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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口如瓶》
第一章
玛丽安娜喝下第三杯凯尔弗龙舌兰酒。她似乎法力无边,可以摧毁本已悲惨的生活中任何一点美好的事物。这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就在这时,身旁的男人大声吼道:“听好了,宝贝:造物说和进化论是完全一致的。”
他口中的唾沫飞溅到玛丽安娜的颈子上。她皱了皱99lib?眉头,很快地瞥了这个男人一眼。他长着浓密的胡须,活脱脱一个来自七十年代色情电影里的人物。他坐在她的右侧,正试图用刺激的玩笑,影响她左侧那个满头稻草般干枯的金发、皮肤过度漂白的女人。玛丽安娜坐在两人中间,就像夹在糟糕的三明治里的那片午餐肉。
她尽量不理会他们。她凝视着自己的酒杯,如同打量一颗预备用来打造结婚戒指的钻石。玛丽安娜希望这能使大胡子男人和稻草头女人消失,但事与愿违。
“你疯了。”稻草头说。
“听完我的话。”
“好吧,我会听的。不过,我想你是疯了。”
玛丽安娜说:“你们愿意和我换个位子吗?这样你们就能挨着坐了。”
大胡子一只手放到她的胳膊上:“请别动,小姐。我希望你也能听听。”
玛丽安娜很想反抗,但显然顺从会更容易些。她继续喝她的酒。
“好了,”大胡子说,“你听说过亚当和夏娃,对吧?”
“当然。”稻草头说。
“你相信他们的故事吗?”
“你是指他们是世界上第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
“没错。”
“见鬼,我不相信。难道你相信?”
“当然相信。”他抚弄着自己的胡须,就像在宽慰一只需要安静下来的松鼠,“圣经上就是这样说的。首先有了亚当,然后用他的肋骨造出了夏娃。”
玛丽安娜继续喝酒。有很多理由让她继续喝下去,大多数时候是因为参加聚会。她去过太多诸如此类的地方,期待能钓到某个人,并有更多的收获。不过今晚,和某个男人一同离开的想法提不起她的兴趣。她要喝到麻木,如果这都还没有用的话,那就太可恶了。如果她能放松点,旁边那两个人愚蠢的唧唧喳喳可以令她分心,帮她减轻痛苦。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和往常一样。
她的整个生活就是一场短跑,逃离任何正常与恰当的事物,寻找下一个无法企及的终点,一种被讨厌的悲哀笼罩着的永恒状态。她已经毁灭了某些美好的东西,现在,她试图挽回。是的,玛丽安娜把一切都搞砸了。
过去的日子里,她已经伤害了那些与她最亲密的人。那是她的个人世界里被她深深伤害的人们——她最热爱的人们。可如今,多亏她最近的愚蠢与自私,她可以把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加入玛丽安娜大屠杀的受害者名单中了。
出于某种原因,伤害陌生人似乎更糟糕。我们都会伤害自己所爱的人,难道不是吗?可伤害无辜者则会遭到报应。
玛丽安娜毁了一个人的生活。也许还不止一个人的。
为什么呢?
为了保护她的孩子。这就是她脑子里的想法。
蠢驴。
“好吧,”大胡子说,“是亚当带来了夏娃或别的什么鬼东西。”
“性别歧视者的一派胡言。”稻草头回应道。
“可这是上帝说的。”
“科学已经证明他说的是错误的。”
“不,等等,美丽的女士。听我说。”他举起右手,“我们知道亚当”——接着他又举起左手——“我们还知道夏娃。我们知道伊甸园,对吗?”
“是的。”
“亚当和夏娃有两个儿子,凯恩和埃布尔。后来,埃布尔杀死了凯恩。”
“是凯恩杀死了埃布尔。”稻草头纠正道。
“你确定?”他皱起眉,若有所思。然后,他懒得再想,“听着,管他谁杀了谁,反正他们中的一个死了。”
“埃布尔死了。是凯恩杀了他。”
“你确定?”
稻草头点点头。
“好吧,那我们就还剩下了凯恩。于是问题就是,凯恩和谁去繁衍后代?我的意思是,剩下的唯一女人便是夏娃,而她已经上了年纪。那么,人类如何得以继续存在?”
大胡子顿了顿,似乎在等待听众的掌声。玛丽安娜转了转眼珠。
“这下你看出窘境了吗?”
“也许夏娃还有别的孩子。一个女孩。”
“所以,他和自己的姐妹发生关系?”大胡子问道。
“当然。在那个年代,人人都在乱性,不是吗?我是说,亚当和夏娃首当其冲。一定存在某种更早的乱伦行为。”
“不。”大胡子说。
“不?”
“《圣经》是禁止乱伦的。答案归结于科学。我要说的便是这个。科学和宗教的确可以和谐共存。那便是达尔文的进化论。”
稻草头真的来了兴趣:“是怎么回事?”
“想想看。按照所有那些达尔文学说推崇者的说法,我们源何而来?”
“灵长类动物。”
“正确,猴子、猿或别的什么。因此,当凯恩被逐出伊甸园后,便开始独自行走于这个繁茂的星球。你在听我说话吗?”
大胡子敲了敲玛丽安娜的胳膊,以确认她在倾听。她缓缓地转向他的方向,心想,别去管这色情大胡子,或许在这里你能得到些什么。
玛丽安娜耸耸肩:“我在听。”
“很好。”他微笑着扬了扬眉毛,“凯恩是个男的,对吧?”
稻草头想重新插进话来:“是的。”
“他有普通男性的欲望,对吧?”
“是的。”
“于是,他到处游荡。他在寻找猎物。这是他的本能冲动。终于有一天,当他穿过一片森林,”——又微笑一下,又摸了摸胡子——“凯恩发现了一只迷人的猴子。或许是大猩猩。也可能是长臂猿。”
玛丽安娜睁大眼睛盯着他:“你在开玩笑吧?”
“不。好好想想。凯恩在猴子家族里发现了某些东西。它们与人类最接近,对吧?于是,他扑向一只母猴子。他们,呃,你懂吧?”他双手无声地轻拍在一起,以便让她理解,“然后,灵长动物怀孕了。”
稻草头说:“太恶心了。”
玛丽安娜准备继续喝自己的酒,可男人再度拍了拍她的胳膊。
“难道你看不出我的话的意义所在吗?灵长动物生孩子了。一半是猿,一半是人。它长得像猿猴,但慢慢地,经过很长时间,人类的特征占据了主导地位。明白了吗?瞧瞧!进化论和造物说合而为一。”他微笑着,就像在等待获得金牌。
“让我来解读你的意思吧。”玛丽安娜说道,“上帝反对乱伦,但他却是个恋兽狂?”
大胡子不屑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我在此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说明,所有那些拿着自然科学文凭、自作聪明、认为宗教与科学不可共存的家伙们都缺乏想象力。这就是症结所在。科学家们只会通过他们的显微镜来思考。宗教人士只懂阅读《圣经》上的文字。他们都被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森林?”玛丽安娜说,“你指的难道是那只充满吸引力的猴子?”
这时,气氛发生了变化。也可能只是玛丽安娜的幻象。大胡子不再说话。他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子。玛丽安娜不喜欢这样。总有点不对劲,似乎失去了什么。他的双眼就像无光的黑色玻璃,两颗眼珠仿佛是被人胡乱塞进眼眶的毫无生气的东西。他眨了眨眼,向她靠得更近。
他在打量她。
“哇,甜心。你在哭吗?”
玛丽安娜转向那个稻草头女人。她也正盯着自己。
“我发现,你双眼通红。”他继续说道,“我并不是想打探你的隐私或什么。但是,我想问的是,你还好吧?”
“很好。”玛丽安娜说,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可能有些含糊,“我只想安静地喝酒。”
“当然,我明白了。”他举起双手,“我可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
玛丽安娜眼睛看着酒杯,但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那个人的动静。没动静。那个大胡子男人依然站在原地。
她又喝了一大口酒。吧台里的服务99lib?生在清理一只酒杯,娴熟的动作是靠时间培养出来的。她认为他或许会朝酒杯里呵气,就像西方传统中的那样。灯光昏暗。吧台后边是标准的黑镜,当然也有些非梳妆玻璃,好让你在如此烟雾缭绕的暧昧光线中看得清酒吧老板。
玛丽安娜透过镜子审视大胡子男人。
他等着她。她的目光锁住镜子里那对黯淡无光的眼睛,无法挪移。
大胡子的怒视慢慢化为微笑。这令她后背发凉。玛丽安娜看着他转身离去,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她摇摇头。凯恩和一头猿猴繁衍了后代——是的,伙计。
她伸手去拿酒杯。酒杯摇晃起来。刚才那个愚蠢的理论是个不错的谈资,但她的思绪无法长时间离开那个糟糕的地方。
她回想起自己做过的事。现在看来,那真的像是好主意吗?她真的思考清楚了吗——个人付出的代价,对别人造成的后果,以及永远被改变的生活。
不要去猜了。
伤害已成事实。不公正已成事实。暴怒已成事实。复仇的原始冲动熊熊燃烧,也已成为事实。这些都不是《圣经》中(或该死的进化论中)“以牙还牙”的内容——他们会怎样来描述她所做的一切呢?
大规模报复。
她闭上双眼,用手揉搓着。胃里开始发出咕噜声。她想,也许是压力吧。她睁开双眼。此时的酒吧仿佛更加阴暗。她感到头昏。
现在就这样,也太早了吧。
她喝了有多少?
她抓住吧台,这很像这样的夜晚会有的举动,你喝多了后躺下,床开始旋转,你飘浮起来,你觉得离心力会把你从最近的一扇窗户甩出去。
咕噜响的胃一阵痉挛。接着,她睁大双眼。一道难以忍受的痛楚闪电般地撕裂她的腹部。她张开嘴,但没有尖叫——无法言语的痛苦纠结而来。玛丽安娜俯下身子。
“你没事吧?”
是稻草头的声音。听起来她离得很远。这种痛苦让人恐惧。没错,这是分娩——上帝的小测试——以来,痛得最糟糕的一次。噢,猜猜看——那个会令你关爱、在乎胜过你自己的小生命?他刚出来的时候,会带给你无法想象的生理疼痛。
难道你不觉得这是开始一种关系的美妙方式吗?
刀片——是这种感觉——在她体内游走,仿佛想寻机逃出。理智已溃不成军藏书网。疼痛在毁灭她。她甚至忘了自己做过的事和造成的伤害,这不仅仅是指此刻的,今天的,而是贯穿她这一生中的。十多岁时的莽撞行为令双亲对她心灰意冷。第一任丈夫在她持续不断地背信弃义后结束了他们的关系,第二任丈夫也因她的态度而离开。接着便是她的孩子,不多的几个视她为友的时间超过几个星期的人,那些利用她之前先被她利用的男人……男人。或许这也跟回报率有关吧。在他们伤害你之前,你得先下手。
她断定自己马上就要呕吐了。
“洗手间。”她费力地说。
“我带你去。”还是稻草头的声音。
玛丽安娜感到自己从凳子上跌落下去。一双有力的手伸进她的腋窝下,把她扶住。有人——稻草头——带她朝后边走去。她跌跌撞撞地走向卫生间。她觉得喉咙异乎寻常的干燥。胃疼得直不起腰。
那双有力的手依然扶着她。玛丽安娜目光落在地面。黑的。她只能看到自己拖曳的双脚,甚至有些足不点地。她努力地抬起头,看到不远处卫生间的门。她怀疑自己能否坚持到那里。她做到了。
继续前行。
稻草头的手还撑在她腋窝下。她扶着玛丽安娜从卫生间门口走过。玛丽安娜想停下脚步,脑子却不听使唤。她想喊出声,告诉身边的好心人她们已经错过卫生间了,可嘴巴也不听使唤。
“从这边出去。”女人低声道,“这样会更好些。”
更好些?
玛丽安娜感到身体碰上一道应急门的金属把手。门被推开。这是后门。玛丽安娜认为稻草头说得对。为什么要把卫生间搞得一团糟呢?在酒吧后头的小巷里呕吐更好。还能呼吸新鲜空气。新鲜空气是有益的。新鲜空气或许可以让她感觉好些。
应急门被完全掀开,“咣”的一声撞在外边的墙上。玛丽安娜跌倒在地。空气的感觉的确不错。但也不是那么好。尽管疼痛依旧,可凉意拂到脸上,她觉得很舒服。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辆客货两用车。
这是辆彩色车窗的白色客货两用车。打开的后门像张大的嘴巴,要把她整个人一口吞下。原本站在车后门旁边的人上前抓住玛丽安娜,将她往货车里推。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胡须浓密的男人。
玛丽安娜想要反抗,但毫无用处。
大胡子像抛一袋泥炭似的将她扔进车内。她砰的一声落在货车厢板上。他跟着钻进来,关上后门,站在她旁边。玛丽安娜蜷成一团。她的胃里依然疼痛难忍。但此刻,恐惧已笼罩她全身。
男人揭下胡子,冲她微微一笑。车子开动。司机一定是稻草头。
“嘿,玛丽安娜。”他说。
她无法动弹,无法呼吸。他坐在她身旁,拳头回缩,紧接着重重落在她的腹部。
如果说之前的疼痛已很糟糕,那么此刻的痛苦,根本就是另一个层次的。
“录像带在哪里?”他问。
这时,他开始了对她的真正伤害。
第二章
“你们确定想要这样做吗?”
有时候,你会冲出悬崖。就好像兔巴哥动画片中的场景一样,威利狼发足狂奔,甚至当他已经冲到悬崖之外时,依然保持着奔跑的姿势。然后,他会停下来,向下打量,意识到自己即将垂直下落,却已束手无策,不可挽回。
但还有些时候,或许应该说是绝大多数时候,事情并没有那么清楚。漆黑之中,你在悬崖边行走,但你的脚步缓慢,不知道自己正往哪个方向走。虽然你每一步都很小心,但在黑夜里,它们依然是盲目的。你想象不到自己离悬崖边缘是多么的近,脚下的软土会怎样凭空消失。只要稍不留神,你就会突然落入漆黑的深渊。
迈克就是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他和蒂娅到了那个边缘的。那个有着一头鼠窝般的头发,一双文身密布、毫无肌肉的胳膊和又脏又长的指甲的年轻安装员回头看着他们,用与其年龄非常不相称的不祥语气问出了那个该死的问题。
你们确定想要这样做吗……
他们都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当然,迈克和蒂娅·拜是在他们自己家,利文斯顿郊区一栋错层豪宅里。但对他们而言,这间卧室已经成为敌人的领地,自己的禁区。迈克注意到,这里依然大量残留着过去的印记。与冰球相关的纪念品没有被处理掉。不过,它们原本在房间里占据主导地位,此刻似乎已瑟缩在书架的背后。加洛米尔·贾格,以及他最近非常喜欢的游骑兵队的英雄克里斯·德鲁利的海报仍旧挂在墙上,但由于阳光的照射,或者无人关注,已经褪色。
迈克的思绪回到过去。他还记得儿子亚当曾经怎样阅读《毛骨悚然》(Goosebumps)系列杂志和迈克·鲁皮卡那本描述那些克服种种难以抗拒的困难赢得胜利的儿童运动员的书。他过去常常看报纸的体育版,尤其是冰球资讯,俨然一位钟情于犹太法典的学者。他给自己最喜欢的运动员们写信,索要签名,并将它们用大头针挂起来。他们一起去麦迪逊广场体育场时,亚当总是坚持要到三十二大街上靠近第八大道的那个运动员出口去等待,期望能得到冰球队员们的签名冰球。
这一切都已远去,如果不是从这间房子远去,便是从他们儿子的生活中远去。
亚当已经过了沉迷于那些事情的年龄。这很正常。他不再是个孩子了,不过也进入青春期,但的确正在奋力地从青春期迅速步入成年。但这间卧室似乎不愿跟随他的步子。迈克很想知道,如果说亚当依然觉得童年令他感到安慰,那对他的儿子而言,过去会不会是一种束缚呢?也许亚当的骨子里依然有那么点冲动,想要回到过去他希望像心目中的英雄老爸一样成为医生的那些日子。
可那只是一相情愿罢了。
那个年轻安装员——迈克记不住他的名字,好像是布雷特之类的吧——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们确定吗?”
蒂娅双臂交叉,脸色铁青——其实是毫无表情。她看起来比迈克老,但美貌丝毫不减当年。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显然已有些恼火。
“是的,我们确定。”
迈克一言不发。
他们儿子的卧室很黑,只有书桌上那盏鹅颈状台灯亮着。尽管他们不可能被别人看到或者听到,但他们说话几乎还是耳语。十一岁大的女儿吉尔在学校。十六岁大的儿子亚当正在参加学校新生二日游。当然,他不想参加——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些事实在是太“糟糕”了——可学校作了强制性规定,即使是他那群懒惰朋友中“最懒”的人也得参加,以便他们可以共同哀叹自己悲惨的命运。
“你知道这将会如何运作,对吧?”
蒂娅点头的同时,迈克摇着头。
“这个软件会记录下你们儿子在键盘上的每一次敲击。”布雷特说,“当一天过去,相关信息会被打包,生成一个报告,通过电子邮件发送给你们。它会向你们展示一切——所有被访问过的网站,发送或收到的每一封电子邮件,所有的即时信息。如果亚当做了个幻灯片演示文档,或是创建了一个Word文档,它也会展示给你们。一切的一切。如果愿意的话,你们甚至可以监视他的生活起居。只需要单击这里的这个选项。”
他指了指一个写着“生活间谍”的红色闪烁图标。迈克环顾房间。冰球纪念品是对他的嘲讽。迈克很惊讶亚当没有把这些东西清理掉。
在达特茅斯大学时,迈克是大学冰球队的队员。他曾被纽约游骑兵队看中,并在他们的哈特福德队中打了一年球,甚至有幸参加了两场全美职业冰球联盟的比赛。他对冰球的热爱传染到了亚当。只有三岁大时,亚当便开始滑冰。后来,他成了少年冰球队的一名守门员。生了锈的门柱依然矗立在外边的车道上,风吹雨淋已将球网撕碎。迈克花了很多时间.99lib.朝自己儿子把守的球门挥舞球杆,这让他十分惬意。亚当棒极了——绝对是大学希望得到的顶级对象——可六个月前,他放弃了。
就那样。亚当放下球杆,取下护垫,摘下头盔,说他不干了。
一切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吗?
这是他堕落和颓废的最初征兆吗?迈克尽量对他的决定表现得洒脱,尽量不像别的那些试图把运动天赋和生活成功等同起来的父母那样强迫孩子。但事实上,亚当的放弃仍然让迈克受到了沉重打击。
蒂娅受到的打击更重。
“我们在失去他。”她说。
迈克不那么确信。亚当经受了一场巨大的悲痛——一个朋友自杀。毫无疑问,他正处于某种青春期的焦虑中。他情绪多变,寡言少语。他的所有时间都在这间房子里度过,而且绝大多数时候是面对这台该死的计算机,玩着梦幻游戏或发送即时信息或谁知道在做些什么。可这难道不是大多数少年的真实写照吗?他很少与他们交谈,也很少回应他们的话,即使有,声音也含混不清。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有那么不正常吗?
监控是她的主意。蒂娅是曼哈顿波顿与克里姆斯坦恩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刑事律师。她正在处理的案子中,有一个是叫做佩尔·黑利的人的洗钱案。黑利之所以被FBI盯上,是因为他们监测到了他在网上的邮件。
布雷特,那个安装员,是蒂娅所在律师事务所的技术人员。此时,迈克正盯着布雷特肮脏的指甲。那指甲正在触碰亚当的键盘。迈克总是忍不住这样想,长着如此令人讨厌的指甲的家伙正在他们儿子的房间里,正用他的方式对待亚当最宝贵的财产。
“很快就好。”布雷特说。
迈克浏览过E-SpyRight网站,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下面这些大大的粗体字:您的孩子正在受到儿童性骚扰吗?
您的员工正在窃取您的利益吗?接着是更大更粗的字,也是蒂娅认定的理由:您有权了解!网站还罗列出了用户的溢美之词:“你们的产品从父母最可怕的梦魇——性侵害中挽救了我的女儿!谢谢,E-SpyRight!”
——鲍勃——科罗拉多州丹佛市
“我发现自己最信任的员工,居然在我们的办公室里偷窃。没有你们的软件,我是不可能知道的!”
——凯文——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迈克反对。
“他是我们的儿子。”蒂娅说。
“我知道。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难道不关心他吗?”
“当然关心。可是——”
“可是什么?我们是他的父母。”接着,如同重复网站广告一样,她说,“我们有权了解。”
“我们有权侵犯他的隐私?”
“如果是为了保护他,就可以。他是我们的儿子。”
迈克摇头。
“我们不仅有这个权力,”蒂娅逼近他一步说,“我们也有这个责任。”
“难道你的父母了解你做的每一件事吗?”
“不。”
“还有你想过的‘每一件事’?以及和朋友的每一句对话?”
“不。”
“这正是我想说的。”
“想想斯潘塞·希尔的父母吧。”她继续说道。
这一下子令他陷入沉默。他们相互对视着。
她说:“如果他们可以重新来一次,如果贝齐和罗恩能把斯潘塞带回来——”
“你不能那样做,蒂娅。”
“不,听我说。如果非得让他们重来一次,如果斯潘塞还活着,你难道不认为他们希望能紧紧盯着他吗?”
斯潘塞·希尔,亚当的同班同学,四个月前自杀了。这对亚当和他的同学们来说,当然是一次沉重的打击。迈克提醒蒂娅这个事实。
“你不认为这可以解释亚当的行为吗?”
“斯潘塞的自杀?”
“当然。”
“在某种意义上说,是的。可你明白,他已经变了。这使得一切都得加速。”
“所以,或许我们该给他更多的空间……”
“不。”蒂娅的语气不容争辩,“那出悲剧或许可以让亚当的行为更容易理解——但它并不能让事态变得不那么危险。要说它有什么作用的话,也是负面作用。”
迈克思考了一会儿。“我们应该告诉他。”他说。
“什么?”
“告诉亚当,我们在监控他的网上行为。”
她扮了个鬼脸:“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好让他知道自己被盯着。”
“这可不像在你身后安排个警察,好让你不敢跑。”
“事情正是如此。”
“那样的话,不管他做什么,他的表现都会和在朋友家里或者在网吧之类的地方一样。”
“那又如何呢?你必须得让他知道。亚当在那台电脑上存有自己私密的想法。”
蒂娅朝他更近一步,一只手放在他胸口上。即使在这么多年后的今天,她的触碰依然对他深有影响。“他有麻烦了,迈克。”她说,“你难道没有察觉吗?你的儿子有麻烦了。他可能会酗酒,或是滥用药物,或是做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别再自欺其人了。”
“我根本没有自欺其人。”
她的语气几乎是一种请求。“你不想用这种简单的办法。你在期待什么?期待亚当自己从麻烦中摆脱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想想。这是种新的科技。他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和感情都倾注其中。你会愿意自己的父母了解你的一切吗?”
“现在的世界已经不同了。”蒂娅说。
“你确信?”
“会有什么害处呢?我们是他的父母。我们是为了让他更好。”
迈克再次摇头。“你不会希望了解一个人的每一丝想法的。”他说,“有些事应该成为隐私。”
她从他胸口把手挪开:“你是说,秘密?”
“是的。”
“你的意思是,人们有权保守自己的秘密?”
“当然了。”
她冲他摇头,那样子很滑稽。他不喜欢。
“你有秘密吗?”她问他。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你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吗?”蒂娅继续问道。
“没有。可我也不希望你了解我的每一种想法。”
“我也不希望你了解我的。”
在触及那个边缘前,他们都闭上了嘴。蒂娅向后退去。
“但是,如果在保护我的儿子和让他享有隐私之间作选择的话,”蒂娅说,“我将选择保护他。”
这场讨论——迈克不愿将之定义为争论——持续了一个月。迈克试图劝儿子回归到他们中间。他要求亚当去逛超市,逛商场,甚至邀请他去听音乐会。亚当一一拒绝。不到夜深人静,他不会回家。他不在下楼吃晚餐,成绩直线下滑。他们曾尝试带他看了一次医生。医生认为可能是忧郁症。他觉得或许应该配合药物治疗,但首先他希望再跟亚当见一面,却被亚当尖锐地拒绝了。
他们坚持带他再去看医生,亚当便离家出走了两天,也不接听手机。迈克和蒂娅陷入抓狂。最后才发现,他躲在了一个朋友的家里。
“我们在失去他。”蒂娅又提出来。
而迈克一言不发。
“说到底,我们只是他们的临时监护人,迈克。我们照看他们一阵子,然后他们再去过自己的生活。我只希望他能健康活泼,直到我们放开他。剩下的就全靠他自己了。”
迈克点点头:“那好吧。”
“你确信吗?”她问。
“不。”
“我也不。但我总是会想到斯潘塞·希尔。”
他又点了点头。
“?99lib.迈克?”
他望向她。她冲他挤出一丝微笑——多年前,在达特茅斯一个清冷秋日里,他第一个看到这样的微笑。那微笑渗入他的内心,让他无法忘怀。
“我爱你。”她说。
“我也爱你。”
就这样,他们达成一致,要监视自己的儿子。
第三章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出现非常糟糕或隐私的即时短信或电子邮件。但三个星期后,情况急剧改变。
蒂娅办公隔间里的对讲机嗡鸣起来。
一个急促的声音说道:“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
是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律师事务所的大老板。赫斯特总是亲自召唤自己的下属,从不让助理做这件事。她的声音听起来总像带着些怒气,好像你早该料到她想要见你,并魔法般地出现在她面前,而无须她在对讲机上浪费时间。六个月前,蒂娅重新开始工作,来到波顿与克里姆斯坦恩律师事务所,成为一名律师。克里姆斯坦恩律师事务所声名显赫、令人畏惧的律师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非常活跃,掌管着事务所。作为一名精通处理各类刑事案件的专家,她蜚声国际,甚至还在TRUTV主持着自己的节目,节目的名字也非常有智慧“克里姆斯坦恩说犯罪”。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急促的声九九藏书音——她的声音一直很急促——又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蒂娅?”
“我正在过来。”
她一把将E-SpyRight的报告塞进桌子最上层的抽屉,开始朝另一侧被玻璃环绕的办公室走去,那是供高级合伙人使用的可以享受明媚阳光的房间,而毫不通风的办公隔间则在另一边。波顿与克里姆斯坦恩律师事务所拥有一整套由一个统治者掌控的等级制度。尽管有别的高级合伙人,但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绝不会允许他们中任何人的地位超过自己。
蒂娅来到宽敞的高级办公套间旁。她走过去,赫斯特的助理只是抬头扫了她一眼。赫斯特的办公室大门一如既往地开着。蒂娅停下脚步,敲了敲门旁的墙壁。
赫斯特正在踱步。她是个矮小的女人,但看上去却不渺小。她给人的感觉精干、有力,甚至还有某种威慑力。蒂娅心想,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在徘徊,甚至不能说是傲然阔步。她是在散发热度,是一种力量。
“我需要你星期六去波士顿处理一个案子。”她直入正题。
蒂娅走进房间。赫斯特一头金色的头发总是支棱着。不知怎的,你会觉得她饱受折磨,但依然神采奕奕。有些人会掌控你的注意力,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更是名符其实,她仿佛会抓住你的衣领不停摇晃,好让你盯着她的眼睛。
“好的,没问题。”蒂娅说,“哪个案子?”
“贝克的。”
蒂娅知道。
“这是资料。带上那个电脑专家。就是那个仪态可怕,还有会让人做恶梦的文身的家伙。”
“布雷特。”蒂娅说。
“是的,就是他。我想要检查资料上这家伙的个人电脑。”
赫斯特把资料递给她,继续踱起步来。
蒂娅扫了一眼资料:“这是酒吧里的那个目击证人,对吗?”
“没错。明天飞过去。回家去再好好研究研究。”
“好的,没问题。”
赫斯特停下脚步:“蒂娅?”
蒂娅正翻着资料。她想要把精神集中到贝克案件处理和前往波士顿的机会上来。可那该死的E-SpyRight报告令她分心。她看着老板。
“你在想什么?”赫斯特问。
“就是这个案子。”
赫斯特皱起眉头:“很好。因为这家伙撒谎,满嘴鬼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满嘴鬼话?”蒂娅重复着。
“是的。显然,他没有看到他说的他看到的那些。他不可能看到。你明白了吗?”
“你希望我去证实?”
“不。”
“不?”
“事实上,恰恰相反。”
蒂娅皱眉。“我不明白。你不希望我证实他在撒谎,满嘴鬼话?”
“非常正确。”
蒂娅微微耸了耸肩:“能说得详细些吗?”
“很高兴向你解释。我希望你坐下来,一边温柔地点头,一边向他提上成千上万个问题。我希望你穿上那种贴身的衣服,最好低胸或超短。我希望你冲他微笑,就好像你是在第一次与人约会,并且觉得他说的一切都非常吸引人。你的语气里不要有丁点怀疑。他说的每藏书网个字都是绝对真理。”
蒂娅点了点头:“你希望他畅所欲言。”
“是的。”
“你希望一切都被录下来。他的整个故事。”
“你又说对了。”
“以便你稍后在法庭上掐他那可怜的屁股。”
赫斯特扬了扬眉毛:“用着名的克里姆斯坦恩的夸张方式。”
“好的,”蒂娅说,“明白了。”
“我要拿他的睾丸当早餐。而你的工作,还是用这个比方,就是备好必要的配料。你能应付吗?”
从亚当电脑里生产的那份报告——她该怎么处理呢?例如,和迈克联系。两人坐下来。赶紧看完,置顶他们下一步的最佳行动……“蒂娅?”
“是的,我能应付。”
赫斯特停下来,朝蒂娅跨近一步。她至少比.99lib.迪亚矮六英寸,但蒂娅丝毫没有这种感觉:“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你来执行这个任务吗?”
“因为我是哥伦比亚法学院毕业生,一个非常出色的律师,而且过去的六个月里我一直在这里,你只不过想让我去做具有挑战性的工作?”
“不对。”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老了。”
蒂娅盯着她。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你多大了,四十好几了吧?我至少比你大十岁。我是指我这里的其他年轻律师们都还是孩子。他们希望自己看起来像个英雄。他们认为能够证明自己。”
“我不是那样吗?”
赫斯特耸耸肩:“是的,你已经过时了。”
蒂娅无言以对,张不开嘴。她低下头,看着文件,但思绪忍不住回到儿子的身上,那该死的电脑,还有那份报告。
赫斯特等了一会。然后,她凝视着蒂娅。这种凝视让很多证人紧张。蒂娅迎上她的目光,尽量装着若无其事。“你为什么选择我的公司?”赫斯特问。
“想听实话吗?”
“那最好。”
“因为你。”蒂娅回答。
“是在称赞我吗?”
蒂娅耸了耸肩:“是你要听实话的。实话就是,我一直都很钦佩你的工作。”
赫斯特笑了:“是的,是的,我是很关键。”
蒂娅等她继续。
“那么其他原因呢?”
“只有这些了。”蒂娅说道。
赫斯特摇头:“还有更多原因。”
“我不明白。”
赫斯特在她的办公椅上坐下。她示意蒂娅也坐下。“又想要我来解释吗?”
“好吧。”
“你选择这家公司,是因为它的老板是个女权主义者。你认为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可以多年不工作而去照顾自己的孩子。”
蒂娅没有说话。
“我差不多说对了吧?”
“某种程度上。”
“但你要明白,女权主义并不是帮助姐妹的。它提供了一块公平的游戏场地。它给女性选择,而不是保护。”
蒂娅等她继续说。
“你选择了母性。这虽然无可厚非,但也不能让你有何特殊。那些年你失去了工作,偏离了职场轨迹。你不能就那么回来。游戏场是公平的。所以,如果有人抛下工作去照顾孩子,他也会被工作.99lib.抛弃。你明白了吗?”
蒂娅没有表态。
“你说你钦佩我的工作。”赫斯特继续道。
“是的。”
“我选择不成家。你也钦佩这一点吗?”
“我觉得这不是个可以用钦佩或不钦佩来回答的问题。”
“一点都没错。这就和你的选择是一个道理。我选择职业。我没有偏离轨迹。因此,此时此刻,我仍在明智的律师职业前沿。但一天结束时,我不用回家去见英俊的医生丈夫、尖桩篱笆围起的屋子和两三个孩子。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明白。”
“非常好。”赫斯特那双有名的眼睛微微上扬,鼻孔同时开合,“因此,当你坐在这间办公室里——坐在我的办公室里——时,你的思维全都要关于我,如何取悦我,为我服务,而不是今天的晚餐做什么,或者你的孩子参加足球训练会不会迟到。你明白吗?”
蒂娅想要辩解,但赫斯特的语气没有给她留下争论的空间。“我明白。”
“很好。”
电话铃响了起来。赫斯特接起来。“什么?”她停顿了一会,“那个蠢货。我告诉过他让他闭嘴。”赫斯特转动坐椅。这是给蒂娅的暗示。她起身离开,真希望自己只需要担心诸如晚餐和足球训练那样毫无意义的事情。
在走廊里,她停下来,拿出手机,把资料夹在胳膊下。尽管受到了赫斯特的责备,她的思绪还是直奔E-SpyRight报告中的电子邮件信息。
报告通常都很长——亚当沉溺于网络,浏览了那么多网站,在MySpace和Facebook结交了那么多的“朋友”——如果全都打印出来,那分量会庞大得可笑。此刻,她已浏览过报告的绝大部分,仿佛这会减轻一些这件事侵犯隐私的性质。但其实是因为她根本无法去了解那么多罢了。
她匆匆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桌上放着不可或缺的家庭照片。他们四个——迈克、吉尔、蒂娅,当然,还有亚当。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同意和他们合影留下的照片之一——是在前门门廊上拍的。每个人的笑容看上去都很勉强,但这张照片却带给她莫大安慰。
她拿出E-SpyRight的报告,找到那封让她大吃一惊的电子邮件。她再次阅读。内容还是那些。她思考着该怎么办,意识到这并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
蒂娅拿出手机,找到迈克的号码。接着,她编辑好短信,发送出去。
迈克正在穿冰鞋时,信息来了。
“是那个母老虎吗?”莫问他。
莫已经脱下冰鞋。和所有冰球衣帽间一样,这个衣帽间臭气熏天。问题出在汗液浸透了每一块保护垫。硕大的摇头扇来回转个不停,可丝毫没有用。冰球运动员们从不在意。如果有生人进来,很可能会被这里的臭味熏倒。
迈克看着妻子的号码。
“是的。”
“上帝,你可真惨。”
“是啊。”迈克回答,“她给我发信息。太惨了。”
莫做了个鬼脸。迈克和莫在达特茅斯大学时便是朋友了。他们是大学冰球队的队友——头号得分手迈克是左翼,莫作为防守队员也非常强悍。毕业将近二十五年后,迈克成了移植手术医生,莫则为中央情报局做些秘密的事情,但他们依然在冰球场上担任着原来的角色。
别的年轻人都小心翼翼地取下自己身上的保护垫。他们都老了,而冰球是年轻人的运动。
“她明知这是你玩冰球的时间,对吧?”
“没错。”
“所以,她该更明理些。”
“只不过是个短信罢了,莫。”
“你整整一周都待在医院里。”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浅笑,让你永远也猜不出他的话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现在是玩冰球的时间。她早应该知道的。”
迈克第一次见到蒂娅的那个寒冷冬日,莫便在场。事实上,莫比迈克更先看到她。他们正在对垒耶鲁大学的主场揭幕战中。迈克和莫都是新人。蒂娅在看台上。赛前热身时——也就是球员绕圈滑行,圈子不断向外扩展的那个阶段——莫用胳膊肘碰了碰迈克,朝蒂娅所在的方向扬了扬头:“漂亮的女人。”
事情就这样开始了。
莫有一套理论,认为所有的女人要么会喜欢迈克,要么会喜欢他。容易被坏男孩吸引的女人会爱上莫,而迈克则会吸引那些从他那天真忧郁的表情中体会到安全感的女孩。因此,当比赛进行到第三节,达特茅斯遥遥领先时,莫和耶鲁大学的一个家伙打了起来,并狠狠教训了对方。他一拳把那家伙击倒,转身朝蒂娅眨了眨眼,并判断她的反应。
裁判们终止了斗殴。莫滑入处罚席,凑向迈克说:“是你的。”
如同预言。他们在赛后的一次聚会上相遇。和蒂娅一起去的是她的一个学长,但蒂娅对他毫无兴趣。迈克和蒂娅谈到各自的过去。他刚告诉她自己想要成为一名医生,蒂娅便想知道他何时有的这种想法。
“似乎一直都有。”他回答。
蒂娅不接受这个答案,继续刨根问底。很快他就明白了,这是她一贯的风格。最终,他告诉她自己曾经是个多么病怏怏的孩子,医生是如何成为拯救他的英雄的。连他自己都惊讶所说的一切。她用其他人都不曾也不会有的方式倾听着。他们并没有一见钟情般地开始交往。两人在自助餐厅一起吃饭,晚上一起自习。去图书馆的时候,迈克会给她带红酒和蜡烛。
“介意我看看短信吗?”迈克问。
“她可真是我的眼中钉。”
“那就直说,莫。别憋在心里。”
“假如你在教堂,她会给你发短信吗?”
“蒂娅吗?有可能。”
“好吧,那你看吧。然后告诉她,我们正去一家美妙的脱衣舞酒吧。”
“好的,好的,我会的。”
迈克按动手机,读着短信:我们得谈谈。我从电脑报告中发现了些东西。直接回家。莫看出了朋友脸上的表情:“怎么了?”
“没什么。”
“很好。那我们今晚依然可以去脱衣舞酒吧了。”
“我们从来就没去过脱衣舞酒吧。”
“你是那些胆小鬼中的一个,更喜欢称它们为‘绅士俱乐部’?”
“不管称什么,我都不能去。”
“她叫你回家?”
“发生了一些状况。”
“什么?”
莫好像不太明白99lib?“私人事务”这个词的意思。
“关于亚当的。”迈克回答。
“我的教子?怎么了?”
“他不是你的教子。”
由于蒂娅不同意,所以莫不是亚当的教父。可那无法阻止莫自己这样认为。当他们给孩子起名时,莫竟还真的走到前排,站到亚当真正的教父,蒂娅的哥哥的旁边,怒视着他。蒂娅的哥哥什么也没说。
“出了什么事?”
“还不清楚。”
“蒂娅对孩子的保护过度了。这你是知道的。”
迈克收起手机:“亚当离开了冰球队。”
莫做了个怪相,就像迈克告诉他儿子陷入了恶魔崇拜或恋兽癖似的:“哇。”
迈克解开鞋带,脱下冰鞋。
“你怎么能连这个都不告诉我?”莫问。
迈克取过冰刀保护片,松开肩垫。更多的人从他们旁边走过,都向医生道别。即使在冰球场下,大多数人还是会与莫保持着足够的安全距离。
“我开车带你来这的。”莫说。
“那又怎样?”
“所以你的车留在了医院。如果开车送你回那里的话,会浪费时间。我送你回家。”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你这人可真讨厌。我想看看我的教子。看看你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四章
当莫驾车驶入迈克家所在的街道时,迈克发现邻居苏珊·洛里曼正在屋外。她装作修整花园的样子——除草、栽培什么的——可迈克心里很清楚她的意图。他们开进车道。莫看着那位跪在地上的邻居。
“哇,漂亮的屁股。”
“他丈夫可能也这么想。”
苏珊·洛里曼站起身。莫注视着。
“是的,可他丈夫是个浑蛋。”
“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下巴一扬:“看看那些车。”
车道上停着邻居丈夫的中型车,一辆增强马力的红色考维特雪佛兰跑车。他的另一辆车是乌黑发亮的宝马550i,而苏珊的则是一辆灰色道奇凯领。
“那些车怎么样?”
“它们都是他的?”
“是的?99lib?。”
“我认识一个朋友,”莫说,“是我见过的最热辣的小鸡。西班牙人后裔,拉丁美洲后裔,或别的哪里的女人。她曾经是一个职业摔跤手,绰号叫波卡洪塔斯。你记得吗,那时候,早晨十一频道播放那些性感女人?”
“我记得。”
“总之,这个波卡洪塔斯告诉了我她做的一件事情。无论何时,当她看到一个坐在那种车里的家伙时,当他猛踩油门,把他的大功率车开到她旁边,朝她眨巴眼睛时,你知道她会对他说什么吗?”
迈克摇头。
“‘真遗憾,听说你鸡巴不行’。”
迈克忍不住笑了。
“‘真遗憾,听说你鸡巴不行’。就这样说的。难道不够绝吗?”
“是的。”迈克承认,“实在了不起。”
“听过那种话之后,据说都很难再重拾信心了。”
“的确如此。”
“因此,眼前你的这位邻居——他的丈夫,对吗?——他有两辆这样的车。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苏珊·洛里曼朝他们张望。迈克总觉得她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吸引力——辣妈邻居,他听到十几岁的青少年称这种女人为MILF,可他实在不愿去想那粗鄙的缩写。倒不是说迈克会去做那样的事,可只要你还活着,就依然会注意诸如此类的事物。苏珊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夏天里,她总是扎着马尾,穿着短裤,戴着时尚的墨镜,迷人的红色嘴唇总是挂着顽皮的微笑。
当他们的孩子还小时,迈克能在枫树公园的游乐场看到她。这并不说明什么,但他喜欢看着她。他清楚,有一位父亲故意将她儿子选入他的少年棒球队,只是为了让苏珊·洛里曼在比赛时出现。
今天她没戴墨镜。她的笑容也很僵硬。
“她看起来非常悲伤。”莫说。
“是的。听着,给我点时间,好吗?”
莫还想说些俏皮话,可他从那女人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好的,”他说,“当然。”
迈克走了过去。苏珊努力保持着笑容,但嘴角的笑纹已开始消失。
“嘿,”他说。
“嘿,迈克。”
他知道她为什么在外边装作修剪花园。他没再让她等待。
“上午之前,我们拿不到卢卡斯的组织分型结果。”
她咽了咽唾沫,飞快地点点头:“好的。”
迈克想伸手拍拍她。如果是在办公室里,他或许会这样做。医生们都这样。可在这里不行。于是,他一本正经地说:“戈德法布医生和我会尽全力的。”
“我明白,迈克。”
她十岁的儿子卢卡斯患上了局灶节段性肾小球硬化——简称FSGS——目前急需进行肾移植。迈克是全国顶尖的肾移植手术医生之一,但他将这个病例交给了他的搭档——艾丽尼·戈德法布。艾丽尼是纽约长老会医院移植手术协会主席,是他认识的最棒的外科医生。
他和艾丽尼每天都会接触到苏珊这样的人。关于短暂与亲人分别,他可以长篇阔论,滔滔不绝,但死亡依然是困扰他的问题。死去的人停留在他身边。他们在夜晚扑向他,用尖利的手指戳向他。他们令他愤怒。死亡从来不受欢迎,不可接受。死亡是他的敌人——持之以恒的暴虐——如果他让这个孩子被该死的死亡夺走,那他将会受到谴责。
卢卡斯·洛里曼的病例当然有特别的私人层面的因素存在。这也是他把它转交给艾丽尼的主要原因。迈克认识卢卡斯。卢卡斯是个有些书呆子气的孩子,可爱得有些过头。他一直戴着一副看上去总像快要从鼻梁上滑落下来的眼镜,头发也总是支棱着。卢卡斯热爱运动,但却不能和运动沾边。当迈克在车道上与亚当练习射门时,卢卡斯会走来走去地观看。迈克把球杆递给她,但卢卡斯并不接受。年纪幼小的他早已意识到,玩耍是和自己无缘的。卢卡斯更喜欢当解说员:“拜医生控球,他向左侧做了个假动作,朝第五洞射去……球被亚当·拜完美地扑救!”
迈克回忆着,回忆那个可爱的孩子推眼镜的样子。他再次想到,如果让他死去,我会受到谴责的。
“你夜里睡得好吗?”迈克问。
苏珊·洛里曼耸耸肩。
“需要我开点药吗?”
“丹特不相信那些东西。”
丹特·洛里曼是她的丈夫。迈克不愿当着莫的面承认,但那种评价的确很准确——丹特是个浑蛋。他外表看起来很不错,可总是眯着眼看人。有传闻说,他曾是个暴徒,不过这种说法可能更多的是基于他的长相。他头发向后梳,喜欢殴打妻子,身上香水喷得过浓,戴的首饰过分炫目。蒂娅觉得他不错——“这片平静海面上出现的小小波澜”——但迈克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那是一个想要展示自己男子气概的家伙,但却不知为何从来没有实践过。
“要我和他谈谈吗?”迈克问。
她摇头。
“你们在枫叶大道上的辅助药物店买药,对吧?”
“是的。”
“我会开个处方。如果你愿意,可以去那里拿药。”
“谢谢,迈克。”
“那早上再见吧。”
迈克回到车旁。莫正双臂环抱在胸前等着他。他戴着墨镜,想要扮酷。
“一位病人?”
迈克从他身边走过。他不谈论病人。莫了解这一点。.99lib.
迈克在自家门前停下,看了看这栋房子。他感到奇怪,为什么这栋房子看上去就和他的病人一样脆弱?当你左右张望时,会发现沿街都排列着这样的房屋,里边住着一对对夫妇。他们从各处开车回来,站在草坪上,看着建筑思索。“是的,就是这里,我将在此度过一生,养大我的孩子们,守护我所有的希望和梦想。就是这里。在这栋建筑泡沫中”。
他打开门:“有人吗?”
“爸爸!莫叔叔!”
是他十一岁大的公主吉尔。她正在屋子的一角张望,脸上挂着笑容。迈克的心里一阵暖意——这种反应瞬间即来,人人皆有。当女儿这样对自己的父亲微笑时,无论这位父亲处于生活的何种状态,他都会在忽然间成为国王。
“嘿,宝贝。”
吉尔拥抱迈克,然后又跑过去拥抱莫。她在两人之间优雅地移动着脚步,就像在人群面前演讲的政客那样轻松。在她身后,是她怯生生的朋友雅斯敏。
“嘿,雅斯敏。”迈克说。
雅斯敏的头发直直地垂在脸上,像戴着面罩。她的声音小得可怜:“嘿,拜医生。”
“你们今天有舞蹈课吗?”迈克问。
吉尔朝迈克发出一种警告的眼神,这本是十一岁的孩子无法做到的:“爸爸。”她低声道。
他这才想起,雅斯敏已经不再练舞蹈了。雅斯敏几乎停掉了所有的活动课程。几个月前,学校里发生了一次意外。她们的老师刘易斯顿先生一直是个不错的人,他常常会努力地让孩子们保持学习的兴趣,但他却对雅斯敏的面部毛发发表了一次不恰当的评论。细节迈克并不清楚。刘易斯顿马上道了歉,可对未成年人的伤害已经造成。同学们开始用称呼染色体的方式把雅斯敏叫做“XY”——或者直接叫“Y”,他们还说雅斯敏缺少这种东西。但实际上,这只是羞辱她的一种新方式罢了。
众所周知,孩子也能很残忍。
忠于朋友的吉尔竭尽所能让她跟大家融洽相处。这一点令迈克和蒂娅深感骄傲。雅斯敏退出了,但吉尔依然热爱舞蹈课。吉尔似乎热爱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她参加每一种活动都带着一股无法抑制的能量和热情,并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说到先天与后天,两个孩子——亚当和吉尔——是同样的父母培养出来的,但个性却有着天壤之别。
都归结于天性。
吉尔转身抓住雅斯敏的手。“走吧。”她说。
雅斯敏跟着她。
“一会见,爸爸。再见,莫叔叔。”
“再见,宝贝。”莫说。
“你们俩去哪?”迈克问。
“妈妈叫我们到外边去玩。我们准备去骑车。”
“别忘了戴头盔。”
吉尔翻了个白眼,但方式温和有礼。
一分钟后,蒂娅从厨房走了出来。看到莫后,她皱起眉头:“他在这里做什么?”
莫说:“我听说你在监视你的儿子,美人。”
蒂娅瞪了迈克一眼,令他起鸡皮疙瘩。迈克只能耸耸肩。这是莫与蒂娅之间一种永无休止的舞蹈——彼此间表面上剑拔弩张,但都能为对方两肋插刀。
“我真的认为那是个好主意。”莫说。
这句话令他们吃惊。两人都看着他。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迈克说:“我记得你说过我们对他的保护过分了。”
“不,迈克,我说的是蒂娅对他的保护过分了。”
蒂娅又瞪了迈克一眼。他忽然想到吉尔是从哪里学到这只需一眼就能让父亲安静下来的本领的了。吉尔是学生——蒂娅是师傅。
“但在这件事情上,”莫继续着,“尽管它令我感到痛苦,但我得承认,她是对的。你们是他的父母。你们应该了解一切。”
“你不觉得他有隐私权吗?”
“什么权?”莫皱起眉头,“他是个内向的孩子。听着,所有的父母都会用某种方式监视自己的孩子,不是吗?那是你们的工作。只有你们看得到他们的成绩单,对吗?你们和老师交流,了解他在学校发生的事 情。你们决定他吃什么,睡在哪里,等等。所以,这只不过是下一步而已。”
蒂娅已经在点头。
“你们要把他们养大成人,而不是娇生惯养。每个父母都要决定给孩子多大的独立空间。你们有掌控权。你们应该了解一切。这不是什么团体,这是个家庭。你们无须管得太细,但你们应该有干涉权。知情就是力量。政府滥用了这个权力,因为他们的真正兴趣和你们的不一样。你们不同。你们俩都是聪明人。因此,这.99lib.能有什么坏处呢?”
迈克就那么看着他。
蒂娅说:“莫?”
“怎么?”
“我和迈克能单独待一会儿吗?”
“上帝,希望不要。”莫坐到厨房一端的凳子上,“那么,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你别误解我的意思。”蒂娅说,“但我想你还是应该回去了。”
“他是我的教子。他的事情也是我最关心的。”
“他不是你的教子。从你刚才论述的来看,没有谁会比他的父母更加关心他。尽管你可能非常关心他,可你不属于父母这个类别。”
他直直地盯着她。
“怎么了?”
“你说得对的时候,我感到愤恨。”
“那你觉得我的感受如何?”蒂娅说,“要直到你赞同时,我才能确信监视他是应该采取的方式。”
迈克在旁边看着。蒂娅不停地绷紧下嘴唇。他清楚,她只有在感到惊慌时,才会这样做。开玩笑只是为了掩饰。
迈克开口了:“莫。”
“是的,是的,我听得懂话外音。我马上就走。但还有一件事。”
“什么?”
“我能看看你的手机吗?”
迈克做了个鬼脸:“为什么?你的坏了吗?”
“你就让我看看吧,好吗?”
迈克耸耸肩,把手机递给莫。
“你用的哪家运营商?”莫问。
迈克告诉他。
“你们用的都是同样的手机吗?亚当的也是?”
“是的。”
莫盯着手机又看了一阵。迈克望望蒂娅。她耸了耸肩。莫把手机反过来看了看,然后递还给迈克。
“你这是在做什么?”
“稍后再告诉你。”莫说,“眼下,你们最好照看好自己的孩子。”
第五章
“你到底在亚当的计算机里发现了什么?”迈克问。
他们在餐桌边坐下。蒂娅已经煮好咖啡。她在喝一种低咖啡因的早餐能量饮料。迈克喝的则是纯的黑咖啡。他的一位病人在一家生产咖啡机的公司里上班,他们的咖啡机使用的是咖啡饼,无须过滤器。迈克成功地为这个病人实施了移植手术。病人送给他一台咖啡机作为礼物。这台机器使用简单:你只需准备好咖啡饼,放入机器,咖啡便会自动煮好。
“有两件事。”蒂娅说。
“说吧。”.99lib.
“首先,他受到邀请,明晚在赫夫家里参加一个聚会。”蒂娅说。
“还有呢?”
“而赫夫家的人都外出度周末了。从电子邮件的内容来看,他们将整夜狂欢。”
“豪饮,吸毒,是吗?”
“邮件里说得不是很清楚。他们计划要想出某种理由,好通宵不归,以便能够——原话是——‘烂醉如泥’。”
赫夫家。丹尼尔·赫夫,那个家的父亲,是当地警察机关的长官。他的儿子——每个人都叫他DJ——也许是同龄孩子中最爱惹麻烦的家伙。
“怎么了?”她问。
“我只是在思索。”
蒂娅咽了口唾沫:“我们养育的是什么样的孩子啊,迈克?”
他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不想看这些计算机报告,可是……”她闭上双眼。
“什么?”
“你知道吗?亚当在网上浏览色情网站。”她说。
他还是不回答。
“迈克?”
“那你到底打算怎么做?”他问。
“你难道没有觉得这不对吗?”
“我十六岁时,也偷看过《花花公子》杂志。”
“这不一样。”
“是吗?我们那时只有那个。当时没有网络。如果有,没错,我或许也会朝那个方向前进——想方设法去看看裸体女人。这就是当今的社会。你无法对任何事情视若不见,充耳不闻。如果一个十六岁大的男孩对看裸体女人不感兴趣,那才真的奇怪。”
“这么说,你赞同他的做法?”
“不,当然不。我只是不知道对此该怎么办。”
“和他谈谈。”她说。
“已经谈过了。”迈克说,“我向他解释了那些肤浅的青少年性知识。我也说了,只有在有了爱情时再触及性,才是最好的。我试着教育他尊重女性,而不是将她们物质化。”
“最后一点,”蒂娅说,“他没有听你说的最后一点。”
“没有哪个十多岁的男孩会听最后一点。见鬼,我甚至不相信有哪个成年男性会接受这一点。”
蒂娅喝了一口杯里的饮料,把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咽了回去。
他能看见她眼角的鱼尾纹。她愣愣地望着镜子里的他们。所有女人都会遇到形象问题,但蒂娅对自己的外貌总是非常有信心。不过最近,他发现她已不再自我感觉良好地照镜子。她开始给灰发染色。她看到了自己脸上的皱纹,下垂的乳房,以及种种随年龄而来的问题。这令她不安。
“这和成年男人不一样。”她说。
他想要说些安慰的话,但还没开口,便决定还是不说了。
蒂娅说:“我们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盒子。”
他希望她谈论的依然是亚当:“的确如此。”
“我想要了解,却又痛恨了解。”
他伸出胳膊握住她的手:“我们该怎么应对这场聚会呢?”
“你怎么想?”
“我们不能让他去。”他说。
“所以,我们要让他待在家里?”
“我想是的。”
“他告诉了我,但说他和克拉克要去奥利维拉·伯切尔家玩。如果我们不让他去,他会怀疑发生了什么。”
迈克耸耸肩:“很遗憾,我们是父母。我们有权利不讲理。”
“好吧。我们就告诉他,明晚他必须在家待着。”
“是的。”99lib.
她咬了咬下嘴唇:“他这一周的表现都很好,所有的家庭作业都按时完成。通常,我们都会让他周五晚上出去的。”
这将是一场战争。他们俩都明白这一点。迈克已准备好战斗,但这是他想要的吗?你必须站稳立场。但禁止他去奥利维拉·伯切尔的家——这会令亚当产生怀疑。
“我们要求他必须回家睡觉怎么样?”他问。
“可如果他不遵守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出现在赫夫家?”
她说得对。
“赫斯特今天叫我去了她的办公室,”蒂娅说,“她希望我明天去波士顿处理一份证词。”
迈克清楚这对她有多重要。自从重新开始工作,她做的大部分都是杂事。“太好了。”
“是的,可这意味着我将不在家。”
“没问题,我能应付。”迈克回答。
“吉尔会在雅斯敏家过夜。所以,她不会在家。”
“好的。”
“有办法不让亚当去参加那个聚会了吗?”
“让我好好想想。”迈克说,“或许会想?99lib.出来的。”
“好吧。”
他看到她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的表情。他想起来了:“你说过有两件事困扰着你。”
她点点头,脸色略微一变。不是很明显。如果你在玩扑克的话,或许会把这称做一种暗示。这是一种在你结婚很久后才能体会的事情。你可以轻而易举地读懂那些暗示——也可能你的搭档不打算再隐藏它们。不管怎样,迈克明白那不会是好消息。
“一段即时通信记录,”蒂娅说,“就在两天前。”
她从手袋里拿出记录。即时通信,是指孩子们之间通过打字进行的实时交流。打印出来的记录上有名称和冒号,就像糟糕的电影剧本。父母们抱怨这种发展,但事实上,他们中大部分人也曾在青春期花了大把时间煲“电话粥”。迈克并没有真正意识到问题所在。我们有电话,他们有即时通信和短信息。一回事。这让迈克想起那些老年人诅咒年轻一代玩电子游戏,而自己却又希望能坐着大巴去亚特兰大城玩投币赌博机。虚伪,对吧?
“看看吧。”
迈克戴上老花镜。他是几个月前才开始用上眼镜的,并很快开始憎恶随之而来的不便。亚当的网名还是HockeyAdam1117(冰球亚当1117)。这是他许多年前给自己起的。这个号码是他最喜欢的冰球运动员马克·梅西尔的号码和迈克自己在达特茅斯大学时的号码17的结合。真有趣,亚当居然还没有改网名。不过,这可能再次很能说明问题。但更有可能,这什么也不代表。
Cee Jay 8115:你没事吧?
Hockey Adam 1117:我还是觉得我们该说点什么。
Cee Jay 8115:事情早就过去了。只要不开口,大家都没事。
从时间上来看,接着有长达一分钟的间隔。
Cee Jay 8115:还在吗?
Hockey Adam 1117:在。
Cee Jay 8115:没事吧?
Hockey Adam 1117:没事。
Cee Jay 8115:周五见。
信息到此结束。
“只要不开口,大家都没事。”迈克重复着。
“是的。”
“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不知道。”
“或许是学校的事情吧。例如他们或许看到了某人在考试中舞弊什么的。”
“有可能。”
“或许什么事也没有。可能只不过是那些线上冒险游戏之一的部分罢了。”
“有可能。”蒂娅还是这样说,显然她并不认可迈克的想法。
“谁是CeeJay8115?”迈克问。
她摇摇头:“这是我头一次在亚当的即时通信中遇到他。”
“没准是她。”
“是的,没准是她。”
“‘周五见’。所以,CeeJay8115会参加赫夫家的聚会。这对我们有帮助吗?”
“我看不出帮助在哪。”
“那我们要问问他这件事吗?”
蒂娅摇头:“你不觉得他们的对话太含糊了吗?”
“是的,”迈克赞同,“而且那意味着他知道我们在监视他。”
两个人站在那里。迈克又读了一遍聊天记录。还是那些字。
“迈克?”
“嗯?”
“亚当要对什么事情闭上嘴以确保安全?”
纳什把浓密的假胡子放进口袋,坐在客货两用车的乘客座上。皮尔拉扯下假发,发动汽车。
纳什右手抓着玛丽安娜的手机。这是一部“黑莓珍珠”。你可以用它收发电子邮件,拍照,看视频、文字,与家里的电脑同步更新日程和地址簿,甚至还?99lib.能用它来打电话。
纳什触动按钮。屏幕亮起来。一张玛丽安娜女儿的照片跃然而出。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真可怜,他想。他按下电子邮件图标,找到他想要的邮件地址,开始写信。
嘿!我要去洛杉矶待上几周。等我回来再与我联系。
他在邮件末尾署名“玛丽安娜”,复制了邮件,又将内容粘贴到另外两个地址中。然后他按下发送键。认识玛丽安娜的人不会找她找得太厉害。纳什能想到,这就是她的行事方式——失踪,然后再忽然出现。
可这一次……好吧,失踪,没错。
皮尔拉趁纳什用凯恩和猿猴的理论吸引她注意力的时候,在她酒里下了药。当他们把她弄进车时,纳什揍了她。他下手很重,持续时间也很长。他起先揍她只是让她感到疼痛。他想要她说出来。当他确信她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自己后,便把她打死了。他很有耐心。人的脸上有十四块支架骨。他希望将它们尽可能多地打断打塌。
纳什击打玛丽安娜的脸部时,具有外科医生手术时的精准。一些攻击是用来镇压反抗的——让对方丧失还击的能力。一些攻击被用来产生可怕的疼痛。一些则被用来造成身体损伤。纳什对它们了如指掌。他清楚如何在使出最大力气时保护他的指节和手掌,清楚怎样正确出拳以避免伤到自己,清楚如何有效使用手掌攻击。
就在玛丽安娜死前,就在她喉咙里的鲜血随着她的呼吸喷出时,纳什做了通常这种场合下会做的事情。他停下手来,确认她依然有意识。然后,他让她抬头看着自己。他死死盯着她,盯着她眼中的恐惧。
“玛丽安娜?”
他需要她集中注意,而他办到了。接着,他低声说出了她听到的最后几个字:
“请告诉卡桑德拉,我想念她。”
然后,他终于允许她死去。
客货车是偷来的。牌照也被篡改过,以混淆视听。纳什钻到后座。她把一块手帕塞进玛丽安娜的手里,让她的手指紧紧抓住手帕。他取出一把剃刀,割破玛丽安娜的衣服。当她赤身裸体时,他从一个购物袋里拿出一套新衣服。尽管很费劲,他还是设法将它们穿在了她的身上。粉红色的上衣太贴身了,可这正是他要的效果。皮裙实在是短得可笑。
都是皮尔拉选的。
他们从新泽西蒂内克的一个酒吧开始,就在跟着玛丽安娜。而现在,他们身处纽瓦克以妓女和谋杀闻名的第五大道贫民窟。这是她犯下的错误——又多了一个被杀害的妓女罢了。纽瓦克的人均凶案发生率是附近的纽约城的三倍。所以,纳什好好地暴揍了她,敲下了她大多数牙齿。并不是全部。如果把牙齿全都打掉,会使他想要隐藏她身份的目的变得太明显。
因此,他给她留了些牙齿。但牙齿配型——假如他们找到足够多的证据去做配型的话——难度很大,而且非常耗时。
纳什重新粘上假胡子,皮尔拉也戴回假发。其实,这已是多此一举。周围没有别人。他们将尸体抛入一个垃圾桶。纳什低头看着玛丽安娜的尸体。
他想起了卡桑德拉。他心情沉重,但这也给了他力量。
“纳什?”皮尔拉道。
他冲她微微一笑,回到车内。皮尔拉发动汽车,两人扬长而去。
迈克站在亚当的门前,双臂环抱,然后推开门。
亚当一身黑色装扮,像个哥特人。他迅速转过身来:“你敲门了吗?”
“这是我家。”
“这是我房间。”
“是吗?你付钱了吗?”
话一出口,迈克便后悔了。典型的父母理由。孩子们嗤之以鼻,充耳不闻。他年轻的时候一定也会这样做。我们为什么要那样呢?就在我们发誓不再犯长辈们的错误时,我们为什么总是照做不误呢?
亚当已经按下某个按钮,关闭了电脑屏幕。他不想让爸爸看到自己在浏览什么网站。要是他知道……“我有好消息。”迈克说。
亚当转过身来对着他。他胳膊环抱在胸前,想要显得不友好,但并没奏效。孩子大了——他都已经比自己的父亲还要高大——迈克明白他将很难对付。在禁区内,他无所畏惧。他不会等着后卫来保护他。但如果说有人侵犯他的领地,亚当一定会把他们赶走。
“什么?”亚当问。
“莫给我们弄到了游骑兵对飞行者的包厢票。”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什么时候的?”
“明天晚上。妈妈去波士顿取一份证词。莫会在六点钟开车来接我们。”
“带吉尔一起去吗?”
“她会在雅斯敏家过夜。”
“你让她在那个XY家里过夜?”
“别那样称呼她。我是认真的。”
亚当耸耸肩:“随便吧。”
随便吧——这是青少年最常用的答复。
“放学后回家,我来接你。”
“我去不了。”
迈克进了房间。这里和他上次与文身布雷特及他那肮脏的指甲一起潜入时看起来有些不同。那种想法又浮现出来。布雷特的脏指甲曾经接触键盘。错误。监视是个错误。可还是那句话,如果他们不这样做,亚当将会参加一个酗酒的聚会,没准还会有毒品。所以,监视是件好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迈克在未成年时,也曾参加过一两次那样的聚会。他没有陷进去。难道情况会比这更糟吗?
“你去不了是什么意思?”
“我要去奥利维拉家。”
“你母亲告诉过我了。你常常去奥利维拉家,可这是游骑兵对飞行者的比赛。”
“我不想去。”
“莫已经买好票了。”
“告诉他带其他人去吧。”
“不行。”
“不行?”
“是的,不行。我是你父亲。你得去看比赛。”
“但是——”
“没什么但是。”
不等亚当再说话,迈克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哇,迈克琢磨。我刚才真的说了没什么但是吗?
第六章
房子里死气沉沉。
贝齐·希尔一定会这么描述。死气沉沉。这不仅仅是安静和寂然。房子空洞、虚无、毫无生机——它的心脏已停止跳动,血液已不再流淌,内脏已开始腐烂。
死了。僵死得像门钉一样。见鬼,管他妈这是什么意思。
和她儿子斯潘塞一样死了。
贝齐想搬出这死气沉沉的房子,真的,随便去哪儿都行。她不想待在这腐烂的尸体内。但她的丈夫罗恩觉得现在搬走太快了。或许他是对的。可贝齐此刻憎恶这个地方。她已经从房子飘然而出,仿佛成为鬼魂藏书网的是她,而不是斯潘塞。
双胞胎在楼下看影碟。她停止思绪,朝窗外望去。所有邻居家的房子里全都灯火通明。他们的房子是鲜活的。可他们也有麻烦。某个吸毒的女儿,某个心有旁骛、不知满足的妻子,某个长期在外工作的丈夫,某个患了自闭症的儿子——每座房子都有自己的悲剧。每座房子和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秘密。
但他们的房子是鲜活的。它们依然在呼吸。
希尔的房子却死了。
她低头望向街区,想着他们每个人。每一位邻居都来参加了斯潘塞的葬礼。他们给予了无声的支持,给他们以安慰,尽量掩饰眼神中的谴责。可贝齐能看出来。她一直都能。他们不愿说出来,但他们是那么想要责备她和罗恩——好像那样这种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此刻,邻居们和朋友们都已离开。如果不是家庭成员,你的生活便不会真正受到影响。对朋友,甚至对更亲密的人来说,这就像在看一部悲伤的影片——它的确打动了你,令你感到难过。接着,剧情达到高潮,你不愿再体会这悲伤。于是,你离开电影院,转身回家。
只有家庭成员才不得不继续承受哀伤。
贝齐回到厨房。她要为那对双胞胎准备晚餐——热狗、通心粉和奶酪。双胞胎刚满七岁。烤热狗是罗恩雷打不动的爱好,可只要热狗哪怕稍稍有些“发黑”,双胞胎就会抱怨不停。她只能用微波炉来加热热狗,这样双胞胎会高兴一些。
“吃饭了。”她喊道。
双胞胎没有理她。她们一贯如此。斯潘塞也这样。第一声叫都这样——第一声。她们已习惯对此不理不睬。这是一部分症结所在吗?她是个太软弱的母亲吗?她是不是太慈爱了?罗恩会说她对孩子过于放任自流。是这样吗?如果她能对斯潘塞严厉些……太多的如果。
所谓的专家们说,青少年自杀,过错并不在父母。那是一种疾病,就像癌症什么的。可甚至连这些专家也会用近乎怀疑的眼神打量她。他为什么没有坚持看医生?为什么她的妈妈没有注意到斯潘塞的变化,仅仅把一切视作典型的青少年情绪波动?
他会走出来的,她曾经这样认为。孩子们都那样。
她走进休息室。灯是关着的,电视屏幕照亮了双胞胎。她俩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她是通过试管受孕怀上她们的。斯潘塞九岁之前,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这会不会也是部分原因呢?99lib?她以为有个兄弟姐妹对他是有益的。但事实上,任何一个小孩不都渴望得到父母无终止的、不被分割的关爱吗?
电视的光芒在她们脸上闪烁。孩子们看电视时是如此痴迷。她们张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这场景真是可怕。
“马上吃饭去。”她说。
还是没有反应。
贝齐在心里数了三下。接着,她爆发了:“马上去!”
吼叫声把她们惊呆了。她走过去,关上电视。
“我说了,马上去吃饭!你们想要我叫你们多少遍?”
双胞胎静静地朝厨房走去。贝齐闭上双眼,深呼吸。她总这样。发过脾气就能冷静下来。说到情绪波动,也许这是遗传吧。也许斯潘塞还在子宫里时,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她们坐在桌边。贝齐走过来,挤出一丝笑容。是的,现在一切都好了。她给她们分好晚餐,催促她们快吃。双胞胎中的一个在说话,另一个一言不发。从斯潘塞的事情之后就这样了。一个完全没有理会这件事,而另一个变得消沉。
罗恩又不在家。有些晚上,他会回家把车停在车库,然后就坐在车里哭泣。贝齐有时害怕他会一直让引擎开着,然后关上车库门,像他唯一的儿子那样结束痛苦。整件事情中充满如此多的讽刺。她的儿子是自杀的,而结束忍受痛苦的最显而易见的方式,就是这样做。
罗恩从不谈起斯潘塞。斯潘塞死后两天,罗恩收起儿子的餐椅,放进地下室。在那里,三个小孩都有写着自己名字的存物柜。罗恩已经擦去斯潘塞的名字,留下空白。她猜想,这是为了避免睹物思人吧。
贝齐的处理方式却不同。好几次她都要让自己投入到其他的事情中,但悲痛让一切都似乎那么沉重,就好像她身处梦境,在厚厚的积雪中奔跑,每一下都如同在充满黏浆的池子中游泳。也有好几次,例如现在,她又想让自己沉浸在悲伤之中。她几乎像个受虐狂那样,希望它们全都涌来,让自己毁灭并重获新生。
她收拾好餐桌,让双胞胎准备睡觉。罗恩还没回家。没关系。她和罗恩不打架。自从斯潘塞死后,他俩一次也没有打过。他们也没有做爱。一次也没有。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依然会相互交流,依然爱着对方,但他们已经分开,好像任何温存都让人难以忍受。
计算机开着,IE浏览器已经打开了主页。贝齐坐下来,输入网址。她想起自己的朋友和邻居,想起他们对斯潘塞之死的反应。不知怎的,少了些悲剧色彩,却多了些距离感。他们认为,斯潘塞显然是个不快乐的人,因此这个男孩其实已经有些颓废了。被抛弃的最好是破碎的灵魂,而不是完整的灵魂。最糟糕的是,这该死的理论居然听起来有些道理,至少对贝齐来说是如此。你听说某个孩子在非洲丛林里已是饥肠辘辘,奄奄一息,但它的悲剧色彩却比不上一个就住在街那头的漂亮女孩罹患癌症。
一切似乎都有关联,这实在太可怕了。
她输入MySpace的网址——.myspa/Spencerhillmemorial。这是斯潘塞的同学们在他死后几天创建的网页。这里有照片、图片和留言。在通常用来放置用户头像的位置,是一幅闪烁的蜡烛图。
背景中播放着杰西·马林主唱,布鲁斯·斯普林斯汀伴音的那首“破碎的收音机”。这是斯潘塞最喜欢的歌曲之一。蜡九九藏书烛旁边是一段歌中的唱词:“天使比你想象的更爱你”。
贝齐静静地听了会儿歌。
斯潘塞死后的日子里,这里成了贝齐夜晚待得最长的地方——浏览这个网页。她阅读那些不认识的孩子们的留言。她观看儿子多年来的许多照片。可过了一会儿,她的心开始酸楚起来。创建网页的漂亮高中女生们,那些也为已经逝去的斯潘塞难过的人,在他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青睐过他。太晚了,做什么也没用了。所有人都说怀念他,可似乎只有很少的人了解他。
留言读起来不像悼念词,更像是在这个死去男孩年鉴上的随意涂鸦。
“我会永远记得迈尔斯先生的体育课……”
那是七年级。三年前的事。
“当V先生想要发号施令时的那些足球比赛……”
五年级。
“在绿日乐队的演唱会上,我们都喝了啤酒……”
八年级。
最近的很少。内心的感受很少。这样的悼念似乎更像是作秀:对于那些其实并不太悲伤的人来说,这是公开展现哀伤的场所。她儿子的死只是这些人通往大学和一份好工作的道路上的一个减速板;当然,这也是一出悲剧,但这更像是丰富个人生活履历的必需品,就像加入私人俱乐部或者角逐学生会会计一样。
留言很少来自他真正的朋友——克拉克、亚当和奥利维拉。可或许事情就是如此吧。那些真正因他而悲伤的人不会在大众面前表现出来——那是一种真正的伤痛,以至于你只能独自承受。
她有三个礼拜没有浏览网页了。看起来网上没有多少活动。当然,年轻人都如此。他们忙于别的事情。她浏览幻灯片。它包含了所有的照片,看上去就像被叠放成一大堆。照片会旋转着映入眼帘,然后停留。接着,下一张会旋转而来,覆盖在上面。
贝齐盯着照片,感到泪水流出。
有许多斯潘塞在山坡小学时的照片。包括罗伯茨女士的一年级。洛尔巴克女士的三年级,亨特先生的四年级。有一张照片是他的校年级篮球队——获胜总是让斯潘塞如此激动。在之前的比赛中,他的手腕受了伤——不严重,只是扭伤罢了——贝齐为他做了包扎。她记得当时买的是ACE牌绷带。照片上,斯潘塞正举着那只手,欢庆胜利。
斯潘塞并不是个运动健将,但那场比赛除外,他在距离比赛结束还剩下六秒钟时,投中了制胜一球。那是七年级。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见过他比那天更开心。
一名当地的警员在高中的屋顶发现了斯潘塞的尸体。
计算机显示器上,照片继续转入。贝齐眼眶湿润,视线模糊了。
学校的屋顶。她英俊的儿子躺在散落的酒瓶碎片中。
那时,每个人都收到了斯潘塞的告别短信。短信。他们的儿子就是那样告诉他们自己将要做的事情的。第一条短信发给了罗恩,当时罗恩正在费城做销售跟踪。贝齐的手机收到了第二条短信,可她正在一家名叫查克起司的比萨餐厅,遗传性偏头痛又犯了,没有听到信息提示音。直到一小时后,在读过罗恩留在她手机上的六条越来越狂乱的短信后,她才发现了最后那条信息,最后那条来自她的孩子的信息:对不起,我爱你们所有人,但这太难了。再见。警察花了两天时间,才在高中的屋顶找到他。
什么事情太难了,斯潘塞?
她永远也无法知道。
他也将那条信息发给了其他几个人。密友。斯潘塞通常都告诉她自己去了哪些朋友的家。他常和克拉克、亚当、奥利维拉一起玩。可他们都没有见过他。斯潘塞没有现身。他独自一人失踪了。他随身带着药丸——是从家中偷走的——他吞下了太多的药丸,因为有某件事太难了,以至于他希望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独自一人死在屋顶。
丹尼尔·赫夫是当地警察,有一个与斯潘塞同年的儿子,名字叫DJ。斯潘塞偶尔也和DJ一起玩耍。丹尼尔·赫夫来到门前。她只记得自己打开门,看到他的脸,然后便昏倒了。
贝齐眨眼挤掉泪珠。她试着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幻灯片上,看看曾经活生生的儿子的照片。
就在这时,一张照片就那样旋转进她的视线,并且改变了一切。
贝齐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照片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很快。更多的照片叠放上来。她一手按住胸口,尽量保持头脑清醒。那张照片。她怎样才能重新看到那张照片?
她又眨了眨眼。努力思考。
好吧,就这样。这是在线幻灯片放映的一部分。幻灯会重复播放。她可以就这样等着。可要等多久它才会再次出现呢?出现了又怎样呢?它还会消失,只在视线里停留几秒钟。她得仔细看看才行。
她能在那张照片出现的时候让屏幕停止滚动吗?
一定有办法的。
她看着别的照片旋转着来去,可都不是她想要的那张。她需要的是另一张照片重新出现。
那张有扭伤的手腕的照片。
她重新想起斯潘塞七年级时的那场校内比赛,因为她记起了某件有些奇怪的事。她是在想那个瞬间吗?斯潘塞绑上ACE牌绷带时?是的,当然。那的确是个催化剂。
因为在斯潘塞自杀的前一天,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他摔跤弄伤了手腕。她想像他七年级时那样为他包扎。可是,斯潘塞只要她去买一个护腕。她照做了。他死的那天便戴着它。
是第一次——显然——也是最后一次。
她点击幻灯片。页面跳转到一个叫slide.的网站,让她输入密码。该死。这有可能是某个孩子创建的。她思考着。这种东西不值得设密码,不是吗?你创建它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的同学和伙伴们能用它来放置他们想要放入的任何照片。
所以,密码一定很简单。
她输入:SPENCER。
然后按下“OK”按钮。
成功了。
照片平铺在那里。从顶部可以看出,总共有一百二十七张照片。她通过缩略图快速浏览,找到了她想要的那一张。她的手抖得非常厉害,几乎无法将光标落在照片上。但她还是办到了,然后点下左键。
照片按原始尺寸显示出来。
她就那样盯着屏幕。
照片上的斯潘塞微笑着,但这是她见过的最悲伤的微笑。他满身是汗,脸上散发着兴奋的光泽。看上去他喝得烂醉。他穿着黑色的T恤,正是他最后一晚穿的那件。他两眼通红——也许是因为饮酒,也许是因为嗑药,但肯定和闪光灯有关。斯潘塞有一双漂亮的浅蓝色眼睛。闪光灯总会让他看起来像魔鬼。他站在户外,所以照片肯定是晚上拍的。
那个晚上。斯潘塞一手端着酒杯,就是那只戴着护腕的手。
她僵住了。这只有一种解释。这张照片拍摄于斯潘塞死的那个晚上。
她在照片的背景中寻觅,看到有人在跑动,她意识到了别的什么。
总之,斯潘塞不是独自一人。
第七章
就像过去十年间几乎每个工作日一样,迈克早晨五点便起床,往往是恰好一小时后出门。他开车经由乔治·华盛顿大桥驶入纽约城,早晨七点抵达纽约长老会医院移植中心。
他换上白大褂,巡视病房。有好几次,这个过程差点沦为例行公事。它的变化不大,但迈克总是提醒自己,这对于躺在病床上的人来说是多么重要。你所处的是医院。仅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你感到脆弱和害怕。你生病了。或许你已奄奄一息,而那个站在你和巨大的病痛之间,站在你和死亡之间的人,正是你的医生。
你对你的医生怎能不滋生出一些上帝情结呢?
除此之外,迈克有时还觉得,尽管那种情结是对医生的褒扬,但它对病人的身体健康也是有益的。
也有些医生查房很匆忙。好几次迈克也想像他们一样。但事实上,如果你全身心投入,在每个病人身上只会多花一两分钟。所以,他会倾听病人述说,或是握住对方的手,或是留给对方一些空间——这取决于病人本身,以及他对他们的理解。
上午九点,他回到办公桌前。第一位病人已经到了。露西尔,他的注册护士,会提前做好准备。迈克有大约十分钟时间来查阅表格,以及前一晚的检测结果。他想起自己的邻居,赶紧在计算机里搜索洛里曼的检测结果。
结果还没出来。
这有点奇怪。
一张紫色的字条吸引了迈克的注意。有人在他的电话机上贴了张便利贴。来找我——艾丽尼艾丽尼·戈德法布是他实习时的伙伴,也是纽约长老会医院移植手术科的主任。他们是在移植科住院实习时认识的,而今同住一个城市。迈克觉得,他和艾丽尼是朋友,但关系算不上密切。正因如此,他们的伙伴关系才维系得很好。两人的家相距大约两英里,孩子又在同一所学校上学。但除此之外,他们几乎没有共同爱好,无须彼此交流,对对方的工作完全信任并尊重。
你想检验一下你的医生朋友在医疗方面的推荐能力吗?这样问他:如果你的孩子病了,你会送他去看哪个医生?
迈克的回答是艾丽尼·戈德法布。这已向你表明你所需知道的关于她作为外科医生资格的一切。
他穿过走廊。脚步无声地落在灰色的地毯上。沿着走廊排列的图画很柔和,既简单,又拥有与你在中等规模连锁汽车旅馆看到的那些艺术作品一样的个性。他和艾丽尼都希望整个办公室的氛围都体现出这样的含义:这是为了病人,只为病人。在办公室里,他们只展示职业证书和相关文件,因为这看上去让人安心。他们没有摆放任何私人物品——没有孩子做的铅笔盒,没有家庭合影,没有诸如此类的东西。
你的孩子如果来到这里,往往是在走向死亡。你不希望看到照片中别人的微笑,不希望看到其他健康活泼的小孩。因为你就是不希望看到。
“嘿,迈克医生。”
他转过身。是艾丽尼的儿子,哈尔·戈德法布,他比亚当大两岁,已经被普林斯顿大学提前录取,即将成为一名医学预科生。他一周利用三个上午在这里见习,以获得学分。
“嘿,哈尔。学习怎么样?”
他冲迈克一笑:“很轻松。”
“获得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的第二学年,这是字典上对‘很轻松’的定义。”
“你说得对。”
哈尔穿着卡其布蓝色外套,里边是一件白衬衫。迈克忍不住注意到这与亚当那身黑色的装束之间的强烈反差,心中不由嫉妒得发疼。哈尔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说道:“亚当怎么样?”
“还行。”
“我有些日子没见他了。”
“或许你该给他打个电话。”迈克说。
“是的,我会的。和他一起玩玩,一定很棒。”
沉默。
“你妈妈在办公室吗?”迈克问。
“是的。进去吧。”
艾丽尼坐在办公桌后边。她是个苗条的女人,除了爪子般的手指外,她的骨架很小。她将棕色的头发束在脑后,一丝不苟地扎成马尾辫,一副牛角框眼镜架在她鼻梁上,完美地令她介于书呆子气和流行时尚之间。
“嘿!”迈克说。
“嘿。”
迈克扬了扬紫色的便利贴:“怎么了?”
艾丽尼长舒一口气:“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迈克坐下来:“哪方面的?”
“你的邻居。”
“洛里曼?”
艾丽尼点点头。
“组织分型结果很糟糕?”
“检测结果很奇怪。”她说,“不过迟早都会发生的。我很惊讶这是我们的第一例。”
“愿意透露点消息给我吗?”
艾丽尼摘下眼镜,把一边耳挂放进嘴里咬着:“你对那个家庭有多了解?”
“他们住在我的隔壁。”
“你们关系密切吗?”
“不。为什么这样问?这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有可能要面临,”艾丽尼说,“某种道德困境。”
“为什么呢?”
“或许用‘困境’这个词不妥当。”艾丽尼将视线转开。与其说此刻的她是在跟迈克说话,不如说她更像在自言自语,“这更像是某种模糊的道德底线。”
“艾丽尼?”
“嗯。”
“你都在说些什么?”
“卢卡斯·洛里曼的母亲半小时内就会到这里来。”她说。
“我昨天见到过她。”
“在哪?”
“她家花园里。她装着在修剪花园。”
“我猜就是。”
“为什么这样说?”
“你认识她丈夫吗?”
“丹特?是的,认识。”
“还有呢?”
迈克耸耸肩:“到底发生了什么,艾丽尼?”
“跟丹特有关藏书网。”她说。
“关于他的什么?”
“他不是那个男孩的生身父亲。”
听到这里,迈克呆呆地坐了一会。
“你是在开玩笑吧?”
“是啊,我是在开玩笑。你了解我,我是玩笑医生。这是个有趣的玩笑,对吗?”
迈克沉思着。他没有去问她是否肯定,或是否需要再进行更多的测试。她一定已经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艾丽尼说得也对——更大的惊讶在于他们原来还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他们楼下两层就是基因学家。其中一个告诉过迈克,在随机人群测验中,超过百分之十的男性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抚养着并非自己亲生的孩子。
“对这条消息有何反应?”艾丽尼问。
“什么?”
艾丽尼点头。“我当初之所以想让你成为我的医疗伙伴,”她说,“是因为我喜欢你说话的方式。”
“丹特·洛里曼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艾丽尼。”
“我也有这个感觉。”
“这很糟。”迈克说。
“他儿子的处境也很糟。”
他们坐在那里,让这个话题停留在房间内,气氛凝重。
对讲机响了起来:“戈德法布医生?”
“什么事?”
“苏珊·洛里曼来了。她来早了。”
“她是和她儿子一起来的吗?”
“没有,”护士回答,“噢,不过她丈夫和她在一起。”
“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郡首席调查官洛伦·缪斯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向尸体。
“上帝啊,”一个穿制服的警员低声说道,“瞧瞧他对她的脸都做了些什么。”
此时,他们四人静静地站着。两个是最先到达现场的警员。第三个是专门负责此案的凶杀组探员弗兰克·特瑞蒙特,这个慵懒的家伙有着发福的肚子和厌世的态度。洛伦·缪斯则是埃塞克斯郡的首席调查官。她是个单身女人,是四个人中最矮的,比他们几乎矮了一英尺。
“DH,”特瑞蒙特大声说道,“我说的可不是棒球术语。”
缪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DH,就是死了的妓女。”
她皱眉望着发笑的特瑞蒙特。苍蝇嗡嗡地围绕在那曾经的人类脸孔,现在的一团烂肉周围。已经看不出鼻子、眼眶,甚至连嘴巴也分辨不清。
一个警员说:“看起来好像有人把她的脸塞进了绞肉机。”
洛伦·缪斯打量着尸体,任由那两个警员喋喋不休。有些人通过唠叨来避免紧张。缪斯不属于他们那类人。他们无视她的存在,特瑞蒙特也是如此。她是他的直接上级,实际上是这里所有人的上级,但她能感觉到他们对她的不满如同巷道里涌出的湿气。
“喂,缪斯。”
是特瑞蒙特在说话。她望着身穿棕色西服的他,太多的夜啤酒和太多的炸面圈令他大腹便便。他是个麻烦。自从她被晋升为埃克塞斯郡首席调查官以来,对她的抱怨就不断地被媒体披露。大部分报导出自一个叫汤姆·高根的记者之手,而这个人竟那么凑巧地娶了特瑞蒙特的妹妹。
“怎么了,弗兰克?”
“我刚才也问过你的——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我有必要向你解释吗?”
“我接了这个案子。”
“没错。”
“我不需要你来监督我。”
弗兰克·特瑞蒙特是个无能的家伙,可由于他的个人关系网和多年来的“服务”,使他很难被触碰。缪斯没有理他。她弯下腰,还是盯着那堆曾经是人脸的生肉。
“找到身份证了吗?”她问。
“没有。没有钱包,没有手提袋。”
“没准被偷了。”一名警员说道。
很多男人在点头。
“她是被帮派所杀。”特瑞蒙特说,“瞧瞧那里。”
他指了指还被她攥在手里的绿手帕。“可能就是那个新帮派,一群黑人家伙,自称基地组织,”一个警员说,“他们穿绿色衣服。”
缪斯站起身,围着尸体转。验尸官的车开来了。有人在现场围起警戒线。十几个妓女站在警戒线外,也许更多。每个人都伸长脖子张望。
“找一些警员向那些妓女了解情况。”缪斯说,“至少要问出个街道名称来。”
“哟,真的吗?”弗兰克·特瑞蒙特夸张地叹了口气,“你不会以为我连这都没想到吧?”
洛伦·缪斯没有回应。
“嘿,缪斯。”
“怎么了,弗兰克?”
“我不喜欢你待在这里。”
“我也不喜欢这棕色皮带和黑色鞋子。可我们都得忍受。”
“这话不对。”
缪斯明白他有所指。事实上,她热爱自己有威望的首席调查官这个新职位。三十多岁的缪斯是拥有这个头衔的第一名女性。她为此而骄傲。但她怀念实质性的工作。她怀念与杀人犯周旋的日子。所以,只要有可能,她便亲身办案,尤其是那些由弗兰克·特瑞蒙特这种老练的蠢货负责的案子。
验尸官塔拉·奥尼尔走了过来,她示意警员离开。
“天啊,该死的。”奥尼尔低声道。
“你的反应可真棒,医生。”特瑞蒙特说,“我现在就需要指纹,好在系统里搜索她。”
验尸官点点头。
“我去.99lib.帮忙询问妓女们,抓一些主要帮派的人渣。”特瑞蒙特说,“如果你同意的话,老板。”
缪斯没有回应。
“死去的妓女,缪斯。这真的不值得你出现在这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为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你说这不值得我出现在这里。我明白。接着你又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没什么大不了?”
特瑞蒙特假笑起来。“噢,是的,我错了。死去的妓女是最了不起的。我们得像对待刚受到殴打的州长夫人那样对待她。”
“特瑞蒙特,正是你的这种态度,我才要出现在这里。”
“没错,当然,这就是原因。让我告诉你人们是怎样看待死去的妓女的吧。”
“别告诉我——难道他们抢着要表达自己的看法?”
“不。但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或许你会明白:如果你不想死在垃圾桶里,就别在第五大道耍小聪明。”
“你应该把这句话做你的墓志铭。”缪斯说。
“别误会。我会背上骂名的。不过,我们别再玩什么了不起和值不值得的游戏了。”特瑞蒙特上前一点,肚子几乎碰到她,缪斯没有后退,“这是我的案子。回你的办公桌去,把工作留给大人们来做。”
“否则呢?”
特瑞蒙特一笑:“你不会想惹那种麻烦的,亲爱的小姐。相信我。”
他大步离开。缪斯转过身。验尸官努力集中注意力开展自己的工作,装着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缪斯收回情绪,打量尸体。她想要成为理性的调查员。事实上,受害者是一名白种女性。从皮肤和体形上判断,她差不多四十岁,但街头卖淫的生活会使人变老。没有可见的文身。
没有面孔。
这么严重的伤害程度缪斯只见过一次。那时她二十三岁,花了六个星期和新泽西收费公路的州警察一起度过。一辆大卡车将坐在一辆丰田赛利卡汽车里的人压成两截,脑袋开花。开丰田的司机是一个放假回家的大学女孩,才十九岁。
惨烈的破坏现场给缪斯留下了极大的震撼。
当他们最终将汽车金属结构撬开,那名十九岁的女孩也没有了面孔。和这一样。
“死亡原因?”缪斯问。
“还不确定。不过伙计,那家伙一定是个婊子养的。骨骼不仅仅折断。它们仿佛被弄成了许多小块。”
“多久以前?”
“我猜是在十到十二小时前。她不是在这里被杀害的。血量不够。”
这一点缪斯已经知道。她查看了这个妓女的衣服——粉色的半罩式胸罩,紧身皮裤,细高跟鞋。
她摇了摇头。
“怎么了?”
“都错了。”缪斯说。
“怎么会呢?”
她的电话振动起来。她看了看呼入者姓名。是她的老板,郡公诉检察官保罗·科普兰。她朝弗兰克·特瑞蒙特望了望。他张开五九九藏书指冲她晃晃,咧嘴而笑。
她接起电话:“嘿,长官。”
“你在做什么?”
“正在一处凶杀案现场。”
“你在招惹一位同事。”
“一位下属。”
“一位难缠的下属。”
“可我是他的上司,对吗?”
“弗兰克·特瑞蒙特会发出很多不和谐的声音,让我们面对媒体,惹恼他的那些调查员伙伴。我们真的要让情况更糟糕吗?”
“我想是的,长官。”
“你怎么敢这么回答?”
“因为他把这个案子完全处理错了。”
第八章
首先是丹特·洛里曼走进了艾丽尼·戈德法布的办公室。他跟迈克握手,力道有些太大了。苏珊跟在他后边进来。艾丽尼·戈德法布站起身,在办公桌后等候。此时,她又重新戴上了眼镜。她伸出手,和两人简短地握了握。接着,她坐下来,打开面前的文件夹。
丹特也坐下来。他没有看自己的妻子一眼。苏珊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迈克依旧待在房间后部,躲在众人视线之外。他双臂环抱,斜靠墙面。丹特·洛里曼开始仔细地挽袖子。先是右边的袖子,然后是左.99lib.t>边的。他的胳膊撑在大腿上,仿佛准备好了迎接艾丽尼·戈德法布带来的最坏消息。
“怎么样?”丹特问。
迈克望着苏珊·洛里曼。她的头向上仰着,屏住呼吸,静静地坐在那里。太安静了。苏珊好像感觉到了迈克的目光,把那张可爱的脸转向他。迈克面无表情。现在该看艾丽尼的,自己只是个旁观者罢了。
艾丽尼继续阅读文件,但看上去更像是在表演。当她终于看完时,她双手交叠在桌面,目光落在这对父母之间。
“我们进行了必要的组织分型实验。”她开口道。
丹特打断她:“我希望能是我。”
“什么?”
“我希望捐一个肾给卢卡斯。”
“你的配型不成功,洛里曼先生。”
的确如此。
迈克的目光还是落在苏珊·洛里曼身上。这回轮到她面无表情了。
“噢,”丹特说,“我以为父亲……”
“情况很复杂,”艾丽尼说,“存在很多影响因素。我想,这些我都在洛里曼太太上一次来访时向她解释过了。理想状况下,我们希望在人类白细胞抗原测定中有六对抗原相吻合。从人类白细胞抗原测定结果来看,你不是合适的捐赠者,洛里曼先生。”
“那我呢?”苏珊问。
“你的结果要好些。但也不是最好的。但相对而言,是较好的配型。通常,最大的可能存在于兄弟姐妹之间。每个孩子都从父亲和母亲那里各继承一半的抗原,所以存在四种遗传抗原的组合可能。简而言之,兄弟姐妹间存在百分之二十五的完全匹配可能,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达到一半匹配——三对抗原——还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可能完全不匹配。”
“那汤姆呢?”
汤姆是卢卡斯的弟弟。
“很不幸,也不行。目前为止,你妻子是最佳配型人选。我们还会将你儿子纳入尸体肾脏移植库,看看能否找到更好的供体。但我得说,可能性不大。洛里曼太太或许已经是很好的捐赠者了,可坦率地说,她还算不上理想供体。”
“为什么不是?”
“她的配对数是二。配对数离六越近,你儿子的身体与移植肾间不出现排斥反应的可能性越大。你也知道,抗原配对越好,他需要一辈子服药和长期透析的可能性就越低。”
丹特用手捋着头发:“那我们现在要怎样做?”
“也许我们还有一点时间。正如我所说,我们可以把他的名字列进名单。一边搜索,一边继续透析。如果没有更好的配型结果,我们就用洛里曼太太的。”
“可你希望找到更好的。”丹特说。
“是的。”
“我们还有其他一些亲戚,他们都说如果可以,愿意捐肾给卢卡斯。”丹特说,“或许,你可以对他们进行测试。”
艾丽尼点点头:“列一个清单吧——姓名、住址,以及确切的血缘关系。”
沉默。
“他的情况有多糟糕,医生?”丹特转身朝身后看了看,“迈克?有话直说吧。情况到底有多糟?”
迈克望着艾丽尼。艾丽尼微微点头,示意迈克可以说。
“很糟。”迈克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苏珊·洛里曼。苏珊避开他的目光。他们又讨论了大概十分钟,洛里曼夫妇才离开。办公室只剩下迈克和艾丽尼。迈克坐在丹特刚才的座位,双手举向天空。艾丽尼假装忙于收拾文件。
“怎么回事?”
“你觉得我应该告诉他们?”
迈克没有回答。
“我的工作是治疗他们的儿子。他是我的病人。他父亲不是。”
“所以这位父亲无权了解?”
“我可没这样说。”
“你做了医学实验。你从结果里发现了某些情况,但却没有告诉病人。”
“不是我的病人。”艾丽尼抗议道,“我的病人是卢卡斯·洛里曼,是那个孩子。”
“所以,我们要隐瞒我们所了解的?”
“我来问问你。假设我从某些测验结果中发现洛里曼太太欺骗了洛里曼先生,我有义务一定要告诉他吗?”
“没有。”
“那如果我发现她贩毒或者偷钱呢?”
“你扩大论题了,艾丽尼。”
“是吗?”
“这跟毒品或金钱无关。”
“我知道,不过这两种情况的确跟我的病人的健康无关。”
迈克略微思索:“假如你在对丹特·洛里曼的测试中发现他存在健康问题。假如你发现他患了淋巴瘤。你会告诉他吗?”
“当然会。”
“这又是为什么?你不是刚才还说,他不是你的病人。他不是你所关心的对象。”
“行了,迈克。那可不一样。我的工作是帮助我的病人——卢卡斯·洛里曼——好起来。心理健康是其中的一部分。在我们对他进行肾移植前,我们得让病人接受心理治疗,不是吗?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担心他们在这些状况下的心理健康问题。在洛里曼家庭引起巨大的变动,对我的病人的健康没有好处。句号,故事讲完了。”
两人都顿了顿。
“事情没那么简单。”迈克说。
“我?99lib?明白。”
“这个秘密将是我们沉重的负担。”
“正因为如此,我才把它告诉你。”艾丽尼摊开双臂笑了,“我为什么要成为唯一失眠的人呢?”
“你可真是个好搭档。”
“迈克?”
“怎么了?”
“如果换作是你,如果我也通过这样的测试发现亚当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会希望知道么?”
“亚当不是我儿子?你见过他的大耳朵吗?”
她微笑着:“我只想证明一点。你会希望知道吗?”
“是的。”
“真的吗?”
“我是个控制狂。这你是知道的。我需要了解一切。”
迈克话没说完。
“怎么了?”她问。
他靠向椅背,跷起二郎腿:“我们要一直避开这个问题吗?”
“是的,这正是我的计划。”
迈克等着。
艾丽尼·戈德法布叹了口气:“继续吧,说出来。”
“如果我们的第一信条真的是‘首先不要伤害小孩’……”
她闭上双眼:“是的,是的。”
“我们还没有为卢卡斯·洛里曼找到好的供体,”迈克说,“我们还要努力寻找。”
“我明白。”艾丽尼闭着眼说,“显然,最合适的捐赠者是他的亲生父亲。”
“没错。他是我们获得最佳配型结果的最佳机会。”
“我们得对他进行测验。他是优先考虑对象。”
“我们不能否认这一点,”迈克说,“即使我们想要去否认。”
他俩心照不宣。
“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艾丽尼问。
“我认为我们别无选择。”
贝齐·希尔在高中停车场等着亚当。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妈妈队列”。那是枫叶大道的街沿,妈妈们——当然,偶尔也会有爸爸,但那只是这个规则偶有的例外罢了——坐在没有熄火的汽车里,或是聚在一起闲聊,她们等待放学的到来,好接上各自的子女去参加小提琴课程,或是去做牙齿矫形,或是去练习空手道。
贝齐·希尔也曾是那些母亲中的一员。
斯潘塞还在读山坡小学时,她就开始成为那些母亲中的一员,接着是在欢喜山中学,最后到了这里,离她此刻所站的位置仅有二十码距离。她还记得在这里等候她那英俊的斯潘塞的情景,听到下课铃响,透过挡风玻璃张望,看着孩子们像被人用足尖踢了蚁丘,四散奔逃的蚂蚁似的,从校门里蜂拥而出。她的目光一旦触及斯潘塞,她便会露出笑容,而且多数时候,尤其是在早期,斯潘塞也会回以微笑。
她怀念作为那个年轻母亲的时光,怀念与长子间的那种质朴无邪的感情。对双胞胎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在斯潘塞死前。她再次回头望着那些母亲,她们是那么漫不经心,毫无忧虑和担心,她想恨她们。
铃声响起来。校门打开。学生们浪潮般涌了出来。
贝齐几乎开始寻找斯潘塞。
有时候,你的大脑反应不过来,就会产生这种短暂的瞬间,你忘了此刻的一切是多么可怕,在那仅有的几秒钟里,你觉得一切只是个噩梦罢了。斯潘塞会走出来的,他把书包挂在一边肩上,和年轻人一样有些驼背,贝齐能看到他,并觉得他的脸色苍白,该去理发了。
人们谈论悲伤的几个阶段——拒绝承认,出离愤怒,讨价还价,精神沮丧,接受现实——可这些阶段在悲剧中往往是相互混杂的。你从不会停止拒绝承认。你脑海里总会感到愤怒。任何关于“接受现实”的想法都是不祥的。一些精神科的医生更愿意用“解脱”这个词。从语义上来看,这个说法似乎更好,可它依然令她想要尖叫。
她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她的儿子已经死了。跟他的一个朋友见面并不会改变这一事实。
但出于某种理由,似乎应该这样做。
所以,那一夜斯潘塞可能并不是始终独身一人。这又能改变什么呢?陈词滥调,是的,可这无法让他起死回生。她希望在这里发现些什么呢?
解脱?
这时,她发现了亚当。
他一个人独行,书包重重地压着他——压着他们所有人,她是这样认为的。贝齐目光锁定亚当,迎上前去,好挡住他的去路。和大部分孩子一样,亚当走路时眼睛盯着路面。她等待着,同时微微左右调整自己位置的,好确保她在他的正前方。
终于,当他已离得很近时,她说:“嘿,亚99lib?当。”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这是个漂亮的男孩,她想。他们都在这样的年龄。但亚当也变了。他们都超越了某条青春期的界线。现在他已很高大,肌肉也很健硕,已经不只是个男孩了。她依旧能从他的脸上看到孩子气,可也能看出某些似乎具有挑战性的东西。
“噢,”他说,“嘿,希尔太太。”
亚当迈步朝他左侧走开。
“我能和你聊一会儿吗?”贝齐大声说道。
他猛地一停。“呃,当然。当然可以。”
亚当朝她慢步走近。亚当一直是个很好的运动员。斯潘塞不是。这和斯99lib.潘塞的死有关吗?在这样的城镇中,如果你是一名优秀运动员,你的生活会轻松得多。
他在她面前大约六英尺处停下。他无法直视她的目光。不过,很少有高中男生能做得到。好几秒钟,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
“你想要和我聊聊?”亚当问。
“是的。”
更多的沉默。更久的凝视。他感到不安。
“真的很遗憾。”他说。
“为什么?”
她的回答令他惊讶。
“因为斯潘塞的事。”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目光飘忽,但始终没有落在她身上。
“亚当,看着我。”
她毕竟是成年人,而他毕竟是个孩子。所以他遵命。
“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咽了咽口水,说:“发生了什么?”
“你和斯潘塞在一起。”
他摇头,脸色煞白。
“发生了什么,亚当?”
“我没在那里。”
她举起从MySpace页面上下载的那张照片。可他的眼睛死盯着地面。
“亚当。”
他抬起头。她将照片推向他的脸。
“那是你,对吗?”
“我不知道,可能吧。”
“这是他死的那一晚照的。”
他摇头。
“亚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希尔太太。那天晚上我没有见过斯潘塞。”
“再看看——”
“我得走了。”
“亚当,求你了——”
“很抱歉,希尔太太。”
紧接着,他便跑开了。他跑向身后的砖建筑,转过弯便不见了。
第九章
首席调查官洛伦·缪斯看了看表。该开会了。
“资料都准备好了吗?”她问。
她的助手是个年轻女性,名叫夏米克·约翰逊。缪斯是在一起颇为闻名的强奸案中认识夏米克的。在经历了初期办公室的艰难工作后,夏米克已让自己成为不可或缺的人物。
“都在这里。”夏米克回答。
“这次很重要。”
“我明白。”
缪斯抓过信封:“东西都在里边了?”
夏米克皱起眉头:“噢,怎么回事,你刚才不是问过我了吗?”
缪斯向她道歉,然后穿过大厅,走向埃塞克斯郡公诉检察官办公室——更确切地说,是她老板保罗·科普兰的办公室。
前台接待员——一个新面孔,而缪斯总记不住别人的名字——微笑着迎接她:“他们都在等你了。”
“谁在等我?”
“科普兰检察官。”
“你说的是‘他们都’。”
“什么?”
“你刚才说,‘他们都’在等我。‘他们都’意味着不止一个人。也许是两个以上。”
接待员一脸迷茫:“噢,是的。他们应该是四五个人。”
“谁和科普兰检察官一起?”
“谁?”
她耸耸肩:“我想,是别的调查员吧。”
缪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要求过单独见面,以讨论弗兰克·特瑞蒙特身上的政治敏感性状况。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调查员。
还没走进房间,她就听到了笑声。实际上,包括她的老板保罗·科普兰在内,他们总共是六个人。全都是男性。弗兰克·特瑞蒙特也在其中。此外还有三个她手下的调查员。最后那个男的看上去似乎有些面熟。他拿着笔记本和钢笔,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台录音机。
科普——大家都这样叫保罗·科普兰——正在办公桌后笑得前仰后合。不知道刚才特瑞蒙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缪斯感到脸颊发烫。
“嘿,缪斯。”他大声说道。
“科普。”她一边应答,一边朝其他人点头。
“进来,把门关上。”
她走进办公室,站在那里。她觉得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她,脸颊更烫了。她感觉中了圈套,狠狠地瞪着科普。他没有在意。科普只是像个英俊的蠢货那样微笑着。她试着用眼神告诉他想要先和他单独谈谈——这场合如同中了埋伏——可他依然毫不在意。
“我们开始吧,好吗?”
洛伦·缪斯说:“好吧。”
“等等,这里的人你都认识吗?”
科普刚接掌郡公诉检察官职位时,曾在这里引起了办公室波澜,所有人都因他提拔缪斯做他的首席调查官而感到惊讶。这份工作通常都交给某个脾气暴躁而有资历的人,一直都是男性,这个人还应该在整个系统内部表现得像个政务官。洛伦·缪斯被他选中时,还只是部门里最年轻的调查员之一。当科普被媒体问到他选择一位年轻女性,而不是更富经验的男性老手担当该职,是参照怎样的标准时,他只用了一个词回答:“功绩。”
所以,她现在出现在了这里,而房间里有那些同样落选了的前辈中的四个。
“我不认识这位先生。”缪斯朝那个拿着笔记本和笔的男士示意。
“噢,很抱歉。”科普像个游戏节目主持人一样伸出手,赶紧换上一副笑脸,“这位是汤姆·高根,《明星纪事报》的记者。”
缪斯没有开口。这是特瑞蒙特的妹夫。情况可越来越妙了。
“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他问她。
“随你便,科普。”
“很好。弗兰克现在有些怨言。弗兰克,开始吧,请尽情发言。”
保罗·科普兰将近四十岁,有一个七岁大的女儿,名叫卡拉。他的妻子在刚生下女儿后,便因为癌症而去世。他独自一人抚养女儿长大。至少到目前为止是这样。他的桌面上不再放有卡拉的照片。过去是有的。缪斯还记得,科普刚进驻这间办公室时,就在椅子后边的书架上,放了一张卡拉的照片。后来有一天,他们审问一名儿童性骚扰者时,科普收起了照片。她从未就此问过他,但她觉得这之间存在某种关联。
办公室里也没有他未婚妻的照片,但在科普的衣帽架处,缪斯能看到一套用塑料袋包裹好的无尾晚礼服。婚礼定在下周六。缪斯会参加。事实上,她是女傧相之一。
科普坐在办公桌后边,把时间留给特瑞蒙特。没有别的空椅子,所以缪斯只能站着。她感到孤立而生气。一名下属即将对她发难——而科普,她想象中的支持者,就任由事情发生。她尽可能不每次都联系到性别歧视,可如果她是男的,绝对不可能还要承受特瑞蒙特的废话。即便有来自政治因素和媒体的影响,她也将有权让他滚蛋。
她站在那里,怒火中烧。
尽管是坐在那里,弗兰克·特瑞蒙特还是提了提腰带:“听着,我这可不是对缪斯女士不敬——”
“首席调查官缪斯。”洛伦说。
“什么?”
“我不是缪斯女士。我有头衔。我是首席调查官。你的长官。”
特瑞蒙特笑了起来。他慢慢转向手下的调查员,然后又对着他的妹夫,脸上不怀好意的表情似乎在说: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你有点太敏感了,不是吗?”——接着换成一种完全讽刺的口吻——“首席调查官缪斯?”
缪斯瞥了眼科普。科普毫无反应。他没有用表情安慰她,只是说道:“很抱歉出现个小插曲。弗兰克,继续吧。”
缪斯感到两手已紧紧握成拳头。
“好吧,作为执法者,我已经有二十八年的从业经验。我在第五大道接到了那起妓女的案子。而她却不请自来。我不喜欢这样。这又不是签协议。不过没关系,如果缪斯希望假装她能对案子有帮助,那也行。可是,她却开始发号施令。她要接管案件,在那些警员面前破坏我的权威。”
他摊开双臂:“这样做不对。”
科普点点头:“的确是你接的这个案子。”
“是的。”
“说说它吧。”
“嗯?”
“跟我说说这个案子。”
“目前我们了解的还不多。发现那个妓女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有人把她揍得面目全非。验尸官认为她是被活活打死的。身份还没有确认。我们询问了其他一些妓女,但没人知道她是谁。”
“别的妓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科普问,“或是根本不认识她吗?”
“她们透露的不多,但你知道这种事的。没有人看到什么。我们会再做工作的。”
“还有别的吗?”
“我们发现了一块绿手帕。尽管不是非常一致,但这和一个新帮派的色调是一样的。我马上就会拘留其中一些有名的成员。我们会对他们严加盘问,看看是?99lib?否能让其中的一个蠢货开口。我们还在计算机中查询,看看那个地区是否发生过类似的袭击妓女案。”
“还有吗?”
“目前为止,就这些。我的意思是,我们有过很多妓女被杀的案子。我没必要都告诉你,长官。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七宗了。”
“指纹呢?”
“我们在当地作了比对。没有线索。我们会去国家犯罪信息中心,但那得花些时间。”
科普点点头:“好吧,那么你对缪斯的不满是什么……”
“听着,我无意冒犯,但我们要面对现实:她根本就不该做这份工作。我明白你选他是因为她是女性。这是今天的现实。一个黑皮肤的或是没长老二的家伙长年累月努力工作,这种辛苦不会白费。这我明白。但这也是一种歧视。我是说,仅仅因为我是男的,她是女的,她就应该比我升得快,对吧?如果我是她的上司,对她做的每件事都要过问,得了,没准她会尖叫着喊强奸或骚扰或别的什么,而我会为此而卷铺盖滚蛋。”
科普又点了点头。“说得对。”他转向洛伦,“缪斯?”
“怎么了?”
“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一点,我不确信我是不是这间房子里唯一没有老二的。”她看着特瑞蒙特。
科普道:“还有什么吗?”
“我感觉受到了威胁。”
“一点也没有。”科普说,“你是她的长官,可这不是说你应该像对孩子那样对待他,对吧?我是你99lib?的长官,我这样做了吗?”
缪斯非常生气。
“特瑞蒙特调查员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他有很多朋友,也受人尊敬。正因如此,我才给了他这个机会。他打算郑重其事就此事召开发布会,进行正式抗议。我叫他来开这个会。为了合理,我让他请来高根先生,好让他看到我们是如何以一种开诚布公而毫无敌意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的。”
他们都望着她。
“现在,我再问一遍。”科普对她说,并与她目光相接,“你对特瑞蒙特调查员刚才所说的有什么评论吗?”
此时,科普的脸上有一丝笑意。不是大笑。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她忽然间明白了。
“有。”缪斯回答。
“那就畅所欲言吧。”
科普靠向椅背,双手托着后脑勺。
“就让我们由此开始吧,我并不认为受害者是个妓女。”
科普扬了扬眉毛,好像这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的一句话:“你不认为?”
“不认为。”
“可我看过她的装束。”科普说,“刚才我也听了弗兰克的汇报。而且尸体出现的位置——人人都知道那是妓女出没的地方。”
“杀人犯也常在那里出没。”缪斯说,“所以,他才把她抛尸在那里。”
弗兰克·特瑞蒙特哈哈大笑起来:“缪斯,你在满嘴胡说。你得有证据,宝贝,而不是仅凭直觉。”
“你想要证据吗,弗兰克?”
“当然,我洗耳恭听。你什么也没有。”
“她是什么肤色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是个白种人。”
“啊,简直太好了。”特瑞蒙特两手一举,说道,“啊,我喜欢。”他看着高根,“你把这记下来,汤姆,因为这可是无价之宝。我是说可能,只是可能,妓女没有特权,而我是个固执己见的粗人。但是,她声称我们的受害者不可能是个妓女,因为她是白人。哼,这就是踏实的警务工作。”
他朝她的方向摆动手指:“缪斯,你得在街上多待些时间。”
“你刚才说还有六起妓女被谋杀的案件。”
“没错,怎么了?”
“你知道那六个人都是美国非裔吗?”
“这说明不了问题。没准其他六个人——我不清楚——都是高个。而这是个矮个。这就说明她不是妓女?”
缪斯走向科普办公室一面墙上的公告板,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照片,钉在公告板上:“这是在犯罪现场拍下的。”
他们都看着照片。
“这是警戒线后围观的人群。”特瑞蒙特说。
“答得很好,弗兰克。不过,下一次麻烦你先举手,等我叫到你再回答。”
特瑞蒙特抱起双臂:“你想要我们看什么?”
“从这看到了什么?”她问。
“妓女。”特瑞蒙特回答。
“非常正确。有多少个?”
“我不知道。你想要我数一下吗?”
“就给个大概的数字。”
“也许有二十个。”
“二十三个。很不错,弗兰克。”
“你的意思是?”
“请数数看,其中有几个是白种人?”
无须看太久,答案便已明了:零。
“你是想要告诉我们,缪斯,没有白人做妓女?”
“有。但在那个地区,非常少。我向前追溯了三个月。根据逮捕记录文件的显示,整个时间段,在三个街区半径范围内,没有白种人因为卖淫而被捕过。正如你指出的,档案中没有她的指纹记录。你知道当地大概有多少妓女吗?”
“很多。”特瑞蒙特回答,“她们从别的州来,待上一段时间,要么死去,要么转移到亚特兰大城。”特瑞蒙特摊开双手,“哇,缪斯,你真了不起。或许我现在该离开了。”
他咯咯地笑起来。缪斯没笑。
缪斯又取出更多照片挂了起来:“看99lib.看受害者的手臂。”
“看到了。又怎样呢?”
“没有针眼,一个也没有。毒理检查结果显示,她体内没有违禁药物。所以,弗兰克,请再告诉我:有多少在第五大道的白人妓女不是瘾君子?”
这个问题把他噎住了。
“她营养状况很好。”缪斯继续道,“在今天,这能说明一点问题,但意义不大。许多妓女营养都不错。她?99lib?身上没有早于此次的淤伤或骨折。这对一个在该区域卖淫的女人而言,也不正常。对于她的牙齿检查,我们了解得还不多,因为她的大部分牙齿都被敲掉了——剩下的也受到了特意的处理。不过看看这个。”
她将另一张大照片钉在公告板上。
“鞋子?”特瑞蒙特道。
“太聪明了,弗兰克。”
科普瞥了她一眼,暗示她不要挖苦特瑞蒙特。
“这是妓女喜欢的鞋子。”特瑞蒙特继续说,“细跟鞋,勾引男人的舞鞋。瞧瞧你穿的那些难看的鞋子吧,缪斯。你穿过那样的高跟鞋吗?”
“没有,我没穿过,弗兰克。你呢?”
屋子里发出了轻笑。科普摇着头。
“你到底要我们看什么?”特瑞蒙特问,“这鞋子正是妓女喜欢的。”
“看看鞋底。”
她拿起一支铅笔示意。
“我该看到什么?”
“什么也没有。这正是我要说的。没有磨痕。一点也没有。”
“所以说是双新鞋。”
“太新了。我放大了照片。”她边说边展示出另一张照片,“一丝划痕都没有。没人穿着它们走过路。一次都没穿过。”
房间里安静下来。
“所以呢?”
“你的反应很棒,弗兰克。”
“见你的鬼吧,缪斯,这不能说明——”
“另外,她的身上也没有沾染精液。”
“又怎样?也许这是她那个晚上的第一笔生意。”
“也许吧。你还得好好查查她晒得黝黑的肤色。”
“什么肤色?”
“晒黑的。”
他尽量表现得怀疑,可他正在失去他人的支持。“理由是这样的,缪斯,为什么这些女孩被称为站街妓女。站街,你明白吗,就是在室外。这些女孩在室外工作。很多时候都这样。”
“先不说最近一段时间晴天的时候不多,她身上被晒区域的分界线也有问题。它们在这里分界”——她指着肩头——“而腹部却没有晒黑——这一片完全是白的。简而言之,这个女人穿T恤,而不是比基尼上装。然后就是她手里攥着的那块大手帕。”
“在被袭击过程中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
“不,不是扯下来的。很显然是个骗局。尸体被移动过,弗兰克。我们本该相信她是在搏斗过程中从对方的头上扯下了这块手帕。但他们把她的尸体抛在那里时,会任由手帕留在那里吗?这听起来可信吗?”
“可能是那个帮派在传递某种信息。”
“可能吧。可接着又有无法解释的问题出现了。”
“是什么?”
“太极端了。没人会用那么高的精确度去打人。”
“你有何高论?”
“显而易见的。有人不愿让我们认出她,以及别的事情。看看她被抛尸的位置。”
“在有名的妓女聚集地。”
“非常正确。我们知道,她不是在那里遇害的。而她被扔在了那里。为什么是那个地方?假如她是一名妓女,你为什么还会想让我们知道?为什么要把一个妓女抛尸在有名的妓女聚集地?我会告诉你们为什么的。因为她一开始就被认为是个妓女,而某个懒惰的肥猪调查员接了这个案子,按照最轻松的套路——”
“你叫谁肥猪?”
弗兰克·特瑞蒙特站了起来。科普低声说:“坐下,弗兰克。”
“你要任由她——”
“嘘,”科普说,“听到那个声音了吗?”
每个人都静了下来。
“什么?”
科普一只手拢在耳边。“听啊,弗兰克。听到了吗?”他的声音很低,“那是你的无能在大家面前变得显而易见的声音。不仅仅是你的无能,还有你在已经失去事实支持时,却依然对上司不敬的足以令你自我毁灭的愚蠢行为。”
“我可不会忍受这——”
“嘘,听啊。你只管听着就行了。”
缪斯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你听到了,高根先生?”科普问。
高根清了清嗓子。“我听到了我必须听到的东西。”
“很好,因为我也一样。因为你要求对这次会议进行记录,是的,我也觉得应该如此。”科普从桌面上的一本书后拿出一台小录音机,“以防万一,你明白的,万一你的老板希望听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而你的录音机又发生了故障或怎么的。我们可不希望有谁认为你出于亲戚关系而让故事偏向谁,对吧?”
科普冲他们露出微笑。他们没有回馈。
“先生们,还有什么意见吗?没有,很好。那就回去干活吧。弗兰克,今天你就休息吧。我希望你考虑一下自己的选择,或许可以去看看我们提供的那些不错的退休方案。”
第十章
迈克到家时,朝洛里曼家望了望。没有动静。他明白自己将不得不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首先,不造成伤害。这是必要条件。
那第二呢?
这只是个小欺骗。
他把钥匙和钱包扔在蒂娅准备的小盘子上,因为不这样的话,迈克总会弄丢钥匙和钱包。这样很有用。蒂娅抵达波士顿时给他打过电话。现在,她在做一些事前准备工作,下午再去找证人作证。事情可能得花一点时间,但她会尽早赶回来。他告诉她,不用着急。
“嘿,爸爸!”
吉尔从转弯处走出来。当迈克看到她的笑容,洛里曼家庭和其他一切都随着一阵轻风从他脑海中消失。
“嘿,宝贝。亚当在房间里吗?”
“不在。”吉尔回答。
轻风吹走了。
“他在哪?”
“我不知道。我还以为他在楼下。”
于是,他们呼喊他。没人答应。
“你哥哥应该在这里照顾你的。”迈克说。
“他十分钟前还在。”她说。
“那现在呢?”
吉尔皱起眉头。她皱眉时,整个身体似乎都会共鸣。“我以为你们今晚会去看冰球比赛。”
“我们要去的。”
吉尔似乎有些不安。
“宝贝,怎么了?”
“没什么。”
“你最后看到哥哥是在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几分钟前吧。”她开始咬指甲,“他不跟你一起去吗?”
“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的。”迈克说。
看上去吉尔对此不太确信。迈克的感觉也一样。
“你还是把我放在雅斯敏家吗?”她问。
“当然了。”
“那我这就去拿我的包,好吗?”
“好啊。”
吉尔转身上楼。迈克看看表。他和亚当约好了——他们应该在半小时内离开家,把吉尔放在她的朋友家,然后去曼哈顿看游骑兵队的比赛。
亚当应该在家的。他应该照看妹妹。
迈克深吸一口气。好吧,现在还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决定再给亚当十分钟时间。他整理起邮件,再度思考洛里曼家的事情。推脱是没用的。他和艾丽尼已经作出决定。是时候采取行动了。
他敲击电脑,调出他们的电话簿,按下洛里曼家的联系信息。苏珊·洛里曼的手机在表单上。他和蒂娅从未打过那个电话,不过邻居之间不都这样吗——你有所有人的电话号码,只是为了防止出现紧急情况。
这话没错。
他按下号码。第二声铃响的时候,苏珊接了电话。
“你好?”
她的声音十分温柔,听起来甚至有点神秘。迈克清了清嗓子。
“我是迈克·拜。”他说。
“没出什么事吧?”
“是的。我是说,没什么新鲜事。你现在是一个人在家吗?”
沉默。
苏珊说:“我们还了那张DVD。”
他听到另一个声音——像是丹特的——在问:“是谁啊?”
“百事达影碟出租屋的。”她回答。
哦,迈克心想,不只一个人。“你有我的号码吧?”
“很快。谢谢。”
电话挂断了。
迈克双手搓了搓脸。很好。非常好。
“吉尔!”
她跑到楼上的平台:“什么事?”
“亚当回家时有没有说过什么?”
“他只说:‘嘿,小鬼’。”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挂着笑容。
迈克能听出儿子的口吻。亚当爱妹妹,她也爱哥哥。很多兄弟姐妹间会争抢吵闹,但他们却很少那样。也许两人性格不同才有了这样的结果吧。无论亚当有多冷漠或孤傲,他从来不在妹妹面前表现出来。
“知道他会去哪吗?”
吉尔摇着头:“他没事吧?”
“他很好,别担心。过几分钟就送你去雅斯敏家,好吗?”
迈克一次两阶地上楼。他感到膝盖隐隐作痛,这是他在冰球队时留下的老伤。几个月前,他的一个外科手术医生朋友戴维·戈尔德为他动了手术。他告诉戴维自己不想放弃冰球,并问他是不是打冰球造成了这长期的损伤。戴维给他开了止痛药,并答道:“我这里可没有很多退役棋手——这是你告诉我的。”
他推开亚当的房门。房间空荡荡的。迈克试着寻找儿子可能去了哪里的线索,可一无所获。
“噢,他不会是……”迈克大声说。
他看了看表。亚当此时绝对应该到家了——他应该一直在家待着的。他怎能留下妹妹一个人呢?他应该很清楚这一点。迈克掏出手机,按下快速拨号键。他听到铃响,接着传出亚当的声音,让他留下短信。
“你在哪里?我们马上就得去看游骑兵队的比赛了。你就这样把你妹妹一个人丢在家里?马上给我电话。”
他按下结束键。
又过了十分钟。亚当还是没有消息。迈克再次拨打电话,几乎咬着牙留下了另一条短信。
吉尔说:“爸爸?”
“嗯,甜心。”
“亚当在哪里?”
“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听着,我先开车送你去雅斯敏家,然后再回来接哥哥,好吗?”
迈克拨通电话,在亚当手机上留下第三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很快回来。他忽然想起自己上一次这样做的情形——在语音信箱里留下重复的短信——那时亚当离家出走,他们整整两天无法得到他的消息。迈克和蒂娅为了找到他几近疯狂,好在最后平安无事。
他最好别又玩那种把戏,迈克心想。几乎与此同时,他又想:上帝,我希望他又是在玩那种把戏。
迈克取出一张纸,迅速写好一条信息,放在餐桌上:亚当,我先送吉尔走,我回来前你就准备好。吉尔的双肩包上别了一个纽约游骑兵队的徽章。她不喜欢冰球,但那是他哥哥给她的。吉尔很珍惜亚当给她的东西。最近,她总是穿一件对她来说太大了的绿色防风衣,那是亚当玩儿童冰球的时候的东西。衣服右胸前用丝线印着亚当的名字。
“爸爸?”
“怎么了,甜心?”
“我担心亚当。”
她说这话时不像个故作成熟的小女孩。和同龄孩子相比,她太聪明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
她耸耸肩。
“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
迈克驶上雅斯敏家所在的街道,希望吉尔能再说些什么。可她没有。
过去——当迈克还是个孩子时——你只需让孩子下车,然后就可以驾车离开,或是等到屋子大门打开便可。而现在,你得带着孩子走到门前。通常这让迈克多少有些烦恼,可当是去别人家过夜,尤其是孩子还这么小的年龄,迈克宁愿这样做。他敲响房门,盖伊·诺瓦克,雅斯敏的父亲,打开了门。
“嘿,迈克。”
“嘿,盖伊。”
盖伊还穿着上班时的衣服,不过领带已经解下了。他戴一副过于时尚的框架玳瑁眼镜,头发也像是刻意弄得凌乱。盖伊也是个在华尔街工作的父亲,迈克从来都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的一生都在忙碌什么。避险基金,或是信托财产,或是信用服务,或是首发股票,或是交易所工作,或是交易性投资,或是出售债券,等等——在迈克看来,这些都是难以分辨的经济迷局。
盖伊几年前离了婚,从十一岁女儿的闲谈中迈克得知,盖伊常有约会。
“他的女朋友总是讨好雅斯敏。”吉尔告诉他,“那可真有趣。”
吉尔从他们中间穿过:“再见,爸爸。”
“再见,小家伙。”
迈克等了一会儿,看着她消失,然后转向盖伊·诺瓦克。性别主义者,是的,但他宁愿把自己的孩子留给单亲母亲。让他那尚未进入青春期的女儿和一名成年男性在一个屋子里共度一夜——这不该有什么。有时候蒂娅不在,迈克也会照顾女孩子们。不过还是有些……两个人都站在那里。迈克打破了沉默。
“呃,”迈克说,“今晚有什么打算?”
“也许会带她们去看电影吧。”盖伊回答,“再去酷圣石吃冰激凌。我,呃,希望你别介意。今晚我女朋友要来。她会和我们一起去。”
“没问题。”迈克说。他心想:这样更好。
盖伊看了看身后,当他确认两个女孩都消失在视线外时,转身对迈克说:“你有点时间吗?”
“当然,怎么了?”
?99lib?盖伊走上门廊,让身后的门关上。他朝街上看了看,双手插进口袋。迈克看着他的侧面。
“没什么事吧?”迈克问。
“吉尔非常棒。”盖伊说。
迈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没有开口。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是说,作为父母,你会尽己所能,对吧?你付出全力去养育她们。雅斯敏还很小时,就不得不面对我们的离婚。可她适应了。她很开心,活泼,受人欢迎。可是,这种事发生了。”
“你是指刘易斯顿先生的事?”
盖伊点点头。他咬咬牙,下巴开始颤抖。“你也看出雅斯敏的变化,对吧?”
迈克说出了事实。“她似乎更加孤僻了。”
“你知道刘易斯顿对她说了些什么吗?”
“不太清楚,不知道。”
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我猜雅斯敏在上课的时候做小动作,没有用心听讲,诸如此类吧,我也不清楚。当我去见刘易斯顿时,他说他警告了她两次。问题是,雅斯敏有些面毛。不多,可你知道,有点小胡子。当父亲的不会注意这些,而她母亲又不在身边,因此我从未想过电蚀治疗或别的什么。总之,当他在课堂上解释染色体时,雅斯敏在教室后排讲小话,刘易斯顿最终停顿下来。他说,‘有些女性展现出男性特征,例如面毛——雅斯敏,你在听吗’?就是这样的话。”
迈克说:“真可怕。”
“不可饶恕,对吧?他没有立刻道歉,因为他说他不希望他的话引起更多注意。与此同时,课堂上每个孩子都大笑起来。雅斯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们开始叫她胡子小姐和XY——这是男性染色体。第二天他道歉了,并恳求孩子们不要再说笑,我去了学校,冲校长咆哮,可现在还像响个不停的铃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
“都是孩子。”
“是啊。”
“吉尔仍然忠于雅斯敏——唯一的一个。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这样做,太让人惊讶了。我知道她可能也会因此受到一些取笑。”
“她能应付。”迈克说。
“她是个好孩子。”
“雅斯敏也是。”
“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谢谢。”迈克说,“事情会过去的,盖伊。耐心一些。”
盖伊挪开目光。“我上三年级时,有一个男孩叫埃里克·赫林格。埃里克的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你知道吗,他的穿着像个呆瓜,可他自己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就总是那样笑着。有一天,他在上课的中途呕吐。一团糟。臭味熏得我们都想离开教室。总之,从此以后,孩子们开始挑他的刺。把他叫做笑林格。事情远没有结束。埃里克的生活变了。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跟你说实话,即便是好几年后,我在高中礼堂里看到独自一人的他时,也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笑容。”
迈克一言不发,但他也听过一个类似的故事。每个人的童年都有这么一个故事,都有他们自己的埃里克·赫林格或雅斯敏·诺瓦克。
“情况没有好转,迈克。所以我会把房子卖了。我不想搬家。可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如果有什么是蒂娅或我能帮得上的……”迈克说道。
“我非常感谢。我也很感谢你让吉尔今晚在这里过夜。这对雅斯敏来说很重要。对我也一样。所以,谢谢你。”
“没什么。”
“吉尔说你今晚要带亚当去看一场冰球比赛。”
“是有这个打算。”
“那就不能再耽搁你的时间了。谢谢倾听。”
“不客气。你有我的手机号码吧?”
盖伊点头。迈克拍了拍这个男人的肩膀,然后朝自己的车走去。
这就是生活——一位老师十秒钟的冲动改变了一个小女孩的一切。想到这些真让人失望,同时也让迈克担心起亚当来。
儿子身上是不是有相似的事情发生?会不会有某个意外,也许哪怕是很小的一件事,改变了亚当的生活轨迹?
迈克想起那些穿越时空的电影,你回到过去,改变某一件事,然后所有的事情都变了,某种连锁反应。如果盖伊能穿越时空,带雅斯敏离开学校几天,事情还会这样吗?雅斯敏会更加开心吗——或者被迫搬家,从中了解到人们能有多么残酷,这会令她的情况最终好起来吗?
谁能知道?
迈克到家时,房子依旧空空如也。亚当还没回来。也没有收到他的短信。
迈克走进厨房时,脑子里还在想着雅斯敏。他留下的便条还在餐桌上放着,没人动过。冰箱上贴着几十张照片,每一张都被磁贴整齐地排号。迈克发现其中一张是亚当和他去年在六旗大冒险公园时拍的。迈克对游乐车总是感到恐惧,可他的儿子不知怎么说服他参加了某个叫做“战栗”的游戏。那个名字非常贴切。迈克很享受。
他们从游戏中走出时,父子俩摆起姿势和一个穿得像个蝙蝠侠的家伙一起照了这张相。飞车使两人头发乱糟糟的,他们搂着蝙蝠侠的肩膀,一脸傻笑。
这是去年夏天的事情。
迈克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情景,他坐在转盘里,心怦怦直跳,等待飞车出发。他扭头看看亚当,儿子冲他坏笑,说:“不要放手。”接着,紧接着,记忆闪回十年前,亚当还只有四岁,他们依然是在那个公园,人们冲向特技人演出现场,人潮汹涌。迈克握住儿子的手,告诉他“不要放手”。然后,他便感到那只小手更使劲地握着自己的手。但人太挤了,小手从他的手里滑出。迈克感到极度恐慌,就好像大浪打到沙滩上,潮水要卷走他的孩子。分离只持续了几秒钟,最多十秒,可迈克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短暂瞬间,血往上涌,无尽恐惧。
迈克盯着照片看了足足一分钟。接着,他掏出电话,再次拨通亚当的手机。
“请往家里来电话,儿子。我很担心你。我就在你身边,永远,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爱你。所以给我电话吧,好吗?”
他挂断电话,等待着。
亚当听着来自父亲的最后一条短信,差点哭起来。
他想回电话。他想拨通父亲的号码,让他来接自己。然后他们和莫叔叔一起去看游骑兵队的比赛。而且也许亚当还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他拿起手机。父亲的号码设置成了一个快速拨号键。他的指头在那个按键上来回。他所要做的只是按下去。
一个声音从身后.99lib.传来:“亚当?”
他挪开手指。
“我们走吧。”
第十一章
贝齐·希尔看着丈夫罗恩将奥迪车驶入车库。他依然是个那么藏书网英俊的男人。他那黑白相间的头发已显得白了很多,但脸上的皮肤依旧光滑,他蓝色的眼睛,和死去的儿子如此相似的蓝色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他和大多数同事不一样,他的体型保持得很好。他的工作强度适中,而且他对食物很在意。
她从MySpace网页上打印的那张照片就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过去的一小时里,她一直坐在这里思索该做些什么。双胞胎到她姐姐那里去了。她不希望他们现在在家里。
她听到车库的门打开,然后是罗恩的喊声:“贝齐?”
“我在厨房,亲爱的。”
罗恩面带笑容地走进房间。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的笑容了。贝齐赶紧将那种照片藏到一本杂志下,不让他看见。她想要保护丈夫的笑容,哪怕是几分钟也好。
“嘿!”他说。
“嘿,工作顺利吧?”
“嗯,很好。”微笑在继续,“有个惊喜。”
“哦?”
罗恩走过来,弯下腰,亲吻她的脸颊,将一本小册子扔在餐桌上。贝齐探手拿过来。
“一周巡游。”他说,“看看旅程指南,贝齐。我用便利贴在那一页作了标记。”
她翻到那一页,往下看。巡游从迈阿密海滩出发,要到巴哈马群岛、圣托马斯岛,以及一些游艇公司拥有的岛屿。
“同样的旅程,”罗恩说,“和我们的蜜月旅程一模一样。当然,游艇不同了。那艘老船已经不再航行。这是一艘崭新的。我订的依然是上等舱——一个带阳台的客舱。我甚至已经委托好别人来照看博比和卡里。”
“我们不能把双胞胎留下整整一星期。”
“我们当然可以。”
“她们还太脆弱。”
笑容开始隐退。“他们会没事的。”
她明白,他希望事情过去。当然,这没有错。生活要继续。这是他的处理方式。他希望事情过去。她还明白,他最终还希望她也成为过去。或许,他会为了双胞胎女儿继续和她在一起,但所有美好的记忆——图书馆外的初吻,海岸边的通宵,令人惊讶的阳光蜜月巡游,扯掉第一套房子里可怕的壁纸,在农贸市场里开始大笑不止,以至眼泪都流了出来的那些时光——所有这些此刻已成过去。
罗恩看着她时,就看到了他死去的儿子。
“贝齐?”
她点头。“也许你是对的。”
他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我今天和Sy公司谈了。他们在亚特兰大的新办公室需要一名经理。那是个很好的机九九藏书会。”
他想逃离。这个想法再度浮现在她脑海中。眼下,他希望她能和他一起,但她总会给他带去痛苦。“我爱你,罗恩。”
“我也爱你,亲爱的。”
她希望他快乐。她希望让他走,因为罗恩有那个能力。他需要逃离。他无法面对这一切。他不能和她一起跑。她会时刻让他想起斯潘塞,想起学校屋顶那个可怕的夜晚。可她爱着他。无论是否出于自私,她都害怕失去他。
“你觉得亚特兰大怎么样?”他问。
“我不知道。”
“你会爱上那里的。”
她想到过搬家,可亚特兰大离得太远。她一辈子都生活在新泽西。
“有很多需要去学习。”他说,“我们一次迈一步。首先是巡游,好吗?”
“好的。”
只要不留在这里,他去哪里都行。他想回到过去。她会努力尝试,但那不会有用。你无法回到过去。永远不行,尤其当你拥有那对双胞胎时。
“我要改变。”罗恩说。
他再次亲吻她的脸颊。他的唇有些冷,仿佛他已经离去。她将失去他。也许还要过三个月或两年,可终究,这个她唯一爱过的男人会渐渐远离。即便他在亲吻自己,她还是感觉得到他将离开。
“罗恩?”
他停下来,一手扶着楼梯栏杆。当他回过头看时,自己似乎被抓住了,似乎错失了一次彻底逃离的机会。他的肩膀一沉。
“我得给你看一样东西。”贝齐说。
蒂娅坐在波士顿四季酒店的一间会议室内,办公室的计算机高手布雷特则在玩着笔记本电脑。她看了看正在响的手机,是迈克打来的。
“在去看比赛的路上吗?”
“没有。”他回答。
“发生什么事了?”
“亚当不在家。”
“他没回家?”
“回了,但在他自己房间转了一圈就出去了。”
“他把吉尔一个人留在家里?”
“是的。”
“这可不像他。”
“我知道。”
“我是说,他的有确缺乏责任感和别的不良习惯,但把无人看管的妹妹丢在家里……”
“我知道。”
蒂娅思考了一会。“你试过拨打他手机了吗?”
“当然试过。你觉得我会那么笨吗?”
“嘿,别误解我。”蒂娅说。
“那就别问那些显得我像个傻瓜的问题。我当然给他打了电话。我拨打了好几次。甚至给他留了紧急短信,让他回电话。”
蒂娅看了看假装没有听到的布雷特,朝另一边走去。
“对不起。”她说,“我的意思不是——”
“我也是。我们都有些心烦。”
“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能做什么?”迈克说,“我在家等着。”
“如果他不回家呢?”
沉默。
“我不希望他参加那个聚会。”迈克说。
“我也是。”
“可如果我直接过去阻止他……”
“那样也会显得很奇怪。”
“你觉得呢?”他问。
“我觉得不管怎样,你还是应该去阻止他。你可以尽量处理得微妙些。”
“该怎样做才行呢?”
“我不知道。聚会两小时内应该还不会开始。我们可以考虑一下。”
“是的,好吧。也许走运的话,在那之前我便能找到他。”
“你试过给他的朋友家打电话了吗?克拉克和奥利维拉?”
“蒂娅。”
“是的,你当然试过了。要我回家吗?”
“回来做什么?”
“我不知道。”
“没什么你可以做的。我能应付。我真不应该给你电话。”
“不,你应该。不要想着让我免受这些事情的困扰。我希望了解真实情况。”
“好的,别担心。”
“有他的消息就给我电话。”
“好的。”
她挂断电话。
布雷特目光离开屏幕,抬起头来。“有麻烦?”
“你在听?”
布雷特耸耸肩。“你们为什么不检查一下他的E-SpyRight报告.99lib.?”
“也许晚些时候我该让迈克去检查。”
“你在这里一样可以。”
“我还以为只能在我自己的计算机上查阅。”
“不。只要联上网络,你在哪都能查。”
蒂娅皱了皱眉。“听起来不太安全。”
“还是需要你的ID和密码。你只需要打开E-SpyRight的网页,然后登陆进去。没准你的孩子收到了邮件什么的。”
蒂娅思考着布雷特的话。
布雷特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敲击什么。他把屏幕转向她。E-SpyRight的主页已经出现。“我要去,呃,去楼下弄一瓶汽水。”他说,“你要点什么吗?”
她摇头。
“这个你用吧。”布雷特说。
他朝门口走去。蒂娅坐在椅子上,开始敲键盘。她调出报告,搜索今天的内容。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有与神秘的CeeJay8115的即时对话。CeeJay8115:出什么事了?
HockeyAdam1117:今天放学她母亲来找我了。
CeeJay8115:她说了什么?
HockeyAdam1117:她知道一些事情。
CeeJay8115:你告诉她什么了?
HockeyAdam1117:什么也没有。我跑了。
CeeJay8115:今晚再讨论。蒂娅又读了一遍。接着,掏出手机按下快速拨号键。“迈克?”
“怎么了?”
“找到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
罗恩拿起照片。
他凝视着,但贝齐知道,实际上他已经没有在看了。他的身体语言说明了一切。他抽搐而僵硬。他把照片放在桌上,双臂抱在胸口。他又拿起照片来。
“这又能改变什么?”他问。
他开始飞快地眨眼,像百叶窗,他只有在想要说出某个特别难说出口的词时才会这样。这场景让贝齐害怕。罗恩已经很多年没有那么快地眨眼了。她的公婆告诉过她,罗恩在二年级时挨了很多打,而且不让她知道。就是从那时候起,这种眨眼的行为开始了。随着年龄增长,情况有了好转。现在已经很少表现出来。即使是在听到斯潘塞的死讯时,贝齐也没有见到他的那种眨眼。
她真希望能收回照片。罗恩回到家,想要给她抚慰,而她却拒绝了。
“那天晚上他不是一个人。”她说。
“所以呢?”
“你没听清我说的吗?”
“也许他先和朋友们出去玩。又怎样呢?”
“他们为何什么也没说?”
“谁知道呢?他们吓坏了,也许斯潘塞不让他们说,又或许,也许,你弄错了照片的日期。也许他和他们匆匆见了个面就离开了。也许这张照片是早些时候拍的。”
“不。我今天去学校找了亚当·拜——”
“你做什么了?”
“我一直等到放学。我给他看了照片。”罗恩只是摇头。
“他逃跑了。这里边显然有问题。”
“比如说呢?”
“我不知道。但我记得警察发现斯潘塞时,他的眼睛有淤伤。”
“他们已经解释了。他也许昏了过去,面部着地。”
“也许有人打了他。”
罗恩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没人打他,贝齐。”
贝齐没有说话。罗恩眨眼更加剧烈了。眼泪开始顺着罗恩的面颊滚落。她想伸手为他擦拭,但被他躲开。
“斯潘塞把药和酒混着喝了。你明白吗,贝齐?”
她没有说话。
“没人逼迫他从我们的橱柜里偷走那瓶伏特加。没人逼迫他从我的药箱里拿走那些药丸。我把它们放在哪里了?就在那里。我们都知道,对吗?那是我的药瓶,是的,却被我忽略了。真的,我应该承受痛苦,让痛苦继续,可我却想重获新生,对吗?”
“罗恩,那不是……”
“不是什么?你以为我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她问。其实她清楚:“我没有责怪你,我发誓。”
“不,你在怪我。”
她摇着头。可他视而不见。罗恩站起身,走出家门。
第十二章
纳什准备好了战斗。
他在纽亚克帕利塞兹购物中心的停车场里等候着。这座购物中心是典型美国式庞然大物。是的,明尼阿波利斯外的美国购物中心更大,可这座购物中心更新,里边塞满了各种大型商场,都不是那种出售八零风尚服饰的小店铺。这里有会员仓储式购物俱乐部,广布各地的连锁书店,一家IMAX剧场,一家拥有十五个放映厅的电影院,一家百思买家电卖场,一家斯坦普斯办公用品专卖,一座大型观光摩天轮。过道都很宽敞。一切都是那么大。
里巴·科多瓦进了塔吉特卖场。
她驾驶的阿伯丁绿色阿库拉MDX停在远离入口的地方。这会有所帮助,不过还是有风险。他们把货车停在她的阿库拉的驾驶座侧。纳什想好了计划。皮尔拉此时已尾随里巴·科多瓦进入购物中心。纳什也对目标进行了短暂的跟踪——他很快随便买了点东西。
现在,他在等待皮尔拉的短信。
他想过用假胡子,不过算了吧,在这里胡子没有用。纳什得让自己看起来开朗而值得信任。胡子做不到这一点。胡子,尤其是他对付玛丽安娜时用过的浓密大胡子,会成为面部的主导。如果你让别人进行描述,很少会有目击者不提到胡子。因此,它常能发挥作用。
但这次不行。
纳什在车里化妆。他对着后视镜梳理头发,并用电动剃须刀修面。
卡桑德拉就喜欢他刮净胡子的样子。纳什的胡子变得越来越粗,越来越密,早上刮干净,下午就会长到会扎疼她的程度。
“请为了我刮胡子吧,帅哥。”卡桑德拉会斜睨着他说。这能令他浑身酥麻。“然后,我的吻就会印满你的脸。”
他在回忆。他想起她的声音。他依然感到心痛。很久以前,他便认识到,这将是永远的伤痛。活着承受痛苦,伤口永驻心头。
他坐在驾驶座上,看着购物中心停车场里人来人往。一个个都鲜活地呼吸着,而他的卡桑德拉却已经死了。她的美丽此时一定已经腐朽。太难以想象了。
他的手机响起来。皮尔拉发来了短信。在结账处。现在正离开。他很快扫了一眼自己的食指和拇指,然后下车。他打开客货车后厢。他刚才买的东西已经从包装箱里取出,是一张科斯克·席讷拉五分可拆卸汽车婴儿坐椅,这是商店里最便宜的了,只要四十元。
纳什朝身后看了一眼。
里巴·科多瓦正推着一辆红色购物车,里边装着好几个塑料袋。她看上去既烦恼又开心,就像郊区常见的绵羊。他很好奇,好奇她的开心,不知是真实的还是假装的。他们拥有所需的一切。漂亮的房子,两辆汽车,经济保障,孩子。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所有女人都需要的。他对办公室里那些为她们提供这种生活的男人感到好奇,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有同样的感受。
他看到了里巴·科多瓦身后的皮尔拉。她与里巴保持着一段距离。纳什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一个留着嬉皮士发型,满脸胡子拉碴、穿一件扎染衬衫的肥胖男人提了提直筒牛仔裤,迈步向入口处走去。真恶心。纳什注意到,刚才他开着一辆破旧的雪佛兰卡普里斯绕了个圈,花了好几分钟时间寻找一个能让自己少走十秒钟的车位。美国胖子。
纳什故意处在客货车侧门靠近阿库拉驾驶座的一边。他探进身子,开始捣鼓婴儿坐椅。外后视镜使他能够看着她靠近。里巴按下车子的遥控,后厢盖打开了。他一直等到她离得很近。
“该死!”他说。他说得很大藏书网声,以确保里巴能听到,但同时语气中更多的是自嘲而不是恼怒。他站直身子,故作困惑地挠着头。他看了看里巴·科多瓦,尽己所能露出了最不具威胁性的笑容。
“这坐椅真麻烦。”他对她说。
里巴·科多瓦是个漂亮的妇人,长得像个洋娃娃。她抬头看了看,同情地点了点头。
“这些安装说明书是谁写的,”他继续道,“国家航天局的工程师们吗?”
这让里巴笑起来,同情地说:“写得很荒谬,对吧?”
“非常荒谬。那天我给罗杰组装儿童乐园——罗杰是我两岁大的儿子。你有那些东西吗?我是指,儿童乐园。”
“当然。”
“应该是很容易拆装的,可是,没错,卡桑德拉——我的妻子——她说我没救了。”
“我丈夫也一样。”
他笑了。她也笑了。她笑得很美,纳什心想。他不知道里巴的丈夫是否欣赏这一点,他是不是个有趣的男人,愿意让妻子笑得像个洋娃娃,他是不是依然会因为这笑声而感到惊讶。
“对不起,影响到你了。”他依然表现得很友善,两手低垂着摊开,“可我必须去小体育场接罗杰,而卡桑德拉和我对安全方面都很挑剔。”
“噢,我也是。”
“所以,没有婴儿坐椅我是不会去接他的,可我又忘了换另外一个坐椅,所以停在这买了一个……呃,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99lib.”
纳什拿起操作手册,一个劲地摇头。“你有可能帮我大概看看吗?”
里巴犹豫了。他能看出来。这是本能的反应——更是条件反射。毕竟,他是个陌生人。无论是生物学还是社会学都教给我们,要警惕陌生人。但是,进化也给了我们交际礼节。他们所处的是公共停车场,而他看上去是个不错的男人,一个父亲,而且他还买了婴儿坐椅。是的,如果说“不”会显得很失礼,不是吗?
这些判断只花了几秒钟,最多两三秒钟。最终,礼节战胜了生存本能。
事情常常如此。
“当然可以。”
她将购买的东西放进车后厢,开始看说明书。纳什探身到自己的货车内:“我想这里只有一根带子……”
里巴靠近一些。纳什站直身,给她留出空间。他朝周围看了看。那个留着杰里·加西亚式胡子,身穿扎染衬衫的胖子还在摇摇晃晃地朝入口处走去,不过他不会注意任何跟油炸圈饼无关的事情。有时候,越危险的地方的确就是越安全的地方。不要慌张,不要匆忙,不要乱了方寸。
里巴·科多瓦探入身子,宣告了自己的不幸。
纳什看准她暴露在外的后颈。电光火石间,他上前一只手压在她耳垂后,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这个动作有效地切断了她的大脑供血。
她双腿无力地蹬踏,可只持续了几秒。他掐得更用力了,里巴·科多瓦不再动弹。他把她放进车里,自己紧跟着上车,然后关上车门。皮尔拉走了过来。她关上里巴的车门。纳什从里巴手里拿过车钥匙,用遥控锁上她的车。皮尔拉走到客货车的驾驶座。
她发动引擎。
“等等。”纳什说。
皮尔拉转过头。“我们不得抓紧时间吗?”
“保持冷静。”
他思索了一会儿。
“怎么样?”
“我来开这辆车。”他说,“我想让你开她的车。”
“什么?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们把她的车留在这里,他们就会意识到这里是她被绑架的地方。可如果我们开走她的车,或许就能迷惑他们。”
他把里巴的钥匙抛给她,然后用塑料手铐把里巴绑紧,还在她嘴里塞进一块布料。她开始挣扎。
他双手在她精致、漂亮的脸蛋边合拢,看起来好像要亲吻她。
“如果你逃跑,”他盯着她娃娃般的眼睛说,“我就会去抓杰米。那样将很糟糕。你明白吗?”
孩子的名字让里巴僵住了。
纳什挪到前排。他对皮尔拉说:“跟在我后边。正常驾驶。”
接着,他们上路了。
迈克听着随身听,想让自己放松下来。除了冰球,他没有别的消遣。没什么能让他真的放松。他热爱家庭,热爱工作,热爱冰球。上年纪了。这是很难承认的现实。他工作的很大一部分是连99lib?t>续几小时不间断地站在手术室里。过去,冰球帮助他保持体形。也许这还是很好的有氧运动,但他的身体承受不住,膝关节疼痛。肌肉拉伤和轻微扭伤的频率越来越大,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迈克第一次感觉像是到了人生过山车的低谷——就像和他一起打高尔夫球的朋友说的那样,生活的后九洞。你知道的,这很自然。当你超过三十五岁或四十岁,你清楚自己到了另一个阶段,不再是曾经的运动强人。但否认是相当有力的东西。现在,在四十六岁的时候,他明白无论自己怎么做,身体的滑坡不仅仅会持续,还会加速。
快乐地思考。
时间慢慢流逝。他没有再去拨打亚当的电话。他会收到迈克的消息的,也可能不会。苹果随身听里,梅特·卡尼正在问音乐问题,“我们将从这里走向何方”?他想闭上眼,消失在音乐中,但没能如愿。他开始踱步。这也没用。他想开车在街上找找,可这似乎很愚蠢。他注视着冰球棒。也许到外边去射门能有所帮助。
他的手机响了。他抓过来,看也没看便接了起来:“喂?”
“有消息吗?”
是莫。
“没有。”
“我过来。”
“去看比赛吧。”
“不。”
“莫——”
“我会把球票给别的朋友。”
“你没有别的朋友。”
“好吧,我承认。”莫说。
“听着,我们再给他半小时。把票放在预定售票处。”
莫没有回答。
“莫?”
“你有多想找到他?”
“你是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看过你的手机吗?”
“是的。”
“你的手机型号具有GPS系统。”
“不好意思,我没听懂。”
“GPS。就是全球定位系统。”
“我知道它的意思,莫。可你为什么说我的手机?”
“很多新的手机都内嵌了GPS芯片。”
“就像他们在电视上利用中继站做的那些三角关系?”
“不。那是电视,也是旧的技术。一开始是近几年才出现的一种SIDSA个人定位仪。它多被用在患有老年痴呆症的病人身上。可以放进口袋里,大小和一盒扑克差不多,如果他迷路了,你就能找到他。接着,UFindKid开始在孩子们的手机里推出同样的东西。现在,几乎每家手机公司的每款手机里都内建了这一技术。”
“所以,亚当的手机里也有GPS?”
“是的,你的也有。我可以把网址告诉你。然后你用信用卡付费。启动以后,你会看到一张跟任何GPS定位仪上的差不多的地图——就像MapQuest上的那样——有街道名称等。它会告诉你那部手机的确切位置。”
迈克没有说话。
“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听到了。”
“那?”
“我这就去做。”
迈克挂断电话。他迅速联上网,打开电话运营商的网址。他输入电话号码和密码,找到了GPS项目菜单,点击超链接后,弹出了许多选项。你可以每月花四十九点九九美元获得一个月的GPS服务,一百二十九点九九美元六个月,一百九十九点九九美元一整年。其实迈克根本不会考虑如何选择,该怎样自动计算来获得最划算的选项。于是,他摇着头点中月付。他可不愿从现在开始还会有一年的时间做这种事,哪怕按年付费更值得。
又过了几分钟,申请获得批准,接着出现了另一串选项。迈克在地图上点击。整个美国出现了,他所在的新泽西州标着一个点。嗯,这很有帮助。他点击画成放大镜的放大图标,地图开始缓慢而让人惊讶地逼近眼前,首先是区域,然后是州,然后是城市,最终到了街道。
GPS定位仪在离迈克此时所处位置不远的一条街道上标出一个红点。一个文本框里写着“最近的地址”。迈克点击,可其实他都无须这样做。他已经知道那个地址。
亚当在赫夫家。
第十三章
晚上九点。赫夫家已经笼罩在黑暗中。
迈克把车在对面的马路边停下。屋子里有灯光。车道上停着两辆车。他在思考该怎么做。他坐在这里,再次尝试拨打亚当的电话。没人应答。赫夫家的号码不在电话簿上,也许是因为丹尼尔·赫夫是警察的缘故吧。迈克也没有他儿子DJ的手机号。
真的别无选择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想直接进去。没成年的男孩饮酒是危险的,这没错,但迈克小时候不也这样吗?躲在树林里喝啤酒。在佩·费德曼家狂饮聚会。他和朋友们没有陷入毒品的侵害,可他也曾在父母外出时,跑到伙伴“杂草”的家去住——这里给父母们一个提醒:如果你孩子绰号是“杂草”什么的,那么可能与园艺无关。
迈克自己找到了回头之路。如果他的父母像他现在这样对他横加干预,他的成长会更好吗?
迈克看着大门。也许应该就这样等着。也许应该让他喝酒、狂欢,等等,就在这里等,等到他从屋里出来,迈克可以看着他,确认他没事。这样他就不会令儿子窘迫,或者失去他的信任。
什么信任?
亚当把自己的妹妹一个人丢在家里。亚当拒不回电话。还有更糟糕的——不过是在迈克这边——他已经在疯狂地进行监视。他和蒂娅浏览过他的电脑。他们用了可能是最具侵犯性的手段来监视他。
他想起本·福尔兹的歌。“如果你不去信任别人,就得不到别人的信任。”
就在他内心纠结时,赫夫家的前门打开了。迈克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座位下滑去,这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愚蠢。可是,离开屋子的并不是什么孩子,而是99lib.利文斯顿警察局局长丹尼尔·赫夫。
这位父99lib?亲似乎要离开家。
迈克不知该怎样应对。可这其实没什么关系。丹尼尔·赫夫出来是有目的的。他直接朝迈克走来,一点迟疑也没有。赫夫的目标很明确。
迈克的车。
迈克直起身。丹尼尔·赫夫迎上他的目光。他没有招手,也没有微笑;不过也没有皱眉或显得不安。这可能是因为迈克知道赫夫的职业习惯的缘故。但在迈克看来,这更像是一名面无表情的警察让你靠边停车,以便让你承认自己超速或是在汽车行李箱里藏了毒品。
当赫夫已经很近时,迈克摇下车窗,挤出一些笑容。
“嘿,丹。”迈克说。
“迈克。”
“我超速驾驶了吗,长官?”
对这个无聊的玩笑,赫夫微微扬了扬嘴角。他径直来到车前:“请出示驾照和行驶证。”
虽然没人觉得这玩笑有多幽默,但两人都轻笑了几声。赫夫两只手搭在臀部,迈克想要说点什么。他清楚赫夫是在等他的解释。迈克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要这样做。
等到勉强挤出的笑容消退,再经过几秒不安的沉默后,丹尼尔·赫夫开口了:“我见你把车停在这里,迈克。”
他停下来。迈克说:“呃,嗯。”
“没什么事吧。”
“当然。”
迈克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烦心的样子。你是个警察,大人物。除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万事通,有谁会在街上遇到朋友时这个样子?但话又说回来,看到某个你认识的家伙好像在你住所前监视你,你也一定会感到奇怪。
“你想进屋吗?”
“我在找亚当。”
“所以你把车停在这里?”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敲门?”
就好像他是神探哥伦坡似的。
“我想先打个电话。”
“我没有看到你讲电话。”
“你观察了我多久,丹?”
“几分钟吧。”
“这辆车有扬声电话,你知道的,不需要用手。法律规定,对吧?”
“停车以后就不需要了。停了车,你就可以把电话拿到耳边。”
迈克对这样的交锋感到厌倦:“亚当和DJ在一起吗?”
“没有。”
“你确信?”
赫夫皱起眉头。迈克打破沉默。
“我以为孩子们今晚会在这里聚会。”迈克说。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我想这是我获得的信息。你和玛吉将要出门,而他们会在这里聚会。”
赫夫再度皱眉:“我要出门?”
“去度周末之类的。”
“你认为我会允许十多岁的男孩们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在这栋屋子里度过?”
情况并不妙。
“你为什么不直接给亚当打电话?”
“我打了。他的电话似乎打不通。他常常忘记充电。”
“于是,你开车来这里?”
“是的。”
“然后坐在车里,不去敲门?”
“嘿,丹,我知道你是个警察,但请让我喘口气,好吗?我只不过是在找我的儿子。”
“他不在这里。”
“DJ呢?也许他知道亚当在哪里。”
“他也不在这里。”
他等着赫夫能给自己儿子打电话。但赫夫没有。迈克不想施压。事情到此已经够了。假如曾经有一个在赫夫家举行饮酒嗑药的聚会计划,那现在也不存在了。他不想再纠缠下去,以便眼前这个男人了解更多情况。赫夫一直都不是他喜欢的人,现在更是如此。
可是,你该怎样解释GPS定位结果呢?
“很高兴和你聊天,丹。”
“我也一样,迈克。”
“如果你听到亚当的消息……”
“那我一定让他给你电话。祝你晚上过得愉快。注意驾驶安全。”
“‘小猫咪的胡须’。”纳什说。
皮尔拉回到了驾驶座。之前,纳什让她跟在他后边开了差不多四十五分钟。他们把里巴的车停在东汉诺威一家华美达酒店附近。人们发现这辆车时,首先便会认为里巴是在这里失踪的。警方会对一个已婚妇女光临一家离家那么近的酒店感到疑惑。他们会觉得,也许她和某个男朋友有联系。他的丈夫会坚称,那不可能。
最终,和玛丽安娜的案子一样,事情或许会水落石出。但那得花时间。
他们取走了里巴从塔吉特购买的东西。如果把它们遗漏,没准会给警察留下线索。纳什在塑料袋里翻找。她买了内衣、书籍,甚至还有过时的家庭DVD影碟。
“听到我说话了吗,里巴?”他拿起一张DVD影碟,“‘小猫咪的胡须’。”
里巴被绑住了手脚。她那娃娃般的面孔依然那么养眼,就像精美的瓷器。纳什已经取下了堵住她嘴巴的布。她抬起头呻吟着。
“不要挣扎。”他说,“那样只会让你受到更大的伤害。一会还够你受的。”
里巴咽了咽唾液:“你想要,想要什么?”
“我在问你你买的这部电影。”他举起DVD碟片盒子,“《音乐之声》,很经典的片子。”
“你是谁?”
“如果你再多问一个问题,我就立刻开始伤害你。那就意味着你会更加痛苦,并且死得更快。如果你把我惹恼了,我会抓住杰米,同样对待她。你明白了吗?”
那双小眼睛眨巴着,就像他已经伸手给了她耳光。眼泪夺眶而出:“求你了——”
九九藏书“你还记得《音乐之声》吗,记得还是不记得?”
她尽量止住哭泣,尽量忍住眼泪。
“里巴?”
“嗯。”
“嗯什么?”
“是的,”她努力说,“我记得。”
纳什对她笑笑。“那歌词‘小猫的胡须’,你还记得吗?”
“是的。”
“它来自哪一首歌?”
“什么?”
“歌。你记得那首歌的歌名吗?”
“我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里巴。别哭了,停下来想想。”
她尝试过,但他清楚,恐惧有一种破坏人思维的作用。
“你糊涂了。”纳什说,“没关系。它来自于那首‘我最爱的东西’。现在记起来了吗?”
她点点头,然后想了起来:“是的。”
纳什高兴地笑着。“‘门铃’。”他说。
她一脸茫然。
“你也记得这部分吧?朱莉·安德鲁斯和所有孩子坐在一起,他们做恶梦,害怕闪电,她为了安抚他们,就让他们开始想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为了让他们不去害怕。你记起来了,对吧?”
里巴再度哭起来,但她还是努力地点了点头。
“他们唱道,‘门铃’。门铃,真叫人欲哭无泪。想想看吧。也许我让一百万个人举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五件东西,也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会说门铃。我是说,想象一下:‘我最喜欢的东西?好吧,当然是门铃。是的,先生,那是我的最爱。要命的门铃。是啊,当我真的想要开心起来,当我想要转过身去,我摇响门铃。伙计,这是门票。你知道谁令我充满热情吗?那些门铃中的某一个发出的和谐声音。噢,是的,那是为我发出的声音。’”
纳什停下来,一边哧哧地笑,一边摇着头:“你甚至能在‘家庭问答’中看到这一幕,对吧?黑板上写着十个最佳答案——你最喜欢的东西——而你却说,‘门铃’,然后理查德·道森指了指自己身后,说,‘调查显示……’”
纳什发出蜂鸣声,双臂比画出一把叉。
他大笑起来。皮尔拉也哈哈大笑。
“求你了,”里巴说,“求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们会说的,里巴。我们会的。但我将给你一个提示。”
她等待着。
“玛丽安娜这个名字对你意味着什么?”
“什么?”
“玛丽安娜。”
“她怎么了?”
“她给你带了些东西。”
里巴更加恐惧。
“求你别伤害我。”
“很抱歉,里巴。我会伤害你的。我会重重地伤害你。”
接着,他爬到货车后部,实践了他的诺言。
第十四章
迈克回九九藏书到家,重重关上门,打开计算机。他想打开GPS网站,看看亚当究竟在哪里。他有些疑惑。GPS给出的是大概位置,而不是精确位置。亚当会不会在赫夫家附近的地方呢?也许隔着一个街区?或是周围的树林或赫夫家的后院里?
他正要打开网站,听到有人敲门。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朝窗外望去。是苏珊·洛里曼。
他打开门。她没有扎头发,也没有化妆,迈克又一次恨自己认为她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有些女人就是有魅力。你无法确切指出为什么,也说不出那是怎样的魅力。她们的脸蛋和五官清秀,有时非常精致,但却有些飘忽,能让男人膝盖发软。迈克永远不会那样做,可如果你认识不到那是什么,意识不到它的存在,情况就会更加危险。
“嘿!”他说。
“嘿。”
她没有进屋。这样如果有邻居在观望——而这附近很可能就有这样的邻居——那就会招来风言风语。苏珊站在门廊处,双臂环抱,像个来借一杯方糖的邻居。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电话吗?”他问。
她摇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清楚的,我们需要测验你儿子最近的血亲。”
“好的。”
他想起丹尼尔·赫夫对他的驱赶,想起楼上的电脑,想起儿子手机里的GPS。迈克希望能慢慢向她挑明,但现在可没时间打哑谜。
“也就是说,”他说,“我们得测试卢卡斯的生父。”苏珊眨着眼,好像被他击中了一样。
“我本不想就这样说出来——”
“你们测试过他?99lib.的父亲了。你们说他的配型不合适。”
迈克看着她。“亲生父亲。”他说。
她眨着眼后退一步。
“苏珊?”
“不是丹特?”
“不。不是丹特。”
苏珊·洛里曼闭上双眼。
“噢,上帝。”她说,“这不可能。”
“事实如此。”
“你确信吗?”
“是的。你不知道吗?”
她没有说话。
“苏藏书网珊?”
“你要告诉丹特吗?”
迈克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觉得不会。”
“觉得?”
“我们还在整理所有相关的伦理与法律信息——”
“你们不能告诉他。他会发疯的。”
迈克没有接话,等待着。
“他爱那个孩子。你们从他手中把孩子夺走。”
“我们主要关心的是卢卡斯的健康。”
“你们觉得告诉丹特他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会对卢卡斯有帮助?”
“不,但请听我说,苏珊。我们主要关心的是卢卡斯的健康。这是最最重要的。它比其他所有问题都重要。眼下,这意味着寻找尽可能好的移植供体。因此,我跟你提出这件事不是因为管闲事或是要去破坏一个家庭。我是作为一个关心病人的医生提出来的。我们必须找他的生父进行测试。”
她低下头,眼睛已经湿润,咬着下嘴唇。
“苏珊?”
“我得想想。”她回答。
通常,他会继续追问,但没有理由现在就穷追不舍。今晚什么也不会发生,而且他还有自己的事情。“我们得测试他的生父。”
“就让我好好想想吧,好吗?”
“好的。”
她用哀伤的目光看着他:“不要告诉丹特。求你了,迈克。”
没有等他回答,她便转身离开。迈克关上门,往楼上走。这一两个星期,她也够难受的了。“苏珊·洛里曼,你的儿子可能患有绝症,需要接受移植手术。噢,还有,你的丈夫会发现这个孩子不是他亲生的!接下来呢?我们去迪斯尼乐园吧!”
屋子里如此寂静。迈克很不习惯。他努力回忆上次独处的时候——没有孩子,没有蒂娅——可结果却令他想要逃避。他喜欢静静休息。蒂娅却相反。她想要人们随时围绕着自己。她来自一个大家庭,讨厌孤单。而迈克却非常喜爱享受孤独。
他回到计算机前,点击图标。他已将GPS网站添加到收藏夹。Cookie免去了他输入用户名的时间,但还是得填密码。他照做。他的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是一种尖叫,让他放手别管。亚当必须主导自己的生活。他得从自己所犯的错误中学习经验。
他对亚当的过分保护是为了弥补他自己的童年吗?
迈克的父亲从来不在他身边。当然,这不是他的错。他是一名来自匈牙利的移民,当首都布达佩斯于一九五六年陷落后,他就逃离了国家。他的父亲,安托·拜——发音是“拜”,不是“贝”,源自于法语,不过没人能往前追溯到那么远——抵达埃利斯岛时连一个英文单词都不会说。开始时,他做洗碗工,攒了足够的钱后,在纽瓦克的迈克卡特高速公路旁开了一家小吃店。为了养活自己和家人,他每周要工作七天。
小吃店每天供应三餐,还出售漫画书和篮球卡片、报纸和杂志、雪茄和香烟。彩票也是一大项目。不过,安托一直都不愿意出售这种东西。他觉得这会对社会造成伤害,那些鼓励他努力工作的彩迷们把钱扔进虚无的梦中。卖香烟对他来说没什么问题——那是你的选择,你清楚自己会得到什么。可出售发横财的美梦却会让这个男人不安。
父亲没时间观看迈克的儿童冰球赛。这是很正常的。他那种男人都不会那样做。他对儿子的一切都感兴趣,常常问个不停,想了解每个细节,但繁重的工作令他无暇参与任何形式的休闲娱乐,自然也没时间坐下来看比赛。他也去过一次,当时迈克九岁,在参加一场室外比赛。父亲工作太辛苦,居然靠着一棵树睡着了。即使是在那天,安托也系着他那条早晨烤熏肉三明治时被油渍弄脏了的工作围裙。
迈克眼中的父亲总是这样,穿一条白色的围裙,站在柜台后边,出售儿童糖果,提防行窃的小偷,快速做好早餐三明治和汉堡包。
迈克十二岁时,父亲为了制止一个当地流氓在店内偷东西,被对方开枪击中而身亡。就是这样的。
后来小吃店丧失抵押品赎回权,被没收。妈妈开始酗酒,无法自拔,直到老年痴呆症缠上她。现在,她住在考德威尔的一家疗养院里。迈克每个月去看望她一次。母亲已经不认识他。有时候,她会叫他安托,问他是否想要她准备午餐的土豆沙拉。
这就是生活。作出艰难的选择,离开家,离开所有的挚爱,放弃拥有的一切,绕过半个世界来到陌生的土地,建立你自己的生活。可伴随着扳机的扣动,某个毫无价值的人渣却毁了所有的一切。
一开始,怒火在年轻的迈克心里汹涌。要么发泄出来,要么深埋于心。他成了一名优秀的冰球运动员。他成了一名优秀的学生。他学习和工作都很努力,忙个不停,因为当你忙碌的时候,你就不会去想那些本该想起的事情。
地图出现在计算机屏幕上。这一次,红色的圆点在闪烁。迈克从说明中了解到,这意味着那个人在移动,也许是在一辆车里。网站解释说,GPS定位会吞噬电池的寿命。为了节省能源,他们采用的不是连续信号传送,而是每三分钟发出一次提示。如果那个人停止移动超过五分钟,GPS系统就会自动关闭,直到探测到移动才再度开启。
他儿子正在穿过乔治·华盛顿大桥。
亚当为什么去那里?
迈克等待着。显然,亚当坐在一辆车里。谁的车?迈克看着红点一闪一闪地经过克罗斯布朗克斯高速公路,驶下迪根高速主路,进入布朗克斯。他要去哪里?这没有道理。二十分钟后,红点似乎停在了塔街。迈克对那个地方一点也不了解。
现在怎么办?
待在家里看着红点?这样做没什么意义。可如果他开车过去试着追上亚当,他又有可能再次离开。
迈克盯着红点。
他点击能告诉他地址的图标。是塔街一百二十八号。他查询地址链接。那里是居民区。他又点击卫星照片——这时地图变得和名字相当吻合:一张通过卫星从街道上空俯拍的照片。市区街道中的建筑顶看起来很小。他拖动滑块,点击地址链接。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出现。
那他在那里要见谁,或是要找什么呢?
他查询塔街一百二十八号是否有电话号码。那是一栋公寓大楼,所以没有。他得有一个公寓房间号。
现在怎么办?
他点击地图查询。那个开始位置或缺省地址被称为“家”。如此简单的单词忽然间显得那么温暖而亲切。输出结果告诉他,去那里需要四十九分钟。
他决定开车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
迈克抓过他那台有内置无线网卡的笔记本电脑。他的计划是,如果亚当不再在那里,他便开着车继续走,直到能接入其他人的无线网络,再次用GPS确定亚当的位置。
两分钟后,迈克钻进汽车,出发了。
第十五章
当迈克驶上塔街,到了离GPS告诉他的亚当所在的位置不远的地方时,他开始在街面上寻找儿子,或是某个熟悉的面孔和车辆。他们中有人能开车吗?奥利维拉·伯切尔,迈克心想。她已经满十七岁了吗?他不确信。他想查询GPS,看看亚当是否还在这一区域。他把车靠在路边,取出笔记本电脑,可惜搜索不到无线网络。
车窗外是年轻的人群,黑色的衣服,苍白的面孔,黑色的唇膏,染色的眉毛。他们身上挂着链条,脸上(也许还有身上)有奇怪的穿刺。当然,少不了文身,这是这些人通过和朋友们融为一体,做大家都做的事,来表示独立与冲击力的最佳方式。人人都对自己的处境不满。穷孩子想让自己看起来富有,他们穿着昂贵的运动鞋、名牌服装和华丽的配饰,等等。有钱的想让自己显得穷困、凶狠,他们为自己的软弱,以及他们眼中父母的纵容而道歉。毫无疑问,很快他们就会去效仿。还有什么比在此上演的剧情更缺乏戏剧性吗?那山真的比这山高吗?迈克不确信。
不管怎样,他都为亚当只是穿了黑衣服而感到高兴。迄今为止,还没有穿刺,没有文身,没有化妆。迄今为止。
埃莫斯族主导着这一特殊的领地。按吉尔的说法,他们不再被称为野蛮人。不过,她的朋友雅斯敏坚持认为,他们是两个个体,这导致了很多争论。那些人张着嘴,目光呆滞,姿势慵懒不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些人会在某家夜总会的角落里排成一行,另一些人则频繁出没于酒吧。有一个地方打了个广告,“二十四小时永不停歇,戈戈舞表演”。迈克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是否每天都有戈戈舞演员演出,甚至包括凌晨四点或下午两点。那圣诞节早晨或国庆日呢?谁又是在那样的时间既要工作又是光顾这样的地方的可怜人呢?
亚当是否就在里面?
无法知道。几十家这样的场所沿街排开。吊着耳环的大块头在门口站岗,你常常会把他们和秘密特工或退役的海军陆战队员联系起来。过去,只有一些酒吧雇用这些壮汉。可现在,似乎所有酒吧都至少拥有两名膀大腰圆的保镖守着大门。他们身上总是穿着紧身T恤,露出发达的二头肌。他们还总是剃成光头,好像头发会成为懦弱的标志。
亚当十六岁。这种地方应该不会让二十一岁以下的人进去。即使弄一张假身份证,亚当也不太可能混进去。可谁知道呢?也许这里就有一家酒吧的办事风格与众不同。这能解释为什么亚当和他的朋友们开那么远的车来到这里。“柔顺娃娃”是一家有名的绅士俱乐部,就像电视剧《黑帮家族》里的巴巴砰!那里离他家只有几英里。但亚当是无法进去的。
一定是因为这个,亚当才大老远赶到这里来。
迈克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副驾驶座位上,开车上了街。他在一个转弯处停下,点击“查看无线网络”。有两个可用链接,但都有安全加密。他无法接入。迈克又开出一百码,然后再试。到第三次,终于有免费的链接出现。“gear”网络.99lib.t>毫无安全加密地呈现出来。迈克迅速点击链接按钮,联网成功。
他之前已经设置了GPS的主页标签,并且保存了账号名。现在,打开网页后他只要输入简单的密码——ADAM——然后等待即可。藏书网
地图跳了出来。红点没有移动。网站免责声明中说过,GPS只提供四十英尺范围内的标记精度。所以很难确认亚当的准确位置,但显然已经很近了。迈克关上电脑。
好了,现在怎么办?
他发现前方有个车位,于是将车停了过去。用“破旧”这个词来描述这片区域应该算客气的了。大部分窗户被木板封死,而不是玻璃窗。砖墙都是污浊的深棕色,形貌各异,或者破碎或者濒临倒塌。汗臭和别的更难以言表的臭味黏滞在空气里。临街的商铺都拉下涂鸦金属罩以保护店面。迈克呼吸着,感觉喉咙发热。每个人都好像在流汗。
女人们身穿吊带装和超短热裤。尽管有些担心自己显得土得掉渣,而且政治观点不正确,但迈克还是怀疑这些人究竟只是来参加聚会的年轻人还是专职妓女。
他钻出汽车。一个高大的黑人女子走到他跟前,说:“嘿,亲爱的,想和勒蒂莎一起狂欢吗?”
眼前这个人声音低沉,手掌很大。迈克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应该是“她”还是“他”。
“不,谢谢。”
“你确信?那会为你开启新世界。”
“这我毫不怀疑,但我的世界已经够宽广了。”
你从没听过名字的乐队海报被贴得到处都是,什么“巴氏涂片”、“淋病脓包”。门廊上,一个母亲把孩子背在背上,汗水顺着她的脸庞闪闪滑落,一个灯泡在她身后晃来晃去。迈克发现一处废弃的小巷里有一个临时停车场。牌子上写着:十美元一通宵。一个拉美男人穿着紧身T恤和很短的短裤站在路边数钱。他看到了迈克,说:“你需要什么,兄弟?”
“没什么。”
迈克继续前行。他找到了GPS指示给他的位置。这是一栋没有电梯的公寓楼,里边塞着两家吵闹的酒吧。他朝里望了一眼,有十几个门铃。门铃上没写名字——只能靠号码和字母区分。
现在怎么办?
他没有线索。
他可以在外边等亚当。可那样做有何益处呢?现在是晚上十点。这里的人刚开始多起来。如果他儿子早就不听他的话,在这里聚会,那么他至少还得好几个小时才会出来。然后呢?迈克是不是该直接出现在亚当和他的朋友们面前,说:“啊哈,找到你了!”那会有什么帮助吗?迈克该怎样解释自己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迈克和蒂娅究竟想从中得到什么?
这也是监视过程中常常存在的另一个问题。先不说眼下显而易见的对隐私的侵犯。这里还涉及执行问题。当你发现了什么后,你该怎样去做?出面干涉,继而失去孩子的信任,这与未成年人饮酒一个晚上造成的伤害想必是一样,还是更深呢?
这得看情况。
迈克想确保儿子的安全。这就是全部。他记得蒂娅说过,我们的职责就是要保护他们安全地成年。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事实。十多岁的孩子是如此躁动不安,他们的荷尔蒙分泌是如此旺盛,感情是如此丰富。然后,他们会觉得唯我独尊。但很快一切都会过去。你不能告诉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这些。如果有什么是你能传递给年轻孩子的智慧,那它应该很简单:这也会过去——很快就会过去。当然,他们不会听,因为那正是青春的美丽与荒芜。
他想起亚当和CeeJay8115的即时聊天记录。他想起蒂娅的反应和他自己的本能。他不是个信教的人,不相信灵魂的力量或别的类似的东西,但他不愿意违背被自己称为个人生活和职业生涯中存在的心灵感应的东西。有时候,你只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能是一份医疗诊断表,或是在漫长的开车旅行中该走哪条线路。它只是飘忽在空气中的什么东西,一声脆响,一阵安静。可迈克已经学会忽略它,让自己去冒险。
眼下,每一种感应都在尖叫,告诉他儿子陷入了大麻烦。
那就找到他。
怎样找呢?
他没有主意。他回到街上。几个妓女对他抛媚眼。看起来大部分像是男人。一个穿着西装的家伙声称自己是一批不同的“热情似火”的女士的“代言人”,迈克只需要填写一个表格,把他的身体情况和愿望写出来,代言人就能为他找到合适的玩伴或玩伴们。在拒绝之前,迈克甚至听完了对方的鼓动宣传。
他两眼在人群中搜寻。一些年轻女孩感觉到他的目光后,皱起了眉头。迈克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这个被二十多岁的人群挤满的街道上年龄最老的一个。他注意到,每一家酒吧都会让顾客至少等上几分钟。门口都牵着一条天鹅绒绳子,也许有一码长,每个想要进去的人都会被挡在它后边大约十秒钟,然后门才打开。
迈克将头扭向右边时,他看到了什么。
一件校队夹克。
他赶紧转身,发现小赫夫正朝另一边走。
或者至少看上去像是DJ·赫夫。那个孩子总是穿这样一件校队夹克。所以,可能就是他。有可能。
不,迈克心想,他敢肯定,那就是DJ·赫夫。
他消失在一条巷子里。迈克立即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当他看不到那个孩子时,他开始小跑起来。
“哇!慢一点,老爷爷!”
他撞到了某个剃光头,穿唇环的孩子。他的兄弟们一起嘲笑他。迈克皱皱眉,从他身边跑过。此时街上已塞满人,似乎每前进一步,人都变得更多。当他来到下一个街区,黑色哥特风格的人——哎呀族,埃莫斯族——似乎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具拉美风格的人群。迈克听到有人在说西班牙语。婴儿爽身粉一般苍白的皮肤已被橄榄色皮肤替代。身着衬衫的男人一颗扣子也不扣,以便展现出下边亮白的、肌肉毕现的T恤。女人们具有萨尔萨式的性感,她们把男人称做“coos”,她们穿得如此透明,身上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肠衣。
迈克看见DJ·赫夫正朝右拐入另一条街。他好像正把手机拿在耳边。迈克加紧步伐想追上他……可接着他又能做什么呢?这个问题再度困扰住他。抓住他,然后说,“啊哈”!也许吧。也许他应该只是跟在他后边,看看他究竟去哪里。迈克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但他不喜欢这样。恐惧开始侵蚀他的大脑。
他向右转。小赫夫不见了。
迈克加大步子。他想测测步速,看看花了多少时间。在这条街四分之一的部位,有一家酒吧。那是他能看到的唯一大门。DJ·赫夫一定进了那里。门外的队排得很长——是迈克见过的最长的队伍。至少有上百个孩子。队伍混杂——有埃莫斯族,有拉美族,有非洲裔美国人,甚至还有些被他们叫做雅皮士的人。
赫夫难道不用排队吗?
也许不用。一个体形格外庞大的保镖站在天鹅绒绳子后——这根绳子大概有十英尺长——让他们排队进入。
迈克跑向入口。保安——一个高大的黑人,胳膊粗得如同上百年的老杉树——厌恶地看了迈克一眼,好像迈克是个没有生命的东西,或许是把椅子,或者一次性剃须刀。
“我得进去。”迈克说。
“姓名。”
“我不在什么名单上。”
保安只是又看了他两眼。
“我想,我的儿子在里边。他还没成年。”
保安没有回应。
“听着,”迈克说,“我不想惹什么麻烦——”
“那就到队伍最后边去。不过,我想你是不会进去的。”
“事情有点紧急。他的朋友几秒钟前刚刚进去。他的名字叫DJ·赫夫。”
保安逼近一步。首先是他那大得足够当壁球场的胸脯,然后是身体的其余部分。“我现在不得不请你离开了。”
“我儿子还没成年。”
“我听到了。”
“我得叫他出来,否则这将是个大麻烦。”
保安用棒球手套般的大手摸了摸剃得精光的后脑勺:“你是说,大麻烦?”
“是的。”
“我,我,我可真有点担心了。”
迈克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钞票。
“别烦我了。”保安说,“你不能进去。”
“你不明白。”
保安又上前一步,胸膛几乎贴着迈克的脸了。迈克闭上眼睛,但没有后退。冰球训练——绝不能后退。他睁开眼,盯着大块头。
“后退。”迈克说。
“你现在该离开我们了。”
“我说,后退。”
“我哪也不去。”
“我来这儿是为了找我儿子。”
“这里没有未成年人。”
“我想进去。”
“那就去最后边排队。”
迈克死死盯着大块头的眼睛。一动不动。他们如同职业拳手般对视着,只不过解说的时候要说明他们属于不同的重量级。迈克能感觉出空气里紧张的气氛。他感到腿有些刺痛。他知道如何格斗。如果不懂得怎样使用自己的拳头,你就不会在冰球场上走太远。他不知道眼前这家伙真能打还是只会展示肌肉。
“我要进去。”迈克说。
“你说真的?”
“我有朋友在警察局。”迈克完全是在吓唬对方,“他们会搜查这里。如果你们让未成年人进去,你们就完了。”
“我,我,我又被吓到了。”
“别挡着我的道。”
迈克朝右边迈一步。大个保安随之而动,堵在他面前。
“你得意识到,”大块头说,“这会引起打斗。”
迈克深知基本准则:永远不要表现出怯畏。“是的。”
“嗯,真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你准备好动手了?”
保安笑了。他的牙很好,在黑色皮肤映衬下,犹如珍珠般亮白。“不。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虽然我很怀疑,但即使你比我想象的还难对付,我还有雷吉和蒂龙。”他用拇指指了指另外两个穿着黑衣服的大个子,“我们在这里不是为了在某些蠢货身上展示勇气的。所以,我们不需要公平打斗。如果你和我‘动手’”——他模仿迈克的腔调——“他们便会加入。雷吉有一把警察用的泰瑟枪。你明白了吗?”
保安把胳膊抱在胸前。这时,迈克看到了他的文身。
他的前臂上纹着一个绿色的字母D。
“你叫什么名字?”迈克问。
“什么?”
“你的名字,”迈克对保安说,“你叫什么名字?”
“安东尼。”
“姓什么?”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迈克指了指他的胳膊:“文了个D。”
“这跟我的名字毫无关系。”
“达特茅斯?”
保安安东尼盯着他。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呢?”
“荒野中的哭泣。”迈克背诵出学校的校训。
安东尼开始翻译:“沙漠中的呼喊。”他笑了,“一直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也是。”迈克说,“你打球吗?”
“橄榄球。常春藤联盟。你呢?”
“冰球。”
“也是常春藤联盟?”
“还有全美职业联盟。”迈克回答。
安东尼扬了扬一边眉毛。
“你有孩子吗,安东尼?”
“我有个三岁大的儿子。”
“如果你觉得孩子有麻烦了,你、雷吉和蒂龙难道还会阻止我进去吗?”
安东尼长出一口气。“你为什么坚信你的孩子在里边?”
迈克告诉他说,他看到了穿着校队夹克的DJ·赫夫。
“那个孩子?”安东尼摇了摇头,“他没有进这里。你觉得我会让一个穿着高中校队夹克的小屁孩进去吗?他跑进那条巷子里了。”
他指了指约十码外的街道。
“知道他能去哪里吗?”迈克问。
“我想,那是死胡同。我没去过那里。没理由去。那里都是瘾君子之类的据点。现在,我得请你帮个忙了。”
迈克等待着。
“大家都看到我们在这里扯了半天。如果就这样让你走,会有损我的名声——在这里,全靠名声吃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所以,我会举起拳头,你就像个吓坏了的姑娘一样逃跑。如果愿意,你可以跑到那条巷子里去。你99lib?能理解我吗?”
“我可以先问一件事吗?”
“什么?”
迈克掏出钱包。
“我已经告诉你了,”安东尼说,“我不想——”
迈克给他看了看亚当的照片。
“你见过这个孩子吗?”
安东尼咽了咽唾沫。
“这就是我儿子。见过他吗?”
“他不在这里。”
“我不是问这个。”
“从来没见过他。还有吗?”
安东尼一把抓住迈克的衣领,扬起拳头。迈克边退边叫喊:“求你别这样,好的,对不起,我这就走!”他往后撤。安东尼放开了他。迈克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安东尼的声音:“没错,孩子,你最好快跑……”
一些顾客鼓起掌来。迈克沿着街道疾驰,拐进那条巷子。他差点摔倒在一排破旧的垃圾箱上。碎玻璃在他脚下咔嘎扎嚓作响。他停下步子,朝前看,又是个妓女。至少他认为她是个妓女。她斜靠着一个硕大的垃圾桶,仿佛那是属于她的一部分,是她的另一条躯干,如果没有它,她便会倒地,永远爬不起来。她的假发呈淡紫色,看起来就像是从戴维·鲍依一九七四年的衣橱里偷出来的。也可能来自鲍依破旧的垃圾箱,上边似乎有虫子爬来爬去。
女人不露齿地冲他笑笑。
“嘿,宝贝。”
“你看到一个男孩跑过去吗?”
“有很多男孩跑过去,宝贝。”
如果说她的声音有什么特点的话,那就应该称为委靡。她瘦骨嶙峋,面色惨白,尽管额头上没有刻着“瘾君子”几个字,但其实也差不多了。
迈克寻找出口。没有。既没有出口,也没有门。他看到几处应急梯,但都已锈迹斑斑。所以,如果赫夫真的到了这里,他又是怎么出去的呢?他能去哪里——或者他在迈克与安东尼争论的时候已经溜走了?还是安东尼为了摆脱他而欺骗了他?
“你是在找那个高中生吗,宝贝?”
迈克停下来,转回身对着那个瘾君子。
“那个高中生。那个又年轻,又英俊的孩子?噢,宝贝,只要想到他,我都会兴奋不已。”
迈克稍稍朝她迈近一步,生怕步子大了会把她震倒在地,让她消失在她脚下的乱石堆中。“是的。”
“那就来吧,宝贝,我会告诉你他在哪里。”
迈克又向前一步。
“再近一点,宝贝。我又不咬人。除非你希望那样。”她咯咯的笑声简直能叫人做恶梦。当她张开嘴时,鼻梁都塌了下来。她嘴里嚼着泡泡糖——迈克能闻出来——但那无法掩盖某种烂牙发出的腐味。
“他在哪?”
“你有点钱吗?”
“钱很多,只要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先让我看看。”
迈克不喜欢这种方式,可也不知道还能怎样。他掏出一张二十美元的纸币。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这只手让迈克想起过去《魔界奇谭》连环画中描述的棺材里探出的骨头。
“先告诉我。”他说。
“你不相信我?”
迈克没时间磨蹭。他把纸币撕破,给了她一半。她接过去,叹了口气。
“等你说了,我会给你另一半的。”迈克说,“他在哪里?”
“为什么这样呢,宝贝,”她说,“他就在你身后。”
迈克刚一转身,有人就击中了他的肝部。
肝部受到的重击能使人丧失战斗力,暂时性麻痹。迈克清楚这一点。这家伙没那样做,但差一点就到那个程度了。剧痛令他踉跄。迈克张大口,但没有喊出声。他单膝跪倒在地。又一击从侧面袭来,打中他的耳朵。有什么硬物从他脑袋上弹开。迈克想要躲过攻击,可又是一轮,这次是脚踢,击中了他肋骨下部。他背朝后砰然倒下。
本能开始起效。
移动,他想。
迈克打着滚,他感到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扎入他的胳膊。也许是那些碎玻璃。他试图爬开,但头部又遭到击打。他几乎能感到自己的脑袋朝左边甩去。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迈克用力一蹬。他的鞋跟与某种柔软圆滑的东西接触上了。只听一声惨叫:“妈的!”
有人跳起来踩在他身上。迈克也曾参与过殴斗,不过多是在冰球场上。但他还是学会了一些东西。例如,在迫不得已前不出拳。出拳会让手受伤。是的,隔着一段距离时,你可以那样做。但现在太近了。他弯着胳膊,盲目地挥舞着。他听到噼啪一声,有血喷溅出来。
迈克意识到自己击中了某人的鼻子。
他又舞出一拳,并顺势转身,乱踢一气。天很黑,夜色中尽是吁吁的喘气声。他朝后仰头,然后用头向前撞去。
“救命!”迈克高喊,“救命!警察!”
他居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看不清脸。但对方不止一个人。他想,两个也不止。他们同时扑向他。他撞向垃圾桶,和铁桶一起翻倒在地。.99lib.迈克拼命搏斗,可他们已完全压住了他。他设法用指甲抓伤了其中的一张脸。他的衬衫被撕破了。
接着,迈克看到刀光一闪。
他僵住了。他说不清自己僵在那里有多久,但已经够久的了。他看到刀光,他僵住了。这时,他感到脑袋旁一声闷响。他向后倒去,头部撞在地面。有人按住他的胳膊。另一个抓住他的腿。他感到胸口被重击。接着,拳脚仿佛落在全身每一个地方。迈克想要移动,想要护住自己,但胳膊和腿脚已不听使唤。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晕厥,正在放弃。
殴打停止了。迈克觉得胸部压力小了些。有人站了起来,或是被他踢开了。他的腿自由了。
迈克睁开眼睛,但只看到黑影。最后,有人用脚尖重重踢向他的脑侧。眼前一片漆黑,直到最终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十六章
凌晨三点,蒂娅再次试着给迈克打电话。可惜无人接听。
波士顿四季酒店非常漂亮,她喜欢自己的房间。蒂娅很乐于待在豪华酒店里——谁不愿意呢?她喜欢那床单,喜欢房间的服务品质,喜欢任由自己性子选择电视频道。她一直努力工作至午夜,全身心投入到明天取证的准备中。手机调成振动,在口袋里放着。如果一直没有动静,蒂娅就会将它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可能未能察觉到的振动提示。
但没有呼入记录。
迈克究竟在哪里?
她当然给他打了电话。她还往家里打,往亚当的手机上打。拨号的指尖都显得慌乱起来。她尽量不让这种情绪涌上来。亚当是一回事,迈克是另一回事。迈克是个成年人。他非常非常有能力。这也是他最初吸引她的因素之一。那样的反女权主义者或许是可靠的。迈克·拜能给她安全感,让她温暖,全方位地保护她。他坚如磐石。
她可以钻进汽车,开车回家。那会花去大约四五个小时。天亮她就能到家。可到家了她究竟能做什么呢?报警吗?可他们立刻就能听她的?他们又会在哪个钟点采取些什么实质性的措施呢?
凌晨三点。她想,只能给一个人打电话了。
他的号码储存在她的黑莓手机里,但她从没用过。她和迈克共享一套微软Outlook程序,能为他俩同时存储一份地址与电话簿,外加一个日程表。他们的黑莓手机彼此同步,这样,从理论上说,他们能知道对方的日程安排。这还意味着他们都掌握着对方的个人与工作联络信息。
从这一点上看来,他们之间没有秘密,不是吗?
她考虑了一下——关于秘密和内心深处的想法,关于我们对这些东西的需求,关于作为母亲和妻子,关于对它们的恐惧。但现在没时间了。她找到号码,按下呼出键。
从莫的声音听不出他已经睡着。
“喂?”
“我是蒂娅。”
“出什么事了?”
她听得出他声音里的担心。莫没有妻子,没有孩子。从许多方面来说,他只有迈克。“你有迈克的消息吗?”
“大概八点半之后就没有了。”接着他又重复道,“出什么事了?”
“他在找亚当。”
“这我知道。”
“我估计我们大约九点钟通过电话。从那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你打过他的手机吗?”
蒂娅这才明白,当她用同样愚蠢的问题去问迈克时,迈克是怎样的感受了:“当然。”
“说话这会我就在穿衣服了,”莫说,“我开车去你家看看。你们还是把钥匙藏在栅栏柱边的假岩石里吗?”
“是的。”
“好的,我这就出发。”
“你觉得我该报警吗?”
“或许等我到你家再说吧。最多二三十分钟。没准他只是看电视的时候坐在那睡着了。”
“你觉得可能吗,莫?”
“不。到了我就给你电话。”
他挂断电话。蒂娅摇晃着伸出床外的双腿。忽然间,房间对她丧失了全部吸引力。她讨厌一个人睡觉,即使是在奢华酒店里的高纱织床单上。她需要丈夫躺在她身旁。永远。他们很少分开过夜,她对他思念在心,难以言表。迈克算不上一个大人物,但却很真实。她喜欢挨着他时感受他的体温,喜欢无论何时他起身前都会在她额前留下的吻,喜欢他有力的手掌搭在她的背上。
她记得有一晚,迈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在蒂娅的反复追问下,他坦言感到胸闷。蒂娅想在丈夫面前表现得坚强,可听到丈夫的话后,她差点崩溃。后来证明是因为严重的消化不良。可她已经毫不掩饰地因为这个想法哭泣过。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丈夫紧抱胸口,倒在地上的画面。她还明白,她马上便明白,总有一天,这一幕会发生,也许不是在三十岁、四十岁或五十岁,但它或是别的同样可怕的事情终究要发生,因为不管你是否乐意接受,这一幕都会出现在每对夫妇的身上,可如果发生在他的身上,她会活不下去。有时候,夜深人静,蒂娅会看着熟睡的丈夫,在迈克耳边低语:“答应我,让我先走。答应我。”
报警。
可他们会做什么呢?目前什么都做不了。电视上,FBI总是匆匆忙忙。蒂娅从最近一次的刑法更新中了解到,十八岁以上的成年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甚至不能被宣告失踪。除非她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他遭到绑架或是有生命危险。
她没有证据。
而且,如果她现在报警,最佳的情景将是:他们派一名警官去到她家。或许那时莫也在。这又可能产生某种误会。
所以,还是等上二三十分钟吧。
蒂娅想联系诺瓦克家,跟吉尔通电话,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声音。让自己安心罢了。该死。她原本对这次出差、入住豪华房间、穿上宽大的绒布睡袍、呼叫房内用膳感到如此开心,可现在蒂娅想要的只有她的家。这间房子毫无生命,没有温暖。孤独令她颤抖。蒂娅站起身,调高空调温度。
人太脆弱了,这就是事实。当然,我们掩饰了大部分现实,我们不愿去思考我们的生活是多容易支离破碎,因为认识到这一点会让我们发疯。那些时时担惊受怕的人,就是需要药物来发挥作用的人吗?因为他们理解事实,知道这条线又多窄。并不是因为他们无法接受事实,是他们无法隐瞒这个情况。
蒂娅可能就是那样。她心里明白,尽量让自己心情放松。忽然,她开始嫉妒自己的老板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来,因为她没有需要担心的人。也许那样更好。当然,从很大范围上说,能有让你关心的人比起孤家寡人一个更有利于健康。她明白这一点。但同时,你又不免担心失去这一切。有人说财富占据着你。才不是这样。占据你的是你爱的人们。只要你是那么在乎他们,你就永远是他们的人质。
时钟仿佛静止了。
蒂娅等待着。她打开电视。深夜时段充斥着商业广告——各种培训、招聘和教育广告。她心想,在这种时间看电视的人才不关心这些事情呢。
快到凌晨四点时,手机终于响了。蒂娅抓过电话,是莫的号码,她按下接听键。
“喂?”
“迈克不在。”莫说,“亚当也不在。”
洛伦·缪斯的门上挂着“埃克塞斯郡首席调查官”的牌子。每次开门时,她都会停下来默念这几个字。她的办公室在右边角落里,手下的侦探们的办公地点也在这一层楼。洛伦的办公室有窗户,她也从不关门。她既想成为大家中的一员,又乐于同时是他们的上司99lib?。尽管她很少需要私密空间,但真的有必要时,她会使用一间同样排列在外的讯问室。
当她清晨六点半来到办公室时,这里只有另外两名侦探,两人都正要出门,因为交班是在七点钟。洛伦看了看黑板,以便了解是否有新的杀人案发生。没有。她希望尽快从国家犯罪信息中心那里拿到停尸房里那具不是妓女的无名尸的指纹检测结果。她打开电脑查阅。结果尚未出来。
纽瓦克警方在距离无名氏被杀现场不远处设有九九藏书一台持续工作的监控探头。如果尸体是被汽车运到那里的——没理由认为是某个人扛过去的——那么,这辆车应该会被清楚地录下来。当然,要查出是哪一辆车,将会是非常繁重的工作。也许被录下来的车能达到好几百辆,她怀疑不会有谁在车尾贴个标志,上边写着“车内有尸体”。
她看了看计算机,是的,下载已经完成。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于是她想,很好,为什么不呢?正当她准备单击“进行游戏”按钮时,有人急促地轻轻敲门。
“能打搅一下吗,长官?”
克拉伦斯·莫洛从门外探进脑袋。他快六十岁了,是个黑人,留着粗糙的灰白胡子,一张脸显得有些肿胀,就像刚跟人打了一架。他总是很有礼貌——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从不说脏话,也不喝酒。
“当然,克拉伦斯,怎么了?”
“我昨晚差点往你家里打电话了。”
“哦?”
“我想,我弄清楚你的那个无名氏的名字了。”
洛伦坐直了身子:“可是?”
“我们接到了利文斯顿警察局关于一位尼尔·科多瓦的电话。他住在城市里,拥有一家连锁理发店。已婚,有两个孩子,无犯罪记录。总之,他说他的妻子里巴失踪了。是的,她和你对无名氏的描述基本相符。”
“但是?”缪斯又说。
“但她是昨天失踪的——在我们发现这具尸体之后。”
“你肯定吗?”
“肯定。他丈夫说当天早晨去上班前还见到过她。”
“他可能是撒谎。”
“我不这么认为。”
“有人跟进这件事吗?”
“一开始没有。但发生了件很有趣的事情。科多瓦认识城里警方的人。你知道在那种地方这是怎么回事。每个人有自己认识的人。他们找到了她的车,停在东汉诺威一家华美达附近。”
“啊,”缪斯说,“酒店。”
“是的。”
“所以,科多瓦太太并不是真的失踪?”
“是啊,”克拉伦斯咧了咧嘴,“这就是有趣的事情。”
“怎么了?”
“很显然,那个利文斯顿警察跟你的想法一样。科多瓦太太和情人幽会,所以回家晚了。所以,他给我打了电话——我是说那个利文斯顿警察。他不想把消息告诉他的那位朋友,那个丈夫。所以,他让我来去告诉他。算是帮个忙。”
“继续。”
“我哪知道啊——我给科多瓦打电话。我向他解释说他妻子的车停在一家当地酒店的停车场里。他跟我说那不可能。我告诉他如果他想亲自去看看的话,车现在还在那里。”他顿了顿,“该死。”
“怎么了?”
“我应该告诉他吗?我是说,回想一下。也许告诉他就是对她隐私的侵犯。万一他拿着一把枪或什么的出现在那里呢?天哪,我都不敢想下去。”克拉伦斯皱起眉头,“我是不是不该提那辆车啊,长官?”
“别担心。”
“好吧,随它去。反正,这个科多瓦不肯相信我的话。”
“恐怕大多数男人都会这样。”
“是的,当然了。但接着,他说了些有意思的事情。他说他.99lib?一开始感到心慌,是因为她没有去阿尔蒙特的溜冰辅导课接他们九岁的女儿。那不像她的做法。他说她计划先去纽亚克的帕利塞兹购物中心逛逛——他说她喜欢在塔吉特购买孩子们的东西——然后就去接女儿。”
“那个母亲再也没出现?”
“是的。溜冰场联系不上母亲,所以拨打了父亲的手机。科多瓦开车去接回孩子。他想也许妻子遇上堵车之类的。287公路上今天早些时候发生了意外。她还总是忘记给手机充电。所以,联系不上她虽然让他担心,但还没到惊慌失措的地步。随着时间越来越晚,他也越来越焦急。”
缪斯思考了一会。“如果科多瓦太太是和某个男朋友在酒店约会,她可能只是把接孩子的事给忘了。”
“我同意,但有一件事得注意。科多瓦已经通过网络查询了妻子的信用卡记录。下午的时候,她去过帕利塞兹购物中心。她的确在塔吉特买了东西。花了四十七元八十分。”
“嗯。”缪斯示意克拉伦斯坐下。他照做。“这么说,她先去了帕利塞兹购物中心,然后调头远道开车去约会情人,却把在购物中心附近上溜冰课的孩子给忘了。”她看着他。“听起来真奇怪。”
“你得听听他的声音,长官。我是说那个丈夫。他都快疯了。”
“我觉得你可以去华美达查查,看有没有人认识她。”
“我去了。我让那个丈夫扫描了一张照片发给我。没人对她有印象。”
“这说明不了什么。也许是新人当班,她也可能是偷偷进去的,谁知道呢,也许是她的情人登记的房间。可她的车还在那里吗?”
“是的。这也很奇怪,对吗?车子居然还在那里?你办完事,然后回到车上,再开车回家,这才合理。因此,即使这是奸情,你现在不认为这奸情里有问题吗?男的可能绑架了女的,或者存在某种暴力行为——”
“——或者她跟他私奔了。”
“是的,那也有可能。可真是一辆好车。阿库拉MDX,才买了四个月。你难道会扔了它?”
缪斯想了想,耸耸肩。
克拉伦斯说:“我想跟这个案子,行吗?”
“去做吧。”她又想了想,“请帮我个忙。去查查看利文斯顿或那片区域有没有其他的女人被报告失踪。哪怕只是失踪了一阵子。哪怕不太受警方重视的。”
“已经查了。”
“结果呢?”
“没有收获。噢,但有个女的打电话报案说,她的丈夫和儿子失踪了。”他翻阅自己的记事本,“她的名字叫蒂娅·拜。丈夫叫迈克,儿子叫亚当。”
“当藏书网地警方介入了吗?”
“这个我还不清楚。”
“要不是孩子也失踪了,”缪斯说,“没准就是这个叫拜的家伙跟科多瓦太太一起私奔了。”
“需要我去查查其中有没有联系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如果真如我所说,这终究不是一起刑事案件。两个互相倾慕的成年人是可以一起消失一段时间的。”
“是啊,好的。不过,长官?”
缪斯喜欢他这样叫自己长官:“怎么了?”
“我有一种感觉,事情不那么简单。”
“那就跟着你的感觉走,克拉伦斯。随时向我汇报。”
第十七章
在梦里,一阵嘟嘟声后,有声音传来:“真的很抱歉,爸爸……”
在现实中,迈克听到黑暗中有人在用西班牙语说话。
他也常常说西班牙语——想在168大街上的医院工作,你至少得会用西班牙语说医疗术语——所以他能听懂,一个女人正在一个劲地祈祷。迈克想扭过头,但却动不了。没关系,反正都是一片漆黑。黑暗中,女人一遍又一遍念着她的祈祷文,迈克觉得太阳穴阵阵轰鸣。
与此同时,迈克又想起了自己的符咒。
亚当。亚当在哪里?
迈克渐渐意识到,自己的眼是闭着的。他想睁开双眼。可目前却办不到。他又听了听周围的动静,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眼皮上,集中在将它们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上。虽然花了些时间,但最终它们还是眨巴起来。太阳穴的轰鸣此时变成了锤击。他举起一只手,在脑侧做了个推举的动作,仿佛这能把疼痛抛开。
他眯着眼,看到了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西班牙语的祈祷还在继续。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味道,是那种混合着强效清洁剂、身体器官、动物标本的味道,绝对不是正常的空气环境。迈克的头歪向左边。他看到一个女人弓着背躺在一张床上。她的指头在拨动念珠。她的头似乎枕在一个男人的胸膛上。她一会哭泣,一会祷告——混杂不清。
他试图伸手过去说点什么,好安慰一下她。毕竟他是个医生。可他胳膊上插着一个静脉注射器,正慢慢向他输送液体,原来他也是个病人。他努力回忆发生的事情,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这花了点时间。他的思维有些混乱。他努力回想。
他醒过来时,就觉得有一种可怕的不安。他想要撇开这不安,可由于记忆力,那种不安又潜了回来。紧接着,他的符咒便再度浮现,这次,只有一个词:
亚当。
经历的一幕幕涌现出来。他去找亚当。他跟那个叫安东尼的保安交谈。他进了那条巷子。那里有个戴着恐怖假发的疯女人……出现过一把刀。
他被刺中了吗?
他不这么认为。他将头扭向另一边。另一位病人。一个闭着眼的黑人。迈克想要寻找家人,可这里没有谁在陪伴他。他不该感到惊讶——也许他只外出了一小段时间。他们一定会联系蒂娅。她在波士顿。赶过来需要时间。吉尔在诺瓦克家。可亚当……在电影里,如果一个病人这样醒来,通常是在一间私人病房里,医生和护士早已等候在旁边,微笑着回答病人的各种问题,仿佛他们已等了一整晚。迈克没看到护理人员,他清楚惯例。他寻找呼叫按钮,发现按钮被绑在床头栏杆上,于是按下去呼叫护士。
又过了一会儿。说不清究竟是多久。时间一点点过去。祷告的女人声音已渐渐消失。她站起来抹着泪眼。迈克终于能看到床上的那个男人。比女人年轻很多。是母子俩吧,他猜测。他很好奇,是什么让这两个人到了这里。
他望向她身后的窗户。影子很强烈,有阳光。
是白天。
他在晚上失去了意识。过了好几个小时了。没准是好几天。谁知道呢?虽然知道没什么益处,他还是再次按下了呼叫按钮。恐慌开始袭上心来。头痛还在持续加剧——就像有人在拿着一台手提电钻钻他的右太阳穴。
“来了,来了。”
他转向门口。是护士,一个大块头女人,颤动的胸前挂着一副老花镜。她不急不忙地走了进来,胸牌上写着她的姓名:贝莎·邦迪。她低头看了看他,皱起眉头。
“欢迎来到自由世界,瞌睡虫。你感觉怎么样?”
迈克缓了一会才发出声。“就好像跟大卡车来了个亲密之吻一样。”
“也许那都比你做的事情更干净。你口渴吗?”
“都快渴死了。”
贝莎点点头,端起一杯冰块,把杯口斜向他的嘴唇。冰块有股药的味道,但在他嘴里的感觉很好。
“你这是在布朗克斯—黎巴嫩医院。”贝莎说,“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有人袭击我。我想,是一伙人。”
“嗯,嗯。你叫什么名字?”
“迈克·拜。”
“能把你的姓拼写出来吗?”
迈克照做。考虑到这是某种认知测试,他还主动提供了一些信息:“我是一名外科医生,”他说,“在纽约长老会医院从事移植手术。”
她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就像他提供了错误答案似的:“你说真的?”
“是的。”
继续皱眉。
“我通过了吗?”他问。
“通过?”
“认知测试。”
“我不是医生。他过一会就来。我问你的名字是因为我们不知道你是谁。你进来的时候没有钱包,没有手机,没有钥匙,什么都没有。袭击你的人拿走了所有东西。”
迈克想要说点别的什么,但头骨一阵疼痛。他强忍住,咬着牙,心里数到十。当疼痛过去,他再次开口。
“我在这里多久了?”
“整晚。六七个小时吧。”
“现在几点了?”
“早上八点。”
“还没人通知我的家人吗?”
“我都告诉过你了。我们不知道你是谁。”
“我得用一下电话。我得给我妻子打个电话。”
“你妻子?你确信吗?”
迈克脑子非常混乱。他也许正在接受某种治疗做会导致什么结果。得花些时间才能解释清楚。然后呢?这个警察又能发现些什么呢?
他必须联系蒂娅。
“我现在疼得厉害。”迈克说。
古铁雷斯点点头:“我明白。听着,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谈或是需要提起控诉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古铁雷斯把名片放在床头柜上,离开了房间。迈克没有理会。他忍痛拿过电话,拨下了蒂娅的手机号码。
第十八章
洛伦·缪斯观看着离她的无名氏尸体被抛弃处不远的街道监控录像。没什么发现,但话又说回来,她又想发现什么呢?几十辆车在那个时候驶过那里。你几乎无法排除一辆的嫌疑。哪怕最小的汽车行李箱里都能藏下尸体。
可她还是继续心怀希望地观看,直到录像带播放结束。看带子对她面临的难题没有起到任何帮助。
克拉伦斯敲响房门,再次把头探进来:“你不会相信的,长官。”
“我听着呢。”
“首先,忘了那个失踪的男人吧。一个叫拜的家伙。猜猜他在哪里?”
“在哪里?”
“布朗克斯的一家医院。他的妻子在出差,他外出遭到一个妓女的打劫。”
缪斯扮了个鬼脸。“一个利文斯顿的家伙跑到那里去找妓女?”
“我该怎么跟你说呢——有的人喜欢造访贫民窟。不过,这不是大新闻。”克拉伦斯主动坐了下来,这有点不太寻常。他的衬衣袖口卷着,丰满的脸上有一丝隐藏不住的笑意。
“科多瓦的那辆阿库拉MDX还停在酒店的停车场里,”他说,“当地警方已经进行过一些入房调查。她不在里边。于是我向前追溯。”
“追溯?”
“我们知道她最后到的地方是帕利塞兹购物中心。那是个宏大的购物中心,他们有非常广泛的安防系统。所以,我给他们打了电话。”
“警卫室?”
“是的,了解的情况如下:昨天,大约下午五点,有人报案说他看到一个开绿色阿库拉MDX的女人走到车边,装上一些购买的东西后,又走向停在旁边的一个男人的白色客货车。他说她进了货车,不是被强迫之类的,但接着车门便关了。这个人称,没什么特别的,但有另一个女人发动了那个女人的阿库拉。然后两辆车一起开走。”
缪斯朝椅背靠去:“客货车和阿库拉?”
“是的。”
“另一个女人开走了阿库拉?”
“是的。总之,这个人向警卫室报告,警卫们似乎,呃,这事没有引起他们任何注意——我的意思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因此,他们只是把过程记录.99lib.下来。但当我打去电话,他们想了起来,取出那份报告记录。首先,这一切都发生在塔吉特卖场外边。警卫室接到报告是在下午五点十五分。我们清楚,里巴·科多瓦在塔吉特结账时是下午四点五十二分。收银条上有日期和时间。”
警报响起,可缪斯不确信它们源自何处。
“给塔吉特打电话。”她说,“我打赌他们有监控摄像头。”
“说话这会儿,我们正和塔吉特总部协调。也需要花一两个小时,不超过这个时间。还有件别的事。也许重要,也许不重要。我们能了解到她在塔吉特买了些什么。一些儿童DVD影碟,一些儿童内衣和衣服——都是儿童用品。”
“如果你打算和情人私奔,就不会买这些东西。”
“完全正确,除非你带着小孩,而她却没有。除此之外,我们打开了她停在停车场的阿库拉,里边没有塔吉特的购物袋。丈夫检查了家里,以确定她是否在家停留过,但也没发现在塔吉特买的东西。”
缪斯感到从耳根开始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他问。
“我想要看到警卫室的那份报告。弄清那个家伙的电话号码——就是报告说看见她进了那辆货车的那个人。看看他是否还记得些别的——车辆特征,对乘客的描述,诸如此类。我确信警卫没有向他询问过所有这些情况。我要了解一切。”
“好的。”
他们又谈了几分钟,可其实她已经心烦意乱,血脉喷张。克拉伦斯离去后,缪斯抓起电话,拨通了老板保罗·科普兰的手机。
“喂?”
“你在哪里?”缪斯问。
“我刚驾车送完卡拉。”
“我有事情需要和你商量,科普。”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
“我恐怕得去餐馆见我的准新娘,好把席位表最终确定下来。”
“席位表?”
“是的,缪斯。席位表。用它可以告诉人们该坐在哪里。”
“你在乎这个吗?”
“一点也不。”
“那就让露西去办吧。”
“是啊,她好像还没准备好。所有这些事她都拖着我一起,但又不准我发表意见。她说我只是个摆设罢了。”
“她说得对,科普。”
“是的,没错,可我也有大脑啊。”
“我需要的就是你的这一部分。”她说。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需要你告诉我,我是该深思熟虑还是该果断行动。”
“这件事比哪个阿姨、哪个叔叔该坐在同一桌更重要吗?”
“不,只不过是件杀人案罢了。”
“那还是我来作出牺牲吧。我这就来。”
电话铃声唤醒了吉尔。
她在雅斯敏的卧室里。为了与其他女孩合得来,雅斯敏格外努力,装作非常痴迷于男生。一面墙上挂着一张《高校音乐剧》中的帅哥扎克·埃弗隆的海报,另一面墙上挂的则是《甲板生活》里的斯普劳斯兄弟。还有一张是《汉娜·蒙塔娜》中的麦莉·希拉——没错,这个是女孩,不是帅哥,可也差不多。看起来都是那样不顾一切。
雅斯敏的床靠近房门,而吉尔则睡在窗户边。两张床上都铺着毯子,还有动物毛绒玩具。雅斯敏曾经告诉过吉尔,父母离婚给自己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对她攀比似的宠爱——父亲和母亲都变着花样给她买礼物。雅斯敏每年只见妈妈四五次,但会经常收到她寄来的东西。她收到了至少二十多个泰迪熊,其中包括一个穿得像拉拉队队长的,另一个趴在吉尔枕头旁,像个流行巨星,穿着水晶亮片短裤,露背上衣,毛茸茸的脸上还戴着副无线麦克风。包括三头河马在内的许多网娃动物玩偶散布在地上。床99lib?头柜上是几本旧的《J-14》、《青少年》和《明星》杂志。地毯是那种厚厚的粗毛质地。她的父母告诉她,这种地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已过时,不过似乎能在小朋友的卧室里营造出一种特别的味道。桌子上还放着一台崭新的苹果电脑。
雅藏书网斯敏电脑用得很熟练,吉尔也一样。
吉尔坐起来。雅斯敏眨眨眼,望着她。从目前所在的位置,吉尔能听到讲电话的声音。是诺瓦克先生。吉尔和雅斯敏之间的床头柜上有一台辛普森一家闹钟。现在是早上七点十五分。
吉尔知道,这时候打电话来太早了,尤其对周末而言。
两个女孩昨晚很晚才睡。她们先是和诺瓦克先生及他那个讨厌的新女朋友贝丝一起外出吃晚餐和冰激凌。贝丝大概四十岁,诺瓦克先生说什么她都会哈哈大笑,就像,呃,就像她们学校里那些花痴女孩为了让某个男孩喜欢自己时做的那样。吉尔觉得她早该过了那个阶段。也许还没有。
雅斯敏的房间里有一台等离子电视。她父亲允许她们想看多久就看多久。“这是周末,”诺瓦克笑容可掬地说,“尽管看吧。”于是,她们用微波炉打了些爆米花,然后欣赏PG-13电影,甚至还看了一部没准能让吉尔的父母发疯的R级电影。
吉尔下了床。她要小便,可现在,她很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父亲是否找到了亚当。她很担心。她自己打过亚当的电话。如果说他不想被妈妈和爸爸找到的话,那也说得过去。可她从没想到,他会不回应妹妹的电话和信息。亚当从来都不会不答理她的。
可这次却不同。
这令吉尔更加担忧。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机。
“你在做什么?”雅斯敏问。
“看看亚当有没有回电话。”
“他回电话了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
雅斯敏不说话了。
有人轻轻敲了敲房门,然后将门推开。诺瓦克先生探进头来,低声道:“嘿,.99lib.你们这些孩子怎么醒来了?”
“电话铃把我们吵醒了。”雅斯敏说。
“是谁啊?”吉尔问。
诺瓦克先生看着她:“是你妈妈。”
吉尔僵住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宝贝。”诺瓦克先生说,可吉尔能看出这是个弥天大谎,“她只是问问我们今天能否让你继续在这里。我想我们一会就去购物中心,或许再看一场电影。听起来怎么样?”
“她为什么想要我今天待在这里?”吉尔问。
“我不知道,亲爱的。她只是说有些事要处理,让我帮个忙。不过她让我转告你,她爱你,一切都很好。”
吉尔没再说话。他在撒谎。她心里清楚。雅斯敏也清楚。她看看雅斯敏。这不能解决问题。他不会告诉她们的。他是在保护她们,因为十一岁孩子的思想还无法面对真实情况,一派胡言的成年人总是以此作为撒谎的借口。
“我要出去一会儿。”诺瓦克先生说。
“去哪?”雅斯敏问。
“办公室。我要去取些东西。不过贝丝刚才恰巧过来了。她在楼下看电视,如果有事可以找她。”
雅斯敏假笑一声:“只是恰巧过来?”
“是的。”
“她好像没在这过夜?对吧,爸爸。你以为我们还多小?”
他皱起眉:“够了,小姐。”
“随你便。”
他关上房门。吉尔坐在床边。雅斯敏靠到她身旁。
“你觉得发生了什么?”雅斯敏问。
吉尔没有回答,但她不喜欢思维指引她去的方向。
科普走进缪斯的办公室。缪斯想,穿上新的蓝色西装,他看上去更精神了。
“今天有记者招待会吗?”缪斯问。
“你怎么猜到的?”
“你的西服很漂亮。”
“人们还说漂亮这个词吗?”
“应该要说吧。”
“我同意。我就是漂亮的象征。我很漂亮。我是美男子。美人胚子。”
洛伦·缪斯拿起一张纸:“看看我的办公室里刚收到了什么。”
“告诉我吧。”
“弗兰克·特瑞蒙特的申请书。他申请退休了。”
“一大损失啊。”
“是的。”
缪斯看着他。
“怎么了?”
“你昨天把那个记者震住了。”
“怎么样?”
“你在大施恩惠,”缪斯说,“我不需要你救我。”
“我没有救你。如果说是什么的话,那也是支持你。”
“怎么说?”
“你要么有资本把特瑞蒙特打得落花流水,要么不行。你们中必然有一个要栽倒。”
“你是说,他或者我,对吗?”
“完全正确。事实上,特瑞蒙特是这间办公室里的一个告密者,和可怕的不安定因素。出于自私的原因,我希望他离去。”
“那如果我没有资本呢?”
科普耸耸肩:“那递交申请书的恐怕就是你了。”
“你愿意冒这个风险?”
“什么风险?特瑞蒙特是个懒惰的笨蛋。他如果比你更善于思考,那你就不该成为首席调查官。”
“说得好。”
“得了。你打电话不是叫我来谈弗兰克·特瑞蒙特的吧。有什么事?”
她将里巴·科多瓦失踪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塔吉特的目击者、客货车、东汉诺威华美达酒店停车场。科普坐在椅子上,一双灰色的眼睛紧盯着她。他的眼睛很了不起,会随着光线的不同而改变颜色。洛伦·缪斯对保罗·科普兰有些迷恋。不过,她对那个年龄更大的他的前任也有一种迷恋,这种感觉没什么不同。也许,她对权威人物都有好感吧。
这种迷恋是无害的,它不是真实生活中的渴望,而更像一种欣赏。他不会令她夜不能寐,不会让她受到伤害,也不会带来任何幻想、情欲或别的。她爱保罗·科普兰的吸引力,但不会想要占有他。她希望与她约会的男人能具有那些特质。可洛伦清楚,她还从未遇到过那样的人。
缪斯了解老板的过去,了解他已经摆脱的那种该死的现代启示录般的恐惧。她甚至是看着他从噩梦中摆脱出来的。保罗·科普兰和她认识的别的男人一样,受到过极大的打击,可打击却给了他动力。许多政治人物——这份工作就是一项政治任命——都野心勃勃,但却没经历过苦楚。科普却尝试过了。作为一名检察官,这使得他更具同情心,同时不易接受辩解。
缪斯不加评论地将里巴·科多瓦失踪的全部情况都告诉了他。他看着她的脸,缓缓点头。
“让我猜猜看,”科普说,“你认为里巴·科多瓦跟你的那个无名氏的案子有关。”
“是的。”
“你是不是认为,呃,这是某个连环杀手干的?”
“虽然连环杀手通常都是单独行动,但还是有这种可能。这次还有一个女人卷入。”
“好吧,让我听听你为何觉得它们之间有联系。”
“首先是作案方式。”
“两个年龄一样的白人女子,”科普说,“一个在纽瓦克被发现时穿得像个妓女。另一个我们还不清楚她在哪里。”
“这只是一部分,但其中有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混淆视听和转移作案现场的手法。”
“我没听明白。”
“我们的对象是两个四十多岁,生活富裕的白人女子,失踪间隔大概在二十四小时。这很明显是个奇怪的相似处。而且,在第一起案子里,就是无名氏的案子,我们知道凶手精心策划是为了愚弄我们,对吧?”
“对。”
“而他在里巴·科多瓦身上同样如此。”
“你是说把车停在酒店旁?”
她点点头:“两个案子中,他都尽可能用虚假的线索误导我们。无名氏案子中,他伪装的现场会让我们误以为她是个妓女。在里巴·科多瓦的案子中,他又制造出一个女人背着丈夫与情人私奔的假象。”
“呃,”科普扮了个鬼脸,“很牵强。”
“是的。但确实值得注意。我不是种族主义者,可有多少来自像利文斯顿那样的郊区的漂亮家庭妇女会那样和情人私奔?”
“确有发生。”
“也许吧,但她会计划得更周详,对吧?她不会开车到一个离她女儿上溜冰课很近的购物中心,买上一些儿童内衣,然后,把这些都扔了,再和情人逃跑。此外,我们还有目击者,一个叫斯蒂芬·埃里克的人,他看到她在塔吉特上了一辆客货车,而另一个女人开走了里巴的车。”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
“就是这样。”
“好吧,但即便如此,还有什么别的使你将里巴·科多瓦和无名氏联系起来吗?”
缪斯挑了挑一边眉毛。“我把最精彩的部分保留在最后。”
“感谢上帝。”
“我们回到斯蒂芬·埃里克身上。”
“购物中心的目击者?”
“是的。埃里克报告了。当然,从事情本身出发,我没有责怪帕利塞兹购物中心警卫们的意思。听起来没什么。可我通过互联网找到了他。他有自己的博客,上边放着他的照片——着实是个大块头,浓密的胡子,感恩而死乐队的衬衫——当我跟他交谈,他坚称一定是个阴谋。埃里克也很喜欢把自己说成这个故事的一部分。你知道的,那种去购物中心瞎逛,希望遇上小偷的人。”
“是的。”
“可正因如此,也使他描述得很详细。埃里克说他看到一个和里巴·科多瓦特征相符的女人进了一辆白色雪佛兰克货车。更重要的是,他甚至记下了那辆车的车牌号。”
“还有呢?”
“我查了牌照。登记在纽约斯卡斯戴尔一个叫做海伦·卡斯纳的女人名下。”
“她有白色的客货车吗?”
“有,而且,她昨天去了帕利塞兹购物中心。”
科普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觉得有人跟卡斯纳女士换了车牌?”
“正是。书本上最古老的把戏,但却依然有用——你偷一辆车来实施犯罪,然后更换车牌,以免被别人看见。又是障眼法。不过很多罪犯没有意识到,最有效的方法是和自己车型一致的车子交换车牌。这种迷惑效果更大。”
“这么说,你认为塔吉特停车场里的那辆客货车被盗了。”
“你不赞同吗?”
“我想我赞同。”科普说,“这当然会为埃里克的故事增添分量。我知道我们为何要替里巴·科多瓦担心了。可我还是不明白她和你的无名氏有什么关联。”
“看看这个。”
她将计算机显示器转向他。科普将注意力放到屏幕上。
“这是什么?”
“是无名氏被害地藏书网点附近一栋建筑的监控录像。今早我看过了,觉得完全是在浪费时间。可现在……”缪斯把带子准备好。她按下播放按钮。一辆白色客货车出现了。她按下暂停键,图像定格。
科普靠近屏幕:“白色客货车。”
“对,白色雪佛兰客货车。”
“在纽约和新泽西登记的白色雪佛兰客货车肯定多得不计其数,”科普说,“你能看清车牌号吗?”
“是的。”
“那它是否和那个叫卡斯纳的女人的一致?”
“不。”
科普眯了眯眼。“不?”
“不。号码完全不同。”
“那这还算什么重要线索?”
她指了指屏幕:“这块车牌——JYL-419——属于纽约阿蒙克的戴维·帕金哈姆先生。”
“帕金哈姆先生也有白色客货车吗?”
“是的。”
“他会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他已经七十三岁,没有案底。”
“所以,你认为这又是调换车牌?”
“是的。”
克拉伦斯·莫洛把头探进办公室:“长官?”
“什么事。”
他看到保罗·科普兰,赶紧挺直胸口,想要敬礼。“早上好,检察官先生。”
“嘿,克拉伦斯。”
克拉伦斯等待着。
“没事的,”缪斯说,“你发现了什么?”
“我刚跟海伦·卡斯纳通过电话。”
“有何发现?”
“我让她检查自己货车的车牌。你是对的。牌照被掉换了,而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还有其他的吗?”
“是的,出乎意料。知道现在她那辆车上的牌照是谁的吗?”克拉伦斯指了指计算机屏幕。“是戴维·帕金哈姆先生的。”
缪斯看着科普笑了,手掌向上一举:“这样的联系够充分了吧?”
“是的,”科普说,“足够了。”
第十九章
雅斯敏低声说:“我们走吧。”
吉尔看了看她的朋友。雅斯敏脸上那给她带去所有麻烦的小胡子不见了,可不知为何,吉尔仿佛还能看得到。雅斯敏的母亲曾从她现在居住的地方——南边的某个地方,也许是佛罗里达——来这里看望过她,并且带她去了一家昂贵的诊所,接受了电蚀治疗。这帮她改变了容貌,但却没让她对学校的恐惧感有丝毫减弱。
她们坐在餐桌前。贝丝——雅斯敏把她称做“一周女友”——为了给她们留下好印象,做了诱人的煎蛋卷早餐,里边还有香肠和贝丝拿手的“传奇烤饼”。可女孩们并不领情,她们更钟情于冰冻华夫饼干和巧克力豆,这令贝丝非常沮丧。
“好吧,女孩们,你们随意吧。”贝丝咬着牙说,“我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贝丝刚一出门,雅斯敏立即从餐桌旁起身,毛着腰朝飘窗走去,朝左看看,朝右看看,看不到贝丝。然后,她笑了。
“怎么了?”吉尔问。
“快来看。”雅斯敏说。
吉尔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看。角落里那棵大树的后边。”
“我什么也没看见。”
“仔细看。”雅斯敏说。
过了一会,吉尔才看到某种灰色而缥缈的东西。她明白雅斯敏的意思了:“贝丝在抽烟?”
“是的。她正躲在树后边抽烟呢。”
“为什么要躲着呢?”
“也许她是害怕在容易受到影响的年轻人面前抽烟吧。”雅斯敏坏笑着说,“也可能贝丝不希望让我爸爸知道。他讨厌抽烟的人。”
“你要打她的小报告吗?”
雅斯敏笑了,她耸耸肩。“谁知道呢?我们都会打别人的小报告,不是吗?”她开始在一个包里翻找。吉尔微微喘了口气。
“是贝丝的吗?”
“是的。”
“我们不该这样做。”
雅斯敏只是做了个鬼脸,继续翻找。
吉尔靠近她,往包里瞧:“有好玩的吗?”
“没有。”雅斯敏放下包,“走,我想让你看些东西。”
她把包放在柜子上,朝楼梯走去。吉尔跟在她后边。设在楼梯平台处的卫生间有一扇窗户。雅斯敏飞快地瞟了一眼。贝丝的确在树后边——现在,她们能清楚地看到她——她在吸烟,仿佛在水下憋了很久,终于抓住了救生索似的。她闭着眼睛,猛地喷烟,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雅斯敏一句话也没说便走开了。她招呼吉尔跟上。她们进了她父亲的房间。雅斯敏径直走向床头柜,拉开抽屉。
吉尔大吃一惊。其实,这是她们的共同点之一。她们都喜欢探索。吉尔觉得,所有的孩子都有某种程度的探索欲,可在她家里,她的爸爸称她“小小小间谍”。她总喜欢潜入不属于她的地方。吉尔八岁的时候,在妈妈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些老照片。它们被藏在一堆妈妈大学时期某个暑假去佛罗伦萨旅行时买下的旧明信片和药盒下边。
一张照片上是个和她当时年龄差不多大的男孩——八九岁的样子。他站在一个比自己小一两岁的女孩旁边。吉尔马上明白,女孩就是她的母亲。她将照片翻过来。有人用清秀的字迹在上边写下了“蒂娅和戴维”以及拍照年代。
她从没有听说过戴维。但她明白了。窥探的过程已经给她上了珍贵的一课。父母也喜欢隐藏秘密。
“看这个。”雅斯敏说。
吉尔朝抽屉里望去。诺瓦克先生把一卷安全套放在了面上:“天啊,真不雅。”
“你觉得他是和贝丝在用这个吗?”
“我不想去想这些。”
“你觉得我是怎样的感受?他是我父亲。”雅斯敏关上顶层抽屉,打开下一层。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吉尔?”
“怎么了?”
“看看这个。”
雅斯敏把手探过旧毛衣、一个金属盒子、几双袜子,然后停了下来。她笑着将什么东西抓了出来。
吉尔吓得往后一跳:“这是……”
“是一把枪。”
“我知道这是一把枪!”
“而且装了子弹。”
“把它拿开。我真不敢相信你爸爸有一把装了子弹的抢。”
“很多爸爸都有的。想要我告诉你怎么打开保险栓吗?”
“不。”
可雅斯敏还是打开了保险栓。两人都充满敬畏地看着这把武器。雅斯敏将它递给吉尔。一开始,吉尔摆手不接,可后来这东西的形状和颜色还是吸引了她。她任其落在她手掌上。它的重量、清冷和简洁令她惊讶。
“我可以告诉你件事吗?”雅斯敏问。
“当然。”
“你想我保证不说出去。”
“你当然不会说出去。”
“我第一次发现它时,想过要把它用在刘易斯顿先生身上。”
吉尔小心翼翼地放下武器。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样的场景,你明白吗?我会走进教室,我会把它装在书包里。有时候,我觉得要等到下课,等到旁边没有人的藏书网时候才朝他开枪,然后擦掉留在枪上的指纹,不留任何蛛丝马迹地离开。要么,我就去他家——我知道他住在哪,在西奥兰治——我会在那里杀了他。没人会怀疑到我。可有时候,我又想直接在教室里开枪,人人都在场,所有孩子都能看见,也许我甚至该那样拿枪,可我很快又觉得,不行,那样做太像哥伦拜恩中学的枪击案了,我可不是野蛮人。”
“雅斯敏?”
“嗯?”
“你吓着我了。”
雅斯敏笑了:“你知道的,这只不过,有点像是胡思乱想罢了。没有害处的。我不会真的去做或怎样。”
沉默。
“他会付出代价的。”吉尔说,“你明白的,对吧?”
“我明白。”雅斯敏说。
她们听到一辆车停在车道。诺瓦克先生回来了。雅斯敏冷静地拿起枪,放到抽屉最下边,把一切恢复原貌。她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即使是在门被打开,父亲开始呼喊“雅斯敏?姑娘们”?的时候也如此。
雅斯敏关上抽屉,笑了笑,朝门口走去。
“我们来了,爸爸!”
蒂娅没工夫收拾行李。
她一挂断迈克的电话,就跑下大厅。布雷特还在揉着惺忪的睡眼,头发凌乱不堪。他主动开车送她去布朗克斯。布雷特的客货车装满了计算机设备,闻上去像水烟枪的味道。他的脚一直踩在油门上。蒂娅坐在他旁边,打了几个电话。她叫醒了盖伊·诺瓦克,简单地向他解释说迈克发生了意外,问他能否再多照顾吉尔几个钟头。他恰当地表达了同情,并很快答应下来。
“我该怎样跟吉尔说呢?”盖伊·诺瓦克问她。
“就说临时遇到了些事情。我不想让她担心。”
“放心吧。”
“谢谢了,盖伊。”
蒂娅坐直身子,盯着道路,仿佛这样做可以缩短行程。她努力把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迈克说他用到过手机GPS。他追踪到亚当在布朗克斯的某个奇怪的地方。他开车到了那里,可能看到了赫夫家的孩子,然后就遭遇袭击。
亚当还是没找到——也可能和上次一样,他只是决定离家出走一两天。
她往克拉克家打了电话,也和奥利维拉通了话。他们都没见过亚当。她又往赫夫家打电话,可没人接听。整个夜晚的大部分时间,甚至还有这个早晨,她都在准备取证的事,这多少驱散了些恐惧感——至少在接到迈克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前是这样。可现在不是了。本能的恐惧升腾起来,控制了她。她在位子上不安地变换姿势。
“你没事吧?”布雷特问。
“没事。”
可事实并非如此。脑海里不断闪回斯潘塞·希尔失踪并自杀的那个夜晚。她记得接到贝齐的电话……“亚当看到斯潘塞了吗……”
贝齐的声音里充满惊惶。是那种纯粹的恐惧。但最终,焦虑不再。她曾经担心,但最终,她多么渴望能再次拥有那担惊受怕的分分秒秒。
蒂娅闭上双眼。忽然,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她感觉胸口发紧,于是大口喘气。
“需要我开扇车窗吗?”布雷特问。
“我没事。”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往医院打电话。她想联系上医生,可她清楚,她不会了解到什么新情况。迈克遭到毒打和抢劫。她能想到的就是:一群男人在巷子里攻击了她的丈夫。他遭受严重的脑震荡,失去意识好几个小时,但他正在安然休息,并且会好的。
?99lib?她给还在家里的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打了电话。她的老板对蒂娅的丈夫和儿子表达了适度的关心——更关心的还是她的案子。
“你儿子之前也离家出走过,对吗?”赫斯特问。
“有过一次。”
“那也许这次也一样,你觉得呢?”
“这次也许不止这样。”
“怎么会?”赫斯特问,“那么,下次取证是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
“我会申请延期。如果得不到批准,你就还得回去。”
“你在开玩笑,对吧?”
“看起来,你现在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你可以保持电话畅通。我会派私人飞机在泰特波罗机场接你离开。”
“我们谈论的是我的家庭。”
“是的,我说的只不过是跟他们分开几个小时。你在旁边并不能让他们感觉更好,只是你自己感到安慰罢了。与此同时,我要面对的是个无辜的男人,如果我们把事情搞砸,他有可能在监狱里待二十五年。”
蒂娅希望就此结束通话,可某种力量占了上风,使她保持充分冷静。她说:“我们先看看申请延期的结果吧。”
“我会给你电话。”
蒂娅挂断电话,盯着手里的手机,好像它是新萌发出来的东西似的。一切真的发生了吗?
她来到迈克的病房时,莫已经到了。他穿过房间大步走来,两只拳头握在身边。“他没事,”莫对刚进门的她说,“他刚刚睡着。”
蒂娅走进房间。这里还有另两张床,都有病人。此时,他们都没有访客。蒂娅低头打量迈克的脸,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噢,天啊……”
莫在她身后,两手搭在她的肩头:“外表比实际显得糟糕些。”
她希望如此。除此之外,她又能期待什么?他的右眼肿得睁不开。一边脸颊被折叠剃刀划了一道口子,另一边则泛着淤青。他的嘴唇裂开。一只胳膊盖在毯子下,但她看到了另一边前臂上两处大块的淤伤。
“他们对他做了些什么?”她低声道。
“他们都死定了。”莫说,“你听到了我说的了吗?我会找到他们,但我不会揍他们。我会杀了他们。”
蒂娅将手放在丈夫的前臂上。这是她的丈夫,她漂亮、英俊、强壮的丈夫。她和这个男人在普利茅斯大学相爱。他们分享一张床,生儿育女,她选择他作为自己的人生伴侣。你不会常常思考这些,可它们确实真真切切。你的确会选择某个人与你分享一生。但当你细细思考时,你会觉得这是最了不起的事情。她怎么会让他们渐渐远离,哪怕只是一点点呢?她怎么会让一切变成习惯,而不是倾尽所能,一起度过生活中的每一秒,让生活变得更好,甚至更有激情呢?
“我是那么爱你。”她低声说。
他睁开了眼睛。她能看见他眼里的恐惧——也许这是所有事情中最糟糕的吧。认识迈克以来,她从来没在他身上看到过恐惧。她也从未见过他哭泣。她想,即使哭,他也不会在人前落泪。他希望成为坚强的臂膀,听起来也许有些老套,但这也是她想得到的。
他愣愣地看着空中,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幻想中的袭击者。
“迈克,”蒂娅说,“我在这里。”
他的眼珠转动,他们目光交汇,但恐惧依然没有消散。如果说看到她是一种安慰,那他也没有表现出来。蒂娅握住他的手。
“你会没事的。”她说。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现在,她感受到了。不等他开口,她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亚当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第二十章
多莉·刘易斯顿看到那辆车又从她家门前驶过。它减速了。和上次,以及再上一次的情况一样。
“又是他。”她说。
她的丈夫乔·刘易斯顿——一位五年级老师——头也没抬。他正专心致志地批阅考卷。
“乔?”
“我听到了,多莉。”他大声说,“你希望我怎么做?”
“他没这个权利。”她看着他渐渐驶去。车子如同溶解在远方。“或许我们该报警。”
“然后说什么呢?”
“说他监视我们。”
“他驾车从我们门前的道路经过。这不违背法律。”
“他减速了。”
“这也不违法。”
“你可以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他哼了一声,眼睛还是盯着卷子:“我保证,警察会对此充满同情。”
“我们也有孩子。”
此前,她一直通过计算机看着他们三岁大的孩子小艾丽。K-LittleGym网站能让你通过房间里的摄像头看到你的孩子——吃点心、搭积木、阅读、独立工作、唱歌,等等——这样,你就可以一直兼顾到他们。这也正是多莉选择K-Little的原因。
她和乔都是小学老师。乔在山坡小学教五年级。她在帕拉莫斯小学教二年级。多莉·刘易斯顿希望辞职,可他们都需要薪水。她的丈夫依然热爱教学。可这么多年过来,多莉对教学的热爱已逐渐消散。有人可能注意到了,自从艾丽出生后,她便失去了教学热情。不过,她觉得还不仅仅是这样。但她还在工作,还在应付家长们的种种抱怨。可她真正希望做的,只有盯着K-Little网站,确信她的孩子安全。
驾车驶过他们房子的盖伊·诺瓦克却无法看到自己的女儿或是确保她的安全。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多莉完全理解他的出发点,甚至对他遭到的打击深感同情。可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允许他伤害她的家庭。世间悲剧常常就是我们或他们身上的一个案例,但如果真的降临到她的家庭,她会发疯的。
她转身看了看乔。他闭着眼,低着头。
她走到他身后,将手搭在他肩膀上。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这种畏缩持续得很短,但却好像传遍了她整个身体。过去的几个星期,他一直这么紧张。她没有松手,没有放开他,他这才放松下来。她开始按摩他的肩膀。他曾经很喜欢这样。几分钟后,他的双肩才开始松弛。
“没事的。”她说。
“我只是失去了冷静。”
“我知道。”
“我到了悬崖边,就像平时那样,然后……”
“我知道。”
她知道。他有激情。这使得乔·刘易斯顿成为一名优秀的老师。他能让学生们用心听讲,他给他们讲笑话,有时候甚至会稍稍有些不当,可孩子们喜欢他那样。这能使他们更加专心,学得更多。父母们曾经对乔的搞笑有些不满,但他有足够多的拥护者。大部分父母争着要让刘易斯顿先生教自己的孩子。他们看到的事实是,孩子们愿意上学,并且拥有一位充满发自肺腑的热情,而不是仅仅按部就班的老师。他不像多莉。
“我真的伤害了那个女孩。”他说。
“你不是故意的。所有的孩子和父母依然爱你。”
他没有说话。
“她会挺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乔。会好起来的。”
他的下嘴唇开始颤抖。他崩溃了。尽管她如此爱他,尽管她非常清楚他是个比自己优秀得多的老师,但多莉也清楚,丈夫并不是最坚强的男人。人们以为他是。他来自于一个大家庭,是六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他的父亲是个大男子主义者,看不起自己最小、最温顺的儿子。乔是在幽默、娱乐中找到慰藉的。乔·刘易斯顿是她所知的最好的男人。可他也有脆弱的一面。
对她来说,这没什么。多莉的工作就是扮演坚强的角色。于是,守护丈夫和她的家庭成了她的职责。
“对不起,我说话大声了。”
“没关系。”
“你说得对。事情会过去的。”
“是的。”她亲吻他的面颊,然后是耳垂,他最喜欢她亲吻的地方。
她用舌头慢慢地缠绕,等待那轻微的喘息。可却没有等来。多莉低声道:
“也许你该暂时放下试卷了,嗯?”
他稍稍躲开一点:“我,呃,真的得改完这些卷子。”
多莉站直身,退后一步。乔·刘易斯顿清楚自己儆了什么,想进行弥补。
“我能申请延期吗?”他问。
这是她没那种心情时会说的话。其实,这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妻子”防线,不是吗?他过去一直表现得像个侵略者——丝毫不显软弱——可最近几个月,自从他不慎失言并为自己所说的话道歉后,他在这一方面也表现得不同了。
“当然。”她说。
多莉转身。
“你去哪里?”他问。
“我就回来。”多莉说,“我去趟商店,然后把艾丽接回来。你改完你的卷子吧。”
多莉·刘易斯顿大步冲上楼,通过网络查到盖伊·诺瓦克的住址,弄清楚行驶路线。她还察看了学校提供的电子邮箱——总有一位家长在抱怨一可过去两天邮箱一直不正常。还是没有邮件。
“我的电子邮箱出问题了。”她朝楼下喊。
“一会我来看看。”他说。
多莉打印出前往诺瓦克家的路线,将图纸对折两次,塞进口袋。出门前,她亲吻了丈夫的前额。他对她说“我爱你”。她说“我也爱你”。
她抓过钥匙,开始去找盖伊·诺瓦克。
蒂娅从他们的表情看出:警方不会认定亚当失踪。
“我想你们可以发一份安珀警报什么的。”蒂娅说。
面前是两个看上去几乎都很滑稽的警察。一个是穿警服的小个拉美裔人,名叫古铁雷斯。另一个是高个黑人女子,自我介绍是侦探克莱尔·辛里奇。
辛里奇回答了她的问题:“你的儿子不符合发布安珀警报的标准。”
“为什么不符合?”
“必须能有证据显示他遭到绑架。”
“可他才十六岁,而且不见了。”
“是的。”
“那你们还需要怎样的证据?”
辛里奇耸耸肩。“最好是目击者。”
“不是每一起绑架案都有目击者。”
“说得对,夫人。但你得提供一些证明绑架或人身伤害威胁的证据。有吗?”
蒂娅不能说他们无礼,“傲慢”这个词或许更合适。他们履行职责般地作了记录。他们表现出了关心,但他们不会放下手头的事,将全部警力投入这件事中。克莱尔·辛里奇针对迈克和蒂娅告诉她的内容进行了反复提问,借此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你们监视了儿子的电脑?”
“你激活了他手机内置的GPS?”
“你们对他的行为非常关心,所以跟踪他到了布朗克斯?”
“他原来离家出走过吗?”
诸如此类。在某一层面上,蒂娅不想指责两名警察,可她知道的事实就是:亚当失踪了。
古铁雷斯早前已和迈克交谈过。他补充道:“你说你在那条街上看见了小丹尼尔·赫夫-DJ·赫夫?而他有可能和你儿子在一起?”
“是的。”
“我刚跟他父亲通过话。他是个警察,你知道吗?”
“知道。”
“他说他儿子昨天整晚都在家里。”
蒂娅看着迈克。她看到他的眼里有什么在爆发。他的瞳孔开始缩小。
她原来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一只手搭在他胳膊上,但依然无法使他冷静。
“他在说谎。”迈克说。
警察耸耸肩。蒂娅眼看着迈克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抬头看看她,然后看看莫,接着说:“我们离开这里。马上。”
医生希望迈克再留院观察一天,可那是不可能的。蒂娅知道现在不是表现得像个对丈夫竭尽关心的妻子的时候。她清楚迈克能忍住身体上的伤。他是那么坚强。这已是他第三次患脑震荡了——前两次是在冰球场上。迈克比常人更多地经历了掉牙齿和面部缝针,他两次鼻骨骨折,一次下颌骨折,但却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缺席任何一场比赛。大多数情况下,他甚至受伤后还坚持打完比赛。
蒂娅还明白,在这一点上没必要跟丈夫争执——她不想那样。她希望他下床寻找他们的儿子。她知道,什么也不做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莫扶迈克坐起来。蒂娅帮他穿好还沾着血迹的衣服。迈克不在乎。
他站起来。就在他们快要走出病房门时,蒂娅感觉到手机在振动。她期望是亚当打来的。但却不是。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连开场白都没有。
“有你儿子的消息了吗?”
“没有。警察认定他是离家出走。”
“难道不是吗?”
蒂娅被这话噎住了。
“我不这样认为。”
“布雷特告诉我,你们在监视他。”赫斯特说。
布雷特真是个臭嘴,她心想。真是太妙了:“我监视他的网上活动。”
“这没什么区别。”
“亚当不会这样离家出走的。”
“没有父母会承认。”
“我了解我儿子。”
“随便吧。”赫斯特补充道,“坏消息:我们的延期申请没有得到批准。”
“赫斯特——”
“在你说你不能赶回波士顿前,先听我说。我已经安排了一辆轿车去接你。马上就会到医院外边。”
“我不能——”
“蒂娅,你只管听。你应该听我说完。司机会把你载到泰特波罗机场,那里离你家不远。我安排了我的私人飞机。你有手机,路上一旦有你儿子的消息,司机就可以把你送到那里。飞机上也有一部电话。如果飞行途中你收到了消息,我的飞行员就能迅速将你送过去。也许能在费城找到亚当,谁知道呢。有一架私人飞机供你使用,这绝对值得。”
迈克疑惑地看着蒂娅。蒂娅摇摇头,示意他们继续走。于是,他们先行。
“当你抵达波士顿后,”赫斯特继续道,“就去取证。如果在取证过程中有事情发生,你可以立即停下来,乘坐私人飞机赶回家。从波士顿飞到泰特波罗机场只要四十分钟。有可能你的孩子很快就会找个同龄人常用的借口溜回家,因为他出去是和朋友们喝酒了。不管怎样,你都能在一小时内赶回家。”
蒂娅捏了捏鼻粱。
赫斯特说:“我很通情达理,对吧?”
“是的。”
“很好。”
“但我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
“我没法集中精神。”
“噢,这是什么鬼话。你知道我希望得到那份证词。”
“你希望我去调情。我的丈夫在医院里——”
“他已经出院了。我都知道,蒂娅。”
“好吧,我的丈夫遭到袭击,我的儿子还没找到。你真的觉得我准备好了去靠调情弄到那份证词吗?”
“准备?谁在乎你有没有准备好?你只需要照做。有一个人的自由正岌岌可危,蒂娅。”
“你得找别人了。”
沉默。
“这是你的最终答案吗?”赫斯特问。
“最终答案。”蒂娅回答,“我会因此失去工作吗?”
“今天不会。”赫斯特说,“但很快。因为现在我明白,你是靠不住的。”
“我会努力工作,重新获得你的信任的。”
“不会的。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为我工作的律.99lib.师太多了,我根本不必给谁第二次机会。因此,我会重新让你去做那些琐碎的事情,直到你辞职。太糟糕了。我还以为你有潜力。”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挂断电话。
他们已经到了外边。迈克一直关注着妻子。
“蒂娅?”
“我不想谈这些。”
莫开车送他们回到家。
蒂娅问:“我们该做什么?”
迈克服下一颗止痛药:“也许你该把吉尔接回来。”
“好的。你去哪里?”
“首先,”迈克说,“我想和丹尼尔·赫夫警长简短地谈谈,问问他为什么要撒谎。”
第二十一章
莫说:“这个叫赫夫的人是警察?”
“对。”
“那他不容易被胁迫。”
他们已经把车停在赫夫家房子外面,几乎就在昨晚赫夫出来前迈克停车的原处。他没听莫的话,而是向门口冲去。莫紧随其后。迈克先敲门,等了一会儿。然后,他又按下门铃,又等了一会儿。
没人应门。
迈克绕到房子背后,用力敲着后门。仍然没人来开门。他用手罩住眼睛,趴在窗玻璃上往屋里瞧。没看到什么动静。他还试了一下门把手。
门是锁上的。
“迈克?”
“莫,他没说实话。”
他们向汽车走去。
“我来开车。”
“不,我开。去哪里?”
“警察局。赫夫上班的地方。”
路程不远,不到一英里。迈克想着这条很短的路线。丹尼尔·赫夫每天就走这么一小段路去上班,可真够幸运的。他还想到了自己每天在那座桥上拥堵的车流中浪费的无数个小时。他觉得很奇怪,自己现在怎么会去想这么没意思的事情。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很急促,莫正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
“迈克?”
“嗯?”
“你必须保持冷静。”
迈克皱皱眉头:“这话是你说的。”
“对,是我说的。或者,你认为我这个人只有一般见识,还会为此说许多风凉话,并感到高兴。或者,你应该意识到,如果我都建议你谨慎,那一定有很好的理由。你不能在这种准备不充分的状态下去警察局。”
迈克没说什么。警察局是个旧图书馆改造的,坐落在一座小山上,很难找停车的地方。莫开始绕圈子找停车空间。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是的,莫,我听到了。”
前面没有空车位。
“我绕到南面的停车场去。”
迈克说:“没时间了。我一个人去吧。”
“不行。”
迈克转头看着他。
“唉,迈克,你的脸色难看极了。”
“如果你想成为我的司机,可以。但你不是我的保姆,莫。因此,让我下车。我反正要单独和赫夫谈。你会让他起疑心。我一个人去,就是父亲对父亲。”
莫把车开到路边:“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
“什么话?”
“父亲对父亲。他也是父亲。”
“什么意思?”
“你自己想吧。”
站起来的时侯,迈克觉得肋下一阵疼痛。生理上的疼痛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知道,他承受疼痛的能力很强。有时,他甚至觉得它令人安慰。他喜欢高强度训练之后的疼痛感。他喜欢让自己的肌肉酸痛。在冰球场上,运动员会试图用猛烈的进攻吓倒对方,但对他却能起到相反的效果。他出击的时候,几乎有一种信手拈来的力量。
他还以为警察局是个安静的地方。他以前只来过这里一次,要求晚上把车停在街边。这个城市有一条规定,凌晨两点以后把车停在街上是违法的,但他们家的车道当时正在重新铺,因此他才到这里来请求允许他家的车在外面停一个星期。当时,接待桌后面只有一个警察,他后面的所有桌子都是空的。
今天,这里至少有十五个警察,都在忙着。
“需要帮忙吗?”
那个穿警服的警官看上去太年轻,不像该坐在桌子后面接待的人。
也许这是电视影响我们观念的又一个例子。但迈克总是期望能看到一个头发斑白的人坐在那张桌子后面,就像《山街蓝调》里那个让每个人“当心一点”的人一样。这个孩子看上去像是只有十二岁。他也正盯着迈克看,还指着他的脸,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你来这里是因为那些淤伤?”
“不。”迈克说。其他警察的动作更快了。他们发放文件,互相通话。
话筒都被夹在脖子下。
“我到这里见赫夫警官。”
“你是说赫夫局长?”
“对。”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告诉他我是迈克·拜。”
“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很忙。”
“我是看到了。”迈克说,“出大事了?”
那个年轻警察看了他一眼,显然暗示那与他无关。迈克断断续续地听到说有一辆车停在华美达酒店停车场。但只听到这么多。
“你能在那里坐会儿吗?我先联系一下赫夫局长。”
“当然可以。”
迈克向一条长凳走去,坐下。他旁边有个穿西装的人,正在填什么表格。一个警察叫道:“我们已经全部查过了。没有人报告说见过她。”
迈克心不在焉地听着,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只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
赫夫没说实话。
迈克一直看着那个年轻警察。当那个孩子把电话挂断,抬起头来时,迈克知道没有好消息。
“拜先生?”
“是拜医生。”迈克纠正说。这次口气可能有点傲慢。不过,有时人们对医生会另眼相看。并不经常,但有时会。
“拜医生,恐怕我们今天上午都很忙。赫夫局长让我请你放心,他忙完之后会给你打电话。”
“那不行。”迈克说。
“你说什么?”
警察局是个相当开放的地方。办公区与等侯区之间有一道隔板,估计只有三英尺高,上面有道小门,可以推开。为什么警察局都有这样的隔板?是为了阻止什么人?迈克看到,后面有道门,门上赫然写着“局长”字样。他快速行动起来,使得肋下和脸上都一阵刺痛。他从接待桌前走过。
“先生?”
“别担心,我认识路。”
他推开那道小门,快步向局长办公室走去。
“马上站住!”
迈克知道那孩子不会开枪,于是继续往前走。任何人都没来得及阻止他,他已经走到那道门前,一把抓住门把手,扭动起来。门开了。
赫夫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打电话。
“这究竟……”
接待桌那个孩子警察已经迅速跟过来,准备出手抓迈克。赫夫挥挥手,让他退下。
“没事。”
“对不起,警长。他直接跑进来了。”
“没什么。把门关上,好吗?”
那孩子看上去很不高兴,但执行了命令。有面墙上有窗户。他还站在那里,从窗户望屋子里看。迈克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把注意力转到赫夫身上。
“你没说实话。”他说。
“迈克,我现在很忙。”
“我被袭击之前看到你儿子了。”
“不,你没有。他在家里。”
“胡说。”
赫夫没有站起来,也没请迈克坐下。他仰身靠在椅背上,双手抱着后脑勺。“我真的没时间和你说这些。”
“我儿子来过你家。然后才开车去了布朗克.99lib?t>斯。”
“迈克,你怎么会知道?”
“我儿子电话里有GPS。”
赫夫拾起眉毛:“哇。”
他一定早就知道这个。他的纽约同事肯定告诉过他:“你为什么要撒谎,赫夫?”
“那个GPS定位具体到什么程度?”
“什么?”
“也许他根本没和DJ在一起,也许他在邻居家,就是和我家隔着两家人的卢比特金家。或者,我回家之前他在我家。或者,他只是在我家附近转了转,本想进去,但又改变主意了。”
“你是当真的吗?”
有人敲门。另一个警察把头伸进来:“科多瓦先生来了。”
“带他到A房间。”赫夫说,“我马上过去。”
那个警察点点头,把门关上了。赫夫站起来。他个子很高,头发梳向脑后。他有着警察通常具备的那种镇定。昨晚他们在他家前面见面时是这样,现在仍然如此,不过此刻好像是竭力装出来的。他看着迈克的眼睛。迈克没有转开目光。
“我儿子整晚都在家。”
“这不是事实。”
“我现在必须走了。我不会再和你谈这件事。”他开始向门口走。迈克挡住他的去路。
“我得和你儿子谈谈。”
“让开,迈克。”
“不。”
“你的脸。”
“怎么啦?”
“看上去,你已经被打够了。”赫夫说。
“你想激我?”
赫夫没说什么。
“来吧,赫夫。我已经受伤了。你想再试一下?”
“再试一下?”
“也许你当时也在那里。”
“你说什么?”
“你儿子在那里。我知道。因此,我们再来一次。但这次是面对面。一对一。不会是一群人趁我不备偷袭我。来吧。把枪放下,把办公室门锁上,让你外面的人不要干扰我们。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多狠。”
赫夫假笑着说:“你以为这有助于你找到你儿子?”
就在这时,迈克想起了莫说过的话。他刚才说的是“面对面,一对一”,但他应该像莫那样说“父亲对父亲”。倒不是说这让他想到那样说可以让赫夫高兴。恰恰相反。迈克是想救自己的孩子,赫夫也一样。迈克不在乎DJ·赫夫,而赫夫也不在乎亚当·拜。
他们都是在保护自己的儿子。赫夫会为此而战的口无论输赢。赫夫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其他父母也一样,无论是克拉克的父母、奥利维拉的父母或者其他任何人的父母。迈克想错了。他和蒂娅是在和那些可以为了保护孩子而把手榴弹压在自己身下的成人交谈。他们应该智取而不是强攻。
“亚当失踪了。”迈克说。
“我理解你的心情。”
“我已经向纽约警方报警。但这里能有谁可以帮我找到我儿子?”
“告诉卡桑德拉,我想念她。”纳什耳语般地说。
然后,这么长时间过去之后,99lib?里巴·科多瓦的生命终于被结束了。
纳什开车去苏克塞斯郡十五号公路边上的自助仓储点。
他把车倒进他那个车库样的储存处。天已经黑了。四周没有任何人在看他。他先把尸体放进一个垃圾桶里,以免让人看见。储藏处最适合做这样的事。他记得读过一起关于诱拐事件的报道。绑架者就将一个受害者放在这样的一个储藏处,受害者最后窒息而死。但纳什还知道其他故事,可以让你喘不过气来的故事。你看到寻找失踪者的告示,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失踪,还有那些贴在牛奶箱上的孩子照片。有些女人某一天高高兴兴地离开家,结果却被绑起来,嘴被堵上,甚至还活着时就被关进了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概率比你想知道的高得多。
纳什知道,警察都相信罪犯有一种固定的模式。可能是这样——大多数罪犯都是些笨蛋——但纳什和他们相反。他曾把玛丽安娜打得无法辨认。但这次,她碰也没碰里巴的脸。这只是细节之一。他知道他那样能够隐藏玛丽安娜的真实身份。里巴却不一样。到现在为止,她丈夫可能已经报告她失踪了。如果找到尸体,哪怕血迹斑斑支离破碎,警察也很可能确定那是里巴·科多瓦。
因此,改变战术:根本不让尸体被发现。
这才是关键。纳什曾把玛丽安娜的尸体留在人们可以发现的地方。
但里巴必须消失。纳什已经把她的车留在酒店停车场。警察会以为她是去那里幽会。他们会把注意力集中在那点上,往那个方向调查,调查她的背景,看看她是否有男朋友。也许纳什还会格外走运,也许里巴真的在外面有男人。那警方肯定就会把目光锁定在那个人身上。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找到尸体,他们就无法作进一步的调查,也许还会认为她私奔了。里巴和玛丽安娜之间没有联系。
因此,他把她放在这里,至少暂时放在这里。
皮尔拉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死人。多年前,她在当时还叫南斯拉夫的地方,是一个漂亮迷人的年轻演员。种族清理中,她亲眼看到丈夫和儿子被用难以想象的残忍方式屠杀。皮尔拉没那么倒霉,她活下来了。当时,纳什是雇用兵。他救了她,或者说救了她生命的剩余部分。从那时起,只有在必须行动的时候,比如他们在酒吧里拐走玛丽安娜的时侯,皮尔拉才会恢复生气。其余时间,她生命中什么也没有,她的生命力仿佛都被那些塞尔维亚士兵掠走了。
“我答应过卡桑德拉。”他对她说,“你理解,对吗?”
皮尔拉侧眼看向别处。他看着她的侧面。
“你这次感觉不好,是吗?”
皮尔拉没说什么。他们把里巴的尸体上盖上一堆木屑和肥料的混合物。这样尸体可以保存一段时间。纳什不想冒险再去偷一个车牌。他拿出那卷黑色的绝缘胶布,将字母F变成E——这样可能就行了。小屋一角,他有另外两个“伪装品”可以用来打扮他的客货车:特美斯油漆的磁性广告牌;另一个上面写着“剑桥大学”。不过,他选了一张可以贴在保险杆上的贴纸。这是他去年十月份参加一个名叫“主的爱”的宗教会议时买的。上面印着:
上帝不相信无神论者。
纳什笑了。居然有如此善良虔诚的感情。但关键是,你会注意到它。
他用双面胶将贴纸贴上,以便在需要的时侯可以方便地将它取下来。人们会去看那张贴纸,然后感觉受到冒犯或者对其留下印象。不管怎么说,他们都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如果你的注意力被那样的东西吸引,你就不会去注意车牌上的号码。
他们回到车上。
遇到皮尔拉之前,纳什从来不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但在她身上,显然是如此。她的眼睛很漂亮,蓝色,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黄色。但你可以看出,那双眼睛后面什么都没有。什么东西已经将那些蜡烛吹灭,再也不会被重新点燃。
“皮尔拉,这件事必须做。你应该理解。”
她终于说:“你很享受这一切。”
他没辩解。她认识纳什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他没,必要在她面前说假话。
“那又怎样?”
她看向别处。
“怎么啦,皮尔拉?”
“我忘不了我的家人的遭遇。”她说。
纳什没说什么。
“我亲眼看到我儿子和丈夫被残忍地杀害。他们也看到了我受折磨。那是他们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我和他们一起被折磨。”
“我知道。”纳什说,“你说我很享受这一切。但一般说来,你也一样,对吗?”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对。”
大多数人都以为情况可能正相反:遭受过如此残忍的折磨的人,将来会自然地拒绝杀人。但事实上,这个世界却不是按这种方式运转的。
残暴滋生残暴,但不仅仅是以那种显而易见的报复方式。受过性骚扰的孩99lib. 子长大之后会去骚扰别人。父亲虐待母亲,让儿子受到精神伤害。这样的孩子长大后更容易殴打自己的妻子。
为什么?
我们人类为什么从不像我们应该的那样真正吸取教训?事实上,我们的构造上是否有什么东西,让我们做出那些我们自己也应该感到恶心的事?
纳什救她之后,皮尔拉一直渴望复仇。这是她恢复正常后思考的唯一事情。出院三个星期后,纳什和皮尔拉追踪到一个曾经摧残过她的家人的士兵的下落。他们设法抓到他。纳什把那人绑起来,堵住他的嘴。
然后,他把一把修枝剪递给皮尔拉便走了,任她处置那个人。那个士兵三天之后才死。到第一天结束时,他已经在乞求皮尔拉把他杀了。但她不会让他如愿。
她享受着每一个时刻。
最后,大多数人都发现,复仇是浪费感情的事。对另一个人类——甚至是罪有应得的人——做出令人发指的事情之后,他们感觉到的只有空虚。皮尔拉不是这样。那种经历让她欲罢不能。这是她今天和纳什一起作案的主要原因。
“那这次有什么区别?”他问。
纳什等着。她慢慢思考着,最后她终于想到了。
“那种茫然。”皮尔拉压低声音说,“那种永远的茫然……造成的肉体痛苦……不过,没问题,我们会去做。”她回望着那个储藏处,“但让一个人余生都不知道他爱的女人发生什么事了,”她摇摇头,“我认为,这比死更糟糕。”
纳什把一只手放到她肩上:“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你得明白这点,好吗?”
她点点头,直视着前方:“但有一天?”
“好,皮尔拉,有一天,等我们把这件事了结之后,我们就让他知道真相。”
第二十二章
盖伊·诺瓦克把车倒上自己的车道时,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相当于时针指着两点和十点的位置。他紧紧抓着方向盘,指关节都变白了。他就那样坐在那里,脚踩在刹车上,非常想找到什么感觉,结果只感到极大的虚弱。
他看了看自己在后视镜里的映像。他的头发掉得很厉害,发际线已经开始向耳朵移动。不过,现在还不明显。但是,也许人人都在这样想:发际线非常缓慢地向下移动,一天又一天,甚至一星期又一星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你注意不到。但是,你知道的下一件事就是,人们已经在你背后窃笑了。
盖伊盯着镜子里那个男人,不相信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但是,他知道,发际线会继续向下移动。就算只有几缕头发耷拉在头顶上,也比顶着个亮闪闪的“铬合金”头顶要好。
他把一只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将车开进停车场,把车钥匙从点火器里取出来,又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那个男人。
可怜可悲。
你根本算不上男人。只敢从那座房子旁边开过,仅仅放慢了一下车速。哇,多酷的硬汉啊。盖伊,拿出一点勇气来。或者,你竟 然那么胆小,甚至不敢向毁了你孩子的家伙做点什么?
那是什么样的父亲啊?那是什么样的男人啊?
可怜可悲的人。
啊,对,盖伊已经像个喜欢告密的小孩一样,向校长投诉过了。校长说了一切该说的同情话,却什么事也没做。刘易斯顿仍然在上课,晚上仍然回家亲吻他漂亮的妻子,可能还会把宝贝女儿举起来转几圈,听她咯咯笑。盖伊的妻子,雅斯敏的母亲,在九九藏书雅斯敏不到两岁时就撇下他们走了。大多数人都指责他前妻抛家弃女,但事实上,是因为盖伊不够男人,他前妻才开始滥交的。结果一段时间之后,她也不在乎他是否知道了。
那就是他的妻子。他不够强壮,没能把她留住。好了,那是一回事。
但现在,我们说的是他的孩子。
雅斯敏,他可爱的女儿。这是他这一生中做过的唯一有男子气概的事:有了一个孩子,养育她,还是她唯一的监护人。
难道保护她不是他最首要的事情吗?
盖伊,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好。
现在,他甚至没有足够的男人气概来为她而战。盖伊的父亲对此会怎么说?父亲会嘲笑他,用那种鄙视的目光看他,让他觉得自己一文不值。父亲会说他是胆小鬼,因为如果有人向这个老家伙亲近的人做过那样的事,乔治·诺瓦克会把他揍得眼冒金星。
盖伊也想那样做。
他从车里走出来,顺着走道往前走。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十二年。他还记得第一次拉着前妻的手向房子走去的情景,还记得前妻对他露出的笑容。她那时已经背着他乱搞了吗?可能。前妻离开之后好多年,盖伊一直怀疑雅斯敏是否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会尽量不去那样想,尽量说服自己,即使是那样,也没关系。他甚至尽量不去理会那种啃噬着他内心的怀疑。但是,一段时间过去之后,他再也无法忍受了。两年前,盖伊秘密进行了一次亲子鉴定口他痛苦地等了三个星期才拿到结果。但最后证明,那是值得的。
雅斯敏是他的女儿。
这听上去可能也让人觉得他可怜可悲。但知道真相可以让他成为一个更好的父亲。他想方设法让女儿开心快乐。他首先考虑女儿的需要。
他爱雅斯敏,关心她,从来不像当初他父亲轻视他一样轻视女儿。
但是,他没能把她保护好。
他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房子。如果他打算卖掉这房子,可能需要先把外墙重新刷一次。灌木也需要修剪。
“嘿!”
那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不熟悉。盖伊转过身去,眯起眼睛往阳光下看去,惊愕地看到刘易斯顿的妻子正满面怒容地从她车上下来。她向他走过来。
盖伊站在那里,没动。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她说,“开车从我家外面路过?”
盖伊历来就不擅长反唇相讥。他回答说:“这是个自由国家。”
多莉·刘易斯顿没有停下脚步。她快速向他走过来。盖伊还以为她会过来打他,甚至真的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一步。再次表现出可怜可悲的懦弱。不仅不敢为孩子挺身而出,竟然也不敢迎战折磨孩子99lib?的人的妻子。
她停下脚步,一根手指直戳到他面前。“离我的家人远点。听到没有?”
他想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你丈夫对我女儿做了什么吗?”
“他犯了个错误。”
“他取笑一个十一岁的女孩。”
“我知道。那很愚蠢。你不知道他多后悔。”
“他让我女儿的生活成了活地狱。”
“那你想怎样?你想对我们做同样的事?”
“你丈夫应该辞职。”盖伊说。
“就因为不小心说错一句话?”
“他剥夺了她的童年。”
“你太夸张了。”
“你真的不记得当时是什么情况了吗?他让她变成一个每天被捉弄的孩子。我女儿曾是个快乐的小天使。当然,她不完美,但她快乐。而现在……”
“嗯,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但我不想让你骚扰我的家人。”
“如果他打了她——我的意思是说,比如扇她耳光之类的——他已经完蛋了,是吗?但他对雅斯敏做的事情其实更恶劣。”
多莉·刘易斯顿做了个鬼脸。“你当真?”
“我不会放过这事的。”
她向他走近一步。这次,他没后退。他们的脸可能最多只相距一英尺远。她耳语般地说:“你真的认为被骂一句是她可能遇到的最糟糕的事吗?”
他张开嘴,但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诺瓦克先生,你不放过我的家人。我的家人,我爱的人,我丈夫犯了错误。他道过歉了。但你还想袭击我们。如果真这样,我们将自卫。”
“如果你说的是起诉——”
她咯咯笑起来。“啊,不。”她仍然耳语般地说,“我说的不是上法庭。”
“那是什么?”
多莉·刘易斯顿把头往右一歪:“你受到过人身攻击吗,诺瓦克先生?”
“这是威胁?”
“不是,是个问题。你说我丈夫做了比人身攻击更坏的事。我告诉你,诺瓦克先生,他没有。我认识一些人。只要我一句话——我只需暗示有人想伤害我——他们就会在某天晚上到这里来,在你睡着,你女儿也睡着的时候来。”
盖伊觉得嘴干了,竭力不让自己的双膝变软。
“这听上去绝对是威胁,刘易斯顿太太。”
“不,不是。这是事实。如果你不放过我们,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我会竭尽全力反击。你听明白了吗?”
他没回答。
“诺瓦克先生,你还是帮自己一个忙吧。多操心一下怎样把女儿照顾好。别去烦我丈夫。让这事过去吧。”
“不可能。”
“那么,痛苦刚刚开始。”
多莉·刘易斯顿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了。盖伊·诺瓦克觉得双腿在颤抖。他站在原地,看着她钻进汽车,把车开走了。她没回头看。
但他知道她脸上挂着笑容。
盖伊想,她是个疯子。
但这意味着他应该退缩吗?他这该死的一生中不是一直在退缩吗?
这不就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问题吗——他是一个软弱可欺的男人?
他打开大门,走进屋里。
“一切顺利吧?”
是贝丝,他最新的女朋友。她太过努力地取悦他了。她们都这样。
这个年龄段的男人很缺乏。因此,她们都很努力地既想取悦男人,又不能显出不顾一切。但没有一个女人能很好地达到目的。不顾一切的人就是这样。你可以尝试把它掩饰起来,但那种味道可以渗透一切伪装。
盖伊希望自己能战胜这一点。他希望女人们也能战胜这一点,因此才能看清他。但事情就是这样。所有这些关系都在虚假的程度上维持着。
女人总想要更多。她们试图不给男人压力,而那本身就是压力。女人是筑巢者。她们总想与人更亲近。他却不想。但无论如何,她们都会留下来,直到他主动断绝关系。
“一切顺利。”盖伊对她说,“对不起,用了太长的时间。”
“没关系。”
“女孩子们都好吗?”
“都好。吉尔的妈妈来过,把她接走了。雅斯敏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
“好。好极了。”
“盖伊,你饿了吧?想让我给你做点什么吃的吗?”
“除非你和我一起吃。”
贝丝粲然一笑。不知怎么回事,这让他感到愧疚。和他交往的女人都让他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同时又高人一等。自我仇恨的感觉再次袭上他心头。
她走过来亲吻他的脸:“你休息一下,我开始做午饭。”
“好。我先去查查邮件。”
但是,当盖伊打开电脑后,却只收到一封新邮件。邮件是从一个匿名Hotmail账户发来的。那条简短的信息让盖伊浑身的血一下子凉了。
请听我说,你该把枪藏好一点。
蒂娅几乎希望自己接受了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替自己考虑好的安排。此刻,她坐在自己家里,不知道自己一生中是否有什么时侯比现在更无用。她给亚当的朋友们打了电话,但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她心里越来越害怕。吉尔对父母的情绪变化很敏感。她知道出大事了。
“妈妈,亚当哪里去了?”
“不知道,宝贝。”
“我打过他的手机,”吉尔说,“他没接。”
“我知道。我们正在找他。”
她看着女儿的脸。已经那么成熟。她的第二个孩子的成长过程和第一个差别很大。对于第一个孩子,你总是过度保护,你看着他迈出的每一步,你认为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上帝的神圣计划。地球、月亮、星星、太阳——它们好像都围着每个人的第一个孩子转。
蒂娅想到了秘密、内心思想和恐惧,想到她是怎样一直试图发现儿子的这一切的。她不知道,儿子的失踪是否能确认她的做法是对是错。
她知道,我们都有自己的问题。蒂娅有焦虑症。孩子们从事任何运动时,她都要虔诚地让他们戴上头盔,如果需要的时候,还要戴上护眼。她会一直在公交车站等到他们上车,即便现在,亚当的年龄已经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关照,也不能容忍这样的呵护时,她仍然如此。只不过,她现在是躲起来看着孩子们上车。她不喜欢他们在繁忙的大街上过马路,也不喜欢他们骑自行车去市中心。她不喜欢合伙使用汽车,因为其他母亲开车可能不小心。每种小孩的悲剧——每次车祸,每次游泳池溺水身亡事故,每次诱拐,每次飞机失事,任何事情,她都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她还回家到网上去查,并阅读网上的每一篇相关文章。迈克只能叹口气,想方设法安慰她,告诉她那些风险概率很小,并向她证明她的焦虑是没有依据的,而且没什么好处。
概率再小,仍然可能发生在某人身上。现在,发生到她身上了。
这些是焦虑症吗?或者,蒂娅一直都是对的?
蒂娅的手机再次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再次一把抓过手机,满心希望是亚当打来的。不是。号码不详。
“喂?”
“拜太太吗?我是辛里奇侦探。”
是医院那个高个子女警察。恐惧再次袭来。你可能以为人不能一直感觉到一波又一波新鲜的恐惧,但那种刺痛感从不会让你麻木:“什么事?”
“我们在离你丈夫被袭击的地方不远处的一个垃圾箱里,找到了你儿子的电话。”
“那他当时在那里?”
“嗯,是的,我们已经估计到了。”
“一定有人偷了他的电话。”
“这是另一个问题。扔掉电话的原因很可能是某人——可能是你儿子——看到你丈夫在那里99lib.,意识到了他是怎样被发现的。”
“但你们不确定。”
“对,拜太太,我们不确定。”
“这个进展能让你们更认真地考虑这个案子了吗?”
“我们总是很认真。”辛里奇说。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你瞧,我们之所以把这条街叫吸血鬼巷,就是因为这里白天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因此,今晚,等那些会所和酒吧重新开门时,对,我们再出去进行调查。”
好几个小时之后,夜幕才会降临。
“如果有什么其他进展,我会告诉你。”
“谢谢。”
蒂娅挂断电话时,看到有辆车开上了她家的车道。她走到窗前,看到贝齐·希尔,斯潘塞的妈妈,从车上下来,向她门口走来。
艾丽尼·戈德法布一早就醒了。她首先打开咖啡机。然后,她穿上睡衣和拖鞋,啪嗒啪嗒地从车道上走出去拿报纸。她丈夫赫歇尔还在睡。
她儿子哈尔昨晚很晚才回来。高中毕业年级的青少年都这样。哈尔已经被她的母校普林斯顿大学录取。他为此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现在,他要放松一下,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早上的阳光把厨房照得很温暖。艾丽尼盘腿坐在她最喜欢的椅子上。
她将那些医学杂志推到一边。有很多。不仅她是著名移植手术外科医生,她丈夫也被公认为新泽西北部的顶级心血管医生。他们都在里奇伍德的山谷医院工作。
艾丽尼小口喝着咖啡。她一边看着报纸,一边想着生活中最简单的快乐,同时也想到自己很少有时间享受它们。她还想到了楼上的赫歇尔。
他们在医学院相识时,他多么英俊啊。他们度过了医学院、实习期、住院实习期,以及正式工作后外科手术室里那些枯燥乏味、严苛紧张的时光。她又想到她对他的感情。这么多年过去之后,她的这些感情已经醇化成某种她觉得很舒适的东西。她还想起,最近,赫歇尔曾让她坐下来,一本正经地建议他们“尝试分居”,因为哈尔就要离开家了。
“还剩下什么?”赫歇尔当时摊开双手,这样问她,“艾丽尼,当你真正把我们当成一对夫妻来考虑时,我们还剩下什么?”
此刻,她独自坐在厨房里,离和他生活了二十四年的丈夫当时问那个问题的地方不足一英尺远。她似乎还能听到丈夫的话在空中回荡。
一直以来,艾丽尼对自己和工作都非常严格,全力以赴,而且得到了回报。她现在事业辉煌,有一个美好的家庭,有座大房子,还赢得了同事和朋友的尊重。现在,她丈夫想知道他们还剩下什么。的确,他们还剩下什么呢?这个醇化的坡度很缓,速度很慢,她从来没真正看到过。
或者说,她没费心去看,或者没想过要更多。谁知道呢?
她看向楼梯。她很想此刻重新走上楼,爬上床,像他们许多年前做过的那样,和赫歇尔做几小时的爱,把他脑子里那些对“还剩下什么”的怀疑统统赶出去。但是,她却无法让自己站起来。她就是不能。因此,她只好在这里看报纸、呷咖啡、抹眼泪。
“嘿,妈妈。”
哈尔打开冰箱,拿起一盒橙汁就喝。有段时间,她总会纠正儿子的这种做法——她尝试了许多年。但实际上,哈尔是家里唯一喝橙汁的人。
她在这样的事情上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现在,他要去上大学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正在减少。干吗还要在这段时间里说这样的废话?
“嘿,甜心口很晚才回来?”
他耸耸肩,又喝了一些橙汁。他穿着短裤和灰色T恤,胳膊下夹着个篮球。
“你要去中学体育馆打球?”她问。
“不,遗传体育馆。”然后,他又痛饮一口,对她说,“你没事吗?”
“我?当然没事。为什么会有事?”
“你的眼睛有点红。”
“我很好。”
“我看到那些人来这里了。”
他指的是那些联邦调查局特工。他们来问她从事的工作,还有与迈克有关的问题,还有一些她根本不明白的问题。通常,她会把这件事告诉赫歇尔,但他现在好像更关心的是为他未来没有她的生活作准备。
“我还以为你都出去了。”她说。
“我先开车去接里基,然后又从这条街上过。他们看上去好像警察什么的。”
艾丽尼·戈德法布没说什么。
“是吗?”
“没什么大事。别担心。”
他不再追问,拍着球跑出门去。二十九九藏书 分钟后,电话响了。她看了看钟。早上八点。这么早打电话,一定是医院打来的,但今天她不值班。
总机接线生经常把电话接错,把信息传达给错误的医生。
她看了看来电显示,看到洛里曼这个名字。
艾丽尼接起电话,说声“喂”。
“我是苏珊·洛里曼。”那个声音说。
“早上好。”
“我不想和迈克说这种”——苏珊·洛里曼顿了顿,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情况。说给卢卡斯找肾捐献者的事。”
“我理解。”她说,“我星期二上班,如果你想——”
“你今天能见我吗?”
艾丽尼很想回绝。现在,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去保护甚至帮助一个让自己陷入这种麻烦的女人。但是,她提醒自己,这不是苏珊·洛里曼的问题,而是关于她儿子和艾丽尼的病人卢卡斯的事。
“我想可以吧。”
第二十三章
蒂娅没等贝齐·希尔敲门,就把门打开了,并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亚当在哪里吗?”
这个问题把贝齐·希尔吓了一跳。她停下脚步,睁大眼睛,看到蒂娅的脸色时,她急忙摇摇头。“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贝齐·希尔摇摇头:“亚当不见了?”
“对。”
贝齐的脸一下就白了。蒂娅只能想象这个消息引发了什么样可怕的画面。她之前就没想过这件事与斯潘塞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是多么相似吗?
“蒂娅?”
“嗯。”
“你检查过学校楼顶吗?”
斯潘塞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两个女人没再多说什么,也没讨论什么。蒂娅高声告诉吉尔说她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吉尔很快就够大了,就可以短时间独自外出了。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然后,两个女人向贝齐·希尔的汽车跑去。
贝齐开车。蒂娅一动不动地坐在前排乘客座上。她们开了两个街区之后,贝齐才说:“我昨天和亚当谈过。”
蒂娅听到了她说的话,但好像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你说什么?”
“你知道他们在MySpace上为斯潘塞举行的悼念活动吗?”
蒂娅想冲破脑子里的迷雾,把注意力集中起来。My Space上的纪念活动。她记得几个月前听说过。
“知道。”
“上面有张新照片。”
“不明白。”
“是斯潘塞临死前拍的。”
“我还以为他死那天晚上没人和他在一起。”蒂娅说。
“我以前也那样以为。”
“我99lib.还是不明白。”
“我想,”贝齐·希尔说,“那天晚上和斯潘塞一起的人就是亚当。”
蒂娅转头看着她。贝齐·希尔的眼睛看着前方的路:“你昨天和他谈了这事?”
“对。”
“在哪里谈的?”
“放学后,停车场。”
蒂娅想起了亚当与CeeJay8115的即时短信:
出什么事了?
今天放学她母亲来找我了。
蒂娅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因为我不想听到你的解释,蒂娅,”贝齐说。她声音现在有些尖锐了。“我想听亚当的解释。”
那个由一片砖楼组成的中学在远方若隐若现。贝齐还没把车停稳,蒂娅已经下了车,疾步向那座砖楼走去。她记得,斯潘塞的尸体是在一座比较低矮的楼房顶上发现的。很久以来,那里就是著名的青少年吸烟场所。一堵窗户边有个壁架。孩子们经常从那里跳到屋顶上去吸烟。
“等等。”贝齐·希尔喊道。
但蒂娅已经快走到了。今天是星期六,但停车场上仍然有许多车。
都是SUV和小型客货车。有孩子在进行棒球赛和足球训练。家长们通常站在球场边观看。有的手里捧着星巴克咖啡杯,有的在用手机闲聊,有的在用长焦距相机给孩子拍照,有的在鼓捣黑莓手机。蒂娅从来不喜欢参加亚当的运动赛事,因为尽管她非常不想去,结果却不得不去,而且每次都担心得要死。她痛恨那些热情过度,好像生活和呼吸都离不开孩子的运动天赋的家长。她发现那些人渺小而可怜,压根儿不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观看自己的儿子竞争的时候,她十分担心亚当是否快乐。他的兴奋和沮丧已经让她心力交瘁。
蒂娅眨掉眼里的泪水,继续往前跑。跑到那个壁架下面时,她突然停下脚步。
壁架已经不见了。
贝齐跑到她身后,说”
“他说不知道这能让事情有什么区别。他说:我们的儿子已经自杀了,你想悟出什么吗,贝齐?他认为我这样做是想解脱。”
“你不是吗?”
“解脱。”贝齐重复道,仿佛要把这个词从嘴里吐出来,好像它的味道很让人恶心,“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好像前面有道门,我可以穿过去,然后把它关上,斯潘塞会一直待在门那边?蒂娅,我不想那样。你能想象出比解脱什么更令人厌恶的事吗?”
她们再次陷入沉默,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吉尔正在看的电视剧里讨厌的笑声。
“警察认为你儿子离家出走了,我儿子是自杀的。”贝齐说。
蒂娅点点头。
“但万一他们错了呢。万一他们对两个男孩的推断都是错误的呢。”
第二十四章
纳什坐在客货车里,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纳什的成长过程很平凡。他知道,精神病医生总是想检查那样的背景,看看病人是否受过性虐待,宗教信仰是否过度或者不足等。纳什认为,他们什么也发现不了。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是好人。也许太好了。
他们处处为他掩护,就像所有家人都会互相掩护一样。事后看来,有些人可能认为这样做不对,但总是很难让家人接受这个事实。
纳什的智商并不低,因此,他很早就知99lib?道,他是有些人可能成为的邪种“受伤害的”人。有一种让人不置可否的老规定,说是精神不稳定的人由于自己的病情,不知道他们精神不稳定。但那是错误的。你可能而且的确能看出自己的疯狂之处。纳什知道,他脑子里的线没有全部连接好,或者,他的脑系统中可能有某种程序缺陷。他知道自己与别人不一样,知道他的行为不符合规范。但这并没有让他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或者高人一等。他知道他的心已经去了非常阴暗的地方,他还喜欢让它留在那里。他感知事物的方式与别人不同,他也同情人们的痛苦,但方式不一样,不像别人假装的那样。
关键词是“假装”。
皮尔拉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人为什么要把自己装得很特别?”他问她。
她没说什么。
“忘记这个事实吧,这个星球——不,这个太阳系——是如此渺小,但我们甚至不能理解它。试试这种方法。想象你在一个巨大的海滩上,想象你捡起一粒沙,只有一粒。然后,你向长长沙滩的两头望去,一直看到两边的尽头。你认为,和宇宙相比,我们整个太阳系是不是与你手中的沙粒一样小?”
“不知道。”
“嗯,如果你那样想,你就镨了。因为它比沙粒还要小很多,很多。再试试这个:想象你仍然握着那粒微小的沙子。现在,你不能仅仅看到你所在的沙滩,而要在脑海中看到地球上的所有沙滩,加利福尼亚和东海岸的全部沙滩,从缅因州到佛罗里达的沙滩,还有印度洋周围的沙滩,以及非洲的所有沙滩。想象所有那些沙子,世界各地的沙滩。然后再看看你手中的沙粒。现在,你要想的是整个太阳系,而不仅仅是地球。相比之下,它是不是比宇宙的剩余部分要小?这下你能理解我们是多么渺小了吗?”
皮尔拉仍然没说什么。
“但现在别去想这个问题。”纳什继续说,“由于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甚至就是毫无意义的。因此,我们暂时只讨论地球的问题,好吗?”
她点点头。
“你知道吗,恐龙在这个星球上生活的时间比人类更长?”
“知道。”
“但不仅仅如此。有一件事情可以表明人类没有什么特别。事实上,甚至在这个无穷小的星球上,人类大多数时间都不是王。再进一步。你知道恐龙统治地球的时间比我们长多少吗?两倍?五倍?十倍?”
她看着他:“不知道。”
“长四万四千倍。”现在,他做着疯狂的手势,沉浸在辩论的喜悦之中。“想想吧。长四万四千倍。如果拿一天与之相比,那就是一百二十多年。你能理解吗?你认为我们能比现在多活四万四千倍之久吗?”
“不能。”她说。
纳什仰身靠在椅背上。“我们什么都不是。人类什么都不是。但是,我们自我感觉很特别。我们认为自己很了不起,或者上帝认为我们是他的宠儿。多大的笑话啊。”
大学的时候,纳什研究过约翰·洛克的自然状态,也就是这个理念:
.99lib.最好的管理就是不管理,因为,简单地说,这最接近自然状态,或者说上帝想要的状态。但是,在那种状态中,我们是动物。把我们看成别的东西,都是不明智的。相信人类可以超越这点,相信爱情和友谊高于一切,却不相信它们只不过是智商较高的入说的疯话,因为这样的人可以看出它们是无用的,因此必须发明一些方法来安慰自己,分散自己对它们的注意力。这是多么愚蠢啊。
纳什是唯一能看到黑暗的人吗?或者,大多数人都在自己欺骗自己?
但是……
但是,许多年,纳什都渴望回归正常。
他看到了无忧无虑,渴望得到它。他认识到,他仅仅是在智商上高于平均水准。他是全优生,学术能力测验得分近乎完美。他被威廉姆斯大学录取,主修哲学,一直试图抑制内心的疯狂。但疯狂的念头总想挣脱束缚。
因此,为什么不让它们出来?
他内心有种保护父母和兄弟姐妹的原始本能,但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与他都没有关系。他们什么也不是,都是些背景,小道具。事实上——他很早就看清了这个事实——他能从伤害别人中得到极大的乐趣。
他一直这样。他不知道是为什么。有些人从和煦的微风、温暖的拥抱或者篮球比赛时一个决定胜负的进球中感受到快乐。纳什却从让这个星球少一个居民中获得乐趣。他并不想主动去找这种乐趣,但他能看到他的这种需要。有时,他能够抑制它,有时他不能。
然后,他遇到了卡桑德拉。
这有点像那些科学实验之一。从一种清澈的液体开始,然后,有人往里面加入一小滴催化剂,就改变了一切。颜色变了,外观变了,质地也变了。尽管这听上去有些离奇,但卡桑德拉就是那个催化剂。
他看到了她,她触动了他。这改变了他。
他突然就得到了。他得到了爱情,得到了希望和梦想,萌生了想要觉醒,与另一个人一起生活的念头。他们是大学二年级时在威廉姆斯认识的。卡桑德拉长得漂亮,但不仅如此。每个男人都迷恋她,但不是人们通常会与大学生活联系起来的那种性幻想。卡桑德拉的步态稍欠优雅,脸上总是挂着会意的笑容。她是那种你想带回家的女孩子,是那种会让你想给她买座房子,为她修剪草坪,给她搭个烧烤架,在她为你生孩子的时候抚摸她的眉毛的女孩子。是的,你会为她的美貌叫绝,但你更为她内在的美感叹。你凭直觉就知道,她很特别,而且不会伤害任何人。
他在里巴·科多瓦身上看到过一点点这样的东西,只有一点点。杀她的时候,他心里有过一点痛,不多,只有一点。他想到了她丈夫,想到了他现在不得不经历的一切。尽管他并不真的在乎这些,但他知道那种感觉。
卡桑德拉。
她有五个兄弟。他们都爱她。她父母也爱她。无论何时从她身边走过,她都会向你微笑,即使你是陌生人,也能感觉到心底深处的喜悦。
她的家人都叫她卡西。纳什不喜欢这个称呼。在他心里,她就是卡桑德拉,而且他爱她。他娶她那天,终于明白了人们说的“天赐良缘”是什么意思。
他们回过母校威廉姆斯大学去与老同学团聚。而且,他们总是住在诺斯亚当斯的门廊旅馆。他现在还能看到她在那里,在那个旅馆的灰色房子里,头枕在他肚子上。就像最近流行的一首歌中唱到的那样:她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他抚摸着她的头发;他们漫无边际地聊着,好像什么都在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现在回想起来,他看到的她就是那样的,他心中的她就是那样的。然后,她病了。他们说是癌症。他们在他美丽的卡桑德拉身上切割。然后,她死了,就像这个微小的星球上的每一种其他无意义的有机物一样。
是的,卡桑德拉死了。到那时候,他才确切地知道,生命其实就像一个瓦罐,一个玩笑。她一旦离去,纳什再也没有力量去操心怎样阻止那些疯狂的念头从心里跑出来。没有必要了。因此,他把它们都放了出来。突然间,它们像决堤的洪水般冲了出来。一旦把它们放出来,就再也无法将它们收回去了。
她的家人试图安慰他。他们有一种“信仰”,再次向他解释说,她是“天赐”给他的,他会永远拥有她,她会在某个美丽的地方等他一起过来生。他猜,他们需要那种信念。那家人之前已经经历过另一场悲剧:她的大哥哥柯蒂斯在三年前某次未遂的抢劫案中丧生。但至少有一点,柯蒂斯的生活一直就麻烦不断。柯蒂斯死时,卡桑德拉彻底崩溃了,哭了很多天,哭得纳什真想把心中那些疯狂的念头释放出来,找到一种消除她的痛苦的办法。但最后,那些有“信仰”的人给柯蒂斯的死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理由。他们的信仰让他们把那解释成了某种大安排。
但你能怎样解释失去卡桑德拉那样慈爱温情的人?
你不能。因此,她的父母说到了来生。但他们其实并不真正相信来生。别人也不相信。如果你相信你们能幸福快乐地共度来生,为什么会在人死时哭泣?如果那个人现在到了更好的地方,你为什么要为失去他/她而哀痛?不让你爱的人去更好的地方,那不是很自私吗?如果你真的相信能和所爱的人在天堂共度来生,那你永远不会有什么需要害怕的事情,因为你只需喘口气,就可以从今世到来生了。
但纳什知道,你会哭泣,会哀痛,因为你从心底里知道,生命其实像瓦罐一样易碎。
卡桑德拉现在没有和哥哥柯蒂斯一起沐浴阳光。她生命的剩余部分,没有被癌症和化疗夺走的部分,正在泥土中腐烂。
葬礼上,她的家人谈到了命运、计划等,都是胡说八道。他们说,这就是他挚爱的人的命运:生活短暂,触动每一个看到她的人,让他上升到奇妙的高度,然后让他轰然落地。他不知道,这是否也是他的命运。
甚至和她在一起时,在一些时候,他也很难抑制他的真正状态——他最真实天然的状态。他能保持内心的和平吗?或者,从出生那天开始,他的硬件设施就注定了他要回到阴暗的地方去进行破坏,尽管卡桑德拉逃过了一劫?
不可能知道。但不管怎样说,这都是他的命运。
皮尔拉说:“她永远不会说出什么。”
他知道她说的是里巴。
“我们不知道。”
皮尔拉看着车窗外。
“最后,警察会确认玛丽安娜的身份。”他说,“或者,有人会意识到她失踪了。警察会展开调查。他们会和她的朋友谈话。然后,里巴肯定就会告诉他们。”
“你正在牺牲许多生命。”
“至今为止才两条。”
“得算上她们的亲人。他们的生活已经被改变了。”
“对。”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你想声称这一切都是玛丽安娜引起的?”
“‘引起’这种说法不对。是她改变了动力。”
“因此她就该死?”皮尔拉又闻了一句。
“我们的所有决定都不轻松,皮尔拉。我们每天都在戏弄上帝。女人买一双昂贵的新鞋时,她完全可以把那笔钱用来给快饿死的人购买食物。但从某种意义上讲,那双鞋对她比一条生命更重要。为了让生活更舒适,我们都在杀人。我们不会那样想。但我们就是在那样做。”
她没争辩。
“皮尔拉,怎么啦?”
“没什么。忘了吧。”
“我答应过卡桑德拉。”
“对,你说过。”
“我们必须保持镇定,皮尔拉。”
“你认为我们能做到吗?”
“是的。”
“那我们还要杀多少人?”
这个问题让他感到迷惑。“你真的在意吗?你已经杀够了吗?”
“我问的是现在。今天。这件事上。我们还要杀多少人?”
纳什想了想。他现在才意识到,玛丽安娜也许从头说的就是实话。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需要回到起点,找到问题的根源。
“机会不大,”他说,“只有一个。”
“哇,”洛伦·缪斯说,“还有比这个女人更令人乏味的人吗?”
克拉伦斯笑了。他们正在查看里巴·科多瓦的信用卡收据。绝对没有任何让人吃惊的东西。她买日用品、学习用具和童装。在希尔斯超市买过一台吸尘器,然后又退货。她还在PC理查德买过一台微波炉。她的信用卡还有在一个叫鲍姆加特斯的中餐馆有过消费记录。她每个星期二晚上都会从那里订购外卖。
她的电子邮件同样令人乏味。她给其他家长写信,安排孩子们互相拜访的时间。她与一个女儿的舞蹈老师和另一个女儿的足球教练保持着联系。她收到从威拉德中学发来的电子邮件。她让自己的活动时间和她的网球小组的活动时间保持一致。万一有人缺席,她会填补空缺。她还是威廉姆斯一索诺玛、陶瓷大库房和宠物大卖场的时事通讯的撰稿人之一。她还给她姐姐写信,向她询问一个阅读专家的姓名,因为她那个叫莎拉的女儿的阅读课遇到了问题。
“我过去不知道这样的人真的存在。”缪斯说。
其实她知道。她在星巴克见过她们。那些女人个个满面倦容,眼里透着母爱。她们以为,咖啡店是妈妈们聚会的最理想地方,其次才是看布列塔尼、麦迪逊和凯尔的电影。在那里,每个妈妈——都是大学毕业生,曾经的知识分子——喋喋不休地谈论着自己的孩子,仿佛别的孩子都不存在过似的。她们还会喋喋不休地说起孩子的粪便——真的,孩子的大便小便问题!以及孩子说的第一个字、社交能力、潜能开发、运动天赋,还有他们的小爱因斯坦的录影带等。那些女人脸上一直挂着那种痴迷的微笑,好像她们的大脑已经被某个外星人吸干了。从一种程度上讲,缪斯瞧不起她们,但从另一种程度上讲,她又同情她们,并且竭力不让自己嫉妒她们。
当然,洛伦·缪斯发誓,即使她真的有了孩子,她也永远不会像那些妈妈一样。但谁知道呢?这样空洞的宣言让她想到了那样一些人,他们说,老了之后宁愿死也不愿意进疗养院,或者成为他们那些已经长大的孩子们的负担。但现在,几乎她认识的每个人的父母或者在疗养院,或者成了孩子的负担,却没有一个老人想死。
如果从外部看任何事情,都很容易作出肤浅的评价。
“他丈夫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吗?”她问。
“利文斯顿警局已经问过科多瓦。好像证明很确切。”
缪斯用下巴指指那些纸张:“那个丈夫和这个妻子一样乏味吗?”
“我还在检查他的电子邮件、电话记录和信用卡记录。但至今为止,还没发现什么。”
“还有别的什么吗?”
“嗯,假设相同的杀手或者杀手们把里巴·科多瓦和无名氏都杀了,那我们得让巡警检查一下妓女经常出没的地方,看看还有没有被抛弃的尸体。”
洛伦·缪斯认为没有那种可能,但仍然值得检查。可能的情况是,某个系列杀手,在一个女从犯自愿或非自愿的帮助下,在郊区袭击女人,将她们杀害,还让她们显得像妓女。他们正在电脑上查,看看附近城市有没有其他被害者符合那样的描述。至今为止,没发现。
无论如何,缪斯都不相信这个特别的推理。想到系列杀手正在谋杀郊区女人,并让她们看上去像妓女,心理学家和精神剖析者都会有类似高潮的感觉。他们将武断地把注意力集中在显而易见——一妓女这条线索上。但缪斯并不真的相信这一点。有一个问题与这种情况不吻合。她一意识到无名氏不是街头妓女时,这个问题就开始困扰她了。为什么没有任何人报告无名氏失踪呢?
她只能看到两种可能的原因。一、没人知道她失踪了。无名氏正在度假,或者说应该在出差之类的。二、某个认识她的人把她杀了。而这个人不想报告说她失踪了。
“那个丈夫现在在哪里?”
“你说科多瓦?他还在利文斯顿警察局。他们将对那附近进行拉网式调查,看看有没有人见过一辆白色客货车。你知道的,通常都这样。”
缪斯拿起一支铅笔,把有橡皮擦那端放进嘴里咬着。
有人敲门。她抬起头来,看到即将退休的弗兰克·特瑞蒙特站在门口。
缪斯想,连续三天穿同一套棕色西装。真让人印象深刻。
他看着她,等着他说话。她现在没时间处理这事,但恐怕最好还是先把他打发了。
“克拉伦斯,你能让我们单独待会儿吗?”
“当然,首席,当然。”
克拉伦斯离开时,向弗兰克·特瑞蒙特微微点了下头。特瑞蒙特没点头回应。克拉伦斯走远之后,他摇着头说:“他刚才叫我‘首席’?”
“弗兰克,我的时间有点紧。”
“你收到我的信了。”
他的辞职信:“收到了。”
沉默。
“我有情况要告诉你。”特瑞蒙特说。
“你说什么?”
“我要下个月底才离职。”他说,“因此,我仍然需要工作,是吗?”
“对。”
“因此,我了解到一些情况。”
她往后一靠,希望他能长话短说。
“我开始查那辆白色客货车。就是两个现场都出现过那辆。”
“好。”
“我不认为那车是偷的,除非是外地车。其实,我们没收到任何与它吻合的报告。因此,我开始查租车公司,看看是否有人租过我们描述的那种客货车。”
“结果呢?”
“有一些,但大多数我都迅速查过了,没发现问题。”
“那这是死胡同了。”
弗兰克·特瑞蒙特笑笑。“我可以坐一会儿吗?”
她指指那张椅子。
“我还试了一件事。”他说,“嗯,正如你说过的一样,这个家伙不够聪明,把第一个弄得像个妓女,把第二个被害者的车停在一个酒店停车场,换掉车牌等。这些都不是典型做法。因此,我开始想:还有什么比偷车或租车更好、更不容易被迫踪的方式?”
“洗耳恭听。”
“在网上买一辆二手车。你看过那些网站吗?”
“没有,的确没有。”
“有很多车卖。我去年就在autoused.上买过一辆。你真的可以找到很便宜的车。但因为那是个人交易,因此资料不齐全。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查一下交易方。但谁会想到去查通过网上购买的汽车呢?”
“因此呢?”
“因此,我给两个大的网络公司打了电话。我请他们查看交易记录,帮我查查上个月这个地区是否有人买过白色雪佛兰客货两用车。找到六条交易信息。我给交易方都打了电话。其中四辆是用支票支付的。因此,我们得到了地址。另外两辆是现金支付的。”
缪斯仰头靠在椅背上,嘴里仍然咬着那个铅笔擦:“很聪明。买旧车,现金支付,如果要留名字也可能是化名。得到使用资格,但不去登记,也不买保险。再从一辆相似的车上偷个车牌,就可以上路了。”
“对。”特瑞蒙特笑着说,“但还有一件事。”
“什么?”
“卖车给他们的人——”
“他们?”
“对。一男一女。他说他们三十五六岁。我正在努力争取得到全面描述,但我们可能有更好的办法。那个卖车的人叫斯科特·帕森斯,是卡塞尔顿人,在‘百思买’上班。他们有相当好的安全系统。全部数字化。因此,他们把什么都记录下来了。他认为,他们的监控录像带上可能有那两个人。他现在正在让一个技术人员检查。我已经派车去接他,让他看一些嫌疑犯照片,尽可能确认嫌疑犯身份。”
“我们有可以合作的素描家吗?”
特瑞蒙特点点头:“已经安排了。”
这是一条不错的线索——他们得到的最佳线索。缪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们还有什么别的收获吗?”特瑞蒙特问。
她告诉他,信用卡记录、电话记录、电子邮件中都没发现什么线索。
特瑞蒙特仰头靠在椅背上,双手放在肚子上。
“我进来的时侯,”特瑞蒙特说,“你就在用力咬那支铅笔。你在想什么?”
“现在,我们的假设是,这可能是个系列杀手。”
“但你不相信。”他说。
“不相信。”
“我也不信。”特瑞蒙特说,“因此,我们回顾一下已经得到的线索。”
缪斯站起来,开始踱步:“两个被害者。至今为止是这样,至少在这个地区是如此。我们正在派人检查,但我们先假设不会找到新的被害者。暂定是这样,暂定只有里巴·科多瓦——根据我们了解到的全部信息,可能还活着——和无名氏。”
特瑞蒙特说:“好。”
“我们再进一步。我们假设这两个女人成为被害者是有原因的。”
“比如?”
“暂时不知道,但从这个思路出发。如果有原因……算了,暂时别管这个。即使没有原因,我们又假设这不是系列杀手干的,两个被害者之间也一定有联系。”
特瑞蒙特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了。“如果她们之间有联系,”他说,“她们很可能非常熟悉对方。”
缪斯一愣:“对啊。”
“如果里巴·科多瓦认识无名氏……”特瑞蒙特冲她笑着。
“那尼尔·科多瓦可能也认识无名氏。给利文斯顿警察局打电话,让他们把科多瓦叫去,也许他可以帮我们确定无名氏的身份。”
“同意。”
“弗兰克?”
他转头看着她。
“干得不错。”她说。
“我是个好警察。”他说。
她没有对此作出反应。
他指着她:“你也是个好警察。也许甚至是个了不起的警察。但你不是好上司。你瞧,好上司会让她的好警察发挥最大的作用。你没有。你需要学习怎样管理其他人。”
缪斯摇摇头:“弗兰克,你说得对。是这样的。是我的管理技巧让你把事情搞糟的,还认为无名氏是妓女。”
他笑着说:“是我最先接手这个案子。”
“并把它搞砸了。”
“我可能从一开始就错了,但我现在还在这里。我怎样看你不重要。你怎样看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为被害者伸张正义。”
第二十五章
莫开车到布朗克斯,把车停在安东尼给他的地址前面。
“你不会相信的。”莫说。
“什么?”
“有人跟踪我们。”
幸好,迈克很清楚不能回头张望。因此,他坐在座位上等着。
“蓝色四开门雪佛兰,和另一辆车并排停在街区尽头的街边,车上有两个人,都戴着洋基队的球帽,还戴着太阳镜。”
昨天晚上,这条街上挤满了人。现在,这里几乎看不到人。视野中仅有的几个人,不是在门廊上睡觉,就是拖着虚弱得令人惊讶的脚步走动,左腿打右腿,双臂耷拉在体侧。迈克觉得像是有一团风滚草在大街中央滚动。
“你进去吧。”莫说,“我有个朋友。我把那个车牌号告诉他,看看他能否查出点什么。”
迈克点点头。他从车上下来,假装随意地往汽车四周看了看。他没怎么看清楚那辆车,但也没冒险地仔细看第二次。他向门口走去。那是一道工业灰色的金属门,上面有“美洲虎酒吧”字样。迈克按下门上的按钮。大门嗡嗡响起来,他把门推开。
墙面是鲜亮的黄色,通常会让你联想到麦当劳餐厅,或者那些竭力迎合病人的医院里的儿童病房。右边有个告示牌,上面贴着咨询活动签约单,可以预约音乐辅导课、图书讨论小组活动、违禁药品或酒精上瘾、生理或心理虐待治疗小组活动等。还有几张单子是寻找公寓合租者的,底部的电话号码可以撕下来。还有个人想卖掉一张沙发,要价一百美元。
另外一个人想甩卖吉他音乐放大器。
他从告示牌前走过,走到前台。一个戴着鼻环的年轻女子抬起头来,说:“需要帮助吗?”
他手里拿着亚当的照片。“你见过这个男孩吗?”他把那张照片放在她面前。
“我只是个接待员。”她说。
“接待员也长着眼睛。我问你是否见过他。”
“我不能谈论顾客的情况。”
“我不是让你谈论他们,而是问你是否见过他。”
她略显惊讶地张开嘴。现在他才看到,她舌头上也打了孔,戴着几个环。但她的身体没动,只是抬头看着他。他意识到,在她这里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我能和哪位负责的人谈谈吗?”
“那只有罗斯玛丽。”
“太好了。我能和她谈谈吗?”
这个身上有很多孔的接待员拿起电话,用手捂着话筒,嘀咕了几句什么。片刻之后,她笑着对他说:“麦克德维特小姐可以见你。右边第三道门。”
迈克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但罗斯玛丽·麦克德维特确实让他大吃一惊。她很年轻,个子娇小,有种原始的性感,让你想到美洲虎。她黑色的头发中挑染出一缕紫色,有处文身从她肩膀上一种延伸到脖子上。
她上身只穿了件黑色无袖皮背心,双臂的颜色赏心悦目,而且二头肌上绑着看上去像是皮带的东西。
她站起来,笑着伸出手:“欢迎。”
他握住那只手。
“我能帮你什么?”
“我是迈克·拜。”
“你好,迈克。”
“呃,你好。我在找我儿子。”
他站得离她很近。迈克身高五英尺十英寸,比这个女人高出半英尺还多。罗斯玛丽·麦克德维特看着亚当的照片。从她表情上看不出什么。
“你认识他吗?”迈克问。
“你知道的,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她想把照片还给迈克,但他没接。过去的侵犯性策略没有让他收获到什么。因此,他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
“我不是让你透露什么私事——”
“嗯,不,迈克,你是。”她嫣然一笑,“这正是你想让我做的事。”
“我只想找到我儿子。就这么简单。”
她摊开双手。“这里看上去像寻人中心吗?”
“他失踪了。”
“迈克,这地方是避难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孩子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逃避他们的父母。”
“我担心他可能遇到了危险。他没告诉任何人就走了。他昨晚到这里来过——”
“哇噢。”她举起一只手,示意迈克住嘴。
“什么?”
“他昨晚来过这里。这是你说的,迈克,对吗?”
“对。”
她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迈克?”
她这样频繁地使用他的名字,他听上去觉得很刺耳。
“你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你儿子来过这里?”
“这不重要。”
她笑着退后一步:“当然重要。”
他得变化一下话题。他环顾着房子:“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有点复杂。”罗斯玛丽又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明白,她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的用意。“青少年活动中心,但有一些现代特色。”
“哪方面的特色?”
“你还记得那些深夜篮球活动吗?”
“九十年代的?记得。为了让孩子们不到街上去瞎混。”
“对。我不想说那些活动是否有效。但关键是,那些活动是面向贫困的城区孩子的。有些人认为,那有种明显的种族主义倾向。我的意思是说,城中心打篮球。”
“你们和他们不同?”
“首先,我们不是严格地只向贫困孩子开放。这听上去可能有点像右翼分子的论调,但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是帮助美籍非裔或者城区青少年的最佳机构。他们需要在自己的社区内有这样的去处。从长远看,我也怀疑你能阻止这样的事情。他们需要看到,他们的出路与枪和毒品无关。我怀疑篮球赛能起到那样的作用。”
一群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半大男人拖着脚步从她办公室旁边走过。
他们都穿着黑色衣服,身上佩戴着各种装饰品,大多是链子和饰扣,长裤的裤脚巨宽,根本看不到鞋子。
“嘿,罗斯玛丽。”
“嘿,小伙子们。”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罗斯玛丽转头看着迈克:“你住哪里?”
“新泽西。”
“郊外,对吧?”
“对。”
“你们那里的青少年有什么样的麻烦?”
“不知道。也许是毒品和酗酒。”
“对。他们想聚会。他们以为生活很无聊——也许是,谁知道呢?——于是想出去寻求刺激,到俱乐部去和女孩子调情等。他们不想打篮球。我们这里就做这些。”
“你们给他们刺激?”
“不像你想的那样。走,我带你看看。”
她开始顺着鲜黄色的走廊往前走。他走在她旁边。她昂首挺胸地走着,手里拿着把钥匙。她打开一道门,顺着楼梯往下走。他跟在后面。
这是个现在所谓的夜总会或迪斯科舞厅那样的地方,或者你随便叫它什么都可以。这里摆放着有软垫的长凳和圆桌。桌上有台灯。还有99lib.低矮的小凳子。有个调音室。地板是木头的。没有镜面球形灯,但有许多彩灯在旋转,照射出各种图案。后面的一堵墙上,有“美洲虎俱乐部”几个字的涂鸦。
“这就是青少年想要的。”罗斯玛丽·麦克德维特说,“一个释放多余精力的地方,一个和朋友聚会的地方。我们不卖酒,但我们出售看上去像酒的无酒精饮料。我们有英俊的调酒师和漂亮的女服务员。我们和最好的酒吧没什么两样。但关键是,我们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儿子那样的孩子尽管还是未成年人,却照样想开车,想搞到假身份证,还想买毒品,或者找到一种得到酒精的方法。我们所做的,就是用健康一些的方式疏导他们,防止他们做出那样的事。”
“就在这样的地方?”
“部分是。如果他们需要,我们还提供咨询活动。我们有图书俱乐部和治疗小组,有一个房间里有Xbox和Playstation3游戏机,还有人们往往与青少年活动中心联系在一起的所有其他设备设施。但这个地方是最重要的。这里才是让我们,以及那些青少年们很酷的地方。”
“有传言说,你们卖酒精。”
“那是误传。大多数谣言都是其他俱乐部散播的,因为我们抢了他们的生意。”
迈克没说什么。
“嗯,假设你儿子到城里来聚会过,他可能顺着那边的第三大道闲逛,或者到小街上买可卡因。离这里五十码远的那个男人就在门廊上卖海洛因。只要你能说出名字的东西,孩子们都能买到。或者,他们混进一个俱乐部,在那里被搞得精疲力竭,或者更糟。我们这里却能保护他们。他们可以安全地释放自己。”
“你们也让街头混混进来吗?”
“我们不会拒绝他们。但有其他更适合他们去的地方。我们不想用那样的方式改变他们的生活,因为坦率地说,我不认为那些方法可以奏效。已经变坏的孩子,或者穷困潦例的家庭出来的孩子,需要的不仅仅是我们能提供的这些。我们的目标是帮助预防基本意义上的好孩子变坏。但与此几乎相反的问题是,现在的父母太庇护孩子了。他们全天侯监护孩子。现在的孩子没有任何反叛的空间。”
这些年来,他和蒂娅也为这个问题争论过许多次。我们对孩子的保护欲太强。迈克小时侯经常独自上街。星期六,他会在小溪公园玩上一整天,很晚才回家。现在,他自己的孩子们没有他或蒂娅的小心看护就不能上街。他们害怕……但究竟害怕什么呢?
“因此,你们给他们空间。”
“对。”
他点点头:“这地方是谁开的?”
“我。三年前,我弟弟过量吸毒致死后,我开办了这个酒吧。格雷格生前是个好孩子,才十六岁。他不喜欢运动,因此不合群,朋友也不多。总的说来,我们的父母和社会的控制欲都太强。那其实可能才是他第二次吸毒。”
“抱歉。”
她耸耸肩,向楼梯走去。他默默跟在后面。
“麦克德维特女士?”
“叫我罗斯玛丽吧。”她说。
“罗斯玛丽,我不想让我儿子成为另一个牺牲品。他昨晚来过这里。现在,我想知道他在哪里。”
“我无能为力。”
“你以前见过他吗?”
她仍然背对着他:“迈克,我在这里有更重要的使命。”
“那就可以牺牲我儿子?”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但我们不和父母谈。从来不。这地方是给青少年的。如果传出去——”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们的使命陈述中有这条。”
“万一亚当遇到危险了呢?”
“那如果可能,我会帮你。但现在不是这样的。”
迈克正要争辩,但看到走廊上走过来几个哥特人似的黑衣青年。
“那些是你的部分客户?”他一边问一边走进她的办公室。
“客户和万能人。”
“万能人?”
“他们几乎什么都做。他们帮助维护这个地方的清洁,晚上举办聚会,还负责看护俱乐部。”
“和保镖差不多?”
她来回摇着脑袋:“这样说可能太夸张了。他们帮助新来的人尽快适应。他们帮助维持秩序。他们还负责监视这个地方,确保没有人会兴奋过头,或者在卫生间里吸毒等。”
迈克做了个鬼脸:“监狱内保。”
“他们都是好孩子。”
迈克看看那些人,然后再回头看着罗斯玛丽。他认真看了她一会儿。
她是那种相当耐看的女人,脸型像模特儿,尖尖的颧骨可以兼做拆信刀。
他再回头望望那些黑衣青年。一共四个,也可能是五个,清一色黑衣银饰,都想让自己看上去凶暴冷酷,但完全没达到目的。
“罗斯玛丽?”
“嗯?”
“我不相信你刚才的说唱。”迈克说。
“说唱?”
“你对这地方的推销。从一个方面看,完全有道理。”
“从另一个方面看呢?”
他转头直视着她:“我认为你说的都是假话。我儿子在哪里?”
“你现在该走了。”
“如果你把他藏起来了,我会把这地方撕开,一块砖一块砖地撕开。”
“拜医生,你现在是擅闯民宅。”她看着走道那头那些黑衣青年,轻轻点了点头。他们便向迈克走过来来,把他围在中间。“请马上离开。”
“你想让你的”他用手指比画出引号“‘万能人’把我扔出去?”
那个最高的黑衣青年傻笑着说:“老家伙,好像你已经被扔过啊。”
其他黑衣青年咯咯笑起来。他们个个一袭黑衣、面色苍白、睫毛都涂染过,身上还泛出金属的颜色。他们很想装硬汉,但却不是硬汉,而且这也许还让他们更容易惊慌。他们绝望地想让自己成为与众不同的人。
迈克在犹豫:下一步究竟怎样行动更好?那个高个黑衣青年可能二十出头,身材瘦长,喉结粗大。迈克既想出拳偷袭——先把这个浑蛋打翻再说。擒贼先擒王。让他们看看他的厉害。但他又想用手肘猛击那个血管突突跳动的喉部,让那家伙的声带痛两个星期。但那样的话,其他人可能一拥而上。他也许能撂倒两三个,但对付不了这么多。
他还在犹豫时,突然看到了什么。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嗡嗡打开了。另一个黑衣青年走进来。这次引起迈克注意的不是那身黑衣服。
而是那双黑色的眼睛。
这个新来的家伙鼻子上还贴着条胶布。
迈克想:他的鼻子刚被打烂过。
几个黑衣青年向那个烂鼻子家伙走过去,懒洋洋地和他击掌。从他们的动作看,他们仿佛是在煎饼面糊中游泳。他们说话的速度也很缓慢,声音睡意蒙胧,好像抗抑郁药吃多了。“哟,卡森,”一个青年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几个字。“卡森,头儿。”另一个呻吟着说。他们还吃力地抬手拍拍他的背,好像这是很费力的事。卡森接受了这些问候,好像已经很熟悉这些,这是他应该得到的。
“罗斯玛丽?”迈克说。
“嗯。”
“你不仅认识我儿子,你还认识我。”
“怎么会?”
“你刚才叫我拜医生。”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烂鼻子青年,“你怎么会知道我是医生?”
他没等她回答。没必要了。他急忙向门口走去,撞上了那个高个青年。那个烂鼻子——卡森——看到他走过来,那双黑色眼睛睁大了,急忙退回门外。迈克加快脚步,在金属门.99lib.关上之前一把抓住门把手,大步走了出去。
烂鼻子卡森可能就在他前面十英尺的地方。
“嘿!”迈克喊道。
那个小阿飞转过身来,漆黑的头发像一道帘子耷拉在一只眼睛上。
“你的鼻子是怎么回事?”
卡森像在绕圈子:“你的脸怎么回事?”
迈克疾步向他走过去。其他黑衣青年已经出了大门。现在是六比一。
他从眼角看到莫已经从车上下来,向他们这边走过来。现在六比二,但二中之一是莫。他可能有机会。
他走上前去,把脸凑到卡森的烂鼻子前面,说:“一帮胆小鬼趁我不备偷袭我。我的脸就是这么回事。”
卡森还虚张声势地嘴硬:“那太糟糕了。”
“哈,谢谢,但转机来了。你能想象作为一个偷袭我结果鼻子被打烂的大输家是什么滋味吗?”
卡森耸耸肩:“谁都可能有倒霉的时候。”
“说得对。因此,也许你这个软蛋输家想再试一下。面对面。一对一。”
这个黑衣头儿现在四处张望起来,想看看他的喽啰们是否到位。其他那些黑衣青年点头回应。他们纷纷调整金属护畹,揉弄着手指,竭力显出已经准备好的样子。
任何人都还没来得及动作,莫已经向那个高个青年走过去,一把掐住他的喉咙。那家伙想发出点声音,但莫死死掐住他,让他一丝声音也吐不出来。
“谁敢上前一步,”莫对他说,“我就把你掐死。我不会管谁走过来,也不管谁会出面干涉。我只要你。我会狠狠地掐。明白了吗?”
高个青年吃力地点点头。
迈克看着卡森:“准备好了吗?”
“嘿,我和你没什么仇。”
“但我和你有仇。”
迈克推了他一把,像学校操场上斗殴的孩子一样,嘴里还说99lib? 着讥讽的话。其他青年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怎样,迈克又推了卡森一掌。
“嘿!”
“你们把我儿子怎么样了?”
“啊?你说谁?”
“我儿子,亚当·拜。他在哪里?”
“你认为我知道?”
“你昨晚偷袭我,对吗?你最好老实告诉我,除非你想被打死。”
然后,另一个声音响起:“都别动!FBI!”
迈克抬头看去。是那两个戴球帽的人,就是之前跟踪他们藏书网
的人。他们一只手里拿着枪,另一只手里拿着徽章。
一个警探说:“你是迈克·拜?”
“是,你们是?”
“我是达里尔·勒克鲁,FBI。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第二十六章
和贝齐·希尔告别之后,蒂娅关上前门,然后朝楼上走去。她蹑手蹑脚地沿着走廊走过吉尔的卧室,进了儿子的房间。她打开亚当的桌子抽屉,在里面来回摸索着。他们在他的电脑上安装了间谍软件之后一直感觉自己做得很正确——那么,为什么现在不了呢?她心中升起一股自责的情绪。现在,这整个侵犯隐私的行为感觉非常不好。
但是,她并没有停止偷看。
亚当还是一个孩子。抽屉里永远都整理不干净,还保留着过去童年时代的东西,就像是考古挖掘出来的古董。棒球卡,小型妖怪牌,游戏王,电池早就用光的山口变形金刚,疯狂小雕像——都是孩子们收集起来之后又不需要的“心爱”小东西。亚当在“一定要弄到手的东西”方面,比大多数孩子做得都好。他不会央求着要很多东西,也不会立即把它们扔到一边去。
她摇了摇头。这些东西都还在他的抽屉里。
钢笔,铅笔,旧的牙齿矫正架(蒂娅经常唠叨他不戴它),四年前到迪斯尼世界乐园游玩时收集的大头针,观看了十几场游骑兵队的比赛收集起来的票根。她拿起这些票根,想起他观看冰球比赛时脸上既喜悦又专注的神情。她想起他和他爸爸在游骑兵队得分时的庆祝方式,他们会站起来,举手击掌,唱起那首傻傻的射中球时才唱的歌曲,基本上只是“噢,噢,噢”的叫喊声加上鼓掌声。
她哭了起来。
振作起来,蒂娅。
她转向电脑。现在,电脑成了亚当的世界。孩子的房间都是以电脑为主的。电脑屏幕上,亚当设置播放的是Halo在线的最新版本。他在聊天室里既和朋友聊天,也和陌生人聊天。他在Facebook(社交网站)和MySpace里,也是既同现实中的朋友交谈,也和网友交谈。他在网上打过扑克牌,但很快就厌倦了,这令迈克和蒂娅很高兴。电脑上还有一些关于YouTube视频共享网站有趣的简介,电影预告片,音乐视频和一些不雅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冒险游戏,或者现实模拟游戏。无论你叫这些游戏什么名字,它们都是类似的游戏:仿佛蒂娅能够消失在一本书内那么荒唐离奇。很难说清楚,玩这样的游戏是好还是坏。
还有如今的性方面的东西——也让她抓狂。你想帮孩子拨乱反正,控制信息的流动,但那是不可能的。早上打开任何电台,主持人都是在说些女人胸部、偷情和性高潮之类的东西。翻开任何一本杂志,或者打开任何一个电视节目,满眼看到的东西只会让你抱怨自己跟不上时代。
这样一来,你怎么办?你会告诉孩子那是错的吗?那么,到底什么是错的?
毫不奇怪,对待戒酒之类的问题,人们觉得只需要回答赞成与否就可以了。可是想想看,那样的回答是没有用的。而且,你也不会想到向孩子传递这样的信息:性从某种程度上讲是错的、邪恶的或者是禁忌的。
但是,你却不希望他们去尝试性。你想告诉他们,性是健康的,是好事——但是不应该去做。那么,父母怎么样做才能恰如其分呢?真够荒谬的,我们都希望孩子和我们的看法相同,好像不管我们的父母曾经怎样塑造过我们的看法,我们的观点总是最好的、最健康的。可是,理由是什么?难道是我们成长的过程中受到了完全正确的教育,还是我们通过某种方式自己找到了这个恰如其分的平衡点?会找到吗?
“嘿,妈妈。”
吉尔站在门口。她疑惑地看了妈妈一眼,感到有些奇怪。蒂娅猜想,她是因为看到她在亚当房间的缘故。蒂娅没有马上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这样大概只有一秒钟,不会更长,但是,蒂娅突然感到心里冷飕飕的。
“嘿,宝贝。”
吉尔拿着蒂娅的黑莓手机:“我可以玩玩敲砖块的游戏吗?”
她喜欢用妈妈的黑莓手机玩游戏。在这种情况下,蒂娅通常会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她不问一声就拿她的手机。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吉尔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她常常用蒂娅的黑莓手机,或者是借用蒂娅的苹果MP3,或者使用蒂娅卧室里的电脑,因为她的电脑功能不够好。她还会把蒂娅的手机忘在她自己的房间,害得蒂娅到处找都找不到。
不过,此刻似乎不适合这样责备她没有责任心。
“当然可以。不过如果有人打电话,请立刻给我。”
“好的。”竹吉尔看了看整个房间,“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四处看看。”
“想找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想发现你哥哥在哪儿的线索。”
“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当然,不要担心。”然后,蒂娅想起生活还没有停止,希望生活显得正常一些,所以问道:“你有作业吗?”
“已经做好了。”
“好。其他也都没事吧?”
吉尔耸了耸肩。
“还有话要说吗?”
“没有,我很好。我只是担心亚当。”
“我明白,宝贝。在学校里没事吧?”
吉尔又耸耸肩。愚蠢的问题。蒂娅在这些年来问两个孩子这个问题已经有几千次了,从来没有,哪怕是一次听到过他们其他的回答。他们总是说“很好”、“没问题”、“学校就是学校,能有什么事”,或者耸肩之类的。
停了一会儿,蒂娅离开了儿子的房间。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来自E-SpyRight的打印报告还在等着她看。她关上房门,认真翻看起那几页报告。亚当的朋友克拉克和奥利维拉今天早上都给他发了邮件,不过信息内容都写得很隐讳。两个人都想知道他在哪里,还提到他的父母在到处打电话找他。
没有DJ·赫夫发送的邮件。
咦。DJ和亚当的话一直很多。突然没邮件了——好像他知道亚当不会回复他似的。
她的房门上晌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妈妈?”
“自己开门进来吧。”
吉尔转动门把手打开了门:“我忘了告诉你,弗特医生办公室来过电话,说给我星期二预约了牙医。”
“有那么回事。谢谢。”
“为什么我非得去弗特医生的诊所呢?我的牙齿刚刚清洗过。”
生活琐事。蒂娅很高兴回答这样的问题。“你也许很快就要需要牙箍了。”
“这么早就需要了?”
“是的。亚当就是你的……”她没有再说下去。
“我的什么?”
她转身看着她床上放着的E-SpyRight报告,就是刚才看的那份。
不过没有用。她需要含有原来的那封邮件,就是在赫夫家聚会的那封邮件的报告。
“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蒂娅和迈克一直都用粉碎机将看过的报告毁掉。不过,她保留了那封邮件想给迈克看看。在哪里呢?她看了看床边。一大堆纸,她在里面翻找起来。
“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吗?”吉尔问道。
“不用,没什么事,宝贝。”
里面没有。她站起身。没关系。
蒂娅马上又回到网上。E-SpyRight的网址就收藏在她最喜欢的区域里。她登录进去,点击档案按钮,找到正确的日期,搜寻到了那份报告。
没有必要打印出来。报告出现在屏幕上后,蒂娅仔细按照顺序看着,找到了关于赫夫派对的邮件。她没有详细阅读信息本身——大意是说趁赫夫夫妇不在家,聚会,好好高兴一下——不过,她仔细想想,聚会是怎么回事呢?迈克去过那里,不但没有聚会,而且丹尼尔·赫夫也在家。
赫夫夫妇改变了计划?
不过现在,那个不是重点。蒂娅移动鼠标指针查看大多数人认为最不相关的项目。
时间栏和日期栏。
E-SpyRight不但会告诉你邮件发送的具体时间与日期,还会告诉你亚当打开邮件的具体时间与日期。
“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马上就好,宝贝,你玩去吧。”
蒂娅拿起电话,拨打了弗特医生诊所的电话。今天是星期六,不过她知道,因为有孩子的课外活动安排,这个地区的牙医周末经常都会有空余的时间。她看看表,听到铃声第三次响起,然后是第四次,她不由地有些失望。第五次铃声响起,有人接听了电话:
“弗特医生诊所。”
“嘿,早上好。我是蒂娅·拜,亚当和吉尔的妈妈。”
“你好,拜夫人,有什么事吗?”
蒂娅回想着弗特诊所前台小姐的名字。她在那里已经好几年了,认识每一个人,实际上等于是她在管理那个诊所。她是守门人。蒂娅想起来了。“是卡洛琳吗?”
“对,是我。”
“嘿,卡洛琳。听我说,也许我的请求有些奇怪,不过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哦,我会尽力的。我们下周已经排得很满了。”
“不,不是这样的。十八号下午三点四十五,亚当放学后有个预约。”
对方没有说话。
“我需要知道他当时是否去了。”
“你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失约了?”
“是的。”
“哦,没有。否则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亚当肯定来这儿了。”
“他有没有准时来?”
“如果有用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准确的时间。登记簿上有记录。”
“有用的。如果你能告诉我,那就太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蒂娅听到手指敲打在电脑键盘上的声音。还有翻动纸张的声音。
“亚当到得很早,拜夫人——他登记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
这没问题,蒂娅想。他一般都是放学后直接步行离开的。
“我们准时给他看的牙——正好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这就是你需要知道的吗?”
电话差点从蒂娅的手中掉下来。完全不对。蒂娅又认真看了看屏幕——时间栏和日期栏。
关于赫夫家的派对的那封邮件是在下午三点三十二分发送的。打开阅读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三十七分。
亚当那时没在家。
这就讲不通了,除非……
“谢谢,卡洛琳。”她立刻又打了她的电脑专家布雷特的电话。他接听了电话:“嘿。”
蒂娅决定先给他一个下马威:“谢谢你把我出卖给赫斯特。”
“蒂娅?哦,这个我感到很抱歉。”
“我猜也是这样。”
“不。说真的,赫斯特对这里的每件事都清楚。你有没有认为她监视了这里的每一台电脑?有时候,她看私人邮件只是出于好玩。她觉得,如果你在她的地盘……”
“我没在她的地盘上。”
“我知道,对不起。”
是该说正题的时候了。“按照你的E-SpyRight报告,我儿子是在下午三点三十.99lib.七分看了一封邮件。”
“然后呢?”
“他当时不在家。他有可能在其他地方看邮件吗?”
“这是你从E-SpyRight报告里得出的结论?”
“对。”
“那么答案是,不可能。E-SpyRight只能监视他在他那台电脑上的活动。所以,如果他在其他地方登录查看邮件的话,是不会出现在报告里的。”
“那么,这个是怎么回事?”
“嗯。首先,你肯定他那个时间不在家吗?”
“肯定。”
“嗯,那就是有人,有人用了他的电脑。”
蒂娅又看了看屏幕:“上面说,那封邮件在下午三点三十八分被删除了。”
“那么,亚当根本没看过,对吗?”
“肯定没看。”
她立刻排除了最可疑的人:她和迈克那天在上班,吉尔和雅斯敏步行去诺瓦克家玩。
没人在家。
怎么会有其他人进来看了,却没有留下破门而入的痕迹呢?她想到了那把钥匙,他们藏在栅栏桩旁的假石里的钥匙。
电话嗡嗡地响起,有人打电话进来。她看到是莫打来的。
“布雷特,我回头再打给你。”咔嚓一声,她接通了打进来的电话,“莫?”
“你肯定不会相信的,”他说,“美国联邦调查局刚才带走了迈克。”
洛伦·缪斯坐在临时讯问室里。她长久地注视着尼尔·科多瓦。
他个头偏矮,骨架小而结实,相貌非常英俊,几乎没有什么瑕疵。
如果他和他的妻子站在一起,你会发现他们有点相像。缪斯知道这个,是因为科多瓦带来了很多他们的合照——有在海上旅行的,有在海滩上的,有正式场合的,有在派对上的,还有在后院中的。尼尔和里巴·科多瓦都非常上相,看起来也很健康,他们喜欢摆出脸颊贴在一起的姿势照相。他们在每一张相片里看起来都很幸福。
“请一定要找到她。”这是尼尔·科多瓦走进这个房间之后,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她已经两次对他说过:“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所以,这次她没有再重复。
他又接着说:“我愿意在我力所能及的任何方面同你们合作。”
尼尔·科多瓦的头发剪得很短,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运动夹克,打着领带,仿佛他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仿佛这样的穿戴能够帮助他坚持住。他的鞋子擦得锃亮。缪斯想起她自己的爸爸也非常喜欢发亮的鞋子。
“看一个人,看他的鞋子亮不亮就知道。”他常常对年幼的女儿这样说。
知道这点真好。当十四岁的洛伦·缪斯在车库发现爸爸的尸体时——他进了车库,在那里对着自己的头开枪自杀了——他的鞋子的确擦得非常亮。
好建议,爸爸。谢谢那个自杀礼仪。
“我明白怎么回事。”科多瓦继续说,“丈夫总是嫌疑人,对吧?”
缪斯没有回答。
“而且,你们认为里巴有外遇,因为她的车子停在那家汽车旅馆旁。但是,我向你发誓,事情绝对不是那样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缪斯面无表情:“我们不会随便怀疑什么,也不会随便排除什么。”
“无论你想问什么,我都愿意用测谎仪测试,也不用律师。我只是不希望你走错道浪费时间。里巴没有离家出走,这个我清楚。而且,我也和她的失踪毫无关系。”
你决不能轻信任何人,缪斯心想。这是规则。她审问过很多嫌疑人,他们的演技好得都能够令德尼罗失业。不过,到目前为止,证据都对他有利,她自己也觉得尼尔·科多瓦在讲真话。而且,对于目前的情况来说,这些也不重要。
缪斯让科多瓦到这里来是为了请他辨认她所说的无名氏的尸体。不管他是敌人还是同盟,她都非常需要他的合作。所以她说:“科多瓦先生,我想,你不会伤害你的妻子。”
他立即感到一丝安慰。但那安慰消失得也快。她看得出来,这不是因为他自己。他只是在担心那些漂亮的照片里那个漂亮的女人。
“最近有什么令你妻子烦恼的事情吗?”
“没有。莎拉——是我们八岁的女儿”——他停了下来,将指关节放入口中,闭上眼睛咬了下去——“莎拉在阅读方面有困难。利文斯顿警局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也是这么说的。里巴一直对此很担心。”
这个没有什么帮助,但至少他愿意讲了。
“请允许我问一些可能听起来有些奇怪的问题。”缪斯说。
他点点头,身体前倾,迫切地等着提供有用的线索。
“里巴有没有和你说起过,她有朋友遇到了麻烦?”
“你说有麻烦是指什么呢?”
“我们还是这样说吧。我想,你认识的人中有没有人失踪。”
“你意思是,像我妻子一样?”
“我是泛指。再进一步说,你朋友中有人不在家,甚至去度假了吗?”
“这周,弗里德曼一家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度假。她和里巴关系很好。”
“好,好。”她知道克拉伦斯正在记录这条线索。他会再去调查,确定弗里德曼夫人在她该在的地方。“还有其他人吗?”
尼尔咬着嘴唇想着这个问题。
“我正在努力想。”他说。
“放松,不要紧张。朋友们的异常啊,各种麻烦啊,这些都想想。”
“里巴告诉过我,科尔德夫妇的婚姻出现了问题。”
“不错。还有其他的事吗?”
“托尼娅·伊士曼最近乳房X线透视结果不好,不过她还没有告诉她丈夫。她担心他会离开她。里巴是这么说的。这是你需要的吗?”
“是的,继续说。”
他很快又说了一些类似的事情。克拉伦斯作了记录。看到科多瓦似乎累了,缪斯觉得应该是问最重要的问题的时候了。
“科多瓦先生?”
她直视着他。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我真的不希望长篇累牍地解释为什么,或者这是什么意思——”
他打断了她。“缪斯调查员?”
“嗯?”
“不要拐弯抹角浪费时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这里有一具尸体。它肯定不是你的妻子。你听清楚了吗?不是你的妻子。这个女人是在你妻子失踪前一天晚上被发现死亡的。我们不知道她是谁。”
“你认为我可能知道?”
“我想请你看看。”
他的双手交握着放在大腿上,身体坐直了点口“好,”他说,“我们走吧。”
缪斯曾经想过使用照片来99lib?
确认,那样他就不用因为看到真实的尸体而感到恐惧。然而,照片不行。如果能拍到一张脸部清晰的照片,当然行得通。但是这一次,死者的脸部好像被割草机割了很长时间似的,只剩下骨头碎块和撕裂的肌肉。缪斯本来可以给他看些符合这具尸体的身高和体重的照片,不过经验告诉她,那样的话很难有真实的感觉。
尼尔·科多瓦没有对讯问的地点感到疑惑,不过那是可以理解的。
他们在纽瓦克的诺福克街——郡里的太平间。缪斯安排这闻讯问室,是为了避免浪费时间开车过去。她打开门。科多瓦努力挺直了胸膛。他的步伐稳定,但他的肩膀泄露了很多秘密。缪斯能够看出他夹克下肩膀的僵硬99lib?。
尸体已经取出来了。验尸官塔拉·奥尼尔已经用纱布裹住了尸体的脸部。尼尔·科多瓦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些绷带就像是电影里的木乃伊。他问为什么要用绷带。
“她的脸部受到了大面积的损坏。”缪斯说。
“那我该怎么辨认她?”
“我们希望能通过体型,或者高度,其他任何方面来进行辨认。”
“我想,如果看到脸部的话,会容易辨认一些。”
“没用的,科多瓦先生。”
他使劲地吞了一下唾沫,又看了一眼。
“她怎么死的?”
“遭到了毒打。”
他转向缪斯。“你认为类似的事情也可能发生在我妻子身上吗?”
“我不知道。”
科多瓦闭了一会儿眼睛,鼓足勇气,然后睁开眼睛,点点头。“好的。”他又点了几下头,“好的,我明白。”
“我知道,这并不容易。”
“我没事。”她看得出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用衣袖狠狠地擦了一下眼睛,像个小男孩一样。缪斯看着,差点要抱住他。她看着他转回身,面对着那具尸体。
“你认识她吗?”
“我觉得不认识。”
“慢慢来。”
“问题是,她是裸体的。”他的眼睛仍然看着被纱布缠着的脸部,仿佛在努力保持君子风度。“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是我认识的某个人,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个样子。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知道。如果我们给她穿上衣服,应该有帮助吧?”
“不用,那样也可以。只是……”他皱起了眉头。
“什么?”
尼尔·科多瓦的视线刚才停留在受害人的脖子部分。现在,他的目光向下移到了她的腿部。“你们可以把她翻过来吗?”
“背朝上?”
“对。我需要看到腿的后部。”
缪斯看了一眼塔拉·奥尼尔,后者立刻带过来一个勤杂工。他们小心地将无名氏的尸体翻转,使她面朝下躺着。科多瓦向前走了一步。缪斯没有动,不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塔拉·奥尼尔和勤杂工走开了。尼尔·科多瓦的目光继续沿着腿移动,最后停在了右脚踝的后部。
那里有一个胎记。
几秒钟过去了。于是,缪斯开口说道:“科多瓦先生?”
“我知道这是谁。”
缪斯等着他说下去。他开始发抖。他的手哆嗦着捂住了嘴巴。眼睛闭着。
“科多瓦先生?”
“是玛丽安娜,”他说,“上帝啊,那是玛丽安娜。”
第二十七章
艾丽尼·戈德法布医生走进餐车饭馆里的火车座隔间,在苏珊·洛里曼的对面坐了下来。
“谢谢你能来见我。”苏珊说。
她们讨论过到镇外去,但最终艾丽尼否决了那个想法。任何看到她们的人都会简单地认为,她们是两个吃午饭的女士。艾丽尼从来没有时间吃午饭,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因为她在医院工作的时间太长,而且也害怕自己变成这样吃午饭的女人之一。
甚至在她的孩子们幼年的时候,传统的为母之道也从来没有在她身上体现过。她从来没有渴望过放弃医务工作,然后待在家里,在孩子们的生活里扮演一个更传统的角色。正相反——她迫不及待地等侯着产期的结束,她就可以体面地回去工作。她的孩子们似乎也没有因此变得很糟糕。她一直都没有在他们身边照顾他们。但是,她认为那样有助于使孩子们更加独立,生活态度会更加健康。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去年,医院举办了一个派对,以表达对她的敬意。许多她以前的住院实习医生和普通实习医生都来向他们最喜欢的老师致敬。艾丽尼偶然听到她最优秀的一个学生激动地 对凯尔西说艾丽尼是一个多么敬业的老师,她一定为有艾丽尼·戈德法布这样的母亲感到非常自豪。凯尔西已经喝了一两杯酒,她回应说:“她在这儿待的时间那么多,所以我根本没有多少机会在家里看到她。”
是啊。事业,为人母,幸福的婚姻——她极其轻松地将三者都做得很好,不是吗?
除了现在,这个病例的处理情况一团糟。如果那些探员告诉她的是真的,她的事业甚至也岌岌可危。
“捐赠库有新消息吗?”苏珊·洛里曼问道。
“没有。”
“丹特和我正在计划一个大型的捐赠动员。我去了卢卡斯就读的小学。迈克的女儿吉尔也是在那里上学。我和几个老师说过了,他们都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我们准备下周六进行,号召所有的人报名捐赠。”
艾丽尼点点头:“这样做也许会有帮助。”
“你还在寻找,是吗?我的意思是,没有希望了吗?”
艾丽尼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是没有希望。”
苏珊·洛里曼咬了咬下嘴唇口她天生丽质,很难不令人羡慕。艾丽尼知道,男人对这样的美貌趋之若鹜。当苏珊·洛里曼在房间里的时侯,甚至连迈克讲话时声音里都有些异样。
餐车饭店里的女服务员端着一壶咖啡走了过来。艾丽尼点头示意她倒咖啡,但苏珊却问他们有没有花茶。女服务员看着她,好像她是在要灌肠剂似的。苏珊说,任何茶都可以。女服务员取了一小袋立顿茶回来,然后将热水倒进杯子里。
苏珊·洛里曼低头注视着热茶,仿佛里面隐藏着某个神圣的秘密。
“卢卡斯出生的时侯是难产。在他出生前的那周,我患上了肺炎,咳嗽得很厉害,居然有根肋骨都因此断了。我住进了医院,痛苦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丹特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他一步也不愿意离开我。”
苏珊双手慢慢把茶.99lib.杯举到了嘴边,仿佛抱着一只受伤的鸟儿。
“我们查出来卢卡斯生病后,就召开了.99lib.一个家庭会议。丹特表现得非常勇敢。他说到我们整个家族应该如何一起战胜病魔——‘我们是洛里曼家族’,他总是这样说——后来,那天晚上,他走到房外,哭得很伤心,我都担心他会伤到自己。”
“洛里曼夫人?”
“请叫我苏珊吧。”
“苏珊,我能想象。他是一个模范父亲。卢卡斯小时候,他为他洗澡,给他换尿布,训练他所在的足球队。现在要是知道他不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会崩溃的。难道他所做的一切换回来的就是这个吗?”
苏珊·洛里曼又喝了一口茶。艾丽尼想起了赫歇尔,想起了他说什么都没有了的那句话。她不知道赫歇尔现在是否有了外遇,是否是同那个新来的接待员关系暖昧。那个接待员长得娇小可人,离过婚,只要听到他讲笑话,她总会笑得前仰后合。答案可能是肯定的。
“还剩下什么,艾丽尼……”
问这个问题的男人很久之前就已经出轨了。等艾丽尼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已经走了。
苏珊·洛里曼说:“你不明白。”
“我想我不需要明白。你不希望他知道。这个我理解。我知道,丹特会受到伤害。我知道,你的家庭可能会受到影响。所以,这些就不要说了。我真的没有时间了。我可以责怪你,在卢卡斯出生的九个月前,你就应该想到这一切。不过,现在是周末,我自己的时间,我也有自己的问题。坦白说,我也不关心你做下的错事,洛里曼夫人。我关心的是你儿子的健康。长话短说。如果伤害你的婚姻对他的治愈有帮助,我会在你的离婚文件上签名的。我说清楚自己的意思了吗?”
“清楚。”
苏珊垂下了眼睛。娴静——艾丽尼以前听过这个词,但从未真正地明白它的意思。不过,现在她看到的就是娴静。看到这样的举止,多少男人会心软或者已经心软了?
令事情变得私人化是错误的。艾丽尼吸了口气,想改变自己目前的情绪——她对婚外情的厌恶,她对失去自己选择共度一生的男人后的未来生活的恐惧,她对自己的事业和联邦探员提的那些问题的担忧。
“但是,我真的看不出他为什么必须得知道。”艾丽尼说。
苏珊抬起头,脸上露出类似于希望的神色。
“我们可以悄悄找到那个亲生父亲。”艾丽尼说,“要他来验血。”
希望消失了。“你不能那样做。”
“为什么不可以?”
“就是不可以。”
“嗯,苏珊,那是你最好的选择。”她的语气此刻有些尖锐,“我在努力帮你,但是不管怎样,我在这里不是想听你告诉我丹特这个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心里的疑惑。我关心你的家庭和谐,但那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而已。我是你儿子的医生,不是你的心理医生,也不是你的神父。如果你是在寻求理解或者拯救的话,我不是你的密友。亲生父亲是谁?”
苏珊闭上眼睛:“你不明白。”
“如果你不告诉我那个名字,我就告诉你丈夫。”
艾丽尼起初并没有计划这样说,但怒气上来,她就脱口而出了:“你宁愿牺牲儿子的健康也不愿为你的轻率负责。真是可悲。我不会允许它发生的。”
“求求你了。”
“亲生父亲是谁,苏珊?”
苏珊·洛里曼避开她的目光,咬起了下唇。
“亲生父亲是谁?”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不知道。”
艾丽尼·戈德法布眨了眨眼睛。答案就在那里,就在她们之间,但那是一道鸿沟,艾丽尼不知道该如何跨过:“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
“你的情人不止一个。我知道这样的情况有些尴尬。不过,我们只要把他们都叫来就可以了。”
“我的情人不是不止一个,而是根本没有。”
艾丽尼等着她说下去,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我被强奸过。”
第二十八章
迈克坐在审讯室里,极力保持着镇定。在他面前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长方形镜子,他觉得那是单面玻璃。其他几面墙壁被刷成了学校洗手间常用的那种绿色。地板铺着灰色的油毡。
房间里除了他,还有两个男人。一个坐在墙角,就像一个被责骂了的孩子。他拿着一支笔和一个纸夹笔记板,头一直垂着。另一个——在美洲虎俱乐部前面举着徽章和手枪的那位警官——是黑人,左耳上戴着一个钻石耳钉。他来回踱着步,手里拿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
“我是特别探员达里尔·勒克鲁。”踱着步的那个人说道,“这个是斯科特·邓肯——禁药取缔机构和联邦检察官办公室之间的联络人。你已明白你享有的权利了吧?”
“我明白。”
勒克鲁点点头:“那么,你愿意和我们谈话吗?”
“我愿意。”
“请在桌上的那份弃权证明上签字。”
迈克签了字。正常情况下,他是不会这样做的。他不会那么蠢。莫会打电话给蒂娅。她会来这里,充当他的律师,或者给他找一个律师。
他应该保持沉默,直到她那样做。但是现在,他真的一点都不关心那个权利。
勒克鲁继续踱着步。“你知道为什么要你来吗?”他问。
“不知道。”迈克说。
“一点都不知道?”
“一点都不知道。”
“你今天在美洲虎俱乐部干什么?”
“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跟踪我?”
“拜医生?”
“知道了。”
“我抽烟。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令迈克有些不解:“我看到你拿的香烟了。”
“它是点着的吗?”
“不是。”
“你觉得我高兴那样吗?”
“我不知道。”
“我想说的正是这个。我过去在这个房间里常常吸烟。不是因为我想令嫌疑人胆怯,也不是想对着他们的脸吹烟圈,尽管我那样做过很多次。不是那样的,我吸烟的原因是因为我喜欢。抽烟让我感到放松。现在制定了很多关于抽烟的新法律,我也就得不到允许抽烟了。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我想我听到了。”
“换句话说,就是法律不让人放松。这让我很烦恼。我需要抽烟。所以,当我在这里的时候,我会很暴躁。我拿着这根香烟,很想点燃它。但是我不能。这就像是牵着马到水边,却不让它喝。现在我并不希望你同情我,但是我需要你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因为你已经惹怒我了。”他将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但语气仍然平和,“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你要回答我的问题。听明白我的话了吗?”
迈克说:“也许,我应该等等我的律师。”
“够酷啊。”他转向坐在墙角的邓肯,“斯科特,我们逮捕他的理由充足吗?”
“当然。”
“棒极了。我们就这么做吧。找个周末把他登记在系统里。你觉得他的保释听证会会在什么时侯?”
邓肯耸了耸肩膀:“从现在起几个小时后吧。也许还得等到早上。”
迈克竭力不让自己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指控的罪名是什么?”
勒克鲁耸耸肩:“我们可以想出某个罪名来,可以吧,斯科特?”
“当然可以。”
“所以全看你的了,拜医生。你刚才似乎急于离开。那么,我们还是重新开始,看看你的表现吧。你在美洲虎俱乐部干什么?”
他可以再辩解下去,但感觉那样做不对。感觉等到蒂娅来也不行。
他想出去。他必须找到亚当。
“我在找我的儿子。”
他希望勒克鲁接着他的话问下去。但是,他只是点点头,说道:“你马上就要和人打起来了,是吗?”
“是的。”
“那样做对你找到儿子会有帮助吗?”
“我希望会有帮助。”
“解释一下。”
“我昨天晚上在那附近。”他开始解释说。
“对,我们知道。”
迈克没有接着讲下去,而是问道:“你们那时也在跟踪我?”
勒克鲁笑了,举起香烟提醒他,同时扬起一道眉毛。
“和我们说说你儿子。”勒克鲁说。
警示旗举起来了。迈克不喜欢这样。他不喜欢这样的威胁,也不喜欢被人跟踪。但是,他尤其不喜欢的是勒克鲁问他儿子时的方式。不过,话说回来,他有什么选择?
“他失踪了。我想他也许在美洲虎俱乐部。”
“你昨天晚上去那里的理由就是这个?”
“是的。”
“你认为他可能在那里?”
“是的。”
迈克详细地告诉了他们一切。没有理由不告诉他们——他在医院和警察局已经告诉过警察同样的经过了。
“你为什么这么担心他?”
“昨天晚上,我们本来该去看游骑兵队的比赛的。”
“那个冰球队?”
“对。”
“他们输了,你知道。”
“我不知道。”
“不过比赛很精彩。交锋的次数很多。”勒克鲁又笑了,“喜欢冰球的兄弟们不多,我是其中之一。过去我喜欢的是篮球,但NBA现在让我感到厌倦了。犯规太多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迈克认为,这是某种瓦解人的技巧。他说:“嗯,哼。”
“那么,你儿子没有出现。于是,你就到布朗克斯找他?”
“是的。”
“然后,你被人袭击了。”
“是的。”接着他又说,“如果你们的人在监视我,你们怎么没有救我?”
他耸了耸肩膀:“谁说我们在监视?”
接着,斯科特·邓肯也抬起头加了一句:“谁说我们没有救你?”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
“你以前去过那个地方吗?”
“美洲虎俱乐部?没有。”
“从没去过?”
“从没去过。”
“好,你是在告诉我,昨天晚上之前,你从来没有去过美洲虎俱乐部?”
“包括昨天晚上。”
“请再说一遍。”
“我昨天晚上没有去成那里。我还没有到那里,就被人袭击了。”
“那你最后怎么在那条小巷里?”
“我在跟踪一个人。”
“谁?”
“他叫DJ·赫夫,是我儿子的一个同学。”
“那么,你说的是,在今天之前,你从来没有进过美洲虎俱乐部?”
迈克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里透露出愤怒:“正是。喂,勒克鲁侦探,有没有办法进行得快一些?我儿子失踪了。我非常担心他。”
“你当然担心了。那么,我们就开门见山,好吧?说说美洲虎俱乐部的总裁,也就是它的创立者罗斯玛丽·麦克德维特吧?”
“关于什么?”
“你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今天。”
勒克鲁转向邓肯:“你相信吗,斯科特?”
斯科特·邓肯抬起手,手掌向下,来回摆动着。
“我也很难相信这个。”
“请听我说,”迈克努力压抑着语气中的恳求,“我必须离开这里,去找我的儿子。”
“你不相信执法部门?”
“我相信。我只是觉得他们不会优先处理我儿子的事情。”
“有道理。那么我来问问,你知道药品派对是什么吗?不是农场派对,是药品派对。”
迈克想了想:“不是说对这个词完全不熟悉,但是我不懂它在这里的意思。”
“也许我可以帮助你理解,拜医生。你是一个医师,对吧?”
“是的。”
“那么,称呼你医生很酷吧。我讨厌称呼每一个‘博士’文凭的笨蛋们,管他们是什么文学博士,脊椎指压治疗师,还是可以帮助我在珍珠速递拿到隐形眼镜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迈克想让他言归正传:“你刚才问我的是药品派对?”
“是的,就是那个。你很着急,而我净说些废话。那么,我们还是归入正题。你是医师,所以你清楚医药品那些荒谬的成本,对吧?”
“我清楚。”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药品派对是什么东西。简单地说,就是十几岁的少年们在他们父母的药柜里偷取他们的药。如今,每个家里都会放着一些处方药——维柯丁、利他林、赞安诺、百忧解、奥施康定、朴口塞特、德美罗、瓦利姆,这些你都知道。所以,这些少99lib?年就把这些药偷出来集中在一起,把它们放到一个碗里或者把它们混合起来,或者其他类似的做法。那就是他们的糖果碗。服用之后,他们就会变得很兴奋。”
勒克鲁停了下来。他第一次抓住一把椅子,把它转过来,然后跨坐在上面。他狠狠地盯着迈克。迈克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过了一会儿,迈克说:“现在我知道药品派对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你明白了。不过,这才是刚开始而已。一群孩子聚在一起,然后就想,嘿,这些药都是合法的——不像麻醉药和可卡因。也许小弟弟服用利他林,是因为他有多动症。爸爸服用奥施康定是为了缓解膝盖手术带来的疼痛。不管怎么说,他们服用了之后都很安全。”
“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
“是的。”
“你明白这是多么容易了吗?你在家里有没有到处放着处方药?”
迈克想到了自己的膝盖,想到了医生开的处方药朴口塞特,想到自己也是强忍着没有服用太多这些药。他的药柜里确实放着朴口塞特。如果有一些不见了,他会注意到吗?那么,那些对这类药品毫不了解的父母又会怎样呢?他们会担心一些药片不见了吗?
“就像你说的那样,所有家庭里都会有这些药。”
“对,那就再听我说一分钟。你清楚那些药片的价值。你也知道有这样的聚会。那么,我们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你是一个企业家。你是怎么做的呢?你更进一步,试图赢利。可以说,你是货源地,能分到了一份利润。也许你还鼓励孩子们从你药柜里偷更多的药。你可能甚至还用了些替代药品。”
“替代药品?”
“对。如果药片是白色的,嗯,你只需要放些普通的阿司匹林进去。谁会注意呢?你可以放些糖片,它们除了和其他药片看起来相像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作用。你明白吗?谁会注意?处方药品有一个很大的黑市。你可以赚到大笔的钱。不过,再像个企业家那样思考一下。你不希望只是八个孩子聚在一起的小打小闹的聚会。你想要更大的。如果招揽不到几千人,几百人也可以。比如说,你可以到夜总会里去。”
迈克现在算是听明白了:“你认为,美洲虎俱乐部就是做这个的。”
迈克突然想起,斯潘塞就是服用了从家里拿到的药自杀的。无论如何,流言就是这么说的。他从父母药柜里偷了药,然后服用过量。
勒克鲁点点头,继续说道:“你可能——如果你真的是企业家的话——会将此再进一步发展。所有这些药在黑市上都有价值。或许,还有那种你一直没用完的老药阿莫西林。又或者,你爷爷屋里还有多余的伟哥。没有人会注意这些药的动向,是吧,医生?”
“很少会有人注意。”
“对。如果有些药不见了,嗯,你会把它记在药房的头上,认为是他们欺骗了你,或者是你忘记了日期,也许是你多服了一粒。总之,你基本上是不会认为是你十几岁的孩子偷了它们。你明白这是多么狡猾吗?”
迈克想问这和他或者亚当有什么关系,但是知道不能问。
勒克鲁又向他靠近一点,小声说:“嘿,医生?”
迈克等着他说下去。
“你知道那个企业之梯下一步会是什么吗?”
“勒克鲁?”是邓肯在说话。
勒克鲁回头看着他:“怎么了,斯科特?”
“你喜欢那个词,企业的。”
“我确实喜欢。”他转回身面向迈克,“你喜欢那个词吗,医生?”
“很不错。”
勒克鲁咯咯地笑了,仿佛他们是老朋友:“不管怎么说,一个精明的企业家的孩子会找到办法从家里拿到更多药品。怎样拿?也许他会提前打电话买些替代物。如果父母都工作,你有货送上门,你就会在他们之前回家。如果父母试图将不足的数量补充够,却发现无须补充,那么他们会认为自己记错了,或者上次没有数清楚。瞧,一旦你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会有很多办法赚到大笔大笔的钱。那样做,简直是太有效了。”
迈克的脑中回想起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亚当有可能做了这样的事吗?
“我们会逮捕谁呢?想想看。你有一大群富有的未成年孩子,他们都请得起最好的律师。他们就是这样做的。从家里拿些合法的处方药。谁会关心呢?你再次看到,这样的钱赚的有多么容易了吧?”
“我猜是这样。”
“你猜,拜医生?说吧,不要在这里玩游戏了。你不是在猜,而是很清楚。这样做简直是天衣无缝。现在,你大概知道我们想怎样做了。我们不希望逮捕一群蠢笨而兴奋的青少年。我们想钓到大鱼。不过,这条大鱼现在如果聪明的话,她——我们就假设是个女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指控我们有性歧视,好吧?——会让未成年的孩子替她处理这些药品。
“也许,那是些蠢笨而又粗野的孩子,他们不得不在社会的食物链上往上爬,结果却被称为失败者。他们替她做这样的事时,会感觉自己很重要。如果她是个绝色美女,她可以让他们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当然。”迈克说,“你觉得这是罗斯玛丽·麦克德维特在美洲虎俱乐部从事的活动。她有这样一个夜总会,所有那些未成年的孩子都可以合法地去那里。这在一定程度上是解释得通的。”
“还有呢?”
“她自己的亲弟弟因为药物服用过量而死?”
勒克鲁闻言笑了:“她对你说过那个凄惨的故事,是吗?说她弟弟没有地方发泄,于是就经常和人聚会,然后就死了?”
“不是真的吗?”
“据我们所知,完全是编造出来的。她说自己是从印第安纳州一个叫布雷曼的地方来的。但我们查阅了资料。在那附近,根本没有她说的那样的事情发生。”
迈克没有说话。
斯科特·邓肯停止记录,拾起头:“不过,她的身材很火爆。”
“噢,这点没有疑问。”勒克鲁表示同意,“一流的美人。”
“男人看到这样漂亮性感的女人会变得很蠢。”
“当然会了,斯科特。那也是她的法宝。利用她的性别优势控制男人。我也不会介意暂时成为那个男人。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吧,医生?”
“抱歉,我听不懂。”
“你是同性恋吗?”
迈克强忍着没有鼓起眼睛:“是的,好吧,我是同性恋。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她在利用男人,医生。不只是利用蠢笨的孩子,还利用精明的男人,年长的男人。”
他停下来,等着迈克说话。迈克看看邓肯,然后又回头看着勒克鲁:
“我是不是应该突然回过种来,认识到你是在说我?”
“我们为什么要那样想呢?”
“我想你准备这么说。”
“我的意思是,别忘了”——勒克鲁像一年级戏剧专业学生那样摊开双手——“你刚才说过,你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和她见过面。难道不是吗?”
“是的。”
“而且,我们完全相信你说的话。那么,让我再问问你其他事情。你的工作怎么样?我指的是,你在医院工作。”
迈克叹了口气。“我们就假装,我被你突然改变的话题给弄蒙了。你瞧,我不知道你觉得我干了些什么。我想应该是和美洲虎俱乐部有关,不是因为我真的做过什么,而是因为除非你是个笨蛋,否则你都会认识到这一点。再说一次,正常情况下,我会等到我的律师来,或者至少等到我的妻子来,她也是律师。但是,正如我已经重复了几次的那样,我儿子不见了。所以,我们不要再说废话。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这样我才可以回去找他。”
勒克鲁挑起一条眉毛:“一个嫌疑人说出这样像模像样的话来,真让我兴奋啊。有没有让你兴奋,斯科特?”
斯科特点点头,说道:“你们说话的同时,我的乳头就越来越硬了。”
“那么,趁我们还没有太肉麻,我还是再问几个问题。然后,我们就可以结束了。你有一个名叫威廉姆·布拉纳姆的病人吗?”
迈克又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还是倾向于合作。
“我想不起来了。”
“你不记得每个病人的名字?”
“那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不过,他也许是我的搭档的病人吧。”
“你是指艾丽尼·戈德法布?”
他们知道他们俩的事,迈克想。“是的,是那样的。”
“我们问过她。她不记得他。”
迈克差点脱口而出,什么,你们和她谈过?他控制着自己没有问出来。他们已经和艾丽尼谈过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勒克鲁又咧嘴笑了。“是准备上升到下一个企业层次吗,拜医生?”
“当然。”
九九藏书“好,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转向邓肯。邓肯递给他一个淡黄褐色的文件夹。勒克鲁将那根没有点燃的香烟放到嘴里,用他被烟熏黄的手指翻开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纸,然后将它甩到迈克面前。
“这个看起来眼熟吗?”
迈克低下头看着那张纸。那是一张影印的处方。顶端印着他和艾丽尼的名字。上面还有他们所在的纽约长老会医院的名称和他们的营业执照号码。是一张开给威廉姆·布拉纳姆的奥施康定的处方。
药方上签的名字是迈克·拜医生。
“你不觉得眼熟吗?”
迈克努力让自己保持沉默。
“因为戈德法布医生说这不是她的,所以她不认识这个病人。”
他又滑过来一张纸。又一张处方。这次开的是赞安诺。也是迈克·拜医生的签字。然后又是一张。
“这些名字中有想起来的吗?”
迈克没有说话。
“哦,这个很有意思。你想知道原因吗?”
迈克抬头看着他。
“因为这是开给卡森·布莱索的。你知道那是谁吗?”
迈克觉得自己也许知道,但他还是说道:“我应该知道吗?”
“我们逮捕你的时候,你正和一个鼻子受伤的孩子谈话。这就是他的名字。”
这就是企业的下个步骤,迈克想。引诱医生的孩子,偷盗处方笺,然后自己写上那些药名。
“现在充其量——我是说,如果一切证据都对你不利,而众神却在向你微笑—一结果你会失去你的行医执照,绝对不能再行医。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你不再是医师。”
现在,迈克知道要闭口保持沉默了。
“瞧,我们调查这个案件已经很长时间了。我们一直在监视美洲虎俱乐部。我们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们可以逮捕一群富有的孩子,不过还是我说过的,如果你没有擒住领头的,那有什么意义?昨天晚上,我们得到消息说有大的聚会。这个企业步骤的问题是:你需要中年人。有组织的犯罪正在严重危害这个市场。他们可以从奥施康定这个药身上赚来的钱和销售可卡因一样多,或许还会更多。总之,我们一直在监视。然后,昨天晚上,那边的情况开始有些不对劲儿了。你这个登记在册的医生出现了。你被人袭击。然后今天你又冒出来坏了大事。所以我们——禁药取缔机构和联邦检察官办公室——担心的是,整个美洲虎俱乐部企业会卷起铺盖走人,而我们就会一无所获。所以,我们需要现在就采取严厉措施。”
“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当然有要说的。”
“我要等我的律师来。”
“你不会想玩那样的游戏,因为我们认为那些处方不是你开的。看,我们也拿到了你开的合法处方。我们核对过笔迹。那不是你的。所以,那意味着,你要么将你的处方笺给了某个人——这是严重的犯罪——要么,有人从你那里偷窃了它们。”
“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保护不了他,医生。你们都认为你们可以。父母一直都在这样,但不应该是这样的方式。我认识的所有医生都把处方笺保存在家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需要在家里开处方。从药柜里偷出药品非常容易,但偷盗处方笺甚至容易得多。”
迈克站起来:“我现在要走了。”
“你当然会走。你儿子也是我们谈到的那些富有的孩子之一。不过,这会让他成为头号犯人。首先他会被指控犯有同谋罪,第一次就兜售一张含有两支麻醉药的药方。那可是要坐大牢的——联邦监狱的最长监禁时间二十年。”
“我要等我的律师来。”迈克说。
“很好,”勒克鲁说,“因为你那个迷人的律师刚刚已经到了。”
第二十九章
被强奸了。
苏珊·洛里曼说出那句话后,周围似乎没有太沉默,因为有一种急流的声音,有一种感觉,仿佛他们突然没有了机舱的压力,仿佛整个餐车饭店正在快速下降,他们的耳朵正在承受由此带来的冲力。
被强奸了。
艾丽尼·戈德法布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当然听过很多坏消息,而且还亲自传达过很多坏消息,但这次太出乎意料了。她最后说了那句用得最多的万能话。
“我很抱歉。”
苏珊,洛里曼不仅闭着双眼,而且像个孩子般用力闭着。她的双手还握着茶杯,好像在保护它似的。艾丽尼想伸出手安慰她,但还是决定不那样做。那位女服务员向她们走过来,但艾丽尼摇了摇头。苏珊仍然闭着眼睛。
“我从来没有和丹特说过。”
一个服务员端着一托盘晃晃悠悠的盘子从旁边走过。有人大声要水。
邻桌的一个女人想偷听,但艾丽尼狠狠瞪了她一眼。于是,她别开了目光。
“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我怀孕的时候,我想它肯定是丹特的。总之,我就是那么希望的。后来,卢卡斯出生了。我想,我知道真相,但我没有说出来,我就那样继续生活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当时没有报案?”
她摇了摇头:“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拜托了。”
“好的。”
她们静静地坐在那里。
“苏珊?”
她抬起头。
“我知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艾丽尼开口说。
“十一年。”苏珊说。
“对。不过,你也许应该考虑报案。”
“什么?”
“如果他被抓了,我们可以给他验血。或许,他已经被记录在案了。强奸犯通常不会只作一次案。”
苏珊摇摇头。“我们马上要在学校设立捐赠车。”
藏书网“你知道找到我们需要的血样概率有多少吗?”
“一定会有用的。”
“苏珊,你需要到警察局去。”
“请不要再提这个了。”
接下来,一个好奇的想法掠过艾丽尼的心头:“你认识强奸你的那个人吗?”
“什么?不认识。”
“你应该认真想想我说的。”
“他不会被抓住的,行了吧?我得走了。”苏珊从火车座站起身,站在艾丽尼面前,“如果我觉得有一丝帮助我儿子的可能,我都会做的。但是,没有这个可能。求求你,戈德法布医生,帮我设立捐赠车,帮我另外找个办法吧。求求你,你现在知道了真相,你必须同意我们这样做。”
乔·刘易斯顿在他的教室里用一块海绵清理黑板。这些年来,做老师的很多方面都发生了变化,包括绿色的黑板被那些可以擦拭的新的白板所代替。但是,乔一直保留着这块前辈们传下来的黑板。黑板上的灰尘,在上面写字时粉笔发出的噼啪声,用海绵擦拭,不知怎么回事,这些将他和过去联系在一起,使他想到自己的身份和自?99lib.己的工作。
乔用的是那块巨大的海绵。此刻,它有些过湿了。水流淌到了黑板上。他拿着海绵跟着水流,上下成直线地擦拭,他想在这个简单的任务中忘记自己。
这样做几乎让他忘了自己。
他称这个教室为“刘易斯顿家园”。孩子们都喜欢这个教室。不过说真的,他们当然没有他自己那么喜欢它。他渴望与众不同,渴望不用站在这里机械地讲课,教授一些要求的材料,渴望自己不被人完全遗忘。
他让这里成为他们的地盘。学生们写日志——他也写。他看孩子们的日志,也允许他们看他的日志。他从不大声吼叫。如果有孩子做了好事或者做了值得注目的事情,他就会在孩子的名字旁打个钩。如果他或她表现不好,他就会把钩擦掉。就是那么简单。他不相信把孩子们进行区分或者令他们尴尬会有什么用。
他看着其他老师在他面前慢慢变老,他们的热情随着每节上完的课慢慢流逝。他不是这样的。他在讲授历史的时候,会按照角色穿衣打扮。
他通常在觅物游戏中设置数学题,解决了一个数学问题才能找到下一个糖果。班上的学生开始制作自己的电影。在这间教室里,在刘易斯顿家园里,有如此多的好东西在流淌。后来,有一天,他本来应该待在家里的,因为患了肠胃感冒,肚子仍然很痛。再然后,空调出了故障,他感到很难受,因为发烧快要爆发了,然后……他为什么说那些?天哪,他对孩子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啊。
他打开电脑,双手颤抖着输入了他妻子学校的网址。密码现在是JoeLovesDolly。
她的邮箱没有什么问题。
多莉对电脑和因特网懂得不多。所以,那天早些时候,乔进入了她的邮箱,改变了她的通行密码。这就是她的邮箱“工作”不正常的原因。
她输入的密码是错误的,因此当她想登录时,就登录不进去。
此刻,在这个他如此挚爱的安全房间里,乔·刘易斯顿查看着都有些什么邮件发给了她。他希望不要再次看到那个同样的邮件发送地址。
但是,他又看到了。
他用力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在多莉希望知道她的邮箱出了什么问题之前,他只有这么长的时间可以拖延。也许他有一天的时间,不会更长。不过,他觉得一天时间不会够的。
蒂娅把吉尔送回了雅斯敏家。即使盖伊·诺瓦克介意,或者有点惊讶的话,他也并没有表现出来。蒂娅没有时间想这个。她飞快地驾车到了联邦调查局在联邦大厦26号楼的办事处。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几乎在同一时间到达。他们在等侯室里相遇。
“核对一下戏单。”赫斯特说,“你要扮演心爱的妻子的角色。我是迷人的银幕老演员,来客串他的律师。”
“我明白。”
“到里面一个字也不要说。让我来处理。”
“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
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走向房门。蒂娅跟在后面。赫斯特打开门,冲了进去。迈克正坐在一张桌子旁。房间里还有另外两个男人。一个坐在墙角里,另外一个俯身在迈克上方。当他们走进去时,那个俯身的人站直身,说:“嘿。我是特别探员达里尔·勒克鲁。”
“我不想知道。”赫斯特说。
“你说什么?”
“是的,我说我并不关心这个。我的当事人被捕了吗?”
“我们有理由相信……”
“不用费心。只要说是或不是就可以了。我的当事人被捕了吗?”
“我们一直希望那不会——”
“再重复一遍,不要费心。”赫斯特看向他身后的迈克,“拜医生,请站起来,马上离开这个房间。你妻子会陪同你到休息室里,你们两个可以在那里等我。”
勒克鲁说:“稍等,克里姆斯坦恩女士。”
“你知道我的名字?”
他耸耸肩:“是啊。”
“怎么知道的?”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
“你想知道我的生平?”
“不想。”
“为什么不想?没关系的——你根本没办法知道。我的当事人现在很累。如果你想逮捕他,你早就那么做了。所以,他要离开这个房间,你和我可以好好谈谈。如果我觉得必要,我会把他带回来和你谈话。我们说清楚了吧?”
勒克鲁看着坐在墙角的搭档。
赫斯特说:“正确的回答是:‘清楚,克里姆斯坦恩女士’。”然后,她眼睛看向迈克说,“走。”
迈克站起身,和蒂娅走到了外面。门在他们身后关住了。迈克问的第一件事是:“吉尔在哪里?”
“她在诺瓦克家。”
他点点头。
“你想和我详细说说吗?”蒂娅问。
他愿意。他将事情前前后后都告诉了她——他到美洲虎俱乐部去的事,他和罗斯玛丽·麦克德维特见面的事,差点打斗起来的事,联邦调查人员的突然到来,以及讯问的内容和药品聚会等。
“美洲虎俱乐部,”迈克讲完经过之后说,“想想那些即时信息。”
“Ceejay8115发来的。”她说。
“对。那不是一个人的名字首字母。它代表的是美洲虎俱乐部。”
“8115呢?”
“我不知道。或许很多人都有那些字母。”
“所以你认为是她——这个罗斯玛丽?”
“是的。”
她想弄清楚整个事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事情有些眉目了。斯潘塞·希尔从他爸爸的药柜里偷了药。他就是这样要了自己的命。也许,他是在一次药物派对上自杀的。也许,他们在屋顶上有一次聚会。”
“所以,你认为亚当也在场?”
“这样想是合理的。他们在举行药品派对。他们把药混合在一起,他们以为那些药是安全的……”
他们同时停了下来。
“那么,斯潘塞是自杀的吗?”迈克问道。
“他发送了那些短信。”
他们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们不想由此得出另一个结论。
“我们只需要找到亚当。”迈克说,“我们集中精力做这件事吧,好吗?”
蒂娅点点头。讯问室的门打开了,赫斯特走了出来。她走向他们,说:“不要在这儿说。我们出去再说吧。”
她继续朝前走去。迈克和蒂娅立刻站起来跟了上去。他们走进电梯,但赫斯特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电梯门打开之后,赫斯特大踏步穿过旋转门,走到了外面。迈克和蒂娅再次跟了上去。
“到我车上来。”赫斯特说。
那是一辆加长的豪华轿车,上面安装有电视机和水晶玻璃,还有一个空的玻璃水瓶。赫斯特让他们坐的位置面向司机。她坐在他们的对面。
“我觉得在联邦调查局的地盘说话不安全,到处都有人监视。”赫斯特转向迈克藏书网,“我想,你已经详细地给你妻子讲过了吧?”
“讲了。”
“那么,你肯定已经猜到了这中间的交易。他们手上有几十张看似由你签字的假药方。这个美洲虎俱乐部又够聪明,利用了多个药方。他们不但在州内的药房拿药,也到州外去,还通过网络,所有能用的都用上了。还使用了替代品。联邦调查人员的推测是相当明显的。”
“他们认为是亚当偷了那些药方?”迈克说。
“是的。而且他们掌握了不少证据。”
“比如说?”
“比如说,他们知道你儿子出席了药物派对。至少,他们是这样声称的。他们昨天晚上也在这个美洲虎俱乐部外面的街上。他们看到亚当进去了,不久之后,也看到了你。”
“他们看到我被袭击了?”
“他们声称,你躲入一条小巷,在那里发生的事,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们当时在监视那个俱乐部。”
“亚当也在那里?”
“他们是这么说的。但是,他们不会告诉我其他任何事情。比如,他们是否看到他离开了。不过,有一点不会错,他们希望找到你的儿子。他们希望他能够出庭证明美洲虎俱乐部的罪行。他们说,他还是个孩子。如果他合作的话,他的处罚会从轻发落。”
“你怎么说的?”蒂娅问道。
“我否认说,你儿子对这些派对或者你的处方笺一无所知。然后,我问在判刑和指控方面他们的提议是什么。他们不愿意说具体的情况。”
蒂娅说:“亚当是不会偷迈克的处方笺的。他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赫斯特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蒂娅意识到自己的抗议是多么的幼稚。
“你们是知道的,”赫斯特说,“你们怎么认为,或是我怎么认为,那是不重要的。我现在说的是他们的推断。而且,他们手里有可以利用的人。就是你,拜医生。”
“怎么会?”
“他们会假装没有完全相信你没有参与此事。比如,他们会指出,昨天晚上你在去美洲虎俱乐部的路上,和几个在那里晃悠的入起了很大的口角。如果你与这个案件无关的话,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呢?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附近?”
“我在找我的儿子。”
“那么,你怎么知道你儿子在那儿呢?不需要回答——我们大家都知道。不过,你要明白我的意思。他们会提出,你和这个罗斯玛丽·麦克德维特是合谋。你是一个成年人,而且还是一个手术医师。这样,这个专案小组就可以有充足的理由大做文章,你坐牢的时间就会很长。如果你愚蠢地认为你应该去坐牢,而不是你儿子,嗯,那他们就会说你和亚当都参与了此事。是亚当先开始的。他去参加药品派对,然后和美洲虎俱乐部的那位女士发现了一个利用合法医生赚取外快的机会。他们对你步步紧逼。”
“这样是不合理的。”
“不,很合理。因为他们有你的处方笺。在他们看来,那是铁证。你知道这个案件涉及多少钱吗?奥施康定就值一大笔钱。这样的做法已经大量存在。而你,拜医生,将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榜样。你,拜医生,会因为这么‘谨慎地’分发你的处方而成为典型。我也许可以帮你摆脱困境。我肯定能做到。但是,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那么,你有什么建议?”
“尽管我也讨厌与他们合作,但是我认为,那样做也许是对我们最好的办法。不过,那个还为时尚早。当前,我们必须马上找到亚当。我们要让他坐下来,问清楚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我们就可以作出明智的决定了。”
洛伦·缪斯将照片递给了尼尔·科多瓦。
“这是里巴。”他说。
“是的,我知道。”缪斯说,“这张照片是她昨天停留的塔吉特卖场的一架监控摄像机拍到的。”
他抬起头:“那么,这个对我有什么帮助?”
“你看到边上的那个女人了吗?”
缪斯用食指指了指。
“看到了。”
“你认识她吗?”
“好像不认识。有不同角度的照片吗?”
缪斯递给他第二张相片。尼尔·科多瓦认真地看着它,希望自己能够发现切实的线索好帮助破案。但是,他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她是谁?”
“有目击证人看到你妻子坐进一辆客货车,另一个女人开走了里巴的阿库拉。我们让那个目击证人看了这个监视录像。他说,开走里巴车子的人就是这个女人。”
他又看了看:“我不认识她。”
“好吧,科多瓦先生,谢谢你。我很快就回来。”
“可以把这张相片给我吗?万一我又会想到些什么。”
“当然可以。”
他眼神呆滞,还没有从辨认尸体的惊吓中恢复正常。缪斯走了出去。
她沿着走廊前行,那个接待员挥手示意她过去。她敲了敲保罗·科普兰的房门。他喊了一声,让她进去。
科普坐在一张桌子旁,桌上有一台视频监视器。郡监察厅的审讯室里没有使用单面镜子。他们用的是电视摄像机。科普一直在观看。他的目光仍然盯着屏幕,看着尼尔·科多瓦。
“刚才传来了新的消息。”科普对她说。
“哦?”
“玛丽安娜·吉莱斯皮一直住在利文斯顿的旅馆。她本来应该是在今天上午办理离店手续的。我们还调查到,旅馆的一位服务人员看到玛丽安娜带了一个男人回她的房间。”
“什么时候?”
“他不太确定,但他觉得是在五天前的四点左右,大概是她刚入住的时侯。”
缪斯点点头:“这个线索很重要。”
科普的眼睛一直盯着监视器:“也许,我们应该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把监视录像里的那个女人的头像放大。看看是否会有人认出她来。”
“也许吧。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我想还是不要向公众公开。”
科普仔细看着电视监视器里的那个丈夫。缪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科普看过很多悲剧,包括他第一个妻子的死亡。缪斯四下看了看这间办公室,有五台新的苹果牌MP3放在桌子上,包装盒还没有拆开。“这是什么?”她问。
“MP3。”
“我知道。我是问,它们是干什么用的?”
科普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科多瓦。“我真希望就是他干的。”
“科多瓦?不是他干的。”
“我知道。你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就要被伤害击垮了。”
沉默了片刻。
“MP3是给伴娘们的。”科普说。
“不错。”
“也许我应该和他谈谈。”
“科多瓦?”
科普点点头。
“也许会有帮助。”她说。
“露西喜欢悲伤的歌曲。”他说,“你知道的,对吧?”
缪斯尽管也是伴娘之一,却和露西相识不久,在很多方面,也不是那么了解。不管怎样,她还是点了点头。不过科普的眼睛仍然注视着监视器。
“每月我都给她录制一盘新的CD。我知道,做得很粗糙,可是她很喜欢。所以每个月,我都要搜索我能找到的绝对是最悲伤的歌曲。绝对会令人心碎。比如这个月——我找到了蓝色十月演唱的‘祝贺’和安吉·阿帕罗的‘种子’。”
“我从来没听过这两首歌曲。”
他笑了:“哦,你会听到的。是礼物。给你们的MP3上的播放列表里会预先把那些歌曲都装进去的。”
“很棒的想法。”她说。缪斯觉得有些受伤。科普给他爱的这个女人录制CD。她有多幸运啊?
“我过去一直奇怪露西为什么这么喜欢那些歌曲。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吧?她坐在黑暗里,边听边哭。是音乐感动了她。我感到很不理解。大概上个月,我找到了米茜·西金斯的这首歌。你知道她吗?”
“不知道。”
“她很了不起。她的音乐简直太棒了。在这首歌里,她唱到了以前的爱人,唱到了她无法忍受想到另一只手放在他身上,尽管她知道她应该默默忍受。”
“很悲伤。”
“的确很悲伤。露西现在是快乐的,对吧?我们很和谐。我们终于找到对方了,而且我们就要结婚了。因此,她为什么还要听这些让人心碎的歌呢?”
“你问我?”
“不,缪斯,我是在向你解释一些事情。我很长时间都不理解。但是,现在我明白了。这些悲伤的歌曲带来的影响是安全的。这是一种消遣的方式。是有所控制的消遣,也许有助于让你想象真实的痛苦就是那样的。但事实上,不是的。露西当然明白这点。你不可能为真实的痛苦做好准备。你只能任由它将你撕裂得支离破碎。”
科普的电话嗡嗡地响了起来。他终于移开了视线,接听电话。“我是科普兰。”他说。接着,他抬头看着缪斯。“他们找到了玛丽安娜·吉莱斯皮的直系亲属。你最好过去。”
第三十章
两个女孩刚到卧室单独待在一起时,雅斯敏就哭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吉尔问。
雅斯敏指着她的电脑说:“人真残忍。”
“怎么了?”
“我让你看看。好无耻啊。”
吉尔拉过椅子,坐到朋友旁边。她低头啃着手指。“雅斯敏?”
“嗯?”
“我很担心我哥哥。我爸爸也出了事。所以,妈妈才将我送回到这儿来。”
“你问你妈妈了吗?”
“她不会告诉我的。”
雅斯敏擦去眼泪,继续敲着键盘:“他们总是想保护我们,不是吗?”
吉尔不知道,雅斯敏这样说是在讽刺,还是认真的,或许两者都有一点吧。雅斯敏回头看着显示屏。她指着它。
“哎,找到了。看一看。”
这是一个个人空间的网页,名称叫“男还是女?——XY的故事”。
背景墙上有很多大猩猩和猴子。最喜欢的电影栏下,列着两个名字:《人猿星球》和《毛发》。默认播放歌曲是彼得·盖布瑞尔的“摇滚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国家地理节目的视频,都是关于灵长类的。其中有一个简短的共享视频,名字为“跳舞的大猩猩”。
不过,最差的部分是默认照片——是雅斯敏在学校拍摄的一张照片,下巴的地方被描上了胡须。
吉尔低声说:“简直无法相信。”
雅斯敏又开始哭了起来。
“你怎么发现这个的?”
“玛丽·亚历山德拉那个婊子发给我这个链接的。她给班上一半的人都复制了这个地址。”
“是谁把照片弄成这样的?”
“我不知道。我打赌,就是她干的。她发送这个链接,好像完全是出于关心一样。不过,我几乎都可以听到她在咯咯笑呢,你明白吗?”
“她还复制给了其他人吗?”
“对。海蒂、安妮,还有……”
吉尔摇了摇头:“我很难过。”
“难过?”
雅斯敏的脸变红了:“得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吉尔看着她的朋友。雅斯敏过去性格一直都很柔顺,喜欢弹钢琴,跳舞,观看滑稽愚蠢的电影时会放声大笑。而此刻,吉尔眼里的她完全被愤怒控制了。这让吉尔感到有些害怕。过去这几天,出了很多事。她哥哥离家出走,她爸爸也陷入了麻烦,现在连雅斯敏也是愤怒无比。
“姑娘们?”
是诺瓦克先生在楼下喊他们。雅斯敏擦去脸上的眼泪,然后打开门,大声喊道:“什么事,爸爸?”
“我做了些爆米花。”
“我们马上下来。”
雅斯敏又关上了门。
“我爸爸得出去透透气。他最近脾气很暴躁。”
“为什么?”
“你想都想不到,刘易斯顿先生的妻子来过。”
“来你们家?不可能。”
雅斯敏睁大眼睛,肯定地点点头:“我意思是,我猜是她。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不过,她是开着他那辆垃圾车来的。”
“那,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吵起来了。”
“噢,上帝啊。”
“我听不清楚他们在吵什么。但是,她的样子看起来很愤怒。”
楼下又传来了喊声:“爆米花做好了!”
两个女孩下了楼。盖伊·诺瓦克正在等她们口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IMAX出了蜘蛛侠续集。”他说。
门铃响了。
盖伊·诺瓦克转身去开门。他的身体好像有些僵硬。
“爸爸?”
“我来开。”他说。
他向前门走去。两个女孩隔开一点跟在后面。贝丝也在。诺瓦克先生从门上的小窗往外看了看,皱起眉头,然后打开了门。一个女人站在门旁。吉尔看向雅斯敏。雅斯敏摇摇头。这个女人不是刘易斯顿先生的妻子。
诺瓦克先生问道:“有什么事吗?”
“你是盖伊·诺瓦克吗?”女人同道。
“是的。”
“我叫洛伦·缪斯。我们能私下谈一会儿吗?”
洛伦·缪斯站在门口。
她发现了盖伊·诺瓦克身后的两个小女孩。一个很可能是他女儿,另一个,嗯,也许是那个站在她们身后的女人的孩子。她很快注意到,那个女人不是里巴·科多瓦。女人看样子精神不错,相当放松。不过究竟如何,谁知道呢。缪斯盯着她,希望在她身上发现被胁迫的迹象。
门厅里也没有血迹,没有人受伤的迹象。两个女孩儿看起来虽然有点胆怯,不过很正常。缪斯在按门铃之前,先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异样的声音,只听到盖伊·诺瓦克朝楼上喊的关于爆米花和电影的那几句话。
“关于哪方面的?”盖伊·诺瓦克问道。
“我想还是我们单独谈比较好。”
说到“单独”时,她加强了语气,希望他能够明白这个暗示。但是他没有。
“你是哪位?”他问。
缪斯看到女孩儿们还在房间里,不想马上表明自己是执法警官的身份。因此,她身体向房内探了探,瞥了女孩儿们一眼,然后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还是私下谈好,诺瓦克先生。”
他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转身面向那个女人说:“贝丝,带姑娘们到厨房,给她们吃爆米花,好吗?”
“当然可以。”
缪斯看着她们轻轻离开了房间。她竭力想看出盖伊·诺瓦克内心的想法。他似乎有点紧张。不过,他的样子表明,他对她这位不速之客更多的是恼怒,而不是害怕。
克拉伦斯·莫洛和弗兰克·特瑞蒙特,还有几个当地的警察就在附近。他们正在秘密检查周围的情况。盖伊·诺瓦克可能绑架了里巴·科多瓦,并把她监禁在屋里。这个猜测的真实可能性还是有的。不过,才眨眼的工夫,这个猜测似乎已经越来越不可能了。
盖伊·诺瓦克没有邀请她进屋。“可以说了吧?”
缪斯晃了晃她的徽章。
“你在开玩笑吧。”他说,“刘易斯顿夫妇给你打了电话?”
缪斯不知道刘易斯顿夫妇是谁,不过她决定顺着他的话说。她歪歪头,做出不置可否的样子。
“简直无法相信。我只不过是开车从他们家经过而已。就这些。从什么时侯开始,这也变成违法的了?”
“要看情况。”缪斯说。
“看什么情况?”
“看你的意图。”
盖伊·诺瓦克把眼镜沿着鼻梁向上推了推:“你知道那个男人对我女儿做了些什么吗?”
她不知道。不过,不管是什么,显然已经激怒了盖伊·诺瓦克。这个发现让她感到满意——她可以从这里开始,进行她的调查。
“我想听听你的解释。”她说。
他开始诉说一个老师说他女儿那件事。缪斯看着他的脸。像同尼尔·科多瓦的谈话那样,她再一次感到,这个人的举动不像是在她面前演戏。他咆哮着说这样对她女儿雅斯敏不公平,质问为什么这个老师还没有被逮捕。
当他停下喘气时,缪斯问道:“你妻子对此怎么看?”
“我没妻子。”
缪斯早知道这一点:“哦,我还以为和姑娘们在一起的那位女士是……”
“贝丝吗?她只是一个朋友而已。”
她又等着他说话,看他还会告诉她些什么。
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说:“我明白你们的用意了。”
“用意?”
“我想,刘易斯顿夫妇打电话是想投诉。我知道了,我会先和我的律师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这句话没什么用,缪斯心想。该变换话题了:“我可以问问你别的事情吗?”
“可以。”
“雅斯敏的妈妈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
他眯起了眼睛。“你为什么要问那个?”
“这不是一个无理的问题。”
“雅斯敏的母亲对她的生活并不是很关心。”
“对这样的大事也不关心吗?”
“雅斯敏很小的时侯,玛丽安娜就抛弃了我们。她住在佛罗里达,一年看女儿的次数也就四五次。”
“她最后一次过来是什么时候?”
他皱皱眉:“那个有什么关系……稍等,我可以再看看你的徽章吗?”
缪斯取出徽章。这次他仔细看了看:“你是郡里的?”
“是的。”
“我想给你的办公室打个电话,核实一下这个是否合法。可以吗?”
“悉听尊便。”缪斯伸手到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这里。”
他大声读着名片上的内容:“洛伦·缪斯,首席调查官。”
“正是。”
“首席。”他重复道,“你是干什么的,是刘易斯顿夫妇的朋友?”
缪斯又一次不敢肯定,她的表示是否明智,盖伊·诺瓦克会不会当真。
“告诉我,你最后一次看到你前妻是在什么时侯。”
他摸了摸下巴:“我想,你刚才说的是刘易斯顿夫妇的事。”
“请只回答我的问题。你最后一次看到前妻是在什么时侯?”
“三个星期前。”
“她为什么来这儿?”
“她是来看雅斯敏的。”
“你和她谈话了吗?”
“没怎么说话。她接走了雅斯敏,答应在一个时间之前会把她送回来。玛丽安娜一般都会说话算话。她不喜欢和女儿一起待很长时间。”
“那之后,你和她谈过话吗?”
“没有。”
“啊,哈。你知道她来这里的时候一般住在哪儿吗?”
“在商场附近的旅馆。”
“你知道她过去四个晚上都住在那里吗?”
他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她说要去洛杉矶。”
“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我收到她发给我的一封邮件。”
“我可以看看吗?”
“邮件吗?我已经删除了。”
“你知道你前妻有没有男朋友吗?”
他脸上掠过一丝近乎嘲讽的笑意:
“清楚。”
藏书网“我不知道,应该是昨天。”
“我肯定她有几个,不过并不……”
“有没有这个地方的?”
“每个地方都有几个。”
“知道名字吗?”
盖伊·诺瓦克摇摇头:“我不愿意知道,也不关心。”
“为什么这么痛苦,诺瓦克先生?”
“我不知道,‘痛苦’这个词是否还恰当。”眼镜上有几点污渍,他皱起眉头,摘下它,想用衬衫擦干净,“我爱玛丽安娜,但她根本不配。说好听点,她是自我毁灭。这个镇上的人都讨厌她。我也讨厌她。生活也厌倦了她。她总是骗人。她抛弃了女儿。然后,除了令人失望,她一无是处。两年前,玛丽安娜答应雅斯敏,她会带她到迪斯尼乐园。但是,在旅行前一天,她打电话告诉我,取消旅行。什么理由都没有。”
“你向她支付生活费吗,或者她也支付子女的赡养费?”
“一样都没有。我是唯一的监护人。”
“你前妻在这里还有朋友吗?”
“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猜是有的。”
“里巴·科多瓦是她的朋友吗?”
盖伊·诺瓦克想了想:“玛丽安娜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她们是好朋友。非常亲密。我一直都不知道她们怎么会那么亲密。两个女人,完全不是一种人。不过,我想,如果玛丽安娜仍然在和这个地方的入保持联系的话,很可能就是里巴。”
“你最后一次看到里巴·科多瓦是在什么时侯?”
他抬起头,眼睛看向右侧:“有一段时间了。我不太确定。可能是在开学时的一个晚上吧。”
如果他知道他的前妻已经被杀害了,缪斯心想九九藏书,他的反应应该会很冷漠吧。
“里巴·科多瓦失踪了。”
盖伊·诺瓦克张了张嘴,又合上了:“你认为,这和玛丽安娜有关?”
“你觉得有关吗?”
“那她是自我毁灭。关键词是‘自我’。我觉得她不会伤害其他任何人,或许她自己的家人除外。”
“诺瓦克先生,我很希望能和你的女儿谈一谈。”
“为什么?”
“因为我们认为,你的前妻被杀害了。”
她这样说着,等着对方的反应。反应出现得很慢,仿佛那些字是逐个飘向他,而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听到,然后才开始理解似的。起初几秒钟,他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盯着缪斯。接着,他脸上露出自己好像听错的表情。
“我不……你认为她被谋杀了?”
缪斯回头看了看,然后点点头。克拉伦斯向门口走来:“我们在一条巷子里发现一具尸体,看穿着像是一个妓女。尼尔·科多瓦相信,那是你的前妻,玛丽安娜·吉莱斯皮。诺瓦克先生,我们需要你和我的同事调查员莫洛一起到法医办公室去一趟,这样你可以亲自看.99lib.看尸体。听明白了吗?”
他的语调木木的:“玛丽安娜死了?”
“我们认为是这样。不过这就是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的原因。调查员莫洛会带你去辨认尸体,然后问些问题。你的朋友贝丝可以陪着孩子们。我也会待在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向你女儿了解一下关于她妈妈的情况。”
“好的。”他说。这个安排令他卸除了很多压力。如果他刚才支支吾吾,犹豫不决的话,那么,作为前夫的他,应该是最大的嫌疑人。并不是说她完全肯定他与此毫无关联。也许她又碰上一个像德尼罗或科多瓦那样的好演员。不过,她仍然怀疑有这个可能性。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克拉伦斯都会讯问他的。
克拉伦斯说:“诺瓦克先生,我们可以走了吗?”
“我得告诉女儿。”
“我想你还是不要说的好。”缪斯说。
“你说什么?”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还不确定。我会问她一些问题,不过,不会告诉她这个情况。如果必须告诉她的话,我会让你告诉她的。”
盖伊·诺瓦克晕乎乎地点点头:“好。”
克拉伦斯拉住他的胳膊,语气非常温柔地说:“我们走吧,诺瓦克先生。这边走。”
缪斯没有再费神一直看着克拉伦斯陪同他走出去。她跨进门,然后走进厨房。两个小女孩睁大眼睛坐着,假装要吃爆米花。
其中一个问道:“你是谁?”
缪斯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我叫洛伦·缪斯,在郡政府工作。”
“我爸爸在哪里?”
“你是雅斯敏?”
“是的。”
“你爸爸正在帮助我的一位同事。他会回来的。不过现在,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好吗?”
第三十一章
贝齐·希尔坐在儿子房间的地板上,手里握着斯潘塞的旧手机。电池早就没电了。她只是拿着它,眼睛一直看着它,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在儿子被发现死了的那天后,她发现罗恩开始清理这个房间——就像他把斯潘塞在厨房用的那张椅子收起来一样。贝齐坚决地阻止了他。
有些东西弯曲了,有些东西打碎了。甚至连罗恩也能看出异样来。
在儿子自杀后的几天里,她常常蜷曲着躺在他房间的地板上哭泣。
她心里难过极了。她只想死掉,只想任由痛苦打击自己。不过,她没有倒下。她将手放在他的床上,抚平床单。她将脸埋在他的枕头里,但已经闻不到他的气息了。
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呢?
她想起了她和蒂娅·拜的对话。那有什么意义,究竟有什么意义啊。
毫无意义。最终,斯潘塞还是死了。罗恩在这一点上是对的。知道真相不会改变儿子已经死了的事实,也不能治疗她的伤痛。知道真相不会令她想到“解脱”这个词。因为事实上,她不想解脱。什么样的母亲——一个已经让孩子如此失望的母亲——会想继续活下去或者停止伤痛,得到某种解脱?
“嘿。”
她抬起头。罗恩站在门口。他努力对她笑了笑。她悄悄将手机滑进衣服内袋里。
“你还好吗?”他问。
“罗恩?”
他等着她说下去。
“我想弄清楚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罗恩说:“我知道你想。”
“我明白,这样做不会让他活过来,”她说,“也不会让我们感觉好一点。不过,我觉得,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这样做。”
“为什么?”他藏书网问道。
“我不知道。”
罗恩点点头,走进房间,朝她俯身过去。那一刻,她以为他要用双臂抱住她,想到这点,她的身体不由僵硬起来。他看到她的反应,动作停了下来,眨眨眼睛,又站直了身。
“我最好离开。”他说道。
他转身离开了。贝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插上充电器,将它开通。
贝齐手里仍然抓着手机,又蜷起身,哭起来。她想到儿子也同样蜷着身体躺在坚硬而冰冷的屋顶。这也是遗传的吗?
她查看着斯潘塞手机上的日志。没有记载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她以前也这样做过,但已经好几个星期没看过了。斯潘塞那天晚上给亚当·拜打了三次电话。他最后一次对他说话,是在写下自杀短信一小时之前,说话时间只持续了一分钟。亚当曾说斯潘塞给他的留言意义混乱。
现在,她怀疑那是不是谎话。
警察是在屋顶上斯潘塞身体旁发现的这个手机。
她此刻握着它,闭上了眼睛。她迷迷糊糊地,在半睡半醒之中情绪平静下来。这时,她听到电话响了起来。有一会儿,她以为是斯潘塞的手机在响,实际上却是家里的电话在响。
贝齐想任它转入语音信箱,但又担心是蒂娅·拜打来的。她勉强从地板上坐起。斯潘塞的房间里有分机。她看了看来电显示,发现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
“喂?”
对方没有出声。
“喂?”
然后,一个男孩因为哭泣而哽咽的声音说道:“我看到你和我妈妈在房顶上。”
贝齐坐直了身:“亚当?”
“我很抱歉,希尔女士。”
“你在哪里打的电话?”她问道。
“公用电话。”
“在哪里?”
她听到亚当还在哭泣。
“亚当?”
“斯潘塞和我常常在你家的后院见面。就在你过去安装秋千的那个小树林里。你知道那儿吗?”
“知道。”
“我可以在那儿和你见面。”
“好的,什么时侯?”
“斯潘塞和我喜欢那儿,因为在那里能够看到所有来往的人。如果你告诉别人的话,我是能看到的。答应我,你不会邪样做。”
“我保证。什么时候?”
“一小时后。”
“好。”
“希尔女士?”
“怎么?”
“斯潘塞的事情,”亚当说,“是我的错。”
迈克和蒂娅刚转弯进入他们居住的街区,就看到一个留着长发和脏乎乎手指甲的男人在他们房前的草坪上走来走去。迈克说:“那不是你办公室的布雷特吗?”
蒂娅点点头:“我请他检查那封邮件,关于赫夫家举办派对的那封。”
他们将车驶进车道。苏珊和丹特·洛里曼也在房外。丹特挥挥手。
迈克也挥手致意。他看向丹特身后的苏珊。她勉强地抬手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向屋门。迈克又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开了。他现在没有时间细想这个。
迈克的手机响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皱起了眉头。
“谁啊?”蒂娅问道。
“艾丽尼。”他回答说,“联邦调查人员也讯问了她。我应该接这个电话。”
她点点头。“我来和布雷特谈。”
蒂娅钻出车子。布雷特还在精力充沛地来回走着,同时自言自语说着什么。她提高嗓门喊了他一声,他停下了脚步。
“有人企图干扰你的想法,蒂娅。”布雷特说道。
“怎么干扰?”
“我必须进去,检查一下亚当的电脑才能确定。”蒂娅还想再问,但那样做只是在浪费时间。她打开门,让布雷特进了屋。他知道亚当的房间怎么走。
“你跟人说过我在他电脑上安装东西了吗?”他问道。
“你是说那个间谍软件吗?没和别人说过。嗯,我们昨天晚上说了,向警察说了,什么都说了。”
“在那之前呢?有没有和别人说过。”
“没有。这不是什么让我和迈克觉得光荣的事。哦,等等,和我们的朋友莫说过。”
“谁?”
“莫可以说是亚当的教父,他绝不会伤害我们的儿子的。”
布雷特耸了耸肩膀。他们在亚当的房间里。电脑开着。布雷特坐下来,敲起了键盘。他打开亚当的邮箱,开始运行某个程序。一些代号滚动过去。蒂娅茫然地在一边看着。
“你想找什么?”
他将卷曲的头发掖在两耳后,认真看着屏幕。“等等。你问的那个邮件被删除了,记得吗?我只想看看他是否有某种定时发送功能,没有。然后……”他停了下来,“等等……好了,就是这个。”
“是什么?”
“有些奇怪,仅此而已。你说亚当看到这封邮件时不在家。但是,我们知道,这封邮件是在这台电脑上看的,对吗?”
“对。”
“你知道还有谁能看到这个吗?”
“应该没有。我们都不在家。”
“事情有些奇怪。这个信息不仅是在亚当的电脑上被查看的,而且也是在它上面发出来的。”
蒂娅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这么说,有人偷偷进来,打开了他的电脑,就在这台电脑上发送了这封在赫夫家聚会的邮件,然后打开了邮件,最后又删除了?”
“这正是我要说的。”
“为什么会有人那样做?”
布雷特耸耸肩:“我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可能是想混淆你们的想法。”
“但是,没人知道E-SpyRight这件事。除了迈克,我和莫,还有”——她的眼睛看向他的眼睛,但是他移开了目光——“你。”
“嘿,别看我。”
“你告诉过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
“对此我很抱歉。不过,她是唯一知道的人。”
蒂娅想了想。然后,她看着布雷特,看着他脏兮兮的手指甲、没有刮净的胡须和新潮却廉价的T恤衫,不由地想,自己怎么邀请这个她不太了解的人来帮忙做这样的事情呢。真是蠢到家了。
她怎么知道他对她说的事情是真的呢?
他已经向她证明,从遥远的波士顿,她也可以登录进去,然后拿到报告。他也为自己设置了一个密码,能够进入软件程序看那些报告。这样的假设有多大可能性呢?她怎么知道?怎么会有人知道这台电脑上到底有什么?公司安装间谍软件,这样他们就知道你登录了哪些网址。商店散发那些打折卡片,是为了掌握顾客的购买记录。谁知道,电脑公司在你的电脑硬盘里预装了什么东西。搜索引擎保留了你的搜索历史,而现在的存储功能费用又是那么低廉,因此绝对不需要将其删除。
用了这么长时间才想到布雷特知道的可能比他说的更多吗?
“喂?”
艾丽尼·戈德法布问道:“是迈克吗?”
迈克看着蒂娅和布雷特走进屋内。他将手机放在耳边。“发生什么事了?”他问搭档。
“我和苏珊·洛里曼谈了卢卡斯亲生父亲的事。”
这令迈克有些吃惊:“什么时候?”
“今天。她给我打的电话。我们在餐厅见的面。”
“然后呢?”
“是个死胡同。”
“亲生父亲吗?”
“对。”
“怎么会这样?”
“她希望保密。”
“亲生父亲的名字要保密?真是太糟糕了。”
“不是亲生父亲的名字。”
“那要保密什么?”
“她对我说了那条路对我们没有帮助的原因。”
迈克说:“我没听明白。”
“这点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她对我解释了目前的情况。是个死胡同。”
“我不明白怎么会是死胡同。”
“我也是听了苏珊的解释才明白。”
“那么,她是希望对原因保密吗?”
“正确。”
“这样说,我可以认为那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吧。所以,她才告诉了你,而不是我。”
“我不认为它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你觉得应该怎么说?”
“听起来,你并不相信我对此事的判断吧?”
迈克改变了语气:“艾丽尼,一般情况下,我是非常相信你的。”
“但是呢?”
“但是,我刚刚才被禁药取缔机构和联邦检察官办公室联合调查过。”
听到此,艾丽尼没有吭声。
“他们也和你谈了话,不是吗?”迈克问道。
“是谈过。”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他们说得非常清楚。他们说,如果我告诉你,会危及到异常重要的联邦调查。他们还威胁说会告我妨碍公务,取消我的从业资格。”
迈克没有再说什么。“要知道,”艾丽尼有些激动地继续说道,“我的名字也在那些处方笺上。”
“我知道。”
“究竟出了什么事,迈克?”
“说来话长。”
“他们说的那些,你做过吗?”
“请告诉我,你问我这个不是认真的。”
“他们给我看了我们的处方笺。他们还给我看了一个处方上的药物的清单。那些人都不是我们的病人。该死,那些处方上的药有一半都是我们从来不用的。”
“我知道。”
“这也是我的工作,”她说,“我从事了这个行业。你知道它对我的重要性。”
她声音里有些异样,似乎非常受伤。“很抱歉,艾丽尼。我也正在努力解决这一切。”
“我想,我至少有资格让你不只是对我说‘说来话长’吧。”
“事实上,我真的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亚当失踪了。我必须得找到他。”
“失踪,什么意思?”
他很快地对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他讲完后,艾丽尼说道:“这是明摆着的事,我不想问。”
“那就不要问。”
“我不想失去从业资格,迈克。”
“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艾丽尼。”
“不错。所以,如果我能做点什么有助于找到亚当……”她开口说道。
“我会告诉你的。”
纳什将客货车停在皮尔拉在霍桑的公寓前。
他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这个他明白,因为他们之间已经开始出现裂痕。他们总是不知怎么就和好了——不像他和卡桑德拉和好的方式,甚至不够亲密。不过,有某种东西,将他们一次又一次拉到了一起。很可能是她为了回报,为了感谢他将她从那个可怕的地方救出来。不过,也许说到底,她并不希望被救出来。或许他救出她反而成了祸根,因为现在,他不是在帮助她,而是在接受她的帮助。
皮尔拉看向窗外:“纳什?”
“嗯?”
她伸手摸着脖子:“那些杀害我家人的士兵,还有他们对我家人做的所有那些难以说出来的事情,对我来说……”
她停了下来。
“我在听。”他说。
“你觉得那些士兵都是杀人犯、强奸犯和虐待犯吗?如果没有战争,他们还会做那样的事吗?”
纳什没有说话。
“我们发现的那个是烤面包的。”她说,“我们过去经常到他店里。是一家人都去。他对我们微笑,给我们分发棒棒糖。”
“你想说什么?”
“如果没有发生战争,”皮尔拉说,“他们会那样继续生活。他们还会烤面包,当铁匠,或者木工。他们不会成为杀人犯。”
“那么,你觉得自己也会那样吗?”他问,“你也还是继续当演员吗?”
“我问的不是我自己,”皮尔拉说,“我问的是那些人。”
“好。如果按照你的逻辑,就是说,战争带来的压力是他们那样做的原因。”
“你觉得不是这样吗?”
“我觉得不是。”
她的头慢慢转向他:“为什么觉得不是?”
“你的观点是,战争迫使他们做出了违背自己良心的事。”
“是的。”
“但有可能正相反。”他说,“也许,是战争使他们暴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也许是社会,而不是战争,迫使人类做出了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情来。”
皮尔拉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他看着她消失在屋内。他踩下油门,驶向他的下一个目的地。三十分钟后,他将车停在了两个貌似无人居住的空房子之间的小道上。他不想让人在停车场看到他的客货车。
纳什在嘴唇上方粘了一个假胡子,然后戴上棒球帽。他走过三个街区,来到那个硕大的砖房前。里面好像没人。纳什肯定前门上了锁。不过,侧门只有一个火柴纸板挡着。他拉开那扇门,走下楼梯。
走廊里贴满了孩子的艺术品,大部分是油画。一个公告牌上张贴着一些文章。纳什停下来看了几篇。他们都是三年级的学生写的,所有的故事都是写他们自己的。当今的孩子就是这么教育的。只想着“我”。你很棒,你是独一无二的,你很特别,没有人是普通的。但仔细想想,这句话不是等于说所有的人都很普通吗。
他转身走进了下面一层的教室。乔·刘易斯顿盘腿坐在地板上。他双手拿着些纸,眼睛里面都是泪水。纳什走进来时,他抬起了头。
“没有用,”乔·刘易斯顿说,“她还在发邮件。”
第三十二章
缪斯仔细地问了玛丽安娜·吉莱斯皮的女儿雅斯敏。但是,她什么也不知道。
雅斯敏还没有看到妈妈。她甚至不知道她回到了镇上。
“我以为她在洛杉矶。”雅斯敏说。
“她对你那样说的吗?”
“是的。”接着又说,“嗯,她给我发了邮件。”
缪斯想起盖伊·诺瓦克也这样说过。“那封邮件还有吗?”
“我可以看看。玛丽安娜没事吧?”
“你可以直接喊你妈妈的名字?”
雅斯敏耸了耸肩:“她一点都不想当妈妈。我觉得,何必提醒她呢?所以,我叫她玛丽安娜。”
缪斯心想,她们太早熟了。她又问道:“你还有那封邮件吗?”
“我想,应该还有。很可能还在我的电脑里。”
“我希望你给我打印一份出来。”
雅斯敏皱起眉头。“但是,你不会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个。”这不是个问句。
“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明白。你不想让小孩儿担心。如果她是你的妈妈,你又是在我这个年纪,你会想知道吗?”
“说得对。不过再说一遍,有些事情我们也还没有弄清楚。你爸爸很快就会回来。我真的想看那封邮件。”
雅斯敏走上楼梯。她的朋友留在房间里。按照常规,缪斯是想单独问问雅斯敏的。不过,这位朋友似乎能够令她保持镇定。
“可以再同同你的名字吗?”缪斯问道。
“吉尔·拜。”
“吉尔,你见过雅斯敏的妈妈吗?”
“是的,见过几次。”
“你看起来有些担心。”
吉尔沉下脸。“你是个女警察,又在问我朋友妈妈的事情。难道我不应该担心吗?”
唉,这些孩子。
雅斯敏手里拿着一张纸跑下楼99lib.
。“给你。”
缪斯看到:
嘿!我打算去洛杉矶几个星期。回来后再联系。
这解释了很多问题。缪斯本来还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报告无名氏失踪的事。很简单。她独自一人住在佛罗里达。这封邮件发送之前,她可能已经独居了好几个月了,所以没人发现她已经被害了。
“有用吗?”雅斯敏问道。
“有用。谢谢。”
雅斯敏的眼里溢满了泪水:“你要知道,她仍然是我的妈妈。”
“我明白。”
“她爱我。”雅斯敏哭了起来。缪斯上前一步,但女孩却抬手阻止了她,“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妈妈。她一直在努力,只是没有成功。”
“没关系。我不会对她下任何结论的。”
“那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求求你!”
缪斯说:“我不能告诉你。”
“有不好的事情,对吗?你告诉我这个就可以了。是不好的事情吗?”
“你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了。我必须得回去工作了。”
纳什说:“冷静。”
乔·刘易斯顿麻利地放开盘起来的双腿,站起来。纳什心想,老师肯定都很习惯这个举动:“很抱歉。本来我不应该把你也牵连在内的。”
“你打电话给我是对的。”
纳什看着他以前的妻弟。之所以说“以前”,是因为如果用“前任”
意味着是离婚了。他挚爱的妻子,卡桑德拉·刘易斯顿,有五个兄弟。
乔·刘易斯顿是年纪最小的,也是她最喜爱的弟弟。他们的大哥柯蒂斯在十多年前被杀害的时候,卡桑德拉十分痛苦。她哭了几天,没有离开过她的床。虽然他知道有些想法是不理智的,但他还是疑惑,那样痛苦是否就是她生病的原因。她对她哥哥的死痛不欲生,也许她的免疫系统就是因此变差了。也许,所有的人身上都有些吞噬生命的癌细胞;也许,它们在等待时机,一旦我们的防卫倒下,他们就行动起来。
“我保证会弄清楚是谁杀害了柯蒂斯。”纳什对他的爱人说。
但是,他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尽管那对卡桑德拉并不重要。她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她只是怀念她的大哥罢了。所以,他立即对她作出了保证。他发誓说,他再也不会让她感受这样的痛苦。他会保护她所爱的人。他会永远保护他们。
在她临终之时,他再次许下了那个诺言。
她似乎因此感到一些安慰。
“你会保护他们?”卡桑德拉曾经问过。
“是的。”
“那么,他们也会保护你的。”
他没有答话。
乔朝他走过去。纳什仔细地看了看这个教室。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一点都没有改变,和他还在这里上学的时候一模一样。手写的规章制度和草写体的大小写字母表都还在。到处都是颜色涂料。晒衣绳上最近的一些美术作品都快干了。
“又出了其他事。”乔说。
“说说看。”
“盖伊·诺瓦克总是在我家门前开车。他开得很慢,还气冲冲地看过来。我想,他是在恐吓多莉和艾丽。”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到现在为止,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星期了。”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本来以为无关紧要,以为他会停止。”
纳什闭上眼睛:“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觉得重要了?”
“因为他今天上午又那样干的时候,多莉很不安。”
“盖伊·诺瓦克今天又在你家门前开车了?”
“是啊。”
“你觉得他是在折磨你?”
“除了这个,还会为什么?”
纳什摇了摇头:“我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什么意思?”
不过,没必要解释。多莉·刘易斯顿还在收到邮件。那意味着一件事,那些邮件不是玛丽安娜发的,尽管她在遭受痛苦之后说是她发的。
是盖伊·诺瓦克发的。
他想到了卡桑德拉和他的保证。他现在知道应该怎样来解决这件事了。
乔·刘易斯顿说:“我太蠢了。”
“听我说,乔。”
他看起来非常害怕。纳什庆幸,卡桑德拉从未看到过她的宝贝弟弟现在这个样子。他想起了卡桑德拉去世前的那段日子。她的头发都掉光了,皮肤发黄,头皮和脸部开始腐烂,大小便已经失禁。很多次,她疼得似乎要忍不住了,但她要他答应过不要管她。她的嘴唇会痛苦地皱起,眼球突起,仿佛有钢爪正从她身体内部将她撕裂似的。口腔里全部都溃疡了,以至于她话都说不出来。纳什常常坐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心里极其痛苦。
“会没事的,乔。”
“你打算怎么办?”
“不要担心,好吗?事情会解决的,我保证。”
贝齐·希尔在她家后的那片小树林里等侯着亚当。
这片簇叶丛生的树林属于他们的地产,但他们从未费心整理过。前几年,她和罗恩还说要把这片地铲平,然后建造一个泳池。不过,这笔开销会使他们生活紧张,况且他们的双胞胎孩子年纪还小。所以,他们始终没有动工。斯潘塞九岁的时侯,罗恩在后院这片地上建了一个堡垒。
孩子们常常在上面玩耍。除此之外,他们还安装了一套秋千,是从希尔斯买来的。这两样东西已经废弃好几年了。不过,如果贝齐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发现一些散落的钉子或者生锈的管线。
几年过去了。然后,斯潘塞开始和他的一些朋友在这个地方逗留。
有一次,贝齐发现了啤酒瓶盖。她仔细考虑之后,想问问斯潘塞这件事,但每当她提出这个话题时,他就避而不谈。他已经十几岁了,喝点啤酒。
这是什么大事吗?
“希尔女士?”
她转过身,看到亚当正站在她身后。他是从卡迪森家的后院那边过来的。
“我的天哪,”她说,“你出什么事了?”
他脏兮兮的脸上有些地方肿起来了,一只胳膊缠着一大块绷带,衬衫也破了。
“我没事。”
贝齐很在意他的警告,没有打电话告诉他的父母。她担心失去这次机会。也许那样做是错的,不过这几个月来,她已经作了很多错误的决定,再多一次似乎也没多大关系。
然而,她接下来对他说的却是:“你父母非常担心。”
“我知道。”
“出什么事了,亚当?你到哪里去了?”
他摇了摇头。他这个举动令贝齐想到了他的父亲。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你会发现,他们不仅和父母长得相像,就是在行为举止方面,也和父母越来越像。亚当现在长大了,个子比他爸爸还要高,就要成为一个男人了。
“我想,那张照片在纪念页上已经贴了很久了。”亚当说,“我一直都没去过那里。”
“你没去过?”
“没去。”
“能告诉我原因吗?”
“在我看来,那不是斯潘塞。你明白吗?我的意思是,我甚至不认识建立纪念网站的那些女孩。我收到过很多暗示。所以,我没去看它。”
“你知道是谁拍了那张照片吗?”
“我想,是DJ·赫夫拍的。事实上,我不是很肯定,因为我是在照片的背景里。我的眼睛是看向一边的。不过,DJ上传了很多照片到那个网站上。他很可能只是把所有的照片都传了上去,根本没有意识到那张照片是那个晚上拍摄的。”
“发生了什么事,亚当?”
亚当哭了起来。就在几秒钟前,她还觉得他好像快要成年了。此刻,他成年的样子不见了,又变成了一个男孩儿。
“我们打了一架。”
贝齐只是站在那里。也许,他们之间有六英尺远。但是,她能够感觉到他的血液流动的声音。
“所以,他脸上有淤伤。”亚当说道。
“你打了他?”
亚当点点头。
“你是他的朋友。”贝齐说,“你们为什么要打架?”
“我们喝了酒,有点醉了。是因为一个女孩。当时有些失控,我们相互推搡,后来他就打了一拳。我躲开了。接着,我打中了他的脸藏书网。”
“因为一个女孩儿?”
亚当垂下眼帘。
“还有谁在场?”她问。
亚当摇摇头:“这个没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有关系。”
“应该没有关系的。我才是和他打架的人。”
贝齐试图想象当时的情景。她的儿子,她那个帅气的儿子,他在人世的最后一天,他最好的朋友打了他的脸。她想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淡,可是没有做到:“我想不通。你们当时在哪里?”
“我们本来是要去布朗克斯的。那里有允许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聚会的地方。”
“布朗克斯?”
“但是,在我们去之前,斯潘塞就和我打起了架。我打了他,还骂了些脏话。我当时疯了似的。然后他就跑走了。我本来应该追上去的。但是我没有。我任由他跑走了。我本来应该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的。”
贝齐·希尔只是站在那里,身体麻木了。她想起罗恩说过,没有人强迫儿子从家里偷盗伏特加和药片。
“谁杀了我的孩子?”她问道。
但她心里清楚。
她从一开始就清楚。她为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寻找解释,也许她会找到一个解释。但是,人类的行为往往复杂得多。你会发现,两个兄弟以同样的方式抚养,可是最后,一个为人善良,一个却变成了杀人凶手。
有些人将此归咎于“硬性绑定”,说是天生如此。然而,有时候并非如此——改变了生活的可能只是某个随机发生的事件,是某种秘密的东西与你的大脑化学物质进行混合的结果。接着,在悲剧发生之后,我们就寻找解释。或许我们能够找到一些解释,但那只是事后的总结而已。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亚当。”
“后来,他使劲儿给我打电话。”竹亚当说,“就是那些电话。我看是他打的,就没有接听,而是任由它转入语音信箱。他已经醉得那么厉害。他心情沮丧,情绪低落。我本来应该发现的。我本来应该原谅他的。但是,我没有。他给我留下了最后的信息。他说,他很抱歉,他知道解决的办法。他以前就想到过自杀。我们都谈论过这个。但是,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他是认真的。我和他打了架。我骂了他,还说永远不会原谅他。”
贝齐·希尔摇了摇头。
“他是个好孩子,希尔女士。”
“他从我们家里,从我们的药柜里拿了药……”她好像不是在对他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知道。我们都这样做过。”
他的话让她蒙了,无法思考:“一个女孩?你们是为了一个女孩儿打架?”
“都是我的错。”亚当说,“我没控制住自己。我没有看好他。我听到留言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拼命跑到屋顶,可是他已经死了。”
“你发现了他?”
他点点头。
“你什么都没说过?”
“我没有勇气说。但再也不会了。现在已经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
“我很抱歉,希尔女士。我没有能够救他。”
贝齐接着说:“我也没能够救他,亚当。”
她向他走了一步。但是,亚当摇摇头。
“事情都结束了。”他再次说道。
然后,他退后两步,转过身,跑走了。
第三十三章
保罗·科普兰站在一大堆网络麦克风前,说:“我们需要你们协助寻找一个名叫里巴·科多瓦的失踪妇女。”
缪斯从讲台那边看过来。监控器在屏幕上放映出里巴的一张相片。
她的样貌非常甜美,微笑的样子令看着的人也会露出笑容。但从相反的角度看,她的微笑太迷人了,简直会令人的心脏裂成两半。屏幕底部有一个电话号码。
“我们也需要帮助寻找这个女人。”
然后,他们又放映了一张来自塔吉特卖场监视录像的照片。
“这个女人是相关人士。如果你有消息的话,请打下面那个电话号码。”
艰巨的工作现在就要开始了。但缪斯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潜在的好处多于坏处。她怀疑不会有人看到过里巴·科多瓦口但是,很可能有人会认出那个从监视录像中截取的相片上的女人。这就是缪斯心中抱有的希望。
尼尔·科多瓦站在科普旁边。他的前面是他和里巴生养的两个小女儿。科多瓦微微扬起头,不过还是能够看出他在颤抖。科多瓦家的这两个女孩儿长得很漂亮,会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看了之后,就像在战争新闻影片中看到有人从一座烧毁的大楼中蹒跚离开那样令人难以忘怀。
媒体当然喜欢这个——悲痛而又上镜的家庭。科普对科多瓦说过,他没有必要出席,或者可以不带孩子出席。尼尔·科多瓦没有接受他的建议。
“我们必须尽我们的最大努力来救她。”科多瓦对科普说,“否则姑娘们回想起来,会有疑惑的。”
“那样做会让她们受伤。”科普回答说。
“如果她们的妈妈死了,她们会感到在地狱一样痛苦。至少,我希望她们知道,我们已经尽力了。”
缪斯感到自己的手机在振动。她看了看,是克拉伦斯·莫洛从太平间那边打过来的。时间刚好。
“尸体是玛丽安娜·吉莱斯皮的。”克拉伦斯说,“她的前夫已经确认了。”
缪斯向前走了两步,只是想让科普能够看到她。他的眼睛向她看过来,她轻轻点了点头。科普转过身,对着麦克风说:“我们也确认了另一具尸体,可能和科多瓦女士的失踪有关。是一个名叫玛丽安娜·吉莱斯皮的女人……”
缪斯继续对着电话说:“你问过诺瓦克了吗?”
“问过了。我认为他与此无关。你觉得呢?”
“应该无关。”
“他没有作案动机。他的女朋友不是监视录像带里的那个女人。他与目击证人对那个坐在客货车里的男人的描述也不相符。”
“带他回家。让他保持冷静,然后告诉他女儿。”
“我们在路上了。诺瓦克已经打电话给他的女朋友,在他回去之前,让她一定不要让姑娘们看新闻。”
显示器上出现了一张玛丽安娜·吉莱斯皮的照片。奇怪的是,诺瓦克没有他前妻以前的照片。但是,里巴·科多瓦去年春天去佛罗里达看过玛丽安娜,还拍了一些快照。相片是在泳池旁拍的,玛丽安娜穿着比基尼泳衣。不过,他们已经将照片裁剪成大头照,贴到相机上去了。缪斯注意到,玛丽安娜现在的样子的确有些令人吃惊,但她很可能在生活困难之前有过好日子。尽管她现在的境况可能不像过去那样如意,但你还是可以看出有过那样的经历。
尼尔·科多瓦终于走上前准备说话。照相机的闪光灯总是会令没有经验的人受惊。科多瓦在闪光中眨着眼睛。他此刻似乎比较镇定,换上了一副该有的表情。他告诉大家,他爱他的妻子,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如果有人有消息的话,请一定要拨打屏幕上的电话号码。
“嘿!”
缪斯闻声转身。是弗兰克,特瑞蒙特。他挥手示意她走过去。
“我们有线索了。”他说。
“已经有了?”
“一个寡妇打来的,她丈夫是霍桑的一位警察。她说,监控录像中的那个女人孤身住在楼下。还说,那个女人是从国外来的,名字叫皮尔拉。”
在走出学校的路上,乔·刘易斯顿到主办公室查看了他的邮箱。
里面还是洛里曼家散发的传单,希望大家帮忙为他们的儿子卢卡斯找到捐赠人。乔还没有见过洛里曼家的孩子们,但他在附近看到过他们的妈妈。男老师也许会假装视若无睹,但事实上,他们很注意那些身材迷人的妈妈们的。苏珊·洛里曼就是其中之一。
他看到的第三张传单上说,下周五他们会请一个医务专业人士到学校来进行验血。
请发发善心,帮助挽救卢卡斯的生命……
乔感觉很糟糕。洛里曼夫妇一直在狂热地努力拯救他们孩子藏书网的生命。
洛里曼夫人给他发过电子邮件,还给他打过电话,请求他帮忙:“我知道你从未教过我的孩子们,但学校里的每个人都把你看做是领导。”乔曾经也动摇过,当然是出于自己的利益,因为所有的人类都是自私的。他想,帮忙的话,也许对他自雅斯敏XY染色体争议之后下降的声誉有所帮助,至少可以减少他的罪过。他想到了自己的孩子,想象着小艾丽全身插着管子,痛苦地躺在医院的情景。那个想法本来应该可以使他正确对待自己的问题的,但事实并非如此。有人总是比你更坏。这总让人感到不安。
他开着车,想到了纳什。乔还有三个哥哥活着,但他更依赖纳什。
纳什和卡西似乎就像一个不可能的结合,但当他们在一起时,仿佛就是一个整体。他听人说过,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但他在此前后还从未真的看到过这样的情况。天知道,他和多莉就没有那么相爱。
尽管这样说有些老套,但卡西和纳什在一起时,就像是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似的。
卡西去世后,这些也就不复存在了。你绝不会想到还会有那么相爱的人。甚至在确诊后,在看着那种病早期吓人的影响后,你也会不自觉地认为卡西能够康复。她被病魔击垮这件事本不应该令人吃惊。但事实上,大家却都很意外。
乔发现,纳什比他们任何人都改变得厉害。或者,也许两个人被迫再次成为一体时,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乔现在发现,纳什的冷漠奇怪得令人感到安慰,因为纳什很少在意什么事情。表面上热情的人们假装乐意帮助每一个人,但就像现在,当你真的有需要的时候,男人往往希望求救于一个身体强壮的朋友,一个只重视自己关心的人和事,不在乎对错,只希望保证他关心的人的安全的朋友。
纳什就是这样的人。
“我答应过卡桑德拉。”纳什在葬礼后对他解释说,“我会保护你们的。”
要是其他任何人这样说,你会觉得有些奇怪,或者不舒服。但是,纳什这样说,你就会觉得他是认真的,他会尽自己几乎超人的能力来兑现自己的诺言。这样的人好像令人害怕,令人惊恐,但是,对于乔这样一个身体瘦弱的人,一个被要求苛刻的父亲忽略的人来说,他却非常重要。
乔走进屋内后,看到多莉正在用电脑。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乔感到自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你去哪儿了?”多莉问道。
“在学校。”
“为什么去那里?”
“有些工作我想赶紧做完。”
“我的邮箱还是进不去。”
“我再看看。”
多莉站起身:“想喝茶吗?”
“好啊,谢谢。”
她?99lib.亲亲他的脸颊。乔坐在电脑旁。他等到她走出房间,然后登陆进入自己的账户。他正要察看他的邮箱时,主页上有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来自新闻的“重点图片”在他的首页上来回闪动着。首页上有国际新闻,接下来是本地新闻、体育,然后是娱乐。正是本地新闻的图片吸引了他的眼球。那张图片现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某条有关纽约尼克斯队的内容。
乔点击后退箭头,又找到了那张图片。
图片里,有一个男人和他的两个小女孩儿。他认出了其中的一个。
她不是他的学生,但是在他的学校上学。或者,至少她看起来像是一个在他工作的那个学校上学的女学生。他点击了这篇报道。标题是:
本地女人失踪
他看到了里巴·科多瓦这个名字。他认识她。她曾经在学校图书馆委员会工作,当时他是里面的教职工联络人。她是汉普夏自闭症协会副会长。他记得孩子们离开时她站在后门微笑的脸庞。
她失踪了?
然后,他继续看着下一部分的内容,说里巴的失踪可能与最近在纽瓦克发现的一具尸体有联系。看到被害者的名字时,他差点停止呼吸。
噢,上帝,他做了什么?
乔·刘易斯顿跑到浴室,呕吐起来。接着,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纳什的号码。
第三十四章
罗恩·希尔首先确定贝齐和双胞胎都不在家,然后他朝楼上他已经死去的儿子的卧室走去。
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
罗恩靠在门边。他注视着那张床,好像那样做就可以想起儿子的样子——好像他用力地看着,最终就会出现一个人影,那就是斯潘塞。他仰面躺着,像他过去那样,眼里含着泪水,静静地盯着天花板。
他们为什么没有看到呢?
回想过去,你会知道,这个孩子总是有点乖僻,总是有点过于忧伤,过于平静。你不希望他被人贴上躁狂症或抑郁症之类的标签。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你会觉得他慢慢会摆脱这样的状态。然而现在,回想起来,他经常走过这个房间,门关着,罗恩会不敲门就打开它——这里是他的家,该死的,他没必要敲门——斯潘塞只是眼里含着泪水躺在那张床上,直直地看着上方。罗恩就会问:“一切都好吧?”他就会说:“当然,爸爸。”然后,罗恩就会关上门。那样就结束了?
这是什么样的父亲啊。
他责备自己,因为没注意到儿子的异常行为而责备自己。他责备自己,因为将药片和伏特加放在了儿子能够轻易拿到的地方。但是大多时候,他是为他一直在考虑的事情责备自己。
或许这是中年危机。罗恩并不这样想。他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太容易为自己开脱。事实上,罗恩讨厌这样的生活。他讨厌他的工作。他讨厌回家,讨厌回到这座房子里,讨厌孩子们不听他的话,讨厌不断的吵闹声,讨厌跑着到家得拿更多的灯泡,讨厌担心煤气账单,讨厌为孩子们存上大学的费用。还有,上帝啊,他多么想逃避啊。他怎么陷入了这样的生活?怎么这么多的男人都是这样?他希望在森林里拥有一个小屋,他喜欢一个人就那样待在森林深处,可以在树丛中找到一处露天的地方,仰起脸,感受太阳的光芒,没有电话可以找到他。
所以,他真希望远离这样的生活,渴望逃开。然后,砰!上帝回应了他的祈祷,杀掉了他的儿子。
他害怕待?99lib.在这里,待在这座房子里,这个棺材里。贝齐会坚持不下去的。他和双胞胎孩子之间就会没有了联系的纽带。一个男人不想履行自己的义务,不过理由是什么?那样做有什么意义?你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希望会让下一代更幸福。但是,那会有保障吗——我不快乐,但我的孩子们会得到更多的满足?一派胡言。这对斯潘塞起作用了吗?
他想起斯潘塞死后的那几天。他来到这个房间并不真的是为了清理东西,而是想仔细看看那些东西。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不由自主地整理着儿子的东西,仿佛现在开始认识他能够改变什么似的。贝齐走进来,大发脾气。所以,他没有再继续整理,也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发现——尽管他还会继续努力靠近贝齐,尽管他在寻找她、呼唤她,他爱上的这个女人还是不见了。她也许很久以前就已经离开了——他不再那么肯定——但无论还剩下了什么,都已经随着斯潘塞被埋在了那个该死的盒子中。
后门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他没有听到车子驶近的声音。他慌忙走向楼梯边,看到了贝齐。他看到了她脸上的神色,就问:“出什么事了?”
“斯潘塞是自杀的。”她说。
罗恩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还以为能发现更多的原因。”她说。
他点点头。“我明白。”
“我们一直都在想该怎么做才能救他。不过,也许,我也不确定,也许没什么办法的。或许,我们镨过了什么,不过也许那并没有关系。我不喜欢这样想,是因为我不希望我们脱离这个困境——后来我又想,嗯,我甚至连困境、责备之类的也不在乎。我只想回到另外一天。你明白吗?只要再有一次机会。或许,如果我们只是改变一件事情,最小的事情,比如说,如果我们开出车道之后左拐而不是右拐,又或者,如果我们把房子涂成黄色而不是蓝色。改变任何一件事情,现在的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
他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她没有。于是他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贝齐?”
“我刚才看到亚当·拜了。”
“在哪里?”
“在后院。他们过去常去玩的那个地方。”
“他说了什么?”
她告诉了他打架的事,还有那些电话,还有亚当如何的自责。罗恩试图理清这些话。
“是因为一个女孩儿?”
“是的。”她说。
但是罗恩知道,事情要比这复杂得多。
贝齐转身要离开。
“你要去哪里?”他问。
“我得告诉蒂娅。”
蒂娅和迈克决定分头行动。
莫在家里和他们会合。他和迈克开车返回,驶向布朗克斯,而蒂娅则去看电脑。迈克开始对莫详细地讲述发生的事情。莫开着车,没有追问更详细的细节。迈克讲完后,莫只是简单地问道:“那个即时信息。是Ceejay8115发过来的吗?”
“怎么了?”
莫继续开着车。
“莫?”
“我不知道。但是,不可能还有8114个叫Ceejay的。”
“所以呢?”
“所以,那些数字绝对不是随机.99lib.的。”莫说,“它们应该是含有一定意义的。现在的问题是:只要弄清楚它的意义就可以了。”
迈克应该早知道的。说到数字,莫算得上是一个低能天才。正是这个天赋成为了他进入达特茅斯大学的门票——学术能力测验数学满分,超标准数学测试优等。
“对它的含义想到什么了吗?”
莫摇了摇头:“还没有。”接着又说:“那么下一步干什么?”
“我得打个电话。”
迈克拨响了美洲虎俱乐部的电话号码。听到罗斯玛丽·麦克德维特亲自接听电话,他有些惊讶。
“我是迈克·拜。”
“哦,我猜到了。我们今天不营业。不过,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我们得谈谈。”
“的确如此。”罗斯玛丽说,“你知道我的地址。尽快过来吧。”
蒂娅查看了亚当的邮箱,不过还是无关紧要的邮件发送过来。他的朋友克拉克和奥利维拉仍然在给他发送信息,都是些比较紧急的事情,可是DJ·赫夫什么都没有发送。这让蒂娅感到担心。
她站起来,走出门口她检查了那把藏起来的钥匙,它还在它该在的地方。莫最近用过,说已经放回去了。她觉得,莫知道这把钥匙放在哪里,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有嫌疑。不过,尽管蒂娅和莫之间有矛盾,但信任并不是问题。他绝对不会伤害这个家庭。在我们认识的人中,能为我们挡子弹的人寥寥无几。莫可能不会替蒂娅挡子弹,但为了迈克、亚当和吉尔,他会那样做的。
听到电话的铃声时,她还在外面。她赶忙跑进去,在铃声第三次响起的时侯拿起电话,没有来得及看来电显示。
“喂?”
“是蒂娅吗?我是盖伊·诺瓦克。”
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从高楼落下,没有安全的地方着陆似的。
“出什么事了?”
“姑娘们都很好,放心。你看过新闻了吗?”
“还没有,怎么了?”
他忍住抽泣声。“我前妻被杀了。我刚刚确认了尸体。”
无论蒂娅怎么猜测要听到的话,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噢,上帝,真是太让人难过了,盖伊。”
“你不用为姑娘们担心。我的朋友贝丝在看护她们。我刚刚往家里打了电话。她们都很好。”
“玛丽安娜是怎么死的?”蒂娅问道。
“她是被打死的。”
“噢,不会吧……”
蒂娅只见到过她几次。大约是在雅斯敏和吉尔开学的时侯。玛丽安娜离开了。这件事曾经引起镇上的居民很多风言风语——一个不能承担做母亲的压力的母亲崩溃了,抛弃家庭,在闹哄哄的地方过着放浪的生活,真是没有责任心。大多数母亲们谈到这件事的时候,都表露出非常厌恶的神情,以至于蒂娅不由地想到,大家这样说是不是心里多少有点嫉妒,有点羡慕玛丽安娜打破了束缚,尽管方式很自私,而且带来了很多伤害。
“他们抓到凶手了吗?”
“没有。到今天之前,他们甚至不知道她的身份。”
“太让人难过了,盖伊。”
“我在回家的路上。雅斯敏还不知道。我必须告诉她。”
“当然。”
“我想,我告诉雅斯敏的时侯,吉尔还是不要在场为好。”
“当然不能。”蒂娅表示同意,“我马上来接她。还有其他我能做的吗?”
“没有。我们会没事的。我的意思是,如果吉尔晚点再过来,可能会好些。我知道,这样的要求有点过分,不过,雅斯敏可能需要朋友在身边。”
“当然。无论你和雅斯敏需要什么都不为过。”
“谢谢你,蒂娅。”
他挂断了电话。蒂娅坐在那里,有些回不过神来。被打死了。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太意外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同时应付很多事情的人,而且最近几天心里也是乱得像一团麻似的。
她抓起钥匙,想了想要不要打电话告诉迈克,然后决定不打为好。
他正在全力以赴寻找亚当。她不想让他分心。她走出房外,天空蓝中带绿。她低头看看路,看看周围安静的房子,看看打理完好的草坪。格拉曼夫妇都在房外。格拉曼先生正在教他六岁大的儿子骑两轮车。孩子踩脚踏板的时候,他紧紧抓着车子的后座。这也是成人的一种仪式,也是一个信任问题,就像其他练习一样,你任由自己向后摔倒,是因为知道那个人会接住你。他看起来瘦得无法再瘦了。他的妻子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手拢起放在眼睛上遮挡阳光。她在微笑。丹特·洛里曼驾着他的宝马550i驶进车道。
“嘿,蒂娅。”
“嘿,丹特。”
“你怎么样?”
“很好,你呢?”
“很好。”
当然,两个人都在撒谎。她抬起头,望向整个街区。房子外形都很相像。她又一次想,这些坚固的结构应该能保护极度脆弱的生命的。但洛里曼夫妇的儿子生病了。她的儿子失踪了,而且很可能和违法事件有关。
她刚刚坐在驾驶座上,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贝齐·希尔打来的。最好还是不要接听。她和贝齐现在立场不同。她不会告诉她药品派对的事,也不会告诉她警察在怀疑什么。不会告诉她的。
电话又响了。
她的手指悬在接听按键旁边。现在重要的是找到亚当。其他所有的事情都要退后。也可能,贝齐发现了什么,能够就现在发生的事情给她提供点线索。
她按了下去。
“喂?”
贝齐说道:“我刚才看到亚当了。”
卡森受伤的鼻子开始疼起来。他看着罗斯玛丽·麦克德维特放下电话。
美洲虎俱乐部此刻异常安静。在她的人同拜和他那个留着平头的伙伴贴身近战之后,罗斯玛丽将所有人全部打发回家,停止了营业。留在这里的仅有他们两个。
毫无疑问,她长得非常漂亮,也很性感。但此刻,她一贯冷酷的外表看起来像要崩溃。她用双臂抱着自己。
卡森坐在她对面。他想冷笑,但鼻子会疼。
“是亚当的老爸?”
“对。”
“我必须把他们两个都除掉。”
她摇摇头。
“什么意思?”
“你需要做的,”她说,“是让我来处理。”
“你还不明白,对吗?”
罗斯玛丽没有说话。
“我们为之效劳的那些人——”
“我们不为任何人效劳。”她打断了他的话。
“好,随你怎么说。我们的合伙人。我们的销售商。说什么都行。”
她闭上了眼睛。
“这些都是坏蛋。”
“没有人能够证明什么。”
“他们肯定证明不了。”
“就让我一个人来处理,好吗?”
“他要来这儿?”
“嗯。我打算和他谈谈。我知道自己在于什么。你只要离开就可以了。”
“好让你和他单独在一起?”
罗斯玛丽摇了摇头:“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样的?”
“这件事我可以解决。我会让他明白原因。让我处理吧。”
亚当独自待在山上,耳边仍然能够听到斯潘塞的声音:
“我很抱歉……”
亚当闭上了眼睛。那些语音留言。他把它们保存在他的手机上,每天都听,感受痛苦反复地撕裂自己。
“亚当,求求你接听……”
“原谅我,好吗?只说句原谅我就好……”
每天晚上,这些话都在他耳边响起,尤其是最后一句。斯潘塞的声音已经不清楚了,已经是濒临死亡的声音了。
“这不是你的错,亚当。好吗,兄弟。试着去理解吧。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因为太难了。一直都是太难了……”
亚当在中学旁的山上等着DJ·赫夫。DJ的爸爸是在这个镇上长大的,是警长。他说,放学后孩子们常常会爬到这座小山上。一些坏孩子常常在这里溜达。其他人宁愿多走半英里路也要绕开这里。
他抬眼看去,可以看到远处的足球场。亚当八岁的时候曾经作为某个球队的成员在那里踢过球,不过足球并不适合他。他喜欢冰球。他喜欢冰鞋的寒冷和滑行时的感觉。他喜欢戴上所有的垫子和面具,喜欢防卫射球时需要的专注。那一刻,你就是最重要的人。如果你技术够好,够高超,那么你所在的球队就不会失败。大多数孩子都不喜欢那样的压力。亚当却情有独钟。
“原谅我,好吗?……”
亚当现在想的是,不,是你要原谅我。
斯潘塞一直以来情绪都很不稳定,有时候极度兴奋,有时侯又极度低落。他说过要离家出走,要开办公司,很多时候是要去死,从而结束痛苦。所有的孩子多多少少都说过类似的话。亚当去年甚至还和斯潘塞约定一起自杀。但是,对他来说,只是说说而已。
他本来应该看出来,斯潘塞会那样做的。
“原谅我……”
那样会有什么不同吗?那个晚上,是的,会不一样的。他的朋友会再活一天。然后继续再活一天。再之后,谁知道呢?
“亚当?”
他听到声音转过身。是DJ·赫夫。
DJ说:“你没事吧?”
“我不会感谢你的。”
“我没想到会那样。我只是看到你爸爸在跟踪我,就打电话告诉卡森了。”
“你觉得事情会怎样,DJ?”
他耸了耸肩,亚当明白他的心情。DJ两眼发红,脸上出了一层细汗,身体在摇晃。
“你很激动。”亚当说。
“那又怎样?我不明白你,兄弟。你是怎么和你爸爸说的?”
“我没告诉他。”
亚当本来那天晚上全部计划好了。他甚至还去了城里的监视用品店。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就像在电视上看到的窃听器。但是,他们给了他一个和普通钢笔样子差不多的东西,可以记录声音,还有一个皮带扣样子的摄像机。他会把那些都拿过来,交给警察——不是交给当地的警察,因为DJ的爸爸在那里工作——让事情水落石出。他在冒险,但是别无选择。
他快要溺死了。
他正在沉下去,他能够感觉得到。他知道,如果他不自救的话,他的下场会和斯潘塞一样。所以,他制订了计划,为昨晚做好了准备。
之后,他的爸爸坚持要他去观看游骑兵队的那场比赛。
他知道自己不能去。也许他可以将自己的计划稍微推迟一点,但如果那天晚上他不出现的话,罗斯玛丽和卡森以及其余的人就会起疑心。
他们已经知道他在防范了。他们还通过勒索恐吓强迫过他。所以,他悄悄溜出家,去了美洲虎俱乐部。
他爸爸的出现,将他的计划全部搅乱了。
他胳膊上的刀伤很疼,甚至可能需要缝上几针,也许还会感染。他已经清理过了。疼痛差点令他昏倒,但是此刻还坚持得住,必须坚持到他将局面重新扭转过来。
“卡森和他的兄弟们觉得你要陷害我们。”DJ说。
“我没有。”亚当回答说。
“你爸爸还到过我家附近。”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也许是在他到达布朗克斯的一小时之前。我爸爸看到他坐在街对面的车上。”
亚当想好好思考一下这件事,但时间来不及了。
“我们必须结束这一切,DJ。”
“听着,我和我老爸谈过了。他正在为我们调查这件事。他是警察。他会解决这件事的。”
“斯潘塞死了。”
“那不怪我们。”
“不,DJ,我们有责任。”
“斯潘塞神智不清。他是自杀的。”
“我们任由他去死的。”亚当看着自己的右手,握起了拳头。那是斯潘塞与另一个人最后的接触——他最好的朋友的拳头:“我打了他。”
“随你怎么说,兄弟。你希望为此感到愧疚,那是你的事。你不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拉下水。”
“这不是愧疚的问题。他们试图杀了我爸爸。哼,他们还想把我也杀了。”
DJ摇摇头:“你不明白。”
“什么?”
“如果把我们自己搅进去,我们就完了。我们很可能会坐牢。我们可以不再想读大学的事了。你觉得卡森和罗斯玛丽将那些药卖给了谁——是救世军吗?有帮派也参与了此事,你不知道吗?卡森都快被吓傻了。”
亚当没有说话。
“我老爸说,如果我们保持沉默,就不会有事。”
“你真的相信?”
“是我给你介绍了那个地方,不过,他们掌握的对我不利的证据也就只此而已。关键是你爸爸的处方笺。我们只说要退出就可以了。”
“如果他们不让我们退出呢?”
“我爸爸会施加压力的。他说那样就没事了。事情会越描越黑,我们只要什么都不说,让律师代言就可以了。”
亚当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个决定会影响我们所有人。”DJ说,“不只是你个人的未来,还有我的未来。克拉克也有关系。还有奥利维拉。”
“我不想再听那些理由了。”
“事实还是如此,亚当。也许,他们不像你和我这样直接被牵连进去,但是他们也下水了。”
“不是的。”
“不是什么?”
他回头看着朋友:“你一直都是这么生活的,DJ。”
“你想说什么?”
“你碰上了麻烦,你老爸就帮你解决。”
“你觉得你是在和谁说话?”
“我们不可能只是走开就可以完事的。”
“斯潘塞自杀了。我们没有对他做过任何事。”
亚当的目光穿过树木,向山下看去。足球场空荡荡的,不过周围有人在慢跑。他向左边略微转头,想找到那片屋顶,斯潘塞被发现的那片屋顶。不过,那里被前面的塔楼挡住了。DJ移了移位置,站到了他的身旁。
“我爸爸过去常在这里闲逛。”DJ说,“你知道吗,他上高中那会儿,也是那些坏孩子中的一员?他吸食麻醉药,还喝啤酒。他还经常打架。”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在那个年代,犯了错误还可以继续生活。人们看你的方式是相反的。他们会觉得你只不过是个孩子——你可以发泄掉多余的精力。我爸爸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偷过一辆车,还被抓住了,但他们对他从轻处理。现在,我老爸是我们这里最守法的公民之一。但是,如果他是在今天的社会长大,他肯定会被关起来的。事情就是这么荒谬。现在,你在学校冲女孩吹口哨也得坐牢。如果你在走廊上碰到了人,就会被指控一个罪名。犯一个错误,你就完了。我爸爸说这些都很荒谬。我们究竟该怎么走自己的路啊?”
“那样说并不能使我们免去惩罚。”
“亚当,再过两年我们就该上大学了。这一切都会被遗忘的。我们不是罪犯。我们不能允许这一刻毁掉我们的生活。”
“它已经毁了斯潘塞的生活。”
“那不是我们的错。”
“那些家伙还差点杀了我爸爸。他住进了医院。”
“我知道。而且,我知道如果那是我爸爸,我会有什么感受。但是,你不能因为那个就不分青红皂白乱来一气。你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和卡森说了。他希望我们进去和他谈谈。”
亚当皱起眉头:“你做得对。”
“别这样,我是认真的。”
“他是个疯子,DJ。你知道的。你自己刚才还说过——他认为我是想陷害他。”
亚当想将现在的局面理清,但是他太累了。他一整夜都没有睡觉。
他痛苦,筋疲力尽,心中一片迷茫。他一整夜都在思考,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应该告诉父母真相的。
但是他不能。他把事情都搞糟了,他过于频繁地情绪高涨。如果你这样,你就会开始相信,不知何故,世界上唯一无条件爱你的人,唯一不管你怎么胡闹都还会爱你的人竟然是你的敌人。
但是,他们监视了他。
他现在才明白了很多。他们不信任他。这让他非常愤怒,不过冷静下来想一想,他值得他们信任吗?
所以,在昨晚之后,他感到恐慌。他跑了,而且躲了起来。他只是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我必须和我的父母谈一谈。”他说。
“我认为这样不好。”
亚当看着他:“让我用用你的手机。”
DJ摇摇头。亚当向他走近一步,握着拳头:“不要逼我自己拿过来。”
DJ眼睛湿润起来。他伸出一只手,取出手机,然后交给亚当。亚当拨响了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电话。他拨响了他爸爸的手机号码。还是没有人接听。他又拨了妈妈的电话。还是一样。
DJ说:“亚当?”
他想打那个电话。他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说了足够长的时间,好让她知道他没事,而且还让她发誓不要告诉父母。
他拨响了吉尔的手机。
“喂?”
“是我。”
“亚当?求求你回家吧。我好害怕。”
“你知道妈妈和爸爸在哪里吗?”
“妈妈正在来雅斯敏家接我的路上。爸爸出去找你了。”
“你知道他去哪里找了吗?”
“我想,他是去布朗克斯之类的地方了吧。我听妈妈说过那样的话,关于美洲虎俱乐部的话。”
亚当闭上眼睛。该死的。他们知道了。
“听着,我得走了。”
“你要去哪里?”
“不会有事的。不要担心。等你看到妈妈的时候,告诉她你接到过我的电话。告诉她我没事,我很快就会回家的。告诉她联系上爸爸,让他回家,好吗?”
“亚当?”
“只告诉她就好。”
“我真的很害怕。”
“不要担心,吉尔,好吗?按照我说的做。很快事情就结束了。”
他挂断电话,看着DJ:“你开车来的吗?”
“嗯。”
“我们得快点。”
纳什看到那辆没有标志的警车停到了房子前。
盖伊·诺瓦克从车里出来了。一个便衣警察也要下车,但诺瓦克挥手示意他离开。他又伸出手到车内,同那个警察握了握手,然后跌跌撞撞地向房门走去。
纳什感到自己的手机在振动。他不用再去看来电显示。他知道,还是乔·刘易斯顿打来的。几分钟前,他听了第一条充满绝望的留言:
“噢,上帝,纳什,你在干什么?我不想那样的。请不要再伤害任何人,好吗?只是……我只是想你和他谈谈,或者拿到录像之类的东西。还有,如果你知道另一个女人的事,也千万不要伤害她。噢,上帝,噢,上帝……”
肯定还是类似的话。
盖伊·诺瓦克走进了他的房子。纳什靠得更近了。三分钟后,前门又打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盖伊·诺瓦克的女朋友。他吻了吻她的脸颊。门在她身后关上了。她沿着小径走了下来。当她走到路边时,她回头看了看,摇了摇头。她也许哭了,不过从这里很难看清楚。
三十秒钟后,她也走了。
现在时间有限。不知怎么,纳什有些混乱。他们查清了玛丽安娜的身份。新闻上报道了。她的丈夫已经被警察讯问过了。人们认为执法警官都很愚蠢。他们并不愚蠢。他们具备所有的优点。纳什对此很重视。
这也是他绕了那么大的圈子去隐藏玛丽安娜身份的一个原因。
自我保护意识告诉他,他得逃走,躲藏起来,然后偷偷出国。但是,那样做不行。即使乔没有自助能力,他还是能够帮助乔的。他回头会打电话给他,劝他保持沉默。或者,乔可能会自己明白过来。乔现在非常恐慌,但他还是首先联系纳什来帮助他。也许,他最终也会采取明智的行动。
他心里发痒了。纳什喜欢称这种感觉为疯狂。他知道,那个家里还有孩子。他没兴趣伤害他们——也许这样说是在撒谎?有时候很难说清楚。人们都会自欺欺人。而且,纳什有时也会沉湎在那种过度的自我放纵之中。
不过,就实际情况而言,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他现在必须行动。那意味着——不管有没有疯狂——孩子们很可能最终都会间接地受到伤害。
他口袋里放着一把刀。他掏出刀,攥在手里。
纳什走向诺瓦克家的后门,试图打开门锁。
第三十五章
罗斯玛丽·麦克德维特坐在美洲虎俱乐部属于她的办公室里,内衣和文身此刻都被罩在一件非常肥大的灰色运动衫下。她仿佛被浸没在这件衣服之中似的,双手被长长的袖子遮住了。这样一来,她整个人似乎变小了,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吓人,那么强势了。迈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此。罗斯玛丽面前放着咖啡。迈克也有。
“警察给你装了窃听器没有?”她问。
“没有。”
“你不介意把手机给我吧?只是以防万一。”
迈克耸耸肩膀,将自己的手机扔给了她。她接住之后,将它关机,并随手放在了两人之间的那张桌子上。
她坐在椅子上,弓起双膝,宽大的运动衫便遮住了它们。莫就在外面的车子上等着。他之前并不希望迈克这样做,担心会遭遇陷阱。但是,他也知道,他们已经别无选择。这是找到亚当的最好线索。
迈克说:“我对你在这里正在做的事情并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它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侯?”
她抬起头,那双棕色的像鹿眼颜色的眼睛看向他。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在被人愚弄,但这关系不大。他只想找到答案。如果此行有所帮助的话,他能够将形势逆转。
“昨天晚上。”
“准确地点是在哪里?”
“楼下的俱乐部。”
“他来这里参加聚会?”
罗斯玛丽笑了。“我觉得不是这样。”
他没有和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你是用即时信息和他对话的,对吗?你是Ceejay8115。”
她没有回答。
“你让亚当保密,这样会比较安全。他用即时信息告诉你,他已经被斯潘塞·希尔的妈妈给盯上了,是这样吗?”
她的双膝仍旧高高地在椅子上弓起。她伸出双臂,抱住双膝。“拜医生,你怎么对他的私人信息知道得这么多?”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昨天晚上,你是怎么跟踪他到美洲虎俱乐部的?”
迈克没有说话。
“你确定自己想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吗?”她问。
“我不认为自己还有别的选择。”
她目光转向迈克的背后。迈克转过身,看到鼻子受伤的卡森正透过玻璃窗朝房间里看。迈克的视线与他的视线相接,然后平静地等侯着。
几秒钟后,卡森移开视线,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们还只是些孩子。”迈克开口说。
“不,他们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没有争辩:“和我说说吧。”
罗斯玛丽把头靠在椅背上:“我们来作些假设,可以吗?”
“如果你想的话。”
“我是想。假设你是一个来自小镇的女孩,你的弟弟因为服用过量毒品而死。”
“这和警察的说辞不一样。他们说,没有证据证明事情是这样的。”
她嘲讽地笑道:“警察这么和你说的?”
“他们说找不到任何支持这个说法的证据。”
“我改变了一些事实,这就是原因。”
“哪些事实?”
“镇名,还有州名。”
“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问主要原因吗?在我弟弟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因为蓄意销售的指控被捕。”她看向他,“是的,是我给了弟弟那些毒品,我就是他的供应人。这些我没有讲。人们会去判断。”
“接着说。”
“所以,我组建了美洲虎俱乐部。我和你说过我的处世哲学。我想创立一个安全的处所,让年轻人在这里能够聚会,得到放松。我想用一种可以得到保护的方式,来引导他们天生的叛逆性。”
“不错。”
“事情就这样开始了。我拼命地工作,终于攒够了钱开始实施我的计划。一年后,我们开办了这个地方。你想象不到这个过程有多困难。”
“我能够想得到,但我没有必要听这些。略过这些,直接说说你举办药品聚会,偷窃处方笺的事情吧。”
她微微一笑,摇摇头:“事情不是那个样子的。”
“嗯哼。”
“我在今天的报纸上看到关于一个寡妇的报道。她在所居住的教区做义工。五年来,她从募捐箱中拿了两万八干美元。你看到这则报道了吗?”
“没有。”
“但是,你听说过其他这样的事情吧?有几十起类似案例。比如,一个在慈善机构工作的人,盗用公款给自己买了一辆雷克萨斯——你觉得他只是某一天睡醒了,然后就决定那样干吗?”
“我不知道。”
“关于那个在教区做义工的女士,我敢肯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某一天,她在清点募捐箱中的钱,她一直清点到很晚,也许她的车子坏了,没办法回家。天色在逐渐变黑。所以,她可能给出租车公司打了电话叫出租车,嗯,她也许想到自己一直都是在做义工,教堂应该支付出租车费。于是,她没有向教堂索要,而是从募捐箱里抓出五美元。这就是事情发生的全部过程。她拿的比自己该得的更多。我想,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一点一点,积少成多。你看,所有这些体面的人都是因为盗用学校公款,或者教堂,或者慈善机构的公款而被逮捕的。他们一开始只是拿点小钱,慢慢增多,就像时针慢慢地移动一样——他们甚至没有感觉到。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美洲虎俱乐部也是这么回事吗?”
“我觉得少年们希望以社交的形式聚会。但是,这就像午夜的篮球活动。他们想聚会,对,但是要有酒和毒品。你不可能为了反叛而建造一个地方。你不可能让这个地方安全而且没有毒品,因为那才是所有的目的——他们不想让这样的地方安全。”九九藏书
“你的构思失败了。”迈克说。
“没有人表现出来——或许他们表现出来了,但没留在这里。我们已经被贴上了失足的标签。人们觉得,我们就像那些让人发誓守住贞洁的福音组织一样。”
“我还是不理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迈克说,“你只是任由他们将自己的毒品带进来吗?”
“情况不是这样的。他们确实将毒品带了进来。我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们那样干了,但慢慢地事情就显露出来了。慢慢增加,还记得这个过程吧?一两个少年从家里带来一些处方药,根本不是什么很危险的药品。而且,我们这里也不谈可卡因和海洛因这些东西。他们带来的药都是食品药物管理局批准的。”
“蠢话。”迈克说道。
“什么?”
“这些药就是毒品。很多情况下,肯定是毒品。需要有理由才能开出处方,拿到这些药品。”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哦,当然,医生都会这么说,对吗?如果医生不能判断出什么样的人应该拿到什么样的药,他的生意就完了——何况,他已经因为医疗保险,公共医疗补助,还有保险公司的压榨,损失了很多钱。”
“废话。”
“也许你这么想。但是,并不是每个医生都像你一样有同情心。”
“你是在为犯罪开脱。”
罗斯玛丽耸耸肩膀。“你也许说得对。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开始的——一些少年从家里带来了一些药片。你想想看,是药,而且是合法的处方药。我刚听到消息时,有些不安。可是,随后我发现,我们吸引来很多年轻人。他们无论如何都打算这么做,而我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我甚至还雇用了一个医务从业者。她在俱乐部工作,只是为了防止不正当的事情发生。你不明白吗?我让他们待在了房间里。他们在这里要比在其他地方舒服。我也有一些方案——以便他们能够说出他们的问题。你也看到过那些关于咨询的传单。有些年轻人报名参与了咨询。我们的所作所为,利大于弊。”
迈克说:“累加起来。”
“确实如此。”
“自然,你还需要赚钱。”他说,“你弄清了这些药品在外面的价钱。所以,你开始想要赚一部分。”
“是为了房子,为了开销。比如,我雇佣了专业的医务人员,需要费用。”
“就像在教堂做义工的那个女士需要出租车费一样。”
罗斯玛丽笑了,虽然笑容里看不到快乐:“是啊。”
“然后,亚当,一个医生的儿子,就进来了。”
这和警察告诉他的一样。中间商。他并不关心她的那些理由。她也许告诉了他一个大概,也许不是。这都无关紧要。关于人们慢慢铸成大错这一点,她说对了。那个在教堂做义工的女士很可能贡献出自己的时间并不是为了揩油。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几年前,他们镇上的少年棒球队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学校董事会,当地市长的办公室,都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每当你听说这样的事情时,你都无法相信。你认识这些人。他们不坏。也许,他们本身确实品质恶劣?是环境令他们做下了这样的事情——也许,更可能是罗斯玛丽所说的自我否定?
“斯潘塞·希尔发生了什么事情?”迈克问。
“他自杀了。”
迈克摇摇头。
“我说的都是我知道的。”她说。
“那为什么应该是亚当——正如你在即时信息里说的那样——需要对此保持沉默呢?”
“斯潘塞·希尔是自杀的。”
迈克又摇了摇头:“他是在这里服药过量,不是吗?”
“是的。”
“正是这个解释了原因,这就是亚当和他的朋友们需要保持沉默的原因。他们害怕。我不知道你施加了什么样的压力。或许,你提醒他们说,他们也会被逮捕。所以,他们都有犯罪感。这也是亚当再也支撑不住的原因。那天晚上,他和斯潘塞在一起。他不仅和他在一起,还帮着将尸体移到了屋顶。”
她的双唇弯了弯,露出一丝笑意:“你实际上没有线索,是吧,拜医生?”
他不喜欢她说话的样子:“那么告诉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罗斯玛丽的双腿仍然弓着,遮在运动衫下。少年才会有这样的坐姿。
这使她显得有些年少,有些天真。而事实上,他知道,天真与她根本不相配:“你根本不了解你的儿子,对吧?”
“以前是了解的。”
“不,你并不了解你儿子。你自认为过去了解。但是,你是他的爸爸。这并不是说,你就应该了解一切。他们自然会打破束缚。我说你不了解他,实际上是好话。”
“我不明白。”
“你在他的手机里安放了一个GPS,所以你才能够知道他的行踪。很显然,你还监视了他的电脑,看了他的交流信息。你可能觉得这样做会有所帮助,但事实上,只会令人感到窒息。父母没必要知道孩子每时每刻都在干什么。”
“给他们叛逆的空间,是要这样吗?”
“部分原因是这样。”
迈克坐直了身体:“如果我早点认识你,也许我能阻止他。”
“你真的这么想吗?”罗斯玛丽将头歪向一边,好像对他的回答实实在在得很感兴趣似的。看到他没开口,她继续说道:“那就是你对未来的计划吗?监视孩子们的一举一动?”
“帮我个忙,罗斯玛丽。不要担心我养育孩子的计划,好吗?”
她认真地看着他,然后指着他额头上淤伤的地方:“对此,我感到很抱歉。”
“是你唆使那些粗野的人来打我的吗?”
“不是我。今天早上我才知道这件事。”
“谁告诉你的?”
“这个并不重要。昨天晚上,你儿子在这里,当时的形势有些敏感。然后,砰的一声,你就出现了。DJ·赫夫看到你在跟踪他。他打了电话,卡森接听的。”
“所以,他和他的弟兄们想杀了我。”
“他们很可能会杀了你。现在,你还认为他们只是孩子吗?”
“一个保安救了我。”
“不是这样的。是一个保安发现了你。”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她摇摇头:“我知道他们攻击了你,警察也来过时……警钟就敲响了。现在,我只想找个办法结束这件事。”
“怎么结束?”
“我还没想好。不过,这正是我想和你见面的原因。一起来想想办法。”
现在他明白了——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心甘情愿告诉他这一切。她知道联邦调查人员正在逼近,清楚现在是该兑换筹码离开赌桌的时候了。
她想得到帮助,她认为一个惊恐的父亲会和她站到一条线上。
“我有个计划。”他说,“我们去找联邦调查人员,告诉他们真相。”
她摇摇头:“那样,对你的儿子来说也许不是最好的做法。”
“他是未成年人。”
“还是不好。我们现在都搅进来了。我们得找个办法解决这个麻烦。”
“你们一直在向未成年人提供非法药品。”
“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事情不是这样的。他们可能利用我的地盘交换了处方药品。或许你能证明的只有这个。你没办法证明我知道此事。”
“还有偷来的处方笺。”
她挑起一条眉说:“你认为那些处方笺是我偷来的吗?”
空气里一片寂静。
她直视他的目光:“我到过你家,或是去过你的办公室吗,拜医生?”
“联邦调查人员一直都在监视你。他们已经在立案了。你认为那些小混混们能够经得住坐牢的威胁吗?”
“他们喜欢这个地方,为了保护这里,甚至差点杀了你。”
“拜托。他们一旦进了讯问室,就会屈服的。”
“还有其他事情需要考虑。”
“比如说?”
“比如说,你觉得是谁在街上兜售药物处方?你真的希望你的儿子来指证那些人吗?”
迈克真九九藏书想探身过去掐住她的脖子:“你究竟让我儿子做了什么,罗斯玛丽?”
“这正是我们得帮他摆脱的事情。你,必须集中精力处理这个问题。我们得解决它——是为了我,但更多的是为了你儿子。”
迈克伸手拿回自己的手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有一个律师,对吗?”
“是啊。”
“在让我和他交谈之前,什么都不要做,好吗?情况很危急。你还得去关照其他孩子——就是你儿子的朋友们。”
“我才不担心其他人。我只担心自己的孩子。”
他轻轻弹着手机,它马上就响了起来。迈克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号码。他将手机放到耳边。
“爸爸吗?”藏书网
他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
“亚当?你还好吗?你在哪里?”
“你在美洲虎俱乐部吗?”
“对。”
“出来。我在街上,正在往你那边走。求求你马上离开那个地方。”
第三十六章
安东尼在一家名叫“超快感”的绅士俱乐部当保安,每周上三天班。
俱乐部本身的名字就是一个笑话。那是一个潮湿的洼地。在这之前,安东尼在一家名叫“家园破坏者”的脱衣舞表演夜总会工作。他比较喜欢那个地方,因为它的名字比较符合它自己的性质。
绝大多时候,安东尼要在午餐时间维持人群的秩序。也许你会认为这个时间应该是生意冷淡的时候,这样的地方应该到深夜才会引来很多客人。但这样想的话,你就错了。
白天就聚集在脱衣舞表演夜总会的人群简直可以组成一个联合国。
所有的种族、不同信仰的信徒、肤色以及社会经济团体,在这里都可以看到。其中,有身着商业套装的男人。他们红色的法兰绒上衣以及古奇路夫鞋,总是会令安东尼联想到打猎,联想到廉价的野地靴。除此以外,还有帅气的少年,圆滑的健谈者,郊区的居民。在这样的地方,你可以看到所有这些人。
庸俗的性——将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了一起。
“该你休息了,安东尼。十分钟。”
安东尼向门口走去。太阳正在落山,但还是令他眨了眨眼睛。这样的夜总会都是这个样子,即便是在晚上。脱衣舞表演俱乐部里的黑暗有些不同。从里面走出来之后,谁都会像狂饮的德拉库拉那样眨眨眼睛才能适应外面的亮光。
他抬手拿出一根香烟,然后才想起他正在戒烟。他不想戒,但他的妻子怀孕了,他又一直都在保证会戒烟——婴儿周围不能有吹出的烟雾。
他想到了迈克·拜,想到了他和他的孩子们之间的问题。安东尼喜欢迈克。即使他上的是达特茅斯,他还是条硬汉。勇气不减当年。有些人会因为喝了酒,或者为了给女孩子或者朋友留下某种印象才会表现出勇敢。
有些人纯粹是愚蠢。但是,迈克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不虚伪。他是一个强健可靠的人.99lib.。尽管这听起来有些荒诞,但他让安东尼也想变得更加强健可靠。
安东尼看了看表,还有两分钟休息时间。上帝啊,他想点根烟。这份工作没有他晚上演奏爵士乐赚的钱多,但是很轻松。他不太相信那些封建迷信的胡言乱语,但是月亮肯定是有影响的。夜晚就是用来打斗的,如果月亮变圆,他也会提起拳头。人在午饭时间比较沉稳,会安静地坐着,观看,吃最难吃的迈克尔·维克都不会拿来喂狗的自助餐。
“安东尼?时间到了。”
他点点头,准备转身向门口走去的时侯,看到一个年轻人手机紧贴在耳边,从他旁边匆匆而过。他看到这个年轻人只有一秒钟,也许还不到一秒钟。他根本没有清楚地看到年轻人的脸。还有一个年轻人和他在一起,稍微落后于他。后者穿着一件夹克。
那是一件校队的夹克队服。
“安东尼?”
“我马上就回来,”他说,“有件事我必须去查查。”
盖伊·诺瓦克在他家的前门和贝丝吻别。
“谢谢你照看两个姑娘。”
“不麻烦的。我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听说你前妻的事情了,真是遗憾。”
是约会吧,盖伊心想。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贝丝会不会回来,想着这一天是否会令她远去。
不过他没有想很久。
“谢谢。”他又说了一遍。
盖伊关上门,朝餐具柜走去。他算不上一个喜欢饮酒的人,但是此刻他想喝上一杯。女孩儿们都在楼上用DVD看电影。他之前曾让她们休息一下,再接着把电影看完。这样,蒂娅就有时间来接吉尔——盖伊则有时间去想想该如何将这个消息告诉雅斯敏。
他从一个瓶子里倒了杯威士忌。那瓶酒差不多三年没有动过了。他喝下了酒,任由它弄得喉咙火辣辣的,然后又倒了一杯。
玛丽安娜。
他想起多年前,他们开始相恋的情景——那是发生在海边的浪漫故事。当时,他们两个都在一家接待游客的餐厅工作,常常会在午夜做完清洁之后,带着一张毯子去海边看星星。浪花冲击着海岸,海盐美妙的味道使他们赤裸的身体得到放松。后来,他们各自回去上大学之后——他在锡拉库扎,而她则在德拉——每天都通电话。他们还相互写信。他买了一辆非常破旧的奥尔兹·希拉轿车,每个周末都可以开着它行驶四个多小时,去看玛丽安娜。路程似乎漫漫无期。一到她那里,他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子,扑进她的怀中。
此刻坐在这座房子里,时间忽近忽远,仿佛某件遥远的事情突然就发生在身边一样。
盖伊又喝下一大口威士忌,身上感到暖乎乎的。
上帝,他曾经爱过玛丽安娜——而她却弃之如敝履。为了什么?怎么会是这样的下场?她被残忍地杀害了。那张他在海边小心翼翼亲吻的脸被压得像蛋壳一样,美丽的躯体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小巷中。
你是怎样失去那一切的呢?你是如此迷失,如此想和一个人度过每个时刻,发现他们做的每件事情都那么精彩迷人。那一些到底是如何离开的昵?
盖藏书网伊已经不再自责。他喝完杯中的威士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玛丽安娜自己铺好了床——然后死在了上面。
你这个愚蠢的婊子。
你在外面寻找什么,玛丽安娜?我们的回忆在这里。在酒吧里度过的那些昏昏沉沉的夜晚,还有所有的性行为——它们把你带到了哪里,我唯一的真爱?它们令你满足了吗?让你快乐了吗?它们带给你的,除了空虚以外还有什么?你有一个美丽的女儿,一个崇拜你的丈夫,一个家,还有朋友,自己的社区,自己的生活——这还不够吗?
你这个愚蠢而疯狂的婊子。
他任由自己的脑袋向后靠去。她那张美丽的面孔成了一团肉酱……他永远无法将那个样子从心中抹去。它会始终和他在一起。他也许会将它收藏起来,迫使它待在心中的某个角落,但它会总是在晚上跑出来,萦绕在他的心头。这不公平。他过去是个好人。玛丽安娜是一个决心破坏自己生活的人——不只是自我毁灭,因为最终她害了很多人——为了某种遥不可及的天堂。
他坐在黑暗中,演练着他准备对雅斯敏说的那些话。话要简单,他心想。她的母亲死了。不要告诉她怎么死的。但是,雅斯敏是个好奇的女孩。她会刨根问底的,会上网发现事情的原委,也会从学校里的那些朋友那里听说那些。又是一个令父母为难的境况:说出真相,还是尽力隐瞒?在这里,隐瞒是行不通的。因特网令世界上没有秘密可言。因此,他将不得不告诉她一切。
但是,要慢慢来。不能一下子全部说出来。开始的时侯,要说得简单一点。
盖伊闭上了眼睛。没有一丝响动,也没有一点预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嘴巴,.99lib.刀片紧压在脖子上,划破了皮肤。
“嘘,”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响起,“别让我杀了女孩子们。”
苏珊·洛里曼独自坐在后院里。
花园里的植物长势不错。她和丹特为它们付出了很多汗水,但他们几乎享受不到自己的劳动果实。她常常想坐在这里,在绿色的植物中间得到放松,但她没办法停止评判眼前的事物。这株植物可能快要死了,那株也许应该修剪修剪了,还有一株开的花儿没有去年那么好了。今天,她关掉了一切发出声音的电器,想完全隐身在花园的植物群中。
“亲爱的?”
她的眼睛仍然看着花园。丹特走近她的身后,伸手放在她的双肩上。
“你还好吗?”他问。
“嗯。”
“我们要找一个捐赠者。”
“我知道。”
“我们不会放弃的。我们要请认识的每个人都去献血。如果需要祈求他们这样做的话,我们就祈求他们。我知道,你父母那边的人不多。但是,我这边的亲人很多。他们都会被测验的,我保证。”
她点点头。
血,她心想。血是无关紧要的,如果丹特是卢卡斯真正的父亲的话。
她无意识地拨弄着戴在脖子上的那个金十字架。她应该告诉他真相。
但是,谎言已经存在了那么长的时间。在被强暴之后,她很快就和丹特尽可能多地睡在一起。为什么那样做?她知道原因吗?卢卡斯出生后,她确定是丹特的孩子,这个概率很大。因为被强暴只有一次,可她和丈夫那个月做了很多次爱。卢卡斯聪明伶俐,长得像她,和两个男人都不像。因此,她就告诉自己忘记以前发生的事。
当然,她不可能忘掉。她从来不曾将它遗忘,尽管她母亲曾让她相信:
“这样做最好。你还要继续生活。你要保护你的家庭……”
她希望艾丽尼·戈德法布会为她保密。这样,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真相。她的父母知道,但他们现在已经去世了——爸爸死于心脏病,妈妈死于癌症。他们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提起过那件事。一次也没有。
他们从来没有把她悄悄拉到一边,抱抱她,给她以安慰,也从来没有打电话问过她情况如何,或者是否应付得过来。在她被强暴三个月后,当她和丹特告诉他们,他们快要当外公外婆的时候,他们的眼神甚至连晃动一下都没有。
艾丽尼·戈德法布想找到那个强暴她的人,看看他是否能够有用。
但那是不可能的。
丹特当时和一些朋友一起到拉斯维加斯去了。她为此而不快。他们的关系当时正在经历一段艰难的时期。正如苏珊疑惑她结婚是否过早那样,她丈夫决定和一些男孩子一起逃离,去赌博,很可能还会到一些脱衣舞表演夜总会去。
在那天晚上之前,苏珊·洛里曼一直都不是一个信仰宗教的人。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她的父母每周日都要带她到教堂,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在她长成一个众人眼中的美人后,她的父母对她管束得非常严厉。当然,苏珊最终也变得叛逆起来,但那个可怕的晚上使她开始信教。
她和三个女性朋友去了西奥兰治的一间酒吧。其他女孩子都是单身。
她丈夫跑到拉斯维加斯去了,所以她也想过一个晚上的单身生活。当然,并不完全是单身。她已经结婚了,大部分时间也很快乐。但是,一点点轻佻无伤大雅。所以,她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喝酒,做同样的事情。不过她喝得太多了。酒吧里的光线似乎变得更暗了,音乐声也似乎变得更加嘈杂。她跳着舞,摆动着头。
夜越来越深,她的女朋友们都搭上了不同的男人,一个一个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她一个。
后来,她常常读到一些关于约会迷奸药的描写,于是想到自己被强暴的时候是不是也被用了这个药。当时的情形她记得的很少。只是突然之间,她就到了一个男人的车里。她大喊大叫,想逃出去,但那个男人没有放她出去。在一个地方,他掏出刀子,将她拖到一个汽车旅馆的房间里。他对她骂了许多可怕的脏话,并强奸了她。她反抗,他就打她。
噩梦般的强暴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她记得,自己当时希望被强暴后他杀了她。当时,她感觉痛不欲生,根本没有想到活命,只想着一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令人难以启齿。她记得在某个地方看到过,这个时候应该放松,不要反抗——让强奸者有他赢了或类似的感觉。所以,苏珊就那样做了。当他放松警惕之后,她的一只手有了自由。于是,她使出全身力气抓住他的睾丸。她用力拧着。他尖叫着离开了她的身体。
苏珊滚下床,找到了那把刀子。
强奸她的那个人摔到地上,来回滚动,没有余力再来控制她。她本来可以打开门,跑出那个房间,大呼救命的。那样做才是明智的举动。
但是,她并没有那样做。
相反,苏珊将刀子深深地插入了暴徒的胸膛。
他的身体僵硬起来。这是刀片划破他的心脏时的痉挛所致。
然后,暴徒就死了。
“你身体有些僵硬,亲爱的。”丹特在十一年后的此刻说。
丹特开始给她按摩起肩膀。她任由他按摩着,尽管他的按摩并不能让她感到舒适。
刀子仍然插在暴徒的胸膛上,苏珊从那个汽车旅馆的房间跑了出去。
她跑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她的脑子开始清醒。她找到一个公用电话,给父母打了电话。她父亲开车过来接她,交谈之后知道了事情经过。路过那家汽车旅馆的时候,她父亲开得很快。那里有红灯闪烁着,警察已经到了。所以,她的父亲带她回到了她儿时生活的家里。
“现在,谁会相信你?”她母亲对她说。
她不明白。
“丹特会怎么想?”
又一个切中要害的问题。
“一个母.99lib?亲必须保护她的家庭。这是女人该做的。在这方面,我们女人比男人坚强。我们可以承受住打击,继续生活。如果你告诉你丈夫,他看你的眼神再也不会和从前一样。没有哪个男人不会改变。你能喜欢他看你的样子吗?他会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出去。他会想知道你在那个男人的房间里最后做了什么。他也许会相信你,但生活永远恢复不到从前的样子。你明白吗?”
接下来,她等待着警察的到来。但是,他们始终没来。她在报纸上看到了那个死男人的报道——甚至看到了他的名字——但是,那些报道仅仅持续了一两天。警察怀疑那个强奸者死于抢劫,或者是毒品交易出了问题所致。那个人有相关的犯罪记录。
所以,苏珊就像她的父母说的那样继续生活。丹特回家了。她同他做爱。她不喜欢做爱,现在仍然不喜欢。但是她爱他,希望他快乐。丹特奇怪他漂亮的新娘为什么变得更加忧郁了。但是他没来由地清楚,最好不要询问原因。
苏珊又开始去教堂了。母亲过去说的话是对的。真相会毁了她的家庭。所以,她怀着秘密保护着丹特和他们的孩子们。时间的确是一味良药。有时侯,她一整天都不会想到那个晚上。如果说丹特意识到她不再喜欢性,他也不会挑明。苏珊过去喜欢男人们对她投来爱慕的眼神,现在这些眼神却令她胃痛。
她无法告诉艾丽尼·戈德法布这点:向那个强奸犯求救没用。
他已经死了。
“你身上好冷。”丹特说。
“我没事。”
“我给你拿条毯子吧。”
“不用,我很好。”
他看得出来,她只是想一个人待着。那个晚上之前,没有过这样的时刻。但是,现在它们来了。他从来不会问,从来不会追根究底,他总是给她需要的空间。
“我们会救他的。”他说。
他走回屋内。她还待在外面,轻轻啜着饮料。她的手指仍然无意识地摆弄着金十字架。这是她母亲的。她病危的时侯把它给了她唯一的孩子。
“你会为犯下的罪付出代价。”她母亲告诉过她。
她能够接受。苏珊会很乐意为自己犯下的罪付出代价。但是,上帝不能毁了她的儿子。
第三十七章
皮尔拉听到了车子驶近的声音。她看向窗外,看到一个矮小的女人目标明确地朝前门大踏步走来。皮尔拉转向右侧的那扇窗户,看到四辆警察巡逻车,于是明白了。
没有丝毫犹豫,她拿起手机。快捷键上只有一个号码。她按下之后听到对方的电话响了两次。
纳什问:“出什么事了?”
“警察来了。”
当乔·刘易斯顿顺着楼梯走下来的时候,多莉看了一眼,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回答。他感到双唇有些发木。
“你看起来有点激动。”
“我没事。”
但是,多莉了解丈夫。她没有相信丈夫的话。她站起身,朝他走过去。他差点退回去,想跑开。
“什么事?”
“我发誓,没什么。”
现在,她就站在他的眼前。
“是盖伊·诺瓦克打来的?”她问,“他做了什么事吧?因为如果他做了……”
乔抬手放在妻子的肩膀上。她的眼睛看着他。她总是能够看懂他的心思。这就是问题所在,她太了解他了。他们之间的秘密少之又少。但这个,是其中的一个秘密。
玛丽安娜·吉莱斯皮。
她曾经打过电话,希望家长与老师之间谈谈。看起来,她是一个关心孩子的母亲。玛丽安娜说她听说了乔对她女儿雅斯敏说那些可怕的话的事情,不过她说话的声音表示出对此事能够理解。人会不假思索地说出一些事情,她在电话里这样说,人会犯错。的确,她的前夫会因为生气而发怒,可玛丽安娜说她自己不会。她希望坐下来谈谈,听听乔对那件事的说法。
也许,玛丽安娜还暗示有办法能够使事态好转。
乔曾经很释然。
他们坐下来,进行了谈话。玛丽安娜表示同情。她拍拍他的手臂。
她喜欢他教授哲学。她身上穿着领口开得较低的紧身衣,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渴望。他们谈话结束的时候,相互拥抱了好几秒钟,时间过长了。
她将嘴唇靠近了他的脖颈。她的呼吸变得有些异样,他的也是。
他怎么会这么愚蠢呢?
“乔?”多莉向后退了一步,“什么事?”
玛丽安娜从一开始就计划引诱他,以便报复。他怎么没能够看出来呢?玛丽安娜一经得手,在离开旅馆房间几个小时之后就不断打电话说:
“我录下来了,你这个浑蛋……”
玛丽安娜在旅馆房间里偷偷安了一个摄像头。她威胁说要把录像带先送给多莉,然后再送到学校董事会,接下来还要发到她在学校通信录里找到的所有邮箱里。她连续威胁了三天。乔睡不着,吃不下,体重都下降了。他恳求她不要那样做。曾有那么一阵子,玛丽安娜似乎有些迷茫,好像整个报复事件令她筋疲力尽似的。
她本来是想让他痛苦不安的——他的确也是这样——或许,这样对她来说就够了。
第二天,玛丽安娜给他妻子的工作邮箱发了一封电子邮件。
这个撒谎的婊子。
幸亏多莉对电子邮件不是那么保密。乔知道她的访问密码。当他看到那封有录像附件的邮件时,简直要气疯了。他将邮件删除了,然后修改了多莉的访问密码,这样,她就看不到自己的邮件了。
但是,他能够拖延多久呢?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有人可以商量这件事,也没有人会理解并无条件地站在他这一边。
后来,他想到了纳什。
“噢,上帝,多莉……”
“什么?”
他必须结束这一切。纳什杀了人。事实上,他谋杀了玛丽安娜·吉莱斯皮,而且这个叫科多瓦的女人失踪了。乔想将事情经过拼凑完整。
也许玛丽安娜复制了一盘给里巴·科多瓦。这才说得通。
“乔,和我说说吧。”
乔之前的做法很糟糕,但将纳什拉进来,已经使他的罪过增加了一千倍。他想将一切都告诉多莉。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多莉直视着他的眼睛,点点头。“没关系的,”她说,“告诉我就好了。”
但就在那时,乔·刘易斯顿的身上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求生的本能突然复苏了。的确,纳什的做法很恐怖,但为什么要自己毁掉自己的婚姻,扩大事态呢?为什么要毁了多莉,甚至毁掉家庭,使事态变得更加严重呢?毕竟,这是纳什干的。乔并没有让他做这么绝——当然不能杀人!他曾经假设,或许纳什会出价向玛丽安娜买那盘录像带,或者同她做笔交易,再糟糕点,也就是恐吓恐吓她。纳什总是会做得有些过火,让乔感到当头一棒似的吃惊。但就是过了一百万年,他做梦都不会想到纳什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现在说出事情经过,有什么好处呢?
一直在尽力帮忙的纳什,最终却要坐牢。而且,是谁首先将纳什卷进来的?
是乔。
警察会相信乔不知道纳什要做的事情吗?如果仔细想想的话,纳什可能会被认为是职业杀手。可是,难道警察往往不是更想抓到雇人杀人的那个人吗?
这样一来,结论还是乔。
还有一种可能性,尽管微乎其微。那就是,这一切就那么顺利地结束。纳什没有被抓。录像带也永远没有被泄露。是,玛丽安娜以死收场,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难道那不是她自找的吗?难道她进行勒索敲诈不过分吗?乔只是无意中犯下错误——但是,玛丽安娜难道不是故意想毁掉他的家庭吗?
除了一件事。
他今天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玛丽安娜已经死了。这意味着,无论纳什做了什么样的坏事,他都还没有将所有的缺口堵住。
还有盖伊·诺瓦克。
他是最后一个要堵住的漏洞。那才是纳什该去的地方。纳什还没有给他回电话,也没有回复他发的短信,因为他正在做这个工作。
所以,现在乔明白了。
他可以坐在这里,希望事情的最终结果对他最有利。但是,那将意味着,盖伊·诺瓦克也会以死亡收场。
那样的话,他所有的问题才能解决。
“乔?”多莉说,“乔,告诉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他不会告诉多莉的。他们两个有一个年幼的女儿,一个刚刚开始成长的家庭。你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搅乱了它。
但是,你也不能放任又一个人死去。
“我得出去。”他说着向门口冲去。
纳什在盖伊·诺瓦克的耳边低声说道:“大声告诉女孩子们,你要去地下室,不想被打扰。明白没有?”
盖伊点点头。他走到楼梯跟前。纳什用刀抵住他的后背靠近肾脏的位置。纳什曾经学过,最好的技巧就是要稍微多用点力道。让他们感到足够的疼痛,他们才能明白你是认真的。
“姑娘们!我要去地下室几分钟。你们就待在那里,好吗?我不想有人来打搅我。”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向楼下喊道:“好的。”
盖伊转向纳什。纳什任由刀子滑过他的后背,停留在他的腹部。盖伊没有害怕,也没有后退:“是你杀了我妻子吗?”
纳什笑了:“我想,她应该是你的前妻吧。”
“你想干什么?”
“你的电脑在哪里?”
“我的笔记本电脑在椅子旁边的包里。我的台式电脑在厨房里。”
“还有吗?”
“没有了。带上它们滚蛋吧。”
“我们得先谈一谈,盖伊。”
“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我也有钱,都可以给你。只是不要伤害姑娘们。”
纳什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必须得知道自己今天很可能会死掉。他生活中还没有什么可以表明他是一个够胆的人,然而现在他好像有足够的胆量,正在作某种最后的抵抗。
“只要你合作,我不会动她们的。”纳什说。
盖伊紧紧盯着纳什的眼睛,似乎在查看他是否在撒谎。纳什打开了地下室的门。他们两个一起向下走去。纳什关上了门,打开了灯。地下室还没有完工。地板是冷冰冰的混凝土。流水在管道里发出汩汩的声音。
一张水彩画斜靠在一个储藏箱上。地上到处散放着旧帽子、海报和纸板箱。
纳什肩上一直背着的运动包里装着他需要的所有东西。他伸手去取胶带。这时,盖伊·诺瓦克犯了一个大错。
他猛击一拳,大声喊道:“姑娘们,快跑!”
纳什用力地将臂肘撞向盖伊的喉咙,阻止他喊出声音。接下来,他又照着盖伊的额头击了一掌。盖伊抓着自己的喉咙,倒在了地上。
“如果你话这么多,”纳什说,“我就把你的女儿带到这里来,让你在旁边看着。听明白没有?”
盖伊僵在那里。父亲的身份甚至让盖伊·诺瓦克这样没胆量的人变得这么无畏。纳什不知道,他和卡桑德拉到现在是否会有孩子。答案几乎是肯定的。卡桑德拉来自一个大家庭。她希望生很多孩子。他不是很确定——他的世界观要比她的黑暗得多——但他从不会反对她的做法。
纳什低下头。他在考虑,要不要将诺瓦克的腿刺伤,或者削下一根手指。没有这个必要。盖伊已经采取过行动,并吸取了教训。他不会再有什么举动了。
“脸朝下趴着,把手放在背后。”
盖伊听后照办。纳什先把他的手腕和小臂用胶带绑了起来,然后是双腿。然后,他朝后拉扯盖伊的双臂,让他跪起来,将他的手腕和脚脖子绑到一起。手脚绑在一块儿,经典做法。最后,他将胶带绕着盖伊的头部绑了五圈,牢牢封住了他的嘴巴。
做完这些,纳什朝地下室的门口走去。
盖伊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没有必要。纳什只是想确保姑娘们没有听到盖伊刚才那声愚蠢的大叫。他打开门,可以听到远处的电视声音。
姑娘们并没有出现在可以看得到的地方。他关上门,返身走回。
“你的前妻录了一盘录像。我希望你告诉我在哪里。”
胶带还绑在盖伊的嘴巴上。他脸上迷惑不解的神情非常明显——他的嘴巴被封着,该怎么回答问题?纳什低头冲他笑着,晃了晃刀子。
“几分钟后你会告诉我的,对吧?”
纳什的手机再次振动起来。他以为是刘易斯顿打来的,但当他查看来电显示的时侯,明白不会是好消息。
“出了什么问题?”他问。
“警察来了。”皮尔拉说。
纳什基本上没有觉得意外。一片螺旋桨断裂,整个螺旋桨就会全部坏掉。现在时间紧张。他不能站在这里,慢悠悠地处置盖伊。他必须马上行动。
那么,怎样才能让盖伊快点说出来呢?
纳什摇摇头。令我们勇敢的东西——值得我们为之献出生命的东西——也可以使我们变得软弱。
“我要去拜访一下你女儿。”他告诉盖伊,“然后,你就会说了。”
盖伊眼球突出。尽管双手双脚还是绑在一起,他却费劲儿地扭动着,想告诉纳什已经知道的事情。他会说的。只要他不伤害他的女儿,他会告诉他想知道的一切。不过,纳什清楚,把他的女儿放在他面前,会更容易得到想知道的信息。有人会说,威胁一下就足够了。他们或许是正确的。
可是,纳什想把他女儿弄到地下室来是另有原因。
他深深吸了口气。事情现在马上要收尾了。这个,他预料得到。不错,他想活着逃离这里。但是,疯狂不只是慢慢渗入了他的大脑,而且已经控制了他整个人。疯狂令他血液澎湃,使他兴奋不已,感到自己浑身是劲儿。
他迈步沿着地下室的阶梯朝门口走去。他能够听到,被绑着无法动弹的盖伊在他身后简直要疯了。有一刻,疯狂似乎变弱了,纳什打算返回。盖伊现在任何事都会说的。但是,也可能再次不肯说出来。或许那时他的举动看起来真的只像威胁了。
不行,他必须马上让他说出来。
他打开.99lib.地下室门,走进前厅。他看向楼梯。电视还开着。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听到门铃响起,他停下脚步。
蒂娅将车开进了诺瓦克家的车道。她把手机和钱包留在车里,然后急匆匆地走到了前门。她试图弄明白贝齐·希尔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儿子没事。这才是最重要的。他可能受了点小伤,但他还活着,还能够笔直地站起来,甚至还能跑动。亚当还告诉了贝齐其他一些事情——关于对斯潘塞的犯罪感之类的事情。不过,那些都可以全部得到解决的。你首先必须活下来。之后,你才能担心其他事情。
蒂娅脑子里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按响了诺瓦克家的门铃。
她咽了口唾沫,想起这家子刚刚才遭受的灾难。她想,伸出援手很重要,但她真正想要做的,只是想抓住她的女儿,找到她的儿子与丈夫,将他们全部拉回家里,将所有的门永远锁住。
没有人来开门。
蒂娅想透过小窗户向屋内看看,可是反光太强了。她将双手在眼前握成筒状,向前厅看去。似乎有个人影跳了回去。或许只是一个阴影。
她又一次按了按门铃。这次听到很多响动。姑娘们一阵骚乱,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她们冲向屋门。雅斯敏打开了门。吉尔站在她身后几英尺处。
“嘿,拜夫人。”
“嘿,雅斯敏。”
“你爸爸在哪儿?”
雅斯敏耸耸肩。“他好像说要去地下室吧。”
三个人就那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房里像坟墓一样寂静。他们又等了一两秒钟,等着听到某种声音,或者有什么迹象出现。但是,什么都没有。
盖伊很可能正在整理自己的悲痛,蒂娅猜想。她应该做的就是带上吉尔回家。她们站在那里都没有动。突然间,大家都感觉有点不对劲儿。
一般情况下,当你要带孩子离开时应该这样做——把你的孩子带到门口,但要确保房内有家长或者临时照顾剩下的孩子的人在。
而现在,感觉好像他们要把雅斯敏一个人留在那里似的。
蒂娅高声喊道:“盖伊?”
“没关系的,拜夫人。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可以一个人了。”
这样不行。她们还处在那样一个不确定的年龄。她们独自待着基本上是没问题的,何况还有手机?99lib.等工具。吉尔也已经开始想要更多的独立空间了。她说,她已经证明自己可以对自己负责了。亚当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们已经让他自己待着了。结果表明,那样做还是不能保证无忧的。
但此刻,令蒂娅烦恼的不是这个。留下雅斯敏一个人待着不是问题。
他父亲的车子就停在车道上。他应该在这里,应该告诉雅斯敏她妈妈出事了。
“盖伊?”
仍旧没人回答。
两个女孩子相互对视了一眼,脸上略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你刚才说觉得他应该在哪里?”蒂娅问道。
“在地下室。”
“那里有什么东西?”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旧箱子之类的东西。脏兮兮的。”
那么,盖伊·诺瓦克为什么突然决定到下面去呢?
显然,他是想一个人待会儿。雅斯敏刚才说那里只有些旧箱子。也许,盖伊以前将有关玛丽安娜的一些东西收藏在那些箱子里了。此刻,他可能正坐在地上,搜拣那些东西呢。大概是在做这一类的事吧。也可能,地下室的门关着,他没有听到她在喊他。
这样才是最好的解释。
蒂娅想起了那个快速闪过的影子,那个她透过窗户瞥到的影子。那个会是盖伊吗?他是在躲开她吗?这个说法也讲得通。或许,他只是还没有勇气现在就面对她。或许,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在他旁边。可能是这样的。
好吧,这样也好,蒂娅心想。不过,她觉得这样把雅斯敏一个人留下还是不妥。
“盖伊?”
这次,她提高了嗓门。
还是没有动静。
她向地下室门走过去。要是他只是想一个人待着的话,她这样做可是太糟糕了。但是,他只需马上大喊一声“我在这儿”就可以了。她敲敲门。没人应声。她伸手抓住门把,转了转,然后将门推开了一点。
灯熄着。
她转身对着两个女孩子:“亲爱的,你肯定他是要来这儿吗?”
“他是那样说的。”
蒂娅瞥了一眼吉尔。她也点头称是。此刻,她们开始感到有些害怕。
盖伊在电话里听起来情绪低落,然后他一个人到黑暗的地下室里……不,不会的。他不会对雅斯敏做出那样的事来……这时,蒂娅听到一声响动。可能是什么东西被蒙住发出来的声音。
什么东西在摩擦,也可能是在挣扎。是老鼠,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吧。
她又仔细听了听。不是老鼠。听起来,像是一个更大的东西发出来的。
是什么……
她神色严厉地看着两个女孩儿:“我希望你们就待在上面。听见我说的了吗?我不叫你们,千万不要下来。”
蒂娅一只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寻找开关。她找到了,然后打开了它。
她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已经一路走了下去。她下去之后,往屋子里一看,就发现盖伊·诺瓦克口里塞着东西,而且被绑了起来。她马上停住脚步,想都没想,转身往回走。
“姑娘们,快跑!离开……”
话还没有说完,地下室的门已经在她面前合上了。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右手抓着畏缩成一团的雅斯敏的脖子,左手抓着吉尔。
第三十八章
卡森胸中满是怒气。他被撵开了。在他为罗斯玛丽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把他当孩子一样撵出了那个房间。她现在正在里面,和那个令他在朋友面前出丑的老男人交谈。
她根本就不明白。
他了解她。她总是利用自己的美貌与那张巧嘴来摆脱麻烦。但是,这两样在这里不起作用。她需要想个办法自己救自己,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卡森看到的越多,事态对他也就愈加不利。如果警察插手进来,他们要找个人来当替罪羊的话,卡森就是他们的首选。
也许此刻,他们正在讨论的事情就是这个。
事情很清楚。卡森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了——已经超过法定的成人年龄,能够被审判并判罪了。那些少年们大多都是在与他打交道——罗斯玛丽很精明,在那方面从来不亲自插手。他,卡森,也是与销售商接触的中间人。
妈的,他早应该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的。在那个叫斯潘塞的年轻人死掉的时候,他们就应该马上停止一段时间。但是,钱的数额巨大,他的销售商们对他们逼得又紧。卡森的联系人是一个名叫巴里·沃特金斯的男人,这个人总是穿着阿玛尼西服,经常带卡森到一些高级的绅士俱乐部。他挥金如土,给卡森找女人,对他也很尊敬。总之,待他不错。
但是昨天晚上,当卡森没有交货时,沃特金斯的语气变了。他没有大吼,只是语气冷漠,感觉像是胸膛上被插进了冰钻一样。
“我们得把这件事情办了。”他对卡森说。
“我想,我们遇到问题了。”
“什么意思?”
“医生的儿子被吓坏了。他父亲今天晚上来了。”
接下来,彼此都没有说话。
“喂?”
“卡森?”
“什么?”
“我的老板们是不会任由事情追踪到我这里的。你明白吗?他们会确保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程度。”
他挂断了电话。信息已经发出,也已经被接收。
因此,卡森拿着枪等侯着。
他听到前门有响动。有人想要进来。房门两面都锁着。必须知道密码才可以进来或出去。否则,无论是谁,都只能使劲敲门才行。卡森向窗外看去。
是亚当·拜。还有赫夫家的那个孩子。
“开门!”亚当叫道,接着又用力敲了几下门。
“求求你,开门!”
卡森收起笑容。父亲和儿子都到了。这样,事情就可以完美解决了。
“等一下。”卡森说。
卡森将手枪别进腰后,按了四位数,然后看到红灯变绿。门打开了。
亚当冲了进来,DJ跟在后面。
“我爸爸在这里吗?”亚当问。
卡森点点头:“他在罗斯玛丽的办公室。”
亚当抬脚向那边走去。DJ·赫夫也跟着走过去。
卡森关上门,将他们锁在了里面。他的手伸到腰后,拔出了手枪。
安东尼正跟着亚当·拜。
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是很远。但他还没有决定该怎么应付。年轻人不认识他,所以安东尼不可能简单地冲他大喊一声就行了——再加上,他又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如果安东尼表明自己是他父亲的一个朋友,他可能会再一次逃走,然后失踪。
装得冷漠点,安东尼心想。
在他前面,亚当正在对着电话大吼大叫。这个主意不错。安东尼掏出手机,拨通了迈克的号码。
没有人接听。
当提示使用语音信箱时,安东尼留言说:“迈克,我看到你的孩子了。他正回我告诉你的那个俱乐部。我会跟着他的。”
他啪的一声合上了手机盖,然后把它塞回口袋里。亚当已经收起了手机,加快了脚步。安东尼保持着距离。亚当到达俱乐部时,三步并作两步走完了台阶,试着推了推门。
门锁着。
安东尼看到他看了看密码盘,然后转向他的朋友,后者耸耸肩。亚当开始使劲重重地敲门。
“开门!”
安东尼心想,听听他的语气,不只是急躁——完全是绝望,甚至还有恐惧。安东尼向他们走过去一点。
“快点,开门!”
他捶门的力气越来越大。几秒钟后,门开了。那帮暴徒中的99lib.一个站在门口。安东尼看看那个人的周围,发现他比其他人年纪略大,多半是那群经过全面训练的笨蛋们的头头。他的鼻子上粘着一块绷带,好像是被打伤了。安东尼不知道他是否是那帮袭击迈克的人之一,结果觉得他肯定就是。
那么,他该怎么做呢?
应该阻止亚当进去?这样可能有用。但是,接下来可能会完全事与愿违。这个孩子很可能逃走。安东尼能够抓住他,不让他逃走。可是,如果他们全都上来捣乱,那样又有什么好处呢?
安东尼悄悄溜近门口。
亚当匆匆走了进去,很快就看不见了。安东尼觉得,好像是这个建筑已经将亚当整个吞下去了似的。亚当那个穿着校队夹克的朋友脚步略慢,也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安东尼可以看到那个暴徒按下了关闭的按钮。门开始缓慢地合闭时,那个暴徒转过了身。
于是,安东尼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把手枪在那个人的裤子后腰处鼓了出来。
就在门快要完全合拢时,那个暴徒看样子好像要伸手拔抢。
莫坐在车子里,研究着那些可恶的数字。
CeeJay8115。
他先从这个含义比较明显的开始。将Cee变成C,也就是第三个字母。那就是3。他将Jay或者J假设为10。这样,他得到什么样的数字呢?3108115。他把这些数字合在一起,寻找规律。他看看亚当的即时信息所用的名字——HockeyAdam1117。迈克对他说过,11是冰球运动员梅西尔的号码,17是迈克原来在达特茅斯用的号码。同样,他把它们和81.99lib.15加在了一块,然后又和3108115加在一块。他把HockeyAdam换成数字,又加了几次,想找到密码。
结果一无所获。
那些号码不是随机的。这个他知道。就是不说,他也知道,连亚当的号码也不是随机的。其中有一定的规律。莫必须得找到这个规律。
莫一直在脑子里不停地做着运算。然后,他打开座位前的杂物箱,抓起一张纸,在上面草草地写起一些可能的数字。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喊道:“开门!”
莫朝挡风玻璃外看去。
亚当正用力捶着美洲虎俱乐部的正门。
“快点,开门!”
俱乐部正门打开的同时,莫也伸手抓住了车门把手。亚当消失在俱乐部内。当莫想着该做什么,该采取什么行动时,又发现一件怪事。
他看到了安东尼,迈克白天早些时候去见的那个黑人保安。他正快步跑向美洲虎俱乐部的门口。莫马上下了车,朝他走过去。安东尼先到门口,转起门把。门把没有转动。
“发生什么事情了?”莫问。
“我们必须进去。”安东尼说。
莫抬手摸了摸门:“加固钢。不可能踹开的。”
“嗯,我们最好试试。”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那个让亚当进去的人,”安东尼说,“他在拔抢。”
卡森把枪藏在背后。
“我爸爸在这里吗?”亚当问。
“他在罗斯玛丽的办公室。”
亚当抬脚准备从他身旁走过。大厅那边突然传来骚乱声。
“亚当?”
这是迈克·拜的声音。
“爸爸?”
亚当快要走到地方时,拜刚好转过了拐角。父子两人在走廊旁相遇,然后抱在了一起。
噢,卡森想,多温馨的场面啊。
卡森紧握着手枪,举到眼前。
他没有喊出声,没有警告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此时,他没有选择。没有时间再去谈判,再去提要求了。他必须结束这一切。
他必须杀了他们。
罗斯玛丽大喊:“卡森,不要!”
但是,卡森这会儿不可能去听这个婊子的。他举枪瞄准了亚当,准备开枪。
就在迈克抱住儿子的时候——就在他实实在在感到儿子身上的气息,知道他安然无恙而如释重负,浑身一软差点要倒下去的时侯——他眼角的余光发现:
卡森手里拿着枪。
没有时间考虑该如何应付。也没有意识到下一步该怎么做——只是一种原始的、本能的反应。他发现卡森正举枪瞄准亚当,马上作出藏书网了反应。
他将儿子推开。
他用尽力气推开了他。亚当的脚完全离开了地面。他的身体腾在空中,双眼因为吃惊而睁大。枪响了,子弹击碎了他身后的玻璃,那正是亚当不到一秒钟之前刚刚站着的位置。迈克感到玻璃碎片像雨点般落在了他身上。
不过,他那用力一推不但令亚当吃了一惊——也让卡森大吃一惊。
他仔细想过,他们父子两个要么根本看不到他,要么,面对手枪的时候会像多数人那样作出反应——呆若木鸡,或者举起双手。
卡森一惊之后马上恢复了正常。他将枪转向了右侧,指向亚当落地的那个方向。这就是迈克之所以用尽力气推开儿子的原因。即便是一种本能的反应,迈克的疯狂也是有方法的。他不但需要把儿子推离子弹射过来的方向,而且需要让他离开一定的距离。他做到了。
亚当倒在走廊上,倒在一堵墙的后面。
卡森进行了瞄准,但他所站立的角度已经使他无法射中亚当。这样一来,只剩下另一个选择——那就是,先打死他父亲。
迈克此刻感到异样的镇定。他明白在这里一定要发生的事情。他毫无选择,必须保护自己的儿子。当卡森将枪口转向迈克这个父亲的方向时,迈克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必须作出牺牲。
这不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只是自然的就作出的决定。父亲救儿子,顺理成章。卡森会打死他们中的一个。似乎没有别的办法。所以,迈克做了他唯一能够做的事。
他确定了,要被打死的人是他自己。
出于本能,迈克冲向卡森。
他脑子里飞快地想到了冰球比赛,闪现出去接冰球的场面。然后,他意识到,即便是卡森射中了他,他仍然有足够的时间,足够他冲到卡森眼前,阻止他作出更多的伤害。
他会救自己的儿子的。
但是,迈克在冲过去时意识到,想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了。卡森已经举起了枪。迈克到他身边之前,就会被射中至少一枪,或许两枪。幸存的可能性,甚至能够起到大作用的可能性,都很渺茫。
然而,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迈克闭上眼睛,垂下头,使劲迈开步子。
他们之间仍然相隔足足十五英尺。不过,如果卡森任由他再靠近,哪怕只是一点,他都不会失手。
他将手枪瞄准的方向略微降低了一点,指向了迈克的头部,看着目标越来越大。
安东尼用肩膀用力撞向那扇门,但它纹丝不动。
莫说:“所有那些复杂的计算——难道是它?”
“你在嘀咕什么?”
“8-1-1-5。”
“再说一遍。”
没有时间解释了。莫在报警盘上按下了8115四个数字。红灯变绿了,表示门锁现在已经被打开了。
安东尼拉开门,和莫一起冲了进去。
卡森现在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他。
枪瞄准了迈克正在快速移动的头部。卡森对自己的平静感到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自己可能会恐慌,但是握枪的手却很稳。第一次射击的感觉不错。这次会感觉更好。他现在已经到了射程之内。他不会失手了。
绝对不可能。
卡森弯下食指,准备拉动扳机。
正在那时,手枪不见了。
一个巨人从他后面过来,一把夺去了手枪。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一秒钟前,枪还在他的手里。一秒钟后,手枪就不见了。
卡森转过身,看到了刚才在街上看见的那个身形硕大的黑人保安。
此刻,这个保镖脸上带着微笑,手里握着他的那把枪。
不过,没有时间让卡森继续感到吃惊了。一个强大的东西——另一个人——狠狠地击中了他后背的下部。卡森整个身体都感到了疼痛。他大喊一声,猛地向前扑去,与对面冲过来的迈克·拜迎面碰了个满怀。
卡森的身体几乎要折成两半。他倒向地上,就像有人把他从高处摔下来似的。他的呼吸好像没有了,肋骨感觉好像陷进去了。
迈克站在他身旁,俯视着他说:“结束了。”然后,他转向罗斯玛丽此刻所站立的位置,接着说:“交易失败。”
第三十九章
纳什一边一个,抓着两个女孩的脖子。
他抓的劲道不重,不过位置是对压力比较敏感的地带。他看到雅斯敏,这个因为在乔课堂上胡闹而引起这一麻烦的女孩,脸都变了形。另一个女孩——糊里糊涂搅进这件事的那位女士的女儿——像片叶子一样簌簌发抖。
那个女人说:“放了她们。”
纳什摇摇头。他现在觉得有点头晕。那股疯狂就像一条通电的电线似的,从他体内掠过。每根神经都变成了高速旋转的齿轮。一个女孩儿开始哭喊。他清楚,哭喊声会对他产生影响。她们的泪水会令他在某种程度上有所感动。
不过,她们只不过会令他的感觉更九九藏书 加强烈罢了。
要是你明白什么是疯狂,那还叫疯狂吗?
“求求你,”女人说,“她们只是孩子啊。”
然后,她没有再开口说话。也许,她意识到,他是听不到她说的话的。更糟糕的是,她的话似乎让他很享受。他心里有些敬佩这个女人。
他又一次感到疑惑,她是否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勇敢无畏,或许她也变成了保护幼崽的母熊?
他不得不先把这个母亲杀了。
她会是最大的麻烦。这一点,他非常肯定。他伤害这两个女孩儿时,她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然而,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如果这是他最后的舞台,那么还有什么比让父母眼睁睁地看着更令人兴奋呢?
噢,他清楚这个想法有些变态。但是,一旦这个想法在脑子里形成,纳什不可能放弃。人有时侯会不由自主,像换了个人似的。纳什在监狱里遇到几个恋童癖,他们总是费尽力气让自己相信,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不邪恶。他们谈论历史,谈论古代文明,也谈论以往女孩十二岁就结婚的那些时代。纳什始终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令人讨厌。原因很简单。
人类就是这样。他们有欲望。所以,他们需要做些别人认为应该受到谴责的事情。
上帝造出来的人类就是这样的。那么,究竟应该归罪于谁呢?
所有那些虔诚的怪人都应该明白,如果你认真想想,就能意识到,指责这样的人就等于在批评上帝的作品。噢,他们肯定会将之归罪于诱惑,但事实不只如此。他们对这一点也非常清楚。因为每个人都有一定的欲望,不是纪律在遏制它,而是环境。这也正是皮尔拉对军人感到不解的地方,因为环境不会强迫他们以杀戮为乐。
是环境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
所以,他此刻明白了。他会将他们全部杀掉,然后带上那两台电脑离开。等到警察到达的时候,这个大屠杀会令他们手忙脚乱。他们会假设这是一个连环杀手干的。没有人会怀疑这是因为一个进行勒索的女人拍下来的某个录像带会毁掉一个好人,一个好老师而引起的。乔可以安然脱身。
先办要事。绑住那个母亲。
“姑娘们?”纳什开口说道。
他把她们转了个方向,这样她们才能看到他。
“如果你们逃走,我就杀了妈妈和爸爸。听明白没有?”
她们两个都点点头。他将她们从地下室门口移开,放开她们的脖子。
然后,他马上听到雅斯敏发出一声他听到过的最尖锐的叫喊。她飞奔着向爸爸跑去。纳什往那边跑去。
事实证明这是个错误。
另一个女孩径直朝台阶疾跑过去。
纳什立刻转身跟了上去,但她的速度太快了。
那个女人大喊道:“快跑,吉尔!”
纳什扑向台阶,伸手去抓她的脚踝。他的手.99lib.碰到了她的皮肤,但她立刻摆脱了。纳什想站起来,但突然感到被压住了。
压住他的人是那个妈妈。
她扑在了他的背上。她狠狠地朝着他的腿咬了下去。纳什号叫着,踢开了她。
“吉尔!”竹纳什大声喊道,“你要是不马上下来,你的妈妈就得死!”
那个女人从他身边滚开:“快跑!别听他的!”
纳什站起来,掏出了刀子。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电话接线箱就在房间的对面。他可以把它打破,但那个女孩肯定有手机。
快没有时间了。
他需要拿到电脑。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那么,他应该先杀了他们,然后拿上电脑,离开这里。他保证会把硬盘彻底毁掉。
纳什看向雅九九藏书斯敏。她跳到父亲身后。盖伊努力滚动,想要坐起来,努力使自己成为女儿的保护墙。他双手双脚被胶带绑在一起奋力挣扎的样子,看起来简直有些滑稽。
女人也站了起来,向小女弦走过去,这次甚至不是她自己的女儿。
够勇敢的。不过,三个人这下子全都在一个地方。好。
他可以立刻就处理掉他们,一点时间就够了。
“吉尔!”纳什又大喊道,“最后一次机会!”
雅斯敏又尖叫起来。纳什举起刀,向他们走过去。不过,一个声音令他停住了脚步。
“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妈妈。”99lib?
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他能够听到她的呜咽声。
吉尔回来了。
纳什看着她的妈妈,笑了。从她妈妈的神情可以看出,她痛苦得就要崩溃了。
“不!”她的妈妈尖声喊道,“吉尔,不要!快跑!”
“妈妈?”
“快跑!求求你,我的宝贝,怏跑!”
但是,吉尔没有听她的话。她走下了台阶。纳什转向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又错了。他迅速地想了一下,自己刚才首先是不是故意让吉尔走到台阶那里的。他松开了她们的脖子,是这样的吧?是他疏忽了,还是其他原因?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某个人的命令,某个已经观察许久,希望他冷静的人的命令。
他觉得自己看到她正站在那个女孩旁边。
“卡桑德拉。”他大声说出了口。
一两分钟前,吉尔还感到那个男人的手压在她脖子上。
这个人体格强壮。他似乎毫不费力。他的手指碰到一个地方,真的很痛。然后,她看到了她的妈妈,还有诺瓦克先生被绑着躺在地上的样子。吉尔害怕极了。
她的妈妈说:“放了她们。”
她说话的样子令吉尔冷静了一些。眼前这一切的确让人感到恐怖害怕,但是,她的妈妈就在这里。她会不惜一切救吉尔的。而且,吉尔知道,这是她该为妈妈做些什么的时侯了。
男人的手抓得更紧了。吉尔有点透不过气来。她向上瞟了一眼他的脸。男人看起来心情很好。他的眼睛看向雅斯敏。雅斯敏正直直地看着吉尔。她设法把头稍微歪向了一侧。每当在课堂上有老师看着,而她又想给吉尔传送信息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吉尔没有猜出她的意思。雅斯敏就目光垂下看着她自己的手。
吉尔迷惑地朝她看的地方看过去,然后明白了雅斯敏想表达的意思。
她正用食指和拇指比画着手枪的样子。
“姑娘们?”
抓着她们脖子的男人将手转动了一点,以便她们必须面向着他。
“如果你们逃走,我就杀了妈妈和爸爸。听明白没有?”
她们两个双双点点头。她们又互相看了一眼。雅斯敏张开了嘴巴。
吉尔明白了她的想法。男人放开了她们。吉尔等侯着分散男人注意力的举动。
很快,雅斯敏尖叫起来,吉尔马上拼命跑了起来。事实上,不是拼上自己的性命,是所有人的性命。
她感觉到男人的指尖碰到了自己的脚踝,但她摆脱了。她听到他号叫了一声,但她没有回头看。
“吉尔!你要是不马上下来,你的妈妈就得死。”
别无选择。吉尔沿着楼梯跑着,突然想到她今天早些时侯发给诺瓦克先生的那封匿名邮件:
请听我说,你该把抢藏好一点。
她祈祷,他还没有看到那封邮件,或者如果已经看到,但还没有时间按照她说的去做。吉尔冲进他的卧室,一下子拉出抽屉,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
枪不见了。
她的心一沉。接着,她听到楼下传来了尖叫声。那男人可能要把他们都杀掉。于是,她开始到处翻找他的东西,很快手碰到了金属制的东西。
是那把枪。
“吉尔!最后一次机会!”
怎么样才能打开保险栓?该死的,她不知道这个。但是,吉尔马上记起了什么。
雅斯敏一直都没有把保险栓关回去。保险栓可能还是开着的。
雅斯敏在尖叫。
吉尔慌忙站起身。她还没走下台阶,就用最小,最像孩子般的声音低声喊:“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妈妈。”
她匆忙跑到了地下室的平地上。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用上足够的力气扣下去,使枪开火。她觉得自己双手都在握着那把枪,用了两根手指。
结果表明,压下的力气足够了。
纳什听到了警笛声。
他看到了那把枪,笑了。他有点想扑过去,但卡桑德拉在摇头。他也不想那样做。女孩犹豫了。因此,他向她靠近了一点,将刀子举向她的头顶。
纳什十岁的时候,问过他父亲,等他们都死的时候,他们会怎么样。
他父亲说,莎士比亚可能说得最好,死亡是“没有旅行者能够从那里返回来的神秘王国”。
总的说来,我们怎么会知道呢?
第一颗子弹正中他的胸膛。
他踉跄着又向她走近了一点,刀子始终举着,等候着。
纳什不知道第二颗子弹会带他到哪里去,但他希望,它能够把他带到卡桑德拉身边。
第四十章
迈克坐在以前来过的那间审讯室里。不过,这次是和儿子一起。
特别探员达里尔·勒克鲁和美国检察官助理斯科特·邓肯一直都在努力整理这个案件。迈克知道,他们——罗斯玛丽、卡森、DJ·赫夫,很可能还有他的父亲,其余的混混都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他们将这些人分类隔开,希望能够减少诉讼案件。
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几个小时。迈克和亚当还得回答一个问题。他们的律师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拒绝让他们回答。此刻,只有迈克和亚当坐在审讯室里。
迈克看着儿子,觉得心都要碎了。他开口说道:“会没事的。”这句话他也许已经说了五六次。
亚当还是没有反应。可能是受惊过度。当然,震惊和少年忧郁之间有明显的区别。赫斯特情绪非常激动,而且越来越糟。这一点完全可以看得出来,她不断地进进出出,不断地问些问题。每当她询问具体的细节时,亚当都只是摇头不语。
她最后一次过来是在半小时之前,离开的时候对迈克说了两个字:
“不妙。”
此刻,门又一次开了。赫斯特走了进来,抓住一把椅子,拖到亚当旁边。她坐下来,将脸靠近他,只有一英寸远。他将脸转向一边。她两手托住他的脸,扭向她自己,然后说:“看着我,亚当。”
他很不情愿地照做了。
“现在都成了你的问题。罗斯玛丽和卡森都在说是你的错。他们说,偷窃你父亲的处方笺并发展到下一步都是你的主意。他们还说,是你找到他们的。看样子,他们还会说,你的父亲也是幕后策划人。原因会是,你的爸爸想找赚取外快的办法。这座大楼里的禁药取缔机构官员刚刚得到了一份表现业绩的材料,因为他们在布卢姆菲尔德逮捕了一个做出同样事情来的医生——他为黑市提供非法处方。所以,他们喜欢这方面的材料,亚当。他们希望是医生和儿子共谋,因为这样会轰动媒体,他们就可以晋升。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亚当点点头。
“那么,你为什么还不告诉我真相?”
“那个无关紧要。”亚当说。
她摊开双手:“什么意思?”
他只是摇摇头:“就是我说的和他们说的不同,也是没用的。”
“你说得对。不过,你看,现在有两个问题。首先,不止是他们,他们还有卡森手下那一帮人来证明他们说的。当然,如果卡森和罗斯玛丽要他们证明你在宇宙飞船上接受过肛门探针检查,他们都会干的。所以说,对我们来说,这不是大问题。”
迈克说:“那么,大问题是什么?”
“最有力的证据是那些处方笺。你不可能把它们直接推到罗斯玛丽和卡森身上。这可不是一个容易说清楚的证据。但是,他们可以直接把它们推到你身上,拜医生。显而易见。它们是你的。他们也可以轻松地指出,这些处方是怎么从A地——就是你,拜医生——到B地——这个非法市场的。那就是通过你的儿子。”
亚当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怎么了?”赫斯特问。
“你不会相信我的。”
“宝贝,听我说。我的工作不是要去相信你。我的工作是为你辩护。你可能担心你妈妈不相信你,对吧?而我不是你妈妈。我是你的律师,而且,此时此刻,我们最好这样。”
亚当望向他的父亲。
“我会相信你的。”迈克说。
“可是,你以前不相信我。”
迈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在我电脑上装了那个东西。你还偷听我的私人对话。”
“我们那是担心你。”
“你们可以问我的。”
“我问了,亚当。我问了不下一千次。你要我们别管你,要我们离开你的房间。”
“嗯,小伙子?”是赫斯特,“你们父子之间的对话令人感动,真的,很感人。我都想哭了。但我是按小时收费的,很贵。所以,我们还是回到这个案子上吧?”
刺耳的敲门声响起。门开了,特别探员达里尔·勒克鲁和美国助理检察官斯科特·邓肯走进审讯室。
赫斯特说:“出去。这是私人谈话。”
“这里有人想和你的委托人见面。”勒克鲁说。
“即使是穿着紧身衣的杰西卡·阿尔巴,我也不在乎——”
“赫斯特?”勒克鲁打断她,“现在,相信我。这很重要。”
他们走到一边。迈克抬起头。他不知道在期盼什么,但肯定不是这个。亚当一看到他们,就哭起来。
是贝齐和罗恩·希尔走进了房间。
“她们究竟是谁?”赫斯特问。
“斯潘塞的父母。”迈克回答说。
“哈,到底在玩什么感情把戏?我希望他们出去。我希望他们现在就出去。”
勒克鲁说:“嘘。听着就行了。不要说话,只听。”
赫斯特转向亚当,把手放在他的前臂上:“一个字也不要说。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一个字都不要说。”
亚当只是不停地哭泣着。
贝齐·希尔在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的双眼里也是泪水。罗恩站在她身后。他双臂抱在胸前,眼睛盯着天花板。迈克可以看到他的嘴唇在颤抖。勒克鲁退后站到房间一角。邓肯站在另一角。
勒克鲁开口说道:“希尔女士,你能告诉他们你刚才对我们说的那些话吗?”赫斯特·克里姆斯坦恩的手还放在亚当的前臂上,随时准备阻止他开口说话。贝齐·希尔只是看着亚当。亚当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她。
“发生什么事了?”迈克问。
贝齐·希尔终于说话了:“你对我撒了谎,亚当。”
“哈,哈。”赫斯特说,“如果她打算指控欺骗,我们马上就中止谈话。”
贝齐的眼睛始终看着亚当,并没有理睬赫斯特的咆哮:“你和斯潘塞不是因为一个女孩起了争斗,对吧?”
亚当没吭声。
“是吗?”
“不要回答。”赫斯特轻轻捏了捏他的前臂说。
“我们不会谈论任何所谓的打斗——”
亚当没等她说完,就抽开了自己的手臂:“希尔女士……”
“你怕他们不相信你。”贝齐说,“而且,你也担心会伤害了你的朋友。不过,你不会伤害到斯潘塞的。他已经死了,亚当。这不是你的错。”
泪水不断地从亚当脸上淌下来。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那不是你的错。你完全有理由对他发怒。他爸爸和我都非常想念和斯潘塞在一起的日子。我们余生都必须面对这个事实。如果我们更留心一些,也许,我们能够阻止他——或者,也可能没有办法救他。我现在也不知道会怎样。但是,有一点我清楚:那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对此负责。他已经死了,亚当。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他了。”
赫斯特张了张嘴,但没有说出话来。她自己咽回了要说的话,只在旁边看着。迈克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告诉他们真相。”贝齐说。
亚当说:“没有用的。”
“不,有用,亚当。”
“没人会相信我的。”
“我们相信你。”贝齐说。
“罗斯玛丽和卡森会说是我和爸爸干?99lib?的。他们已经这么说了。所以,为什么还要再把其他人的名字也拉到这摊浑水里?”
勒克鲁说:“你昨天晚上想结束这一切就是因为这个吧。你打算用窃听器告诉我们罗斯玛丽和卡森威胁了你,是吗?他们说,如果你说出来,他们就把一切推到你身上。就像他们现在做的那样,他们会说是你偷了处方笺。而且你还要担心朋友们。他们可能都会有麻烦。那么,你还有什么选择?于是,你只好任由它继续那样。”
“我不是担心我的朋友。”亚当说,“但是,他们会把罪过都推到我爸爸头上。他的执照肯定会被吊销的。”
迈克感到自己的呼吸都不正常了:“亚当?”
他看向他的爸爸。
“只管讲出真相。不要担心我。”
亚当摇摇头。
贝齐伸出手,摸着亚当的手:“我们有证据。”
亚当看起来有些迷惑不解。
罗恩·希尔往前走了一步:“斯潘塞死后,我搜查了他的房间。我发现……”他停下来,哽咽着,眼睛再一次看向天花板,“我不想告诉贝齐。她已经够痛苦了,而且,我觉得,说出来又能有什么不同呢?他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她再经受更多的痛苦呢?你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亚当?”
亚当什么也没说。
“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讲。但是,就在他死的那天晚上……我搜了他的房间。在他的床下,我发现了八千美元的现金——还有这些。”
罗恩将一本处方笺扔到桌上。一时间,每个人都只是盯着它。
“你没有偷你父亲的处方笺。”贝齐说。
“是斯潘塞偷的。这些是他从你们家偷来的,对吗?”
亚当低下了头。
“他自杀的那个晚上,你发现了。你和他对质。你当时非常愤怒。你们打了一架。你是在那时才打他的。后来他给你打电话,你不想听他道歉。他这次做得太过分了。所以,你让他的电话转进了语音信箱。”
亚当用力闭上了眼睛:“我应该接听的。我打了他。我骂了他,还说我再也不想和他说话。然后我留下他一个人,当他打电话求救的时候……”
这时,房间里简直炸了锅。当然,有人哭了。大家相互拥抱,道歉。
伤口被揭开,又被缝合。赫斯特成功了。她抓住勒克鲁和邓肯。他们全都看到了在他们眼前发生的事情。没有人想起诉拜父子了。亚当会合作的,会协同他们将罗斯玛丽和卡森送进监狱去的。
不过,那是改天的事情。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在亚当回到家,拿回他的手机后,贝齐·希尔过来找他。
“我想听听。”她对他说。
然后,他们两个一起听了斯潘塞结束自己的生命之前最后的留言:
“这不是你的错,亚当。好吗,兄弟。试着去理解吧。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因为太难了。一直都是太难了……”
一个星期后,苏珊·洛里曼敲响了乔·刘易斯顿的屋门。
“是谁啊?”
“是刘易斯顿先生吗?我是苏珊·洛里曼。”
“我很忙。”
“请开开门。我有重要的事。”
沉默了几秒钟后,乔·刘易斯顿按照她的请求打开了门。他还没有刮过脸,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头发乱蓬蓬地翘了起来,眼中还残留着睡意。
“洛里曼夫人,这个时间不合适。”
“对我来说也不合适。”
“我已经被解雇了,不是老师了。”
“我知道。听到这个消息很遗憾。”
“那么,如果是关于你儿子的捐赠查验……”
“就是这件事。”
“你不会还觉得,我是可以提供捐赠的人吧?”
“这个你就想错了。我是这么认为的。”
“洛里曼夫人……”
“你身边有过亲人去世吗?”
“是的。”
“你不介意告诉我是谁吧?”
这个问题很奇怪。刘易斯顿叹了口气,直视着苏珊·洛里曼的眼睛。
她的儿子快要死了,由于某种原因,这个问题对她似乎很重要:“我的妹妹卡西。她像个天使一样。你决不会相信她会发生什么不测。”
苏珊当然知道这一切。新闻里到处都是关于卡桑德拉·刘易斯顿死前的丈夫和那些谋杀案件的描述。
“还有其他人吗?”
“我哥哥柯蒂斯。”
“他也是个大好人吗?”
“不,刚好相反。我和他长得很像。他们说,我们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铸出来似的。不过,他一生都麻烦不断。”
“他是怎么死的?”
“被杀死的。很可能是在一次抢劫中被杀死的。”
“我带了捐赠护士来。”苏珊看向身后。一个女人从车里出来,向他们走过来:“她可以马上给你抽血。”
“我不明白。”
“事实上,你没有做过任何可怕的事情 ,刘易斯顿先生。当你意识到你以前的妹夫在做什么的时候,甚至还报了警。你必须开始考虑重新来过。而这一步,也就是你愿意帮忙,尽管你的生活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还是愿意努力拯救我的孩子。我想,人们会关注这点的。拜托了,刘易斯顿先生。难道你不想尽力帮助我的儿子吗?”
他看起来好像要拒绝。苏珊希望他不会那样做。但是,他如果真的那么做了,她也准备告诉她,她儿子卢卡斯十岁了。她准备提醒他,他的哥哥柯蒂斯是在十一年前死的——也可以说,是在卢卡斯出生前九个月死的。她会告诉乔·刘易斯顿,现在找到合适的捐赠最好的概率是通过同一基因的叔叔。苏珊希望不用说这些。不过,现在她愿意这样说。
她必须这样说。
“求求你。”她再次说到。
护士越来越近了。乔·刘易斯顿又看看苏珊的脸,肯定看出了她绝望的心情。
“好吧,可以。”他说,“进来吧,这样我们才好抽血。”
生活这么快就恢复正常,令蒂娅有些惊讶。
赫斯特一直都是说话算话。用专业的话来讲,就是没有第二次机会。
所以,蒂娅递交了辞职信,现在正在寻找新的工作。迈克和艾丽尼·戈德法布洗清了所有与他们的处方相关的罪名,医疗委员会正在做形式上的调查。不过,在此同时,他们可以像以前一样继续从业。有传言说,他们已经为卢卡斯·洛里曼找到了配型成功的肾源,但迈克对此不想发表看法,所以她也没有逼问下去。
在最初令人难过的几天里,蒂娅以为,亚当会改变自己,成为一个可爱听话的孩子……不过,事实绝非如此。话又说回来,男孩一般都不会像电灯开关那样转变得那么快。亚当比以前要好些,这一点毫无疑问。
此刻,他正在外面的车道上玩守门员的游戏,而他的爸爸则在向他射门。
每次迈克把一个球从他旁边射进门,都会大喊一声:“得分!”接着就会哼起游骑兵队破门时播放的音乐。那种声音听起来熟悉而令人欣慰。不过,要是在以前,她也会常常听到亚当一起哼唱的声音。现在,今天,亚当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玩着,而迈克的声音里也有一丝古怪,混杂着喜悦与绝望。
迈克还是希望孩子回到以前的样子。但是,以前的亚当已经不见了。也许,这样也没事。
莫的车子驶入了车道。他要载他们去看在纽瓦克举行的游骑兵对阵恶魔队的比赛。安东尼——和莫一道救了他们命的人——也要去。迈克以为,第一次在那条小巷里是安东尼救了他,但事实上是亚当拖住那些人很长时间才救了他——他身上的刀疤就是证明。对于父母来说,意识到这样的事情——儿子救了父亲——是很激动的。迈克常常眼眶湿润地想说些什么,但亚当总是不听。他是那种沉默却又勇敢的孩子。
像他爸爸一样。
蒂娅看向窗外。丈夫与儿子正向房门走过来,准备和她说再见。她向他们挥挥手,给他们一个飞吻。他们也向她挥挥手。她看着他们钻进了莫的车子。她一直看着他们,直到车子转过路弯消失不见。
她大喊道:“吉尔?”
“我在楼上,妈妈!”
他们已经把亚当电脑上的间谍软件卸载下来了。也许,你会有一千个理由来辩解安装间谍软件的好处。比如,如果罗恩和贝齐对斯潘塞监视得更密切一些,他们也许就能救了他。不过,也可能不行。宇宙中存在一定的命数和一定的随机性。迈克和蒂娅一直那么担心他们的儿子。
然而,最终离死亡更近的人却是吉尔。是吉尔遭受了不得不开枪杀死另一个人而造成的心理创伤。为什么?
这就是随机性。她刚好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
你可以侦察,但是无法预测。亚当可能自己就能找到解脱麻烦的办法。他本来可以录制那盘带子,迈克也就不会被袭击,还差点丢了性命。
那个疯狂的孩子卡森也不会拿枪对着他们。亚当也不会还在疑惑他的父母是否真的信任他。
信任就是这样子。你可以.99lib.理所应当地打破它。但是,它会一直保持打破的状态。
那么,蒂娅这位母亲从过去发生的这一切中学到了什么呢?只要尽力就够了。你干涉他们是出于好意。你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有人关爱。
不过,生活的随机性太高,你不可能做更多。你不可能真正地控制生活。
迈克有一位朋友,过去是篮球明星,喜欢引用犹太人的话。他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人生远在人的计划之外。”蒂娅一直都没有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觉得,这句话只是给人一个不用尽力的借口,因为上帝无论如何都会干扰你的。不过,这样理解是不对的。它在告诉人们:你可以付出你的全部,可以给自己最好的机会,但控制别人只是一种幻想。
也许,真正的生活比这个还要复杂。
我们可以从反面来辩驳——偷窥救了他们所有人。一方面,偷窥使他们意识到亚当处在困境。
但还不只如此,吉尔和雅斯敏因为偷窥知道了盖伊·诺瓦克手枪的事情—一如果不是那样,他们可能全部死掉了。
如此讽刺。盖伊·诺瓦克在家里保存了一把装有子弹的手枪。这个做法没有带来灾难,相反却救了他们所有人。
想到此,她摇摇头,然后打开冰箱门。他们的蔬菜已经吃完了。
“吉尔?”
“什么事啊?”
蒂娅拿过钥匙和钱包,又去找手机。
她的女儿已经从枪杀事件中恢复了正常,容易得有些惊人。医生警告她说,这可能是一种延后反应,也可能是她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是合理而必要的,甚至是一种英雄行为。吉尔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蒂娅把手机放在哪里了?
她本来肯定自己把手机放在餐桌上了。就在这里。不到十分钟之前。
就是这个简单的想法改变了一切。
蒂娅感到自己的身体僵硬起来。因为幸存下来后的放松,他们放任了很多事情。不过,突然之间,在她盯着她确信自己放置手机的地方时,她想到了所有那些还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
第一封邮件,引起一系列麻烦的那封邮件,关于到DJ·赫夫家参加派对的那封邮件。根本没有什么派对。亚当从未看到过那封邮件。
那么,是谁发的?不会是…
蒂娅一边找着手机,一边拿起家里的固定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电话铃声响了三声之后,盖伊·诺瓦克接听了电话。
“嘿,蒂娅,你好。”
“你告诉过警察是你发出了那个录像?”
“什么?”
“玛丽安娜同刘易斯顿先生发生关系的那个录像。你说是你发出去的。是为了报复。”
“然后呢?”
“你根本不知道那件事,是吧,盖伊?”
对方没有回答。
“盖伊?”
“别再问了,蒂娅,”
他挂断了电话。
她悄悄地沿着楼梯慢慢走上去。吉尔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蒂娅不想让她听见。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到了一起。蒂娅一直对此有所疑问,就是那两件恐怖的事情——纳什的疯狂,亚当的消失——刚好同时发生。有人曾经开玩笑说,祸不单行,你最好当心点。不过,蒂娅一直没有把别人的提醒放在心上。
关于赫夫家举行派对的那封邮件。
盖伊·诺瓦克抽屉里的手枪。
寄到多莉·刘易斯顿地址的那个性爱录像。是什么将所有这些联系到一起的?
蒂娅转过屋角,问道:“你在做什么?”
吉尔听到妈妈的声音马上跳起来。“哦,嘿。只是在玩敲砖块的游戏。”
“不对。”
“什么?”
她和迈克曾经开过玩笑,说吉尔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是他们的小小小间谍。
“我只是在玩。”
但事实上不是。蒂娅现在明白了。吉尔一直拿着她的手机不是为了玩视频游戏,是想查看蒂娅的短信。吉尔用他们房间里的电脑不是因为它更新,效果很好,而是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吉尔讨厌自己被人当成孩子对待。所以她偷窥。她和她的朋友雅斯敏都偷窥。
天真幼稚,对吧?
“你知道我们在监视亚当的电脑,对吗?”
“什么?”
“布雷特说,发送邮件的那个人不管是谁,都是在这个房子内发出去的。他们发送了那封邮件,他们看了亚当的电子邮件,因为他不在家,他们就删除了它。我猜不出谁会这样做,谁能够这样做。不过,现在看来那个人是你,吉尔。为什么那样做?”
吉尔摇摇头。不过,母亲现在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吉尔?”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知道。告诉我吧。”
“你们撕碎了报告,不过我指的是,你们为什么突然在房间里买了一台粉碎机?我听到你们晚上小声地说那件事。你们甚至还在你们的电脑上将E-SpyRight的网站加入了书签。”
“所以,你知道我们在监视?”
“当然。”
“那么,你为什么要发送那封邮件?”
“因为我知道你会看到它。”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希望我们看到关于那个不会真正举办的派对的邮件呢?”
“我知道亚当打算干什么。我认为太危险了。我想阻止他,但我又不能告诉你关于美洲虎俱乐部以及其他所有的事情的真相。我不想让他有麻烦。”
蒂娅听到这里点点头:“所以,你就编造出一个派对来。”
“是的。我在邮件里说,派对上会有酒和毒品。”
“你觉得我们会把他留在家里。”
“对。那样,他就安全了。不过,亚当还是逃走了。我以为他不会那样做的。是我搞砸了。你没看出来吗?都是我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
吉尔开始抽泣起来:“雅斯敏和我。大家都把我们当成婴儿看,你知道吗?所以我们就偷窥了。就像是一场游戏。大人把东西藏起来,然后我们就找出来。后来,刘易斯顿先生对雅斯敏说了那些可怕的话后,一切都改变了。其他孩子们是那么的卑鄙。刚开始的肘侯,雅斯敏真的很难过。不过后来,我不清楚,她好像快要疯了似的。你知道,她妈妈一直都很没用。不过,我觉得她把这件事当做是帮助雅斯敏的一个机会。”
“所以她……她勾引了刘易斯顿先生。是玛丽安娜告诉你这些的吗?”
“不是,是稚斯敏也监视了她。我们在她的手机摄像中看到了录像。雅斯敏问了玛丽安娜那件事,但她说事情已经结束了,刘易斯顿先生也在痛苦。”
“所以,你和雅斯敏……”
“我们没想伤害人。不过,雅斯敏已经遭受得够多了。所有的大人都告诉我们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学校里所有的孩子都捉弄她。实际上,是捉弄我们两个。所以,我们是在同一天做的。放学后,我们没有去她家里。我们先来这儿。我发送了那封举行派对的邮件,希望你们能够阻止亚当——然后,雅斯敏就发送了99lib?那段录像,要让刘易斯顿先生为他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蒂娅站在那里,心里想着这些。孩子们没有按照父母要求的那样做——他们看着父母怎么做,就学着做。那么,该怪谁呢?蒂娅也不知道。
“我们做的就是这些,”吉尔说,“我们只是发了两封邮件。没有其他的了。”
事实的确如此。
“不会有事的。”蒂娅说着丈夫在审讯室里不断对儿子说的那句话。
她蹲下身,将女儿拥入怀中。吉尔使劲地控制着自己,但还是流出了眼泪。她趴在妈妈身上,大声哭了。蒂娅抚摸着她的头发,说着安慰的话语,任她尽情地哭泣。
你要做能做的事,蒂娅提醒自己。你要能爱他们多深,就爱他们多深。
“会没事的。”她又说了一遍。
这次,她几乎相信会这样的。
一个寒冷的星期六早上——正是埃塞克斯郡公诉检察官保罗·科普兰要第二次结婚的日子——科普发现自己站在十五号公路的一个自助仓储库前。
洛伦·缪斯站在他旁边。“你没必要来这儿。”
“婚礼六小时后才会举行。”科普说。
“可是露西——”
“露西会理解的。”
科普回头看了一眼等在车里的尼尔·科多瓦。皮尔拉几个小时前开口说话了。看到她始终保持沉默,科普就想到一个简单的办法,让尼尔·科多瓦和她谈谈。因为她的男朋友已经死了,而且她的律师也和她的意见达成了一致,所以两分钟后,皮尔拉打破沉默,告诉了他们可以找到存放里巴·科多瓦尸体的地点。
“我想来这儿。”科普说。
缪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你也不应该让他来的。”
“我答应过他。”
里巴失踪后,科普和尼尔·科多瓦谈了很多。如果几分钟后,皮尔拉没有说谎,他们两人就会有一个令人痛苦的相同点——死去的妻子。
奇怪得很,他们调查杀人犯的背景时,缪斯好像看懂了他的想法,问:“余地?”
发现他也有相同的遭遇。
“你有没有给皮尔拉任何撒谎的。”
“基本上没有。你呢?”
“一样。”缪斯说,“那么,纳什杀了这两个女人,是为了帮助他的妹夫,是为了找到这段记录刘易斯顿不忠的录像,然后毁掉它。”
“看起来是这样。不过纳什有前科。我敢肯定,如果我们调查他的过去,会发现他做下了很多违法的事。我觉得,这很可能是他想搞迫害的一个借口。不过,我不了解这样的心理,也不关心。因为,你不可能对心理行为提起诉讼。”
“他折磨了她们。”
“对。名义上是为了看看还有谁知道录像的事。”
“比如里巴·科多瓦。”
“对。”
缪斯摇摇头。“那个妹夫,学校老师怎么办?”
“刘易斯顿?他怎么办?”
“你打算起诉他吗?”
科普耸耸肩。他说,“他只是把纳什当成密友才告诉了他那件事,没想到他会干出那么疯狂的事情来。”
“你相信吗?”
“皮尔拉觉得是。不过,我还没有拿到任何有力的证据。”他看着她,“所以,我的侦探才来调查的。”
负责储存室的人找到钥匙,插入锁中。门开了,侦探们一拥而进。
“那么,”缪斯说,“玛丽安娜·吉莱斯皮没有寄过录像。”
“好像没有。她只是威胁要寄。我们调查出来的。盖伊·诺瓦克说,玛丽安娜和他说过录像的事。她想让事情就这样过去——威胁就够了。盖伊不愿意。所以,他将录像发给了刘易斯顿的妻子。”
缪斯皱皱眉。
“怎么?”
“没什么。你要起诉盖伊吗?”
“为什么?因为他发送了一封邮件?这样做,并不违法。”
两个警官慢慢走出储存室。速度太慢了。科普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其中的一个警官与科普的目光相遇,然后点点头。
缪斯说:“该死。”
科普转身向尼尔·科多瓦走去。科多瓦看着他。科普眼睛看向天空,努力稳住自己的脚步。尼尔看着科普越来越近,摇起头来。他的头摇得更厉害了,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否认事实。科普一直保持步伐稳定。尼尔已经为此作了准备,知道会发生,但还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因为,你没有选择,不能逃避,也不能抗争,只能任由它击垮你。
因此,当科普走到他身边时,尼尔·科多瓦停止了摇头,倒在科普身上。他开始不停地呜咽着里巴的名字,说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祈求有人能够将他的爱妻还给他。科普抱着他。几分钟过去了。说不清有几分钟。科普站在那里,抱着这个男人,什么也没说。
一小时后,科普开车回到家。他洗了个澡,穿上礼服,和伴郎站到了一起。他七岁的女儿卡拉沿着通道走过来,众人一片欢呼。州长亲自主持婚礼。他们的婚礼盛大,有乐队,还有各种佳肴,各种装饰。缪斯也在,是伴娘之一。她们全部盛装打扮,看起来优雅而迷人。她亲亲科普的脸颊表示祝贺。科普说了谢谢。他们在婚礼上的对话就是这些。
婚宴非常热闹。不过,科普还是得到两分钟时间能够独自坐下来。
他松开领结,解开了礼服里面衬衣上的第一颗扣子。他今天经历了人生循环,以死亡开始,以可以连接两者的好事结束。大部分人很可能从中发现某种深刻的东西。科普没有发现。他坐在那里,听着乐队尽情演奏贾斯汀·提姆布莱克创作的快节奏的音乐,看着他的客人随着音乐起舞。
暂时,他任由自己的思绪飘向夜色中。他想到了尼尔·科多瓦,想到了那个沉重的打击,想到他和他幼小的女儿们此时此刻正在遭受的痛苦。
“爸爸?”
他转过身。是卡拉。女儿抓着他的手,看着他。她才七岁,可是她理解爸爸。
“愿意和我跳舞吗?”卡拉问。
“我以为你不喜欢跳舞呢。”
“我喜欢这首歌。请吧。”
他站起身,走向舞池。歌曲在愚蠢地重复那个关于带辣妹回来的副歌部分。科普开始跳起来。卡拉将他的新娘从几个祝福的人身边拉开,然后把她也拽到了舞池里。露西和卡拉还有科普,这个新家庭一起跳了起来。音乐声似乎变得更大了。他们的朋友和家人开始拍手鼓励他们。
科普用力地跳着,跳得有些难看。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强忍着才没有大笑出来。
听到妻子和女儿强忍的笑声,保罗·科普兰跳得更卖力了。他摆动双臂,扭着屁股,已是大汗淋漓。他不停地旋转,仿佛世界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两张美丽的脸庞和她们悦耳的笑声。
致谢
本故事的构思是我和朋友贝丝(Beth)和丹尼斯·麦康奈尔(Dennis Mnell)共进晚餐时想到的。感谢你们和我分享的信息,感谢我们之间的争论。看看结果如何?
我还想感谢下99lib?列人士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对本书作出的贡献:本·塞维尔(Ben Sevier)、布莱恩·塔特(Brian Tart)、丽莎·约翰逊(Lisa Johnson)、丽莎·厄巴赫·范思(Lisa Erbach Vance)、阿伦·普里斯特(Aaron Priest)、乔恩·伍德(Jon Wood)、埃利安·本尼斯蒂(Eliai)、弗朗索瓦·特吕弗(Francoise Trilfaux)、克里斯多佛·J·克莉斯蒂(Christ藏书网 opher J.Christie)、戴维·戈尔德(David Gold)、安妮·阿姆斯特朗一科本(Anne Armstrong-)和夏绿蒂·科本(Charlotte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