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闪电下的尸骨》 第一章 回想起来,我将整个事件视为雨季里的“赛车周”。几乎每天都是风雨交加。当然,那时候是春天,但这些暴风雨太频繁了。 最后还是萨默救了我的命。 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且听我从头道来。 一团团的乌云低垂于大地上方,但到现在都没有下雨。 我正好可以休息一下。整个上午我都在挖掘一具尸体。听起来很恐怖?其实这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是一名法医人类学家。我的工作就是利用已经遭到破坏的尸骸还原死者的完整形象,并加以分析——其中有被烧坏的、干瘪的、残缺不全的、被肢解的、腐烂的,还有骷髅。 好了。今天要找的不是一具整尸,而是那些漏捡的尸块。 长话短说。去年秋天,北卡罗来纳州卡贝鲁斯县的一位家庭主妇在家里失踪了。一周前,正当我在夏威夷享受工作休假时,一名卡车司机向警方承认自己将那位妇女勒死并将尸体埋在一个采沙场里。当地警察随即拿着铁锹和铲斗赶到现场。他们将挖到的尸骨装在一只果酱纸板箱里运到了我的工作单位,梅克伦堡县法医局。 昨天,身上的皮肤仍然带有被夏威夷的骄阳晒出的褐色光泽,我已着手开展对案情的分析。从一份草拟的清单中可以看出,死者的舌骨、下颌骨、所有上门齿和犬齿全都缺失。 没有牙齿就无法识别死者身份,而没有舌骨则不能证明死者是否因脖颈被勒窒息而亡。蒂姆·拉拉比博士,梅克伦堡县的主任法医,让我再去采沙场勘察一次。 这种帮人收摊扫尾的事情常常叫我恼火。好在我今天心情不错,懒得跟他计较。 到了采沙场后我很快找到那些遗漏的物证,并用快件寄给夏洛特市的梅克伦堡法医局。办妥之后我即刻驱车上路,准备一到家就冲个澡,吃顿晚午饭,再陪小猫玩一阵。 已经是下午1点50分。汗湿的T恤紧贴在身上,头发也弄得乱蓬蓬的,头上和内衣里沾满了沙子。好在这些都没什么大碍,回家的路上我还饶有兴致地哼着奥尔·扬科维奇的那首《净白宅男》。怎么说呢?自从在视频网站上看过这首歌的音乐视频后,我的耳畔一直萦绕着它的旋律。 我开着马自达汽车朝南面的85号州际公路驶去,一路上狂风始终在车外劲吹。我隐隐有些不安地朝天空瞧了一眼,打开收音机调到国家公共电台。 特里·格罗丝正要结束对美国桂冠诗人W.S.默温的访谈。他俩谁也觉察不出此刻我车外的糟糕天气。 倒也公平,这套节目是在费城录制的,距美国南部的北端足有500英里。 特里开始揶揄下一位即将上台的嘉宾。是谁我没听清。 哔哔!哔哔!哔哔! 国家气象服务中心已经向北卡罗来纳部分山麓地区发出极端恶劣天气预警,受影响的县将有梅克伦堡、卡贝斯勒、斯坦利、安森以及尤尼昂。预计雷暴将在未来一小时内经过这片区域。降水可达1到3英寸,有可能引发山洪。这时的大气层条件还容易形成龙卷风。更多最新消息,请锁定本台报道。 哔哔!哔哔!哔哔! 我紧紧握住方向盘,猛地把油门踩到75码,以这种速度行驶在每小时最高限速为65英里的路段实在有点冒险,但我想在大雨降临之前赶到家。 没过几分钟节目再度受到干扰,这次是轻微的“呜呜”声。 我将目光投向收音机。呜呜! 我觉得莫名其妙,检查了一下后视镜。 一辆巡逻车紧跟在后面,差点撞上我的后保险杠。 我暗自憋了一肚子火,将车靠路边停下,按下车窗,并朝迎面走来的警察递上自己的证件。 “坦佩伦斯·布伦南博士?” “就是身上没件像样的衣服。”说完我朝他笑笑,满以为他听了这句话会忍俊不禁。 可这名警察板着面孔,一点没有要笑的意思。“那没有必要。”他指的是我的证件。 我疑惑地抬眼朝他看去。他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瘦高个,刚刚长出一些胡须,只是显得过于稀疏。他胸前警徽上的名字是“沃纳”。 “梅克伦堡法医局刚打电话到康科德警察局,让我们在路上拦住你让你掉转车头。” “拉拉比派警察来找我?” “是的,女士。我们赶到物证现场时你已经离开了。”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给我?” “显然他没打通。” 他当然没法打通了。刚才在现场挖掘时,我把苹果手机锁在了车内,以防它落进采沙场里。 “我的手机放在汽车储物箱里了。”这事没必要惊动沃纳警官,“我把它取出来。” “好的,女士。” 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三个来自拉拉比的未接电话和三条语音信息。我打开听第一条:“说来话长,事情原委等你回来再谈。康科德警局接报,称在莫尔黑德路的垃圾场发现一具尸体,教堂山那边想让我们来处理这件事。我正忙于另一项尸检,既然你在那一带,我希望你能绕道去看看情况。乔·霍金斯正开着货车朝那边去,说不定他们已经为我们搞到了线索。” 第二条信息跟第一条完全相同。第三条也差不多,只是更简洁些。临了还不忘对我说一句带有哄骗意味的话:这方面你可是专家呀,坦佩。 顶着暴风雨去一个垃圾场?我顿时觉得这个专家可真不是好当的。 “女士,我们可得赶紧,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那带路吧。”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可是老大不情愿。 沃纳回到他的巡逻车里,开着车“呜呜”地上了路。我开始暗暗诅咒拉拉比、沃纳和那个讨厌的垃圾场。同时手里用力推拉着变速杆,驱车跟了上去。 每逢周四下午3点左右85号州际公路上总会异常拥堵。快到康科德时我发现布鲁顿·史密斯大街的出口坡道现在成了一个停车场。 我这才意识到拉拉比所说的“绕道”将会是怎样一场噩梦。 莫尔黑德路垃圾场后面紧挨着夏洛特赛车场,这个赛车场是纳斯卡(全国运动汽车竞赛协会)的重要一站。比赛将在本周和下周举行。当地的报刊和电视对其大肆宣传。连我都知道第二天举行的资格赛将决定哪些赛车手够格参加周六的全明星大赛。 届时将有20万热心的赛车迷涌进夏洛特观看赛事。瞅着这片由多功能车、野营车、卡车、轿车汇成的车海,我估计许多车迷已经提前赶到了市里。 沃纳的车开在前面,我尾随其后,对车外拥堵人群的瞪视未加理会。 我们两辆车的顶灯不停地闪烁,艰难地穿过布鲁顿·史密斯大道上密集的车流,经过赛车道、煤渣跑道和难以计数的快餐帐篷。跑道边上站着很多人,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握着冰袋,有的提着便携式冷藏箱,也有的拿着收音机。一些小贩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下摆了张折叠桌兜售纪念品。 沃纳开着车在外形奇特的赛车场上绕行一圈,拐了几个弯,最后在一座小型建筑前停下来,看样子它的外墙以前曾被漆成蓝色。建筑后面隐约可以看见一连几个状若火星山峦的高坡。 一个男人走近沃纳,给他发了一顶黄色安全帽和一件霓虹色的背心。他们对话时那个男人指了指陡直延伸到小山上的石子路。 沃纳等着我拿到护身装备,随后我们驱车爬上斜坡。上下山的卡车轰隆作响,引擎猛烈地飞转着,发出低沉的99lib?t>嗡嗡声。 地势平缓后我看见一辆庞大的垃圾车旁站着三个人。其中两个穿着工作服,另外一个上身穿黑色长袖衬衫,里面露出一件白色T恤,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此人名叫乔·霍金斯,是长期供职于梅克伦堡法医局的尸检员。三个人戴的安全帽和穿的背心很是显眼,跟搁在我旁边座位上的那套护身装备差不多。 沃纳将车开到垃圾车旁停下,我也紧靠他把车停了下来。 那三个人注视着我走下车、戴上安全帽并穿上背心。他们在向一个外表整洁的女人表达极大的敬意。 “我们不能每次都这样见面。”乔和我刚在采沙场分手还不到一小时。 年纪大点的那个男人伸出一只手,“我叫韦弗·莫里尼。”他满脸通红,淌着汗,身上的工作服紧绷着,像是要被撑破一样。 “你好,我叫坦佩伦斯·布伦南。”看见莫里尼指甲缝里嵌着黑月牙般的污垢,我本不想和他握手,可又不想唐突失礼。 “想必你就是那位法医吧?”他问道。 “我只是一名法医助理。”我不无自嘲地说。 接着莫里尼将那位年纪较轻、名叫巴斯罗纳·杰克逊的年轻男子介绍给我。杰克逊很黑很瘦,看上去特别紧张。 “我和杰克逊都为处理这个垃圾填埋场的公司干活。” “这片垃圾可真够惊人的。”我说。 “可不是,这儿能堆下250多万立方米的垃圾呢。”莫里尼摸出一块脏兮兮的手帕擦了擦脸,接着又说,“要说也真是邪了门,杰克逊这该死的家伙竟然冷不丁在那块1平方英尺的地方发现了一具尸体。这还没准呢,搞不好会有几十具。” 杰克逊兀自在旁边低垂着脑袋,乍一听见莫里尼说这话方才抬起头看了看,旋又目光朝下瞅着自己脚上的靴子。 “这位先生,告诉我你都.99lib?发现了什么。” 我问的是杰克逊,可莫里尼却抢着代他回答。 “也许99lib.我们带你去看看更好,而且得快。”他将手帕塞进口袋里,“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 莫里尼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我原本以为像他那样身材魁梧的人走不了那么快。杰克逊小跑着跟在他后面。惊诧之余,我紧跟上去,一边尽量注意脚下的坑坑洼洼。沃纳和霍金斯也随即跟上。 我此前也曾在垃圾场挖掘过东西,对垃圾场特有的气味并不陌生。沼气和二氧化碳混合在一起,其间还夹杂着少许氨气、硫化氢、氮气、二氯化氮以及增加香味用的一氧化碳。我鼓足勇气准备靠近那股熏人的恶臭,但却没有嗅到臭味。 那帮家伙可真是掩盖臭味的高手。或许这也是大自然母亲的神奇造化。风裹着尘土打起旋儿,地上的玻璃纸、塑料袋和纸片也顺着风势到处飞舞。 我们穿过垃圾场,走下一道斜坡,来到一片看似封闭的地带。那些年久日深的高坡上没有裸露的泥土,而是布满了绿草。 我们继续往前走,卡车的隆隆声已经渐渐远去,而那些赛车精心调试过的引擎的轰鸣声变得越来越响。根据不断变化的声浪来看,我估计赛道就在我们右侧的高坡上。 10分钟后,莫里尼在一座平顶小丘下停住脚步。尽管山顶有绿草遮蔽,但正对我们的一面土坡千疮百孔,坑坑洼洼,犹如一座经过数年风蚀的孤峰。 莫里尼说了句什么,但我没听清,只顾凝神打量着那片裸露的地表。 这块高坡的地层不像其他变质岩一样是由砂岩或页岩形成的,埋在里面的是一些被压扁的庞蒂克汽车、百事可乐瓶、果酱馅饼、品客薯片,还有帮宝适纸尿裤。 莫里尼指向我们头顶8英尺高的棕绿色地层上的一个弹坑,然后又指向躺在高坡底部两码开外的一个物体。他作了一些解释,但都湮没在一阵隆隆的雷声中。 这并不碍事。因为眼前的情景一目了然,杰克逊发现的尸体已经滑下了这道高坡,也许是在暴风雨的作用下离开了原先的位置。 我径直走到莫里尼所指的物体旁蹲下来。莫里尼、沃纳和霍金斯围到我身旁,但全都站在那儿。杰克逊站在原来的地方没敢靠近。眼前是一只桶,直径大约20英寸,高约30英寸。桶盖脱落搭在桶边上。 “看上去像是某种金属容器,”我低着头说,“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认不出商标和牌子。” “转动它看看,”莫里尼喊道,“我和杰克逊把桶倒扣在地上,这样好保护里面的东西。” 我憋足了劲想要翻动桶,可没想到它竟极其沉重。 霍金斯见状也蹲了下来,我们三人使足了力气才将它竖立起来。里面装的是黑色固态物体。 我俯身向前。只见里面的黑色填充物中间浮现出某种苍白的东西,但是仅凭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朦胧光线,根本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 我正要拿手电筒来照,突然眼前划过一道闪电。 耀眼的电光映出一只苍白的人手。电光闪过之后,四周重又陷入昏暗。 第二章 我用手电筒往漆黑的桶里照去。毫无疑问,桶里的物体就是一只人手。 桶内的填充物像岩石般坚硬,但露出桶边的一些已经碎裂。我猜想是沥青,这么大的桶估计有35加仑的容量。 经过30秒钟的商议,我们确定了一个计划。 沃纳和杰克逊留在原99lib?t>地看管现场,我们其余三人都先回办公室。尽管杰克逊的表情告诉我们他宁愿呆在别的地方,但他没有明确表示异议。 就在我和霍金斯、莫里尼择路返回时,天上的乌云忽然朝我们涌来。到达办公室时,我们的外套已经溅满污泥,全身也被淋得透湿。 更让我感到惊慌的是,前面不远处的沙土路上停着两辆车,引擎嗡嗡作响,雨刮器来回摆动。我认出了开那辆福克斯汽车的人。 “这帮狗仔。”我骂道。 “什么?”我身后的莫里尼喘着粗气问道。 “是记者。”我朝两辆车指了指。 “我可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我发誓。” “可能是他们的检测装置接收到了警察和法医之间的通讯信号。” “你是在说笑话。” “这是赛车周。”我无意掩饰胸中的怒火,“赛场发生的一起谋杀案准会成为轰动一时的头条新闻。” 看见我们在这儿,两个记者钻出车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检查站。一个是身材粗壮的男人,手上撑着一把伞。另一个是女人,身披雨衣,脚上穿着粉红色雨靴。 守卫人员询问似的朝我们这边看了看。莫里尼用双手做了个“不”的手势。 两人被挡在门外,于是在雨中朝我们大声叫喊。 “尸体在那儿多久了?” “死者是在卡罗来纳酒吧失踪的孩子吗?” “和赛车场有关联吗?” “布伦南博士——” “法医是否打算要——” 我和霍金斯、莫里尼急匆匆回到办公室,赶紧随手把门砰的一声关上,挡住了他们连珠炮似的询问。 “有没有可能就是利奥妮塔斯?”霍金斯指的是两年前和几个朋友连续去几家酒吧彻夜狂欢之后失踪的一个姑娘。 “那片垃圾有多少年份了?”我问莫里尼。 “这我得查查记录。” “大概估算一下吧。”说着我脱下安全帽和背心,伸直胳膊将它们握在手上。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我身上和它们同样不停地滴着水。 “我们停止往那一块地方倾倒垃圾是在2005年。那块地大概是从上世纪90年代到2002年在用。” “这么说那具尸体就不是利奥妮塔斯了。”霍金斯说。 或者是她尸体的一部分,我心里暗想。 霍金斯和莫里尼开着摩托货运车回去取那只桶,我趁机打电话给拉拉比。他说的话不出我的意料:明天见。 30分钟后,杰克逊的战利品被放置于法医货车的塑料袋内,不时往外渗着泥水和锈土。过了5分钟,货车又装上在卡贝鲁斯县采沙场发现的牙齿和尸骨,驶向夏洛特市。 沃纳警官陪同我到达州际公路。之后,我开始一人独行。 暴风雨、交通高峰时间,加上比赛周的狂热,造成路上车行严重受阻,被迫停驶的车子排成长龙,一直延伸到明尼阿波利斯。幸好那儿和我的行车方向相反——尽管西行的路上车流也很密集。我在回家途中一边脚踩刹车低速缓行,一边用心琢磨刚刚发现的这具尸体到底是谁。 一具整尸?要把一个35加仑的容器密封起来确实不可思议,但并非不可能。被肢解的尸体?但愿不是这样。否则,我还得再去垃圾场仔细寻觅一番。 这种事我可不想去做。 看样子周五的天气大概又是周四的翻版。下午暴风雨频频来袭,让人觉得闷热,身上发黏。 这对我没有影响,我将整天呆在实验室里。 吃过燕麦卷加酸奶这样简单凑合的早餐之后,我便驱车前往市中心。 梅克伦堡县法医局的办公处毫不起眼,位于一栋普通砖房的一侧,这里曾是西尔斯园艺中心。砖房另一侧是夏洛特梅克伦堡警局下属的几间办公室。这栋楼房坐落于大学北路与西10号街路口,紧邻热闹的市中心,除了边缘略呈弧形之外,这座建筑毫无特色可言。尽管地方政府已有计划要发展这块地方并搬走设备,但迄今为止梅克伦堡法医局仍在老地方。 不过这对我还是有利的。那地方离我城里的家只有10分钟车程。 上午8点05分我把车停在正对法医局门口的停车场内一个狭小的车位上,拿起钱包,朝双扇玻璃门走去。只见对面大学里有六个男人或坐或靠在一块空停车场的墙边。他们都穿着杂乱破旧的流浪汉的衣服。 离他们不远处,一个黑人妇女吃力地踩着高低不平的地面,使劲推着婴儿车沿人行道朝县行政楼走去。 黑人妇女中途停下来提了提筒状胸衣,眼睛顺势朝我这边看过来。我朝她挥了挥手,但她没理会。 走进前厅,我用指关节轻轻叩击左边柜台上方的玻璃窗。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胖嘟嘟的女人转过身,贴近窗玻璃盯着我看。她身上穿着一件熨平的衬衫,烫过的头发匀称整齐、纹丝不乱。 尤妮斯·弗劳尔丝自从上世纪80年代起一直在梅克伦堡法医局工作,那时法医局刚由执法中心旧址的地下室搬到现址。从星期一到星期五,她对来访者加以甄别筛选,恩准一些人进门,打发另一些人走开。此外,她还负责打印报告、整理文件和记录死亡分析的每一点进展。 弗劳尔丝面带微笑按着开关让我进去,“你昨天可真忙。” “可不是,”我说,“其他人来了吗?” “拉拉比博士马上就到,苏博士正在学校讲课,哈提根博士在教堂山。” “乔呢?” “他去垃圾场给哪个可怜的人收尸了,希望他心情还好,因为今天可能又会很热哦。”若是早几十年,弗劳尔丝单凭她那珠玉般圆润的嗓音就能在《乱世佳人》里谋得一个角色。 “垃圾场的尸体引起外界注意了吗?” “《夏洛特观察家报》的本地要闻专栏。我已经接到了六个电话。” 弗劳尔丝不仅一贯保持整洁光鲜的个人形象,还喜欢把手边的东西整理得井然有序。在她的工作室里,几叠便签纸等距离并排挂在墙上,一?99lib.摞摞文件码放整齐,笔、订书机和剪刀不用时也都会各归原位。她酷爱整洁的习惯让我自愧不如。她还毫无必要地调整了桌上一张她的可卡犬照片的位置。 “你还有那份报纸吗?” “看完还给我,谢谢。”说话间她已将那份折叠整齐的报纸递给了我。 “贝尔克做的亚麻制品减价二成的广告还真不错。” “那是。” “咨询表放在你桌上了。相信乔在临走前肯定把所有东西都放在验尸房了。” 实验室建有两间验尸房,每间都有一张桌子,稍小的那间有个通风口,以减轻室内的臭味。 跟腐尸和无名尸打交道是我的工作内容。 霍金斯作了一个明智的选择。虽然采沙场的骷髅一般而言没什么异味,但垃圾场的那具尸体可就不好说了。何况我还不知道怎样才能将那具尸体从沥青中分离出来。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情可能会有些棘手。 经过死因探员的小隔间时我查看了一下后墙上的留言板。有人用黑色荧光笔在上面记下了五具刚送过来的尸体。一个被发现死在摇篮里的女婴。一具被水冲到山岛湖岸上的男尸。还有一个在苏格科里克路自家厨房被人用煎锅拍死的女人。 采沙场的尸骸被编99lib.为MCME 226,11号。尽管采沙场里发现的尸骨和牙齿可能是那位失踪的家庭妇女的,但是这样的假设通常总是被证明有误。因此局里确定了一个新的案件编号。 垃圾场的尸骸已被编为MCME 227,11号。 我的办公室在后面,紧挨着的是三位病理学家的办公室。它只有巴掌大的地方,我要是不来上班的话大概会被用作放置水桶和拖把的储藏室。 我打开门后将报纸扔到桌上,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然后把钱包扔进抽屉里。只见记事簿上放着两张咨询表,都是蒂姆·拉拉比签的字。 我拿起《夏洛特观察家报》先看起来。那篇报道登在本地要闻专栏的第三页,仅仅六行的篇幅。署名者是厄尔·拜恩,就是我看到的那个开福克斯汽车的膀大腰圆的家伙。 其中不仅提到我的名字,还提到尸体已被运到法医办公室这样一个事实。我猜想拜恩一定是先看到霍金斯和莫里尼将那只桶装上货车,再联想到他从康科德警局听到的风声,这才断定所传非虚。 也罢。也许一经媒体曝光还能有助于确认死者身份呢。 我从身后文件柜顶端小巧的塑料隔板上抽出两张表格,填好尸体编号,简要描述了每具尸体的状况及发现时的有关情形。接着我到更衣室换上手术衣,走进验尸房。 从采沙场找到的尸骨摆放在手术台上,此前它已被我装在棕色证物袋里。 从垃圾场运回来的沥青桶放在陈尸的轮床上,桶周身遍布污泥。 由于失踪的家庭妇女一案亟待侦破,我决定先从此案入手。 备好照相机、卡钳、夹板和放大镜后,我又系上纸围裙,戴上口罩和乳胶手套。虽然这身装束跟安全帽和护身背心没法比,但是穿戴起来也别有一种感觉。 忙到10点15分时我已经完工。经过X光拍摄、仪器测量和显微镜观察,我发现这些尸骨和牙齿与采沙场上的骸骨很吻合,虽然最终结果尚需牙99lib?科检证,但我现在敢肯定我找到的那些尸骨是失踪妇女的。 而且她肯定是死于谋杀。 她的舌骨,即喉部一根U形脆骨,两侧均已折断。这类硬伤几乎都是由于颈部被人勒绞所致。 正当我伏案整理这些笔记时,电话铃响了。铃声的节奏告诉我,电话是单位内部打来的。 “我这儿有位先生要见你。”弗劳尔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兴奋。 “乔不能接待他吗?” “他还没回来。” “我正忙着手上的案子呢。”我说。 “这位先生声称他有很重要的信息。” “哪方面的?” “关于垃圾填埋场的那具尸体。” “我现在没工夫说那件事。” “他自认为知道死者是谁。”平静的话语里掩藏着兴奋。 “D.B.库珀终于露面了?”我想要发火,但类似的话我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接下来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布伦南博士。这个人可绝对不是什么疯子啊。”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我在《人物》杂志上看过他的照片。” 第三章 同代人?别有风度?荷尔蒙激增?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是每当弗劳尔丝看见有魅力的异性时,她都会两颊绯红,微微娇喘。 “布伦南博士,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韦恩·甘保。” 我抬起头。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身材不高的男人,棕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剪得短短的深褐色头发往后梳拢整齐。下身穿着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绣着黑德尔曼赛车运动红色徽标的针织球衣。 我放下手中的笔。 甘保走进办公室,同时伸出一只手。他握手很有力,但还不足以让异性为之倾倒。 “请坐。” 我朝对面墙边的椅子指了指,那把椅子离我的桌子有6英尺。甘保把椅子拖到我面前坐下,两只手搭在膝盖上。 “喝点什么吗?”弗劳尔丝像是在对一位异性柔声说出自己的生日愿望,“水还是软饮料?” 甘保摇摇头,“不用,谢谢。” 弗劳尔丝站在走廊上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最好关上门。”我温柔地说道。 弗劳尔丝两颊绯红,当即照办。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甘保先生?” 有一刻,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发愣。是在犹豫还是在斟酌语句? 我对他的沉默感到不解。毕竟他都已经来见我了,为什么还要如此谨慎? “我是斯图帕克59号车的维修工。”他说。 对方准能看出我的满脸疑惑。“斯普林特杯系列赛?山迪·斯图帕克?”他说。 “他是纳斯卡赛车手。”我说。 “嗯,对。斯图帕克为黑尔德曼赛车协会驾驶59号雪佛兰。我是他的后勤维修工。” “难怪《人物》杂志上会有你的照片。” 甘保自嘲地咧嘴笑了笑,“他们为赛事做宣传,有些镜头无意中拍到了我。摄影师重点拍的是山迪。” “你来城里是为了看可口可乐600英里大赛吧?” 我趁机炫耀自己了解的有关纳斯卡的一丁点常识。 “没错,的确,我就住在坎纳波利斯,也是在那条路上长大的。” 说到这里,甘保顿了顿,显然心里难受,“我的姐姐,辛迪,生前比我大两岁。” 动词过去时态是一个提示,让我知道他下面会说些什么。“她在高中最后一年失踪了。” 我等着他再次停顿之后继续说下去。 “我在报纸上看到你们在赛车场附近的垃圾场发现了一具尸体,我想知道那是不是她。” “你姐姐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1998年。” 莫里尼说过发现无名尸体的那个垃圾场就是在这期间开放的。我没把这个秘密告诉甘保。“那你跟我聊聊她吧!” 甘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快照放到我桌上,“这是她失踪前两星期照的。” 辛迪·甘保的形象似乎宜于充当酸奶的代言人。一排整齐的牙齿亮白如雪,皮肤光洁红润,身体健康,留着顽童式金色短发,戴着一副银色耳环。 “她戴的耳环上是不是刻着赛车?”我指了指照片。 “辛迪非常想成为一名纳斯卡赛车手。她12岁时就会开小型单座赛车,还晋级为‘传奇驾驶’。” 我此刻肯定又是一脸茫然。 “小型单座赛车专供初学者驾驶。‘传奇驾驶’训练孩子将来能参加短程比赛。” 我点点头,似懂非懂。 甘保一直盯着手里的照片,并没有察觉到我眼中的困惑。“生活真是有意思,读高中时,我一味热衷于足球和啤酒,辛迪却跟那些科学怪人混在一起,喜欢汽车和引擎。加入纳斯卡是她的梦想。” 虽然一心想让甘保言归正传,但我并没有打断他。 “高中最后一学年前的那个夏天,辛迪开始和另一个梦想成为赛车手的家伙约会,他叫凯尔·洛维特。那年秋天辛迪和凯尔一起失踪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且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俩。” 甘保突然盯着我的眼睛。我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恐惧和又一阵掩抑不住的痛楚。 “当时我的家人都急疯了,捧着寻人启事满城散发,大街小巷没有一处落下,但没得到任何结果。”甘保在牛仔裤上来回摩挲着掌心,“所以我必须知道真相。那具尸体是不是我姐姐?” “你为什么觉得辛迪已经死了?” “警察说他俩是一起离城的,但对辛迪而言,纳斯卡就是她的全部生活。我是说,她对赛车喜欢得要命,还有什么地方的赛车条件能跟夏洛特相比?她没有理由收拾行李离开啊。况且她也从来没有在别的地方出现过。” “警方调查过吗?” 甘保厌恶地哼了一声,“几个警察打听了一阵,就断定辛迪和凯尔私奔到外地结婚去了。她当时年纪那么小,不经父母同意绝对做不出那样的事。” “你不相信他们的说法?” 甘保无奈地耸耸肩,“见鬼,我都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辛迪没有向我吐露她内心的秘密。但我相信家里人肯定不会同意她嫁给凯尔。” “为什么?” “她才17岁,那家伙24岁,还跟一帮生性粗暴的人为伍。” “粗暴?” “一帮认为白人至高无上的极端分子。仇恨黑人、犹太人、移民。仇恨政府。那时我就寻思,辛迪的失踪,也许牵涉到凯尔这些有极端种族倾向的朋友。只是他们干吗要和辛迪作对呢?我可实在捉摸不透。” 甘保将照片放回口袋里。 “甘保先生,我们找到的那具尸体不大可能是你姐姐。我即将着手一项检验分析。只要你愿意留下联系方式,我一旦结束就会通知你。” 我递过纸和笔。甘保草草写下联系方式,然后将纸笔递给我。 “如果确有必要,你能否设法搞到辛迪的牙科诊疗档案?”藏书网 “可以。” “你或其他母系亲属愿意提供DNA样本吗?” “现在只有我了。” “那洛维特怎么办?” “我想凯尔的父亲仍然住在这附近一带。只要我能找到他的电话号码,我会跟他电话联系的。” 甘保站起来准备离开。我起身打开门。 “我对你的不幸深表同情。”我说。 “凡事我都要努力争先。” 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之后,他赶紧沿着走廊匆匆离去。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试着回想报刊上针对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的新闻报道。一个17岁的姑娘离奇失踪之后,照理应该在报纸上刊登一两则头版头条消息。当年安琪·利奥妮塔斯失踪之后,报纸上肯定登过有关消息。 我苦苦思索,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关于辛迪·甘保的任何信息。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定要查清此案,之后便向停尸间走去。 垃圾场的那只桶还在我原来放的地方。我一边绕着轮床缓缓而行,一边寻思着该怎么办,突然拉拉比推门而入。他穿着一身休闲装。 梅克伦堡县的这位主任法医酷爱跑步。他不是常年在附近街区仅仅跑两三英里以健康的体魄引人注目,而是醉心于刻苦训练,准备参加穿越戈壁滩的马拉松比赛。跑步锻炼的效果很明显。拉拉比上身肌肉发达,但两颊消瘦。 “哦,可怜的小伙子。”拉拉比一双凹陷的眼睛注视着轮床。 “也可能是姑娘,”我说,“你看。”我指了指敞开的桶口。 拉拉比走向前去,盯着那只手,“知道里面还有多少吗?” 我摇摇头,“桶里有金属物,另外沥青太厚,无法藏书网用X光透视。” “你有什么看法?” “有人往桶里塞了一具尸体,或者是一些尸块,再用沥青将桶填满,后来桶盖脱落,沥青遭到腐蚀,那只手因为在最上面所以才露了出来。” “按理说这桶肯定放不下一个成年人,但是凶手竟然做到了。他们发现这东西的垃圾场有日期记载吗?” “垃圾场的一个工人说,那片垃圾填埋区早在2005年就封闭了。” “就是说这不是利奥妮塔斯?” “不是。她是最近才失踪的。” “星期一我又接到另一起失踪案。一个男人从亚特兰大来到夏洛特看比赛,他的妻子说他失踪了。”拉拉比仔细打量着那只桶,“你准备怎么把它弄出来?” 我怎么把它弄出来? 太好了。 将尸体与沥青分离这种事我以前从未干过,但是我曾经从水泥中取出尸体。无论是哪种情况,尸体表层组织的脂肪表面不具有黏合性,因此尸身周围会形成一层狭小的空隙。我料想这次的情况也是如此。 “桶不是问题,我们可以锯开它,比较棘手的是沥青。一种办法是从水平和侧面两个方向把它锯成块,再用气锤打出一道道扩展性裂缝。” “或者呢?” “另一种就是尽可能把沥青都凿出来,然后将凿出的部分浸到溶剂里,溶解掉剩下来的沥青。” “什么溶剂?” “丙酮或者松节水。” 拉拉比沉默片刻,接着说:“沥青和水泥都有很强的密封性,所以里面可能有没被破坏的机体组织,就按一号方案来吧。乔能协助你。” “乔还在外面执行一项任务。” “他刚刚回来。”拉拉比话锋一转又道,“你检查过采沙场里刚发现的尸骨吗?” “每一块都和之前的那具骷髅相吻合。” “这倒是个好消息。”拉拉比朝桶扬了扬下巴,“具体进展如何,随时向我报告。” 我正在拍照时霍金斯走进验尸房,径直朝轮床大步走来。 他瘦如枯柴,虚肿的眼睑下有两抹黑晕,眉毛浓密,染黑的头发从面颊两侧笔直地梳到脑后。霍金斯长得活脱像.99lib.是拉拉比,只是年纪稍大些,毛发更密。 “我们怎样才能把这东西打开?”霍金斯用粗糙的指关节叩99lib?击着眼前的这只桶。 我将一号方案向他解释了一遍。 霍金斯二话没说就去寻找工具。我刚要结束拍照时,他又回来了,穿着和我身上一样的蓝色手术衣。 我和霍金斯戴上护目镜,接着他装好锯片,插上电源,将这把手用电锯开到最大功率。 屋里顿时充斥着金属相互摩擦的嘎嘎声和一股热钢的酸味,锈蚀的金属屑纷纷溅落在轮床上。 这样切割了五分钟后,霍金斯放下电锯,双手连拽带拧,锯块开始出现松动。又是一阵切割和猛拽。 终于一个黑色的巨块静卧在轮床上,地上出现了一个破裂的金属壳。 乔关掉电锯的电源。我将护目镜推到额头上,往前挪了一步。 块状沥青的形状与大小正好与桶内的残缺部分吻合,埋在沥青里面的物体表面受损,看起来和验尸房的尸体一样苍白可怖。 一截下巴颏还是一段脚踝?我无法断定。 霍金斯打开气锤的开关,在我的适当提示之下开始从上到下重重敲击裹在沥青里的一块块尸身。等到砸出裂纹之后,我将一块一块沥青逐个剥落,放在案台上。之后我对每块沥青逐一加以检查、取样,以便让化验师检测沥青中的化学成分。这样做也许有用,也许是白忙一场。最好是保险起见。谁也说不准哪种做法最终能够奏效。 渐渐地,案台上的沥青块越来越多。一块,三块,九块,十五块。随着裹住尸身的沥青外壳渐渐变小,尸身轮廓开始发生变化。一件东西开始成形,犹如经过凿刻的大理石上一尊隐约可辨的塑像。 头顶。一只胳膊肘。一截屈曲的股骨。 我示意乔放下凿子。然后我利用手动工具对付剩下的沥青。 40分钟后,一具赤裸的尸身蜷缩在不锈钢平板上。双腿弯曲收缩,大腿部紧贴着胸口。脑袋低垂,前额贴住高高抬起的双膝。双足分开,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脚趾张开的角度大得离奇。一只手臂呈曲尺形弯向后面,另一只伸得老高,五指张开,仿佛是在拼命刨开沥青试图逃出去。 屋内弥漫着一股恶臭。不足为怪。 尽管尸身已经皱缩变色,但总体而言还算保存得不错。 可是情况正在迅速发生变化。 第四章 霍金斯侧着身弯下腰,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这具尸体,他脸上那副黑框眼镜,自购买之日至今,多少次在人们的时尚生活中发生重大变化,忽而引领新潮,忽而又变得不合时宜。 “这家伙还有一个完整的下身。” 我跟霍金斯一同检查尸体的生殖器。 “死者肯定是男性,”我说,“而且还是成年人。” 随后我对那只伸得老高的手拍了几张照片,又叫霍金斯把它装入袋中。杰克逊最初发现的几根手指已经朽坏变形,但是那几根嵌入沥青的手指却还保留着最重要的软组织。指甲也保存着重要的软组织,通常在指甲下面可能发现线索和证据。 霍金斯将两只手装入棕色纸袋封牢,我在一旁填上物证编号,调好照相机的焦距,绕着尸体走动,从各个角度拍照取证。霍金斯刷掉尸身上的黑色沥青碎屑,并把标卡放置妥当。 “看来剩下的工作就要拉拉比来做了。” 病理学家的工作是检验刚死亡不久或相对完整的尸体,以便确定死者的身份、死因及死亡时间。他们需要整齐地切开尸身躯干,打开颅骨,抽取脑浆。 人类学家研究的是同样的问题,只不过他们检验的是高度腐坏的躯体,或是早已没肉的残缺不全的骷髅。我们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仔细查看,测量,X光线检测,然后为化验和DNA分析取出样本。 霍金斯觉得做一次常规尸检有可能达到这一目的。 “我们看看他身体平躺时是什么样。”我说。 霍金斯将轮床推到验尸桌边上,随后我们一起将MCME 227,11号尸体抬上验尸桌,翻转轮床使其腹部朝上。我摁住尸体的两只脚踝,霍金斯则摁住双腿,尽管这样做有点费力,但最终还是使这具无名尸平躺在不锈钢平台上。 男尸的面部极其怪诞而丑陋。滚烫的沥青加上之后在垃圾填埋场热胀冷缩的作用,致使其五官严重变形。尸体的腹部也因厌氧菌的腐蚀而凹陷变绿。一旦人的心脏停止跳动,这些厌氧菌便开始在它们赖以存身的肠道内作祟。 由于尸体外表的分解腐化还没有达到很严重的程度,我估计灰细胞和内脏可能还在。 “我认为你说得对,乔。” 我撬开尸体那只扭到背后的手。手指已经皱缩,指头也有一些刮痕。“我们可以先给手指补水,然后将刮痕印出来。” 我让霍金斯用防腐剂浸泡并注入尸体的手指,以使其膨胀起来。如果不出所料,他会取得一些可提供给国家和州数据库的指纹数据。 霍金斯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再来量量身高。”我说。 霍金斯在尸体旁放了一根测量杆,我在旁边看着读数。记下数值后,他撬开尸体的下巴。在这一行干了35年,他根本不需要旁人的指导。 这具尸体口腔卫生不太好,虽然两排牙齿没有一点填补和修复痕迹,但上颚左侧的臼齿和前臼齿均已脱落。剩下的牙齿中有三颗龋齿,蛀洞大得能装下一只小鸟。舌头两侧每一颗牙齿都布满深棕色的污斑。 “智齿全坏掉了,但前面的两颗臼齿基本没什么磨损。”我说道。 “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将我自己估计的年龄填到记录表中。这样便完成了一份尸体初检报告。 男性,白种人,30至40岁,5英尺7英寸,烟民。照目前情况来看,不可能找到有关的牙科诊疗记录。 这些算不上什么,只是一个前期准备,好让病理学家接99lib?着进行大量的后续工作。 “先拍些全身照和牙齿X光照,然后再把尸体放到冷冻室交给拉拉比处理。我们还要将沥青样本送到化验室化验。”我说,脱去面罩、围裙和手套,将它们丢弃在生物垃圾桶里,然后去找拉拉比。 拉拉比正在办公室和人谈话。来访的是位男子,头发斑白,身穿棕褐色运动夹克和蓝色开领衬衫,没打领带。 见拉拉比有客人,我正打算离去,不料“蓝衬衫”说的一句话让我忍不住停下脚步。他正在打探MCME 227,11号尸体的有关情况,即霍金斯和我刚刚检查过的那具无名尸。 “——垃圾场的那具尸体可能是泰德·瑞恩斯,他在本周早些时候失踪。” “那个从亚特兰大来的人?” “没错。他原本是来出差的,结果此行却主要是为了观看比赛。他不仅买了明天晚上全明星比赛的票,还买了下周可口可乐600英里大赛的票。周一他按计划拜访了客户,之后就没往家里打过电话,手机也不接。他的妻子急得发疯,觉得他在夏洛特大概是凶多吉少。” “我们还没有开始验尸,”拉拉比说话的语气像是要急于摆脱这家伙的纠缠,“而且还需要人类学家对尸体状况进行评估。” 从我身后传来一阵橡胶鞋底踩着地板的嘎吱嘎吱声。我转过身子,霍金斯正蹙紧眉头,将目光从我身上挪开,盯牢了拉拉比房门半掩着的办公室。 “死者家属终于来了。”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因偷听时被人撞见而感到羞愧。 他却一声不吭,依旧皱着眉头,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没关系,我不怪他。 我将自己的案件记录表影印了一份给弗劳尔丝,让她交给拉拉比。 我看看表,下午1点48分。 我开始考虑接下来该干些什么。采沙场的骨头我已经验好了,垃圾场的无名尸将由拉拉比接手处理。既然已经没有事情需要我这个人类学家来做,我也就不用呆在法医局了,下午我想做什么都行。 我打算回去抚慰一下我的猫咪。 博蒂有点生气。上次我去夏威夷时把它丢给邻居照顾。回到家后第一天我又丢下它去采沙场。 也可能是因为屋外隆隆响起的雷声吧,博蒂讨厌暴风雨。 “快出来吧,”我端着一只浅碟挨近地板晃了晃,“我这儿有捞面哦。” 博蒂一动不动地躲在餐具柜下面。 “好吧,”我把面条放在地板上,“放在这里了,想吃就出来。”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无糖可乐,用一只白色纸餐盒盛了些面条,坐在厨房餐桌旁开始吃起来。我一边吃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并试着在谷歌里搜索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的名字。 结果只查到些没用的信息。链接到的内容大多是莱尔·洛维特的车迷网站。 于是我试着只搜索辛迪·甘保。但这个名字链接到的是脸谱网和一个女人被老虎伤害致死的报道。 我停下来思索片刻,又继续啧啧有声地吃着捞面。 或许当地发生的失踪案在当地的报纸上有报道? 于是我又试着上网查看1998年的《夏洛特观察家报》。但只有9月27日的一篇短文提供了关于一个12岁小女孩失踪的最新情况,没有辛迪·甘保的任何消息。 我又吃了一些捞面。 为什么当地报刊对一个17岁姑娘的失踪避而不提呢? 我登录专供查询失踪者和确定无名尸身份的寻人网站,可是上面也没有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的注册信息。 我又转而登录北美寻人网。 没有任何结果。 正当我登录美国不结盟运动官网时,窗外一道闪电骤然划过天际,旋又传来喀嚓一声巨响。一团白色的模糊身影倏地从餐具柜下冲出,迅即消失在餐厅门后。 随着厨房的光线瞬间变暗,外面下起瓢泼大雨。我起身打开灯,将几扇窗户关好。 这些并没有花费我多少时间99lib?。 我的住处是一栋由19世纪庄园宅邸改建而成的公寓楼,名叫莎伦楼,紧邻皇后大学校园。公寓楼由红砖砌成,建有白色山形墙、百叶窗和圆柱。 我赖以栖身的这座小楼掩映在栽培经年的木兰花丛中。一栋附属建筑。附属于哪座楼呢?没人知道。庄园最初的几张设计图纸上都没有出现这座两层楼的建筑物。图纸上有住宅楼,有马车房,还有药草园和花园,就是没有附属建筑。这座小楼显然是后来添加的。 起初家人和朋友都以为我的房子应该会有熏制房、温室、外屋和干燥室。可我并不在乎这座建筑原先派什么用场。它虽然只有1200平方英尺,但很合我意,楼上是卧室和浴室,楼下是厨房、餐厅、阳台和书房。 10年前,我在突然变得孑然一身之后租下了这个地方聊作栖身之所。随遇而安?懒惰成性?动力不足?经历这么多年的世态炎凉,我仍然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关好窗户?99lib.后我又回到电脑前坐下。 还是没有丝毫线索。跟其他网站一样,美国不结盟运动官网上依旧没有辛迪和凯尔的信息。 我深感沮丧,索性搁下这件事,转而查看电子邮件。 47封邮件。我一眼就看到第24封。 一张闪烁的图像。安德鲁·赖安,警督,就职于魁北克省警局刑事科。瘦高个,淡茶色头发,一双蓝眼睛。 我是拉贝尔省法医局外聘的法医人类学家,工作性质等同于梅克伦堡法医局。每当他们有人类学方面的问题咨询我时我便去实验室工作。赖安则是魁北克省警局的一名凶杀案侦探,我和他是多年的工作搭档,他发现了尸体我就帮忙分析。 我们也经常在一起玩。赖安人缘极佳,和他玩的人很多,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我们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在一起共事了。 最近,赖安的独生女莉莉正在安大略接受另一期针对吸毒成瘾者的康复治疗。他这个做爸爸的为此特意请假去陪她。 我读着赖安的电子邮件。 尽管他平时谈吐风趣,但写起信来却是干巴巴的毫无文采。他说他和莉莉都很好,还说他短期租住的房子里的水管坏了,他要打电话报修。 我用寥寥数语作为回复,没有片言只语的感伤和怀旧,也没有提及自己的近况。 邮件发出后我坐了片刻,心里一阵纠结。 务必小心谨慎。 我拨通了赖安的手机,响到第二声他就接了。 “快打电话给水管工吧。” “多谢,夫人。我将认真考虑你的建议。” “莉莉怎么样?” “谁知道呢?”赖安叹了口气,“这孩子什么事都不听劝,她那小脑袋瓜机灵得很,贫起嘴来很有一套。你在北卡罗来纳那边怎么样?” 对他说?干吗不呢?毕竟他是个警察。不妨听听他的意见。 于是我跟赖安说起采沙场和垃圾场的案子,提到垃圾场和夏洛特赛车场,还提到我跟韦恩·甘保谈话的情况。 “甘保是车手山迪·斯图帕克的维修工?” “没错啊。” “斯普林特杯系列赛的车手?”终于赖安似乎一下子来了劲。 “可别说你也是纳斯卡迷啊。” “当然啦,夫人。准确地说,我是雅克·维伦纽夫的粉丝,以前我喜欢的是印地赛车和一级方程式赛车,维伦纽夫转会到纳斯卡后,我就成了他的粉丝。” “雅克·维伦纽夫是谁?” “你没开玩笑吧?”赖安惊诧的语气听起来没有丝毫做作。 “没有,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在存心跟我瞎掰。” “雅克·维伦纽夫夺得1995年CART(卡特)大赛冠军,参加印第安纳波利斯500英里大赛也获过奖,还在1997年一级方程式世锦赛中脱颖而出,排名仅次于马里奥·安德烈蒂和爱莫森·费迪帕尔蒂。” “CART是什么?” “就是锦标赛赛车队的简称。名称是有点拗口,但这是开轮式赛车主办团体的名字,他们经常和印地赛车比赛。该团体现在已经不用这个名称了。” “但我一直没有听你聊过赛车。” “是的,难得。” “那让我来大胆地猜一猜,维伦纽夫是魁北克人。” “他出生于圣让里舍利约,在蒙特利尔至今还有个家,你知道圣母岛上的赛道吗?” 赖安说的是圣母岛上让卓博公园里的一条赛道。圣母岛是圣劳伦斯河上的一座人造岛屿,每年只要一到赛车周,我们在距该岛几英里远的实验室里工作时都能听到一级方程式赛车引擎的轰鸣声。 “知道。”我说。 “雅克的父亲吉尔斯原来也是开一级方程式赛车的车手,但在1982年晋级比利时大赛时被人杀害了。为了纪念他,当年圣母岛上的赛车道便重新命名为吉尔斯·维伦纽夫赛车道。” “那是公路赛道吧,并不是常规的椭圆形,对吗?” “对,加拿大一级方程式大奖赛就是在那里举办的。该地还举办纳斯卡加拿大赛、纳斯卡全国赛等许多赛事。” 蒙特利尔的大奖赛周就跟夏洛特大赛周一样,届时场内场外观者如潮,热闹非凡,足以让商贩以及餐厅、旅馆和酒吧的老板高兴得合不拢嘴。 “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一点都不知道你竟然对赛车如此关注。” “我的本事还多着呢,布伦南博士。要不哪天你找辆赛车我们也……” “莉莉有什么情况就告诉我。” 挂断电话后,我删除了其余12封邮件,剩下的也顾不上看了。我开始凝神思考可以用哪些方法调查到辛迪·甘保失踪案,这时手机响了。 “你还好吗,小糖衣?” 好极了。我的前夫。或曰即将转正的前夫。虽然我和彼得分居已十载有余,但我们之间从来没有闹到要写诉讼材料或对簿公堂的地步。想来真是不可思议。因为他是一名律师。 “别那样叫我。”我说。 “那好,青豆。那只古怪的猫怎么样了?” “完全被暴风雨吓懵了,博伊德怎么样?” 每次收到前夫的信几乎都是因为博伊德这只松狮犬的缘故。如果我在夏洛特,碰到彼得外出旅行,这只狗便由我来照料。 “它不喜欢华盛顿变幻无常的天气。” “要不带它到我这里来玩玩?” “不了。我们在这边很好。” 几个月前,年近50的彼得给一名年方20、戴着D杯胸罩的姑娘萨默戴上了戒指,因此需要他处在合法有效的未婚状态。这也是最近他频繁找我的第二个特别重要的原因。 “我还没有收到你的律师发来的函件呢,”我说,“你得快——” “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件事。” 我对贾尼斯·彼得森其人可谓了如指掌。20年的婚姻生活,足能使我看透他的心思。他此时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需要你帮个忙。”彼得说。 “嗯?” “跟萨默有关。” 我顿时警觉起来。 “我想让你和她谈谈。” “可我还不认识她呢,彼得。” “可能就让你跟她聊聊婚礼的事。但她好像——”平时能言善辩的彼得为找到一个恰当的词儿一时颇费周章,“不开心。” “筹办婚礼是够烦人的。” 没错。可是,尽管萨默因担心婚礼办砸而变得烦躁不安,但只要这位准新娘在夏洛特预先做足功课,到时就能应对自如。 “你能帮我从她那儿探探口风吗?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萨默和我?” “这对我很重要。” “那好吧,我打电话给她。” “最好是你把她请到你的住处。岂不知,‘姑娘一起喝酒,能解满腹忧愁’?” “当然。”我借此掩盖心里对这个馊主意的厌恶。另外,彼得竟然忘了我几年前就已经滴酒不沾。我虽然对此感到恼火,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谁知道呢,金凤花?”彼得松了口气,明显提高了音调,“你大概会喜欢她的。” 我宁愿生痔疮,也不想和他那位笨得要命的未婚妻聊天。 第五章 经过一夜暴风雨的洗礼,周四早晨,天空变得宛若仙境般明媚清澈。 我醒来睁眼看着窗外,只见玻璃上沾着透湿的木兰叶和花瓣。接着又听到查克·贝克的乐曲,这是我设置的手机铃音。 我将博蒂挪到身体的左侧,拿起手机,用一只勉强睁开的惺忪睡眼看出来电者是拉拉比。我摁下接听键。 “你好。”我竭力装出一副人在头脑完全清醒时的说话腔调。 “你刚才在睡觉吗?” “呃,没有,怎么啦?” “你走之前我们没能聊聊。” “我有事要办。” “我跟你藏书网说,昨天有个人来找我,他想知道垃圾场的那具无名尸会不会是本周前几天失踪的泰德·瑞恩斯。” 我从床上坐直身子,将一只枕头垫在脑后。博蒂四肢舒展,爪子张开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我确实认为那只桶是本周才被遗弃在垃圾场的。瑞恩斯是什么人?” “此人32岁,白人,男性,已婚,有一个孩子,住在亚特兰大,是疾病防治中心的工作人员。” “他多高?” “5英尺8英寸。” 男人一般会刻意虚报自己的身高,因此实际测出的尸体高度往往并不准确。虚报一两英寸并是什么问题。如此看来瑞恩斯的特征跟我检验的无名尸基本一致。但这拉拉比是知道的,那他为什么打电话问我? “弗劳尔丝没有把我的尸检报告给你吗?”我问道。 “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考虑到你刚才说的话,根据那些体貌特征,没有理由排除瑞恩斯。” 博蒂重新将身体蜷缩成一个小球。 “那具尸体产生多久了?” “除了莫里尼推断出那只桶的所在地是90年代末开放的垃圾场,以及沥青桶年久生锈的事实外,我还得不出其他结论。尸体可能搁置了一个月,也可能长达10年,但我觉得还不到一个星期。” “有什么依据?” “你上次关于沥青的推断是正确的。它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包壳,尸体没有受到食腐动物的啮咬,因此保存得较好。但那只桶却另当别论。从它的外观和所处的位置来看,我觉得那具尸体装在桶里已有一段时间。” “尸体身上有没有什么物件,比如衣服、证件或是社会保险号码?” “没有。” “我看可以排除自然死亡的可能性。” “霍金斯弄到指纹了吗?”我问。 “六个。我马上用AFIS检测这些指纹。”他说的是一个已经编成国家数据库的自动指纹识别系统。 “瑞恩斯的妻子能否拿到牙科诊疗档案?”我问道。 “在我打听之前,先得知道这样做是否确有必要。” “他烟瘾很大吗?” “我会弄清楚的。” “你今天上午验尸吗?” “等挂了电话我就去验。” 我想起昨天下午在拉拉比办公室的那个人,“我昨天见到的那位死者亲属是谁?” “那个胳膊粗得吓人的大块头?” “正是。” “他可不是什么亲属。他叫柯顿·加利莫尔,夏洛特赛车场的治安主管。” 闻听此言,我暗暗吃了一惊,“加利莫尔为何而来?” “控制事态。” “有劳你解释一下。” “你想想看。瑞恩斯对妻子说他要去赛车场看大赛,然后人失踪了。接着有人99lib?发现一具死尸,而且离死尸不远处将是专供大量车迷停车的场地。” “纳斯卡不想让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尤其是这种影响不好的事情。” “纳斯卡。赛车场。商会。我不知道加利莫尔是受谁指派。如果瑞恩斯真有可能去了赛车场,最后又死在那里,实权人物肯定会尽可能地将事态扭转到最有利的一面。于是他们派加利莫尔来此打探真相。” 博蒂从床上站起身,拱起脊背,开始用小脑袋蹭我的下巴。 “我该走了。”我说。 “还有件事。”电话那头传来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一个名叫韦恩·甘保的人留了四条信息给你。” “说了什么?” “‘我得跟布伦南博士谈谈。’他是谁?” “山迪·斯图帕克的赛车维修工。”于是我将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的有关情况跟拉拉比说了一下。 拉拉比顿了顿,然后说:“你认为无名尸的年龄跟洛维特相差太大,所以不可能是洛维特?” “也许吧,但我还不能排除他。” “快给甘保打个电话,”拉拉比说,“如果弗劳尔丝还继续接他的电话,我就得给她提个醒了。” 拉拉比报出一个号码,我用笔记了下来。 “有事打电话给我。” 纯系口是心非的客套话。 “我待会儿要解剖尸体,看看能否在无名尸的体内发现什么。” 挂断电话后,我匆匆穿上牛仔裤和T恤,直奔下楼。博蒂轻轻地跟在我身后。 当咖啡机开始工作、博蒂嘎吱嘎吱地嚼着棕色颗粒饲料时,我从后门露台上拿起早报。连《夏洛特观察家报》也在为大赛周疯狂造势。刊登在报纸头版的就是理查德·佩蒂、朱尼亚·约翰逊和戴尔·恩哈特的照片。后面刊载的是顶级赛车手候选人之类。全都是彩照。全都在醒目的位置。 新闻热点
。我的家乡成了纳斯卡迷们心目中的圣地。 你可能会问,为什么会是夏洛特? 早在很久以前的酒禁期间,北卡罗来纳州阿巴拉契亚山区的非法酿酒商们,常常利用貌似合法的车子运送自家非法酿造的私酒。为了摆脱警察的追赶,他们对汽车做了改造,使其速度更快,更易于操纵。他们当中许多人敢于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疾速行驶。久而久之,这种做法逐渐演变成娱乐性赛车。 虽然禁酒令早已废除,人们不再需要违法兜售私酒,但南方人似乎已经养成“炫酷”的癖好。那些继续飙车的人如今需要躲避向他们征税的税务官员。 越来越多的改装。 不断增加的车速。 日益频繁的赛事。 到了20世纪40年代,南部所有州都建起了赛道。而在北卡罗来纳州威尔克斯县这样的地方,赛车更是人们热衷的娱乐项目。 但那时的情况比较混乱。比赛日程杂乱无序,致使广大车迷无法知道自己最喜欢的车手参加哪次比赛。无论车手还是赛道都不受安全规则的制约。此外,一些赞助商居心不良。 兼具赛车手和赞助商双重身份的比尔·弗兰斯,曾认为这样开展一项体育运动无异于自毁前程,于是他在1948年创办了纳斯卡,即“全国运动汽车竞赛协会”。 弗兰斯的设想很简单。纳斯卡可以建立系列赛制,类似于棒球联盟或足球协会。每次系列赛中会有一组参赛选手按照共同的规则进行一定数量的比赛。每个赛季结束时组委会进行统一打分,晋选出一位冠军。 秩序产生于纷乱之中。 如今纳斯卡赞助许多赛事,诸如斯普林特杯系列赛、全国运动汽车系列赛和世界露营卡车系列赛。当然还有一些巡回赛事,只是我不知道具体的名字。 1948年第一届纳斯卡大赛在99lib.t>佛罗里达的代托纳比奇市举办,以海滨和一条狭窄的柏油路作为两条直线赛道。当时有4万车迷齐聚现场观赛。 纳斯卡顶级赛事起初名为专业汽车系列赛,之后20年间被称为全国系列大赛,再往后30多年间又被称作温斯顿汽车系列赛。2004年至2007年间则更名为奈科斯泰尔杯汽车系列赛,之后便一直沿用斯普林特杯系列赛的名称。2007年有将近2.5亿名电视观众收看了斯普林特杯系列赛。如此高的收视率使纳斯卡跻身于全国顶级赛事之列,知名度仅次于全国橄榄球联盟。 不少赛车手因而在夏洛特市开店赚钱。 2010年5月纳斯卡名人堂在距离我住所仅几英里的街区正式开业。该项工程共耗资两亿美元,在开业第一周便接待了1万名观众。 这些皆因美国人酷爱汽车和酒的缘故。 我知道一些赛车手的名字,如吉米·约翰逊和杰夫·戈登,还有一些老车手,如理查德·佩蒂和朱尼亚·约翰逊。他们当中许多人就住在我的住所附近。我对纳斯卡的了解大致不出这个范围。 通常情况下,我会跳过汽车大赛周的宣传广告,直接看自己喜欢的全国篮球赛季后赛报道。但这次因为垃圾场无名尸的缘故,我便翻到赛车专栏。 昨天,夏洛特赛车场举办了一次烧烤宴,晚上除了全明星赛外还有其他活动,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活动我并不知晓。 我将报纸头版和当地新闻浏览了一遍,没有哪里提到瑞恩斯或垃圾场无名尸。我吃了点玉米片,给博蒂喂了点剩下的牛奶,然后将杯碗拿到水槽冲洗干净放在洗碗机里,将餐桌抹干净,又给窗台上的仙人掌浇了点水。 此时已是10点08分了。 我想为彼得所托之事继续拖着不办找点借口,于是拨通了萨默的电话。 “你好。我是萨默的电话留言机,请留下名字。我相信萨默定会回你电话的。” 我两只眼珠骨碌一转便挂了电话,转而拨打拉拉比给我的号码。 电话铃刚响一声韦恩·甘保便接听了。 “我是布伦——” “有消息吗?”我从电话里听到引擎的轰鸣和扩音器中隐隐传出的消息播报声。 “拉拉比博士今天早晨进行尸检。但我可以告诉你,在垃圾场发现的那具尸体是个男的。” “我被跟踪了。”甘保压低嗓门急促地说。 “你说什么?”我想我一定听错了。 “先别挂。” 我等了一会儿。甘保再次说话时,电话里的噪音减弱了。 “我被人盯梢了,而且我敢肯定昨晚有人撬开了我家的后门。” “甘保先生,我知道你现在很着急——” “这事以前也发生过。我是说,我父母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我曾看见有人在我家附近游来荡去,还有陌生的汽车停在我家门口的街上,我们开车出去就会遭到这些汽车的跟踪。” “这是在你姐姐失踪期间发生的事情?” “是的。” “你父母报警了吗?” “他们联系过坎纳波利斯警局和卡贝鲁斯县的治安官,还有联邦调查局,也许还找过夏洛.99lib.特警局。当地警察曾向夏洛特警局求助,但没有人拿它当回事。人人都觉得这是偏执狂的无端臆想。” “为什么找联邦调查局?” “那些人也在调查。” “为什么?” “当时是90年代,洛维特经常和一帮右翼分子打得火热。” 我听了一怔,片刻之后才将对方的意思弄明白。 1995年,蒂莫西·麦克维制造了俄克拉荷马城默拉联邦大楼爆炸案。1996年夏季奥运会期间亚特兰大市百年奥运会纪念公园内一枚炸弹发生爆炸。1997年,乔治亚州沙泉市的一家堕胎诊所成为袭击目标。同年,几枚炸弹被放置在亚特兰大的一家女同性恋酒吧里。一年后,阿拉巴马州伯明翰市的一家堕胎诊所也发生了同样的事件。 1998年,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失踪之时,联邦调查局正在密切监视国内恐怖主义势力的动向。如果联邦调查局知道洛维特和反政府极端分子勾结在一起,那么我对他们高度关注这起失踪案就不会感到惊讶。 “很遗憾,我看不出你姐姐和垃圾场的那具尸体有什么关联。我刚才已经说了,我的初步检验结果表明那具尸体是男性的,而且死者不止24岁。” “那为什么还有蠢货盯我的梢?”听得出他憋了一肚子火。 “你先冷静,甘保先生。” “对不起。我感觉不太舒服,可能得了流感。真不是时候。” “如果你想让警方重新启动你姐姐失踪案的调查,我建议你不妨联系夏洛特梅克伦堡警局悬案侦缉组。” “他们会承认自己在1998年采取了掩盖手段吗?” “什么意思?” “当时警局成立了专案组,装模作样地查了一阵,但后来却将整个真相掩盖起来。” “甘保先生,我只是一名法医人类学家,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没错,我料到你会这么说。”他的语气含有愠怒,又透出几许鄙夷,“辛迪既不是国会的实习生,也不是权贵人家出身,十几年前无人关心,现在一样没人在意。” 我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怒火,反驳的话已经涌到嘴边。霎时间,我想到比辛迪大不了几岁的凯蒂。倘若我的女儿失踪了我准会感到痛苦不堪。 稍稍打探一番又能用得了多少时间? “我不能对你保证什么,甘保先生。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我伸手去拿纸笔,“谁负责你姐姐失踪一案的调查?” 他说出的名字令我惊愕不已。 第六章 柯顿·加利莫尔。正是上次来见拉拉比的那名男子,夏洛特赛车场的治安主管。 “还有别人吗?” “还有一个侦探,好像叫什么里纳尔多。” “里纳尔迪?” “没错。你认识?” “当然认识。”虽然时隔很久,但至今想来我依然心如刀绞。 埃迪·里纳尔迪长期供职于夏洛特梅克伦堡警局重案调查处和凶杀案侦查科。我们一起办过很多案子。两年前,我亲眼目睹里纳尔迪被一个逃出医院的躁狂抑郁症患者一枪击倒在地。 甘保的话使我回过神来。“里纳尔迪倒像是个直率敢言的角色,你打算跟他谈谈?” “我想看看能有什么发现。”我随口应承道。 甘保向我道了谢,随即结束了通话。 我坐在桌边,瞪着刚才拿出来的那张纸,上面空无一字。 里纳尔迪和绰号“骨感侦探”的厄斯金·斯莱德尔合作了几十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1998年秋天和加利莫尔共事。 打电话给斯莱德尔还是加利莫尔? 斯莱德尔虽然是一个好警察,但他经常惹恼我。对于加利莫尔我又不禁心存几分戒意。 我照着通讯录上的号码拨通了电话。 “我是斯莱德尔。” “我是坦佩伦斯·布伦南。” “有情况,博士?”斯莱德尔一直自命为夏洛特市现实版的神探哈里。他嘴里冷不丁就会冒出一句好莱坞影片中的警察行话,形成一种独特的说话风格。“又发现了一个浑球等着我们去缉拿归案?” “这次没有。我想借你的脑子用一分钟。”太奢侈了。其实对骨感侦探来说一秒钟就足够了。 “通话你投币,时间全归你。”接着响起一阵咂咂声。斯莱德尔口里嚼着什么东西。 “我想了解1998年的那两个失踪者。里纳尔迪接过这个案子。” 电话那头好一阵沉默,既不回答,也停止了咀嚼。我知道斯莱德尔此时和我一样内心十分纠结。 “你在听吗?”我问。 “1998年秋天我被临时抽调参加在匡蒂科的一个训练项目。” “你那次外出期间埃迪和谁合作过?” “一个叫柯顿·加利莫尔的混蛋。‘柯顿’这都起的什么烂名字?” 这就是骨感侦探。心里有话,口必直言。 “加利莫尔现在可是夏洛特赛车场的治安主管。”我说。 斯莱德尔弄出一阵莫名其妙的噪音。 “他为什么离开专案组?”我又问。 “他和一个叫吉米·比姆的搭档走得太近。” “加利莫尔喝酒吗?” “他就是因为喝酒最后才被开除的。” “我猜你不喜欢他。” “真依了我?我恨不得砍下他的脑袋,再——” “埃迪提到过辛迪·甘保或凯尔·洛维特吗?” “给我点提示,博士。” “甘保是个高中生,洛维特是她的男朋友。两人在1998年一起失踪。埃迪接过这个案子,联邦调查局也查过。” “联邦调查局为什么插手?” “洛维特跟右翼分子有联系,可能涉及到国内恐怖主义问题。” 他又是许久无语,但发出好一阵吃喝和开瓶罐的声音。 “有点印象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将档案调出来,或者查看一下埃迪的笔记。” 警察之间相互取绰号,大多依据对方的相貌和性格特征。例如骨感侦探,至少20年没见他的腰围达到40英寸。埃迪·里纳尔迪呢,也就是个头奇高,喜欢古典音乐,爱买高价衣服,除此之外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能让我们取笑的怪癖。这么多年来埃迪还是埃迪,没有人给他取绰号。 里纳尔迪的一个过人之处,是习惯于将他参与调查的案件的每一个微小细节都记录在本子上。他所有的记事本都堪称传奇之物。 “那样的话就太好了。”我说。 斯莱德尔随即挂断了电话,既没有说再见也没有问我为何对一桩已经尘封十几年的悬案感兴趣。我比较欣赏他这一点。 我和博蒂玩了一会儿,铺好床,倒掉垃圾,装好待洗的衣服。随后又读了几封先前未予理会的邮件。再瞧瞧肩膀上的一个色斑,想看看是不是黑色肿瘤的征兆。折腾了半天还剩点气力,本想用洁牙线剔剔牙,再给地板上点蜡,但转念还是又给萨默打了个电话。想不到她居然接了电话,这让我感到沮丧。 “喂,我是坦佩。”我听到电话那头两个人的说话声。有客人吗?“我是彼得的前妻。冒昧,打扰了。” “我知道你是谁。”萨默慢吞吞的拖腔着实令人生厌。 “最近怎么样?” “很好。” “你还在乐畜宠物医院工作?”我急于进入正题。 “干吗不呢?”一副不以为然的腔调,“我可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助理兽医呢。” “既要整天上班,又要筹办盛大的婚礼,你肯定吃不消。” “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成为女强人的。” “你说得太对了。”我暗自觉得好笑,“进展顺利吗?” “还行吧。” “你没雇个婚礼策划师?”我听说她和彼得邀请了几千人。 只听她喉头颤抖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什么事不顺心吗?” “彼得对跟婚礼有关的所有细枝末节一概漠不关心。” “这我倒不奇怪,彼得从不热衷于什么典礼仪式。” “除非他改掉这一点,否则他甭想参加我的班级舞会。不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如此说来,准新郎已经失去了他在学校舞场上可以享有的特权。 “彼得觉得咱俩最好能互相认识一下。”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客人说话的声音。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话……”我故意顿了顿,希望被她冷酷地一口回绝。 “你能跟他说说吗?” “说什么?” “适当表现出一些兴趣,”任性的小姑娘开始唠叨起来,“当我问他喜欢哪种花时,他说随便。桌布选淡黄色还是白色?随便。防风灯罩是要彩色的还是透明的?随便。他看上去就像毫不在乎一样。” 谁会在乎这些?我心里想。 “我敢说这表明他相信你的选择。”我说。 “你说什么?” 我眼前不禁浮现出萨默胸大脑残的模样,再次对许多中年男人何以如此愚蠢惊诧不已藏书网。 “好吧,”我说,“我跟他谈谈。” 这时手机响起来,我看看屏幕,是斯莱德尔打来的。 “抱歉,萨默。我得接个电话。”我忙不迭地赶紧挂断电话。 “我将埃迪1998年秋天的工作笔记拿出来看了,你说的那一对失踪者在里面有记录。辛迪·甘保,17岁。凯尔·洛维特,24岁。最后有人看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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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10月14号在夏洛特赛车场。他俩当时在看比赛。” “赛车场在卡贝鲁斯县,”我说,“为什么埃迪和加利莫尔会接这案子?” “显然是女方父母在当地报了警,然后坎纳波利斯警局责成夏洛特警局了解情况。我说你到底是不是要听这个?” 和每次跟他打交道时的情况一样,我恨得牙根发痒。 “甘保和洛维特失踪一事当时可是新闻。洛维特在赛车场工作,而甘保是坎纳波利斯A.L.布朗高中的学生。” 斯莱德尔停顿片刻。我知道他正在翻查资料,这意味着上午剩下的时间就只能做这件事了。 “笔记本上写着,女孩父母的名字分别叫乔治亚·甘保和詹姆斯·甘保,弟弟叫韦恩。据她母亲说,辛迪是那天上午10点左右离家去赛车场的。”再次停顿,“她品学兼优。不
吸毒也不酗酒。这一点写得很清楚。” “男孩的母亲叫凯瑟琳·洛维特,父亲叫克雷格·博根,洛维特这孩子出门时间和平常一样,早晨7点钟。记录显示他只打卡上班,却没打卡下班。一个叫格雷迪·温格的维修工人在当晚6点左右还看到过他们俩。洛维特当时正和一个温格不认识的男人说话,之后甘保和洛维特一起上了那个男人的车走了。那是一辆1965年款的佩蒂蓝福特野马车,后座车窗上贴着黄绿色花纸。‘佩蒂蓝’究竟是什么颜色?” “车被跟踪了吗?”我问。 “温格没注意。” 又一次停顿。我几乎能听到他手指翻动纸页的声音。 “洛维特和一些自称是爱国武装队的右翼分子混在一起,类似于一个非法武装组织。他和同伙受到联邦调查局的暗中监控。我估计他们是想借此机会找到埃里克·鲁道夫的下落。” 斯莱德尔指的是曾在奥林匹克公园、女同性恋酒吧和两家堕胎诊所制造爆炸案的嫌犯。1998年5月,鲁道夫被联邦调查局列入十大通缉犯的黑名单,悬赏金额高达100万美元。其后五年,联邦调查局和业余侦缉队始终在对鲁道夫展开搜捕行动。于是鲁道夫只得一直藏身于阿巴拉契亚荒地,过着漂泊无定的生活,依靠一些白人至上主义者和反政府主义者的帮助,一次次侥幸逃生。最后他几乎纯属偶然地被当地警察抓到,那时他正在超市垃圾桶里找吃的。 “特工达纳·里德和马卡斯·佩雷内里。” 我匆匆记下这两个名字。 “他们这些特工到底哪里特别了?看来我得管自个儿叫‘特别侦探斯莱德尔’。” 接着电话里是一阵急促的汲水声,然后是咕噜咕噜声,我知道他是在往桌上的花盆里浇果汁。 “我听韦恩·甘保说一个专案组调查过这起失踪案。” “对,由两位‘专家’组成的小组,里纳尔迪和加利莫尔。他们走访了几个一般的人物、失踪者的亲属、熟悉的朋友等等。然后就是去几个一般的场所查找一番,经过几个一般的程序。六周之后他们提交了一份报告,说甘保和洛维特很有可能私自出走了。” “为什么出走?” “大概是为了结婚。那个女孩当时还未成年。” “具体去向呢?” “据说是爱国武装队领着他们通过秘密渠道跟地下武装组织接上了头。” “韦恩·甘保当时就不相信这种说法,至今仍不相信。” “就连甘保的父母也不相信。”斯莱德尔停顿片刻,“甘保有一位名叫埃塞尔·布拉德福德的老师。布拉德福德坚持认为这个女孩绝无可能独自出走。” 我想了想,说:“我在报纸和网上都找过,但是没有发现关于这一事件的任何消息。这让我感到很奇怪,因为一个17岁的女孩失踪毕竟不是小事。” “埃迪在笔记中说,他们承受了许多压力,被迫将此事秘而不宣。” “不捅到报纸上去。” “对。他还暗示说,只要认真照办,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 “谁提供的报酬?” “他没说。” “他对专案组的结论提出过异议吗?” 骨感侦探翻看里纳尔迪的笔记足足有一分钟。 “这上面没有明说。但我根据他的措辞可以看出,他已经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是怎么说的?” 斯莱德尔刻意回避问题的惯常做法让人非常恼火。 “我还得调查一桩当地的案子,等一回来我就将以前的卷宗调出来。” “那个叫马德里的侦探还好吧?”我问。 里纳尔迪死后,局里又给斯莱德尔分配了一个新搭档。局里考虑到他在文化多元区工作需要调整思路,便给他安排了女警特里萨·马德里——一个性格粗暴、胆大无畏、有着几乎和骨感侦探一样身板的女人。 事实证明马德里是一个能力超强的侦探。虽然一开始骨感侦探有些惧怕她,但现在两人相处得很好。 “跟你说吧,这个女超人正在休该死的产假。她跟丈夫收养了一个小孩。你相信吗?” “你现在单干?” “这不是很好嘛!” 跟以往一样,斯莱德尔连声再见也不说就挂断了电话。我一直拿着手机贴在耳朵上,直到铃声再次响起。 “刚刚给你的无名尸做完检查。”拉拉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这尸检要是有一点意义,我就不是人。” 第七章 “你想详细了解还是听个大概?” “大概。” “那家伙有呼吸道病变和肺水肿。许多器官组织严重腐坏,但是我在他的胃里和小肠黏膜上发现了多灶性溃疡和出血的迹象。” “说明他是自然死亡?” “说明他的肺部蓄满积液,血管系统受到压迫。但情况并没那么简单。他头部左侧受过重击,致使颞叶出血。” “他要么是曾摔倒在地,要么是遭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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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 “如果送回来的毒理检验显示为阴性,那么他的死因就不能确定了。”拉拉比所说的死因有五个范畴:自然死亡、被杀死亡、自杀死亡、意外死亡和不明死亡。 “那他最后又是如何呆在沥青桶里的?” “我会在报告里把案发当时的各种可疑情形记下来。” “他的身份核实了吗?” “没有。虽然在你看来尸体的死亡时间对鉴定死者身份起不了作用,但我还是在调查瑞恩斯。据瑞恩斯的妻子所说,他最后一次做牙科检查是在2007年。他的牙医死于2009年,没有人知道他的牙科诊疗档案去了哪里。” “指纹识别有没有结果?” “没有,那家伙在任何资料库里都没有匹配信息。” 我跟拉拉比说起我与韦恩·甘保以及厄斯金·斯莱德尔的谈话。“我猜那具尸体有可能是凯尔·洛维特。”我说。其实我自己并非真的相信。 “你估计的年龄似乎很可靠。至少从齿龄来看,无名尸也不止24岁。不如你找一份洛维特的简历,或者一张照片,然后核对一下无名尸的骨骼标记,试着缩小排查范围。” “今天?” “加利莫尔今天早上可是打了两个电话。赛车场那边的人都为这事急得快要尿裤子了。” 忽然,我与博蒂目光交会。这只猫责怪似的瞥了我一眼。 “乔今天下午上班吗?” “是的。” “那我马上就过去。”我拼命忍住,没有故作夸张地发出一声长叹。 “毕竟你是一个可靠的人。” 我查看打进来的电话,并向下滚动屏幕,然后按下拨号键。今天的手机一直处在通话状态,机身已经热得发烫。 铃响两声之后韦恩·甘保接听了电话。电话里的噪音说明他还没有离开赛车场。 “你能形容一下洛维特吗?”我问。 “人渣。” “我是说他的长相。” “棕色头发,棕色眼睛,瘦而结实,体重可能有160磅。” “多高?” “5英尺6至7英寸。为什么问这个?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需要了解一下。” “我看到那个盯我梢的混蛋了。先是在吊车旁,后来又在山迪的拖车旁。每次被我发现后,他就钻进人群里。” “甘保先生,我……” “次我要用力揪住他的睾丸,让他说清楚到底在搞什么鬼。” “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驱车前往梅克伦堡法医局的路上,我琢磨着拉拉比最后那句夸我的话,心里暗自疑惑。这“可靠”到底是从“专家”升了一级还是降了一级? 到达法医局之后,我见桌上放着一张拉拉比留下的影印照片,底部写着泰德·瑞恩斯的名字。 瑞恩斯其貌不扬,他窄窄的下巴和醒目的鼻子让我联想到宽吻海豚。 霍金斯已将无名尸推到验尸房,并给电锯接上电源。我在他的协助下去除了尸身上的锁骨和耻骨——即腹部下方、骨盆中间相连接的一小块突出部位。 乔将尸骨上的腐肉剥离,我则在一旁揭起头皮,以便观察头盖骨的表面。 成人的头盖骨由22块骨片组成,所有骨片结合处总共有24条弯弯曲曲的细缝。成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细缝会逐渐闭合并消失。虽然细缝闭合的进程因人而异,但从它的状态可以大致看出一个人的年龄。无名尸的闭合线表明他是一个中年人。 耻骨结合面的形状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化。无名尸的耻骨结合面平整光滑,且在边缘处形成了棱线,说明他的年龄在35岁左右。 脑上体,或胸骨与锁骨接合处的小骨盖会在18岁到30岁时闭合,而无名尸的两处骨盖都闭合得很严实。 可以这么说,我最初对年龄的估计是正确的,这个无名受害者死亡时很有可能已经40出头了。 虽然这个年龄相对于凯尔·洛维特来说大了点,但并非没有可能。 “这么说来,”我说,一边脱去手套扔掉,“死者可能不是洛维特。” “洛维特是谁?”霍金斯在水池旁解去纸围裙。我向他说起1998年的那起失踪案。 “我不记得有人提过他们。”他的语气有点生硬。 “当然没有人提过。不管怎么说,加利莫尔会为这事感到欣慰。” 霍金斯将纸围裙揉成一团扔向有害物质回收桶,纸团砸到桶沿上掉落在地。他没有过去将它捡起来。 “你和加利莫尔有过节?”我问道。 “对极了。我和加利莫尔有过节。” “愿意跟我说说吗?” “此人不可信。”霍金斯说着使劲努了努嘴,好像刚刚尝了什么苦味的东西。 “你是指他酗酒吗?” “酗酒太平常了,不值一提。”霍金斯说着走到垃圾桶旁,用脚后跟重重地踩在踏板上,顺手抄起地上的纸团扔进桶里,再让桶盖砰的一声关上,然后大步走出屋子。 换上休闲服后,我去找拉拉比。他不在自己的办公室,不在厨房,不在前院,也不在宽敞的解剖室。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他留了张简短的字条,上面写的是我最新估算的年龄,然后径直走出门外。 下午终于出现了这个季节姗姗来迟的天气。青灰色的天宇,布满乌黑肥厚的雷雨云,犹如熟透的梅子。 回家的途中,我想起那个浸在沥青中的男人。有没有人对这起失踪案填过表建立档案?什么时候?在夏洛特还是在别的地方?是否曾有女友或是妻子、兄弟去警局报过案,然后在家等电话却始终无果? 我觉得那个人被丢弃在桶里已有数年之久。心里不禁感到纳闷,是否有谁还在等着他的消息?抑或所有熟悉他的人早已将他忘却,只顾过自己的生活? 我把车停在住宅楼旁,这时一滴雨点正好打在车的挡风玻璃上。锁上车门的时候,我看见10码远处马车房边停着的福特皇冠维多利亚车打开两扇车门。 从车里走出两个男人,一样的灰色西服,蓝色领带,白得耀眼的衬衫。我看着两人朝我走来。 “布伦南博士?” “你是谁?” “我是特工卡尔·威廉姆斯。”他亮出一枚徽章。这人矮小壮实,褐色皮肤,鼻孔张得老大,很是显眼。 我看了看威廉姆斯的徽章,又看看他的同伴。 “我身边这位是特工博西·兰德尔。” 兰德尔高高的个头,面色苍白,两只灰色的眼睛间距很宽,耳朵上戴着一只微型蜂鸣器。他朝我微微颔首。 我手拿钥匙等着。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何来此。”威廉姆斯站在前面,兰德尔紧紧地盯着我。 “我不知道。”这是实话。 ?99lib.“两天前你在莫尔黑德路的垃圾场发现了一具尸体。” 我对此不置可否。 “你一直在打听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的事。” 这我还真没料到。难道是韦恩·甘保或者斯莱德尔和加利莫尔向联邦调查局透露了消息?加利莫尔怎么会知道我打听的是谁? “你想怎样?”我问道。 “我们很想知道垃圾场的那具尸体是不是凯尔·洛维特。” “我无权谈论法医档案。你们得找拉拉比博士谈。” “这两天我们正在试着联系他。同时,我希望你能够让我们少磨点鞋底。”说完威廉姆斯的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 “对不起。”我说。 一滴雨打在我的额头上,我用手背擦去雨水,抬头朝天空望了一眼。“我没有参与1998年那桩甘保和洛维特失踪案的调查。”威廉姆斯没有理睬我这并非隐晦的暗示。“些特工如今已不在北卡罗来纳。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当年的专案组曾进行过一次全面彻底的调查。” “我没有理由怀疑这一点,但是,我知道他们既没发现活人也没找到尸体。” “韦恩·甘保那时不过是个毛头小伙子,所以他并不十分清楚当局为找他姐姐下了多少工夫。专案组得出结论,说她已隐身地下。” “你还有什么特别的事要跟我谈吗?”天上开始落下绵密的细雨。 “专案组成员逐一走访了甘保和洛维特的亲属、朋友、老师、同学和同事——任何人,哪怕他只是随意接触过甘保和洛维特。” “也包括格雷迪·温格?”温格是最后见到辛迪和凯尔的人,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他的名字。 威廉姆斯的一双下眼皮微微抽搐了一下。“当然。每个人都在寻找,直到线索中断为止,最后形成共识:甘保和洛维特自愿离开了该地区。” “他们的父母可不这么想,埃塞尔·布拉德福德也是。”我有心说出那位老师的名字,意在暗示我掌握了那次调查的不少情况。其实我所知有限。但这不起任何作用。 “甘保先生仍然很苦恼.99lib?。”威廉姆斯的音调依然丝毫不带任何感情,“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失去了亲姐姐。如果他希望重新启动此案的调查,联邦调查局无意从中作梗。” 如果威廉姆斯期待我的回应,那我让他失望了。 “当然,我们还是希望他能够慎重处理。” “我无法阻止他向媒体透露此事,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你当然阻止不了这个。但我们希望你能劝劝他,让他不要随便发表一些针对联邦调查局的不当言论。” 雨越下越密。威廉姆斯继续说:“如果重新调查此案,联邦调查局会全力配合。但我得跟你说句实话,布伦南博士,我们并不知道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是死是活。” “谢谢你的坦诚。” “但愿我的坦诚能得到回报。”威廉姆斯再一次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倘若这起案子真要重新调查,法医和梅克伦堡警局能调阅你们局在1998年搜集的情报吗?”我问。 威廉姆斯和兰德尔对视了一眼。 “我不想让你失望,布伦南博士。但我不能保证联邦调查局会把所有的档案和内部资料交给别人。请相信我说的话,我们并不知道甘保和洛维特出了什么事。他们只是消失了而已。” 我逼视着威廉姆斯的眼睛,“想必你已经和专案组的人谈过了。那你觉得他俩出了什么事?” “我认为他们加入了西部的极端主义组织。” “为什么?” 威廉姆斯犹豫了片刻后说:“1992年对鲁比岭和1993年对韦科市的围剿激起了非法武装组织的愤怒。甘保和洛维特失踪后,电视上整天充斥着指责政府的声音。” 威廉姆斯说的是美国特工清剿极端组织基地的事件。在两起事件中均有人员伤亡。那些惯于质疑政府合法性的人为此愤恨不已。 “根据我了解的所有情况,洛维特是个心地歹毒的青年,甘保尚未成年,与他相爱,并且受制于他。”威廉姆斯说。 “所以两人躲到地下?” “只有这样解释才能说得通。” “躲到地下真有那么容易吗?” “密歇根、蒙大拿和爱达荷的广大乡间,”威廉姆斯说,“这两个怪人能远远地跑到那些偏僻地区藏身,谁也找不到他们。” 有件事我不明白。 “可调查仅仅持续了六周。”我说。 “正因如此,甘保先生才会觉得那只不过是表面做戏。但他姐姐跟洛维特从一开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因此有人认为他们有可能藏到了地下。线索中断后,联邦调查局决定解散专案组,开始依靠网络搜寻。”威廉姆斯说。 这时我想起斯莱德尔说过的话,“你们希望通过洛维特钓到一条大鱼。比方说埃里克·鲁道夫。” “起初是这样想的。” 我将湿漉漉的小包往后一甩,挎在肩头上。 “外面下雨了,请进屋吧,布伦南博士。”威廉姆斯一脸似有若无的微笑,“谢谢你能与我们交谈,无论你相信与否,联邦调查局和你一样急于查出此事的真相。”语毕,他和兰德尔迅速钻进车里,匆匆离去。 我回到屋里忙着换衣服,用毛巾擦干头发,同时回想着刚才的谈话。两个不速之客此次来访,是想说服我别帮韦恩·甘保吗? 我刚穿好拖鞋,手机就响了。和以往一样,斯莱德尔没说一句打趣的话。他的话令我惊愕不已,继而又激起我的满腔怒火。 第八章 “没了?” “没了踪影。” “怎么没的?” “被那些欠揍的混蛋拿走了。”斯莱德尔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气。 “联邦调查局将甘保和洛维特的档案全拿走了?” “连个纸夹都没留下。” “当年调查结束时拿走的?” “不,才拿走的。昨天,也就是调查结束12年之后,他们过来强行拿走了档案。” “谁授权的?” “我软磨硬泡了半天,他们只说是奉上级指示。” “埃迪的笔记呢?” “他们别想拿走。这些笔记本没有放在文件夹里。”我听见一只手掌重重拍击某样结实物体的声音。“在我这儿呢。” 星期四一具尸体在垃圾场被发现,星期五韦恩·甘保来找我,紧接着一份存放了12年之久的档案被人突然强行取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两人全都闭口不言,各自思索着这些迹象说明了什么。稍顷,他打破了沉默。 “这事有点蹊跷。” “没错。” “没有人糊弄得了我斯莱德尔。”我常见骨感侦探发火,但罕见他情绪如此激动。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 空气里一片死寂。 15分钟后电话又响了。 “你有没有时间?”斯莱德尔问。 “有。” “10分钟后去接你。” “去哪儿?” “坎纳波利斯。” 埃塞尔·布拉德福德从1987年起便在A.L.布朗高中教低年级和高年级的化学,直到2004年才退休。至今她仍住在当初刚找到工作时买的房子里。 除了车内空调机的嗡嗡声和斯莱德尔呼哧呼哧愤怒的鼻息声,从夏洛特到坎纳波利斯途中我们一直保持沉默。斯莱德尔时而不安地用手指轻轻叩击身体,时而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我真担心方向盘会被他捏碎。 虽说车内温度很低,但还是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馊味儿。那是汉堡、炸薯条、冷咖啡以及座位上竹垫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的结果。再加上斯莱德尔,他身上散发着香烟、廉价的古龙香水和久未洗涤的衣服的难闻气味。 我眼看就要浑身发冷、胃里作呕时,斯莱德尔总算在一座砖砌小平房前的路边停下车。小屋装有绿色百叶窗,外墙上缀着饰条。房子四周种着绣球花。一盆盆天竺葵摆在通向前廊的砖砌台阶两侧。 “她知道我们要来吗?”我问。 “嗯。”斯莱德尔.99lib.推开车门钻出车厢,随即迈上台阶。我紧跟在他身后。 不等斯莱德尔按门铃,内门就开了。 来的路上我早已在脑中勾勒出布拉德福德的相貌,可能依据的是我高中化学老师的形象。眼前的布拉德福德比我想象的年轻,大概65岁出一点头,体形瘦长,赤褐色头发剪了个男孩头,两只淡蓝色的眼睛在厚厚的圆镜片后好像大得出奇。 斯莱德尔首先作了自我介绍,接着把他的徽章贴近外门的猫眼。布拉德福德对它扫了一眼便退后一步将外门打开。我注意到她并没有为我们的来访而特意打扮。她穿着卡其色短裤和一件格子花棉布衬衫,赤着脚。 布拉德福德带领我们穿过墙上挂着许多嵌入镜框的旅游照片的门厅,走进右面的一道拱门。卧室窗户上悬挂着亚麻布窗帘,闪亮的橡木地板上铺着黄褐色的奥沙克地毯。砖砌的壁炉漆成白色,与木制家具和两侧的书架十分相称。 “请坐。”布拉德福德朝皮沙发指了指。 斯莱德尔坐在沙发的一端上,我坐在另一端。布拉德福德坐在稍远处的扶手椅上,紧挨着一只权当咖啡桌的扁平行李箱。 未等斯莱德尔开口,布拉德福德便径自发问:“你们找到辛迪了?” “没有,夫人。” “她死了?” “我们还不知道。” “有新消息吗?” “没有,夫人。我们想问你一些问题。” “我只是觉得这事挺怪的,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布拉德福德朝旁边扭了扭身子,又将一双赤脚缩回到臀部下面。 “没错,夫人。这么说,你还记得辛迪·甘保?” “我当然记得,她是一个优等生,班里像她这样的学生太少了。我还?99lib.通过STEM增加了对她的了解。” “STEM?”斯莱德尔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记事簿,用皲裂的大拇指快速翻开几页,咔哒一声摁下笔尖准备记录。 “就是学校的科学、技术、工程和数学学会。辛迪是学会成员,我是指导老师。” “你是否还记得她在什么时候失踪的?” 一道犀利的目光倏地从布拉德福德那副哈利·波特式的圆眼镜后朝斯莱德尔射来。 “我相信当时有人向你提过同样的问题。”他说。 “简单地问了问。警察失去了兴趣,因为我实在不能向他们提供多少情况。”她用一根手指将眼镜往上推了推。可眼镜很快又滑落到原来的凹陷处。 “那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辛迪不再来上学了。” “就这?” “我当时只知道这个。” “他们也找其他老师问过吗?” “大概是吧。我不能确定。” 斯莱德尔问话的同时,我在凝神观察布拉德福德。我发现她的右手紧紧地抓住一只脚踝。这个女人神情紧张,虽然她在竭力掩饰这一点。 “洛维特呢?”斯莱德尔问道。 “他的哪方面情况?” “你认识他吗?” “我跟凯尔·洛维特没有私下接触过。他不是A.L.布朗中学的学生,档案上不都有吗?同样的问题我早就回答过了。” “你知道辛迪正在跟洛维特约会吗?” “知道。” “她可曾提起过他?” “没有对我提起过。” “那你知道洛维特和一个叫爱国武装队的组织有联系吗?” “听到过一些传闻。”布拉德福德忽然朝门口瞟了一眼,像是因为什么响声或动静受到了惊吓。 “这两个年轻人跟那种事有关吗?” “哪种事?” 斯莱德尔一动不动地瞪着布拉德福德,我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恼怒。 “辛迪说过任何仇恨黑人或犹太人的话吗?或者是仇恨同性恋者?” “那应该不是她的性格。” “堕胎医师?联邦政府?” “我看没有。” “但你并不清楚。”斯莱德尔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说起来很不幸,其实老师对自己的学生了解很少,我是指学生的私生活,除非学生愿意告诉老师。” “辛迪就没有谈过她的私生活?” 布拉德福德对斯莱德尔质问的语气感到不满。看到她直视着我的眼睛,我无奈地转了转眼珠,表明我也觉得他态度粗鲁。 斯莱德尔拿起笔在记事簿上敲打着,两眼牢牢盯住布拉德福德。她没有眨眼睛。 斯莱德尔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打破了僵局。他猛地从腰间取出手机看了看号码。“得接个电话。”他起身缓缓走向门外。 我决定继续采用斯莱德尔的妙招,“失去一名优秀学生你一定不好受吧?” 布拉德福德点点头。 “校园里有人议论过这件事吗?”我温和地问,“在老师和学生中间?猜测他们出了什么事?” “坦率地说,议论少得惊人。洛维特是校外的人。除了STEM外,辛迪没参加过其他活动,她并不——”布拉德福德伸出闲着的手,用手指在空中画出半个引号,“讨人喜欢。” “孩子有时就是让人头疼。” “太让人头疼了。”布拉德福德对我这句一般女人经常挂在嘴边的话颇有同感,“辛迪·甘保喜欢机车,想成为一名赛车手。对于一名女性来说,在那些年头,这种嗜好不会让她有出息的,即便是在坎纳波利斯。” “我知道你很难记住这么多年前的事情。可是,她有什么关系密切的同学吗?” 她抬起那只闲着的手,失望地摊开手掌,“据我了解,她一有时间就呆在赛车场。” “那你印象里有没有见过辛迪和什么特别的人出现在学校,比方说出现在学生宿舍或者餐厅?” “有一个女生,叫林恩·霍布斯,辛迪经常和她一起吃午餐。” “林恩向警方透露过什么情况吗?” “不好说。” “你知道她现在住在哪儿吗?” 布拉德福德摇摇头。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1998年谁找你了解过此事?”我问道。 “两位警官。” “夏洛特梅克伦堡警局的警官?” “是的。” “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不记得。” “能不能描述一下他们的相貌?” “其中一位瘦而高,很有礼貌,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另一位比较粗鲁,看上去像个健美运动者。” “侦探里纳尔迪和加利莫尔?” “好像是。” 我俯身向前,压低嗓音,以女性朋友之间吐露秘密似的口吻说:“还有别人吗?” “什么意思?” “你接受过联邦调查局的问讯吗?” 像刚才一样,布拉德福德凝视的目光忽然投向我身后的拱门,旋又落到地上。我们的到访显然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点点头。 “你做过正式笔录吗?” “没有。” “那些特工提到过爱国武装队吗?” “那次谈话的细节我记不得了。” “联邦调查局是不是让你对谈话内容保密?” 不等布拉德福德回答,斯莱德尔又走进屋,脑袋朝门口歪了一下。 “最后一99lib.个问题。”我柔声说道。 布拉德福德勉强抬起眼睛看着我。 “你觉得辛迪·甘保是自愿离开的吗?” “绝对不会,”她坚定地说,“我当初这么说,现在也不会改口。” 我和斯莱德尔留下名片,走出门外。回到车上,我跟斯莱德尔说起他出去时我打听到的消息。 “老太太见我们来了就像屁股上生了疮一样难熬。” “她看上去很不自在。” “因为她知道的事情没全说出来。” “她为什么对自己知道的情况遮遮掩掩呢?” “那帮蠢货可能跟她讲了什么国内恐怖主义、绝对保密和国家安全之类的屁话。” “现在怎么办?”我问。 “跟辛迪一起吃午餐的那个女孩是谁?” “林恩·霍布斯。” “这个名字在埃迪的笔记本上有。” “你觉得能找到她吗?” “呵,当然。”斯莱德尔将滑下来的太阳镜推上鼻梁,“我会找她的。” 第九章 星期天,奇迹发生了,没有下雨。 真可惜,天公如此作美,却无人与我共享。凯蒂在山区,赖安在安大略。哈莉,我的姐姐,远在得克萨斯的家中。我最好的朋友安妮·托尼普正为一项房屋翻修工程忙得不可开交。查理·亨特在梅克伦堡县辩护律师办公室伏案操劳,为一桩案件的最后陈述做准备,由他担任辩护的被告是一个因开枪射击皮条客而受到指控的女人。 该怎么称呼查理·亨特呢?我的朋友?求婚者?准情人?这是到目前为止最亲热的称呼了。我对他的称呼,不是他对我的称呼。 为了尽情享受这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先是跑步穿过自由公园,再沿着皇后路跑了一大圈。 下午给花园除完草,我拿上宠物褪毛机带着博蒂走上草坪,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从它身上褪下一大堆的毛。被我一番修剪后,它简直成了一只稀有动物。 傍晚,我补上白天落下的案头工作,然后烤了一块牛排,一边吃一边尽情地享受着音乐。还有德芙巧克力作为餐后甜点。 我是一座孤岛,一块磐石。随便叫什么吧。 9点左右赖安打来电话。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想聊点轻松的内容——避开莉莉的话题。他的主要目的似乎是要向我系统介绍纳斯卡在加拿大的总体情况。知道他需要借此消愁解闷,我便抱定多听少说的宗旨。 “雅克·维伦纽夫曾获魁北克政府颁发的最高荣誉骑士勋章,名字被刻在‘加拿大星光大道’上。” “对于一名运动员来说,这确实是一份殊荣。” “迄今为止,还没有其他哪个加拿大人获得过印第安纳波利斯500英里和一级方程式赛车手的称号。” “了不起——” “雅克·维伦纽夫以前参加过十几次纳斯卡职业赛,有五次是全国赛事,三次是斯普林特杯系列赛。” “另外几次呢?” “可能是世界野营卡车赛吧。我知道他参加过2009年加拿大赛事,当时我就坐在看台上观赛。” “他是哪支队的?” “当时他为布莱恩竞赛队驾驶32号丰田车,现在就不知道了。我猜他是想重回一级方程式赛,但国际汽联世界汽车运动委员会决定今年不再组建新车队。” “维伦纽夫是唯一的加拿大籍纳斯卡赛车手吗?” “不。马里奥·高赛林也参加世界野营卡车赛。还有皮埃尔·布克和D.J.肯宁顿,尽管这些人大都是业余赛车手。让—弗朗索瓦·杜默林和罗恩·费罗斯是公路竞赛的能手。” “什么竞赛?” “他们参加的是公路竞赛,不是正规的场地赛。”赖安顿了顿又说,“垃圾场的那起案子有新进展吗?” 于是我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你打算还去赛车场一趟吗?”他问。 “有必要就去。” 赖安踌躇起来,“如果你去的话,会不会到全国汽车维修厂附近一带?” 我意识到他指的是哪儿,一时间忍不住笑起来,“你想要雅克·维伦纽夫的亲笔签名,对吧?” “他可是个传奇人物。” “你真是个笨蛋。” “我可不是建议你去偷那家伙的内裤。” “安德鲁·赖安警督,维伦纽夫的狂热崇拜者。” “坦佩伦斯·布伦南博士,人称万事通。” 通过电话线,我可以感觉到赖安的脸颊烧得滚烫。 “你平时该不会戴着一顶印有数字‘32’、帽檐上还绣有雅克肖像的帽子吧?” “算了吧,我甚至都不知道维伦纽夫是否正在夏洛特比赛。” 赖安说了一句祝我好运,然后我们挂断了电话。 我正坐在沙发上和那只帅气的小猫看重播剧《律师风云》,忽然前门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 我和博蒂吃惊地面面相觑。平时从来没有人走那扇门。 我想一探究竟,赶紧走出客厅,将一只眼睛凑近门上的猫眼。 这一看让我着实吓了一跳。 萨默站在门口,一只手伸进像邮袋一样硕大的钱包里掏着什么。在背后门廊灯光的映照下,她的头发酷似一团闪亮耀眼的白棉花糖。 我想赶紧跑开,弯着腰偷偷爬上楼梯。 但我还是打开了门锁。 一听见开启门锁的咔哒声,萨默就急着把头伸进来。虽然光线暗淡,但我看得出她刚才一直在哭。 “你好。”她说。 “你好。” “我知道现在有点晚了。” 是有点。 “你要进来吗?”我后退一步,又将门拉开一些。 萨默轻盈地走过我身边,身后留下一股浓烈的永恒牌香水味。等我关好门转过身时,她朝我递来一盒薄荷糖。 “要薄荷糖吗?” “不用,谢谢。” “我发现这味道有镇静作用。” “正是。”我附和道。使用“镇静作用”这样的词对于萨默来说绝非易事。 萨默将小盒放回钱包里,然后用手指紧张地拨弄着包上的挎带。她穿着饰有粉红色小金属片的紧身内衣,一条紧身窄裙和一双底部高得吓人的鞋子。这套装束让她看上去很有几分好莱坞广告明星的风采。 “去书房坐吧,那儿会让你觉得比较惬意。”我说。 “好的。” 萨默踩着高跟鞋咔嗒咔嗒地走在我后面,脑袋不停地左右转动,两眼四下顾盼。 “喝点什么吗?”我朝沙发指了指。 “来杯梅乐葡萄酒,谢谢。” “真抱歉,我这里没有酒。” “哦。”萨默两弯经过修整的漂亮眉毛疑惑地皱了皱,“没关系。我并不真的想喝。” “那说说看,发生了什么事?”我寻思这次谈话可能会惹人不快,于是一屁股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采纳了你的建议。” “我的建议?” “我完全照你说的去做了。” “萨默,我没有——” “我对彼得说,他得为婚礼多操点心,”萨默跷起二郎腿,“不然的话。” “等等,什么?我——” “我说,‘彼得,如果你再继续是这种不死不活的德性,我想我们一切准会就此结束。’”萨默说着说着,胸部陡然高高耸起,又缓缓收缩。 我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眼里噙着泪水,开始倾诉满腹委屈。 我听着听着,一组短语依次掠过脑际。 跑吧,彼得。 跑快点。 跑远点。 心地卑劣。我知道。但这完全是我的一种本能反应。 我收住思绪。只是频频颔首,同时递上纸巾,发出同情附和声。萨默越是说得起劲,我越是感到惊愕。她怎么会把我的意见曲解到如此地步? 我想象着彼得那因我自认为该受责备而怒气陡生的模样。哈莉最喜欢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但凡善行,莫不遭罚。 也罢。看来我很快就会遭到一顿痛骂。 整个悲伤的故事终于讲完了。最后通牒。吵架。啜泣着摔门而去。 等她倒尽了苦水,我又递上一张纸巾。 萨默用纸巾在涂满睫毛膏的两只眼睛下面轻轻拍了拍。 “你能否告诉我,”她带着哭腔吸了口气,“我该怎么做?” “萨默,我真的感到很难过——” “你必须得帮我。”泪水又止不住扑簌簌涌出眼眶,“我的生活都给毁了。” “可能我帮了不少倒忙。”这样说,真是言不由衷,但谁会料到这场谈话比我预计的还要糟糕。 “一点都没错,所以你得弥补。” “我觉得这不是我一个外人能做的事。”我柔声说道。 “你一定得跟彼得说说,你一定得让他恢复理智,”萨默每说出一个词,那股疯癫劲就会增加一分,“你一定得……” “好吧,明天一早我就给他打电话。” “向上帝保证?” “是的。” “你发誓?” 老天啊。 “我发誓。” 有那么一刻,我不胜惊骇地以为她会给我一个拥抱。但她只是擦了擦鼻涕。我的圣诞袜上至今还有这种鼻涕的颜色。 但她眼睛上的睫毛膏仍旧完好如初。我很想知道是什么牌子。 在我凝神琢磨的当儿,萨默侧过脑袋。 “嘿,小甜心,你可真是一身膘啊!”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博蒂到屋里来了。它坐下来注视着我们,耳朵朝前面竖着,尾巴缠住半边屁股。 萨默晃动着手指,继续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呦,你来啦,小宝贝!” 对了。除了雷雨之外,我的小猫同样不喜欢陌生人和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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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香水味。让我惊讶的是,博蒂竟然走过去,跳到沙发上。当萨默抚摸它的脊背时,它伸出前爪,尾巴竖得老高。 萨默撅起嘴唇,吐出又一串儿语般令人费解的词。 “小叛徒”呼噜呼噜直叫。 “我为你的事抱歉,萨默。我今天一刻没闲,我还有事需要——” “你准觉得我妈妈从没教我怎样守规矩懂礼貌。”她用手挠了挠博蒂的脑袋,拿起钱包起身便走。 走到门口,她回转身朝我笑了笑,“总有一天,我们会对这件事一笑了之的。” “嗯。” “坦佩,我收回曾经对你有过的坏念头。”说完这句话,萨默屁股一扭一摆地走进茫茫夜色。 进入睡眠状态后,我心里还在纳闷:人还可以收回想法吗?向谁收回?又收回到哪里? 周一早晨,我被趴在床头嚼着我头发的博蒂弄醒了。这也难怪。谁叫我用褪毛机剃去了它身上一半的绒毛呢。 一杯浓咖啡、几块华夫饼干和一片哈密瓜落肚后,人也有了精神,我给彼得打去电话。 “萨默昨天夜里来过我家。” “她真去了。” “她心情不好。” “我知道她心情不好。” “听我说,彼得。我按你说的做了,她诉苦,我听着。” “你大概不只是听吧。” “我既没提建议,也没谈想法。” “她要的不是这些。” 我努力让自己显得老练些,“萨默观人阅世,有她自己独特的眼光。” “你都把她变成一个狂想家。” 是她太笨了。但我没说。 “你都做了什么,让她如此敏感易怒?”彼得问。 “你对筹划的婚礼漠不关心,让她感到不安。” “有谁会在乎纸巾是什么颜色,白霜是什么味道,或者蛋糕是什么形状?” “你的未婚妻。” “她的脑子怕是中了邪。” 没有多少脑子。同样,这句话我只是憋在心里。 “但你不该告诉她我讨厌婚礼。”彼得说。 “我没有,我只是说你并不热衷于典礼仪式之类的事情。” 彼得没有参加他的高中、大学和法学院的毕业典礼。我们俩的婚礼是我妈妈黛西·李一手操办的。她包揽一切,事无巨细,就连纸巾盒上的珍珠也是她亲自挑选的。纸巾盒置于瓷盘之上,与饰有雪白花边的亚麻桌布相映成趣。彼得只是最后在教堂露面而已。 “你倒是说说我.99lib.该怎么办?”彼得不耐烦地问道。 用眩晕枪? “不妨假装一次。”我说,“纸巾就挑件乳白色的或白色的,蛋糕选草莓味或是樱桃味的。” “可她总是跟我唱反调。” “至少你尝试过。” “我这把年纪不需要那些垃圾摆饰。” “彼得?” “我在。” “她真说过你有不死不活的德性?” 对方挂掉电话。 跟前夫费了这么多口舌,我需要活动一番。 博蒂看着我系耐克运动鞋的鞋带。 “你觉得那个蠢女人有什么问题?”我问。 没有回答。 “她实在太肤浅了,浅的就像是盥洗室洗脸池里的水。” 博蒂没有任何反驳我的意思。 天气开始有点夏天的味道,才上午8点15分,气温已达82华氏度。 我抄了条近道,沿着皇后路穿过公园跑了一圈。9点半我回到家冲了个澡,然后穿上衣服。 想到斯莱德尔可能来电话告诉林恩·霍布斯的消息,我打开电脑,发了几封邮件,付了几笔账单。接着,我在《法医学》杂志上读到一篇文章,该文探讨如何利用氨基酸外消旋率推测年龄。不错的文章。 到了11点,电话还是没有响。 此时我需要换换环境,便决定去一趟梅克伦堡法医局。我要完成垃圾场无名尸的检验报告,再将骨样装袋封存,如需进行DNA检测,这份样本就能派上用场。 我还没到办公室就见拉拉比冲出门来。 他的脸色告诉我,出事了。 第十章 “无名尸在哪里?”拉拉比那双沾有血迹的手套说明他刚才一直在解剖。 这不奇怪,每到周一验尸官和法医都是满腔工作热情。 “什么?” “MCME 227,11号尸体,桶里的男子。周六你检验完后把它搁哪儿了?”拉拉比的声音里透出几分严厉。 “我让乔把尸体放回冷冻室了。” “不在那儿。” “肯定在。” “不在。” “你问过乔吗?” “他今天不上班。” “那打电话给他。” “他不接。” 我心里有点不快,当即赶到冷冻室,猛拉门的把手。随着门呼的一声打开,一股冻尸的气息扑面而来。 五张不锈钢轮床紧靠着最里边的一堵墙,四张被放在室内另几侧。六张轮床上面放着装尸袋。 拉拉比两条粗壮的胳膊交叠于胸前,站在门口瞅着我走进冷冻室。我慢慢地走着,逐袋查看上面的编号。 拉拉比说得没错。MCME 227,11号尸体不见了。 我不寒而栗,浑身发毛,赶紧走出冷冻室,关上门。 “冷冻柜你也找了吗?”我问。 “冷冻柜我当然看过了,除了一具搁置两年之久跟冰棍一样的老人尸体外,没有其他尸体。” “一具尸体根本不可能自己走出屋子。” “没错。” “你该不会是签字让人把尸体运走了吧?”我问道。真蠢。这句话毫无意义。 拉拉比阴沉的脸说明了一切。 “你周六上午做的尸检,当天下午4点多钟我做完骨骼检验。尸体一定是在这之后被人运走的。” 我使劲点点头,脑中开始梳理各种可能性。 “不可能是殡仪馆的人搞混了。再说星期天他们也不会来搬运尸体。” “这一点其他人也都能证明。”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无名尸不见的?” “大概一小时前。我进冷冻室搜集一桩枪击案的物证。” “周末有人在这儿吗,清洁工、维修工或护理工?” 拉拉比摇摇头。 “乔那天值班吗?” “是的。” 乔一个人值晚班时睡在男厕后面的简易床上。大门紧闭。听力糟糕。即使一支部队从旁边经过他都不会听见一点动静。 “会不会有谁破门而入?”我问。 “盗走一具尸体?”拉拉比大不以为然。 “有过这种情况。”我辩称道。 “那么盗尸贼就得设法解除安全警报。” “而且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警报。” “可能。”拉拉比的语调中透出对现代科技的嘲讽。 “我们检查一下,看是否有外人闯入的痕迹。” 一番检查之后,我们没有发现什么。 “这太荒唐了。”我心里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件事我该告诉你。”拉拉比和我正站在装卸平台的滚动天平旁。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去我办公室吧。” 拉拉比此时的声音有些紧张。 走进办公室后,拉拉比关上门。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我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周六我临下班前,联邦调查局的人来找过我。” 我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特工威廉姆斯和兰德尔?” 拉拉比朝放在记事本上的一张纸瞄了一眼,“对,他们向我问起无名尸的情况。”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我把自己的尸检结果和你做的生理分析简况都跟他们谈了。我还说我已经收集了毒理分析所需的样本,并提醒他们,提交最终的报告还要一些时间。” “还有呢?”我又问。 “威廉姆斯主动提出要亲自递送样本,并说他们会争取优先处理这些样本。我给夏洛特病理实验室打素、酶类、病毒或细菌,也可能是移植后外观异样的肺叶。抗体则是那些攻击与中和这些外来入侵者的蛋白质。 抗体一般都是我们体内固有的或是为了应对特殊抗原而由体内制造出来的。这就是免疫反应。 免疫色析法基于抗体这种相互结合以抵制抗原的特点。有抗原X侵入,则会相应出现抗原Y。明白了!在法医学界,该技术被用以鉴别和计量样本中未知的器官组织。这种抗体一旦有反应,就说明有抗原存在。 我等着拉拉比继续说下去。 “检测显示我提供的样本中有两份存在蓖麻毒素。” “蓖麻毒素?”我无法掩饰语气中含有的惊诧。 蓖麻毒素是蓖麻豆里的一种天然毒素。它是已知最致命的毒药之一,可以在36至72小时内让人断命。 除了这种固有的特征之外,免疫分析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是该测验能针对特别抗原抗体连接产生可测量的信号。在测出蓖麻毒素的情况下会有绿光显示。这就是术语“免疫色析法”中的“色析法”。 绿光的测定由分光计或类似的设备完成。一般而言,光色越亮,说明样本中的蓖麻毒素越多。 拉拉比点点头。 “这说明了为什么转变那么快。”我说。 过去几年中,免疫分析测验已经变得既简单又快捷。现今有不少工具能检测出蓖麻毒素、瘟疫、兔热病以及很多其他生物毒素。 “但却不能解释蓖麻毒素是怎么进入无名氏体内的。”拉拉比说。 “就是这种毒素杀死了乔其·马科夫。” 我指的是1978年在伦敦遭到谋杀的一名保加利亚记者。 “我怀疑无名氏曾被伞尖刺过。” “马科夫确实是腿部被伞尖刺伤的。”我说。 拉拉比看了我一眼。 我沉默片刻。如果蓖麻毒素被咽下、吸入或是注入,将会导致恶心、痉挛、严重腹泻、惊厥、昏迷并最终死亡。 “蓖麻中毒或许与你的尸检结果相吻合。”我说。 “还可能说明联邦调查局的人为什么这样感兴趣。”这时电话响了,拉拉比没有接,“军方多年来一直致力于研究蓖麻毒素,他们尝试过将蓖麻毒素抹在子弹和炮弹头上,并试用于集束炸弹。当我送去的样本被检测出这种毒素后,我很快检索了相关资料。” 他用一只手拍了拍桌上的那份传真件,“蓖麻毒素早在1972年的《生化武器公约》和1997年的《化学武器公约》中就被列为一级禁用物质。” “但其他毒素可以制出远比蓖麻毒素有效的生化武器炭疽。1000克炭疽抵得上数吨蓖麻毒素。”这些我在哪里看到过,“并且蓖麻失效相对较快,而炭疽孢子在数十年之后依然可以置人死命。” “一般人不能用手接触炭疽,也不能接触肉毒菌毒素和破伤风杆菌。蓖麻却是一种危险的观赏性植物,任何一个笨蛋都能在自家院子里种出来。” 我正准备发表意见,谁知拉拉比还没有说完。“世界上每年加工而成的蓖麻豆将近100万吨,5%含有高浓度毒素的蓖麻豆被当作垃圾处理。” “那无名氏怎么会死于蓖麻毒呢?”我问。 “又怎么会被塞进康科德垃圾场的一只桶里?” “尸体现在究竟在哪儿?” 拉拉比没有回答,只顾拿起座机话筒拨号。电话嘟嘟嘟地连响十声,继而是嗞的一声,接着响起霍.99lib.金斯的话音。 “没有我就活不成了吗,博士?” “十分抱歉,在你休息的时候还打扰你。”声音有些紧张。 “谈不到打扰。” “事情说起来也许挺怪。垃圾场的那具尸体给我们弄丢了。” 没有回音。我可以听见电话那头电视播放棒球比赛的声音。 “你在听吗?” “在听,只是在考虑问题。” “MCME 227,11号,浸在沥青里的那具男尸。”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我和布伦南博士找不到尸体了。” “当然找不到,尸体不在冷冻室了。” “不在了?”拉拉比的一只手捻着电话线,继而松开。 “殡仪馆的人来把尸体运走了。” “我没有签字让人来运尸体。”拉拉比厉声道。 乔以沉默作答。 “对不起,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明白。” “是那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我忘记他的名字了——” “威廉姆斯。” “对。威廉姆斯。你那天说他需要什么就给什么,我就照办了。” “什么意思?” “星期六他拿走了你的毒理样本,星期天打来电话说有辆卡车要运走无名氏,让我做好准备,他还拿走了所有的X光片。” “尸体是昨天被运走的?” “记录上都写着,博士。” 拉拉比和我对视了一下,“谢谢,乔。” 拉拉比挂上电话。 我们一道匆匆奔到弗劳尔丝的工作室。 “昨天乔填过一份移交表格吗?” 弗劳尔丝用手指轻轻拨开一只盒子,从中抽出一张纸递给拉拉比。 “这个SD运输是干什么的?”拉拉比看着纸问道。 “从没听说过。”我说。 “特工威廉姆斯签的运尸手续。不是殡仪馆吗?” “不是。”拉拉比一把将纸塞给我。 弗劳尔丝敛息屏声地立于我们身后。我知道她正在听。 “这也太蛮横了。法医应该独立开展工作。我不能容忍政府特工不声不响地走进我的陈尸室,强行运走尸体。” 我忽有所思。 “你说过政府对蓖麻毒素这种潜在的生物武器感兴趣?” “所以呢?” “泰德·瑞恩斯在疾病防治中心工作。” “就是上周失踪的那个人?” 我点点头。 领会我的意思后,拉拉比开始踱起步子。 弗劳尔丝在一旁瞧着我们两人,眼珠不停地转动,仿佛在观看一场网球比赛。 “这帮龟孙子。”拉拉比的脸涨得通红。 “小心别气出心脏病。”我说。 “没有尸体也没有X光片,这让我怎么鉴定死者身份?” “也许联邦调查局的人压根就不想让死者的身份得到鉴定。” 正当我们为此事伤透脑筋的时候,我又想出另一个主意。 “此前我在无名尸身上切下了骨样,以便需要时做DNA测试。” 我和拉拉比箭步走向验尸房。 我检查了案板、几只柜子以及储藏样本的小冰箱。 大型验尸房。 我的办公室。 冷冻柜。 显微镜检验室。 骨样失踪了。 第十一章 我刚回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了。 “我叫他等一等,但他不听。”弗劳尔丝气恼地说,“他从来就不听。” 走廊里传来一阵笃笃的沉重脚步声,我这才意识到她为什么这样气恼。 “不碍事。”我说。 我刚放下电话斯莱德尔就出现在了门口。他身穿棕褐色涤纶夹克和橘红色衬衫,系着黑色领带。 没等我说请,他径直走到桌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什么事让你不开心呢?”我说。 脚上两只磨损严重的懒汉鞋很快挡在我脚前。橘红色袜子配橘红色衬衫。不错。 “有客来访,弗劳尔丝总要事先通报。”见他一脸愠怒,我又解释道。 “她这毛病得改。” “可她把这看成自己的工作。” “我来这里有正事要办。” 先是尸体不见了踪影,现在又添了个斯莱德尔。 我冷静地吸了口气。 “威廉姆斯和兰德尔将无名氏的尸体强行运走了。” 斯莱德尔缩回脚,朝前弯下身子,“没胡扯?” “没胡扯。” “他们要把尸体送到哪里去?” “不清楚,拉拉比正在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 “知道原因吗?” 于是我跟斯莱德尔讲起蓖麻毒素。 “他们认为是恐怖主义?” 我摊开双手。谁知道呢? “你是怎么看的?” 我暗暗盘算起来。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他吗?有何不可。 “泰德·瑞恩斯是疾病防治中心的工作人员,”我说,“瑞恩斯到夏洛特看赛车,人却失踪了。不久有人在赛车场附近的垃圾场发现一具尸体。经检验,这具尸体感染了生物毒素。” 斯莱德尔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继而说道:“你看会不会是这样?凯尔·洛维特和一些右翼分?99lib.t>子混在一起,他失踪的时候是1998年,正好是几家妇科诊所邮筒里发现炭疽的那一年,也就是在同一年,巴内特·斯莱皮安被谋杀身亡。” “那个堕胎医生?” “对。” 不赖嘛,骨感侦探。 “我觉得垃圾场无名氏年龄太大,不可能是洛维特。”我说。 “你肯定?” “不,年龄标志因人而异。洛维特是属于年龄变化特别小的那种人。” 有一刻,我们谁也没有吭声。最后斯莱德尔将两只前臂搁在大腿上,俯身贴近它们,同时抬起肿胀的眼睛仰视着我。黑色的领带在他的双膝之间晃荡着。 “追查格雷迪·温格。” 我稍顿片刻之后才跟上刚才的思路,“就是在辛迪和凯尔失踪当晚看到他们离开.99lib.赛车场的那个人。” “对。温格还没有开辟出一条你们所说的前景光明的职业道路。” “什么意思?” “他还在从事当时的那份工作,我现99lib.在就去康科德。” 我打开抽屉一把抓起钱包。 “走吧。”我说。 夏洛特赛车场提供的设施功能远远超出赛车本身。一块占地两千多公顷的场地内除了有1.5英里的四线椭圆赛道,还有带座位的大看台、小吃摊、盥洗间以及为99lib.广大观众准备的露营场所。有钱人则可以入住一栋52单元带有豪华套间的公寓楼,也可以出入于不对平民开放的赛场俱乐部,那里提供优质餐饮和娱乐。 专供赛车手们使用的有一个2万平方英尺的斯普林特杯泊车区、一条2.25英里的公路赛道和一条0.6英里的卡丁车跑道。一条0.25英里的椭圆形跑道由前场直道和维修加油支道合并而成,“3”形弯道外围的弧形跑道有0.2英里长。 一栋高达七层的史密斯塔楼上设有售票处、办公室和商业区,商业区内开着一些赛车运动商店。赛场内还建有一个野生动物栖息地。当然还有垃圾场。 此时正值大赛周期间,但路上交通还算通畅。斯莱德尔和我用了40分钟时间驱车到达康科德。一名年轻男子在史密斯塔楼外与我们相遇,主动提出用高尔夫球车送我们到场内。他胸牌上的名字是“哈利”。 斯莱德尔说他喜欢自己开车。 哈利解释说,我们的车不可能开进人潮汹涌的场内。斯莱德尔跟他争辩起来。哈利面带微笑,但态度坚定地再次声称他愿意开车送我们。 情急之下我跳上高尔夫球车后座,一个面朝车尾的座位,这样斯莱德尔起码可以面朝车前。他俩见状后方才停止争执,骨感侦探厌恶地哼了一声,将他的身躯安顿在前座上。哈利立即启动车子在人海中穿行。不一会儿小车冲下一个陡坡,驶入通往场内的地下道。 车行至半途,我扭头朝身后的前座瞟了一眼,只见从隧道尽头射进来的阳光在斯莱德尔的身上形成一轮光环。斯莱德尔用一只壮实的手牢牢抓住铁杆,好像是在努力支撑自己通过一台高速旋转的离心机一样。 场内几个露营地上熙熙攘攘地挤满了车迷们的帐篷和房车。他们有的坐在草坪躺椅上,也有的坐在拖车顶上,个个大汗淋漓。许多人穿的衣服只能勉强遮体,因而需要涂抹更多的防晒霜。还有的则坐在货摊外拥挤的野餐桌边吃玉米棒、汉堡、炸薯条和烤肉。 哈利将车缓缓停在一幢漆有“新闻中心”的灰蓝色建筑旁。建筑正对面一片围以栅栏的区域内,并排停着若干台巨型拖车。 下车时我听到哈利对斯莱德尔说这些拖车属于全国赛车手。可能因为不感兴趣或者没听懂,斯莱德尔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进入新闻中心,犹如从烘箱步入一间冷藏室。哈利用右手指着远处一个在许多圆塑料桌间靠右坐的男人,“那就是格雷迪·温格。” 温格身材魁梧,约6英尺2英寸高,体重300磅左右,稀疏的棕发扎成一个短辫耷拉在后脖颈上。他的卡其色衬衫上沾满污斑,衬衫两侧的腋部有几个很大的黑色指甲印。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哈利递给我一张名片,“你们办好事后打电话给我。”说完冲我一笑,走出大楼。 斯莱德尔和我朝远处的温格打量了一番。他的脸因长时间遭到日晒已呈棕褐色并且布满皱纹,让人难以估摸他的年龄。他的帽子放在桌上,帽檐上的数字“3”已经沾有汗迹,一条十字架项链挂在他的脖子上。 除了壮硕的体型外,温格的另一个显著特征是沉着冷静。他十指交叠在一起,眼帘低垂,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我和斯莱德尔走过去。 “格雷迪·温格?” 温格抬眼瞥了一下,斯莱德尔向他出示警徽。 温格怔怔地盯着警徽,一声不吭。 我和斯莱德尔在他面前的塑料凳上坐下。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斯莱德尔这样说并不是发问,而是要引出下面的问题。 温格还是不吭声。 “我知道你是戴尔·恩哈特的粉丝。”我指了指那顶帽子。 “是的,女士。” “他曾是最棒的赛车手。”我其实并不十分确定。 “是的,女士。” “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在1998年10月14号从这个赛车场消失。”斯莱德尔没有心情跟他闲聊,“根据档案显示,你是那天最后一个见到他们的人。” 温格还是缄口不语。 “你曾说那天傍晚6点左右,甘保和洛维特跟一个男的在争论,然后他们三个人开车走了。” “没错。” “你认识那个男的吗?” “我在附近见过他。” “你确定那两个人是甘保和洛维特?” 迟疑片刻后他说:“我只确定洛维特。” “为什么?” “洛维特在这里工作。” “那你在赛车场外见过洛维特吗?” 温格耸耸肩,“可能见过。” “在哪里见过?” “一个叫‘双杯’的地方。” “摩斯威尔的双杯酒吧?” 我猜斯莱德尔是从里纳尔迪的笔记里知道这个名字的。 “我开拖车从湖边经过,所以经常会去那里喝杯啤酒。” “洛维特是那里的常客?” “他和朋友经常一起在那里喝酒。” “类似地下武装组织的一伙人?” 温格坐在那里并不回答。 “还有呢?”斯莱德尔语气生硬地说。 “说什么?” “给我一个回答。” “给我一个问题。” “少跟我打马虎眼,混蛋。” “他们可能是。” “那我问你,格雷迪。你和那些人经常来往吗?” 温格的喉结动了一下,稍顷又说:“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知道你是守法公民,”斯莱德尔说,“还记得一些人的名字吗?” “其中一个叫J.D.,另一个叫波斯特,也许是英国人。我只记得这些。” “配合得不错。真名呢?姓什么?” “J.D.丹纳。这是我唯一能记住的。” 斯莱德尔晃了晃手指,示意他继续说。 “J.D.是老大。”温格说。 “什么意思?” “做什么由他说了算。” “他都说做什么了?” 温格低头攥住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他那发缝间露出的油腻头皮上粘着一层头皮屑。 察觉到温格有些不自在,我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用回答。斯莱德尔叹了口气,没有再追问下去。 “温格先生,我们认藏书网为凯尔和辛迪可能遭遇了不测。” 温格抬头注视着我的眼睛。 “爱国武装队有什么政治企图吗?”我问。 “什么意思?” “你们见面都聊些什么?” “仇恨黑人、犹太人、华盛顿人。将我们的问题统统归咎于其他每个人,除了我们自己。” “你们想过采用暴力吗?” 温格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戒意。他没有回答。 “你们有没有商量过要把哪个地方炸掉、放火或投毒?” “绝对没有。” “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可以找到J.D.丹纳吗?” “不知道。” “你最近在双杯酒吧还能看到他吗?” 温格摇摇头,“我信耶稣了。”他说到耶稣时垂下脑袋,“主是不许喝酒的。自从摆脱掉心中的魔鬼后,我再也没去过酒吧。” “温格先生,你认为辛迪和凯尔是自己离开此地的吗?” 他那厚实的肩膀抬起复又耷拉下来。 “你认为丹纳和他的武装队跟他们两人的失踪有关系吗?” 温格使劲摇了摇头,“不,女士。我认为没有。” 我又换了个问题。 “你曾说凯尔和辛迪上了一辆汽车?” “一辆1965年款佩蒂蓝福特野马,后座车窗上贴着黄绿色花纸。” “你以前见过那辆车吗?” “没有,但那是一辆很酷的跑车,颜色也很好看。我见过理查德·佩蒂几次,一流的赛车手。很酷的家伙。” “你能描述一下开车的人吗?” “没什么特别的。中等个头,黑发,既不算高也不算矮。我猜当时他可能很愤怒。” 我灵机一动,问了一个曾向威廉姆斯和兰德尔提过的问题:“你觉得凯尔和辛迪可能出了什么事?” “我向仁慈的主祈祷,愿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 第十二章 “这蠢货白白浪费了我人生中的一小时。” “时间并没有浪费。” 我和斯莱德尔回到车里,他气恼地对着空调出风口一阵拍打。 “或许丹纳现在还常去双杯酒吧。” “人生就该那样轻松惬意。” 斯莱德尔猛地从腰间掏出手机,赶紧摁着数字键。他的发缝中间骤然沁出一串汗珠。 几分钟内我们便得到答复。双杯酒吧从中午到凌晨两点一直客流不断。 摩斯威尔镇邻近一片名叫诺曼湖的人工水域,在艾尔德尔县境内,距夏洛特市大约25英里。这座小镇有2.5万居民和一个牧牛场。 跟周边城镇亨特斯维尔、科尼利厄斯、坎纳波利斯和康科德一样,摩斯威尔镇也有众多纳斯卡连锁店。比如鲍比·拉波迪、马丁曲克斯和小布莱恩维克斯。于是这座小镇给自己取了一个雅号:美国赛车城。 我们发现双杯酒吧地处一条狭窄的双行道上,东距77号高速公路约1.5英里。它既不临湖也不处在州际之间,因此其运营主要靠回头客得以维持。 这座建筑的外观毫不起眼。它由一座20世纪50年代风格的牧场主住宅改建而成,红色外墙因风吹日晒已经变为浅橙色。墙上“双杯”两个字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人漆在一面朝向公路的墙上,自此一直没有被重新刷过。 四辆摩托车并排停在门口。两辆小卡车随意停放在一片沙砾地上。 我一定是电视看得太多了。原以为我和斯莱德尔走进酒吧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同时投向我们。没这回事。 在我左侧有两个男人在玩撞球,另有一人叉开双腿站在旁边观看,双臂搭在一把镀铬塑料皮椅上。有两个人边喝啤酒边聊着天。他们对面的一位客人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汉堡。 刷过彩漆的窗玻璃使酒吧里面光线暗淡。墙上的霓虹啤酒广告牌闪烁着橘黄色、红色和蓝色的光,楼顶上的车迷们在狂热地跳着劲舞,制造出一种突兀多变、宛如梦幻的效果。随着视线逐渐恢复正常,我开始留意屋里的细节。 门口右侧墙边有三个小隔间。墙上画的一根手指标明厕所在隔间后面的某处。 再看过去,吧台前的地板上摆满了桌子,吧台后面一个灰胡子男人正在用水槽边一只垂直固定的刷子清洗酒杯。 屋里的客人都是男性99lib.。有三个人浑身刺满花纹,四个人蓄着披头士一样的长发,两个人剃着光头。尽管气温高达90华氏度,但所有人都穿着牛仔裤和皮靴。 我们走向吧台时斯莱德尔的眼睛扫视着每个身影。他紧绷着的肩膀告诉我有人正盯着他,这使他很不自在。 尽管灰胡子始终没有抬过头,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暗中注意我们。我和斯莱德尔径直走到灰胡子面前站住,等着他做出反应。 但他的手还是继续像活塞一样机械地冲洗着一只只酒杯。 “你是想让我亮出警徽给你的这些贵客一个‘满堂惊’吗?”斯莱德尔用并不算低的嗓音说。 “他们知道你是。”灰胡子放下一只杯子,又拿起一只杯子刷洗起来。 “是这样吗?” “他们能嗅出警察的气味。” “看着我,笨蛋。” 灰胡子抬起眼睛。他的眼白在朦胧的光线下呈尿黄色。 “我们要么在这儿聊,”斯莱德尔说,“要么就换一个更好的正规场所。回头我还可以让艾肯北部所有的警察把你这破地方仔细查一遍。” “那要我怎样帮你,警官?”对方故作礼貌。 “不妨先说出你的尊姓大名。” “波西。克米特·波西。” “开玩笑吧?” “我从不开玩笑。” “这是你的小酒店?” 波西点点头。 “我想打听一个叫J.D.丹纳的家伙。” 波西将手中的杯子放到搁在蓝白相间的方格毛巾上的其他杯子旁边。 “我等你说话呢,混蛋。”斯莱德尔的声音里带有一股邪气,“但不会等太久。” “你觉得来这里喝酒的人会留下名片吗?” “J.D.丹纳。” “我可能听过这个名字。” “有一个目击证人对我说丹纳1998年的时候常来这里。” “那是很久以前了。” “他还说丹纳和一群自称是爱国武装队的人混在一起。” 波西耸起一侧肩膀。那又怎样?可能吗?谁知道呢? 斯莱德尔将手伸过吧台一把揪住波西的胡子,将他的脸扯到自己面前,“听不清我说话吗,克米特?这样好点没?” 波西一阵作呕,忙用两只手撑在吧台上。酒吧里的谈话声和汉堡的咀嚼声戛然而止。我们身后撞球的哐哐声和客人的戏谑声全都骤然消失。 “丹纳还经常来喝啤酒吗?” 波西使劲点着头,喉咙里发出一阵痰涌的声音,半由作呕半由咳嗽所致。 “去哪儿可以找到他?” “我只听过一些传闻。” “告诉我。”斯莱德尔说。 “据说他住在科尼利厄斯。”波西又是一阵半咳半呕,“向上帝保证,我只知道这些。” 斯莱德尔这才松开手。 波西一个踉跄,禁不住直往后退,他赶紧伸手抓住柜台,顺势扯下毛巾。上面的杯子啪的一声全都摔到地上。 斯莱德尔朝满地碎片用力一抬下巴,“帮你省了点洗杯子的工夫。” 回到车上后,斯莱德尔又猛地拍击了一阵空调出风口。接着他打电话给总部,我也给梅克伦堡法医局打电话。 拉拉比告诉我,他们强行运走垃圾场的无名尸依据的是《法医/验尸官病毒性尸体检验指南》中的一项规定。 “因为蓖麻毒素。”我说。 “这真是胡扯,蓖麻毒素不会在人与人之间交叉传染,除非吸进嘴里或吃下肚子。” 或者被伞尖戳到。 斯莱德尔厉声吼了一句,把手机朝仪表盘上重重一掼。 “尸体运到哪儿去了?”我问拉拉比。 “联邦调查局一直在阻挠我追查,但我会查清楚的。他娘的我非得查清楚不可。” 斯莱德尔戴上仿制的雷朋太阳镜,咔哒一声扣上安全带,挂上挡。 “有新消息随时告诉我。”我说,接着又收住话头。 斯莱德尔加大油门将车开出停车场,沙砾从轮胎底下向四外飞溅。 “知道丹纳的住址了?”我问。 “他们正在查。” 我知道斯莱德尔只要愿意就会对我透露消息,于是我没再吭声。追着他问不会有结果。 一分钟后他就愿意了。 “林恩·玛丽·霍布斯从1998年到2001年一直就读于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没有毕业。2002年她和一个叫迪恩·诺兰的人结婚,现名林恩·诺兰。” 汽车广播里传来一阵哔哔啵啵的静电噪音。斯莱德尔伸手将它关掉。 “离开学校之后,诺兰回到老家,就职于一家名为克赖尔顿呼吸治疗研究所的机构,简称CRRI。总部位于柴纳格罗夫附近的某个工业园区。” 我想了想说:“东南地区研究园?” “正是。” 柴纳格罗夫距离坎纳波利斯很近。 “我们现在是直奔那儿吗?” “是的。” “诺兰知不知道我们要去找她?” “我认为一次出其不意的造访可能会让事情好办点。” “克赖尔顿呼吸治疗研究所是干什么的?” “说出来你可能觉得荒谬,我猜他们一定是在花很多时间研究人的肺部。” 我有点想故意跟他作对,便将脸转过去看着窗外。 一大片排列成行的玉米延伸到遥远的天际,在午后骄阳的炙烤下颜色变深,微微闪亮。一只红尾猎鹰在玉米地上空悠然盘旋。 我们没有回77号高速公路,而是沿着152号公路一直向西行驶。快到柴纳格罗夫时斯莱德尔向右连转三个弯,然后左转驶上一条宽道。 这里没有玉米地。目力所及之处尽是野花野草,好似莫奈笔下一幅现实版的彩色海洋画作。 汽车沿着柏油路又行驶了一小段,只见车窗两侧红砖墙一直朝前伸展。接着看到眼前两扇大铁门挡住去路,铁门后是修剪整齐的草坪。门前一块石板上刻着“东南地区研究园”。 斯莱德尔在门卫室前停住车,按下车窗,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人拿着记录本走过来。 “藏书网我能帮你吗?” “我找林恩·诺兰。” “好的,先生,我查查预约名单。” “我们不在名单上。” “那真对不起,恐怕……” 斯莱德尔亮出警徽。 男人认真端详了一番,“你有授权吗?” “怎么,我们这样会惹什么烦?”.99lib. “看来我要叫保安了。” “别!”斯莱德尔说,“你不会的。诺兰在克赖尔顿呼吸治疗研究所工作,我上哪儿能找到她?” “三号楼,二层。” “愿你今天过得愉快。”斯莱德尔一摁按钮,车窗嗡嗡地关上。男人退回去打开铁门,斯莱德尔驱车驶入。 东南地区研究园看上去像是密西西比州一个规模较小的大学的校园。一座座砖砌的大楼前面有长长的台阶,正面入口处矗立着希腊罗马式圆柱和顶端饰有三角墙的门廊。还有停车棚,修整过的花园,绵延不尽的绿草坪。此外还有一个小湖,湖中生活着鸭子、鹅和一只天鹅。 唯独没有一个人影。看上去就像一部灾难片里表现的情景:一种病毒猝然暴发,吞噬了所有人的生命,只有这些硬景观完好无损。 三号楼是“进步大道”上一栋四层建筑,两侧是挖了一半的地基——说明工程进度不如人意。斯莱德尔没有理会“禁止停车”的标牌,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我们下了车,从一扇有色玻璃门走进三号楼。 大厅墙壁和地面在红木和大理石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中央还立着一尊未来主义风格的石雕像。从大楼机构一览表上我们得知克赖尔顿呼吸治疗研究所在204号房间。 我们乘着光洁如新的电梯来到二楼。当初这里的装潢设计师将沙黄或麦黄一类的颜色确定为装潢主色调。墙壁、地毯和椅子都是清一色的浅黄,彼此几乎没有任何色差。只有从几幅嵌入框内、景物描摩细腻且醒目的黑白画上,才能看到几许色彩的点缀。一个女人的红唇。一把绿伞。一只风筝蓝黄相间的长尾巴。 204室就在右侧走廊中间。 屋内一张正对着门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女人。她身材小巧,淡褐色的眼睛,古铜色的皮肤,一头棕色的披肩长发。头顶绾了一只条状发卡。 看到我们进屋,女人瞪大了两眼,同时用一只修过指甲的小手飞快地捂住嘴,“你们真是来抓我的吗?” 原来门卫没有向她通报我们要来。 第十三章 眼前的女人看着我们走到桌前,顿时吓得浑身僵硬。 “林恩·诺兰?”不是一声叱喝,而是带有几分亲昵。 诺兰点点头,甲尖涂成淡紫色的手指依然捂住嘴唇。 斯莱德尔出示警徽,“我想了解辛迪·甘保的一些事。” 闻听此言,诺兰的眼睛瞪得更大。 “你还记得辛迪·甘保吗?” 诺兰又点点头。 “你想让我们一直这样站着讲吗?” 诺兰赶紧放下一直捂住嘴的手,朝桌前的两把椅子挥了挥。 待我们坐下后,诺兰忽然朝我瞟来一眼,不过什么也没说。 斯莱德尔开始跟她交谈,我趁机四下环顾。 室内装饰材料全都是客厅通常使用的核桃木和花呢,包括诺兰的办公桌、我们坐的椅子以及紧靠后墙的一把双人椅。双人椅前面是一张堆满杂志的咖啡桌。杂志的封面标题都含有“空气”、“大气层”、“能量”之类的术语。跟走廊一样,浅黄是这里的主色调。 诺兰头顶的墙上,一幅壁饰展现了克赖尔顿呼吸治疗研究所的标志。壁饰上是一架常见的风车,中间的立柱上缠绕着绿色藤蔓。风车叶片周围环绕着三个词:基因学、蛋白质学、新陈代谢学。 “你是这里的前台接待?” 斯莱德尔说着拿出他的螺旋形活页簿。他这样做是为了制造气氛,而不是真的要做记录,我心想。 诺兰点点头。 “这里是做什么的?” “研究。” 斯莱德尔瞪着诺兰。诺兰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欢迎我们参观?” “研究空气污染。” 我暗暗算了一下,到现在为止,诺兰总共说了四个词。 “给谁做研究?”斯莱德尔准备好笔。 “产业联合会,临床实验公司,咨询小组,研发公司。”听起来像是背书,显然她曾不止一次相当流利地说过同样的话。 斯莱德尔记下要点,然后直奔主题,“你和辛迪·甘保一起在A.L.布朗中学念过书?” 诺兰还是点点头。她长于此道。 “说说她吧。” “哪方面?” “挑重要的说,诺兰小姐。” “是诺兰女士。” “好的。” “我不太了解她。比方说,辛迪想开赛车,这让我难以理解。” “但你们毕竟是朋友。” “只是在学校。有时我们会,比如,一起吃午餐。” 诺兰用一只大拇指的亮甲抠着另一只拇指的表皮。我在心里暗自思忖,为什么两个警察的到来让她如此慌神? “还有呢?”斯莱德尔催促道。 “后来她就失踪了。” “就这些?” “读到高年级的时候我们就分开了。” “为什么?” “她男朋友性情很古怪。” “凯尔·洛维特。” 她两只眼珠骨碌骨碌转悠了一阵,“那家伙让我毛骨悚然。” “为什么?” “他光头,文身,没教养,很粗鲁。” “你就是因为这个惧怕他?洛维特认同的时髦作派?” 诺兰耸了耸肩,满脸的不屑,“他和他那些疯疯癫癫的朋友总是在谈论枪械,他们以为扮成士兵的模样在树林里匍匐行进是一件很过瘾的事。我觉得那很愚蠢。” “是吗?” “他们满脑子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念头。” “比方说?” “比方说日本人炸掉美国俄克拉荷马州的一栋建筑。我是说,这该有多蠢。哦,联合国将接管美国政
府的权力。美国有人正在国家公园建立几个集中营。” “你在1998年的证词里说,你曾无意中听到洛维特和某人在谈论病毒?” “另一个粗鲁的人。” “剃着光头,还有文身?” “不是。一个老头,身上毛茸茸的。”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你还说洛维特和他的朋友在谈论毒杀什么东西。” 诺兰双目低垂,盯着一只拇指。那只拇指出了一点血。 “或许是我听错了。我并没有想要偷听,但是他们太——”诺兰的两只手在空中比划着,“你知道,人们连做许多手势时,我们用什么词来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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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他们的心情?” “兴奋?”我试探着说。 “对。兴奋。我去上厕所时刚好从他们身边走过。” “他们在说什么?”斯莱德尔问。 “好像是用病毒破坏什么系统。还提到斧头什么的。” “他们是在哪儿说的?”斯莱德尔问。 “诺曼湖边一家相当简陋的酒吧。” “名字?” “我记不得了。” “你为什么在那里?” “辛迪想要和凯尔呆在一起,但她晓得如果她爸妈知道她在酒吧准会气得发疯。于是她就对他们谎称学校里有一个聚会。为了把谎说圆,她还说服我陪她一道去。那个地方实在是太邋遢了。” “这件事发生在洛维特和甘保失踪前两个月。” “当时是夏天,我只记得这些。” “你是否觉得洛维特和那伙人在策划什么非法活动?” “你是说抢劫银行?”那双淡褐色的眼睛现在睁得溜圆。 “我们得好好想想,林恩。毒药?”诺兰的愚钝使斯莱德尔正在失去耐心。 “我不知道,可能吧。凯尔就像蛇一样恶毒。” “跟我说说。” “有一次我在学校看见辛迪两只胳膊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像巴掌印一样,你明白吗?”诺兰借助手势刻意渲染,使她的叙述越发富于表现力,“她从没提过这件事,但我觉得肯定是凯尔把她狠狠揍了一顿。” 斯莱德尔一只手左右转了转。继续。 “有时凯尔对辛迪说起话来,就像辛迪是蠢货一样。辛迪可不蠢,她是STEM的成员,那些人全都,呃,绝顶聪明。”一枚淡紫色的指甲在空中虚戳了一下,“有一个人也许比我知道的更多,麦蒂·帕吉特。她也是STEM的成员,而且麦蒂对赛车也非常痴迷,我想她跟辛迪的关系应该很亲密。” 斯莱德尔草草记下要点,接着又问:“为什么洛维特那么粗暴地对待甘保,她还居然能够忍受?” “爱他呗。”诺兰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 “你认为她跟他私奔了?” “这个嘛……” “你怎么看的?” 诺兰看看斯莱德尔,又看看我,答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寻思是凯尔杀了辛迪,然后自个儿溜走了。” 我和斯莱德尔走向汽车时,只觉得气温太高,身上皮肤发黏。头顶的太阳宛若一张银白色的碟片。一阵微风吹拂,携来热砖和新割的青草的气息。 “这笨蛋的想象力真丰富。” 我认为斯莱德尔低估了那个隐而不露的女人,但没有说出口。 “她头顶上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诺兰的发髻还是壁饰上的标志。我选择了后者,“基因学是研究生物基因的一门学科。” “就像弄清楚他们的DNA?” “对,蛋白质学是研究蛋白质的一门学科。新陈代谢学就是研究细胞生长过程的一门学科。”虽然说得过于简略,但意思大体不差。 “这些与空气污染也能扯上关系吗?” “那我得上网查查。” 我和斯莱德尔钻进车,里面酷热的程度实在不亚于死谷。 “你对诺兰的说法怎么看?”我系好安全带后问道。 “洛维特杀了甘保?我以前曾这样想过。” “真的?” 斯莱德尔转动按钮,将空调开到最大,拆开一片口香糖放进嘴里。 “埃迪在笔记中提到过一个叫欧文·波蒂特的人。”斯莱德尔将车转弯开上路面,“早在1998年,波蒂特声称他于10月24号在夏洛特机场看见过洛维特。”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 “那时洛维特和甘保从赛车场失踪已经有10天了,波蒂特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洛维特呢?” “他在散发的通缉令上看过照片,说那个人的光头和文身引起了他的注意。” “波蒂特说的话当时有人信吗?” “专案组认为可信。根据埃迪的记载,波蒂特的说法促使他们认为洛维特和甘保私奔了。” “辛迪呢?”我问。 “辛迪什么?” “波蒂特在机场可曾看见她跟洛维特在一起?” “显然他并不确定。但这儿有一样东西。” 我们驶出大门时斯莱德尔向门卫挥了挥手。那个年轻人目送我们的车渐渐远去,却没有挥手回礼。 “埃迪在笔记本的背面画了几个大大的问号。”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他有问题想不通。”斯莱德尔伸出一只手,用掌根部位重重拍了一下空调调节器。 冷静。布伦南。 “关于波蒂特的问题吗?”我的问话分明带有“原来如此”的意味。 “谁知道呢?那条记录是他用自己的代码写的。我们根本看不懂。”斯莱德尔忙不迭地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他的记事簿扔给我,“我将那些代码都抄在里面了。” ME/SC 2X13G,529 OTP FU Wi Fr 6.8 每当时间紧迫或需要格外谨慎时,里纳尔迪会采用一种只为他自己所知的速记法。其中最常用的就是一些含义隐晦的符号。 “缅因州和南卡罗来纳州?”我看着那较长的一条猜道。 斯莱德尔耸耸.99lib?肩。 我用心忖度这些字母数字组合的含意,“有没有可能是执照牌?” “得空我查查看。” “FU可能指的是‘追查’(follow up)。” 我又推敲了一阵,心里一片茫然。 “能给我这张纸吗?” “行,当然可以。” 我撕下那张纸揣进自己的钱包,稍顷问道:“欧文·波蒂特是谁?” “我很快就会知晓。” 我把背往后一靠,身子坐舒服了,随即闭上眼睛。车里的高温,加上汽车的颠簸,渐渐产生了催眠作用。我不禁昏沉沉地睡去,直到手机骤然响起。 是乔·霍金斯。 我摁下接听键。 “喂,乔。”我拖着慵懒的腔调说。 “法医打来电话说,对桶里的黏稠物进行了初步检测。过期的优质沥青,跟我们之前的猜测一致。” “没什么作用。” “可能没用,也可能有用。样本中含有一种叫混合料改性剂的添加物,一种由罗伊斯顿公司生产的人工干混料。主要用于防水、抗滑、抗车辙、抗挤压以及抗高温皲裂等方面。” “呃。”我拼命忍住一个哈欠。 “混合料改性剂有三种。一种用于公路和隧道,第二种用于机场跑道。你在听吗?” “我在听。”我竭力不让自己睡着。 “你的样本中含有第三种,R50/Rx。主要是用于赛车跑道。” 我的大脑重新清醒过来,“用在夏洛特赛车场?” “早料到你会这样问,所以我已经给那边打了电话。跑道有几处急转弯,由于太阳炙烤和赛车急速碾轧,这些拐弯处的沥青就会快速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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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融化,再渗入地下。他们利用改性剂以增加沥青的凝聚力。” “哎呀。这么说,桶里的沥青可能是赛车场的?” “我觉得有可能,因为赛车场就在附近。” “谢谢你,乔。” 挂断电话后我告诉斯莱德尔:“改性剂将垃圾场的无名尸跟赛车场联系起来了。”我浑身陡然来了精神。 “你说什么?受害人在赛车场被杀,又被人塞进桶里,密封起来,然后扔在垃圾场?” “怎么不会?35加仑的油桶在赛车场有的是。” 就在斯莱德尔用心推敲我的猜想时,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拉拉比打来的。 “这些浑球简直太过分了!” “哪些浑球?” “他们干了这种事,想溜没门。” “干了什么?” “该死的联邦调查局特工把我们的无名尸一把火给烧没了!” 第十四章 电话里愤恨的宣泄声引得斯莱德尔朝我这边频频瞥视,我一再示意他留神前面的路况。 拉拉比开始道出事情的原委,其间时不时地冒出一句恶毒的咒骂。 通过多次电话询问和利用各种手段威胁对方,再加上教堂山主任法医的出面干涉,拉拉比才终于打探出MCME 227,11号尸体的下落。由于在尸体中检测出蓖麻毒素,联邦调查局推测此案可能是一宗生物恐怖主义袭击案,遂以《爱国者法案》中相关规定为由将无名尸强行运走,并送至亚特兰大的一个实验室,他们在那儿对尸体再次解剖并收集了新的样本。 虽未按常理出牌,但也情有可原。 接着便传来令人惊骇的消息。 由于书面手续发生差错、人员配备不足以及一个缺乏经验的技术人员操作失误等原因,无名尸未被送回冷冻室,而是意外地被送去殡仪馆火化。 拉拉比为此气愤到极点,临挂电话前他还扬言要向上级部门告状,不管是州长、司法部部长、联邦调查局局长、国土安全部部长,还是白宫,他都会致函申诉。甚至还可能向罗马教皇投诉。 我认定改性剂一事此刻对他还是不提为好。 斯莱德尔娴熟地驱车穿过高峰路段时,我跟他说起无名尸的凄惨遭遇。 “这事你有没有嗅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和搁置七天之久的一桶鱼同样不对劲。” 之后斯莱德尔始终没吭声,直到他把车开到梅克伦堡法医局,停在我的车旁。 接着他手握方向盘转向我。 “你有什么看法,博士?” 我掰着手指将自己的观点逐一向他陈述。 “一对恋人在1998年失踪,专案组调查结果是两人私奔,但亲友都不能认同。失踪的两人和赛车场均有关联,并且最后露面也是在那里。几年后在一桶沥青里惊现一具尸体。桶是在上面已提到的赛车场附近的垃圾填埋场发现的,此桶被发现时所在的区域和垃圾层可追溯至90年代后期到2005年。” 我又换用另一只手继续,“桶里的沥青含有一种赛车场常用的添加剂。解剖后发现尸体中含有蓖麻毒素——一种曾被反政府极端分子青睐有加的常用毒剂。这对失踪恋人中的男性洛维特是右翼民兵组织的一员,联邦调查局获知蓖麻毒素的消息后便将尸体强行运走继而焚毁。” 斯莱德尔许久不说话。我原以为他听了这话后肯定会朝我猝然发作,但他没有。 “你是在想垃圾场无名尸与甘保和洛维特失踪案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我点点头。 “怎样的关联?” “我不知道。” “死者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 “会是洛维特吗?” “尸体的年龄标记都被消除了,但我不能将他排除在外。” “有没有可能是亚特兰大的那个瑞恩斯?” “那只桶看上去很旧了,而且它被发现时的所在地与最近一起弃尸案的案发地并不相符。” “但听你的语气,也不能将瑞恩斯排除在外。对吧?” “对,确实不能。” 斯莱德尔再度陷入沉默,稍顷开口说:“也许辛·甘保的弟弟根本就不是胡诌。” “关于1998年被掩盖的事实?” 斯莱德尔用手摸了摸下巴颏,接着又摸了摸,然后说道:“那些可恶的家伙要想糊弄我们这些警察的话,那可真是找错人了。” “你有什么建议?” “首先,找你那位纳斯卡朋友再推心置腹地谈一谈。” 我手里提着一只装满食品的购物袋正往厨房方向走去,这时一辆银色马自达RX-8跑车开进莎伦楼前的环形私人车道。我猜想来的人可能是彼得,假若真是他,肯定又免不了为萨默的事跟我争论不休,这么一想我便意绪全无,顿时停下了脚步。 马自达在主楼前绕了一圈后朝我驶来,等到车开近时我看到了驾驶者的头部轮廓。古怪的梨形,顶部几乎够不上方向盘的高度。 绝对不是彼得。 我心里既好奇又有些警觉,便注视着那辆车,只见它停靠在威廉姆斯和兰德尔周六停车的路边。 从车里出来的男人留了个往后梳的蓬巴杜发型,这使他的身材达到约5英尺4英寸的高度。头发被希腊染发液染成了狐猴毛皮似的棕色。 这个男人的一身行头看起来价格不菲。一件冰绿色的丝绸衬衫,汤美巴哈马牌亚麻裤,比婴儿嫩屁股还柔软的皮革拖鞋,还有架在鹰钩鼻上的一副阿玛尼太阳镜。 “晚上好,布伦南博士。”他伸出一只手,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戒指上的蓝宝石跟博蒂的小爪一般大,“J.D.丹纳。” “我认识你吗,先生?” “我怎么听说你认识我。”虽然丹纳说话时面带笑容,但是他的神态之中却流露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敌意。 “你曾是凯尔·洛维特的朋友。爱国武装队的一名成员。” “我是武装队的指挥官,女士。” 我调整了一下手拎食品袋的姿势。 丹纳向前一步,“需要我帮忙吗?” “不了,谢谢。” 他摊开两手,“只是想帮帮忙而已。” “你有凯尔·洛维特或辛迪·甘保的消息吗?” “没有,女士。两个孩子都不错,我希望他们能如愿找到自己盼望已久的东西。” “什么东西?” “生活。自由。幸福。这不也正是我们一直追求的吗?”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丹纳先生?” “离我们远点。” “这话怎么说?” “爱国武装队一直对凯尔·洛维特加以庇护,给他资助,提供指导,帮他组建家庭,他消失以后我们反倒成了众矢之的。”他再度露出虚伪做作的笑容,“不管洛维特和他的女朋友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武装队都与之毫无瓜葛。” “那洛维特为什么需要你们武装队的庇护?” “这孩子一直在困顿中挣扎。高中辍学,工作也不了了之。跟父亲疏远,母亲又是个疯子。”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洛维特的家庭生活。 “这就使他很容易受人拉拢,沦为你们那套以阴谋对抗美国政府为宗旨的思想体系的牺牲品。”我说。 丹纳双手抱臂而立,两脚分得很开,我脑海里顿时涌现出拿破仑的形象。 “那时候我们不受纪律约束,或许在很多方面都很天真幼稚,但我们以前绝不跟美国政府作对。” “那你们以前是?” “2002年被强行解散的爱国武装队。” “当初为什么要成立这个组织?” “武装队当时行使一支非建制民兵组织的职能。” 典型的右翼法西斯说辞。在联邦和州两级的法律中,“非建制民兵组织”这一词指100年前联邦法正式废除义务兵团服务后组建的名义上的人力库。 “我还是更偏爱陆军、海军、空军以及海军陆战队。”我说。 “爱国武装队和其他类似的组织一样,相当于法定的民兵组织,它是政府的合法军种,却又不受政府管制。”他那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划来划去,“这就是它们之间的区别。万一哪天政府变得残暴专横,武装队就会和它抗争到底。” “你觉得政府有可能变得残暴专横?” “拜托,布伦南博士。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这当然。” “近期的历史事件就是最有力的证明。比尔·克林顿和巴拉克·奥巴马的当选,罗德尼·金案件的判决结果引起的暴动,北美自由贸易协定,近期正在酝酿的没收我们武器的几十项法案,鲁比岭和韦科市发生的谋杀事件,等等。” “谋杀?” “当然。” “那些地方贮藏的军火足以毁掉一座城市。” 丹纳不以为然,“政府会不惜一切代价铲除那些拒绝服从的人。独立民兵组织必须存在,以保护我们先祖拼死捍卫的自由。” 我知道和他继续争辩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于是换了个话题,“跟我说说凯尔·洛维特的父母吧。” 丹纳下巴一沉,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从鼻腔里呼出来。“我不想说别人坏话,但凯瑟琳·洛维特真不是你所说的淑女,她是……我该怎么跟你说呢?一个纳斯卡迷,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我还真不懂。” “有些女人向摇滚乐明星投怀送抱,而凯瑟琳·洛维特却和纳斯卡的许多从业者勾搭成奸。商店老板,纳斯卡赛车手,赛车机修工。对此她并不很在意。70年代时,她将赛车业内的所有关系都打通了。” “你意思是她到处乱搞男女关系。”丹纳那自诩“比你纯洁”的态度让我很恼火。 他点了点头,“后来她就怀孕了,给孩子起名为凯尔·亚伯勒,亚伯勒那时还赢过许多比赛。” “你是说亚伯勒是凯尔的父亲?” “不,不,没那回事。凯瑟琳隐瞒了好几年,但是孩子长大后竟酷似赛车场的一个叫克雷格·博根的小混混。红头发,蓝眼睛,两颊有酒窝。等他长到6岁时,俨然是克隆版的博根,最后凯瑟琳又勾搭上了博根,两人便同居在一起,但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善终。” “怎么会这样?” “博根当时只有二十五六岁,但聪明,有抱负。凯瑟琳快30岁了,而且……”丹纳使劲摇了摇头,“行了,说得够多的了。” “那凯瑟琳怎么养活自己?” “出售她在自家种的一些草药和蔬菜。可辛苦所得却几乎不够她和那小家伙填饱肚子。博根实际上拿她的房子来做大买卖,最后把房子从她手里买了下来,什么也没留给这对母子。迫于生计,她只能另谋出路,批发一些农产品送货上门,或者帮人在花园里种些花和灌木,从中收取一点小费。” “他们俩你都认识?” 是我的想象,还是丹纳听到我这样问时真的愣住了? “我一向都对凯瑟琳躲得远远的。” “说下去。”我说。 “等到凯尔12岁那年,凯瑟琳开始酗酒,吸食毒品,以至于凯尔刚上高一她就一命呜呼了。据说她的尸体还是小家伙找到的。”说完他又摇了摇头,“之后情况急转直下,凯瑟琳死后两年,博根和凯尔也闹翻了,小家伙中途辍学,接着永远地离开了家。” “那他去了哪里?” “凯尔热衷于赛车,这也许是他唯一从父母那儿继承到的东西。他许多时候都在煤渣赛道附近玩,交了一些朋友,都是不怎么进取和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孩子,他大多数时候和这些人住在一起。” 我思忖片刻,“博根还住在那个地方吗?” 丹纳耸耸肩,“谁知道呢?” “那跟我说说辛迪吧。” “邻家小妞。清纯可爱。” “能说得具体些吗?” “她很聪明,不知是不是你认为的那种聪明,而且很专心,口口声声总是离不开驾驶赛车的话题。父母好像花了很多钱帮她实现梦想,还让她参加班多勒罗赛车。” “什么赛车?” 丹纳鄙夷地瞥了我一眼,“入门级别。班多勒罗赛车是一种小型赛车,管式车座,金属制的驾驶舱。人要从车顶进去。我猜你可能会说这介于卡丁车和汽车之间吧。” 我当时肯定是一脸茫然。 “跟卡丁车一样,班多勒罗赛车也是左脚刹车和离心式离合器,所以不用担心换挡,整个设计既简单又经济,整辆车只有150个部件。” “这类车跑得有多快?” “最快时速达到70英里。但加速相对较慢。” “是给小孩子设计的?” “大部分开班多勒罗赛车的人只有8到16岁,但也没有规定说大人不可以开。” “他们在什么样的赛道上比赛?” “有三种赛道。1/4、3/8和4/10英里长的椭圆赛道,还有一些公路赛道和煤渣赛道。赛事分三个级别。辛迪·甘保参加的是初级班多勒罗赛事。” 我暗自庆幸女儿凯蒂小时候从没听说过这些,否则她准会动辄以70英里的最高时速绕赛道飙车炫酷,同时扯着嗓子疯狂嘶吼。 我好像走神了。 “辛迪很喜欢洛维特吗?”我问。 “我觉得是。” “他们是在哪里相识的?” “位于米德兰的康科德赛车场。她跟洛维特大部分时间在那儿。” “洛维特待她怎样?” “算是不错了。” “此话怎讲?” “两人的身世截然不同。辛迪是一个家住郊区的高中生。洛维特的母亲因吸毒而死,父亲是一个普通花农。凯尔想像辛迪一样经常玩赛车,但他的家人才不舍得花这冤枉钱。” “那洛维特有没有因为甘保的家人资助她玩赛车而对她心生妒恨呢?” 他又耸了耸肩。 “辛迪有没有赛车潜质?” “嗬,当然有。她赛车技术很棒,还赢过几场比赛呢。”说罢他又惋惜地摇摇头,“小姑娘本来很有希望成功的。” “你又是怎么认识克雷格·博根和凯瑟琳·洛维特的?”我问。 “那些日子我常去赛车场。” 丹纳看了看表。那表酷似轮船的气压计。 “我希望这对你有帮助。但我今天来此,是想重申我在1998年说过的话。不管那两个孩子出了什么事,都与爱国武装队无半点关系。” 丹纳从汤美巴哈马裤兜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我。我放下手里的袋子接过来。 这本小册子是用家庭电脑打印出的。第一页顶端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图徽——一只鹰叼着美国国旗,鹰的上方写着:忠诚者运动。99lib?t> 鹰的下方写着:为所应为。再下面则是一张照片,上面是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年轻小伙,个个身穿迷彩服,肩扛来福枪。99lib. “我领导的这个组织代表12个州近4000民众,”丹纳说,“每个人都是爱国者。” 每个人都是白人男性,看着那些面孔我心里暗想。 “布伦南博士,我们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我们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骄傲。” “做的什么事?” “我们保卫着这个国家,不让那些人毁掉它。” 说罢丹纳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第十五章 当夜又是一场狂风骤雨。像往常一样,博蒂蜷缩在我的膝盖上将就睡了一晚。 星期二黎明天色灰蒙蒙的,空气有些潮湿。厨房窗户外,我家花园里的砖头潮湿发暗,攀附于常春藤和蕨类植物上的蛛网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8点钟斯莱德尔打来电话,可口可乐600英里大赛即将举行,斯图帕克的车有些问题需要甘保去一趟修车厂。我们将在赛车场和他见面。 9点钟我们开着福特金牛座汽车赶往康科德,来接我前斯莱德尔去堡简阁快餐店买了点吃的。车里现在充斥着饼干和香肠的味道。 我见他从容地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于是将自己与丹纳见面的情况跟他细说了一遍。斯莱德尔说他会上网浏览“忠诚者运动”。他已经查到洛维特父亲的住址。克雷格·博根住在韦丁顿的一栋花园住宅内,那房子本是别人立契约转让给凯瑟琳的,现在属于他了,住宅附近有个植物园,他在那里栽种花草兼营花卉生意。 由于这天是周二,又逢暂时休赛,赛场与上周四相比少了许多噪音。尽管露营地还有许多帐篷和拖车,却难得见到几个车迷。我估计大多数女人一定是在品牌折扣商场闲逛,而许多男人这时宿醉未消仍在酣睡。 韦恩·甘保在史密斯塔楼外与我们会面后,随即开车将我们送至斯普林特杯赛事车库那边。他看上去面色灰黄。车上我俩座位之间的储藏小柜上放着一瓶佩托比斯摩胃药和一堆揉成团的纸巾,几只空水杯放在我脚边。 好家伙。转瞬之间,我居然成了所有细菌的攻击目标。我尽量不被觉察地将脸转向旁边的窗户。 甘保的同事们正忙着检修斯图帕克的59号雪佛兰赛车,因此我们暂时呆在大拖车的休息室里。甘保往固定沙发上一倒,整个人软塌塌的像是意式面条。 作过自我介绍后,斯莱德尔重新叙述了我们和林恩·诺兰的谈话内容,然后毫不掩饰地说:“诺兰认为洛维特殴打过你姐姐。” 甘保喉咙的凹陷处陡然出现了一片红晕。 “她还认为洛维特把你姐姐杀了。” 那片红晕迅速蔓延到甘保的下巴颏和脸颊上。他仍然保持着沉默。 “诺兰曾见到辛迪的胳膊上有淤青,你注意到过类似的迹象吗?” “噢,我的天啊!”甘保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噢,我的天啊!” “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是吗?” “要是知道的话,我准得宰了那小子。” 见甘保如此激动,我便换了一种但愿能使他恢复平静的语调,“辛迪在那个夏天和秋天有没有改变习惯?有没有改变平常的作息时间?” “我怎么会知道?”甘保两手一摊,“当时她17岁,我才12岁。我们一出门就各找各的伙伴玩。”甘保来回踱起步来。 “那她的举止呢,有什么异常?”我问。 “她连自己的影子都怕。” 我示意他说下去。 “她总是左顾右盼,好像担心有人跟踪她一样。有时她无缘无故地笑话我,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继续往下说。” 甘保停了下来。估量我们的反应?“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总是觉得她可能把洛维特甩了。” “为什么这样想?” “失踪两周前辛迪跟我妈说她的钥匙丢了,让家里把锁全部换掉。” “然后呢?” “实际上她的钥匙并没丢,我在她的背包里还见到过,她为什么要编造这么个借口呢?” “依你看呢?”我问。 “我觉得是她甩了洛维特,把他给惹恼了。正因如此,她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她担心那家伙会回来找她,所以就撒了这么个谎确保家里安全。” 甘保又踱起步来,好似一只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走动。 “坐下吧。”斯莱德尔说。 甘保没办法冷静下来,仍旧在那里走来走去。 “这些想法你当时跟警察都说了吗?”斯莱德尔问。 “我告诉了一个大人物。” “加利莫尔?” 甘保耸耸肩,“问倒我了。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后来才知道加利莫尔是专案组的成员。我不认识那个人,但我听说他负责这里的安保工作。” “警察继续追查下去了吗?” “这谁知道。” “联邦调查局呢?” “我再跟你说一遍,那时我只是个孩子。而且我父母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 金属台阶上响起笃笃的脚步声,很快拖车另一头的门开了。一个穿着连身工作服的男人探进脑袋。他汗水淋漓,喘着粗气,“车子经过‘3’形弯道时出了点毛病,右后轮压力需要微调。” “再给我五分钟。”甘保厉声说道。 “斯图帕克可要发火了。” “就五分钟!” 那人无奈地走开了。 “你和家人谈论过辛迪的紧张不安吗?”我问道。 “对于上高中的姐姐情绪波动的原因,你认为他们会征求我这个初中生的看法?” 我已经摸准甘保的想法了。 “你父母已经去世了,没错吧?”斯莱德尔问道。 甘保点点头,“2005年妈妈得动脉瘤死了。两年后爸爸出门过马路时被撞身亡,司机逃逸。真是活见鬼了。那条路10年来他每天都走。” 斯莱德尔的手机响了。他没看一眼就把手伸向腰间摁了静音键。 “关于J.D.丹纳你都知道些什么?”斯莱德尔换了个问题。 “从没听说过这人。他是谁?” “领导爱国武装队的家伙。” 甘保将手握成拳,前臂上的肌肉顿时明显隆起。“我一定要找到害死姐姐的几个杂种。” “冷静点!你对丹纳和他的好朋友有什么了解吗?” “听着。我再重申一遍,那时我只有12岁。成天都在想怎样才能不长青春痘。” “那你家人提过吗?” 甘保眉头紧蹙,前额绽开了几道皱纹,看上去潮乎乎,尽管空调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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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听过这个名字,是在一次辛迪参加的比赛中他们尖叫的时候。” “怎么说的?” 甘保用力摇摇头,“那年夏天发生了多起街头群殴事件。我把播出的节目都调出来看过。电.99lib.视里的画面全都跟洛维特有关。” “知道一个叫格雷迪·温格的家伙吗?” “他在这赛场工作,性格不太开朗,但人还可以。怎么,温格也牵扯进来了?” “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想核对一下名字。”斯莱德尔拼命忍住了吃进肚里的猪肉香肠引起的一个饱嗝,“知道埃塞尔·布拉德福德吗?” “她在A.L.布朗高中教化学,你们找过布拉德福德老师吗?她怎么说?” “她对辛迪自己离家出走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听着,我可没有精神错乱。大家都这么想,无所谓,联邦调查局老早就让警察去查这件案子,可是那些警察呢?刚查一半就放弃了。” 斯莱德尔又问了些关于麦蒂·帕吉特和林恩·诺兰的事。 甘保不记得帕吉特这个人,对诺兰只是略有印象。不是奉承他,他的记忆力好像还挺行。真是《花花公子》上人物的身材,芭比娃娃一样机灵的脑袋。 回去时我们没有走85号州际公路,而是绕道莎伦·阿米蒂路,穿过城区驶向梅克伦堡法医局。 对夏洛特市稍作一点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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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市有不计其数的街道以莎伦这个人名或地名命名。莎伦路、莎伦巷、莎伦湖、莎伦赛马会、莎伦山、莎伦风景区、莎伦狩猎场、莎伦大道等,我不知道莎伦这个姑娘有着怎样的故事,但肯定很有来历。 行驶了好几英里,车上只有广播的静电干扰声。我和斯莱德尔都默不作声,思忖着甘保刚才说的话。 辛迪真被杀害了吗?照诺兰的说法,凯尔以前对辛迪很粗暴。只是因为凯尔嫉恨辛迪得到父母的资助?她是不是最后跟他翻脸了?凯尔痛下毒手,可是因为女友与其断绝关系?凯尔是否随即失踪,或许还换了一个新身份?爱国武装队有没有帮他潜.99lib.入地下? 辛迪和凯尔都被人杀害了?若是这样,谁干的?爱国武装队?出于什么动机? 专案组得出的结论是否正确?辛迪和凯尔是自愿出走的吗?果真如此,又是为什么呢?他们去了哪里?是否牵涉到爱国武装队? 甘保的推测是否合理?整个调查是否由联邦调查局一手操纵?又隐瞒了辛迪和凯尔失踪事件的真相?果真如此,目的何在? 我又想起里纳尔迪笔记上的一连串问号。埃迪是否知道哪里出了纰漏?那加利莫尔呢? 我的思绪犹如一只不受束缚随风飘浮的气球,不断考虑着种种可能性。 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辛迪是个孩子。凯尔也远非老于世故之人。如果两人私奔,又怎么能做到不留一点痕迹呢?我是说,想想看。这么多年来难道他们就没有一次疏忽,没有一次被人发现过?” “只有欧文·波蒂特声称见过凯尔。” “在机场的那个家伙?” 斯莱德尔点点头。 “你对他可有任何了解?” “我会去了解的。” “假如甘保说得没错,那为什么联邦调查局要将事情藏着掖着呢?” “我一直在打探这件事。” 斯莱德尔将车拐上普罗维登斯路,然后接着说:“据说联邦调查局说服了洛维特。” “说服他做内应?” 斯莱德尔点点头,“或许武装队就是因为发现他是内鬼才对他和辛迪动了杀机。” 我理了理思绪。 “又或许辛迪才是内应,”我说,“可能辛迪受够了洛维特的虐待,于是答应帮联邦调查局暗中监视洛维特和武装队。这样就能解释她为什么后来会那样紧张。” “有道理。” “否则该怎么解释?难道说辛迪和洛维特都做了内应,却不小心暴露了身份。联邦调查局立即将他们召回并作为证人保护起来?” 斯莱德尔没有回答。 “我们该找柯顿·加利莫尔谈谈。”我说。 斯莱德尔喉咙里哼了一声。每当他对什么人心生憎恶时都会这样。他讨厌加利莫尔。乔·霍金斯也不喜欢加利莫尔。为什么? “加利莫尔这个人有什么问题?”我问。 “他不配戴警徽。” “就因为喝酒?其他警察也有类似的问题。” “那只是一部分原因。” “加利莫尔最后被赶出专案组,难道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 斯莱德尔扭过头对我说:“那浑球背叛了我们所有人。结果他受到什么惩罚了?关押两年就被放出来了。” “加利莫尔在监狱呆了两年?”这件事我倒是闻所未闻,“因为什么罪名?” “受贿,妨碍司法公正。那家伙简直就是一败类。” “他一定已经改过自新了。” “一朝失足,终身沉沦。” “加利莫尔现在是一个大型赛车场的治安主管。” 斯莱德尔绷紧下巴,沉默不语。 我记得自己在拉拉比办公室见过加利莫尔,记得他也在打听垃圾场那具无名尸。后来尸体就被联邦调查局强行运走了。 巧合? 我不相信什么巧合。 我提醒斯莱德尔注意。刚刚开口他的手机响了。这次他当即接听。 通话临近结束时,斯莱德尔连连逼问:“多少?什么时候?哪里?”随后他挂了电话。 “混蛋!” “坏消息?” “又是两起凶杀案。要我送你回家吗?” “当然。回家后我会直接去法医局,先告诉拉拉比改性剂的事,再看看他有没有查到无名尸的其他什么情况。” 我确实去了局里,却未能如愿。 因为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第十六章 便签纸上一则字迹工整的留言表明,弗劳尔丝11点50分离开法医局去亚历山大迈克尔酒吧用餐,下午1点钟将返回。 听见一声咳嗽,我朝死因探员的那排隔间走去。在第二隔间里坐着一名新雇员,她叫苏珊·沃尔佩,以前我们只见过一次。 我出现在沃尔佩的身边时,她突然抬起头。深咖啡色的皮肤,一口雪白的牙齿,一头并不匀称的黑色卷式短发。她25岁上下,看得出她对这份新工作充满热情。 沃尔佩说拉拉比和霍金斯已经赶至凶案现场。我晚了一步。另两位病理学家也不在,她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写字板上有三条新案记录。我姓名的首字母被写入代表第三个案子的编号旁的小方框里,说明该案归我负责。 走向办公室时,我心里暗想,不知霍金斯跟拉拉比是否也去了斯莱德尔刚刚应召而去的那个地方。 一份咨询申请表放在我的办公桌上,编号MCME 239-11。我放下钱包和笔记本电脑,瞥了一眼表格。 在485号州际公路附近的河床内有人发现一具头骨,拉拉比想要一份检查报告,特别是死亡时间。 先吃午饭再说。 我走到厨房拿了瓶健怡可乐,准备就着吃从家里带来的切达干酪番茄三明治。还没等我把包装拆开固定电话就响了。 是沃尔佩。她说一位警察想见我。我跟她说让那人进来。 几秒钟后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我料想应该是骨感侦探,赶紧转过身。 嗬! 站在门口的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奥林匹斯山诸神的杰作。可惜后天遭到破损。他高约6英尺3英寸,重240磅左右,每块肌肉都坚如磐石。他头发乌黑,眼睛绿得惊人。只有两处让这位“大神”显得美中不足:一处是右眉骨上的疤痕,另一处是鼻梁骨折痊愈后留下的隐约可见的凹痕。 我的脸部表情肯定使我内心的惊讶之情显露无遗。 “那位女士说要我到这后面来。”柯顿·加利莫尔朝沃尔佩的工作间竖起一根拇指。 “我还以为是斯莱德尔侦探呢。” “抱歉,让你失望了。”说罢他咧嘴一笑,那张完美的脸庞上顿时绽开一条条皱痕。 加利莫尔不等我请便径自走入室内,一只脚将椅子钩到我桌前。我的鼻子立即嗅到一股高档古龙香水的气味和一缕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汗腥味。 “是有点意外,”我说,“过来坐吧。” “谢谢。”他坐下来。 “有事找我吗,加利莫尔先生?” “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 “是好的一面?” “你说呢?” “你和骨感侦探一起共事?” 我点点头。 “我真替你难过。”他再次像孩子似的咧嘴一笑。 我没有对他报以微笑。 “我寻思斯莱德尔大概不喜欢我吧。”加利莫尔说。 “确实如此。” 我看了看桌上的三明治。他也看了看。 “这些吝啬鬼克扣你的工资吗?” “我喜欢吃奶酪。” “奶酪确实不错。” “恕我不能跟你谈论垃圾填埋场的无名尸,如果你就是为此而来的。” “我并不仅仅为此而来。” “不好意思。” “你将别无选择。” “真的?” “嗯,迟早你还是要跟我打交道。” 我对他那傲慢不逊的态度感到惊讶,但只是瞪着他。 加利莫尔也瞪着我。与我刚才看到的形象相比,他的鬓发越显灰白,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 我主要观察的是他的眼睛。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看,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加利莫尔先将目光移开,继而低头看着地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骆驼牌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我。 “这是禁烟场所。藏书网”我说。 “我这人不喜欢条条框框。”他边说边抽出火柴,点燃香烟,深吸一口,再慢悠悠地吐出来。刺鼻的烟味顿时从桌上飘过来。 “我们这是不是在明知故犯?”我冷冷地说道。 加利莫尔耸了耸肩。 我真恨不得抓起那根香烟在他额头上使劲捻灭,但还是忍住了。 “我的办公室,我说了算。”我脸上带着冷冰冰的笑容说。 “果真如此,乐意服从。” 加利莫尔又吸了一口烟,复又徐徐吐出,然后将烟头摁在废纸篓边上熄灭。当他直起身子呼出一口气时,又一股灰色的“毒云”朝我飘来。 “斯莱德尔侦探并不以公正客观而著称。”他说。 这一点我没法辩驳。 “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你讲了吗?” “他跟我说你喝酒。” “对。但我从来不在上班时喝。” “他还说你进过监狱。” “我乐意。” “因为受贿。” “我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你当然会这么说。” “你想知道事情原委吗?” 我手一挥。悉听尊便! “被捕前一周,我突击搜查了一个名叫维格勒·库恩斯的瘾君子。真是一个‘模范’市民。和维格勒相比,警察更想抓到我,于是他们说服他的律师戴上窃听器跟踪我。那卑鄙的家伙尾随我到了一家酒吧,开始贿赂我。结果我信口说了一些蠢话,告诉他没问题。这真是一个老套的陷阱,可我还是上当了。” “光凭这点可够不上量刑定罪的证据。” “后来警察又在我公寓地下室的储存箱里发现了一沓钞票。” “凭这个也很难指控你。” “那只储存箱是我的。” “但不是你的钞票。” “之前从未见过那钱。” “你是说警察故意放在那儿陷害你的?” “你觉得他们做不出这种事?” “可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在寻找借口好把我撵出警局。” “听起来很过分。” “何止这些。” 加利莫尔抬起右脚搁在左腿膝盖上,他棕褐色的宽松长裤被顺势拉了起来,露出没穿袜子的小腿肚。 “甘保·洛维特失踪案成为亟待破获的案件之后,情况就更不对劲了。当时我们面临着重重压力。他们想早点结案收工,而我却被他们视为,用我们的话说,一个障碍。” “这又是为什么?” 加利莫尔指了指三明治,“我们何不去吃一些比奶酪更好的东西。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我的肚子立即积极响应,但心里却在犹豫。 要是知道我跟这个人出去,斯莱德尔肯定会大发脾气,霍金斯会愀然不乐,拉拉比也不会赞成。 但加利莫尔毕竟曾是甘保和洛维特案件专案组的一员,说不定他会透露一些有用的信息。很有可能。 “20分钟后我们在‘坏老爹’餐厅见。” “恕我不能跟你谈论垃圾场的无名尸。”这话已经说过,但是我想重申一遍。 加利莫尔坐在餐馆的最里面,喝着一杯冰茶。 “理解。” 我慢慢走进小隔间。 “你跟骨感侦探是怎么说的?” “我去哪里用不着向斯莱德尔侦探汇报。”我语气呛人地说道。 加利莫尔笑着摇摇头,“你还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暴脾气。” “谢谢。” 这时女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并介绍自己名叫艾伦。“需要加满吗?” 加利莫尔点点头,对我说:“甜茶?” “一杯健怡可乐,谢谢。” 艾伦端着饮料回来后,我又点了份乳清干奶酪汉堡。加利莫尔也点了一份自助沙拉并选好各种配料。 艾伦离开后,我决定掌握主动。 “你可是在暗示我,你因为不赞同专案组对辛迪和凯尔的调查结论而遭到陷害?” “我可不是暗示,而是直言不讳。” “为什么?” “那些警察有一大堆理由想把我撵出去。对,我是喝酒,还跟专案组里的几个人结下了梁子,有一阵子我觉得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相信肯定是地方检察官被收买了,本来光凭那盘磁带不足以定我罪,他们得了钱,注定我会倒霉。” 加利莫尔两眼朝屋里扫视了一遍,继而又看着我。 “那间牢房简直就是个密不透风的罐子。由于无事可做,你只能将大量的时间用于沉思默想。我想得越多,就有越多的事情让我感到苦恼。” “什么事情?” “那些联系不来的一根根线索。” 这时一对少年走进我们旁边的隔间。男孩穿着刚及膝盖的篮球短裤,女孩穿着一件松松垮垮勉强遮住屁股的短裙。 “甘保的父母不相信他们的女儿会离家出走。”我说,“你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吗?” “也许吧。” “你有没有跟他们讲过自己的疑惑?” “那不是我该做的。”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呢?” “回过头来想想,我意识到当时的调查留下的一个个漏洞实在是太大,足足装得下一辆运输车。” “没有联系起来的线索。” 加利莫尔点点头,“那年夏天,辛迪要求把家里的锁全都换掉。她弟弟觉得她是惧怕洛维特。” “你怎么看?” “我认为那是因为她害怕什么事。我把这件事告诉联邦调查局,却遭到他们的一顿训斥。我觉得这很反常。如果你知道一个孩子失踪之前曾经有过莫名的恐惧,准会设法追查其中的原因。” 这时艾伦将食物端上桌。有那么一刻我们各自只顾取用各种辛辣调料和拌制沙拉的调料。 “还有一件事情让我想不通。刚开始调查时我找到一个声称在甘保和洛维特失踪当晚见过他俩的人。” “格雷迪·温格?” 加利莫尔摇摇头,“尤金·弗莱斯。弗莱斯发誓说当晚8点左右这两人肯定在他的商摊上买过玉米热狗。” “可是温格说他们6点钟就离开赛车场了。” “没错。” “没人找过弗莱斯吗?” “我们在联邦调查局的那些兄弟声称那家伙是个瘾君子,他说的话根本不可信。” “这事你跟里纳尔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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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吗?” 加利莫尔点点头,“他也觉得这两种矛盾的说法让人难以理解。” “你们俩都没有继续查下去?” “我们后来试过,但那时弗莱斯已经不知去向。我的生活也开始变得糟糕至极。被捕,入狱,丢了工作,婚姻也破裂了。” 加利莫尔将满满一叉生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内心都极度苦闷。恨警察,恨联邦调查局,恨我那不要脸的妻子,恨生活本身。甘保和洛维特的案子就像一个溃烂的伤口,唯一的出路就是把它彻底抛到脑后。” “这我就不明白了。你现在重查此案,难道是因为你上司想知道垃圾场无名尸案的真相,还是因为你怀疑受害者就是凯尔·洛维特?” 加利莫尔身子往桌前靠了靠,目光中透出几分急切,“去他妈的上司。当年,为了阻挠我查清一件对我而言关系重大的案子,那帮混蛋竟然把我扔进牢里。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离开专案组后里纳尔迪有没有继续寻找线索?” “我不知道。” “你该不会是患了妄想症吧?” “我正在跟你说那该死的联邦调查局。你就不觉得,只要他们真想破案,凭他们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他们会破不了案?” 这个问题我以前也想过。 “但也不全是联邦调查局和警察的责任。”加利莫尔用餐叉指着自己的胸口,“我也要承担部分责任。” 我示意他继续说。 “甘保一家是好人,但
却要面对非此即彼的厄运。要么是女儿背弃了他们,要么是女儿遭遇不测。办案初期,他们每天都打电话了解情况。最后我干脆连电话都不接了。对此我深感愧疚。” “这么说你有两个目的,都是为了自己。一是为了自证清白,二是让那帮警察脱不了干系。” “还有件事。本周早些时候,我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声音听起来像是男的,但我不能断定,他的声音像是经过某种过滤器的处理。” “嗯哼?” “他那些文绉绉的话不提也罢。我只说基本意思。那家伙打电话威胁说,如果我再不退出甘保和洛维特案件的调查,他就会揭我老底,向媒体披露我以前的种种劣迹,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你是怎么说的?”我心里虽有疑惑,却没从声音里流露出来。 “什么都没说,直接挂了。” “你找出那个号码是谁的了吗?” “他用的是一次性电话。” “你怎么看这件事?” “垃圾场的尸体。文件中的秘密。” 加利莫尔的目光再次扫过整个餐厅。 “那里有些人感到很紧张了。” 第十七章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查了一下。弗莱斯人间蒸发了一段时间,五年前又出现了,现在生活在洛卡斯特的郊区。他年过八旬,也许已经成老糊涂了。” 我被加利莫尔这种对年长者一概蔑视的态度激怒了,赶快一把抓起账单。他没有和我抢。 “你打算去问他?”我没好气地问道。 “不会为难他的。” 我找钱包时无意中看见从斯莱德尔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记着那些代码的纸,于是将纸和钱包一起拿出来。 等到艾伦拿走我的信用卡后,我展开那张纸,读着里纳尔迪当年记下的代码。 “能破解这代码吗?”我将纸转过去给他看。 “这是什么?” “里纳尔迪在调查甘保和洛维特案件时做的笔记。” 加利莫尔看着我说:“里纳尔迪倒是个敢于说话的正派人。” “确实。” 他那双绿眼睛久久凝视着我的眼睛。等到他终于俯身查看那张纸时,我只觉得两颊滚烫。 天哪,布伦南。 “Wi-Fr,很可能是温格·弗莱斯(Winge Fries)。里纳尔迪对这两个人矛盾的说法也感到不解。” 我感到自己就是个白痴。这么明显的东西我早该看出来的,但那时我只听说过弗莱斯。 “至于OTP,会不会指的是‘准时行动’(On time performance)?” “真的?” “一次性可编程(Oime programmable)?你听说过吗?就像某些电子设备一样。” “一次性密码(Oime password)?也许剩下的那些就是某个东西的密码。” “有可能。”加利莫尔将纸从桌上推到我这边,“剩下的我暂时想不出来。除非FU指的是什么意思能弄清楚。” 艾伦回来时我的两只眼珠仍在骨碌转悠。我签上名,收好信用卡站起身。 加利莫尔跟在我身后一起来到停车场。 “弗莱斯到时说什么你会告诉我吧?”分手时我问。 “这难道不该是双方的一种互相交九九藏书换?”尽管天气阴沉,他还是戴上雷朋太阳镜,“你现在肯定掌握了那具无名尸的一些情况。” 呵,没错。蓖麻毒素,尸体被强行运走并焚毁,改性剂。这些事我肯定不会跟他讲的。 “我要跟拉拉比谈一下。”我说。 “知道吗,我可是打探消息的一把好手。”他透过太阳镜直视着我的脸,“10年的侦探可不是白做的。” 我正在暗自忖度该如何作答时,手机响了,音量之大盖过了东大街上来往车辆的轰鸣声。 我转身背对着加利莫尔,向旁边移了几步才接电话。 “唷。”和以往一样,斯莱德尔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我很快说完。这边有两个家伙伤得不轻。一个流了很多血,可能活不成了。看上去是街头小流氓彼此看不惯造成双方互殴。” “我在听呢。”察觉到加利莫尔也在留神,我故意回答得含糊其辞。 “欧文·波蒂特。”我等着斯莱德尔将嘴里的食物从左边移到右边,“1948年出生在明尼苏达州法里博县,已婚,育有两个女儿。售卖灌溉设备。1995年遭解雇,两年后妻子跟他离婚,带孩子去了圣保罗。他死于2007年。” “为什么波蒂特会在机场?” “去看他的母亲,当时他母亲确诊为癌症,即将出院。” “那他后来是怎么死的?” “和他母亲一样。” 先是丢掉工作,接着失去妻子,之后母亲去世。尽管这种事情并不鲜见,但波蒂特这一连串的不幸遭遇还是令我唏嘘不已。 “看样子我得把甘保和洛维特失踪案暂时搁一边了。两帮人互不相让,闹得不可开交。上司也对我们严加控制。” “我懂。” “等这件事平息后我立刻回来帮你。” “专心查你的案子。我有了另一条线索。” “哦,是吗?” 我又离开加利莫尔几步,才将弗莱斯的事情讲给斯莱德尔听。 “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柯顿·加利莫尔。” “为什么找那个混蛋?”斯莱德尔的盛怒猝然爆发。 “加利莫尔也曾参与查案。我想他可能掌握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果不其然。” “我是怎么跟你说那人渣来?” “可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 “查理·曼森还说自己办日间夏令营呢。” 斯莱德尔反应之激烈不出我的预料。“我又没打算跟他约会。”我厉声道。 “呵,好啊。据说加利莫尔在调查1998年那件案子时没有尽全力。” “为什么这么说?” “调查失败了。为什么会这样,我常问自己。我找不出合理的解释,便提出一些问题。” “问的是谁?” “曾在那个街区办案的警察。” “他们认为是加利莫尔阻碍了专案组的工作?” “话没明说,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他为什么那样做?” “我又不是他的忏悔牧师。” “他们举过具体的例子吗?” “我就一句话。加利莫尔是个卑鄙小人。你要是与这号人打得火热,我就不管你的事了。”不等我回答他就挂了电话。 周围一片死寂。 “我猜是骨感侦探吧?” 我被斯莱德尔惹恼了,竟然没听见加利莫尔走过来的脚步声。 我将脸上的表情由愠怒调整为镇静,然后转过身。 “他得知你和我谈话后一定气坏了。” 我默不作声。 “他命令你放乖点,远离我这个败类。” “他刚说自己暂时脱不开身。” “这么说我们还可以单独呆一会儿?” “什么?” “就你和我,伙计。”加利莫尔朝我眨了眨眼。他在向我放电,我可没感觉,得怪他戴着一副多余的太阳镜。 我将手机扔进钱包里,抬起头看着他。和以前一样,我胃里又有些热辣的感觉。 我随即移开视线。 餐馆拐角旁的一块草地上有两只猫在撕扯什么东西。一只棕色,一只白色。两只猫瘦骨嶙峋,青筋绽露。 “我知道你对弗莱斯很好奇。”加利莫尔说。 没错。 “还有博根。”那是凯尔的父亲。 “你打算现在就去找他们?”我问,两眼仍然看着那两只猫。 “是的。” 我仿佛听见脑中所有细胞都在大声呐喊:馊主意。我期待着他改变主意。可他没改变。 “我开车。”我说。 北卡罗来纳州偏远的乡村依旧遍布着一片片相对封闭的狭小地域。弗莱斯便找到其中的一个,抑或是别人帮他找的。 在加利莫尔的指引下,我驱车先上环城高速公路,然后沿北卡州的24/27号国道向东行驶,快到洛卡斯特时又往北驶上601号高速,然后连转几道弯,最后停在一条很难算是路的沙砾小道上。 一连几分钟我俩都在观察周围的地形。 如果加利莫尔的消息属实,那么可以说尤金·弗莱斯住的拖车是我见过最破烂的一辆。拖车钩搭在一99lib.块大圆石上,使得拖车多少能与地面保持平行。 拖车没有轮子,几扇窗户已经锈蚀,终日紧闭,拖车朝向我们的那一面旁边,垃圾像小山似的堆到它一半的高度。久遭烈日炙烤的铝质车体上,“博莱尔”三个字已经难以辨认。 品牌名称?主人的名字?给拖车起的名字?管他呢。我估摸这辆博莱尔是在本世纪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扔在这儿,至今一直没有挪动过。 拖车占据着一小块林间空地的大半部分,空地周围可以看到许多阔叶树和松树,拖车边缘还有不少垃圾堆。 拖车的右后方,有一座用短小木料胡乱钉起来的小屋,一条肮脏的小径从拖车门口绕过拖车钩和大圆石伸向小木屋。尽管外屋历经风吹日晒已经褪色发暗,可看上去还是比拖车新一些。 拖车左边赫?99lib?然耸立着一棵古老的橡树,树干直径起码有8英尺。它那疤瘤众多的枝干在高处向外延伸,遮蔽了下方的拖车和小屋。树荫覆盖着一片寸草不生的黑土地。 树干往上4英尺处有两颗螺栓,每颗螺栓上紧紧扣住一根现已低垂的铁链。不锈钢的链环看上去闪亮簇新。 我的目光循着铁链下移,然后掠过前面的空地。正像我担心的一样,每条铁链都扣着一个紧箍项圈夹.99lib.。 “可能有狗,”我说,“而且是大狗。” “是。”加利莫尔的声音告诉我他跟我同样恐惧。 我们同时将车窗放低,但什么也没听见。没有鸟鸣,没有狗吠,没有收音机播放的乡村音乐。 我试着辨析空中的气味。 湿树叶的气味,潮土的气味,还有塑料袋里的垃圾腐烂后散发的刺鼻气味。 加利莫尔首先开口说话:“你呆在这儿,我去看看屋里有没有人。” 我还没来得及表示异议,他已经下了车。不能说我不感到庆幸。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凶猛高大的洛特维勒牧犬和杜宾犬的形象。 加利莫尔试着走了两步,又驻足不前。 没有大狗冲过来。 加利莫尔左右看了看,走过路和拖车之间10英尺的空地。看见他右肘朝后弯,我知道他带了枪。 他大步径直走到拖车唯一的门前。他的话音打破了四周的寂静,“弗莱斯先生,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 加利莫尔提高嗓门再次喊道:“尤金·弗莱斯?我们想和你谈谈。” 没有动静。 “我们不会走的,弗莱斯先生。”他用左手掌根砰砰砰地敲击金属门,“你最好出来一下。” 仍然无人回应。 加利莫尔往后退了退,重新审视着周围的环境。他和我观察到的情况一样。空地上唯一的小径通往外屋。 我看到加利莫尔绕着大圆石和拖车钩走了一圈,旋即消失在拖车后面不见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看看表,3点27分。 加利莫尔已经去了多久? 我扫视着那片空地、树林边缘和拖车。 3点31分。 我焦急地用手指连连敲击方向盘。他到底去哪儿了? 3点34分。 一只小黄蜂试探性地在汽车挡风玻璃上嗡嗡飞舞,收拢翅膀停住,然后开始在玻璃上爬行,同时用触须打探着周围的动静。 一阵细弱的微风吹起,头顶上的树叶窸窣作响。 3点36分。 我猜想加利莫尔可能打电话让我过去跟他一起行动,于是掏出手机检查有没有新信息。没有。又检查了手机铃声有没有开。开着。 我渐渐失去了耐心,便俯身去拿副驾驶一边地板上的钱包。 当我直起腰时,一支冰冷的枪口抵住了我的左太阳穴。 第十八章 我脊柱发凉,恐惧袭满全身。 我用眼角余光可以瞥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车外。这个不知性别的人手握一杆猎枪正紧紧抵住我的头。 透过降下的车窗我听到狗的狂吠声和挣扎声。 我吓得身子发僵,动弹不得。我置身于荒郊野外,独自一人。处在恶犬和猎枪交相威逼的危险境地。 老天啊,加利莫尔到底去了哪儿? “说出你的来意。” 夹杂着喘息的说话声将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世界。声音低沉。是个男的。 我咽了口唾沫,“弗莱斯先生吗?” “你到底是谁?” “坦佩伦斯·布伦南。”我言简意赅,“我是韦恩·甘保的朋友,韦恩是辛迪的弟弟。” 刚才的狺狺狂吠变成低吼和爪子扒挠的声音。我的马自达汽车突然摇晃起来。 “该死!都给我趴下!” 听见这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我的神经陡然绷紧。 “罗基!鲁伯特!给我趴在地上!” 然后听见靴子啪的一声猛踹在狗的身上。一声号叫。 我的心怦怦直跳,连头都不敢回。这疯子到底是谁?难道加利莫尔已经惨遭他的毒手? 枪口猛戳着我的脑壳。“你现在给我出来!动作慢点。手举起来,好让我看见。” 随着咔哒一声,车门猛地被拉开。 我高高举起双手,相继伸出两条腿,站到地上。 罗基和鲁伯特黑色的身躯犹如麋鹿一般壮硕,两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睛上方是两抹月牙形棕色眉毛。尽管两条狗都从厚实的喉部发出低沉的吼声,但谁都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威胁性动作。 它们的主人看上去已经到了衰朽之年。他那张脸上皮肤苍白,薄如绵纸。额头、鼻子和下巴轮廓分明。枯瘦的两颊布满芒刺般的白色络腮胡子。 尽管天气闷热,他却穿着羊毛裤、法兰绒长袖衬衫和一件拉至胸口的防风上衣,头戴一顶橙色猎帽。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那杆温彻斯特猎枪的监视下。枪的年岁看起来差不多和它的主人一般久远。 老人用一双阴冷的蓝眼睛牢牢地盯着我,就像他牢牢握住那杆猎枪一样。 “谁派你来的?” “没人派我来,先生。” “少糊弄我!” 跟刚才一样,他猝然动怒时的那股狠劲儿让我浑身战栗。 “走!” 枪筒朝空地尽头划了个弧形。 我没有挪步,自知一旦进入拖车将更难脱身。 “往前走!” “弗莱斯先生,我——” 枪口牢牢抵住我的胸骨,逼得我直往后退,一没留神脊背猛地撞上打开的车门边缘。我痛得连声大叫。 两条狗猛地从地上站起来。 老人放下一只巴掌,朝它们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狗这才坐下。 “我说往前走!”冷冰冰的声音暗含杀机,“往那边!” 他再一次用枪指了指。 我知道眼下别无选择,只好往前走,尽量以没有超出这个劫持者容忍极限的最慢速度拖延时间。我听见身后传来的喘气声,还有靴子踩在地上发出的嘎吱声。 绝望之余,我开始考虑几种自救方案。我没有看到电话线,我的手机又偏偏落在车里。我的行踪没跟任何人说。 我的心怦怦地跳得更快。 我现在身处孤立无援的险境。 身边还有个疯子。 加利莫尔也不见踪影。 走到拖车旁我停下脚步,再次争取机会,“弗莱斯先生,我对你没有恶意。” “再动一步,当心脑袋开花!” 他从我身边绕行一圈,然后朝罗基和鲁伯特打了一个响指,“趴下!” 两条狗趴在地上,张开嘴,紫色的舌头在黄牙上晃荡着。 他用一只胳膊夹住温彻斯特猎枪对准我的胸口,同时弯下腰抓起铁链拴住一条狗。等到他刚拴好另一条狗,我看见他背后的阴暗处倏地闪出一个人影。 加利莫尔像大力神似的挥拳猛击。 在拖车的另一头打斗了一会儿后,加利莫尔用手臂卡住老头的喉咙将他拖离两条狗,劈手夺去他紧紧抓住的猎枪。那顶猎帽也被打飞,掉落在泥地上。 两条狗顿时一阵狂怒。 我心里十分恐惧,忙不迭地往后退缩。 罗基和鲁伯特既愤怒又慌乱,忽而扑向加利莫尔,忽而扑向我。它们身上肌肉紧绷,口角边拖着长长的涎水。 “让它们停下来!”加利莫尔的喝斥声很难盖过恶犬的狂吠。 老人喉部发出一阵哽塞欲呕的声音。 “快让它们趴下来,不然我毙了它们。” “快停。”声音之微弱几近耳边低语。 加利莫尔松开手。老人弯下腰禁不住连咳带吐。 两条狗变得越发狂躁。 老人直起身,颤颤巍巍地朝狗伸出一只手,大声命99lib?令道:“别叫。” 两条狗顺从地趴到地上,身子紧绷着,眼睛瞅着主人,显然对他的指令心存怀疑。 “你叫什么名字?”加利莫尔逼问道。 “尤金·弗莱斯。”老人说话时喉结鼓突,像是随时准备蹦出喉咙,“这是我的领地。你没有权利威吓我。” “你刚才可是在用猎枪对准一位女士的胸口。” “我没打算朝任何人开枪。” “你在戏弄我。你也戏弄了她。” 真是吓死我了!我的心到现在还怦怦乱跳。 老人弓身朝地上咳出一大口浓痰。 加利莫尔啪的一声打开温彻斯特猎枪的枪膛,发现里面没装子弹,便抓起落在地上的猎帽照着大腿来回拍打了一气。 “弗莱斯先生,我们有两个问题要向你请教。”加利莫尔将帽子扣在老人的秃脑壳上,“过后我们就离开。” 此时我尽量小心地与狗保持一段距离,唯恐被它们咬到。加利莫尔催促弗莱斯朝我这边看一眼,可他没吭声。 弗莱斯先将目光转向我,稍后重又锁定加利莫尔。我对两条狗和那杆猎枪仍心存余悸,便让加利莫尔问话。 “我们想了解1998年在夏洛特赛车场失踪的两个年轻人。凯尔·洛维特和辛迪·甘保。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我知道你在说谁。我不认识他们。” “你在证词里说,他们
在失踪当晚8点左右还在你的小摊上买过东西。对吧?” 弗莱斯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凯尔和辛迪?” “警察给我看过照片,洛维特的遍体文身让人过目难忘。” “可是有文身的人很多。” “直说吧,我知道洛维特是因为他小有名气。” “说来听听。” “当年他和一帮地下武装分子走得很近,他们坏事做尽,是大家公认的危险人物。” 加利莫尔想了想后又问道:“你认识格雷迪·温格吗?” “他是个蠢货。” “据温格说,甘保和洛维特是在当晚6点左右离开赛车场的。” “我刚才说过了,温格是个蠢货。” “你为什么对他俩离开的时间这么肯定?” “我当时看了钟。” “为什么看钟?” “有位女士9点钟要来见我。” “后来她露面了吗?” “没有。听着,当年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警察,结果差点送了命。”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差点被人杀了。” 加利莫尔直视着弗莱斯。 “就在和警察谈过话后,我接到一个电话。那人说,如果我不改口就杀了我。” “那人是谁?” “我要是知道,早把他杀死再烧成灰,用作林子的肥料了。” “那你做了什么?” “我叫他滚蛋,没想到几天后我的狗被发现死在门廊上。” “兴许它是正常死亡呢。” “肯定是那伙人干的。它的脑袋上中了一枪。两天后我的房子又被人一把火烧了。” “你认为那个打电话的人说得出做得到?”我感到惊愕。 “如果不是,”弗莱斯转向我,满脸鄙夷的神情,两片薄唇用力抿紧,成为一个下垂的弧形,“难道是基地组织找我入伙?” “那你怎么做的?”加利莫尔问。 “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我只能辞掉工作逃到西部。几年前我的兄弟给我找了这辆拖车,我想都过了这么多年,应该没事了,所以就回来了。” “这么多年,你肯定多次琢磨这件事,”加利莫尔说,“你肯定有自己的疑惑。” 弗莱斯久久无语。最终答话时,他蹙起那低垂于眼睑上方的两抹稀疏的白眉毛。 “我想说的就一句话。人们都说洛维特和他那帮朋友不好惹。” “你是说爱国武装队吗?”我问道。 弗莱斯点点头。 “他们为什么要威胁你?”我问。 “什么?”他眉毛一扬,“我看起来像警察吗?我怎么知道?” 我问了一个曾经向别人提过的问题。 “弗莱斯先生,你认为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出了什么事?” “我认为洛维特和他那帮缺德朋友要么杀了人,要么把哪个地方炸了,然后他和那个姑娘分了手。” “你刚才去哪儿了?”系上安全带时我仍然惊魂未定。 “察看拖车后的一条小径。我可不想让弗莱斯突然从林中冲出来袭击我们。” “高明。” 车子上路之后,起初我将注意力集中在驾车上,同时调整自己的情绪。 加利莫尔似乎能够理解,抑或他也在凝神思考一些事情吧。 等车驶上485号州际公路,我终于觉得心神已定,可以和他交谈。几乎有点兴奋难抑。刚刚摆脱了一个手持猎枪的疯子和他的两条猎犬,大概就会这样吧。我心里暗想。 但我只是把它当作一种职场经历。 我们开始争论弗莱斯刚才所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加利莫尔觉得那古怪的老头提到的种种威胁和骚扰可能有些言过其实。我不这么认为。他的房子要么被人烧了,要么没烧。这本身不难查清,何必说谎呢? 我们对于1998年两份自相矛盾的证词依然困惑不解。事实是否像格雷迪·温格所说,洛维特和甘保于6点离开赛车场,还是如尤金·弗莱斯所言,他俩是后来离开的?是否其中一个表述有误,还是有一个故意撒谎?如果真有人撒谎,那会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我坚信弗莱斯没有撒谎,并愿意为此下一笔赌注。 我们还讨论了关于甘保和洛维特去向的各种推测,目前共有五种。 第一种:凯尔和辛迪自愿离家出走,或是为了加入什么地方的非法武装组织,或是为了结婚。这是专案组做出的结论。我不相信两人私奔结婚这种推测。即便是一次再草率不过的调查也能发现这一点。 第二种:凯尔杀了辛迪,然后销声匿迹。韦恩·甘保认为他姐姐甩了洛维特之后开始担心自己会遭遇不测。林恩·诺兰怀疑洛维特曾对辛迪频繁使用暴力。 第三种:凯尔和辛迪其中一人是联邦调查局的内线,爱国武装队知道后将两人全都杀害。这是斯莱德尔的猜想。 第四种:联邦调查局获悉凯尔或辛迪因为充当内线遭受连累,遂救出他们并将其作为证人加以保护。这是我此前的看法。 第五种:凯尔和爱国武装队一起干了违法的勾当,随后他和辛迪躲了起来。尤金·弗莱斯编造出这样的故事,依据的主要是一些传言。 但我还是想不通他们何以能够长期失踪而不被人发现。多年来他俩一个电话都没打?没出过一次纰漏?如此想来,“出走”的说法似乎不能成立。 只有欧文·波蒂特的证词说明两人确系离家出走。他的亲眼所见说明某人证词有误。 我还记得上次跟斯莱德尔的谈话。我开始暗自揣度,除了波蒂特已死的事实之外,斯莱德尔是否还掌握了有关此人的其他情况。 当我们把车开到“坏老爹”餐馆的停车场时,加利莫尔提议我跟他共进晚餐。尽管这主意挺诱人,我又饥肠辘辘,但我决定予以拒绝。 加利莫尔这人让我看不明白。他孤傲自负,动辄惹人生气,道德品质也有些问题。但他今天的表现证明他绝对是一个打架能手。 说到底,我发现他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性感。 呃,拜托! “不了。谢谢。”我说,“还有一具头骨等着我去检验呢。” 加利莫尔看了看手表,“可现在快6点了。” “我晚上的工作效率最好。” 这借口真笨! 加利莫尔刚下车还没挪步,我就忙不迭地将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先走了。” 加利莫尔眨了眨眼睛,然后打开他的车门,“再见,博士。” 几分钟后我便到了法医局。 错犯大了。我真想连开四枪发泄一下。 第十九章 局里连一个病理学家或前台接待都不在,只有死因探员乔·霍金斯当班。 电话留言灯在闪烁。我先去厨房拿了瓶可乐,然后摁下电话上的扩音器按钮,拿起笔准备记录。 特工威廉姆斯的声音满含愠意。他说有急事,让我赶紧给他回电话。我草草记下了他的号码。 韦恩·甘保语气急促。他知道谁在暗中盯他的梢,准备跟那个家伙迎面较量。 供职于《夏洛特观察家报》的新闻记者厄尔·伯恩,体形酷似蘑菇——大大的脑袋,瘦弱的身子。他的语速很快,像是有什么急事。他想在自己上一篇文章的基础上写一篇跟踪报道,想知道垃圾填埋场发现的无名尸身份为何至今尚未确定。删除这条留言。 特工威廉姆斯的留言,删掉。 特工威廉姆斯的留言,删掉。 柯顿·加利莫尔的留言听起来像是,什么?调情?他的晚餐邀请函还在桌上。而且他次日早晨还将登门拜访克雷格·博根。我到底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我把加利莫尔的号码草草记下来,这时突然有道影子落在桌上,我抬头一看。 霍金斯站在办公室门口,一只手上还拿着半打手术钳。 “嘿,乔。” “是那个柯顿·加利莫尔吗?”霍金斯皱眉蹙额,面色阴沉,那样子怕是会吓跑一群小孩子。 “你说什么?” “加利莫尔。”霍金斯边说边拿钳子戳戳我的电话,“你在跟他说话?” “加利莫尔先生参与了1998年凯尔·洛维特和辛迪·甘保失踪案的调查。” “你得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 “那家伙靠不住。你不能跟他走那么近。” “我选择什么样的调查方式不关——” “这个家伙腐败透顶。” “人是会变的。” “可他不会。” “你这话说得有点太绝对了。” “好。就算加利莫尔参与了1998年那起失踪案的调查,参与了这些卧底警察所谈论的其他案子的调查,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但他此时插手这个案子可能只是想弥补以前的过失。” “或者说他的确是存心要把自己当初的调查继续下去呢?” 霍金斯此时只顾怒气冲冲地发泄一通,根本听不进我说的话。 “那他为什么时隔多年又突然对此案发生兴趣?会不会是你越来越接近真相,所以他才想接近你、监视你?不管加利莫尔是出于什么动机,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一个人的利益,那就是他自己。”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 霍金斯厌恶地哼了一声,转身向大厅大步走去。 我不假思索地拿起话筒。 “布伦南博士,很高兴接通你的电话。” “我正准备离开。”这是假话,因为我实在不想聆听谁的另一番教训,特别是像特工威廉姆斯这样的人。 “我长话短说。” “你为什么要把垃圾填埋场的那具尸体强行运走?”我决定先发制人。 “我已经把联邦调查局的推理跟拉拉比博士解释过了。” “染上蓖麻毒素。” “对。” “可蓖麻毒素并不会传染啊!” “这也不是我的决定。” “将尸体火化是你的决定吗?” “这是不幸犯下的错误。” “我的骨样呢?” “什么骨样?” “那些样本也被毁了吗?” “我觉得它们被装到同一只装尸袋里了。” “会不会是联邦调查局不想查出这具尸体的真实身份?” “你这想法太荒谬了。” “泰德·瑞恩斯可曾露过面?” 威廉姆斯知道我在问什么。联邦调查局到底有没有怀疑垃圾填埋场发现的尸体就是那个来自亚特兰大的失踪者呢? “这我不知道。” “离奇的巧合。瑞恩斯失踪前一直在疾病防治中心工作,而垃圾场的尸体经检验证明含有蓖麻毒素。” “正是。”我听到电话那头频频响起咔哒咔哒好似摁下圆珠笔芯的声音,“我知道你找J.D.丹纳聊过。”.99lib. “他发型不错。” “你跟他讲什么了?” “杂货店的事我可以搞定。” 之后又是一阵敲击声,“我被授权透露一些特定的敏感信息。拉拉比博士已经掌握了这些信息。他让我也告诉你。” 我洗耳恭听。 “1996年爱国武装队开始进入联邦调查局的视线。当时这个组织规模不大,成员都是清一色的当地人,但据情报透露某些成员变得越来越激进,有可能正在策划一些暴力行动。” “这些成员中有谁?” “这倒没多大关系。” “丹纳?” 咔哒咔哒咔哒摁下笔芯的声音。 “洛维特?” “不是。” “他们所说的目标有什么?” “这是绝密信息。” “噢,等等,我要把自己发的微博给删了。”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爱国武装队当时正在密谋污染附近一座城镇的水源。” “为什么?” “两个目的。一是针对当地一家提供堕胎服务的妇科诊所,二是抗议一位黑人女性被选举为市长。” 愤怒和厌恶使我突然感到胃部严重不适,我赶紧伸手去拿可乐。 “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失踪之时爱国武装队正受到监视。”威廉姆斯继续说道。 “你有内应?” “这我不能告诉你。” “是洛维特还是甘保?” 威廉姆斯绕过这个问题,“我们搜集到的情报也间接表明,武装队成员可能跟埃里克·鲁道夫有联系。” “真的吗?” “这点我们也不能完全确定。” 咔哒,咔哒,咔哒。 “爱国武装队2002年就遭到强行解散,但联邦调查局仍一直继续追踪某些成员的动向。” “J.D.丹纳?” “丹纳现在领导着一个名为忠诚者运动的规模更大的组织。这个组织有几千名追随者,遍及美国东南部。” “这些追随者都是哪些人呢?” “都是极端主义者,他们认为联邦政府蓄意谋杀鲁比岭和韦科市的民众,觉得挨家挨户没收枪支的行动有可能随时发生。跟90年代相比,他们原先的白人至上的思想意识已经淡化,尽管其中许多人已经转而仇视伊斯兰信徒,该组织的凝聚力源自他们对政府的愤恨。” 我立刻想到汤美巴哈马牌亚麻裤、蓝宝石戒指和马自达RX-8跑车,“丹纳看上去很有钱。” “忠诚者运动资金充足,丹纳攫取了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但他从没出过纰漏。虽然丹纳生活富裕,但他立场坚定。这个家伙像狐狸一样狡猾,像斑疹伤寒病毒一样危险。” “你现在为什么跟我分享这些信息?” “让你可以及时跟进啊。” “你可别指望会有什么回报。” “我只是出于常规的职业考虑。” “唔。啊。” 说完我挂了电话。 好吧,我想。那个狡猾的家伙到底是谁呢? 我喝完瓶中剩下的一点可乐,从冷柜中取出编号为MCME 239-11的头骨。 这具在485号州际公路附近的河床内发现的头骨上满是苔藓,遮住整个面部和大部分头骨底部,看着牢牢附着在头骨上的铜污和残存的尸蜡,由于脂肪的水解作用产生的苍白而松软的组织,以及早已萎缩的石化脑袋,我恍惚觉得自己正在亲眼目睹一座古老墓葬的遗存。由于对这具头骨发生时的有关情形缺乏了解,我不能发表什么看法。 我草草写下一张字条给霍金斯,请求他提供河床附近众墓地的有关信息,这时手机响了。 是凯蒂来电。 我摁了接听按钮。 “嘿,亲爱的,你在忙什么呢?” “加班哎。”她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怨艾,“跟平常一样。” “我这儿也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脑袋都快炸了。很难安稳地坐在椅子上。” “噢?”我对她话里浓厚的讽刺意味佯作不解。 “我这儿有个家伙有望当选本年度最恶名昭著的税收诈骗高手,我准备在他一箱箱的文件中寻觅线索。” “有什么好主意了吗?” “就我那一丁点薪水?有必要偷税漏税吗?” “今晚能做完吗?” “没看到医疗保险这一块是不会完的,医疗保险是这个可恶的家伙动不了歪脑筋的地方之一。这儿有个典型的案例。他会先买头等舱机票,退票拿到全额退款后再改订长途汽车票。为了避税他需要递交头等舱的发票。” “这个手法一点都不新鲜。” “好,那听听这个?他为孩子们的教育开了几个免税的银行账户,但是在孩子们上大学之前,他就已经支出所有的钱,而且竟然没跟山姆大叔打声招呼。” “这种事难道美国国税局查不出来吗?” “我的工作中可能有什么漏洞。这很复杂。虽说这些年来只有这么一个家伙侥幸得手。” 我听到凯蒂深吸了一口气,猜想她可能还有话说,于是又耐心等待。 “嗯,你最近跟赖安联系没?” “他最近跟莉莉联系比较频繁。” “莉莉最近怎样?” “不知道。” “查理·亨特呢?” “他正忙着写世上最优秀的总结陈述呢!” 片刻犹豫之后凯蒂突然说:“我想他是跟办公室的另一个律师好上了。他们都加班到很晚,一起。他们刚走,也是一起。侃侃而谈,笑容满面。” 我感到胸腔内嘶嘶冒出一股凉气。 “也罢!我跟查理之间又没有什么海誓山盟。” “他最近跟你联系没?” “没有。.99lib.” 一阵嘟嘟声提醒我又一个电话要打进来。 “我得先挂啦,亲爱的。” “有时间来我这吧!只管来,给我量量脉搏。” 我咯咯地笑着接通了正在等候的电话。 对方一阵轻声啜泣使我拼命按捺住心里的窃喜。 “坦佩,但愿我没有打扰你。”听到这话我一阵战栗,“我真不知道还能向谁求助。” “我在办公室呢,萨默。” “非常非常抱歉。你心地如此善良,只怕又要被我滥用了。” 我的脑中连续掠过几个显然很不友善的念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婚礼的筹划现在完全是一场灾难。” 我把手提包往桌上一扔,钱包从手提包中掉了出来。一张写有里纳尔迪代码的纸露出半截,像是一枚书签。 “彼得的想法没有任何价值。他竟然挑选绿色餐巾。绿色!你能想象吗
?” “呣。” 此时我特别渴望找点事消磨时间,便随意将这张纸放在桌上,用一只手掌把它抹平。 ME/SC 2X13G-529 OTP FU Wi-Fr 6-8 “我的一个伴娘怀孕了,根本穿不了礼服。就是玛丽·格瑞。她怎么能这么对我?” 加利莫尔对第二行代码的解释很有道理。里纳尔迪对于案发后目击证人格雷迪·温格和尤金·弗莱斯提供的两种相互矛盾的时间段很感兴趣。我凝视着第一行代码。 “萨拉·伊丽莎白不能及时赶到夏洛特参加婚礼彩排。婚礼没有彩排怎么举行?”萨默颤声说道。 萨默发出很响的擤鼻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惊讶。萨拉·伊丽莎白总是这样缺心眼。” 我大脑里的低级中枢系统突然受到刺激。 什么?餐巾?怀孕?彩排? 我紧盯着那串字母数字代码,萨默说的那些抱怨话我只听进去一半。 玛丽·格瑞。 萨拉·伊丽莎白。 我的脑子在飞快转动,眼看就要找到突破口了。 “我发誓。”她呼哧呼哧抽泣得越发厉害了,“我真想去睡一觉,永远别再醒来。” 我回想着刚刚跟凯蒂的通话。 美国国税局?飞机票?银行账户? 我陷入深深的沉思。 几条线索逐渐连接起来。 我知道破解里纳尔迪的代码需要什么了。 第二十章 我向萨默泛泛说了两句保证给她撑腰之类的话后便催着她挂断电话,接着给斯莱德尔打电话。电话那边没人,只能语音留言。我留下一条信息:急事,速回。 我又拨通加利莫尔的电话。同样只能语音留言。我索性留了相同的信息。 我感到很沮丧,把可乐罐往垃圾桶里随手一扔,抓上手提包和笔记本电脑就出去了。 当晚在纳斯卡名人堂发生的意外事件严重影响了车辆通行。我只好以蜗牛般的速度驱车缓缓驶过市中心。 谁知路上汽车一辆辆首尾相接,发出嘎吱嘎吱摩擦的声音,迫使我改变晚餐计划。眼下无法绕道去普赖斯买炸鸡,只能回去用冰箱里剩余的菜自制沙拉凑合吃一顿。 等到我终于沿着普罗维登斯路往南行驶时,手机响了。 是加利莫尔。 “我想我知道里纳尔迪关注的重点是什么了。”我说道。 “你伤透了我的心。”加利莫尔的声音似乎带有几分,什么来着?羞怯?“我还以为你改变主意,想跟我共进晚餐呢!” “欧文·波蒂特的中间名是什么?” “我可以查一下。” “他有两个女儿,对吧?” “好像是的。” “也查一下她们的名字。” “好的,夫人。” 前面亮起了红色信号灯。我停在十字路口。左边是朝南延伸的普罗维登斯路,右边是莫尔黑德路。 “银行交易记录呢?税务记录呢?”我问。 “谁的?” “凡是有波蒂特名字的账户记录。” “要是知道哪个银行就好了。” 前面的信号灯变成了绿色。我沿着如今被称为皇后路的这条路行驶。瞧,我并没有开玩笑。 “你可以从富国银行着手调查,”我说,“从1998年开始往后查。” “我知道哪些人可以提供线索。你有什么想法?” “做这些你需要多少时间?” “名字的事好办,几分钟就可以搞定。税收和财务记录要麻烦一些。这事你怎么不让斯莱德尔帮帮忙呢?” “他要么很忙要么就是故意不接我电话。” “可别指望骨感侦探会轻易帮你的忙。这家伙结怨记仇的本领可是一流。” 我转身进入莎伦楼。 “我到家了,先不跟你说啦!” “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独自在家用餐?” “我和猫咪共进晚餐。” 博蒂准有什么心事,听到我走进厨房的声音,它迅速退缩到餐厅的一把椅子旁。 我知道出什么事了。这种冷淡而又不乏狡黠的态度,是对我回家过晚的一种无声的抗议,通常博蒂6点准时用餐。 我查看手机,希望会有赖安或者查理的来电。 他俩谁都没有打来电话。 我失望地打开电视。两个思维特别敏捷的体育评论员正在谈论即将到来的可口可乐600英里赛事可能排出的阵容。其中一个预测山迪·斯图帕克开的59号雪佛兰赛车将在前排发车。 听到猫儿凄楚地叫了一声“喵呜”,我连忙走进餐厅,把手伸到餐桌底下,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 “对不起啦,博蒂。我最近都忙疯了。” 它一动也不动。 “你就原谅我一次吧。我今天一天就跑了康科德和洛卡斯特两个地方。斯莱德尔批了我一通,霍金斯也数落了我一番,赖安和查理很显然是把我给甩了。凯蒂和萨默的抱怨声还在我耳边回荡。噢,对了。还有个老笨蛋竟然拿着一杆温彻斯特猎枪对准我。” 博蒂依旧执拗地不为所动。 我把博蒂的碗里装满猫食,然后上楼洗澡。洗完匆匆穿上短睡裤,套上件旧T恤,没穿胸罩和内裤。自由自在,棒极了。 接着我又回到厨房。 软塌塌的西红柿,黏糊糊的黄瓜,搁久发蔫且边缘变黑的莴苣。就用这些权且拌一道沙拉。 二号方案。随便吃点罐头食品。 正当我在食品储藏间里搜寻食物时,后门门铃响了。 我警惕地贴近猫眼往外窥探。 加利莫尔站在走廊上,头顶上方的一盏灯泡亮着,他的脸浸浴在一片黄色的光晕中。 我闭上眼睛,真心希望自己此刻不在家里。 我听着抑扬顿挫的晚间新闻播报声,博蒂喀嚓喀嚓地咀嚼爱慕斯牌猫食的声音。我要是不在家又能去哪呢?我到底要怎么样?让加利莫尔进来还是打发他走? 霍金斯和斯莱德尔都不喜欢此人。他们是否因为加利莫尔犯过错误而对他心怀怨恨? 加利莫尔果真违背了警察的职业操守吗?他们的担忧果真合乎情理吗? 加利莫尔果真受贿了吗?还是说1998年的案子是有人故意诬陷他?一些警官参与了对他的栽赃诬陷? 加利莫尔果真阻碍了甘保和洛维特案件的调查吗?他现在还想这么做吗?还是说他确实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想弥补以前他们对甘保犯下的过失,他觉得自己应对这一过失承担部分责任? 赖安不是那种会主动给人回电话的人,查理也不是。 我是不是只想要一个人给我撑腰打气?我觉察到加利莫尔身上这种奇特的吸引力到底是什么? 我又偷觑了他一眼。 他手上托着一只扁平的方盒。盒上“圣多纳托饼”几个红色大字清晰可见。 我又将视线转向那一摊西红柿和黄瓜上,只见西红柿和黄瓜的汁液正沿着砧板边流下来。 真糟。 我走过去把门打开。 加利莫尔面带微笑,继而两眼低垂。 太迟了,我突然想起自己没穿内衣。抬起一只手,挡在胸前,毫无作用。 加利莫尔的目光旋又迅速上移,“分量很足,”他举了举手中的比萨,“但愿你喜欢小银鱼。” 我指了指餐桌说:“我先去穿件衣服。” “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加利莫尔朝我眨了眨眼睛。 一片红晕从我的面颊蔓延到脖颈。 噢,不,牛仔,的确是因为你。 我换上牛仔裤和一件朴素的T恤,正好能遮住胸部。回到餐厅时只见桌上的餐具已摆放就绪,每只酒杯旁还放了一小瓶圣培露矿泉水。 是出于礼貌呢,还是说加利莫尔也不喝酒?考虑到他的过去,确有这种可能。 我调低了电视音量,然后入座。 “你查出什么没有?”我开口说,想尽早定下谈话的基调。 “还没有。”加利莫尔利落地切下一大块比萨放到我的盘子里。 “我们先用餐,后聊天,享受消失已久的谈话艺术所带来的乐趣。” 我总共吃了三块比萨。聊天过程中我得知加利莫尔一个人住在市中心,有四个兄弟,讨厌经过加工的食品,除了赛车以外,还喜欢足球和歌剧。 同时他也了解到我有个女儿,养了只猫,而后者尤其喜欢吃比萨。 最后加利莫尔叠好他的餐巾,背部仰靠在椅子上。 “我知道你准备怎么做了,”他说道,“我认为你的方向完全正确。” “欧文·
波蒂特的中间名是什么?” “蒂莫西。” “那他两个女儿呢?” “玛丽·埃伦和萨拉·凯若琳。” “这就对了!”我用双手做出一个好似撑起屋顶的示意动作。 “我想不明白的是,你是怎么想到由此入手的。” “首先,今天傍晚我跟女儿聊了几句。她说起有个男的如何为了孩子的教育开通银行的免税账户。 “其次,我有个朋友快要结婚了。我刚跟凯蒂聊完,她就打电话向我抱怨她的两个伴娘。” “向她转达我的问候。” “谢谢。巧就巧在两个伴娘跟欧文·波蒂特两个女儿的名字一模一样。” “真正的南方少女。” “我一边听萨默抱怨,一边研究里纳尔迪的代码。” “萨默就是那个可爱的准新娘?” “你想听听她的事吗?” 加利莫尔抱歉地摆了摆手。 “凯蒂说到的计划其实就是《国内税收法》第529节。第529节提到一些投资工具,旨在鼓励人们为指定受益人未来的大学开销存钱。” “懂了,那这些工具如何运作呢?” “参与者先把钱存进去,随时都可以取出来。主要好处就是里面的资金可以延期纳税,而其中为高等教育准备的账户资金无须交纳联邦税。” 凯蒂小时候我跟彼得也考虑过529计划,但却没有加以实施。 “529计划一个附带的好处就是投入的资产并不算在参与者的遗产总额中,因此不会被视为遗产税。”我补充道。 “也就是说529计划可以被用作一种遗产规划工具,一种可以把你一部分资产转移出去,但如果你何时需用也可以随时支配的工具。” 加利莫尔学得可真快。 “是这么回事。”我答道。 “参与者能存多少钱进去呢?” “每年13000美元。” 我们四目相对。 “把代码找出来。”加利莫尔的声音听起来跟我一样兴奋。 我从钱包中掏出已卷成螺旋形的纸张,平铺在餐桌上。 ME/SC 2X13G-529 OTP FU Wi-Fr 6-8 我们俩都在心里破解了第一行代码。 玛丽·埃伦(Mary Ellen)。萨拉·凯若琳(Sarah Caroline)。2乘以13000存到529计划中。欧文·蒂莫西·波蒂特(Owen Timothy Poteat)。美联银行(First Union)。 “美联银行之后变成了瓦乔维亚银行(Wachovia),再后来就成了富国银行(Wells Fargo)。”我说道。 加利莫尔耸了耸一道眉毛。.99lib. “好吧,这你早知道了。那你什么时候能把波蒂特的财务记录弄到手?” “既已明确自己的调查方向,工作会简单很多。” “明天可以吗?” 我一只手不停地来回摆动,也许可以,也许不行。 “那么。”加利莫尔粲然一笑。 “那么。”我也朝他发出微笑。 “为什么里纳尔迪觉得这行代码很重要,把它写了下来呢?” “波蒂特是唯一一个声称在10月14日夜里过后见藏书网过凯尔·洛维特的目击证人。他既没工作,又没财产,忽然间为了小孩的教育往银行账户存了26000美元?” “有人付钱给他,叫他作伪证。”加利莫尔跟我想的一样。 “或者说至少里纳尔迪是这么想的。” “那人是谁呢?” 我此前也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联邦调查局?爱国武装队?还是一帮什么人,想制造洛维特和甘保仍然活在世上的假象?” 加利莫尔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大口矿泉水。 过了一阵。餐厅里那架古老的钟当当当地连敲九下。 “这个周末有大事要发生。”加利莫尔向我背后的电视瞄了一眼。 “要听声音?”我问。 他耸了耸肩。 我走过去把音量调高了些,频道正好切换到广告上。 我们是冠军,我的朋友们…… “说的就是我们呀。”加利莫尔笑着说道,“美国国防部准备招募一些笨蛋参与某个密码文件单元的破译工作。” “是啊!”我附和道,“我们是挺耀眼的。” 加利莫尔倏地站起身,唱起皇后乐队主唱的这首歌的另一句歌词:“‘这个世界不属于失败者!’” “‘因为我们是冠军。’”我也跟着唱道。 加利莫尔搂着我跳起华尔兹,领着我一圈圈地旋转。 我们两人一起唱完这首歌。 “‘我们是世界之王!’” 继续疯狂地旋转。 我像是狂欢节上的小孩毫无顾忌地笑着。 最后我们停了下来。他那绿宝石一般闪烁的眼睛紧盯着我的眼睛。我们彼此牢牢锁定对方的目光。 我嗅到加利莫尔身上汗水和古龙香水混杂的气息。从他嘴里的呼吸中嗅到些许西红柿和大蒜的味儿,真切地感受到他的体温
和棉衬衫下那硬邦邦的肌肉。 我心里骤然涌起一阵几乎无法抑制的渴望。 脑中闪现出一件往事。我与安德鲁·赖安曾在这个房间翩翩起舞。当时我穿了一件长及地面的黑色长裙。 到底渴望谁呢?我思忖着。难道是加利莫尔,这个近在身边的人? 还是跟我隔着老远的赖安? 我的脸一阵躁热。 我伸手推开加利莫尔的胸膛,转身朝向电视机。 来自扬克斯的一个年轻人唱着哀婉的歌曲,渴望成为下一个美国偶像。可他并没有这样的机会。 年轻人正用柔声唱到动情处,电视机屏幕下方出现了一行字。反正闲着无事,我就留心看了一眼。 我的双手不禁一下子捂住了嘴。 “噢,我的天!” 第二十一章 “你没事吧?”加利莫尔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我示意他看电视。 “见鬼,韦恩·甘保死了?死在我管辖的赛车场上?” 加利莫尔一把抓起他的手机,摁下一个键后,一条条信息纷纷涌来。他来不及看一眼,径直用两个大拇指照着手机键盘一阵猛摁。 我没吭声,只顾快速地在自己的手机上拨号。 拉拉比博士听到铃响一声就接了电话。听筒里响起的嘈杂声说明他在车里。“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甘保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一起很怪异的车祸。我现在正赶往康科德,你最好与我同行。” 我没问为什么。 “我这就出发。” “谢谢。”一阵电流干扰的噪音,稍顷他又说,“人人都在找加利莫尔,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果然如此。霍金斯已经告诉拉拉比他无意中听到的一条加利莫尔给我的留言。显然还添枝加叶渲染了一番。 “我肯定他会露面。”我狡黠地答道。 我挂断电话之后,加利莫尔已经不在厨房了。透过窗户,我看到他在门口用手机通话。他那些夸张的肢体语言表明他很沮丧。 不一会儿门开了。 “我得走了。”加利莫尔神色严峻。 “我也是。拉拉比想要我也去现场。” “那儿的情况听上去不容乐观。” “是的。” “到那里见。” 于是当天我再度驱车驶过一段很长的路程前往赛车场。 正如在垃圾填埋场发现无名尸时的情形一样,夏洛特的媒体一向善于捕捉警方的各种动向。各种消息往往不胫而走。 当地各家和全国一两家电视台的记者已赶到现场,摆开阵势,准备为报道这一悲剧性的新闻事件提供一个适合拍摄逼真画面的背景。纳斯卡汽车大赛正在紧张进行。突发的死亡事故给汽车宠儿的后勤维修人员重重一击。我好像已经听到了播报这次事故新闻的导入语。 毫无疑问,其他各地的记者也正在纷纷赶往康科德。 到第二天早上,这儿即便是一块巴掌大的地方也会被人占据。 在大门口我出示了身份证件,被要求稍等片刻。很快来了一个陪同人员,他坐进我的车。我们一路无语,车子绕过一个个看台驶向隧道。 沿途一直有记者拿着麦克风讲话,措辞很是糟糕,发型和妆容在灯光映照下倒是显得很完美。其他人都在等待,有的独自抽着烟,有的跟摄影技师和音效技师说着笑话,媒体斩波器在头顶上方回旋。 当天早晨我来过之后这里就设置了重重路障。警察和赛车场的保安人员利用这些路障来防止那些疯狂车迷出现过激行为。 内场宿营的人们有的站在帐篷旁,有的坐在拖车上,他们低声交谈着,希望能看到某个名人、被抓住的嫌犯或是一只装尸袋什么的。有的打着手电筒,有的喝着罐头或者长颈瓶里的饮料。这些人面前矗立着夜幕笼罩下依稀可辨的一栋栋豪华别墅,全都呈流线型,正面是玻璃墙,目前无人居住。 陪同指点我驶向斯普林特杯系列赛泊车区。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韦恩·甘保的形象。上周五他在我的办公室。12小时前我和斯莱德尔在山迪·斯图帕克的拖车里与他见过面。现在这人却死了。年仅24岁。 甘保曾向我求助,可我却置之不理,没给他回电话。 内心的负疚感就像是一只冰冷的拳头死死抵住我的胸口。 别这样了,布伦南。集中精力。设法查清他想要告诉你什么。 我把车开过媒体中心,看到警察巡逻车、私家车和货车全都分类停放,跟往常一样。有辆货车车身上写着“犯罪现场摄制组”,另外一辆是我们局的尸体运输车,车后有个朦胧的身影,我看出那是乔·霍金斯。 我把车停到一边,走了出来。 夜晚天气闷热,周围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味、汽油味和小吃摊上散发的油脂味。 “我需要找到拉拉比博士。”我对陪同说道。 “我领你去。” 我从汽车后备箱中取出工具箱,跟着陪同朝前走去。 .99lib.t>走到一处没什么喧嚣声的地方,我注意到一个男人倚在卡贝鲁斯警局的警车上,一张脸在红蓝爆闪灯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看上去他是在竭力想使自己恢复平静。 从T恤上的徽标可以看出他是斯图帕克赛车团队的一员。从表情来看,大概就是他发现了甘保的尸体。 拉拉比站在斯图帕克的车库外,正跟一个我不认识的穿衬衫打领带的人说着什么。经验告诉我,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就是事发现场。 每个办案现场的人员分布全都遵循同样的规则,就像看一幅地图一样。法医最靠近案发地,旁边可能会有一名侦探或者死因探员,再往外就是一律身穿警服跟谁都不说话的警员,坐在车上或者站在车附近的,是犯罪现场调查科和停尸间的技术人员,他们置身事外,感到无聊厌倦,直到接到行动指令。 尽管天气闷热潮湿,拉拉比却穿了件特卫强连身衣裤。在他身后的车库内我看到了59号雪佛兰赛车,它的后备箱边上翘起,形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涂上彩漆的两只尾灯在天花板灯泡刺眼的照耀下黯然失色。 “坦佩,”拉拉比一看到我就过来打招呼,“谢谢你能来。” “我当然要来。” 拉拉比把脑袋转向那个穿衬衫打领带的人,“米奇·里诺,他负责赛车场的安保工作。” 里诺肯定经常吃烧烤,很少举杠铃。一度曾肌肉发达的身躯,如今正以不可逆转之势变得肥胖起来。 我和他握了握手。 “为什么要我来这儿?”我问拉拉比。 “你带工作服没?” 我举了举手中的工具箱。 “穿上吧!带上必备用品,里面空间狭小。” 拉拉比的语气说明情况很糟糕。 我把金属工具箱放在地上,轻轻打开,拿出连衣裤套在身上,拉上拉链。脖子上挂了一部相机,再将橡胶手套、装样本的塑料容器、密封塑料袋、镊子和记号笔等塞到衣服口袋里。 装备齐全后我点点头,表示我已经准备就绪。 “待会儿我从左边进,你从右边进。”拉拉比吩咐道。 空间狭小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实际上分配给纳斯卡赛车手的车库委实小得可怜,光这辆车本身就占据了车库的大部分空间。工作人员对车维修保养时要么紧挨着它,要么就得在车底下工作。 拉拉比侧着身子往车库尽头走去,背贴着墙壁。我面对他,也侧着身子往里走,中间就是那辆雪佛兰。 我闻到了汽油和润滑油混合在一起的熟悉气味,还有尿臊味和粪便的恶臭味,以及一股铜特有的甜味。 我又生出一阵冰冷刺骨的负疚感。 快点打消它。 估摸走了5英尺左右,我开始感到运动鞋底有点黏糊糊的。 我低头看去。地上全是血,单是一具尸体似乎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出血量。 都是血,感觉不可能只是从一具尸体里流出来的。 这一大摊鲜血,从一堵墙底漫延到另一堵墙底,遍及车库一半的地面。 我一边用嘴呼吸一边继续观察。 直到我看见汽车的引擎盖,我才终于明白致使韦恩之死如此惨烈骇人的原因,才明白拉拉比为什么要我过来。 韦恩·甘保的尸体就躺在前右车轮旁边,面朝上,双腿朝左边弯曲,双臂朝前平伸并被用力掀到身体右侧。 当时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雪佛兰加足马力往前直冲,把韦恩·甘保的脑袋连同脖颈撞上车库的后墙,使其头骨碎裂。撞击的当儿,头骨和脑组织四处溅了一地。 我赶紧做了一个喉部吞咽动作。 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俯下身子仔细勘察起来。拉拉比在车的另一侧同样认真查看。 我看到附着在雪佛兰已经严重损毁变形的引擎盖和引擎前端的,是血淋淋的身体组织,几簇头发,散落的牙齿,上颌和下颌的部分骨头碎片,齿列仍在原来的位置,还有几大块头骨。 “不可能通过面部来识别死者身份了。”拉拉比说。 “是的。”我附和道。 “他有亲人吗?” “这我倒不知道,不过他父母都死了。” 拉拉比继续观察着,我拍了几张照片。 “你不把这堆东西查完我就不会让他们把车移走。” “好主意,”我说着戴上橡胶手套,“如果没有亲人能提供DNA作比对,尸体的齿列对于确定身份来说就会非常关键,即使我们有佐证可以确定此人到底是谁。这儿此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甘保当时正和另一名机修工执行某项测试,让后车轮慢慢离开地面,他们把油门加到最大然后又慢慢减速,我忘了术语是怎么说的了,但这么做显然会给引擎带来巨大压力。” 拉拉比看着我用镊子夹起一颗臼齿放到密封袋中。 “这名机修工去上厕所,还喝了杯咖啡。他说自己离开了20分钟左右,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车撞在墙上,甘保躺在地上,脑袋被撞得像个汉堡似的,这是他的原话,不是我说的。” “不知什么缘故,车的后轮肯定回落到了地面上,于是车向前猛冲,将甘保的头撞到混凝土墙壁上,造成头骨碎裂。” “说得对。尸体的姿势也表明他当时把头伸到了前格栅的前面,而他身后就是一堵墙。只有那名机修工说这种事故根本不可能发生,他说他自己和甘保每场赛事前都会进行这样的测试。保证这绝对没有问题。” “游泳不也是很安全吗。还是有人会淹死。” “阿门。” 每隔几分钟里诺就将身子探出敞开的门朝外面高声喊话,焦急地示意救援拖车上的人做些什么。 “里诺怎么回事?”我压低声音问拉拉比。 “显然斯图帕克的工作人员想要立刻检查赛车损坏情况,看看是把它修好继续参赛还是再找辆备用赛车。” “好像身体已经冷了,他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刚过晚上9点。” “天啊,消息传得可真快。” “对啊!我来的时候好几家新闻媒体已经在这儿了。显然是有记者冷不防地给斯图帕克的拖车队打了电话,向碰巧在现场的某个人打探了一番。” “这也太恐怖了。”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泰德·瑞恩斯那儿可有什么新进展?” “还没有。从法律上讲,除非失踪人员已被发现死亡,不然我们是拿不到他的牙科档案的。不过瑞恩斯的妻子倒是允许乔治亚州警方从她丈夫的电脑硬盘和手机记录中寻找线索。” 我点了点头。其实此时我脑中想的倒不是瑞恩斯。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我说。 “那我出去跟霍金斯说几句。”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我尽力搜集证物,小心翼翼地从发动机组上把牙齿和骨头碎片弄下来,它们有的还粘在车轮、车底盘、墙壁以及天花板上,我也设法将其逐一取下。 我用镊子把每样证物都装到密封袋里,并在袋上写上识别信息,这时脑中又想起甘保跟我说过的话。他坚称自己被人跟踪,还说曾九九藏书经有人闯进他的拖车,他准备和跟踪者当面较量一番。 难道这只是一场意外?还是说我们正将它视为一桩谋杀九九藏书案? 我终于走出车库。我的工作已经完成,拉拉比将继续检查并复原尸体。 我刚刚在忙着搜集甘保头部的碎骨和牙齿时,车库外的人已经越聚越多。加利莫尔赶来了,和他一起的还有赛车场的运营总监和几名保安人员。 山迪·斯图帕克也出现了。他跟霍金斯和拉拉比在讨论用何种方式拖运雪佛兰能使其受到的损伤降到最低程度。 我听着听着,慢慢发现他们各自的关注点不同。拉拉比和霍金斯一心要保护尸体及案发现场,而斯图帕克时刻牵挂的是他的59号雪佛兰赛车。 我正忙着把自己的瓶瓶罐罐和密封袋放到运输车上,忽然听到车轮摩擦地面的嘎吱声,之后又是车门关上时发出的砰的一声。我转过身去看。 有人正迎面朝我走来,我简直不敢相信。 第二十二章 威廉姆斯和兰德尔身穿同样的白衬衫、蓝西服,系着同样的领带,同样是满脸严肃的表情,跟两人周六突然造访我时没有任何区别。 “晚上好,两位特工。”他们隔着老远我就打起了招呼。 两人肯定是满脸的惊讶,我想。 “布伦南博士。”老规矩,威廉姆斯负责说话,“很高兴见到你,尽管在这种情形下相见并不那么令人愉快。” “什么情形?”我问。 “就是我们奉命前来查实的情形。” “‘查实’,这个词用得好。” “谢谢。不知一个法医人类学家来此有何公干?” “我设法搜集到甘保的大部分头骨。”我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运输车,“一些小块头骨放到了密封袋里,大块头骨在罐子里。” 兰德尔一时有点失态,眨了眨眼睛。 威廉姆斯的脸上依然谨慎地没有流露任何神情,“你能说得详细些吗?” 我开始向他说起来。 过了许久,威廉姆斯又突然说道:“你最近跟甘保先生接触过,对不对?” “他上周五来过我办公室,想问问垃圾场发现的那具尸体有没有可能是他姐姐。之后他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但我只接过一次。我和斯莱德尔侦探上午9点左右还在这里跟他谈过话。” “是作为甘保和洛维特失踪案再调查的一部分吗?” “很难称得上是一次正式的再调查。” “哦,那甘保先生有没有说什么话让你觉得他可能有些沮丧?” “沮丧?这跟我们现在的案件有关系吗?你不会是在暗示他可能是自杀吧?”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没有做出任何暗示。在你们的谈话过程中,他有没有对什么事情表示担心呢?当然除了他姐姐那个话99lib?题。” “他说他觉得曾经有人闯入他的拖车。还有他正在被人跟踪。” 我又生出一阵痛彻肺腑的负疚感。 “说下去。”威廉姆斯催促道。 “今天他给我留了言,说准备跟那个追踪者当面较量一番。” “那他有没有发现跟踪者的真实身份呢?” “显然他认为自己已经发现了那家伙的真实身份,不然怎么跟此人当面较量呢?” “你还想起什么没有?” “没什么了。” “再仔细想想,布伦南博士。” 我耸了耸肩,“他当时觉得不舒服。” “怎么会这样?” “他觉得自己得了流感。” 是我自己多心还是威廉姆斯和兰德尔的确过于强硬呢? “不知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来此有何公干?”我趁机模仿威廉姆斯常说的一句话。 “我们第一次谈话时我就说过,联邦调查局非常想知道凯尔·洛维特和辛迪·甘保的下落。这个年轻女子的失踪十分可疑,而她弟弟又在你重启该案调查之后不久突然死于非命。” “我无权重启一个案件的调查。”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本来不想这样急于为自己辩解。 “你懂我的意思。” 我的确懂,这我无法否认,所以我什么也没说。 “尽管联邦调查局对于当地警局的调查能力很有信心,可还是要求我和兰德尔特工积极介入此案的调查。如蒙贵方协助,我们将不胜感激。” 威廉姆斯又突然打住话头,停顿片刻,我还是没吭声。 “谢谢。等拉拉比博士解剖完尸体我们还想和你们俩见一面。” “这样你就又可以把甘保的尸体偷走了是吧?”语气有些尖刻,但这个家伙故作姿态、自视甚高的样子着实让我很恼火。我感到疲倦。 “我估计尸体解剖应该是明天进行吧?” “拉拉比博士的工作日程不是由我安排的。” 威廉姆斯嘴唇翕动着,唇边似乎掠过些许笑意。然后他跟兰德尔大步向人群中走去。在警车上的红蓝爆闪灯的映照下,他们灰暗的西服仿佛嵌上了一道道红蓝双色条纹。 临走前我对拉拉比说威廉姆斯和兰德尔来过了。拉拉比说他计划明早一上班就解剖尸体。我说到时我也会在场。 从驱车回家的路上直到回家后躺在床上,我脑海中一直浮现出不同的情景,其中大多数只要稍加推敲,就会出现很大的漏洞。甘保死于自杀。但从他被发现时的姿势来看,他又怎么能让汽车后轮坠地上呢?再者,甘保根本就没有表现出任何自杀的迹象。他工作特别卖力并且正在设法打听他姐姐的下落。 甘保不小心撞到车上跌了下来,使汽车与千斤顶的相对位置发生偏移,但九九藏书我以前看到书上说参加纳斯卡大赛的赛车重量至少是3400磅,如此之重的东西何以那么凑巧被撞松下来了呢?而且必须是后轮撞落于地后汽车才会往前猛冲,甘保当时是在车前。 甘保出现了一个失误。这种事情确有可能发生,毕竟他当时身体不舒服,可又是一个什么失误呢? 甘保的同事操作不当致使他死于非命,随后该同事又谎称自己当时在别的地方。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害怕丢掉这个人人羡慕的岗位——斯图帕克的后勤维修工? 甘保死于谋杀。他认为有人一直在盯他的梢,坚持要和跟踪者当面较量一番。他的这些猜疑是否纯系臆想? 一种不太确定的想法在我脑中渐渐占据上风,开始赶走其他念头。此刻,我就像一个在家庭聚会上喝醉了的大叔似的开始出现思维紊乱。 不管怎么说,我是否得为韦恩·甘保的死负责?或者至少为某个杀手至今仍在隐匿身份负责,因为我之前没给甘保回电话,而他给我打来电话是否恰巧想要告诉我追踪他的人到底是谁? 第二天清晨我过早地醒来时,这些问题仍在我脑中盘旋。在煮咖啡的同时,我打开电视调到早间新闻频道。每个台都在播报甘保的新闻,但大都是在谈论他的死亡可能会给即将到来的赛事和赛季带来什么影响,很少谈及他是怎么死的。 为了缓解紧张情绪,我端着咖啡杯走进花园,观赏莎伦楼顶上方的景象。此时还说不上真正的黎明,躲在厚厚云层之后的太阳,只不过是一团朦朦胧胧的圆盘形铜黄色光晕。看着大自然这种乏善可陈的“表演”,我想即便是文思敏捷如大诗人吉卜林者,此时此刻恐怕也写不出什么诗吧。 7点一到我动身前往法医局。 停车场上到处都是汽车和货车,记者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交谈议论。我认出其中一些是当地的新闻工作者,有来自WBTV、WSOC和WCCB频道的,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我注意到拉拉比的车还是停在原来的位置,霍金斯的车也在。 我刚刚钻出马自达,记者们的摄像机便纷纷扛上肩,麦克风也纷纷贴近了嘴。我听到含糊不清的声音,原来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然后开始提问。 “布伦南博士,你可以跟我们透露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拉拉比博士什么时候能完成解剖?”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赛车场?” “有消息说甘保的尸体被发现时就已残缺不全,你是否能够评论——” 我对接连袭来的这些问题干脆一概回避,只顾奋力挤过人群,匆匆奔上台阶,走进大楼。玻璃门自动关上,也把密集的嘈杂声阻隔在门外。 主解剖室里,甘保的尸体躺在桌上,拉拉比和霍金斯即将完成对尸体的外部检查。 “你们真是和鸟起得一样早哇。”我说道。 “不知道哪个神经病早上5点钟打我家电话。”拉拉比说。 “他怎么会有你家号码?” 拉拉比口罩上方的那双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似乎在嘲笑我的问题过于愚蠢。是很愚蠢。 “你听说过‘备受瞩目’吧?”拉拉比问道,“这个案子即将受到各方面最大程度的关注。” “他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甘保的钱包就在他口袋里,当时另外一个机修工跟他在一起,那人名叫托克扎克。但我还是希望你尽可能复原齿列。我们要拍摄X光片,通过比对确保准确无误。” “你有甘保的牙科档案吗?” “很快就能拿到。” “有理由怀疑托克扎克的口头陈述吗?” “威廉姆斯和兰德尔觉得没有理由怀疑。他们对他严加盘问,以至于我都觉得这个可怜的家伙要吃不消了。” “我看我们福分不浅,即将整天有他们二位陪伴。” 中午11点15分,弗劳尔丝通知说威廉姆斯和兰德尔来了。 我把甘保最后一枚头盖骨碎片放进煮器中,以便最后去除附着在骨头上的肉。霍金斯在对尸体的牙齿进行X光透视,拉拉比在缝合尸体。 我和拉拉比将手术衣冲洗干净,换了身衣服,威廉姆斯和兰德尔这时坐在会客厅等候我们。之后我们两人和他们两人一起在拉拉比的办公室会合。 两位访客皱起眉来都是一个样子。难道是因为被迫久候觉得不耐烦?对调查的进度感到不称心?对生活总体上不满意?但他们真是太傲慢了,我压根儿就不在乎他们的感受。 拉拉比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做作僵硬。缺少睡眠还是尸体解剖揭开了什么令人不安的秘密? 跟往常一样,威廉姆斯说起话来直奔主题,“你们发现了什么?” 拉拉比听到这唐突无礼的口吻不.99lib?禁为之一愣,“身首异处,颅脑大面积损伤,大量出血最终导致死亡。” “尸体有没有显示出任何防御性损伤?” 如果说这个问题让拉拉比暗暗吃惊的话,他并没有形诸神色。 “我观察到右手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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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有挫伤,右手背上也有轻微擦伤,两处伤痕都像是死亡前不久产生的,但我并不能就此推断到底是什么具体原因造成这些伤痕。” “还有其他什么吗?” “胃部和肠道组织发炎很厉害,我还注意到大片黏膜由刺激所致的内出血,还出现了血管闭塞和多器官衰竭的早期征兆。我收集到的粪便里也有血。” “看来他生病了。” “他当时很可能过度口渴,咽喉疼痛,还可能吞咽困难,恶心反胃,腹部绞痛,作呕,腹泻,或者这些症状兼而有之。当然他当时也有可能困乏,全身无力,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你的诊断结果是什么?”威廉姆斯问道。 “这样的情况可能会有很多解释,我已经取了一些样本,要等到毒素分析结果出来才能下结论。” 拉拉比顿了一顿继续说:“我觉得有一点值得一提,韦恩·甘保的病理指纹与垃圾填埋场尸体的病理指纹一致。” 什么?垃圾填埋场的尸体里可是发现了蓖麻毒素,难道拉拉比是在暗示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了甘保身上? 两名特工四目对视了许久。最后威廉姆斯朝兰德尔点了点头。 兰德尔从深色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抬起半个身子把它扔到桌上。 拉拉比拿起纸条看着,我想起甘保车里的那些空瓶子、纸巾和佩托比斯摩胃药。甘保给我打过电话,可我却没回电。又一次,我得竭力压抑心里油然而生的负疚感。 “那么,”拉拉比抬起头,缓缓地转了转肩,“下一步呢?” 第二十三章 “甘保身上的这些症状与相思豆毒素的中毒症状吻合,我说得对吗?” 相思豆毒素?我还以为是蓖麻毒素呢。 “是相思豆毒素。”拉拉比说道。 “关于这点,请跟我们解释一下吧。”威廉姆斯两手交叉搭在腹部。 “相思豆毒素也可称为凝集素或毒蛋白,它是在相思豆中发现的毒性很强的凝集素,存在于一种称为鸡母珠的植物种子内。” “那这种毒素是怎么起作用的呢?” “跟蓖麻毒素一样,相思豆毒素从侵蚀细胞开始,阻止蛋白质的合成,最终导致细胞死亡。随着毒素不断在体内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组织坏死,以致器官渐渐衰竭进而死亡。” “多长时间?” 拉拉比耸了耸一侧的肩膀,“几小时或者几天。得看剂量和接触途径。” “接触途径?” “人可能因触摸带有相思豆毒素颗粒的物体表面或者这些小颗粒落到皮肤上或眼内而接触相思豆毒素。亦可通过呼吸摄入相思豆毒素而接触到相思豆毒素。摄入含有相思豆毒素的食物或水是另一种接触相思豆毒素的途径。” “就这么多了吗?” “依我看,相思豆毒素颗粒溶解后可以注入到人体内。” “意外接触的概率有多大?” “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给我设想一个情景呢?” “鸡母珠种子多产于印度或印度尼西亚,常用来制作珠串项链和打击乐器。我想在我们国家卖这些物品应该是犯法的,可还是会出现种子破裂使佩戴者接触到相思豆毒素的意外事件。” “那么,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有人通过鸡母珠种子或其他途径刻意获取相思豆毒素,然后给别人下毒?” “很可能。现在我想知道——” “如果注入体内,多少的量可以置人死命?” “很少。” 威廉姆斯将几根手指弯成钩状,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大概一粒种子就够了。”拉拉比轻轻拍着记事簿上的纸说道,“现在该我问了,你们这个样本是从哪儿弄来的?” 威廉姆斯用经过斟酌的谨慎措辞答道:“今天一大早,我和兰德尔特工钻进韦恩·甘保平时开的那辆车门没锁好的汽车,取走了从外面隔着敞开的车窗清晰可见的一只咖啡杯。” “你们的实验室工作效率可真够高的。”我忍不住说道。 “这个案子是当务之急。” “为什么?” “联邦调查局获得内部消息称,”威廉姆斯顿了顿,仔细想了想下面要说的话,“将我们的需求放到了最前面。”99lib? “这就是你对正常专业交流的理解?”我冷冷地说道,语气中充满鄙夷。 拉拉比也受够了.99lib.,没容威廉姆斯答话他就插嘴道:“你那什么破实验室,要我看还不如去那些穷国挖煤呢。” 威廉姆斯和兰德尔像电影《黑衣人》里的特警那样又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威廉姆斯带着一种屈尊俯就的姿态给我们稍加解释。 “泰德·瑞恩斯供职于疾病防治中心,同时还在埃默里大学兼职以此增加一些收入,他作为技术人员参与的一个项目由‘美国朱姆沃尔特陆军对抗生化武器计划’出资。该项目主要致力于研究环境比较分散的植物毒素的命运及流动性。” “比如说蓖麻毒素和相思豆毒素。”我补充道。 “对。” “也就是说瑞恩斯能够接触到这些物质。” “理论上是这样。” 接下来的整整一分钟,我们都在凝神思考。走廊上传来我办公室的电话铃声。 我打破了沉默,“垃圾填埋场的无名尸中检测出了蓖麻毒素,韦恩·甘保体内含有相思豆毒素。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1998年失踪。现在泰德·瑞恩斯又人间蒸发。你认为这些事实之间有内在联系?” “没错。” “有什么联系?” “这个联邦调查局也很想知道。” “那为什么联邦调查局要把垃圾场的无名尸烧毁呢?”拉拉比像吐唾沫似的用力吐出这些词儿。 “这种评价很难称得上客观公正。” “那为什么洛维特和甘保一案的卷宗都被没收了呢?”我紧接着问。 “我无法证实联邦调查局是否与此有关。” “这话你早就在心里盘算好了。”威廉姆斯每做出一个闪烁其辞的答复,拉拉比心头的愤怒便增加一分,“那你告诉我,联邦调查局准备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联邦调查局正跟当地执法部门联手调查瑞恩斯先生的下落。” “大概埋在地下6英尺,跟甘保和洛维特还有垃圾场发现的那具可怜的尸体一样。” 威廉姆斯并不理会拉拉比的这一通发泄。 “经瑞恩斯先生的妻子同意,专家们开始查找他家庭电脑上的硬盘,不巧的是,他出行时随身带走了手提电脑。瑞恩斯的手机记录也受到了严密检查。” “不巧的是,他出行时也随身带着手机。”拉拉比讽刺挖苦的腔调听起来十分刺耳。 “我们已经确定瑞恩斯的手机上周一以后就没用过,有一个从夏洛特打到瑞恩斯家固定电话的记录。我们也在用全球定位系统寻找瑞恩斯的第二辆汽车。” “不巧的是,这个可怜的笨蛋开着开着就从地球上掉下去了。”拉拉比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站了起来,“尽是胡扯。等你们愿意向我们透露通过窃尸获取的信息再来吧!” 威廉姆斯和兰德尔站起身,脸上带着勉强的微笑离去。 回到办公室我看到有两个未接来电。两个都是意料之外的电话。 我按照打进来的时间先后顺序开始逐一回话。没想到对方的语气比拉拉比的还要辛辣呛人。 “加利莫尔。”简短而唐突。 “我是布伦南博士。” “哦,抱歉。没看来电显示。” “我看到你给我打电话有些惊讶,我想赛车场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肯定忙得焦头烂额。” “他们把我变成了一个可恶的交警!”加利莫尔的声音里充满极度狂怒,“这帮混蛋根本就不允许我靠近泊车区,听说甘保死于意外,可还有疑点,你知道吗?” “嗯。” “哈利路亚!所有人都知道内幕,只有负责事发区域的治安主管还蒙在鼓里。” “威廉姆斯和兰德尔来过了。” “那两个该死的联邦调查局特工。这个案子在我管辖的地方发生的,瞧瞧我能做些什么?除了维持秩序还是维持秩序!”99lib. “你是准备就此沉沦下去吗?” “什么?” “不管怎么说你都很有男子气概,但我却不怎么善于流眼泪。” “你到底在说什么?” “慢慢了解你柔弱的一面。” 有一刻我只能听到电话里传来的背景噪音,继而是加利莫尔的窃笑声。“你真是个自作聪明的小东西,你自己心里明白。” “是啊。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我的那些手下只想规规矩矩做小警察,我可是准备做些警察真正该做的事。你想见见克雷格·博根吗?” 我确实想。 甘保的头骨碎片在未来24小时还不适于提样分析,我手头上正好也没有其他案子。 霍金斯不会同意我的做法,斯莱德尔也一样。 管他们呢。 “我现在在法医局呢,”我说,“我们在哪见面?” “就在你单位门口吧。我半小时内到那里。” 我挂了电话,拨通第二个电话。 这次怒气是冲着我来的。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早上好,大侦探,我有要紧的事,马上要出去。” “柯顿·加利莫尔是个随地吐痰的不讲道德的家伙,说白了就是个混蛋,人渣。” 我必须夸夸斯莱德尔,他的用词总是那么富有创造性。 “可别硬憋住肚里的火,说下去。”我说道。 “你为什么要跟畸形秀里展览的‘动物’呼吸同样的空气呢?他会先利用你,然后再像擤过鼻涕的面纸一样扔掉你。” “说不准是我在利用他呢。” “加利莫尔会像是你弹不掉的鼻屎那么难缠。” “很好,这个比喻很有创造性。” “什么事?” “你打我电话什么事?” “最近的一起聚众斗殴案件经调查发现是在外偷情的前夫对前妻实施报复的事件,前夫杀死了前妻及其男友,还把她兄弟打成重伤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这是对女性施暴最常见的原因之一。男人威胁女人,女人寻求保护,她可能会获得一张限制令,此限制令帮了大忙,等到这个暴力先生已经将女人打成重伤或者杀害之后警察才姗姗来迟。每次听到类似的案件时,我都会感到同样的愤怒和无助。 “如果我得不到你,别人也休想得到。”我说,声音里带有明显的憎恶。 “对。装得可真像。言归正传,我这几天正好闲着没事,准备去检查一下甘保和洛维特失踪当晚开的车。” “就是格雷迪·温格描述的1965年款福特野马吗?” “是的。寻思这种车当时不可能有多少,要是有那该死的原始档案就好了,省得现在可能都是在浪费时间做一些无用功。” “车管局当时的登记记录现在还有吗?” “要是有我会告诉你的。” “埃迪的笔记里提到过这辆车吗?” “我正准备从这里入手呢。” 我跟斯莱德尔讲起拉拉比尸体解剖的结果,接着又讲起在韦恩·甘保的咖啡杯里发现的相思豆毒素。 “相思豆毒素又是什么东西?” 我给他做了一个简要的介绍,他立即听出其中的关联,“好像是垃圾场的尸体里发现的那种该死的毒素。” “我们也不知道此人是否因蓖麻毒素中毒而死,他的头部也有创藏书网伤。” “我想‘头部创伤’可以用来描述甘保。” “但他的死亡不仅仅是相思豆毒素引起的。”我说道。 我告诉斯莱德尔,甘保曾经给我打过几个电话,他内心焦虑不安,还打定主意要与跟踪者当面较量。 “这么说联邦调查局觉得韦恩·甘保是被谋杀的啰,为什么呢?” “我也不清楚,再听听下面的信息。” 我把威廉姆斯跟我们透露的有关泰德·瑞恩斯的消息告诉了斯莱德尔。 “这帮蠢货是在怀疑瑞恩斯吗?” “没人暗示是瑞恩斯杀了甘保。” “那其中的关联在哪?” “我也不知道。” “可你一直在说这些啊!”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斯莱德尔分享自己搜集到的信息。我跟他讲起自己去找尤金·弗莱斯的事,但没提及那杆猎枪。 “我再跟你说一遍,加利莫尔是个阴险的家伙。” “随便吧!” 有好几秒钟,斯莱德尔愤怒地喷着响亮的鼻息。 “谁会威胁这个叫弗莱斯的家伙呢?” “我也毫无头绪,但他们造成了一种印象。” “谁说得不对,弗莱斯还是温格?” “思路正确。” 电话那头顿了顿。 “你是不是觉得其中一个家伙没说实话?”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人可能是欧文·波蒂特。” 我跟斯莱德尔讲了自己对里纳尔迪笔记中代码的理解。 “狗娘养的。”他骂道。 “狗娘养的。”我附和道。 第二十四章 加利莫尔来了,还带来了从奇克A快餐连锁店买的快餐。他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腋窝部位满是汗渍。他双眼浮肿、胡子拉碴。这种形象绝对不是像电影明星布鲁斯·威利斯那么性感不羁,而是那种熬了一夜未及梳洗就匆匆出门而造成的邋遢样。 加利莫尔带的快餐味道不错,可他明显兴致不高。 我们默默地吃着,气氛有点压抑。 我问他最后要把车子开到哪儿,他说出一个地名。韦丁顿。 吃完后我把三明治包装纸和空的华夫饼纸盒塞进袋中,琢磨着要不要简单地跟加利莫尔讲讲解剖尸体后发现的相思豆毒素,以及通过威廉姆斯和兰德尔获得的其他信息。还不是时候。 “博根是做什么的?”我问。 “我记得跟你讲过。” “你再说一遍嘛。” “他养花种草。” “你看上去睡眠不足。” “还好。” “我早上跟斯莱德尔聊过几句。” “怪不得总是这么开心呢。” “他对你时隔多年重新调查甘保和洛维特失踪案的动机表示怀疑。” 加利莫尔不屑地哼了一声。 “跟他谈谈又有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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妨。” “我还不如打死自己算了。” 这事只能就此作罢。 加利莫尔驱车从普罗维登斯路拐上韦丁顿路,不久便朝东南方向驶去。一个个购物商场和分区入口从车窗前快速掠过。我仿佛看到了一块块设计精巧而奇特的广告牌后面的豪华别墅,每一栋别墅都想成为“都铎王朝”、“托斯卡纳”(华丽之都)或“普罗旺斯”(薰衣草之乡)。几年前这里还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它们都到哪去了? 最后我们进入一片林地。加利莫尔往右连拐三个弯到了车道上,这时我们注意到前方刻字的木标语牌,知道博根的植物园到了。 穿过一片松树林,我看到一座小平房,平房后面有一个温室,温室旁是个小池塘。 这座小平房虽然年代久远但却保存完好。外墙漆上了那种可能永远不需要重漆的蓝色,大门漆成了红色,排水管和窗户边缘都涂成白色。 紧邻平房的几个园子里色彩艳丽。我认识园里栽种的几种鲜花:竹桃、雏菊、百合和秋海棠,其他大多数鲜花我都不认识。一个小伙子站在房屋右侧的梯子上清理排水管上的叶子。他两耳都戴着耳机,没听到汽车发出的声响。 我和加利莫尔从车里出来,沿着一条纵贯茂密的绿色草坪的小径朝前走去。空气中弥漫着茉莉的芳香和刚割下的草清香。 从什么地方传来喷水器发出的滴答滴答声。 加利莫尔用拇指摁了摁门铃,门里随之发出一阵喑哑的声响。 几秒钟过去了。加利莫尔正准备再次按铃,门从里面开了。 开门的是个女人,个子很高,身体轻飘飘的,大概比我的手提包重不了多少。她穿了条斯潘德克斯弹性纤维短裤和一件特大号T恤,透过T恤可以看到里面一件其实没必要穿的黑色运动内衣。她手里拿了瓶矿泉水。 “什么事?” 加利莫尔出示了警徽,随后又迅速塞进口袋里。 “不好意思,打扰你锻炼了,女士。我们在找一个叫克雷格·博根的人。”加利莫尔用尽可能温和亲切的语气说。 “为.99lib?什么要找他?” “这是机密,恕我不能透露。” “既然你这么说,那他的去向也是机密了。” 加利莫尔的脸上朝她绽开一个特别迷人的笑靥,“我说错了,我重说一次。” 女人仰脖喝了一大口水,“你觉得我的胸部松弛吗?” “一点都没有。” “可克雷格这么觉得。” “那他需要戴副矫正视力的眼镜。” “他需要的东西可多着呢。”女人伸出一只手,“瑞塔·扬茨。” 随着他们用力地握手,瑞塔的一只手镯上下直晃,犹如围成一圈的瓢虫在跳康加舞。 “你说的克雷格是指克雷格·博根吗?”加利莫尔问道。 瑞塔点了点头。 “他是你丈夫?” “老天,当然不是,我们只是同居。” 瑞塔把脑袋歪向一侧,舌头舔了舔嘴唇,脸上的汗水使双颊油光闪亮。 “可能我会做个隆胸手术。”瑞塔直视着加利莫尔。 “一项毫无必要的开支。”加利莫尔同样直视着对方。 我真恨不得翻白眼。 加利莫尔继续施展他的魅力,而我趁机端详起瑞塔来。她的头发很随意地用橡皮筋扎在脑后,我猜她年约40。 “我们想问你男朋友一些问题。”加利莫尔又开始展示他的超凡魅力,“没什么大事。” “那你问完还来看我吗?”瑞塔撩起T恤的衫脚擦了擦脖子,露出硬邦邦的腹部。 “当然。” “他在温室。” 温室由玻璃和金属类材料制成,远处看去,浑似一栋真实建筑物的框架。整个温室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足以停放两架小型飞机。 走进温室,我们感到里面的温度和湿度接近于一个生命体。空气中充满着化肥、土肥和混合肥料的味道。头顶上方是玻璃幕墙弯成的一个高高的弓形穹顶。脚下是卵石铺就的地面。 一排排木制花盆从温室这头摆到那头,每排都配有几条管道,这些管道往上与更多的管道汇集在一起,形成了我认为的一个中央灌溉系统。钩子上挂着一个个篮子,地上摆放着一株株盆栽。 看着温室里种类如此之多的植物,我仿佛听到了周围进行光合作用的声音。我知道一些简单的植物:罗勒、凤仙花、蕨和天竺葵,其余的都是枝叶繁茂略显神秘的绿色植物。看不出任何区别。 我们四下环顾。没有博根的身影。 加利莫尔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声,依然无人回应。 他又喊了一声,随即从温室另一端敞开的门那边传来一声怒吼。我们赶紧穿过一排排杜鹃花架,朝声音的方向走去,此时我只觉得自己的头发失去了光泽和弹性,汗湿的衬衫紧贴着脊背。 声音的发出者呆在一个好似用于工前准备的小房间里。他跪在一只桶边,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到了门口,便转过身来,手上还握着一把泥铲。 博根原先的一头红发,现已变成浅橙和灰白相间的杂色。他满脸都是粉刺,使人难以分辨粉红的面庞和头皮之间的界限。 根据博根招呼我们的那种口吻,我估计这个温室平时鲜有来客。 “你们到底是谁?” 加利莫尔迅速亮出警徽,“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博根先生。” “关于什么?” “关于你的儿子。” “你有我儿子的消息了?” “还没有,先生,我们希望你可能有。” 我注意到博根放下泥铲时手哆嗦了一下。 他两手抓住桶的边缘,硬撑着慢慢站起身。 我的脑中顿时闪现出火烈鸟一词。火红的颜色,细长的双腿。我觉得博根那双细腿根本支撑不了他那魁梧的上半身。 “你是谁?” “我叫柯顿·加利莫尔,这是我的搭档坦佩伦斯·布伦南博士。” 博根扫了我一眼,没有再提问题。 “我们一直在调查辛迪·甘保和你儿子凯尔的失踪案。”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的确如此,先生。” 博根眯起双眼,“我认识你吗?” “我是1998年特别调查小组失踪专案组的成员之一。”加利莫尔说到这里打住了。 博根若有所思,却没再想下去,“警察又要开始调查此案吗?” 博根误以为加利莫尔是奉命办案,对此加利莫尔并未予以纠正。“上周在夏洛特赛车场附近的垃圾填埋场有人发现了一具尸体,你可能也看到了媒体报道。” “我平时不看新闻。”他朝我点了点头,“她是来干吗的?” “布伦南博士负责检验尸体。” 博根又转向我,“是凯尔吗?” “我觉得不太可能。” “可你也不能确定。” “不能完全确定。” 博根张开嘴巴。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我的手提包里陡然响起音乐铃声。 我说声抱歉,后退几步,掏出手机摁了接听键。 我立即后悔没有事先看一下呼叫者是谁。 “老天爷,终于打通了。坦佩宝贝,我的生活快没指望了。” “我现在不能跟你说话,萨默。”我用手捂.99lib.着嘴说道。 “我要死了,真的。这世上没人……” “我以后会帮你的。” “什么时候?” “不管什么时候。” “真的?” “真的。” “今晚?” “好的。” “你在胸口画十字保证?” “我保证。”我有些不耐烦。 博根在我身后问:“是在争取什么个人权利吗?” “没有的事,”加利莫尔回答,“我只是一直觉得我们当时有些过早地放弃了调查。” 透过玻璃墙可以看见池塘,水面平静,灰蒙蒙的一片,酷似一只被午后窒闷而潮湿的空气挤压而成的锡盘。 “说啊!”萨默抱怨道。 “嗯。” “说你保证。” “我保证。” “我对彼得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我不是一个喜欢对别人的品位评头论足的人,可只要你听懂我的意思——” “我得挂了。” 我朝他们两人转过身时,没留神胳膊肘碰到了什么毛绒绒的东西。 火烈鸟的形象立即被一只多毛毒蜘蛛所代替。 不经大脑思考,我本能地做出反应。我扬起手。 手机远远地飞出去,鬼使神差般地落在加利莫尔脚边的碎石上。 “我来捡吧,反正身上已经沾满牛粪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博根就用铲子铲起手机,走到一块挡板边,用抹布将手机两面都擦了擦。“像新的一样。”他把手机递给我。 “谢谢。”我说。 “代托纳的举止习惯还得好好改一改。” 见我一脸茫然,博根指了指门边的一把木靠背椅。上面一只黑猫一边舔着自己身上的毛,一边像齐格飞女郎似的高高抬起一条腿。 “这儿空气不好,”博根说,“去我房间吧!” 我们依次出去,先是博根,继而加利莫尔,然后是我。代托纳停止了梳妆跟在我们身后。 房子里面光线暗淡,但至少要比温室凉爽无数倍。 从前门进来便是一个小小的门厅,右侧有楼梯通向二楼。没什么装饰。没有雕花栏杆,也没有长长的栏杆扶手,只有一端嵌入墙内的楼梯踏板和栏杆柱。 头顶的天花板传来一声声闷响,估计是两脚踩踏跑步机的声音,这人肯定是瑞塔。 博根带领我们走过中间的走廊,走廊两边墙上挂着一幅幅嵌入廉价塑料画框的业余画家的水彩画。一幅是风景画,一幅是一碗水果,一幅是一捧娇艳的花束。 再走几步,我仿佛来到一间厨房,走廊成直角拐向旁边。 “我去拿可乐。”一根瘦削的手指伸向敞开的门,“你们先进那个房间。” 我和加利莫尔遵命左行几步走进照理该是博根的房间。 我一下子惊呆了。 第二十五章 房间内摆放着一张又脏又破的皮沙发和一把99lib?与之相配的椅子,一张久遭磨损的橡木咖啡桌,还有一台与高速公路广告牌同样大小的平板电视。除此之外屋里其他一切都跟纳斯卡赛车有关。 屋里的四面墙边竖立着一排排陈列柜,柜子的隔板上各种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不留一点空隙。陈列柜的上方悬挂着一张张嵌入镜框的装饰画和相片以及其他纪念品。凡是未被家具占据的每一寸地面,全都堆放着各种杂物。 我真怀疑名人堂的展品有没有这儿多。 我打量着四周各式各样的物品。 一大块沥青被雕成数字“3”,并标明取自代托纳的一号赛车弯道。从海报上剪下的一张丹尼·哈姆林的等身像。一块刻有某赛车手名字并竖着嵌入塑料盒内的红色金属薄片。许多张带有亲笔签名的集换式卡牌。装入丝绒盒里的各种纪念币。小旗子。运动衫。帽子。几百种汽车的合金模型。 我猜想有些收藏应该很有价值。一幅看上去至少已有50年历史的黑白版画。一件件看似年代久远的赛车队服。一扇外侧漆着数字24的车门。 “你敢相信这儿有这么多废物吗?”加利莫尔跟我一样感到震惊。 “这家伙是个车迷。”我说道。 “绝对是个狂热的车迷。” 我又走到对面看了看那些海报大小的照片。吉米·约翰逊赢了2007年纳斯卡砖道赛后激动地亲吻着地面。杰夫·戈登在赛道加油站加油。托尼·斯图尔特用食指指着沃特金斯赛道。 我的视线又转移到一张老照片上。一个戴99lib?着护目镜、脚蹬长筒靴的男子跨坐在一辆老式摩托车上。 “你认得出他是谁吗?”博根手上拿着三听可乐站在门边。 我仔细审视着那潦草的签名,“欧文·贝克?” “在印第安纳波利斯赛车场首次举行的比赛中,‘加农炮’欧文·贝克赢得冠军。那是在1909年,当时的赛道很新。‘加农炮’骑摩托车环绕全国不下100次,后来担任纳斯卡总干事。此人简直是个传奇。” 博根递了听可乐给我。 “那都是在很久以前,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些花里胡哨的房车赛,赛事也不像现在这么多元化。”他在说“多元化”时故意拖长第二个音节,以示不屑。 “什么意思?” “在当时所有人都知道谁最有赛车天赋,而且赛车手都是好样的。” “难道说现在的赛车手就不是了吗?” “我只能说当时的那些男人是真正的男子汉。” “先生,我们现在也能挑选出像赫伯特·胡佛总统这么有男子气概的赛车手。”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我不喜欢此时自己所处的环境。 “什么?” “没什么。” 博根递给加利莫尔一听可乐,然后跌坐进椅子,两条细腿搁在一只胳膊上。 我和加利莫尔各自坐在沙发的一端。刚刚坐稳加利莫尔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摁了接听键开始讲话。 “稍等。”他转向我们,“不好意思,这个电话很重要。”加利莫尔放下手中的可乐,走到外面的走廊上。 “你来这儿是因为韦恩·甘保死了,对吗?” “我原以为你平时不看新闻的。”我说。 “我确实不看。我喜欢看赛车。甘保为人所知,是因为可口可乐600英里赛事的缘故。斯图帕克是一个赛车明星。曾经是。” “你认识韦恩·甘保吗?” “认识他姐姐。”博根拉开饮料拉环,“你想通过我了解什么?” “你对自己儿子失踪的所有想法。” “我什么想法都没有。” “那你记得什么就讲什么。”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自从凯尔和辛迪·甘保勾搭上后我就难得见到他人影了。为什么现在又跑来问我,你们不是有我当时的陈述吗?” “就是怕当时可能遗漏了某些信息。当时你有没有试着自己去找凯尔?”我拉开拉环,呷了口可乐,是温的,但我不想让博根感到不自在。 “我联系了能想到的每个人。问题在于,我对这孩子的生活了解很少,唯一能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应该就是纳斯卡了。” “你和凯尔不和吧。”我说。 “他将他妈妈的死归咎于我。这事我可以阻止吗?那个女人本来就是个酒鬼、瘾君子。” “你相信你儿子是自己想离开这儿的吗?” “是的。这我相信。” “为什么?” “他和他的女友都被卷入到那场运动里了。” “爱国武装队。” “你看,凯尔独自生活了六年。”博根自我辩解道,“当时他已经24岁,跟谁混在一起我管不了,倒不是因为他们年轻人说的所有话我都不赞成。” “你认识格雷迪·温格吗?”我问。 “是不是那个声称目击凯尔和他女朋友开着一辆1965年款佩蒂蓝福特野马离开的家伙?” “对。” 我的手提包里又一次突然响起爵士乐。 “真抱歉,我还以为自己把手机调成振动了呢。” “这得怪代托纳。” 我把手伸进手提包内,摁了一个键。坐回去时博根奇怪地打量着我。 “格雷迪·温格?”我问。 “我以前常跟温格闲聊。我们聊过几次园艺。但我现在不再出去看赛车了。”他指了指电视,“这儿有更好的座位。” “那尤金·弗莱斯呢?” “从没听说过此人。” “1998年弗莱斯在赛车道边的一家小摊点干活。” “这样倒是把排查范围缩小到两百人了。” 加利莫尔这时走进来,再一次因为打断我们而道歉。 我让他接着问。 “谈谈辛迪·甘保这个人。” 博根把嘴唇扭歪到一边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她?” “谈不上喜不喜欢。我要用‘普通’这个词来形容她。不过她脑子里常会冒出些疯狂的想法。” “比如呢?” “这个小姑娘想成为纳斯卡赛车手。” “这有什么疯狂呢?” “辛迪·甘保成为纳斯卡赛车手的可能性,就像是我要和电影明星朱莉亚·罗伯茨一起裸泳那么渺茫。” “她在班多勒罗赛事中的表现很出色。” 博根不屑地哼了一声,“那种比赛我看过几次,前面就算有抽水马桶那么大的东西她都避不开。一周里不管哪天凯尔都能比她开得快。” 代托纳瞅准这一刻悄悄踱进屋子,轻轻一跃跳上博根的膝盖。 “我说,我没有怠慢你们的意思。不过我真的该给九重葛施肥了。” 我看着加利莫尔。他点了点头。 我对博根说了句自己近期常说的标准结束语:“你认为1998年发生过什么?” 博根耸了耸肩。 “当时你能接受专案组的调查结果吗?” “我应该反驳谁?” “那你现在还接受这个结果吗?” 博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代托纳好一会儿,然后开口答话。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哪怕一个电话、一封信、一份传真,只要让我知道儿子活着就行。每次回到家我都要看答录机有没有人留言。每次外面送来邮件,我都会寻找凯尔的字迹,就像得了强迫症一样。毫无意义,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突然有一天我停止了这种做法。” 博根往鼻腔里深吸了口气,稍顷又徐徐呼出。然后他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凯尔为了和女朋友结婚远走高飞?躲起来了?自杀?你们得告诉我。我.99lib.已经不想再琢磨这个问题了。” “赫伯特·胡佛?” 我和加利莫尔回到车里。 “我觉得博根是亚奇·邦克式的人物。”我说。 “你这么年轻,《四海一家》这么老的片子竟然也知道。” “你这种魅力还是留着向瑞塔施展吧。” “你觉得博根是个种族主义者吗?” “你可听到他说‘多元化’时的腔调,就像无意中说了个脏词?”我屈指比划出一个引号,“‘在当时所有人都知道谁最有赛车天赋。’听了真让人受不了。” “这个家伙喜欢猫。” “这点倒是很好。我还觉得博根有同性恋恐惧症。”我又引用了一句博根的话,“‘那些男人是真正的男子汉’?你听到那傻子当时说这话了吗?” “这台词用在亚奇和他妻子伊蒂斯的对话中再好不过了。” “我知道外面一直有些传言,纳斯卡赛车手中真的有出柜的吗?” “埃文·达林。他是格兰丹姆赛车手,虽然公开表示自己是同性恋,但一直深居简出,曝光度不高。” “如果说博根这种态度具有代表性的话,我知道什么原因了。” “同性恋团体中的赛车粉丝群越来越大,已经有好几个网站了,Gaytona.、Queers4Gears.和GayWheels.。”99lib. “这些谁知道啊!” “你跟博根聊的时间比我长。有什么收获?” “我觉得他对于凯尔失踪流露出的悲伤倒是发自肺腑的,但是他对辛迪·甘保的看法却和我通过别人了解到的不太一样。” “别人是指谁?”加利莫尔将车往北拐上了普罗维登斯路。 “J.D.丹纳,爱国武装队的头目。他认为辛迪的赛车技术很棒。” “可能博根本身看问题带有偏见。难道做父母的不是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比别人的孩子优秀,不管他们是运动员、艺术家还是别的什么?” “可能吧。”我略一思索,“一个叫埃塞尔·布拉德福德的老师说辛迪智商超群。还有林恩·诺兰,辛迪的一个高中朋友,也说她特别聪明。” “博根也没说辛迪笨,只是说她有些迟钝。” 我想起加利莫尔刚刚接了个电话,“希望你刚才的电话不是坏消息。” “反正不是好消息。赛车道上又发生了一起事故,我得回去。” 我看了看表,3点20分,怪不得饥肠辘辘,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得先去食品店买点食物。 突然我想起一个被忽视的细节。 “林恩·诺兰提到了辛迪的另一个朋友。麦蒂·帕吉特。斯莱德尔正试图找到她。” “是吗?” “这事我忘问了。他之前打电话给我,我们就谈了福特野马的事。” 我们一路蜿蜒绕行穿过市区,脑子里嗡嗡直响,就像瓶子里关了几只黄蜂。许多条断开的线索。许多尚未回答的问题。 “我跟你讲过林恩·诺兰认为凯尔曾对辛迪施暴吗?” 加利莫尔把头转向我,一脸惊讶的表情,“哦,真的吗?” “她说她看到辛迪的胳膊上有淤青。” “不是胡扯。” “我觉得我们应该和麦蒂·帕吉特聊聊。” “可以。” 快到法医局时我突然想起之前摁掉的电话。 语音信箱上有个红点。 我点了下图标开始听。 听着听着我脖颈上根根汗毛直立。 第二十六章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查看来电号码。 “狗屎。”加利莫尔察觉到我情绪激动,瞟了我一眼。 我用一根颤抖的手指点了下图标。再听一遍。 “天哪。” “怎么了?” 我打开扩音器,手机对着加利莫尔。 声音低沉,说话简短。 “你是下一个。” “再放一次。”加利莫尔吩咐道。 我又放了一次。 “再来一次。” 我们重复听着相同的几个词,可还是搞不懂其中的意思。 “他是说‘你是下一个’呢,还是说‘你下一个’?” “是前者。”我说。 “别自作聪明。” 加利莫尔说得对,我刚才真是大脑短路。每次受到惊吓,我都会戴上这种游戏面具。 “如果真是恐吓,我准备认真对待这个问题。” “谢谢你,巨人。” “天啊!布伦南,查查是谁给你打的恐吓电话。” “一个陌生号码。” “声音你听得出来吗?” “听不出来。这声音像不像以前威胁过你的那个人?” “我不能确定,但接下来你得设法确定。” “只要有人一开始这样跟我讲话,我就会脑子发懵。” “你马上回家。启动安全系统,呆在家里。我一忙完赛车场的破事就联系你。” “要是有陌生人很礼貌地敲门,我能让他进来吗?” 我一时兴起去食品店买了吃的,花了240块钱。如此破费囤积的食品吃到下一个千年也应该绰绰有余。 我把罐装和盒装食品统统搬到食品储藏室,水果放到一只碗里,蔬菜和奶制品放进冰箱。博蒂拖着空袋子在地板上到处撒欢奔跑,每过一阵子就会肚皮朝天蜷着身子用四只粉爪抓住塑料袋玩。 我喝了一盒酸奶,吃了个桃子和两小包饼干。然后上楼脱掉汗湿的衣服,冲了个澡,用的是我一时冲动之下买的石榴提神沐浴露。 回到厨房,只见地板上到处都是踩烂的水果、蔬菜茎叶和小块的果肉。很好。这个小混蛋吃了三个樱桃,还踩烂了四个。 趁着等加利莫尔的当儿,我决定收集一些相思豆毒素的资料。网上搜索一小时后,我了解到以下知识: 相思豆有许多俗称,包括红豆、玫瑰豆、鸡母珠、土甘草、相思子,等等。 这是一种攀附于树、灌木和树篱的多年生攀援植物,有着长长的羽状叶片。它的种子呈红黑两色,内含相思豆毒素。 相思豆原产于印度尼西亚,但如今在世界上包括美国在内的许多热带、亚热带地区也很常见。一旦被引进到一个新的生长地,该物种便会像杂草一样蔓延成灾,极富扩散性。 相思豆在梵文和一些印度语中被称为Gunja,在北印度语中称为Ratti。相思豆亦可用作一种传统的度量单位,使用者多为珠宝商和印度草医学医生。它的种子色泽光亮,在当地被做成贵重的珠宝。在中国,相思豆是爱情的象征。在特立尼达岛,人们戴上它据说可以祛妖避邪。 业内普遍认为用相思豆做珠宝是一项很危险的工艺。工匠手持相思豆钻孔时,若是不慎刺破手指就会因感染相思豆毒而死。 相思豆毒感染和蓖麻毒感染的症状极为相似,但相思豆毒素比蓖麻毒素的毒性高近两个数量级。 相思豆毒蛋白是包括A和B两个蛋白质亚单位的大分子集合体。B链依附在细胞膜的一些特定运输蛋白上,帮助相思豆毒蛋白进入此细胞。一旦进入细胞内,A链就会阻止蛋白质的合成。 我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这张豆类作物杀手图片,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我忘了把它调回到标准模式。 “你绝对猜不到我碰到谁了。” “疥疮。”我说。 “疥疮是个什么鬼东西?” “我很好,斯莱德尔侦探。你好吗?”这个家伙给别人打电话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先问候一声? “我今天起得早,所以碰到了你的纳斯卡朋友。” 我想了想他要表达的意思,“你在调查韦恩·甘保的案子?” “康科德警方让我帮忙参与调查,你有没有一直在看新闻?都乱成一团了。” “加利莫尔说多家媒体纷纷开进赛车场驻扎下来。” 斯莱德尔发出喉咙干呕的声音,是因为我提到媒体还是加利莫尔? 我不理会斯莱德尔无言的责备,又向他讲起自己去找克雷格·博根的事。 “还有呢?” “要是这个家伙在密室里藏了一床被单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你意思是?” “我觉得他是个偏执狂。” “那他不喜欢什么人?” “只要不是白人、不是异性恋的他都讨厌。” “啊哈!” 我又说到那个恐吓电话,如果称得上是恐吓的话。 “当时加利莫尔在哪?”斯莱德尔冷冰冰地问。 “跟我在一起。” 话刚出口,即知失言。 “你此刻在干啥?” 我知道斯莱德尔指的是接到那个恐吓电话之后我在做什么。但我故意不接这个话茬。 “在研究相思豆毒素。”我答道。 “你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吧,博士?” “网络高手啊。” 斯莱德尔发出啧啧声表示不敢苟同,但并没说什么。 “好像甘保自己做过一些调查.99lib.。” 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格雷迪·温格提到过1965年款福特野马,对吧?” “是的。” “我在甘保的拖车里发现了一个文件夹,他查过1998年在卡罗来纳州登记的每一辆1965年款福特野马。” “通过国家犯罪信息中心查到的?” “不是。这系统只有执行公务的特定人员才藏书网可以进入,而且得先接受培训,获得用户名和密码才行。由联邦调查局授权。要是系统对每个人都开放的话——” “他是查了车管所资料库里的记录吗?” “不是。” “那他怎么查到的呢?” “可能他有内部人帮忙,也可能是他先申请查看原档案没想到就通过了,当然这是在某些联邦调查局的间谍抢走原档案之前。” “埃迪的笔记里有什么线索吗?” “有,他追查到南卡罗来纳和北卡罗来纳有18辆1965年款福特野马,一辆一辆地查了个遍,最终结果是15辆有车主,其余3辆的车主始终找不到。” “但给甘保找到了。” “其中一辆车的车主是一位已经去世的女人,她的儿媳每年照样为车缴费,也不提任何问题。不管怎样,这位女士已经去世,永远不可能住在当初档案登记的罗利市某地或是其他什么地方。” “这辆车现在在哪?” “在一个仓库里生锈呢。” “第二辆车的车主是个税收员,档案上登记他家住默特尔海滨附近。和第一辆车的情况一样,这位车主的助理每年都要续费,不知道它被遗弃在某个仓库里,已经没了轮子和引擎。车主目前住在新加坡。” “也就是说他档案上的联系方式同样没用。” “第三辆车的车主是一位退役军士,他把车运到得克萨斯使用但仍保留着南卡罗来纳的牌照。埃迪想打电话试试,好像是断线没联系上。” “这么说从1998年起这三位车主的信息在系统中就查不到了。” “可以这么说,但甘保却找到了,而且这三条信息毫无用处。” “就跟其他15辆车一样。” “说得对。” “如此特别的一辆车为什么始终查无下落呢?” “问得好。” “会不会是温格看走眼了?” “他当时描述得很具体。”我听到对方把文件翻得窸窸窣窣响,“他告诉我们在赛车跑道上看到的是一辆1965年款佩蒂蓝福特野马,后座车窗上贴着黄绿色花纸。” 我突然觉得脑子里深有触动。怎么回事? 斯莱德尔转到另一个话题上,“你对欧文·波蒂特的直觉太准了。1998年他欠了一屁股债,当时他已经失业三年,而且还拼了老命跟妻子争夺孩子的抚养权。这个可怜的家伙贷了款却还不起,最后只得卖了房子。孩子的抚养权也丢了。之后他再也没找到工作。” “可他竟然为孩子的大学教育存入了26000美元。” “买彩票中奖了?” “这概率能有多大?” 挂断电话后,我又用笔记本电脑浏览了一下网页,了解到一些信息后越发烦躁不安。 相思豆毒蛋白是一种能以微粒形式释放到空气中的黄白色粉末。若是释放到户外,就有可能污染农作物。 相思豆毒蛋白还可用于造成食物和水污染。 利用仅为蓖麻毒素致命剂量1/75的相思豆毒素,即可置人死命。 我又浏览另一个网页,得到一组数据。心中默算了一番。 天啊。 人只要在循环的血液中含有不到3微克的相思豆毒素就会死亡。 晚上7点,我烤了比目鱼鱼片,与博蒂共享。 它喜欢蛋黄酱,对卷心菜沙拉提不起什么兴趣,可能在店铺买的沙拉不合它的胃口。 我查看了收件箱。 几封邮件涉及一般事务。法医实验室的一位病理学家需要一份报告的详细说明。夏洛特的一位检察官想要安排一次会议。拉芒什想知道我何时回蒙特利尔。 其他几封邮件推销一些特别合算的绝佳商品和机会。一块售价50美元的劳力士表。帮你将不明来由的钱存进一家非洲银行。一种用后可使肤质细腻光润堪与好莱坞巨星媲美的洁面乳。 凯蒂正在考虑辞职去爱尔兰呆一年。科克郡有一家酒吧想让她过去打理。很好。 赖安一反常态发了条很长的信息,讲到他最近怎样陪莉莉进行康复治疗。女儿似乎对他积怨已深,令他倍感惆怅。女儿抱怨自己的童年缺少父亲的陪伴,怨鲁特西亚向父亲隐瞒她的存在,尤其是最近鲁特西亚撇下她自个儿回新斯科舍。 赖安说自己意绪消沉,思乡心切,怀念我的陪伴。一番话充满哀怨,令人心碎,仿佛胸骨被钻了个孔一般。 他的信息已经够让人伤感的了,可哈莉的信息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最近我和姐姐获悉一条消息,其令人震惊的程度绝不亚于改变赖安世界的那条消息。 哈莉的儿子基特16岁在科德角帆船夏令营学习期间突然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孩子的母亲叫克里恩·布伦南,她不是哈莉家族的近亲,出于一些永远不可告人的原因,没有对自己夏天结识的恋人透露他有一个亲生女儿。 维多利亚·“托利”·布伦南如今芳龄14。母亲克里恩猝死后,她便从马萨诸塞州搬到查尔斯顿和基特住在一起。 哈莉多了个孙女,我也多了个姨侄孙女。 哈莉对于多年来自己不知真情耿耿于怀。更有甚者,基特为了给托利一些时间适应新环境,竟然不允许自己的母亲上门,她也为此伤透了心。 我正拨着哈莉的号码,门铃响了。我以为是加利莫尔来了,便放下电话,朝前门走去。 这不算是我最可怕的噩梦。可它正在逼近。 第二十七章 彼得和萨默站在一起,彼此挨得很近,却没有任何身体接触。两人神色严峻,像是人们在排队等候一样。萨默拎着一只内曼·九九藏书马库斯皮包。 我佯装微笑打开门,“我有这种荣幸该感谢谁呢?” 萨默一听这话有些发窘。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听得出彼得心里很不舒服。 “当然,”噢,当然不是,“快进来。” 彼得穿了双夹趾拖鞋,一条卡其短裤和一件卡梅尔乡村俱乐部的高尔夫球衫。萨默则是一双坡跟凉鞋,一条专人设计的迷彩裤和一件丝绸上衣,估计连巴顿将军看到她这身打扮都要紧张得不知所措。 萨默信步走进餐厅,把皮包往桌上一放。我和彼得紧跟其后。 “想喝点什么?”我问。氰化物还是酷爱牌饮料? “梅乐红葡萄酒可以。要是——” “我们就在
99lib?
这呆一小会儿。”彼得咧着嘴对我抱歉地笑了笑,“我知道你脑中有更重要的事要考虑。” “你看看,彼得,这就是你的问题了。我们的婚礼很重要。还有什么更重要?” 找到艾滋病的治愈方法? 萨默开始把东西从包里一件件往外拿,一堆堆地放好。各式各样的餐巾。织物样品。银边相框。还有一个状若实验室烧瓶的大玻璃瓶。 “好了。桌布是淡褐色,这些花瓶就摆在餐桌中央,里面插上玫瑰和百合。”大玻璃瓶里放了一枚桃红色钉子作为标记,“餐巾放在这里面。” 她把一堆餐巾排列成扇形展开。有粉色、棕色、银色、绿色、黑色以及我认为是淡褐的颜色。 “套在椅背上的布料从这里面挑。” 她把所有的布一块挨一块地放在有幸被最终选中的餐巾下方。彼得的目光越过她的后背与我相遇。 我蹙起一道眉。真要这样吗? 他用口型默示,“我感谢你。” 哦,没99lib?错。 萨默直起腰身,“嗯。你觉得怎么样?” 上帝赋予任何人的理智你可是一丁点都没有。 “哇塞,”我说,“你已经做了不少准备工作。” “那是当然。”萨默粲然一笑。她若是带着这样的表情做广告,准能卖出上百万支佳洁士牙膏。 怎样才能巧妙安全地走过她布下的雷区呢? 心理战。她这么愚笨的脑袋肯定猜不透我的想法。 “关于鲜花的摆放你有什么考虑?”我问。 “粉色和黄色吧。但是要非常朴素。” “也就是说你喜欢简单些。” “但要雅致。一定要造成一种气氛。” “绿色当然得排除在外。” “当然。” 眼见萨默一把抓起第一批不合格的布料,我朝彼得扬了扬眉毛。 “真滑稽。”他用口型默默表示。 “你喜欢某一种单色调吗?” 萨默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所有的东西都是同种颜色。” “我喜欢多一点活力。啊,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淡褐色的纸巾被塞入包里。 “颜色对比要很鲜明?” “也不是。” “那黑色估计不行。” “当然。” 黑色。随即消失。 “朴素些的颜色?” “不适合萨默(summer,夏天)。”她咯咯笑道,“不是说我,是说季节。” “那棕色也不考虑。” 棕色也不见了。 只剩下银色和粉色。 “这两种图案你喜欢哪种?”我问。 “喜欢这个。”她轻抚着一块底色淡黄的样布,上面印有若干稍嫌刺眼的粉红色螺旋形图案。 我想起了上次她来我家时穿的衣服。 就它了。 我把粉色餐巾巧妙地放在螺旋形布料样品上面。 “好!”萨默难掩兴奋之情,不禁拍起了巴掌,“好!好!很合我的意!看到没,彼得?你真得要有艺术品位。” 彼得忍住了没有鼓掌。 “接下来,”萨默把四个银色相框排成一排,“每套餐具都要配一个相框。这样客人来后便知道自己该坐在什么位置。用餐完毕还可将相框带走留作纪念。点子很妙,对吧?” “嗯。” “你最喜欢哪一种?” “它们都挺不错。” 萨默开始指出每一个相框有别于其他相框的细微特征,这时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其中一个相框上多停留了一点时间。 “我喜欢这种带斑点的边框。”我说。 “我也是!坦佩,我们之间相似之处很多,简直就像亲姐妹一样!” 彼得在未婚妻背后做出一副皱眉蹙额的苦相。 萨默继续收拾样品,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说了声抱歉,疾步走进厨房。 电话区号704。夏洛特。号码未知。 我宁愿聆听葬礼推销的广告词也不愿跟这个准新娘继续周旋下去,于是赶紧接听电话。 “坦佩伦斯·布伦南?”我听到电话里传来汽车喇叭声,说明电话是在户外打的。 “是我。” “那个法医吧?” 我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请问你是?” “你们停尸间有个人叫伊莱·汉德。” 声音低沉,像是经过了滤音器的处理。我不能肯定对方就是在语音信箱里用两个词恐吓我的那个人。 “你是?” 我听到咔哒一声,继而是嘟嘟嘟连响三声。 “去死吧!” “你还好吧?” 我猛地转过身。 彼得正在注视着我,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我刚才梦魇般生出一阵幻觉,竟然没听见他走进厨房。 “我——”我什么呢?“接到一个意外电话。” “希望不是什么坏消息。” “不是。只是——”恐惧使我感到一阵窒息,像是有无数只蟋蟀堵在胸口。 “出乎意料。”他替我把话说完。 “是的。” “你可以把手机从耳边移开。” “没错。” “我想谢谢你,”彼得竖起一根大拇指,朝一侧肩膀上方后面的餐厅门口用力一指,“为了那个。” “不客气。” “其实她挺聪明的。” “你能这么想真是难能可贵。” 彼得扬了扬眉毛。 我也扬了扬眉毛作为回应。 “博伊德最近怎样?”我问。 “我常向它提起你。” “我也很想它。” “这只松狮犬也一样。想你想得发狂。” “这种狗很能判断人的品性。” “能注意到一些不被其他人赏识的可贵品质。”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干脆保持沉默。 彼得久久地端详着我的脸,一时间有些尴尬。 “我觉得你该过去了。”我说。 “我想也是。” “我估计萨默要唠叨一晚了。”我笑着调侃道。 “或许也不是坏事。”彼得没有笑。 噢。天堂里的烦恼?我了解彼得。况且他的声音里似乎带有几分忧郁。 我回到餐厅,看到萨默身边有博蒂在陪伴。博蒂坐在椅子上,用爪子使劲拍打着萨默高举在它头顶上方来回摆动的餐巾。 我眯起眼睛盯着这个刚有新欢便背弃主人的小东西。 它也用猫咪特有的无辜眼神瞅着我。 “祝你们好运。”我说,一边目送他们走下门前台阶。 这是我的心里话。 他们刚走,我便打电话给拉拉比。他刚刚结束10英里的跑步锻炼回到家里。 “我们停尸间有个叫伊莱·汉德的人吗?” “据我所知没有。他是谁?” 我告诉他刚刚接到的那个电话。 整整30秒电话两头都没开腔。 “你不觉得——”拉拉比接过我的话,“它跟垃圾填埋场发现的那具尸体有关?” “这是我的第一感觉。” “我们怎么找到跟汉德有关的信息呢?” “你有特工威廉姆斯的联系方式吗?” “稍等。” 我听到对方咚的一声撂下话筒。稍后,拉拉比回来拿起话筒流利地报出一串号码。 “你觉得威廉姆斯了解内情?”他问。 “我觉得他知道很多内幕。” “有消息及时告诉我。” 电话铃响到第二声时威廉姆斯接起电话。 我自报姓名。 即使我的电话令他感到诧异,他也没有通过声音流露出来。 “伊莱·汉德。”我说。 电话那头是长时间的沉默,我差点以为断线了。 “你想问我什么?”威廉姆斯的语气非常强硬。 “伊莱·汉德是不是我们在垃圾填埋场发现的那具尸体?” “这我不能说。” “为什么?” “你怎么突然打听伊莱·汉德?” “一个匿名者给我的提示。” “通过什么渠道?” “你看,同样也是来源不明。” “你通过什么方式收到提示?”威廉姆斯的问话简短有力。 “手机。” “你电话有来电显示吗?” 我把电话号码报给他。 “伊莱·汉德到底是谁?” “我不能随意——” “不管有没有名气很响的联邦调查局的协助,我和拉拉比博士一定会调查出伊莱·汉德的真实身份或者过去的身份。我们也会查出在莫尔黑德路垃圾填埋场的那桶沥青里发现的尸体到底是不是汉德。如果是的话,侦探斯莱德尔一定能找出个中缘由。” “说话用不着这么咄咄逼人。” “那请你给我一些解答。” “明天再跟你讲。” 接着我又打电话给加利莫尔。 无人接听。 匿名者的威胁,萨默的愚笨,彼得的忧郁,提到伊莱·汉德的那个电话时威廉姆斯的傲慢态度,加利莫尔的失踪行为,这一切令我上床之后久久难以入眠。我在脑中不断拼凑各种印99lib?象的碎片重新调整思维角度,尽量想使它们环环相扣,彼此紧密联系。弄到最后我非但没有想出任何答案,反而又回到同样的问题上。 根据威廉姆斯刚才的反应,我推断垃圾场发现的尸体就是伊莱·汉德。他究竟是什么人?死于何时?为何他的尸体显示蓖麻毒素中毒症状? 韦恩·甘保喝的咖啡里发现了相思豆毒素。咖啡里怎么会有毒?甘保肯定是被谋杀的。杀人凶手是谁?又是因何起的杀机? 凯尔·洛维特一直与某些右翼极端分子暗中勾结,是这些人帮助他人间蒸发了吗?果真如此,他又何以能隐匿多年而不被发现?他们会不会已经把他干掉了呢? 几个人对辛迪·甘保的描述各执一词。她是否真的聪明,有赛车天赋,像埃塞尔·布拉德福德、林恩·诺兰以及J.D.丹纳说的那样?还是非常迟钝,赛车技术很差,如克雷格·博根所言?她是否与凯尔·洛维特相爱?还是对他怕得要命? 格雷迪·温格和尤金·弗莱斯两人的陈述并不吻合。 是其中一人无意中出错?还是故意撒谎?为什么? 凯尔·洛维特从赛车场失踪10天后,欧文·波蒂特是否真的在夏洛特机场看见过他,抑或这是他有意释放的一个虚假信息?如果是后者,动机是什么?会不会是有人出钱指使他这么做?是谁? 泰德·瑞恩斯还没找到。瑞恩斯能够接触到蓖麻毒素和相思豆毒素,他是否与此有牵连呢? 我一直试图找到其中的某种联系,就一种。这种联系可以引出下一种、再下一种联系,最终找出我们期待已久的答案。 最后我终于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可是睡得很不安稳。我不断醒来,接着又昏昏睡去,梦见一些彼此并无关联的画面。 博蒂走在摆放着玻璃器皿和印有粉红色螺旋形图案的布料的餐桌上。加利莫尔驾驶着一辆蓝色福特野马,车窗上还有张黄绿色贴纸。赖安从很远处向我招手。斯莱德尔和蹲在一只桶边的男人交谈着。萨默穿着一双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走在人行道上。 我最后看了一眼闹钟,凌晨4点23分。 第二十八章 整整三个小时之后,家里电话突然响了,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你还好吧?” “我还好。” “昨晚睡得糟透了。”加利莫尔疲惫的声音99lib.似乎表示他昨晚睡得比我还少。 “我都这么大了,不会有事的。” “你手机语音信箱之后又收到消息了吗?” “没有。但有人打电话给我。” 我告诉他那个提到伊莱·汉德的电话以及我与威廉姆斯的通话。 “你得呆在原地,照我说的一样,好吗?” “哦,好。反正我在等奥普拉(著名脱口秀主持人)的电话呢。” “那你得先想想怎么表演,说不定还能上喜剧中心频道呢!” “我再考虑考虑。” “但不是在今天吧!” “不是在今天。” 加利莫尔懊恼地叹了口气,“做你该做的事。” “我会的。” 我正烤着面包片时,话铃响了。 “我是威廉姆斯。” “我是布伦南。”睡眠的极度缺乏使我说起话来也有些生硬唐突。 “我查到你报的号码来自康科德老夏.99lib.洛特路K环路上的一座公用电话亭。” “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打电话。” “我们正在排查半英里范围内的房产契约。” “这犹如大海捞针啊!” “是的。” “伊莱·汉德是谁?” “考虑到你最近已介入整个事态,我获准向你和拉拉比博士透露部分相关信息。我们今早见一面如何?” “我半小时内赶到法医局。” “到时见。” 一切恍如昨日。拉拉比坐在办公桌旁,两位特工并排坐在左侧椅子上面对着他。我坐在他俩右侧。 威廉姆斯不等人示意便直接发问。 “你还记得薄伽凡·舍利·拉杰尼希这个人吗?” 威廉姆斯问的是20世纪80年代出现的一位印度宗教领袖。他带领几千名信徒长途迁徙到俄勒冈州沃斯科县的一个大牧场,建成一座城市,命名为拉贾尼施普拉姆。这帮人最终在政治上控制了邻近的安特洛普小镇,并将其改名为拉杰尼希镇。 起初这些信徒与当地居民的关系还算融洽,但很快就生出嫌隙。他们申请扩建拉贾尼施普拉姆,未获批准,于是社区领导人企图通过操控1984年11月的县级竞选进而实现对该地区的政治控制。 “薄伽凡和他狂热的信徒们想赢得沃斯科县巡回法庭法官的席位,同时选出他们理想的县治安官,”我说道,“可他们不能确保自己在竞选中胜出,于是暗中在一家餐厅的沙拉桶中放入沙门氏菌,希望以此阻止反对他们的选民前去投票。” “完全正确,”威廉姆斯说,“先是两位县级司法行政长官因饮用玻璃杯里的水感染沙门氏菌,之后进一步扩散,餐厅的沙拉桶里普遍带有这种病菌,有751人因此生病,其中45人住院。这次事件是美国历史上首例涉及面广泛的生物恐怖主义袭击。” “我还记得,”拉拉比说道,“这帮家伙最后跑到夏洛特来了。在当时成为轰动全国的特大新闻。” 拉拉比说得对。上世纪80年代,美国人普遍没怎么听说过一个名叫夏洛特的宁静的南方城市,只知道该市鼓励当地学校实现种族融合,并且为实现种族融合强制推行用校车接送外区学童的做法。薄伽凡被捕时已经臭名昭著,当地居民闻讯无不欢呼雀跃。当时印有“薄伽凡——我们的囊中之物”的T恤销售异常火爆。 “1985年组建了一支由俄勒冈州警和联邦调查局人员构成的特遣部队,”威廉姆斯继续说,“获得搜查令后,特遣部队突击搜查拉贾尼施普拉姆的一个医学实验室,发现了与导致小镇居民中毒的污染物相匹配的一个细菌样本。两位社区官员因此受到指控,在一个治安状况极差的联邦监狱服刑。” 威廉姆斯目光锐利地看着我,“第三个人人间蒸发了。” “伊莱·汉德。”我猜道。 威廉姆斯点了点头。 “汉德当时20岁,就读于俄勒冈州立大学的化学系。1984年春天,他因受薄伽凡的影响而辍学,并且迁居到拉贾尼施普拉姆。” “此后仅几个月就发生了沙拉桶投毒事件。” “警方怀疑汉德参与策划了投毒事件。在薄伽凡遭到逮捕并被驱逐出境后,汉德也离开了拉贾尼施普拉姆。” “然后来到东部?” “是的。汉德确信自己的精神领袖受到了迫害,对政府逐渐感到幻想破灭。他在卡罗来纳西部呆了一段时间,最后加入一个名为‘自由旅’的右翼组织。该组织瓦解后,他又流浪到夏洛特地区,及时跟J.D.丹纳勾搭在一起。” “还有他的爱国武装队。” “对。” “这么说汉德当时处在联邦调查局的监视之下?”拉拉比问。 “当时我们监视了很多人。据内部情报透露,汉德及其同伙将埃里克·鲁道夫藏匿了一段时间。” “如今他在哪儿?”其实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汉德在2000年没有使用公共事业服务。” “此后你再也没找到过他。”我接着说。 “是的。” “可现在你找到了。” 威廉姆斯连忙点了点头,“一位牙科医生说样本是匹配的。” 闻听此言我震惊不已,“你找到他的牙齿样本了?” “汉德的99lib.母亲现今仍居住在波特兰。伊莱12岁时做过口腔正畸评估,他母亲至今仍保留着当时的石膏模型和X光片,根据牙科学的理论,这些足以证明一个人的身份。” “系统中难道没有汉德的指纹?”拉拉比问。 “他从未遭到过逮捕,没有服过兵役,也没有从事过一项需要经过安保甄别的工作。” “让我猜一猜,”我说,“当时联邦调查局怀疑汉德和爱国武装队正策划一场类似发生于俄勒冈州的生物恐怖主义袭击,只是这次换成了蓖麻毒素。” “对。” “我现在可以理解1998年你为何那么谨慎唯恐有误了。” “我们可不敢听任蓖麻毒素蔓延开来。” “可这事终究还是没有发生。” “是的。” “汉德怎么就搞到蓖麻毒素了呢?”拉拉比问。 “我们推测他可能一直在研制这种毒素。” “北卡罗来纳产蓖麻?” “这并不难。” 我们全都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汉德最后怎么会被塞进一只装满沥青的桶里呢?”我说出所有人内心深处的这个疑问。 “是不小心毒死了自己?跌下来时头碰到了地上?被他同伙给收拾了?老实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凯尔·洛维特和辛迪·甘保的下落呢?”我问。 “也不知道。” “他俩会不会其中有一人是联邦调查局的内应?”我问。 “据我所知没有。” “呃。” 我直视着威廉姆斯的眼睛。他没有回避我的目光。 小小的办公室里突然充满肃穆的气氛。等到威廉姆斯打破沉默时,他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一两分贝,跟我刚才见到他时同样兴奋。 “苦苦搜寻终于有了结果,布伦南博士。” “抱歉?”威廉姆斯的这句话让我一头雾水。 威廉姆斯朝他的搭档抬了抬下巴颏。 兰德尔刚一开口,我就知道他为什么平时总是缄默不语。他音量很高,且带有浓重的鼻音,似乎更适合做一名好莱坞的理发师而非联邦调查局特工。 “阿尔达·皮克利·温格自1964年起拥有位于康科德联合公墓路上的一座住宅。此处房产距昨晚某人打你电话时所在的K环路不到1/4英里。” 我仿佛觉得有好多条虫子正在两条胳膊上蠕动。 “阿尔达和格雷迪是近亲?”真蠢。我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格雷迪是她儿子。” “你觉得是格雷迪·温格打电话提起伊莱·汉德这个人的吗?” “温格的运输车现在停在他母亲的那栋房子里,我们有理由相信它昨天整夜都停在那儿。” “格雷迪·温格是谁?”拉拉比问。 “他是赛车场的一名维修工,声称自己看到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与一名男子发生争执,然后钻进一辆车不见了。” 我的脑袋瓜里又是一阵酥痒,却无处可挠。 “什么车?” “一辆1965年款福特野马。”威廉姆斯补充道。 霎时间,我只觉得脑中灵光乍现,倏地冒出一个念头。 我从椅子上猛?99lib.地站起身。 “一辆1965年款佩蒂蓝福特野马,后座车窗上贴着黄绿色花纸。温格上周一在赛车场就是这么跟我和斯莱德尔说的。你们能查查他1998年以来的陈述笔录吗?” 两位特工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接着威廉姆斯稍稍往下努了努下巴颏,动作幅度之小,令人难以察觉。 兰德尔起身走进大厅,稍后又回到办公室。 “一辆1965年款佩蒂蓝福特野马,后座车窗上贴着黄绿色花纸。” “你确定这是他说的话?” “他的原话,一字不差。” “时隔多年一个目击证人仍能提供和当年措辞完全相同的证词,这概率有多大?”我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 威廉姆斯好像在思考这个问题,“你认为温格的目击证词纯系编造?他反复练习那句话以防说漏嘴?”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说的那辆福特野马车总是查无下落。想想看。如此少见的一辆车?” “温格为什么要撒谎?” 没人能够回答。 “斯莱德尔说温格蠢得离奇。”拉拉比说道。 “他的确算不上聪明。”我附和道。 “那为什么还跟你提到伊莱·汉德?”威廉姆斯提出疑问。 “兴许温格和汉德的死脱不了干系,他仍然心存愧疚吧。”拉拉比冷不丁抛出这么一句话。 “十几年后突然良心发现?”威廉姆斯有些怀疑。 “他声称自己信了耶稣。”我说。 “你相信他说的话?” 我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抑或温格与甘保和洛维特的失踪案有关。”拉拉比开始发挥自己的推理才能,“可能温格杀了这两个人。他杀死韦恩·甘保可能是因为此人越来越接近事实真相。” 我们一下子全怔住了,循着这条推理路线会是什么结果,其意不言自明。 温格会不会也觉得我离真相越来越近?是他在我的语音信箱留言威胁我的吗?他会不会也在为我精心策划一场类似的“意外”? “温格已经受到24小时全天候监控,”威廉姆斯说道,“他就是换双袜子我们也会知道。” 威廉姆斯站起身。 兰德尔也跟着站起身。 “此案了结前,我会让夏洛特梅克伦堡警局派人全天候轮流在你家附近保护你。” “你真认为有这个必要吗?” “宁求稳妥,以免遗憾。” 威廉姆斯伸出一只手,“福特野马的线索很有价值。” “谢谢。” 我们握了握手。兰德尔没跟我握。 “目前一段时间你最好少露面。” “没这么严重吧?”先是加利莫尔,现在又多了个威廉姆斯。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要是有什么新情况,我立刻打电话给你。”威廉姆斯说。 这个通报情况的电话来得可是实在太快。 第二十九章 加利莫尔9点20分来电。随着周末车赛的即将到来,媒体对韦恩·甘保死因的探询,越发表现出一股歇斯底里般的狂热。眼下藏书网加利莫尔没有任何理由离开赛车场。 他说话的语气特别急促,不容我提到垃圾场无名尸的身份已被确认,或者简单讲一下身份确认的过程。 10点左右斯莱德尔来电,我跟他讲了案件的最新进展。他答应将韦恩·甘保拖车内发现的文件和电脑检查完毕后立即去找麦蒂·帕吉特。 11点15分威廉姆斯来电。当时我正在验尸房?99lib?黏合一块块颅骨碎片,胳膊肘旁的沙碗里是韦恩·甘保已经部分复原的颅骨。 威廉姆斯气喘吁吁地说:“刚才我们准备离开法医局的时候,温格开车从他母亲家出来前往斯蒂芬斯路上的自然保护区。你知道吗?” “保护区两边分别是山岛湖和诺曼湖,对吧?” “完全正确。斯蒂芬斯路切断比蒂斯福特路,蜿蜒穿过一片兴建中的住宅区,路的尽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话筒里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稍等。” 我忽然感到一阵憋闷,似乎威廉姆斯已将听筒搁在他的胸口。稍后他又回来拿起话筒。 “抱歉。温格把车停下,走进了树林。特工发现他正在斯蒂芬斯路以北约50码的地方。他跪在地上,像是在祈祷。” 听到这话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特工跟我说了情况。他们说温格下跪之处是一块凹地。我命令他们立即拘捕温格并带一只尸体搜寻犬去现场。” 我更紧地捏住听筒。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狗走到这块凹地上突然变得反常起来。” “现在那边情况如何?” “犯罪现场调查科人员正赶往现场。” “我也去。” “我巴不得你说这个。” 骨头全部挖出来时太阳已快落山。一副骨骼压在另一副骨骼上面,两只胳膊缠在一起,两位受害者死时保持着紧紧相拥的姿态。 这个坑不深,挖土和填土的过程都很匆忙。符合常规。格,或者说任何一个掩埋这两具尸体的人,都犯下了没留记号的常识性错误,他没有把坑上的土堆得高过周边平地,而只是踏得跟周围一样平。随着时间的流逝,压实的土壤慢慢塌陷,最终暴露了这个埋尸处。99lib?t> 整个下午天气酷热,湿度很高。林子里一片死寂。树木、鸟儿和昆虫全都保持沉默,没有任何声息。 尸体搜寻犬还在。它叫克莱拉。克莱拉的训犬人每过一阵子就会带着它走过我们的挖掘现场。它用鼻子到处嗅嗅,然后趴在地上,舌头伸得老长。阳光照在它的毛发上闪闪发亮。 我标出一块作业区,周围拉起几块布帘遮挡。很快斯莱德尔也赶了过来。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指挥犯罪现场调查科技术人员用泥刀慢慢铲除尸骨上的泥土。置身于这个闷热难当的工作环境,他们懒洋洋地干着活,全无半点兴致。 我问斯莱德尔为何来此,他说他的上司认为韦恩·甘保和辛迪·甘保的死彼此互有关联。让他立即把韦恩·甘保的电脑送到计算机分析中心去,并让自己赶到事发现场。从现在起他没有其他任务,唯一要做的就是紧紧盯住这个案子。 我们立起支架,拉上警戒线,将现场封锁起来,但此举实无必要。天气炎热,又是在如此偏远之地,没有人会来这里呆呆地围观我们干这种跟骷髅近距离接触的常规工作。 身份被我们推测为辛迪·甘保和凯尔·洛维特的两具尸体已被挖了出来,分别装入两只似乎带有怜意的扁平装尸袋。 我坐在停在斯蒂芬斯路边的一辆巡逻车里,一口一口地呷着瓶装矿泉水,收音机噼啪作响,我的脑子又像往常一样转动起来。我来到现场从事我的本职工作,履行一个专家的职责。可我觉得自己遇到了麻烦。 我听说甘保和洛维特这两个名字真的只有一个星期不到吗?我恍惚觉得已有很长时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曾经充满希望。现在有了最终结果。两具尸体。 我试着让大脑停止思考。不愿意在脑中重复出现泥土层层剥离后剩下的那具沾满泥污的尸骸,不愿回想尸体从坑里挖出来的那副惨状,不愿意看到尸体后脑枕骨中央的小圆孔。 我一看见尸骸,便认出了那副耳环——一对小银圈,一侧挂着几只精巧的赛车模型。 我眼前浮现出一张椭圆形小脸蛋,还有那顽童式金色短发。 驱除这个形象。 你没有杀她,我在心里默默地对凯尔·洛维特说,你大概试图救她的命。 我全程监督了掘尸过程,对两副骨骼做了初步的生物鉴定。接着让斯莱德尔负责现场。 我看他一路从树林里走出来,跟威廉姆斯交谈着,然后又转过身朝我这个方向走来。 斯莱德尔绷紧一条裤腿,在车旁蹲下来,一只手抓着敞开的车门的把手,他脸色发紫,头发和衣服的腋窝部位都已被汗水浸湿。 “不是我们希望出现的结果。”斯莱德尔的嗓音有些沙哑。 我没有说话。 斯莱德尔从屁股后的口袋里抽出一块手帕。 他的手掌在车门把手上留下一个鞍形汗渍。 “刚刚那两具尸体你有没有什么发现?”他问。 “女人的耳环。拉链。还有一些发霉的碎布。” “有鞋吗?” “没有。” 斯莱德尔摇了摇头。 “你看,这儿会不会是第一案发现场?”我问。 “难说。杀人者逼迫他们把鞋脱掉。他们的尸体也有可能是从其他什么地方运到这里的。” “金属探测器测到什么了吗?” “没测到什么。”他知道我问的是子弹或套管之类的东西。 我看到斯莱德尔身后有两名警官抬着一副担架。他们把两只装尸袋用担架抬到停尸间的轮床上,再用黑皮带扣上。 我掉转头看身后,发现斯莱德尔正注视着我的脸。 “需要什么吗,再来瓶水?” “不用。”我咽了口唾沫,“是温格干的吗?” “这个蠢货一直叽里咕噜地说对不起。说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跟我忏悔一样。” “为什么?” “我也搞不懂这个蠢货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但请相信我,凡是他知道的,我们一定会叫他统统说出来。” 呆在车里我感到浑身发烫,就像是热糖浆浇在皮肤上一样让人难受。我钻出车子,撩起披肩长发,想让微风吹拂脖颈。一丝风都没有。 我注视着停尸间的警官砰地关上车后门再锁好门。 只觉一声啜泣悄悄涌上胸口。我竭力忍住。 我瞥见威廉姆斯正朝我走来。他要是再跟我说什么难听话我就撕烂他的嘴,我向自己保证。说到做到。 威廉姆斯问斯莱德尔:“差不多了?” “嗯。” “温格在哪?” “在接受审讯。” 有一阵我们三个人默默地站在那里,心里都有些别扭。 两个男人分明情绪波动,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而我一点也不想帮他们。 斯莱德尔避而不看我的眼睛,只顾对威廉姆斯说:“咱们城里见,一起严厉盘问那个狗杂种。” 开车回家途中,我的眼眶一阵发热,胸脯起伏不定。 别哭。你敢哭试试。 不知何故,我真的没哭出来。 洗了个泡泡浴,换了身衣服,立刻给我的身体带来神奇的效果。 可我依然感到意绪消沉。 斯莱德尔的来访也没能使我的精神稍稍振作一点。可能跟他的行事风格有关。他此次登门,像是专门为了向我通报审讯格雷迪·温格的情况。 “这个蠢货一点都不合作。” “这话什么意思?” “他拒不招供,双眼一直紧闭,只有嘴唇在动,像是在祈祷似的。” “他说到掩埋尸体的那个坑了吗?” “你是在听我讲吗?” “你们总归还有其他一些审讯手段吧!” “是嘛。我怎么就忘了用橡胶软管!” “心理学专家呢?” “我们提醒温格先生,死刑适用于本州,现在我们让他好好考虑这一点。” 眼前又浮现出那两具骷髅。我感到一阵愤懑和悲哀。赶快压抑这样的情绪。 “现在怎么办呢?”我问。 “我准备再加把,看看能不能从林恩·诺兰那儿再套点话出来,这次我直接到她家去。” “为什么?” “我想多了解一点跟洛维特在双杯酒吧攀谈的那个家伙的有关情况。” “你认为诺兰有所隐瞒?” “这不好说,我先去她那探探口风。” “威廉姆斯有没有告诉你联邦调查局把甘保和洛维特案件的卷宗统统拿走了?” “没说。” “实际上他自己已经承认了。” “真的吗?” 我告诉斯莱德尔,当我发现温格分别于1998年和上周一提供的证言用词完全一致时,心里是多么惊讶。 “兰德尔刚刚打了电话过来,确定温格两次的措辞一字不差。肯定是温格让人事先查看了原来的档案。” “那些狂妄自大的蠢货。”斯莱德尔的双腭肌肉用力鼓起,复又松弛,“不要紧,那个狗娘养的已经犯了罪,肯定是要坐牢的。现在的问题是其他还有谁?” “诺兰住在哪?”我问。 “一所老房子里。在坎纳波利斯。” 显然斯莱德尔中途没回过家,他身上散发出的臭味足以熏倒一匹马。此时我可压根儿不想跟他同车出行。 “你准备现在就动身?” “原本我还想先喝两杯啤酒或看场电影的。” 时钟的指针指向9点20分。 我困得要死。 “稍等。”我急匆匆跑进书房拎起皮包。 路途没我想象的那么远,但体臭的杀伤力却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到了坎纳波利斯,我急切地想再冲个热水澡。 诺兰住在一栋极为简陋、仿佛仅用几分钟便建造完毕的仿殖民风格的公寓里。她住的单元和其他三个单元共用一截钢筋混凝土楼梯。 我和斯莱德尔爬到她家门口,摁响门铃。 诺兰几乎同时打开门。她身上穿得很少,而且主要是黑色透明的衣服。 “忘拿钥匙了吗,小傻瓜?” 乍一见到我们,诺兰的面部表情经历了一连串变化。 转瞬之间她先是困惑,继而认出我们,最后眼神里透出恐惧。 “你们来干什么?”她快步躲到门后,警惕地左顾右盼。 “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诺兰女士?” “的确不是时候。”诺兰的目光掠过我们身边,投向我们身后的楼梯。 “我只是还有几个细节想不明白。”斯莱德尔俨然一副神探可伦坡的派头。 “今天有点晚了,明天再谈不行吗?”女人极度紧张,“我明天去城里,或是随便哪个你要我去的地方。” 楼下的停车场上,一辆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诺兰脸上的神情越发惊恐不安。 楼梯上响起一串脚步声。 “别上来!”诺兰大叫一声,“快跑开!” 已经迟了。 一个男人从楼梯平台上探出头来。 开始我还不能确定是谁。 稍后我认出来了。 这个男人愣了一下,猛地转过身,咚咚咚踩着重重的步子奔下楼梯。 斯莱德尔一个箭步追了过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脸茫然。 第三十章 泰德·瑞恩斯下巴颏很窄,又长了个状若试管的长鼻子,颇像一只宽吻海豚。此时他的额头和两颊又平添了几许灰色的光泽,从而更增加了他与宽吻海豚的外形近似度。 斯莱德尔猛地把瑞恩斯摁倒在诺兰家的沙发上。斯莱德尔站在沙发边,两眼瞪着瑞恩斯,汗津津的脸涨得通红。两人都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和诺兰分别坐在房间两侧的劣质凯马特扶手椅上。她已经在自己的性感内衣外裹了一件蓝色绒毛睡袍。 “你他妈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斯莱德尔心头的盛怒猝然爆发。不再是神探可伦坡了。 瑞恩斯仍旧不停地喘着粗气。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找你吗,蠢货?” 瑞恩斯拱肩缩头,活像一只乌龟。 “你老婆让我们调动了那么多警力,就为了寻找你这个家伙的下落。现在已有三个州发出BOLO紧急协查通报。”斯莱德尔特别激动,一不留神居然泄露了警察行动代号。得小心点儿。 “别再骚扰.99lib?他了。” 斯莱德尔转过身面对着诺兰,“你有话说?” “泰德的老婆不太好。” “是吗?” “泰德需要出来放松放松。” “放松?” 斯莱德尔愤怒地朝诺兰跨了两大步,诺兰吓得直往后退,像是害怕他挥拳打过来。 沙发上的瑞恩斯好像脑袋又往里缩了一点。 “出来放松?你们称之为放松?”斯莱德尔在诺兰和瑞恩斯之间愤怒地挥动着一只胳膊。 “你在吓唬我。” “那又怎样。你这是活该。” “我们没干任何违法的事。” “噢?听着,我现在恨不得把满车的狗屎倒在你和这个跟你相好的男人头上。” “我们是真心相爱。” “故事真感人,我都要吐了。” “这是真的。”诺兰显得有些逞性,“况且我们并没有伤害任何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卑鄙?” “请你别责怪她。”瑞恩斯仍喘着粗气。 斯莱德尔迅速转过身来,“她说我卑鄙?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卑鄙,你这堆一钱不值的狗屎。突然玩起隐身术,心里却从不咯噔一下稍感愧疚,只是为了跟这个不要脸的性感妞鬼混,让你的妻儿为你担惊受怕,猜想你会不会死在哪条沟里,让上百名警察花费大量时间到处找你。” “你没有资格这么跟我们讲话。”诺兰死死揪住睡袍腰带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关节明显凸出泛白。 “知道‘离间感性’这个说法吧?或许我们都应该去问问瑞恩斯太太,看看她是否觉得没人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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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害。” 听到斯莱德尔说错了一个法律术语,我心里有些替他害臊,嘴上却没有任何表示。 “泰德准备申请离婚,”诺兰说,“我说得对不对,亲爱的?” 瑞恩斯此时窘相毕露。 “泰德?” 瑞恩斯仍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凝视着自己的膝盖,斯莱德尔快步走过房间来到他面前,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他。 “你在这里风流快活的时候可曾想过外面因为你九九藏书的失踪忙得一团糟吗?” 斯莱德尔的脸现在成了绛紫色。我觉得最好缓解一下眼前的紧张气氛。 “我们只是记录一下。你们两个是怎么好上的?” 或许诺兰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法律诉讼的话题那么敏感,于是便回答了。 “泰德是一个项目的研究助理,此项目主要研究毒药如何在空气中传播。我所在的公司也是从事类似研究。你知道,你去过我们公司。” 我点点头。 “去年1月克赖尔顿呼吸治疗研究所派我去亚特兰大筹办一个会议展位,泰德和他的团队也在那儿。我们在宾馆的酒吧间相遇。” “然后彼此见色起意。”斯莱德尔的声音里满含厌恶。 “不止这些。” “肌肤相亲。” “你丈夫在哪?”我问。 “阿富汗。” “我们真应该定制一枚奖章挂在你的窗前。”斯莱德尔咆哮道。 诺兰双臂交叠搁在胸前,轻轻地喷了个鼻息,一副傲慢十足的嘴脸。 “好了,色鬼。”斯莱德尔用手指弹了弹瑞恩斯的头顶,“我们谈谈毒药吧。” 瑞恩斯抬头看着斯莱德尔,眼中分明透出几许困惑。 “我先跟你讲讲情况。”斯莱德尔喘息已定,说话的语调冷静到令人心悸的程度,“停尸间里有两具尸体,一具在蓖麻毒素测试中呈阳性,另一具生前在车上中了相思豆的毒。我俩都知道,一般人是接触不到这类毒素的。” 瑞恩斯不知所措地眯起双眼。或许他在暗自揣度应该如何答话,才能使自己精心杜撰的谎言丝毫不露破绽。 “我把话挑明了吧。有一个家伙失踪了。很多人在找他。原来他能够接触到蓖麻毒素和相思豆毒素。你现在懂我意思了吗,泰德?” “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我听说你有一份很棒的兼职。” “这跟那个有什么——” “真是个天大的巧合。你的工作也是和生物毒素打交道。” “你是在暗示我杀了人?” 斯莱德尔只是盯着他看。 “你这是疯了。” “是吗?” “这两个死者是谁?” “伊莱·汉德和韦恩·甘保。” 我听到身边的人深深吸了口气。 “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我为什么要毒害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啊?” “这你得告诉我。” “我工作中接触到的生化物质都是严加控制的,根本就不可能随手偷瓶东西放在口袋里,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实验室。用的每克粉末、每粒致命的相思豆种子都要做出解释。”瑞恩斯的声音里开始带有少许警告的口吻,“这事可以问我的领导。” “我会的。” “我需要聘请律师吗?” “你觉得呢?”斯莱德尔反问道。 “我什么都没做!”瑞恩斯尖叫道。 “那你怎么跑到夏洛特来了?” 瑞恩斯的目光从斯莱德尔扫到诺兰身上,旋即又收回来。答话时,他发出一声紧张的傻笑,颇有两个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意味。“听着,兄弟,我只是想顺带赚些外快。” “混蛋!” 我让诺兰松弛下来,坐回到椅子上。 “你女朋友认识韦恩·甘保。”斯莱德尔在跟诺兰说话,视线却没有从瑞恩斯身上挪开,“是不是,诺兰女士?” “什么?” “是你自己跟他讲还是得我来?” “我认识他姐姐。可这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韦恩还是个孩子。” “天堂里仁慈的上帝。”瑞恩斯像布娃娃一样扑通一声笨重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两手紧紧捂住脸。 斯莱德尔怒视瑞恩斯的目光又转到诺兰身上,“你知道甘保已经死了吧?” “当泰德变得有些……”她对着瑞恩斯说,“我们不怎么看新闻。” “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沮丧。” “韦恩·甘保12岁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 “你跟我讲讲在双杯酒吧无意中听到的事情吧。” 斯莱德尔突然转变话题让诺兰有些错愕。 “我已经说过了。” “再多说一些。” “比如哪方面呢?” “聊聊那个跟凯尔·洛维特交谈的男子吧。” “那人又瘦又高,有些苍老。” “多老?” 诺兰耸了耸肩,“可能没你岁数大,他当时戴了顶帽子,所以很难说。” “哪种帽子?” “好像是顶棒球帽,帽檐上方还有个大大的红色数字。哦,帽檐还缀着一粒纽扣,纽扣上是一幅牛仔帽的图案。”诺兰笑了笑,对自己准确细致的回忆深表满意。 我好像在哪儿看到过这种帽子。哪儿呢?网上?赛车道上? “他们谈话的气氛怎么样?”斯莱德尔问。 “啊?” “友好?激烈?” “好像他们看上去并不高兴。” “他们都说了什么?” “这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再说一遍。” 诺兰跷起二郎腿,抬起足尖,一只脚晃来晃去,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 “想起来了。那个老家伙说要毒害系统,接着凯尔说为时已晚之类的话,事情怎样都会发生。老家伙随后说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我们耐心地等待诺兰完成她持续许久的快速晃腿的动作。 “我又一次走过他们身边时,听到凯尔让老家伙,好像是,不要再找茬,然后老家伙劝凯尔不要采取如此可怕的行动。之后又说到什么血淋淋的斧头,由于酒吧里人声嘈杂,这段话我也没怎么听清。” “继续说。” “然后我就回到小隔间,跟辛迪坐在一起。” “然后呢?” “因为凯尔离开的时间太久,辛迪给惹恼了,气呼呼地跑到他那。凯尔搂着她的腰哄她。那倒是够感人的。不过那个老家伙打量辛迪的眼神特别恐怖。” “怎么个恐怖?” “冷酷。”诺兰两眼瞪得溜圆,“不,不仅如此。好像他不喜欢辛迪那无所畏惧的样子。” “后来呢?” “老家伙说了几句什么,之后凯尔也说了几句什么,而且说话时逼视着老家伙的脸,一副气得发疯的样子。然后老家伙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凯尔回来之后你有没有问他那老家伙是谁?” “他只是说这辈子都不想看到那个蠢货。” “你没有继续下去?” “什么意思?” “再问一遍。” “辛迪示意我别再问了。我是说,她没有明说,可就是这意思。她用眼神暗示我,我当然懂她的意思。我又不傻。” 你傻,我在心里暗想,你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向上帝发誓,我记得的就这么多。”林恩抱怨道,“我累了,需要休息。” “你为什么此前从未提到这个老家伙对辛迪抱有敌意?” “因为从来没有人向我打听后来发生的事。他们只是问我他们在酒吧聊了些什么。” 我看着斯莱德尔。听你安排吧。 “好吧!两位相亲相爱的人儿,接下来我们这么做。” 当斯莱德尔用像以往那样流利夸张的语言阐述切勿离城的道理时,诺兰霍地站起身,用手指着瑞恩斯。 “行。但这个孬种必须滚出我的公寓。‘赚点外快’先生不能呆在这儿。” 所谓的真爱不过如此。 在去附楼的路上,我和斯莱德尔交换了各自的想法。 “这两人都是道德缺失之辈。” “确实,”斯莱德尔同意我的看法,“我说到两具尸体分别是甘保和汉德时,瑞恩斯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汉德在垃圾填埋场被发现时瑞恩斯住在哪里?” “亚特兰大。” “如果瑞恩斯想谋杀甘保,那他的动机是什么?” “问得好。不过我会密切监视这个人渣的。” “根据诺兰的描述,酒吧出现的老家伙不可能是格雷迪·温格,”我说,“也不可能是J.D.丹纳。可能是尤金·弗莱斯,但他声称自己也是受害者。” “我准备明早一上班就去提审温格。” 我们把车停在莎伦楼门口时,夏洛特梅克伦堡警局的一辆警车正往外驶出。斯莱德尔招了招手。驾车的警员也向他打了招呼。 “估计我们不需要再加强巡逻了。” “你确定是格雷迪·温格杀了辛迪和凯尔?” “开什么玩笑?在掩埋尸体的地方你也亲眼看到他了。” “这一切只能证明他知道埋尸地点。” “那他干吗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韦恩·甘保的死又怎么说?” “相信我,只要几个小时,我就能让温格像流行乐队的歌手唱歌似的痛痛快快地全部招供。” 斯莱德尔语言出错的本领总是令人惊叹不已。 “你刚提到的法律术语应该是‘离间感情’,”我说道,“是对第三者而非配偶提出的指控。” “对哦,我希望到时瑞恩斯太太可以帮诺兰洗洗衣服。” 时针指向2点10分,我一头倒在床上。 在大脑停止工作之前的短暂瞬间,我回想着诺兰说过的话。 那个与凯尔·洛维特争吵的人到底是谁?他们想要毒害什么系统?供水系统?在哪里?显然他们并未付诸实施,或者说实施效果不明显。这样的攻击在当时肯定是头条新闻。 还有些细节我不能放过。 帽子?我什么时候看过那样的帽子? 诺兰真的看透了那个老家伙的心思吗?他真的对辛迪抱有敌意?果真如此,为什么?还是说他的表情另有其意? “血淋淋的斧头”为何意? 很快我进入了梦乡。 第三十一章 睡梦中我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什么声音。 血淋淋的斧头。麦蒂·帕吉特。 这时我突然完全清醒。 诺兰无意中听到的会不会是麦蒂·帕吉特?凯尔·洛维特和那个老家伙谈论的可能是她吗? 时针指向6点20分。打电话为时尚早。想睡觉思绪太乱。 我随手披上一件睡袍走下楼。博蒂微微睁开一只眼却没有跟过来。 电咖啡壶开始工作后,我打开电视。 当地所有的头版头条新闻都与纳斯卡赛事有关。可口可乐600英里资格赛已于昨晚落下帷幕。吉米·约翰逊在比赛中获得排位第一,他将在跑道内圈发车。凯斯·卡恩也将在前排发车。 尽管山迪·斯图帕克的发车位置比预测的靠后些,但总体还不错。令人吃惊的是,斯图帕克的维修工韦恩·甘保的悲剧性死亡已不再是头条新闻。 媒体关注度仅次于纳斯卡的是天气。气象台预测周六整日有雨,并伴有强阵风和雷阵雨。因此全国系列赛提前到周五晚进行。这种调整迄今尚无先例,但作为一种防范措施却又实属必需。否则有可能由于天气原因临时取消赛事,日后重新安排赛程也会相当复杂。 另一个引人瞩目的重大新闻是陷坑的出现。 正当工作人员为确保临时提前的赛事顺利进行忙得不可开交之时,他们惊悉煤渣车道边缘一夜之间突然裂开一个陷坑。这个40英尺长35英尺深的陷坑,简直就是一个可怕的巨型怪物。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陷坑所处的位置较偏,因而晚上开始的全国系列赛可能不会受其影响。安全检查员已在现场勘察。有关官员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决定比赛时间是否需要再次更改。 我一边将咖啡倒入杯中,一边看着电视上一位专家做事后检查说明。夏洛特高速赛车场是在一个废弃的垃圾填埋场上建起来的。离地表35英尺的一个地下老排水管道已经严重受损。这位专家认为,最近连降大雨、管道破裂和垃圾填埋场底部基础不稳,是造成地面塌陷的原因。 一位新闻女主持人用余悸未消的声音解释说,此类事件并非没有先例。伴随着持续出现的看台上挤满观众的背景画面,她描述了一个陷坑曾经如何使代托纳500英里赛事推迟数小时。 我倒第二杯咖啡时博蒂翘着尾巴大模大样地走进厨房。 7点整,我已三杯咖啡落肚。 我在咖啡因的刺激作用下兴致陡增,于是赶紧拨打电话。 “斯莱德尔。”对方声音粗哑。 “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正在等客房服务。” 放松,布伦南。 “你在哪里?” “喝点爪哇咖啡提提神,我已经审讯温格一个多小时了。” “他说什么了吗?” “当然。” “他怎么说?” “把我的牧师叫来。这牧师的称呼你肯定喜欢。尊敬的格雷斯牧师。” “你去叫了吗?” “我现在可没心情听什么福音课。” “有没有查到麦蒂·帕吉特这个人?” “辛迪·甘保的高中同学?” “嗯。” “稍等。” 我听到斯莱德尔的椅子嘎吱嘎吱一
99lib.
阵响,他拉开一只抽屉,又是一阵嘎吱声。 “玛德琳·弗雷德里卡·帕吉特。我看她在俘获意中人方面可没诺兰那么老练。” “她仍单身?” “没错。她是乔·吉布斯赛车团队的副工程师。具体哪个车队不清楚,可能跟着乔伊·卢卡诺吧。”他流利地读出夏洛特的一个地址。 “你有她的电话号码吗?” “只有一个固定电话号码。” 我草草地记了下来。 “我会加紧盘问温格,直到他老实招供。哪怕是整日整夜地干。” “你知道什么问题在困扰我吗?”我问他。 “什么?” “温格是怎么接触到相思豆毒素并继而掺到韦恩·甘保的咖啡里的?”我脑中想起在自然保护区那片坟墓里挖出的头骨后脑勺上的洞,“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辛迪和凯尔都是被人射杀的。” “问得一针见血。我也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麦蒂·帕吉特说话的声音平稳流畅,有些像我住在南方的奶奶达斯。 我先为自己这么早打电话向她表达歉意,然后自报姓名以及来电缘由,“我想跟你聊聊辛迪·甘保。” “这个号码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洛特的一位谋杀案探员透露给我的。” “谋杀?” “是的。” “终于来了。” “什么意思?” “亲爱的,这得你告诉我。”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今天见你一面。” “你关注纳斯卡赛事吗?” “当然。”其实只有那么一点儿。 “你听说赛事提前到今晚了吧?” “嗯。” “可现在赛道上出现了个可怕的大陷坑。” “是的。藏书网” “新的比赛时间把我们这儿的一切都彻底打乱了。为了以防万一,乔伊要我全天都呆在赛车场上。上午9点泊车区开门,整个上午我们都要对赛车进行调试和保养。下午1至2点乔伊有个签名会,3点举行资格赛,6点在媒体中心召开工作人员和车手会议,7点介绍赛车手,8点降下全国系列车赛旗帜,如果进展顺利的话。简直太可怕了。” “我有急事要跟你说。” 说完我屏住呼吸,担心她把我痛骂一顿。 “你可以今晚9点30分过来,我给你30分钟时间。” “地点?” “乔伊的车库门口,我会事先安排人放你进来。” 她告诉我具体的位置后,我们挂了电话。 我打加利莫尔的手机,想告诉他当晚我会去赛车场。跟以往一样,他没接电话。 怎么回事?他是不是看到是我的电话存心不接?还是说忙得连接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我本想试着再打加利莫尔办公室的电话,最后还是给他留言称我今晚9点30分将呆在全国大赛车场的泊车区。 我换了一身衣服,去法医局继续分析韦恩·甘保的重组颅骨。我在分析报告中写道:调试车速时由于负荷量过大导致雪佛兰突然失控,车的前端撞上水泥墙,身在车底的韦恩·甘保头骨碎裂。 我也及时更新了垃圾场无名尸的档案,补充了一条信息:联邦调查局探员根据与死者相匹配的牙科诊疗档案,确认了尸体的身份。 吃完午餐后,我跑到南方公园购物中心给哈莉买了份99lib.生日礼物,然后回家洗掉几大堆衣服,阅读最新一期的《法医学》杂志。 6点钟,我吃了一些羊排和豌豆权充晚餐。饭后脑中接连冒出几个念头,我对相思豆毒素做了一点研究,又打印了几篇文章塞在牛仔裤口袋里,以免在等候帕吉特时过于无聊。 时间缓缓地流逝,我在急切地等着听电话。电话铃没有响。没有加利莫尔的电话。没有斯莱德尔的电话。谁的电话都没有。 我同时也在看墙上的钟,每看一次时间过去10至20分钟。 等
到7点,我开始换装准备动身。 我决定早点前往康科德,看看那里忙成了什么样子。 大团大团形似茄子的雷暴云砧堆积在茫茫天宇,眼看就要吞噬那最后一抹淡紫色的余晖。这个傍晚令人充分感受到暴风雨将临之际紧张窒息的气氛。 赛车场地上人声喧嚷,乱象纷呈,恰似《爱丽斯梦游仙境》中疯帽子哈特举办的疯狂茶会。汗味熏人、虫子乱飞的空气中夹杂着热橡胶、汽车尾气、油炸食品和经过烈日烤炙的人体味。一辆辆赛车沿着1.5英里长的沥青跑道疾速飞驰,从扩音器中传出的赛事播报声,几乎湮没在引擎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 有人如约等在门口接我进去。像上次一样,有一辆高尔夫球车载着我进入内场。 斯莱德尔推测有误。麦蒂·帕吉特并未效力于乔伊·卢卡诺所在的20号“家得宝”队,而是全国系列赛车手乔伊·弗兰克雇佣的员工。 弗兰克开的是“道奇挑战者”72号赛车。 比赛于晚8时如期拉开序幕。弗兰克的机组人员都戴上耳机,大声指挥车手及时做出调整,不断疯狂换挡,他们头戴黑帽,身穿黑白两色连体衣裤,像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机器人。 在他们当中我注意到一个似乎比其他人娇小的身影,可能是位女性。她(他)正在塑料.99lib?大棚里检测一堆摆放整齐的轮胎,每只轮胎的胎面上没有花纹,其宽度都超过我的鞋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备胎”。 我不想妨碍他们工作,于是走到机组尽头,通过两个车库之间的缝隙眯眼细看现场赛况。在上方许多盏百万瓦特照明灯的强光映照下,赛道上的草绿得出奇,沥青黑得离谱,给整个赛场增添了几分亦真亦幻的神秘气息。一座座看台,犹如一道道长而宽的彩虹,令人叹为观止。上面座无虚席。我估计比赛消息很早就透露出去了。 比赛因车道清障而暂停。赛道上的赛车两辆两辆地并排停靠在一起,引擎低沉地嗡嗡作响,犹如被皮带紧紧拉住的猎狗,随时准备冲出去捕获猎物。 我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产品广告。赛车上、运动服上和赛道周围的巨幅广告牌上无处不有广告。且不说单是一个车队就有一家赞助商。每辆车的车门、引擎盖、车顶、车箱盖、侧板和车手身上都贴着许多商标,有的商标我实在看不出跟高速赛车有什么关系。碳酸钙片剂?海飞丝?古蒂牌快速止痛片?等等等等。有一件事是明摆着的,谁也不会将纳斯卡赛车场误认为圣安德鲁斯小镇或温布尔登网球场。 这些车跟我以前在斯普林特杯系列赛的车库那边看到的车大体相似,也许稍短些。它们没有普通汽车保险杠下的护板,也没有某某杯系列赛上的赛车都有的鸟翼状部件。 过了一阵我才看懂电子荧光屏上显示的赛车跑的圈数和它们所处的位置,可我还是不能理解那些观众何以时而欢呼四起时而嘘声一片。 临近9点30分时,我返回弗兰克的车库。外面开始下起霏霏细雨。塑料棚下仍能看见一个孤独纤弱的背影。 “麦蒂·帕吉特?”我在6英尺之外的地方问道。 那个身影转了过来。 眼前这个女人的皮肤是那种刚刚泡好的咖啡似的深褐色。一双大大的眼睛,瞳孔呈棕色。巩膜像漂过的棉花那样白。她的帽檐下露出乌亮的弧形齐眉短发。 “现在不签名了。”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我是坦佩伦斯·布伦南。” “哦。好的。”她瞥了一眼手表,“我们开始吧。但是得早点结束。” “他场上表现如何?”我问。 帕吉特微微一笑,“下一场我们必赢。” “跟我讲讲辛迪·甘保。”我说。 “你们找到她了吗?” “嗯。” “她是不是……” 我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那凯尔呢?”她不愿听到回答。 “一样。” 帕吉特紧张地点了点头,“电话里你提到了谋杀。” “两人都是被开枪射死的。” 帕吉特绷紧了身子。从塑料顶棚的缝隙渗入的灯光照亮了洒向她肩头和帽子的细密雨线。 “警察有没有查出是谁干的?” “逮捕了一个嫌犯。” “谁?” “一个叫格雷迪·温格的男人。” “为什么杀害他俩?” “动机仍然不明。” “你要知道,如果辛迪还活着,她准能成功。” “你是指赛车吗?” “成为纳斯卡的一个超级明星,当年她驾车……”帕吉特弯着手指,苦苦寻觅一个合适的词,“快如闪电!” “这是赛车术语吗?” “我的术语。”她露出惋惜的苦笑,“辛迪能够和赛车谈情说爱,无论她在赛场上想实现什么心愿,她都能柔声劝说那些动力庞大的铁家伙助她成功。而且她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可以说,她是赛车场上的闪电侠!她本来可以拥有自己的一群粉丝。” “凯尔的父亲可能不会赞同你的观点。” “克雷格·博根。”帕吉特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事说来话长。” “你不喜欢这人?” “感谢老天爷让我已经十几年没遇到这个蠢货了。”帕吉特歪着脑袋,使帽檐投下的阴影罩住大半个脸蛋,“博根恨我。” “为什么?”帕吉特犹豫片刻,然后睁着棕色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罪大恶极。跟他宝贝儿子睡过觉。” 第三十二章 “你以前是辛迪的朋友。” “是的。” “可你却和她男朋友睡觉,干出这种对不起她的事。”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和,不掺杂任何主观情绪。 “很可怕,是不是?” “不止一次?” 她点点头。 雷声低沉而持久。 “万能的上帝啊!我希望这样的天气不会影响比赛的进度。” “这出浪漫剧是如何上演的?” “不是什么超级浪漫史,你要是这么想就错了。” “那是怎么开始的?” 她叹了口气说,“没有特别之处。我当时16岁,凯尔比我大,看上去特别世俗老练。我俩当时全都欲火焚身,欲罢不能。” “这事辛迪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她特别容易相信别人,很善良。” “就是不会跟其他男人勾搭成奸。”我虽然努力克制,话音里依然透出明显的厌恶。 “你说得没错。我是个超级大贱货。” 雨点噼啪噼啪地打在塑料棚上。帕吉特把头伸出去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表。 “后来博根发现你和凯尔背叛了辛迪。”我猜道。 “是的。” “怎么发现的?” “这很重要吗?” 可能不重要。 “他恨你是因为他在乎辛迪的感受。” 帕吉特诧异地看着我,好像我刚刚在说野猪会飞一样。 “这个案子你们到底投入了多少精力?” “我刚刚接手调查。” 帕吉特久久打量着我,“克雷格·博根有多恨我,就有多恨辛迪·甘保。也许对我的恨还要多些。” “抱歉,”我说,“我不理解。” 她伸出双臂,“你看出什么没?” “帕吉特女士——” “我是认真的。”她继续保持这个姿势。 尽管帕吉特的连身衣裤很肥大,我仍能看出衣服裹着的身体小巧匀称。她脖颈上戴了一串大概是珊瑚制作的红珠子,平添了几许女性的妩媚,显示出她对时尚敏锐的鉴赏力,一种我一直钦佩有加但却从不具有的天赋。 帕吉特脸上的妆容并不显眼,化妆的手法很是娴熟。不过她的化妆纯系多余。 “你是个漂亮的女人——”我夸她的语气稍稍有些尴尬。 “黑女人。”她放下手臂,“一个漂亮的黑女人。” “你是说克雷格·博根有种族主义倾向吗?” “他这人极端守旧。” 果然如我原先所想。 “难道凯尔不是吗?” 帕吉特摇了摇头,“亲爱的,我说这话是很认真的。至少他当时不是。但他也不可能向我求婚。而我也无意长期和一个辍学的高中生同居。我俩都是只图一时之快。” 外面雨势渐渐增大。我一边听着帕吉特继续讲述她的故事,一边从包里拿出防风上衣套到身上。 “我和凯尔之间不仅仅只是肉体关系,我们还有语言的交流。我逐渐理解了他的思维方式。他也开始慢慢接受老家伙那套种族主义的极端思想。他怎么不会接受呢?他当时还是个孩子,已经被博根洗了脑。博根脾气暴躁。幸好凯尔离他远远的。” “你是想说凯尔离开他父亲之后变得更加开明了吗?” “他开始跟我交往了,不是吗?” “为什么他会变呢?” 帕吉特没有听见我的问题,她在专心听扩音器里播出的一则99lib?通知。 “妈的。”她气恼地踢了踢脚旁的轮胎,“他们举起了红旗。” “比赛中止了?” “是的。我得快点结束这次谈话。” “如果凯尔不是一个白人至上论者,那他为什么会加入爱国武装队?” “当时他已经准备退出了,这些话我当时跟警察说过。” “哪个警察?” “黑发,大块头。” “加利莫尔侦探?”我隐隐有些忧惧。 “名字我不记得了。” “再帮我想想,你说博根恨你是因为你是黑人,那他恨辛迪又是什么理由呢?” “你难道没听懂我说的第二层含意?” 我感到茫然。 “黑人。女人。” “你是说博根讨厌女人?” “只是讨厌我们这种傲慢自负的女人。”她说这话时,声音里带着一种生性狂放不羁的黑人姑娘特有的腔调。 “什么意思?” “那些玷污了神圣事业和崇高行为的女性。” “对不起,帕吉特女士。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我不能说现在怎么样,但是当年我和凯尔约会那会儿,克雷格·博根完完全全生活在纳斯卡的世界里。他去看每场比赛。和每名车手闲聊。每次看比赛都打扮得像个白鬼子一样,照我看他能签订这份职业合同是因为他从不回家的缘故。” 帕吉特一双闪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难以理喻的情感。我没有打断她。 “博根恪守纳斯卡的传统,对它痴迷到疯狂的地步。这个穷苦的乡巴佬不能容忍纳斯卡比赛有一丁点变化,他鄙视任何一个——”她用手指比划出双引号,“破坏体制的人。” “女人和非白人。” “你听明白了,朋友。” “博根讨厌辛迪参加纳斯卡比赛。” “一想到这事他就觉得讨厌。” “凯尔对这事怎么看?” “他憋了一肚子怨气,因为辛迪有条件参加班多勒罗赛事,他却没有。”帕吉特回想起当年一件颇具讽刺意味的事,脸上不禁浮现出微笑,“我倒是很开心。辛迪在米德兰的赛车道上,我和凯尔正好有机会呆在一起。” “你有没有看见凯尔对辛迪动粗?” 帕吉特摇摇头,“他爱那姑娘爱得要死。他虽然和我暗地偷情,可还是疯狂地爱着辛迪。” 我正准备问下一个问题,一辆72号道奇赛车隆隆驶进修车场。由于引擎声太大,帕吉特只得扯着嗓门跟我喊话:“我得走了。” “我们马上还能再谈谈吗?我可以等到你得空的时候。” “比赛结束后来找我,乔伊这次不会领先。” “去哪找你?” “拖车那边,我们要把设备装上去。” 我戴上风帽,走回到刚才我所在两个车库间的缝隙处。震耳的雷声和炫目的闪电正在上演一出声色俱全的好戏,从天而降的暴雨被阵阵疾风吹成一片片倾斜的雨幕。 许多车迷已经离开看台暂避风雨,留在座位上的观众,有的蜷缩在雨伞下,有的裹上了色彩鲜艳的塑料雨衣。 一些车手仍坚守在车道上。其他一些车手包括弗兰克则选择返回车库。 我环视全场,想找到一个临时躲雨之处。没有发现什么合适的地方,于是我决定寻求加利莫尔的慰藉。 和以往一样,他没有接听手机。 我顿生愠意,决计独自找到治安办公室。 就在我垂头缩肩地冒着大雨行走之际,一个个彼此脱节的线索在我脑海里迭次闪现。 斯莱德尔确定是格雷迪·温格杀了凯尔·洛维特和辛迪·甘保,然后埋尸于自然保护区。可温格的杀人动机是什么?他又为何要继续杀害韦恩·甘保?难道是为了掩盖自己以前的罪行?韦恩并非死于相思豆毒素,但若不是突来的意外,他仍可能最终因此而毙命,是否有人下达了立刻将他谋杀的指令? 温格智商之低简直不值一提。他是怎么得到相思豆毒素的?为什么要用毒药而非其他方式杀人?辛迪和凯尔都是死于枪击而非毒药。 伊莱·汉德生前被人下过毒。蓖麻毒素。但这是否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拉拉比的尸检结果显示他的头部也有创伤。 会不会是汉德在用蓖麻毒素做实验时意外中毒呢?他是否有可能和其他一些狂热分子打算将此毒素用于某种恐怖袭击?这会不会恰巧是凯尔·洛维特与那个老家伙在双杯酒吧讨论的事情? 温格可以进入赛车道,能够接触到桶和沥青。他是否和汉德的死有牵连呢? 辛迪和凯尔是否发现了温格杀死汉德的秘密?他是否正因如此才将他俩杀害? 温格真的重新做人了吗?果真如此,他的转变是否源自内心的负罪感? 每一个天篷和雨篷下能够立足之地,全都挤满了早已淋得浑身湿透的车迷。在媒体中心门廊下躲雨的车迷至少有上百人。有几十人蹲在小吃摊外的野餐桌下。 一座煤渣砖厕所的屋下站着一男一女,女的穿了件薄如面纸的达尼卡·帕特里克式清凉短袖T恤,男的是个上身赤膊只穿了条毛边短裤的老头。我瞅准他们之间的一个空隙冲了过去。 我拨打斯莱德尔的电话之时,天上响起隆隆的雷声。 亲爱的圣母马利亚。难道这世上的人都不再接电话了吗? 很好。 我摁下411。说出自己的要求。 人工智能语音报出一串号码,甚至为我转拨了这个号码。 “格雷斯牧师。”声音仿佛出自一个千年老者之口。 “请问是尊敬的格雷斯牧师吗?” “是的,夫人。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需要灵魂的救赎吗?” “不用了,先生。你有没有发现贵教区的一位会众由?99lib.于涉嫌谋杀而遭到逮捕?” “噢,我的。我的。噢,请问你是?” 自报身份之后,我没让他继续打听我的具体职权,而是直接询问斯莱德尔侦探有没有打电话给他。 “没有。我一整天都在忙着对那些患者行使牧师职责,到现在还没抽出时间查看留言机。” “你和格雷迪·温格熟吗?” 就在我说话的当儿,旁边那个穿达尼卡·帕特里克式T恤的女孩高高挥舞着双臂大声尖叫。 “噢,我的老天!我的老天!阿蒂!” “你没事吧,小姐?”格雷斯有些担忧地问道。 “我现在在赛车场,有些车迷精力特别充沛。你听说过格雷迪·温格吗?” “当然。温格兄弟多年来一直是我们教区的一名教徒,涉嫌谋杀的人不会就是他吧?” “你可以透露温格每周二晚上的行踪吗?” “毫无保留。温格兄弟与我一起呆在这里。” 我顿时感到冷飕飕的,那倒不是淋了雨的缘故。 “你确定?” “温格兄弟每周二都会过来帮我准备周三的祈祷会。这周我病倒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什么东西还是虫子——” “温格在你那呆多长时间?” “他习惯于6点过来,然后呆一整夜。其实没必要这样。我一直到早晨都没问题。但他这么做我很感激,上帝做事——” “谢谢你,先生。” 挂掉电话之后,我用手机摁住自己的胸口。我的心脏在几根弯曲的手指下面怦怦直跳。 格雷迪·温格没有谋杀韦恩·甘保。 杀人凶手仍逍遥法外。 我紧闭双眼,吸了口气。 这是不是意味着温格没有枪杀辛迪和甘保?如果温格没杀他俩,凶手又是谁? 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流淌,滴答滴答落在我脚边的碎石上。我身边的人相互推搡彼此逗谑。 韦恩·甘保在斯图帕克的车库被杀。哪些人能通过路障自由出入于斯普林特杯泊车区? 霎时间,整个潮湿的世界发生倾斜。 加利莫尔可以自由出入于整个赛车场的所有区域。 霍金斯不信任加利莫尔。斯莱德尔讨厌他。那些老警察怀疑他在1998年阻碍洛维特和甘保一案的侦破。可蓖麻毒素和相思豆毒素又能和加利莫尔有什么关系?莫非他还另有同谋? 我在克雷格·博根家用手机接到那个恐吓电话时加利莫尔不在我身边,尤金·弗莱斯拿枪对准我时他也没露面。 他现在失踪了。从昨天早晨起就失踪了。 我记得帕吉特说过凯尔·洛维特准备退出爱国武装队,她也提到这事当时跟一个黑发大块头男警察说过。 帕吉特的陈述可曾记载在哪份报告里? 一阵寒意袭遍全身。 第三十三章 我呆呆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杀人凶手仍逍遥法外,那我岂非处于险境?我继续绞尽脑汁思索加利莫尔的事,尸体中发现的蓖麻毒素和相思豆毒素可能与他无关,但他有没有可能刻意包庇某些人呢?作为某个组织的一员?一个雇佣职业杀手? 这说不通。难道他会为了保护某个杀手几年前就跟别人串通一气?那时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吗?甘保的死还有其他解释吗? 而且,这么大的雨。我该去哪呢? 治安办公室。可能加利莫尔在那里,当然可能还有其他人。他知道要想找到我应该去什么地方,不大可能在自己的办公室逮到我。 我的运动鞋湿透了,夹克也紧紧贴在头部和身上。夜里很暖,我的胳膊和脖子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妈的。”我右边的人咕哝了一声。 穿T恤的女孩醉醺醺地摇晃着身子。她扔掉喝完的美乐啤酒,弯下腰,手撑住双腿,痛苦地呻吟起来。 我把头转到左侧。那个上身赤裸的家伙此刻正站在我右边。 闪电划过夜空。惊雷震响大地。 我脚边是有人呕吐的一大摊秽物。 这地方实在呆不下去了。 我低头冲进大雨里,朝乔伊·弗兰克的拖车跑去。 我沿着全国大赛区的车道刚刚跑了一半,忽然手机开始振动。 斯莱德尔终于回我电话了。 我跑到两辆巨大的运输车中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拽紧衣袖尽量低垂手腕以免雨水淋湿手机,同时低下头将手机贴在耳边。 .99lib.“布伦南——” 什么东西在挠我暴露在外的指尖。 我本能地想甩开指尖上的一只虫子。 拇指却意外地触碰到断开按钮,挂断了电话。 我摁下重拨键。手指划过潮湿的手机屏幕。突然感觉刚刚被虫子叮咬过的皮肤一阵灼热。 我把手机塞进夹克里,用衬衫擦干屏幕。 听到左侧发出声响,我立刻循声望去。一个掀开的汽车引擎盖挡住了我周围的视九九藏书线。 我又一次拨打手机,耳边九九藏书忽然响起两脚重重踩在泥泞草地上的声音。 越发匆忙。越发逼近。 我正要抬起头,一只虎钳似的粗壮胳膊卡住我的喉咙。 手机脱手甩了出去。 我的脑袋被硬逼着猛地朝后一仰。脖子咯噔响了一下。 雨水不停地打在我抬起的脸上。 我使劲挣扎着。 耳边急促的呼吸声盖过其他所有的声息。鼻腔里充斥着油腻的头发、湿尼龙和发霉的香烟混杂在一起的怪味。 我惊恐不已,用一只脚后跟朝后猛踢。踢中了。 胳膊卡得更紧了,我的喉管遭到用力挤压,憋得喘不过气来。 我一阵干呕。两手用力乱抓。 我看见天上落下一条条倾斜的雨线。一根天线。电线杆上的一盏灯。 许多密集的黑点。 一道电光闪过。 整个世界变得漆黑一片。 雨停了。停了吗? 我听到头顶上响起砰的一声,像是钉子钉在罐头上的声音。 我用大脑思索这种声音是怎样产生的。 我是在室内。头上有屋顶。 什么地方? 我在这里呆了多久? 谁把我带来这个地方? 我气得血脉贲张,头痛欲裂。 我的脑海里只是浮现出一些彼此互无关联的情景。 情景1:两辆拖车之间的空隙。黑暗中杂沓的脚步声。 我抬起头。 胃部一阵痉挛。嘴里尝到一种苦味,觉得舌下战栗不已。 我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我嗅到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感到面颊下方又冷又硬。 情景2:一具躯体紧紧压着我的后背。 一种回到现实的感觉取代了这种幻觉。右手无名指一阵灼热。 我伸出手,摸了摸我躺着的地面。 水泥地很结实,如砂纸般粗糙。 场景3:紧紧摁住我的喉咙。我用手指连抓带挠,极度渴望呼吸到新鲜空气。 我深吸了口气。 我睁开双眼。 只能看见黑暗程度的各种变化。 我双手撑地,抬起一侧的肩膀,挪了挪屁股。 刚准备坐好,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俯身便吐,吐得稀里哗啦,直到胃部感到剧烈的疼痛。 吐完后我用手背擦擦嘴,在地上滚动,四肢并用支撑起身子。 又是一阵吐,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接着我蹲下来,谛听周围的动静。 外面滴答作响的雨声,我恍惚听见嘎吱嘎吱磨齿轮的声音,还有一台发动机低沉的隆隆声,隔着墙壁隐隐约约地传来。 还有其他声音,十分轻柔,几乎听不见。 呻吟声?咆哮声? 渐渐挨近。 老天爷! 这儿还关着其他人! 我感到胸腔内一阵哆嗦,仿佛心脏已经从中迸出,重重拍击着我的肋骨。 我竖起耳朵。没有听见任何动静。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儿还有其他人。 难道是我出现了幻听? 我跪在地上,伸直身体,让眼睛适应周围的环境。周围漆黑一片,只是在我身体左侧的附近地上有一小片灰色。如此微弱的光线,不可能使眼睛的瞳孔稍稍受到一点刺激。 我站起来,又突然停住了。 肠子一阵绞痛,可是胃里已经无物可吐了。 我伸出双臂,在黑暗中摸索着慢慢移动,但愿这样能够发现一扇门。 我的指尖很快触碰到某个坚硬而光滑的东西。是金属。垂直的钢条。 我的身体朝右挪动,又摸到了几根横向的钢条。 我继续摸着,终于找到一个钢条断裂处,从上到下一直摸到地,判断其为长方形。 我用肩部朝我估计是长方形的中间部位用力猛过去。 钢条喀啷喀啷响,可是门未能打开。 我接连几次用肩部撞击门,直到肩膀剧痛难忍。稍后我干脆仰卧在地上,抬起双脚死命地踢门。 这些努力不起任何作用。我此时的力气不比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大多少,更何况我面对的又是一扇金属门。 我躺在地上,四肢颤抖,嘴里喘着粗气。 我的嘴犹如荒漠一般焦渴难忍,脑袋瓜嗡嗡直响,肠子火辣辣地疼痛。 一定要出去!找到那个把你关到这里的混蛋! 我的脑海深处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我又一次颤巍巍地站起来。 头脑晕眩,只觉天旋地转,又是一阵恶心干呕。 呕吐完毕我继续蹒跚着往前走。 沿着一面墙走。走了10英尺,摸到另一面墙。两面墙相交的角落里,摆放着几只大塑料袋。 我用大拇指摁了摁离自己最近的袋子,感觉里面很沉,像是燕麦片之类的粒状物品。我将鼻子贴近袋子嗅了嗅。嗅到一股泥土和粪便混杂在一起的气味。 我身体调转90度,在黑暗中缓缓朝前面走去。 从墙角落行走两英尺,我看到离头顶不远的钩子上挂着一把铁铲。铁铲旁依次挂着干草叉、锄头、铲子、手操舵柄、篱笆剪和修枝剪刀。这些工具下面还有三只螺旋软管。 我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一个摆放杂物的棚屋。镀锌钢门,只有一扇,被从外面反锁了。 眼泪差点就要流出来。 不! 藏书网棚屋内部相对比较阴凉。我知道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多久。等到雨停日出,这个无窗金属盒内的温度将会高得让人难以忍受。 继续走! 又走了约8英尺,到达第二面墙和第三面墙的相交处。 我转了个弯。 刚走两步运动鞋的鞋尖触碰到地上的一个东西。我用脚轻轻踢了踢它。 感觉硬邦邦的,却又任人摆弄。 很熟悉。 脑中顿时闪现出一幅画面。 一具尸体。 我吓得直往后退。 接着,我不顾心在怦怦狂跳,蹲下身子开始查看这具尸体。 第三十四章 我从这具尸体的躯干一直往上摸到喉咙。是个男人。他胸膛宽阔,满脸胡茬。 我用手指摁了摁他下颌以下的部位。没有脉搏。 我一再移动手指,试图发现他颈动脉或颈静脉的搏动。 可是没有。 这个男人的身体摸上去有点凉,但不是冰冷。如果死了,那也不会有多久。 天啊!他到底是谁? 我双手颤抖着去摸他脸上的五官。 我心里感到无比震惊。 加利莫尔! 我竭力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他的胸膛。他是在微弱地低语吗?外面哗啦哗啦的雨声实在太大,我不能确定。 求求上帝!让他活着吧! 我直打哆嗦。接着又觉得浑身滚烫。 思维破裂成许多很小的碎片。无论什么都想不明白。 加利莫尔没有把我锁在这间棚屋里。如果他本人是杀人犯或者是某个杀人犯的同谋,那又在这里干什么呢?他有没有死? 我和加利莫尔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是谁? 我一阵眩晕,眼看就要摔个屁股墩子。我赶紧猛地靠上后面的墙,脑海里不断涌现出许多杂乱的话语和画面。 一个临时挖掘的坟墓里有两具彼此相拥的骷髅。两个头骨后的中央部位都有弹孔。 格雷迪·温格在林中祈祷,后又坐在赛车场媒体中心的一张桌旁。 一辆1965年款佩蒂蓝福特野马,后座车窗上贴着黄绿色花纸。这是温格1998年的证词。十几年过后他一字不差地重复他在1998年的证词。 麦蒂·帕吉特站在一堆轮胎旁。 帕吉特曾是凯尔·洛维特的地下情人。她是黑人。洛维特当时准备退出爱国武装队。 一家霓虹灯闪烁的酒吧。斯莱德尔猛拽一个人的胡子。 一间破旧的公寓。林恩·诺兰穿着一件俗气的睡衣。 那个老家伙说了一堆要毒害系统之类的话,然后凯尔说了句为时太晚之类的话。还说事情怎样都会发生,随后老家伙气愤地说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麦蒂·帕吉特绷着张脸,内心七上八下。 克雷格·博根是个种族主义者和性别歧视者。辛迪·甘保在赛车场上快如闪电。 又是一块块尸骨。 闪电与尸骨。 一张女孩的照片——她留着顽童式金色短发,戴着一副银耳环。 坐在扶手椅上的克雷格·博根抚摸着一只小猫。 博根说到1965年款佩蒂蓝福特野马。 他没有说“一辆福特野马汽车”,或者“一辆佩蒂蓝福特野马汽车”,而是“一辆1965年款佩蒂蓝福特野马”。 泰德·瑞恩斯战战兢兢地缩在一张沙发里。 他所用的每粒该死的相思豆种子都要做出解释。 连身衣裤领口下的红珠子隐约可见。 加利莫尔与一个穿黑色斯潘德克斯弹性纤维短裤的女人交谈。她叫瑞塔·扬茨。两人握了握手。瑞塔的手镯上下直晃,像是围成一圈的瓢虫在跳康加舞。 整个世界在倾斜。 我深吸了口气。 那可是我的心灵一直在向我悄声传送的信息? 我使出残存的一点力气双膝跪地,从牛仔裤后面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打开后放在水泥地上。借助门口那一线微弱的灯光,我能够看见纸上的图片和大部分文字。 这篇文章题为《相思子:学名Abrus precatorius》,文字旁附有一张图片,上面是些一小粒一小粒的红色种子,每粒种子的一头都有乌黑发亮的微小斑点。文中提到这些相思子形似瓢虫。 我忽有所悟,心里一阵狂喜。有门了。 瑞塔·扬茨戴的手镯是用相思豆种子做成的。 相思豆毒素是从相思子中提炼而成。 韦恩·甘保中的是相思豆毒。 麦蒂·帕吉特曾提到博根和赛车场之间的一份合同。植物园,我去过他的摆放杂物的棚屋。 帕吉特认为博根是个观念狭隘保守的乡下人。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女人和黑人参加纳斯卡赛事的理念尤其为他所不容。 辛迪·甘保决心成为一名赛车手。博根领教过辛迪在班多勒罗赛事中的不俗表现,知道她能在这方面取得成就。 诺兰在双杯酒吧看到的“老家伙”是克雷格·博根! 当时博根与洛维特并非在筹划什么恐怖袭击行动。博根认为辛迪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当时他和洛维特就是为了这个在争吵。被毒害的系统不是什么供水系统,而是博根对纳斯卡赛事的一种隐晦提法。 残酷的真相终被揭开。 克雷格·博根杀害辛迪·甘保,是为了阻止她成为一名纳斯卡赛车手。他杀死自己的儿子,是因为他和凯尔的关系长期疏远,而且知道凯尔到时定会指认自己是杀害辛迪的疑犯。他除掉韦恩·甘保,是因为甘保不断对案情提出新的疑问,而且敦促警方重启该案的调查,揭示真相。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两腿直打哆嗦。 我伸出双臂,想要抓牢什么稳住自己。 就在这一刹那的工夫,门外的栓销被人从两边拉开。 随着吱嘎吱嘎一阵刺耳的声响,门打开了。 我身子摇晃着,但没有跌倒在地。 两束强光照射过来,我隐约看见前面一个黑色的人影。 我抬起一只胳膊,护住双眼。 一双沾满污泥的靴子进入我的视线。 “哎呀,哎呀。”博根冷冷地说道,“你的性子可真倔啊。” 我蹲下身子,抬头看去。 博根现在只是一个黑色的侧影,一只胳膊肘弯着,手上拿着什么东西,“我以前太小看你了,小女人。” 博根身子动了一下,两条腿张开。 被光映照得闪闪发亮的一把半自动手枪对准了我的脑袋。 血液中肾上腺素激增,致使我浑身一震。我顿时感到自己增添了一股新的力量。 “警察正在寻找我们。”我的耳朵嗡嗡作响,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那么虚弱无力。 “让他们找去吧。你待会儿要去的地方不会有人找得到。” “我们已经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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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辛迪和凯尔。” 那张剃净颊须的脸庞如同冰冷的石块一般僵硬。 “你已经杀了三个人,”我说,“应该不介意再干掉一个吧?” “你好像忘了你躺在那边的朋友?”博根用枪指了指加利莫尔。 我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拖延时间。 “一个枪杀自己儿子的人,真可称上特立独行。” 博根握着格洛克枪的手猛地一紧。 “你是用什么手段把温格拉进来的?威胁要开除他?利用他对爱国武装队的忠诚?” “温格过是个傻瓜。” “你怎么这次没让格雷迪帮你干这卑鄙龌龊的勾当,就像他之前为你撒谎,帮你埋掉被你杀死的孩子和他的女友一样?你知道他会坏你的事,牵连到你。” “只要他还想活在世上,他就不敢说出真相。再者,那只不过是个遭到指控的嫌犯的一面之辞。没有证据表明这跟我有任何联系。” “伪装得真好。坐在福特野马车里的陌生人。你得教他练多久,才能让他把谎说圆?” 就在我们进行这种语言交锋的当口,我想看清博根身后还有什么。两束强光特别刺眼。车前灯? 我注意倾听周围的声响。没有发动机隆隆的轰鸣声。没有扩音器里传出的赛事播报声。 我估计比赛早已结束,要不然就是我们此刻不在赛车场。 “像你这号人,手头东西再多也不会知足。”博根的那张脸因为心里厌恶而变得皱巴巴的,“总是贪得无厌!” “我是哪号人?你是说女人?” 我知道此刻不该再跟他磨嘴皮,可就是忍不住。 “我们那次把你吓得屁滚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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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是不是,克雷格?” “说得好。你完蛋了。” 不等我做出反应,博根就冲到我面前,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来,死命地掐我脖子。他用枪口抵住我的肋骨,嘴里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此时谁又被吓得屁滚尿流呢?” 博根拖着我向门外的灯光走去。我这样被迫每挪动一步,都会觉得枪口抵得肋骨越紧。这是拖车上那一幕原封不动的重演。只是这次我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就像一只扑向玻璃厚墙的飞蛾。 外面仍下着雨,脚下的地又湿又滑。 我听到远处有汽车发出的声音,但又无法低下脑袋查看地面有没有什么标志。 我们走过两束强光的光源。一台反铲挖掘机的前灯射出的强光,这种挖掘机前身庞大,后面装有几个挖铲。 博根又拖着我走了几步,接着停下脚步,枪口上移,抵住我的枕骨,拼命压下我的脑袋。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有个裂开的口子。 一个陷坑! 恐惧顿时袭遍全身,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好好享受永恒的地狱时光吧。”博根恶狠狠地说道。 我感觉他很紧张。那个枪口不再牢牢地抵住我的脑袋。他的两只手死死摁住我的肩膀。 “去你的!”我尖叫着,心里惊恐到了极点,全身奋力扭动摇晃,“你这一钱不值的狗屎!” 博根一不留神,右手从我潮湿的夹克衫肩头滑落到袖口。 我猛地一扭上身,趁势挣脱了他。 博根刚才抓得太紧,我觉得身上的骨头都快被压碎了。 我疼得嗷嗷直叫。 他屈膝弯腰,滑落的右手又迅速抓住我的另一只胳膊,把我拎起来疯狂地往污水坑扔去。 我的身体飞出去,随即堕入坑中。时间定格在我骤然落入漆黑的坑里的那个瞬间。 我的右半边身子重重撞在坑边一侧土堆的中部。反作用力使我的身体急速下陷,浸入淤泥和碎石。转眼间,水就涌了过来。 腐臭的液体包围了我。我双手抱膝紧贴胸脯,心里暗暗祈求这是一个浅坑。 我用伤痕累累的双臂使劲拍打着水面,止住身子的前移。我从上到下抹去身上的脏物,努力站直。 我的运动鞋触到了坑底。我试着踩了踩。 土有些松软,但至少能保证双脚不会下沉。 我就这样站在齐胸深的死水中。 闻着泥浆、腐殖质和死了很久的棕色生物散发出的恶臭。 我的周围如坟墓般漆黑一片,头顶上方的天空黑中略带一点灰白。 我必须逃出去。但怎么逃? 我在水中艰难地走到我觉得是刚才被博根扔下来的地方,双手哆哆嗦嗦地摸索起来。 污水坑四面凹凸不平,到处都是黏滑的淤泥和腐臭的垃圾。 我面朝污水坑的边缘,抬起一条沉如千磅的腿。 脚放好位置。我举起双手,手指弯成猫爪状。 没过多久我便精疲力竭。 一条腿没站稳。 身子摔倒在地,面颊和胸脯沾满淤泥。 一分钟?一小时? 我恍惚听到另一个世界的什么地方响起的引擎轰鸣声。 汽车传动装置吱嘎作响。 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大。 污水坑上方好像有灯光闪烁。 我费力地抬起头。 两束灯光划过头顶上方黑暗的夜幕。 我在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 钢铁制品尖锐九九藏书刺耳的声音。 发动机的轰鸣。 金属制品当啷作响。 我听到隆隆声,恰似无数土豆滚下一个斜槽。 一大块土落在我的背上。 我被砸得一时没有缓过气来。 胸口一阵痉挛,没等我反应过来,更多的土像雪崩一样纷纷倾泻下来。 我双臂紧紧抱住头部。 博根在用土填这个污水坑!这个杀人魔鬼在活埋我! 赶紧跑到污水坑另一头! 我正在水中拖着身子艰难前行之际,引擎突然逆火了。 低沉的声音越来越小。 莫非我产生了幻觉? 挖掘机又开始了工作。 传动装置嘎嘎作响。 引擎嘎吱一声,停止了运转。 一小束灯光从坑口照下来,又是一束。这一束束椭圆形灯光照着水面,照着泥泞的水坑边缘,最终落在我身上。 “她在这儿。” “狗娘养的。” 斯莱德尔的声音从未如此动听。 第三十五章 我住进长老会医院三天后身体开始逐渐好转,这才了解到纳斯卡比赛的战况。马克·马丁已经以20比1的赔率赢得可口可乐600英里赛事的冠军。山迪·斯图帕克位列第19名。 由于暴雨及可能来袭的龙卷风,全国系列赛提前到周五晚进行。乔伊·弗兰克于次日冲过终点线时位列第27名。 太阳终于升起。 凯蒂每天都到我的床前看我。拉拉比也顺便来看过我。还有查理·亨特。还有彼得,没有萨默。 呣。 手指阵阵刺痛,不是因为昆虫的叮咬。博根用涂上一层相思豆毒素的镖刺到了我手上。就在他拿吹矢枪对准我脖子的当儿我手机响了。可能是我手的动作,或者是手机铃声,抑或是我的夹克衫袖口,使他没能准确命中目标。 因果报应?命运的安排?走了狗屎运?管他呢,这等好事我随时欢迎。 此事颇有讽刺意味。打电话的是萨默。她婚礼癫狂症的又一次猝然发作救了我一命。 渗入皮肤的微量相思豆毒素使我产生了呕吐、发烧、头疼和头晕等症状,但我还是活了下来。 加利莫尔也中了毒。他的伤情预后是:仍需继续住院治疗,康复后不会出现并发症。 医生认为可能是相思豆毒素被分解了,或者制作流程有误,抑或博根在镖上涂抹的毒素量过少,也有可能是毒素在运送前或运送途中被雨水稀释。总之,相思豆毒素剂量太低,对我和加利莫尔均未构成致命威胁。 帕吉特说得对。博根多年来一直向赛车场供应鲜花和绿色植物。他用毒镖刺伤我们后,又将我们的“尸体”锁在他的一间工具棚屋里,等待合适时机抛尸。 博根选择的污水坑对我们来说是个意外的好运。他主动提出自己可以清理污水坑,紧张忙碌的赛车场管理人员自然领情,欣然答应他的请求。他准备先把我们丢在挖掘机上,等坑挖到35英尺深时把我们的“尸体”扔进去,再用土将坑填平。但他发现我没死,只得被迫改变计划。先埋我,再埋加利莫尔。 我在棚屋里忽有所悟之后做出的推理是完全正确的。博根先杀死辛迪和凯尔,随后又逼迫格雷迪·温格帮助自己处理两具尸体,并且以让其丢掉饭碗相要挟。 甘保家人和埃塞尔·布拉德福德的推测是合理的,专案组的结论的确站不住脚。凯尔和辛迪并没有私自外出结婚,也没有加入什么西部的极端组织。 林恩·诺兰和韦恩·甘保的推测也是错的。凯尔并没有杀害辛迪,也没有因为害怕遭到逮捕而销声匿迹。 我和斯莱德尔都做出了再准确不过的推测。凯尔不是联邦调查局的线人,并未因此被爱国武装队成员杀害。他和辛迪作为证人暗中受到保护的说法自然也不成立。 尤金·弗莱斯的推断也同样缺乏依据。凯尔并没有因实施恐怖袭击为逃避追捕而出逃。 今天是周二,韦恩·甘保已经死了一周。我、斯莱德尔、威廉姆斯和兰德尔一齐在我家书房喝咖啡。 斯莱德尔毕竟是斯莱德尔。 “博士,你澡洗得可真干净。上次你就像是从没冲掉的粪便堆里爬出来一样。” “谢谢你,大侦探,也谢谢你的花,想得真是周到。” “我本想雇几个乐队过来表演的,可他们都很忙。” “没关系,来了房间估计还挤不下呢。” 已经有些人满为患了。骨感侦探倚在桌边,两位特工从餐厅拖了两把椅子坐下来,我坐在沙发上,博蒂蜷缩在我裹着被子的膝头。 “博根当时就要下手了吧?”我问。 “当时我不是没有朝他瞄准,我开枪时,一只啄木鸟正蹲在挖土机上。” 原来我听到的砰的一声不是因为引擎逆火。 “你是怎么知道我去了赛车场的?” “一位教士告诉我的。” “格雷斯牧师?”肯定是他。我在和他通话时提到过自己的去向。 “哈利路亚,我的姊妹。”斯莱德尔张开手指来回摇晃着。 “你们怎么跑到煤渣赛车道来了?” “听说博根要填埋一个污水坑。我估计其中肯定有
鬼,便赶了过来,看到挖土机的头灯,听到你那熟悉的咒骂声,我就像是海员得到上岸许可证一样激动。” “谢天谢地,你终于给温格的牧师打了电话。” “这事跟大人物扯不上半点关系。我也没打电话给格雷斯。是他大约10点来电,心里焦虑不安,因为他得知我们抓了听他讲道的一名教徒。当时我们还在审问温格。” “格雷斯牧师最后说服温格道出了实情?” “是的。格雷斯对温格说,只有说出真相,才是使自己的灵魂得到救赎的唯一方法。或者诸如此类的一些鬼话。据温格所言,博根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和那姑娘,然后跟他讲这两人是反对爱国武装队的特工,命令他埋掉这两具尸体,否则就剥夺他该组织成员的资格,并让他丢掉饭碗。” “两年后,博根利用同样的说辞胁迫温格帮他处理伊莱·汉德的尸体。” 威廉姆斯的这番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这就像是一个可恶的金字塔式骗术,”斯莱德尔说道,“丹纳威胁博根,博根再胁迫温格。” “J.D.丹纳?爱国武装队的头目?”显然我昏迷这几天错过了很多线索。 “他可是制造麻烦的一个关键人物。”斯莱德尔说道。 “赛车场事件发生之后,联邦调查局认为应该不失时机地提审几个受到我们监视的人。”威廉姆斯解释道。 “目的是围捕他们。”斯莱德尔用一根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 “丹纳的辩护律师为获得公诉豁免权允许他与警方合作。地方检察官同意不再追究爱国武装队在2002年以前所犯的罪行。” “爱国武装队被强行解散的一年。” “是的。若是把一个罪犯比作抽屉里的一把刀,你们知道,格雷迪·温格并不是最锋利的那把。他在1998年还经常喝酒,一次喝醉后跟别人不小心说漏了嘴,讲出博根杀了凯尔和辛迪。据丹纳所言,部分组织成员以此作为把柄敲诈他。” “博根自此便成了他们的走狗。”斯莱德尔说。 “伊莱·汉德死后,爱国武装队里99lib?的一些头面人物指使博根处理他的尸体,”威廉姆斯说,“与处理辛迪和凯尔的尸体一样,博根胁迫温格去做这昧良心的事。” “利用他们填平赛场路面凹坑的有利时机。”斯莱德尔说道。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即便是智商有限如温格者,居然会被人说动心思,愿意去做这种卑鄙的事。 “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先是将尸体塞进一只桶里,然后填满沥青,再拖到垃圾填埋场?”我问。 “博根威胁温格,只要他敢于拒绝抛掉汉德的尸体,自己肯定会让他承担杀害辛迪和凯尔的罪名,他还扬言要将温格母亲的家夷为平地。” “正是博根杀了尤金·弗莱斯的狗,又放火烧了他家的房子。”我猜测道。 威廉姆斯点点头,“正是博根在暗中跟踪恩·甘保。” 我若有所思,“甘保第一次来法医局找我时,就提出找到凯尔·洛维特的父亲,然后给他打一个电话。他肯定那样做了。” “这把博根吓了个半死。”斯莱德尔把玩着我桌上的一只小球,这是我的姨侄子基特送的礼物。 “博根以他一贯的行事方式试图劝阻甘保敦促警方重新启动他姐姐失踪案的调查,”威廉姆斯说道,“可这次恐吓没有奏效。” 我回想起甘保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他在谈到自己被人跟踪时声音里满含愤怒和恐惧。我再次感到一种沉重的负罪感。 “博根也威胁过加利莫尔,”威廉姆斯补充道,“还有你。”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天在博根生态植物园里的场景。温室。代托纳。 “那天去植物园,我被他养的猫吓了一跳,失手将手机落在地上,博根随即帮我捡了起来,他在假装替我擦拭屏幕时可能记住了我的手机号。但当时那个威胁电话打进来时他倒是跟我在一起。” “博根去厨房拿饮料之时借机给他手下的一名员工打电话,出价50美元指使其打恐吓电话并且向他提供了你的号码和要求他发到你语音信箱的一条信息。” 站在梯子上清洁排水管的那个小伙子:他在用手机听音乐时博根给他打了电话。50美元?没问题。那个小伙子随即摁了几个键。成交。 “这是小鸟吗?”斯莱德尔对着光线举起水球,觑眼细瞅封在里面的东西。 “是只鸭子。请把水球放下来,伊莱·汉德是怎么死的?” “丹纳说是伊莱不小心把自己给毒死了。”威廉姆斯说道。 “毒刺刺了他一下。” 我没理会斯莱德尔的这句俏皮话。 “可汉德的头骨碎裂了。” “
丹纳推断他可能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来的。”威廉姆斯耸了耸肩,“一个证人也没有。我们也许永远无法得知此事的真相。” 他清了清喉咙,直视着我,“联邦调查局强行运走汉德的尸体,是出于对蓖麻毒素扩散的一种合理的担忧。” “那焚尸又是出于什么考虑呢?”我也凝视着他的眼睛。 “尸体火化纯属意外。” “那偷走我们的档案呢?也是意外,对吧?”水球底部啪的一声用力撞击了一下桌面。 “就伊莱·汉德的尸体被意外火化一事,有关方面已责成我向布伦南博士和拉拉比博士正式道歉。要求查看当地最高级别的执法部门的档案是例行公事。”威廉姆斯冷静地掸掉他那带有笔挺折痕的裤脚管上的一个斑点,他甚至在对我们说话时也同样如此冷静,“联邦调查局掌握了有关忠诚者运动的有关情报,我无权——” “我懂,我懂,无权透露。你可是特工詹姆斯·邦德。” “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爱国武装队的成员胁迫博根利用相思豆毒素进行实验。”威廉姆斯的冷静是绝对改不了的。 “为什么?”我问道。 “据丹纳所言,非暴力反抗行动中使用某些特定的物质在道德上是不会受到谴责的。蓖麻毒素自身有其缺陷。他们试图研发出效力更强的毒素。” “这帮混蛋想杀人。”我说。 “丹纳倒没有参与其中,他是一个彼得·潘式的老小孩。” “韦恩·甘保不是偏执狂。”我没理会斯莱德尔这句话中的讽刺意味,“联邦调查局在1998年确实监视过甘保的家人。” 威廉姆斯点点头。 我转向斯莱德尔,“博根那儿怎么样?他招供了吗?” “和丹纳一样,博根也想被从轻发落。可他提供不了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所以地方检察官没给他任何承诺,”骨感侦探靠在椅背上,伸开双腿,椅子预示不祥似的嘎吱作响,“我有意无意地跟他抛出一些像‘注射死刑’之类的法律术语。” “博根被吓到了吗?” 斯莱德尔双手搭在脑后。 “他会的。” 第三十六章 次日下午我和博蒂坐在阳台上享受闲暇时光。我在阅读一本有关纳斯卡赛事历史的书,博蒂在拍打砖头上的一只早已破旧不堪的布老鼠。 我俩听着虎克博士唱片里的歌曲。这是博蒂最喜欢的唱片专辑。当放到“你让我情难自禁为你而舞”时,它干脆停下手上的事情侧耳聆听。 听见汽车驶来的声音,我往左瞥了一眼。 一辆蓝色福特金牛座缓缓驶过环路街上的那座庄园宅邸。 “快看,博蒂,我们今天这个日子将充满阳光。”博蒂继续专心地把玩那只麻绳绽露在外的布老鼠。 车消失于木兰花丛之后,又缓缓驶出,在附楼旁停下来。几秒钟后,斯莱德尔费力地从车中走出来。 我合上书,注视着骨感侦探拖着腿一步步走过来。即使步履缓慢,走路姿势却仍是那么潇洒。 “很高兴看到你能遵医嘱安心休养。”斯莱德尔那副仿制雷朋眼镜的镜片99lib.上闪烁着耀眼的阳光。 “再休养一天,”我说,“然后回去上班。” “也罢。你这女人真顽固,就像肚里脂肪一样不化。” “博根开口了吗?”我把话题从自己的健康状况转移到别的方面。 “像是一只气管破裂的澳洲鹦鹉。” 斯莱德尔的比喻还真是有些奇妙。这是一个明喻吗? “这话怎么说?” “他打赌说检察官对他的指控根本无法成立。” 我抬起张开的手指。还有呢? “凯尔和辛迪被杀当晚,凯尔告诉博根自己准备跟辛迪一起远走高飞。博根闻言狂怒不已。注意这一点。他认为自己杀人有理,他说他被彻底激怒了,因为一个女人将把他的儿子从他身边抢走。这么多年来他跟这个儿子讲的话总共不超过10个词。” “我觉得韦恩·甘保应该会咒骂博根吧?” “呃唔,他那暂时的疯狂行为很难讲清楚。你想听一则令人恶心的花絮新闻吗?” 我摇了摇几根手指,表示愿意耐心倾听。 “博根留下了他们的鞋。” “什么?” “在开枪之前,博根逼迫辛迪和凯尔脱下鞋子,赤脚走进池塘。” “他温室旁边的那个池塘。” “正是。多年来他一直把装有这两双鞋的一只盒子藏在壁橱里。” 听他这样说,我一时想不起什么该说的话。 “博根有没有交代他是如何谋杀甘保的?”我问道。 “他当时在暗中窥测时机,看到另一名机修工离开车库。此刻甘保正弯腰趴在引擎盖下,博根松动了某个说不出名的部件,致使千斤顶坠落,恰巧当时油门被开到最大,所以轮胎落地后,甘保当场毙命。” “博根一直在给甘保暗中下毒,为什么还要在车库杀他呢?” “有几个动因。首先,相思豆毒素没有如博根所愿产生致命效果,他为此感到失望。有可能是因为这个蠢货调制毒品时操作有误。” “也可能是毒素存放时间过长受到降解。” “也许吧!其次,博根越发恐慌不安,因为甘保对案件的暗中调查似乎有了进展。你和加利莫尔突然出现在他的温室里,肯定把老家伙吓了个半死。” “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确实如此。其实博根一眼便认出了加利莫尔,因为加利莫尔是1998年专案组成员之一,而且博根在赛车场见过他。他肯定知道加利莫尔的身份,觉得真相即将被你们揭开。” “那加利莫尔怎么没认出博根呢?” “博根签下景观美化合同时加利莫尔还未受雇于赛车场。由于他已经通过安保甄别,且具有雇员身份,因此两人从未打过交道。博根早就开始留意加利莫尔的举动,但从未让自己进入他的视线。博根的内线是温格。” “如此说来加利莫尔没多少机会也没有什么理由注意到博根。” “一语中的。第三,当天早些时候甘保与博根当面发生冲突,甘保威胁博根说,他要是再不停止这种可恶的跟踪行为,就会把他揍扁。博根于是下定决心除掉甘保。他发现在车库有机可乘,便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以为甘保的死会被当做一桩意外事件处理。” 歉疚和愤懑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我痛苦不堪。 我略微定了定神,又提出下一个问题。 “据麦蒂·帕吉特所言,凯尔计划退出爱国武装队,这是真的吗?” “嗯。他和辛迪迫切希望离开此地。凯尔知道他们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担心爱国武装队的头目会竭尽全力阻止他们离开,甚至还有更糟的结果。” “正因如此,辛迪才把家里的门锁都换了。她害怕的是爱国武装队,而不是凯尔。” “博根也供出了同伙欧文·波蒂特。我们的推断是正确的。博根收买了波蒂特,让其谎称在夏洛特机场看见过辛迪和凯尔。” “他是怎么收买波蒂特的?” “波蒂特在自己还没被炒鱿鱼前,曾经卖给博根一套温室自动喷水系统。一天系统出现故障他前来检查,两人开始交谈起来,得知波蒂特需要钱。博根需要让警察误以为他儿子活得好好的,正和女朋友一起生活在什么地方。至于为什么要让波蒂特谎称其在机场见到过这两人,博根肯定编出了一个听起来很正当的理由。波蒂特上钩了。” 从一簇木兰投来的光影,以各种变幻不定的形状,缓缓移过遮住斯莱德尔眼睛的那两只黑色镜片。我觉得他的内心也在经历和我同样的感受。 “一个人为了恪守某项体育运动的一个早已过时的定义居然谋杀了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还是他的亲骨肉,真是难以置信。我觉得在他看来这早已不是一项运动,而是一种带有某种极端狂热色彩的宗教。” “想当年我们也让这样的怪胎闻风丧胆啊!” “那些日子可真不一般。” 斯莱德尔没听出我诙谐的语气,“那还是上个赛季发生的事了。说件事让大家都开心开心,博根快60了,这混蛋锒铛入狱后别想活着离开卡罗来纳了。” .99lib.“我想纳斯卡就是他的全部生活。纳斯卡和他的植物。” 斯莱德尔摇了摇头。 “博根的那个小房间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说道,“他的房间简直就是纳斯卡的圣地,里面有赛车模型、赛车零件、赛车服、车手亲笔签名的海报,还有无数张嵌入相框的照片,唯独没有他儿子的照片。” “怪胎。”斯莱德尔又骂了一遍。 “有一点不可思议。博根这个蠢货声称自己热爱纳斯卡的历史,可却对它知之甚少。早在他出生前就有女车手脚踩油门驶上车道了。” “是吗?” “萨拉·克里斯蒂安参加了在夏洛特赛车场举办的首次机动车正规赛,你知道那是在哪一年吗?” 斯莱德尔摇了摇头。 “1949年。在33名车手参加的比赛中,她资格赛排名13,最终排名14。” “这么牛。” “珍妮特·格思里参加过印第安纳波利斯500英里赛和纳斯卡赛。上世纪70年代她参加过33场杯级别的比赛。在1977年塔拉迪加500英里大赛中,她甚至超越了理查德·佩蒂、约翰尼·卢瑟福、戴维·皮尔森、比尔·埃利奥特、尼尔·邦尼特、巴迪·贝克和瑞奇·拉德等人,赛后这些人至少在公开场合没有说过任何贬损或对珍妮特不满的话。” “她最后夺冠了吗?” “第一圈下来,她暂列第一,可接下来发生了意外,另一辆赛车的驱动杆将格思里所驾赛车的挡风玻璃砸碎,等换上另一块挡风玻璃时,引擎又爆掉了。” “哎哟。” “路易丝·史密斯、埃塞尔·莫布利、安·斯莱斯蒂德、安·切斯特、安·邦塞尔梅尔、帕蒂·莫伊兹、肖娜·罗宾逊、詹尼弗·乔·科布、克丽茜·华莱士和达尼卡·帕特里克,还有很多女车手,不胜枚举。时至今日赛车场上的女车手虽仍占少数,可你总能看到她们的身影。而且女车手的数量在逐年递增。你可知道今天纳斯卡赛事的车迷中有近40%是女性吗?” “你什么时候变成研究纳斯卡历史的专家了?” 我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书。 “我说呢。” “林恩·诺兰和泰德·瑞恩斯怎么处置?”我问。 “泰德明知自己已婚还和这坏女人厮混,犯了通奸罪,林恩·诺兰犯了‘离间感情’罪,但就我们所掌握的证据,只能在家事法庭审理此案,不能上诉。” “她和她的那个情郎真是时运不济,被我们碰上了,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这个笑话说出口,我俩谁都没笑。 斯莱德尔用脚尖碰了碰阳台边的三色紫罗兰。像是有话要说,我耐心等待着。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虎克博士专辑里的《Freakers Ball》这首歌。 “这算什么狗屁歌曲?” “博蒂最爱曲目之一。” 斯莱德尔对这猫科动物的品位实在不能理解,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又说:“告诉你一个消息,帕吉特没有对加利莫尔说洛维特准备退出爱国武装队。” “是吗?” “和帕吉特谈话的是联邦调查局的人,已经退休了。这些档案里都有。” “他们最后还是让你查阅档案啦?” “想不到吧!这不就是特工的特别之处吗?” “我到现在还没搞明白加利莫尔怎么会被关到棚屋里的。” “周五晚开赛前博根见他在甘保的拖车附近转悠。他对加利莫尔说自己想起了1998年发生的一些可能有助于破案的事情,让他跟自己走一趟。加利莫尔对博根毫无戒心,于是跟他同行。到了棚屋内,博根趁其不备用毒镖刺中他的身体。注入加利莫尔体内的毒素剂量足以令其昏迷,但还不足以致命,因此未能如博根所愿。” “谢谢你告诉我帕吉特所说的那个黑发警察不是加利莫尔。”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是个混蛋。” “加利莫尔深知自己对不起很多人。他说他一直在集中反思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 “一个警察不会说出那样的漂亮话。” “他会的。因为心里自觉有愧而感到痛苦。” 斯莱德尔没有搭话。 “我理解你心里的感受。”我轻轻地说,“不过加利莫尔可能真的有变化。” 斯莱德尔认真打量着三色紫罗兰一阵子,然后说:“我做过一些调查,加利莫尔被捕时有个叫戈弟·拉什纳的家伙和他同住一栋楼,两个月后拉什纳由于贩卖海洛因被捕入狱,判了15年有期徒刑。” “你觉得拉什纳会把赃款偷偷藏在加利莫尔的储存箱里吗?” “我只知道拉什纳是个卑劣小人。” “加利莫尔的案子你会重新调查吗?” “我并没有说我觉得加利莫尔受到了陷害。” “只是时运不济,活该他倒霉。” 同样的笑话,同样的反应,没有哪怕一丝微笑。 斯莱德尔注视着一个人骑自行车经过路对面的迈尔斯公园浸信会
。他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虎克博士又在开始唱一首关于西尔维亚的母亲的歌。 斯莱德尔又一次出语惊人。 “我摘了医院旁的一束蕨草。” “送给加利莫尔?” “不,是给我眼前这位该死的辣椒博士。”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姿态。”我说。 “我没有去医院看望他。” “不管怎么说,你这样做还是挺体贴人的。” 斯莱德尔竖起一根结实的手指,“蕨草的事只限于咱俩知道。” 我也象征性地把手指放在唇间。 “我可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表达情感的方式很蠢。” “有损你骨感侦探的形象。” 斯莱德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扔给我。 “加利莫尔派人把它送到我办公室,并附上字条说是你跟他要的东西,还说自己一直没机会亲手给你。” 摆在我膝上的是一顶纳斯卡赛车帽,帽舌上有一个用黑笔写的潦草签名——雅克·维伦纽夫。 我高兴地咧开嘴笑起来。安德鲁·赖安警督,这位维伦纽夫的忠实粉丝,要是看到这签名准会乐坏的。 “那么,”斯莱德尔把鼻梁上那副挺酷的太阳镜又往上推了推,问道,“厄斯金·斯莱德尔还是你最稀罕的那个坏小子吗?” “当然,骨感侦探。”我笑得更甜了,“你在夏洛特仍然是我最稀罕的坏小子。” 我每部小说的故事地点都是真实的 ——凯西·莱克斯访谈《闪电下的尸骨》开篇于沥青桶里发现的一具尸体,地点是在夏洛特汽车赛道附近的垃圾场,紧接着相关人物一个个粉墨登场。你为什么以纳斯卡作为故事背景?你自己是一个赛车迷吗? ◆在写《闪电下的尸骨》之前,我对汽车竞赛的知识少得可怜,只观看过一次早期赛事。但是几乎每一个夏洛特人都对纳斯卡耳熟能详,他们能叫出车队的老板、机修工、赞助商和赛车手的名字。每年5月和10月,当成千上万的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观看盛大藏书网的赛车盛事,你的激情很难不被点燃。与代托纳和达林顿一样,夏洛特是个汽车运动中心。正如坦佩在小说中解释的那样,汽车竞赛源于卡罗来纳山区的酿酒商们在禁酒期间非法运输私酒。 我最终把纳斯卡写入小说是因为我的老友巴里·伯德,他是位狂热的赛车迷。每次我开始一部新小说,巴里就会建议说纳斯卡可以给故事提供丰富的背景。我终于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巴里把我介绍给吉米·约翰逊和他的团队,带我去赛场,允许我随车队参加全明星竞赛和可口可乐?600英里竞赛。 在巴里的引荐下,我还见到了赛道的老板和经理人、体育记者、维修组长以及车迷,车迷们为观看赛事,驾车一路从温尼贝戈追随到波特兰、休斯顿、泰耐克和纳什维尔。幸有巴里和史密斯一家的大力帮助,我从头至尾领略了夏洛特汽车赛道的无限风光。我惊愕于赛道附近巨大的垃圾填埋场。 ◇《闪电下的尸骨》整个故事发生在坦佩·布伦南的家乡夏洛特。而你之前的小说《蜘蛛之骨》,故事一开始的发生地是加拿大的蒙特利尔,那是坦佩兼职的地方,随后移至夏威夷。在其他小说中,坦佩去了芝加哥、以色列和危地马拉。在下一部小说中你决定把故事的发生地设置在哪里?目前你的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哪座城市? ◆在我的每部小说中,故事发生地都是现实世界真实的城市或国家。坦佩为办案而奔走的各地总是我非常熟悉的,每个地方我都去过甚至花时间研究过。 我工作并生活在夏洛特,所以坦佩也是如此。像她一样,我是个经常来往于两地之间的人,常常从北卡罗来纳去加拿大的魁北克省,因为我是蒙特利尔市犯罪暨法医研究所的顾问。是的,我为此积累了大量常客飞行里程。 在《蜘蛛之骨》中,坦佩前往夏威夷为JPAC(战俘及战斗失踪人员联合调查司令部)执行一项任务,美国军方需要辨别出在异国他乡为国捐躯的士兵的遗骸。这正是我的专业所向。我为他们做了多年的顾问。 在2002年出版的《挖,墓穴的秘密》中,坦佩在危地马拉的一座大型坟墓挖掘尸体。而在2000年,我就曾被危地马拉法医人类学基金会邀请去做过这样的工作。 在《骷髅之诗》中,坦佩因办案前往加拿大新伯伦瑞克省的特拉卡迪市。这个地点的设置与我个人的经历有关,我曾在新伯伦瑞克省为一个田园牧歌式的家庭做过掘墓和法医分析工作。 在《206块骨头》中,坦佩飞往芝加哥。芝加哥是我的出生地,我对那里真是太熟悉不过了。你想必明白了吧。真实胜过虚构。 ◇《闪电下的尸骨》另一个突出的主题是右翼极端主义,此类主题你之前曾写过。在这部小说中,一个白人至上主义者组织的成员成为嫌疑犯。你是怎么对美国社会中的这些极端组织感兴趣的?九九藏书 ◆极端主义者的思想并没有冒犯我。在我看来,人们有信仰的自由。伤害他人的极端主义则使我深为反感。 在《十字架上的骷髅》中,我写到了宗教极端主义——拒绝接受与己不同的世界观。在那个故事里,坦佩因办案去了以色列,她为此接触到了极端组织,他们用暴力把自己的思想和习惯强加于他人。 政治极端主义具有同样的危害性,不管其来自于左翼还是右翼。近年来,美国国内的恐怖主义者因仇恨和不宽容已屡次发动恐怖袭击。西奥多·卡钦斯基,邮包炸弹杀手;蒂莫西·麦克维和特里·尼克尔斯,俄克拉荷马城爆炸者;埃里克·鲁道夫,奥林匹克公园爆炸者。这些人杀害无辜同胞的卑劣行径源于他们扭曲的道德认定。 逃亡多年之后,鲁道夫在北卡罗来纳州西部一家超市的垃圾桶里找吃时被捕,那里离夏洛特约有四个小时的车程。我不知道还有哪些罪犯可能藏匿于这个州的树林和路基后。在《闪电下的尸骨》中,我设想出一群人,他们和埃里克·鲁道夫及其心胸狭隘的追随者们一样是危险的极端主义者。 为了壮大声势,一些右翼狂热者成立俱乐部或民兵组织。《闪电下的尸骨》中就有这样的情节。坦佩闯入了一个极端主义组织的世界,她必须了解他们的哲学,破解他们的行为守则,以便在险相环生的生死考验面前将犯罪分子示之于众。
◇在《闪电下的尸骨》的破案过程中,坦佩和夏洛特汽车赛场的治安主管柯顿·加利莫尔关系暧昧。她的旧情人——安德鲁·赖安警督和过去的追求者——查理·亨特律师,在小说中只是作为配角出现。你是如何决定坦佩在每部小说中的爱情生活的?你能给读者一些暗示它在将来如何发展吗? ◆确实是这样。坦佩的爱情生活有点混乱。安德鲁·赖安的身心全在他正在戒毒的女儿莉莉身上,离坦佩的生活很远。查理·亨特的精力则集中在一桩复杂的案件上,又是一个离她很远的人。 柯顿·加利莫尔身强体壮,机警诙谐,颇能打动女人的心房。不幸的是,加利莫尔的过去有污点。乔·霍金斯不信任他。骨感侦探斯莱德尔讨厌他。而这个家伙则极其骄傲自大。 但是情感往往是非理智的。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坦佩对这位遭人唾弃的前警察却心生情愫。加利莫尔真的如她的同事们所说的那么坏吗?她能如每个人劝告的那样驾驭好感情吗? 不。我现在还不能剧透。 ◇和你的其他作品一样,《闪电下的尸骨》包含了独特的法医鉴定情节:在垃圾场发现的尸体是塞在一只沥青桶里的,为此坦佩得煞费苦心地去把尸体从沥青中分离出来。之后,疾病防治中心的化学检测揭示出尸体体内含有令人惊异的毒素。这些法医学上的发现的灵感来自哪里?你在实际工作中见过这样的尸体吗,换句话说,这种奇怪的杀人方式只是你在小说中想象出来的吗? ◆我像个食腐动物,总是在寻找着一切可饱口福的东西。但在写作中,我找的不是食物,而是犯罪情节。我对有趣的人物、怪诞的案件元素和前沿科学总是保持着高度关注。一部小说的情节可能源于许多方面。 起点。我从法医人类学的分析中产生构思,那是我的本职工作,我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案例。 扩大范围。我在蒙特利尔的犯罪暨法医研究所做顾问,那里有完备的法医学和犯罪实验室,我虚心学习和观察,获得弹道学、毒理学、病理学和DNA等最新情况。 继续延伸。法医科学家喜欢相互聊起各自的案例。同事们常根据自己的科学研究给我的小说提些建议。 有时我参加的专业会议上一个报告也会给我启迪。美国法医科学学会的年会提供了特别丰富的材料。学术期刊上的文章也能带来灵感。 从我自己经手的案例,加上交谈、聆听、观看和阅读,我会得到很多原始素材——我称之为“天然金块”,那是故事的核心。因为法律和伦理上的双重原因,我改变每样东西——名字、日期、地点和个人细节。接下来我开始玩“如果……又怎样”的游戏,把那些原始素材提炼加工成小说。 ◇除了写以坦佩伦斯·布伦南为主人公的小说,你还一直在以你的小说为基础为福克斯的电视系列剧《识骨寻踪》做编剧。写电视剧本与创作小说有什么不同?哪一种更难呢? ◆我是《识骨寻踪》的制片人之一。看看我们的创作人员表。我的主要工作是编剧,回答问题,提供尸骨线索,纠正术语。在超过六季的拍摄过程中,我已经阅读了130多集剧本。尽管电视剧本和一部小说迥异,但还是有一些共同点。 对我来说一部坦佩伦斯·布伦南小说和一部《识骨寻踪》电视系列剧的相似之处在于结构。我的小说往往是A故事、B故事和C故事等几个故事的穿插与融合。 在《闪电下的尸骨》中,坦佩肩负识别在一只沥青桶中发现的尸体的任务,这是A故事。同时,她在苦苦寻找一对失踪多年的年轻情侣,这是B故事。此外,还有她纠结的爱情生活,这是C故事。 在我编剧的《识骨寻踪》第五季“衣橱里的女巫”中,在一间烧毁掉的房子里发现了两具遗骸。衣橱里的女巫经鉴定其实早就死了,这是A故事。地基下的女巫被认定是最近一起凶杀案的受害者,这是B故事。安吉拉和霍金斯被关进监狱(他们的爱情也随之复燃),这是C故事。你看,结构很相似。 另一方面,一部小说和一个剧本在许多方面是不同的。例如,在电影或电视中,没必要对背景或情节详加说明。人物就在你的眼前。电影剧本或电视剧本全是对话、角色和情节。 另一个区别涉及到创作经验。当我写小说时,我一人坐在电脑前敲击键盘。没有人帮助我。没有人对我写的东西提出赞成或反对意见。而电视编剧不同。 一旦一个故事的构思(像我的“天然金块”概念之类)被接受,下一步被称为“分解故事”。一到三周里整个《识骨寻踪》创作团队在一起开始头脑风暴,规划出大纲,一幕接一幕,一个场景接一个场景,在白板上写出来,再不断修改。整个过程充分发挥了集体的智慧,令人兴奋不已。 剧本提纲完成后就由该剧的天才创作者和执行制片人哈特·汉森来拍板。 提纲一旦确定下来,编剧接着就“转至剧本”,这个阶段要花掉一个编剧三周时间。除非播出时间落后于预定时间。如果是那样的话,好了,祝你好运。 接着是修改。反复修改。 最后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你编剧的那一集终于付诸拍摄,全体演员、导演、灯光师、布景师……灯光准备!摄像准备!开拍! 简直像看到你的孩子定格在相片纸上一样令人惊奇。? 附 作品简体中文版一览 《十字架上的骷髅》,吕昀卿译,作家出版社2006 《听,骨头在说话》,李凤荷译,新星出版社2009
九九藏书
《看,死亡的颜色》,李旭大译,新星出版社2009 《追,99lib?致命的抉择》,姜英译,新星出版社2010 《逃,毁灭的航程》,罗明威译,新星出版社2010 《挖,墓穴的秘密》,张文广译,新星出版社2099lib.10 《猜,白骨的阴谋》,缪莹译,新星出版社2011 《黑色星期一》,黄玥玥译,新星出版社2010 《玩骨头的女人》,晏向阳译,新星出版社2011 《识骨寻踪·魔鬼之骨》,路旦俊、辛红娟译,陕西人民出社2010 《识骨寻踪·206块骨头》,路旦俊、辛红娟译,陕西人民出版社2011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