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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失》
第一节
杉原溪子迄今为止,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的年龄还很小,之所以她直到如今,已经29岁了,还没有谈婚论嫁的理由,大概是按世间的人选标准,她的要求有些太高了吧。
杉原溪子几乎从来都是,抱着这样的信念:畜生,可以成为自己丈夫的人,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是,他的个子要高一些,要具有男人的风采;可以不是很富有的男人,但是,他决不可以太吝啬;具有坚强的意志和专注于自己的事业,是个硬汉且富有才华,而且,他要对妻子始终具有火一样的激情……
杉原溪子所描绘出来的男人形象,可以说是她记忆中的哥哥的影子,而她的这个哥哥,年长溪子七岁,她20岁那年,哥哥在枪岳死于非命。对她这个唯一的妹妹,感情甚重的哥哥的音容笑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杉原溪子心目中愈发偶像化,并深深地烙在了她的意识深层之中。
这样的男性形象,到了20岁左右的、花蕾般的姑娘的意识中,便成为一成不变的“理想男性”的标准了。
杉原溪子与其他姑娘所不同的是,她从情窦初开之日,直到已经过了最佳婚期的今天,这种选择偶像的标准仍然不减,虽然一直未能如愿,但是,溪子仍然在心中企盼着。对于她来说,这一点是不可动摇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具备全部这些条件的男性,应当是存在的。
如果和他相比,其他女性周围的男性,就根本不值一提了。这些男人们一边抱怨自己的薪水太少,一边又时时刻刻地,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他们即使心情好的时候,充其量也就是靠着喝酒、赌博而忘掉一切。杉原溪子极目所至之处,这样的美男子就算是有……唉呀,实在也太遗憾了,和她心目中的形象相差甚远。
可是,最近一个时期以来,在杉原溪子的心头,仿佛有着一股异样的、令她心焦的不安。
一直到上了高校,杉原溪子都是在家乡的鹿儿岛长大。毕业于当地的高校以后,杉原溪子就一个人去了九州的福冈,考入了国立大学,和众多的男生同桌同室,一起在文学系上学。
毕业的同时,杉原溪子便进入了九州电视台(KTB),到今年为止,溪子已经在那个工作单位,迎来了自己的第七个春天。虽然与学生时代有所区别,并在有众多男性的电视台制作部工作了六年,但是,杉原溪子的身边,仍然没有一个可以说是,有了那种朋友关系的男性,对女人来说,这难道不是一种欠缺吗?
实际上,杉原溪子的同事们,从来没有把溪子当成一个“女性”来看待。工作上,杉原溪子自然有着离不开的同事,但是,这些男人常常流露出“说起溪子小姐吗,想对她表示什么,可是……”的话。溪子似乎可以看透这些人的内心。也许,沉浸在要把这些男人“整治”成这个样子的欢悦当中,正是杉原溪子的追求吧。
这一天,在福冈市较为靠近大海的KTB二楼制作部的一个房间里,人们又围绕在杉原溪子周围,激烈地展开着讨论。
“马鹿野郎!……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那么任凭对手摆布呀!……”
杉原溪子对坐在她办公桌对面、不停地在手中摆弄着铅笔的富冈干男斥责着。她口中所说的“对手”,就是指节目的资助者。
在九州电视台的制作部,担任导演的杉原溪子,目前与同一办公室的富冈干男为一组,负责制作一套名为“你的下午茶时间”的漫谈式节目。这套节目在每个星期一至星期五的下午,2点半到3点10分播出,他们把主要观众群,定在了家庭主妇这一层次。但是,由于来自东京的其他电视台的节目,是九州电视台的主要节目来源,因此,这套节目就成了本社独立制作完成的代表性节目了。因此,制作部里的二十多人中,有三分之一的人从事“你的下午茶时间”的采访、编辑和导播的工作。而溪子和富冈这一对搭档制作的节目,是在星期二播出的。
“要给观众以新鲜感,这应当成为我们这套节目的,主要框架和原则。”
杉原溪子冲着富冈干男,用她那天生的伶牙俐齿,滔滔不绝地尖叫着。
富冈干男比杉原溪子年轻一岁,但是,他已经是有了两个女儿的父亲了。他那清瘦的脸上,戴了一副方方正正的黑边眼镜。他那年轻的相貌和精力充沛的工作劲头,从来没有让溪子感到他自恃有了“家庭”,而看不起杉原溪子。还有一点,让溪子感到非常满意:当她感到对什么东西厌烦,非要大发议论的时候,富冈就会马上认真起来。
“那么,我明白了。”富冈干男依旧在手中转动着铅笔,以用来掩饰那声音中的烦躁。
在办公桌的周围,还有总导演阿森科长,去年才来的佐伯,以及在星期五的节目中,担任客串女主角的主妇——北坂麻理子,但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眼下讨论的内容,是与杉原溪子他们星期二节目的内容,有关的问题,因为,节目赞助人通过营业部,提出了新的要求。
这个4月份,就迎来了开播两周年的“你的下午茶时间”栏目,要在一个星期之前,做出大致的主题,并由此排出每个星期的节目计划,比如星期一的“故乡九州”、阿森和佐伯搭档的星期五的“生于现代”——交通宣传节目的连续制作。杉原溪子他们在星期二,要以“女性幸福”为主题制作节目。
由于主要的观众群体是中年妇女,那么,就要符合她们的口味,还不能过于呆板,要不断地变换视点。例如节目赞助人就提出,是否可以标出“现代恋爱论”的主题,使其更贴近当前年轻主妇们的注意力。
“可是,就算是拿不出新的计划,也不能够简单地,变换一个主题就可以了呀。”
也许是被杉原溪子煽动的吧,富冈干男随口插了一句嘴。平时他那苍白的面孔,这会儿也微微发红。
“要不就彻底改变一下过去的风格,连特邀演员也换一个,换看上去更年轻的,因为观众也不仅仅局限于主妇嘛,大学生、年轻职员,还有什么嬉皮士……”
“嬉皮士的恋爱论?……马鹿野郎,这和女性的幸福主题,简直相差太远了吧?也许会受到大多数观众反对的。”
说到这儿,富冈干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那么,溪子小姐打算无视对手的意见吗?”
“怎么着都行。就像刚才说的,抓住以恋爱的结束,即是家庭这一命题,争取引出多种多样的恋爱论来。”
“这可是糊弄观众的行为呀,这样的主题行得通吗?”
“问题不在于提的内容,而在于提问的方式,这是我的见解。”
富冈干男和杉原溪子稍稍对视了一下目光后,又说了下去:“怎么样,我可没有信心。”说完他又摆弄铅笔。
“那么,就做出两、三个计划怎么样?然后,我们再具体研究。大家都做出了各自的计划,对比之后再继续讨论,怎么样?”
阿森科长终于插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做了一个“今天到此结束”的示意。
“一会儿我还要去商量一下,明天拍片的事情呢!……”
阿森科长像是要故意引导大家一样,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已经6点半了,刚才还是被晚霞染红的、窗户外面的天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深蓝墨水一样的颜色。
“明天呢,我打算播放早上上班髙峰期间,学校区域内的交叉路口的交通情况,五分钟左右的片子,加上评论。”阿森看着溪子和富冈说道。
“人们常常看到:上学的孩子们跑步穿过,因为堵塞而停下来的汽车的间隙,这是很危险的。评论要带点宣传、鼓动性。”
这位阿森科长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留着一个三七开式的背头,和他那和善的面孔十分相宜。每当说到自己承担的节目的内容时,他便用更加柔和的语调,对自己的搭档佐伯说话。他对于处于飞速发展建设中的、地方城市的交通问题,似乎倾注了更多的热情,而其中的原因也与最近他的妻子,被一辆出租汽车撞伤,造成一起交通事故有关。从那件事情之后,人们便感到他在节目制作中,也更多地提到交通问题了。
“那么,我先走了。”
阿森科长向周围的人说了一句后,便离开了椅子,来到正全神贯注地,听大家讲话的北坂麻理子身边说了一句:“辛苦了!……”
然后,阿森科长便拿起了办公桌上的东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直到阿森科长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消失,富冈干男的表情,仍然是那么僵硬。
“每个星期在播音室里,都挤满了与众不同的、奇特的男男女女,听他们说说各自的恋爱体验,倒真是挺有意思的。连茶室里都是这些人。”冈向佐伯发着牢骚。
“特邀演员都认为,自己的体验是最标准的,是吗?”佐伯轻声地问道。
富冈干男认真地对他说:“是这样的。恋爱本身,就是盲目的嘛。啊,没有恋人,恐怕是不会明白的。”
富冈干男一面说着,不觉向杉原溪子那儿看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开玩笑的神色。
杉原溪子莫名其妙地说道:“是啊,是的!……”她似乎无可奈何地微微一笑,富冈也轻轻一笑。
“阿溪小姐有这方面的经验吗?”
“你也太年轻了!……啊,大姐!……”佐伯一边朝溪子身边靠过来,一边大声笑道。
他们常常这样闹。不过,今天对溪子来说,她总觉得这个玩笑里有某种恶意。富冈干男似乎在刻意“营造”这种氛围。
“大姐,你还在等着我呢,是吧?”
这时候,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立花洋介站在门口。
立花洋介是摄影科的摄影师,主要从事节目的摄影摄像,但也做一些录相节目的转接编辑工作,也为营业部做CF,也就是商业广告片。由于“你的下午茶时间”开播以来,常常需要他过来帮忙,因此,每个星期,他都要和溪子见上一、两次面。
“怎么,阿洋来了。你这阵子拍的片子,观众评价不错嘛!……”杉原溪子说着,过去拍了一下洋介的肩膀。
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一样,今年都是29岁,也是独身,但是,他比溪子还矮一点,就是没工作时,洋介也总是喜欢随身带着照相机,一边走一边拍照。
两个人简单打趣了一下后,富冈干男又凑了过来:“喂,阿溪,你比他要大吗?”
“不,我小。”
“啊,对不起……不过,他真的有了吧?”
富冈干男故意用一个大家都明白,但又十分含混的词说完以后,屋里的男人全都盯向了溪子。
北坂麻理子只是好奇地,盯着这些人看。麻理子今年27岁,但是,由于她的肌肤白皙、长相清秀,因此,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她娇小的身躯上面,穿了一身合体的成套西服,更加衬托出她那纤细的腰身,并让人感到一种,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家闺秀的气质。
可是,实际上,北坂麻理子是国立大学一名副教授的妻子,并且,她已经有了一个两岁大的男孩。丈夫北坂悦史是学国际法的,但是,由于都市问题,被舆论界称之为“未来学”,而人们又认为,他是这个学科的代表人物之一,于是,应邀参加了两次“你的下午茶时间”节目。也就因为这个原因,麻理子也有幸被“发现”,而成了特邀嘉宾。而且,节目组内也认为:在播出一套惨不忍睹的交通事故画面时,出现这么一位容貌、身材都十分娇好的女士,会反衬出强烈的视觉效果来。同时,她在对白和评论中,也时常闪烁出她的才华。
不仅如此,对于比自己.99lib.小的北坂麻理子,杉原溪子看到了,她做为一个女人,该做的事情都做到了,而且,她在自己的“势力范围”里,居然也游刃有余地工作着,心中就产生出一种焦躁和羡慕的复杂情感来。
“这么说,有一个恋人还是好。实际上,以后,我应当找一个合适的。”
杉原溪子完全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也许是对北坂麻理子的嫉妒,产生的对抗意识吧。但是,不料,她这句话,却引起了相当的反应。
“真的?要什么样的?……”佐伯兴奋地两眼放光地问,“如果有兴趣的话,我们帮帮忙!……杉原小姐,怎么样?”
“对呀!……”富冈干男也用力地鼓了一下掌。
“明天就去办。是不是不能对别人说啊?……阿溪要找的人是什么样的?咱也开开眼界!”
对于富冈的提议,这些男人都表示了同意。
“不过,这次摄影的工作,如果不通过美术部的话……”
杉原溪子求救般地看着洋介,想把话题岔开。立花洋介则只是“嘿嘿”地笑了笑:“明天好吗?”
杉原溪子感到口干舌燥了。
当杉原溪子朝正冲着大门的台阶走的时候,感到背后有三个男人的目光,正在盯着自己。她不禁心中一惊:为什么当时会说那样的话?
当时,杉原溪子只是感到,北坂麻理子的目光中,有一种奇妙的东西,后来,她还说了一句“我失礼了”,便也匆匆忙忙地回家了。这会儿,她肯定为了早点儿看到孩子,而乘出租车走了。难道她也嘲弄我吗?
“要不我现在马上回一下头,不过,也许没有什么效果……”
于是,杉原溪子下定了决心,推开玻璃门便走了出去。
交通流量极大的大街上,距离门口有三百来米的前方,便是市中心的.99lib.交叉路口。那一带早就是著名的商业中心了,那里整天被异常的热情、和到夜里也充满喧噪声的环境所包围着。
一对对紧紧依偎在一起的男女,从杉原溪子的面前走了过去,在逆光中形成剪影的他们,像是被吸进这巨大的纷乱世界中一样。
已经进入4月下旬了,可是,今年春天来的迟,从大海方向吹来的风,还残留着剌骨的寒气。溪子用缓慢的动作拉了拉衣服,并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条方巾,围在脖子上,包住了脸面,朝那个交叉路口走去。
“要乘坐出租车吗?”杉原溪子突然这样想着。
不过,这会儿富冈干男他们,一定会认为,自己要逃走了吧,因此,也许走到交叉路口,混在人群中最好。那条街既热闹、又狭窄,在那里就可以躲过他们三个人的眼睛了。
不,这是愚蠢的,最好若无其事地走进一家小饮食店,一边吃着,一边等他们走了更好一些。
这时候,杉原溪子正好抬起头来,她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电话亭,“要不然,就装模做样地打个电话,说一声‘今晚有急事,来不了了’……”
可是,他们会识破这一点的吧,因为,杉原溪子是一个老姑娘,没有过这种恋爱的经历。
“任凭他们去吧!……”杉原溪子对于自己心中,产生出这么多无聊的念头,而突然生起气来,“总之,无论本小姐用什么方法,恐怕也躲避不过他们的目光的。”
在KTB和它隔壁的一家石油公司的大楼之间,一个男人似乎等人似地,正站在那里。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大衣,高高的个头,那挺拔的站姿,显示出一种干练的男性风采。当然,对杉原溪子来说,这种形象并不熟悉。只是——杉原溪子一刹那间犹豫了,然后她快步靠近那个男人,并抓住了这个男人的手腕。
这个男人似乎也在暗中注视着杉原溪子。于是,他们果然开始朝商业街方向走去。
杉原溪子径直朝前走着,一边喃喃地自问:“为什么不说话?只是一会儿的时间……”她心中不停地琢磨着。
这个男人什么也不讲,等到了交叉路口的时候,他才问道:“请问是白开水小姐吗?”
听到这微小的声音,杉原溪子反射般地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手拉着手过了交叉路口。
在对面大楼旁边的,一个建筑工地的、阴暗的空地上,杉原溪子看到:一辆灭了灯的黑色中型车停在那里。这个男人走到汽车旁边,轻轻地挣脱开溪子的手,用钥匙打开了助手席的车门。
“请坐上去吧!……”他用右手指了一下座位,杉原溪子这才看清楚,在他那茶色眼镜的后面,一对目光深邃的眼睛里,流露出异常的笑意来。
杉原溪子又回头看了一下交叉路口,她看到富冈干男他们,正在盯着自己。
一瞬间,杉原溪子像是被人追赶似地,毫不犹豫地一头钻进了轿车里。
第二节
这个男人坐到了汽车的另一边的驾驶席上。他十分谨慎地把车子开出了工地,一开上柏油公路,便马上提高了车速,通过交叉路口,向东驶去。
“去哪儿?”杉原溪子开口问道。情不自禁地说出这句话后,连杉原溪子自己,也感到十分惊奇。
这个男人一边盯着前方,一边说道:“还是去现场吧。”
“现场……”
“对。——不过,是简单的工作呀。”他的话尾给人一种微笑的感觉。
杉原溪子的目光,也紧紧地盯着前方。
这个男人大概有四十来岁吧。杉原溪子可以看到,他那端正、庄重的脸庞。那高耸的鼻梁下面,浅黑的面颊上的、充满了坚定意志的嘴唇,使人感到一种壮年男性,对自己充满自信的表情。
杉原溪子觉得自己很狼狈。应当马上谢谢他。可是,一下子又说不出口。如果说明白了,不,可如果让他知道认错人了……
在说出话来之前,杉原溪子的心里,充满了羞耻的感觉。她感到自己的脸红了,好像这种羞耻,是在一看到这个男人的侧脸的时候,杉原溪子的心里就产生了。
“我想你会问我,今天晚上,就可以很快结束工作了吗?只是这个工作,多少带有企业的机密。”那个男子说道,“请问你能简单地说英语吗?”
“啊……”杉原溪子茫然地应了一声。
“那就可以了。”这个男人又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
杉原溪子感到,一种意外的混乱感。她在头脑里拼命地,搜寻着适当的语言,可是,嘴巴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在听了这个男人所说的话以后,她更是感到急切了,头脑也就更不灵活了。
在前车窗上,有一只象牙雕刻的的工艺品吉祥物,在不停地摇曳着,它碰在玻璃上,发出的“咔嗒咔嗒”的细小声音,仿佛秒针的走动声一样,时不时地撞击着杉原溪子的耳膜。这个小小的,如同几个骷髅连接在一起似的吉祥物,有点像非洲的土著人的作品。
杉原溪子记起来,在自己的学生时代,有一个同学就有这样的东西。那是她丈夫远航回来的时候,带来的吧……她突然想起了许多没用的事情来。
“还是从三号线走吧。”这个男人自言自语道,“也许路上还有些挤。”
“是的,等出了三号线……”杉原溪子的头脑中,突然掠过了一个念头……
下了这个决心以后,杉原溪子便慢慢地镇静下来了。
汽车继续向东行驶着。车窗外夜色更加浓重了,沿着那珂川绵延的灯火,像在雾中一样不停地闪烁着。
突然,杉原溪子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意识,任凭身子在车中摇晃。她陷入了一种甜美的梦境中,她闻到了一股男性用的、刮脸香波的味道。这种味道使她怀念起了什么。
杉原溪子想起了她那死去的哥哥。如果哥哥还活着,他也许就是这个男人这么大的年龄吧。独身、一直当土木工程师的哥哥,经常到各地的大坝去出差,因此,她多少次的想和他轻轻松松地,到各地周游的幻想都落空了。
汽车究竟开了多长时间,杉原溪子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只是想象着,自己还在和哥哥在一起。多么不可思议,自己仿佛和这个男人,结伴过许多次了。杉原溪子突然陷入了,这么一种奇妙的错觉中。
但是,杉原溪子要赶走这种奇妙的错觉。今天夜里,当然应当是那个女的来。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是会说英语的人。好像这个条件就是这个男人,要找她来工作的主要条件。
机密?什么样的工作?“机密”一词,顿时引发了杉原溪子的好奇心。
“不,不可以!……”像是被突然弹起来似地,溪子睁大了眼睛。
一刻也不能向前走了。现在这个男人,不正是要把她带去“现场”吗?必须回去!……
杉原溪子看了一下这个男人。他紧紧地绷着嘴唇,死死地盯着前方,从他的侧脸上可以看出,他充满了自信和威严。
杉原溪子突然被一种恐怖感抓住了。自己的话会使这个男人的表情,一瞬间十分狼狈,她仿佛看见他愤怒地盯了自己一眼。她的决心动摇了。
这个工作,自己来干一下怎么样?
好像这个男人,并不认识今天晚上,要来做这项工作的人。如此说来99lib?,这个条件只要符合,任凭是什么人去干都可以。条件就是必须会英语。
对这一点来说,杉原溪子多少有些自信。她是英语系毕业,在大学就进了英语俱乐部。另外一个条件,大概就是要保守机密吧。当然,这一条也用不着嘱咐——不,她发誓会这样的,尽管还没有说报酬。
如果提到报酬,杉原溪子的心中,不免念叨起来。她的心中很高兴,给多少都可以吧。
“白开水小姐……”这个男人用回忆的口气说道,“你有许多外国朋友吗?”
“啊……什么?”杉原溪子随口应付了一声。
“刚才,你抓住我的手腕的时候,你的手劲儿可真大呀!……”男人哈哈大笑着说道。
“啊……对不起,我……”
虽然溪子想笑一笑,但是,话音却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三号国道了。7点15分。这会儿城里的大街上,应当是车辆极多的时候了,这儿的从福冈通向北九州市的国道上,也是相当混乱,哪辆车都想抢先通过,车尾灯不停地闪动着,争先恐后地挤入车缝中。这个男人也灵巧地摆弄着方向盘,在狭窄的缝隙中钻来钻去,车速一点儿也不减慢。
这个男人再次沉默下来。杉原溪子也不再说话了。她紧紧地贴在车椅背上,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流动的车灯。时间很快地过去了。她感到身心都松弛下来。
“以后会怎么样?”杉原溪子决定不再考虑这件事了。刚才想得太多了,脑子都麻痹了,她只想现在。
过了好久了吧?
她突然被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惊醒了。汽车向左拐去。在拐弯处好像是民房,大概是新宫町一带了。新宫是从福冈市中心算起,沿着国道向东北方向20公里的一个乡下小町。
这时候,汽车又离开了国道,进入了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因此,车子时时被颠起来。这个男人肯定还是用刚才在柏油路上的速度行进着。
民房过去以后,现在,两旁都是种满了紫云英,和什么正在开花的蔬菜的田地,其前方被漆黑的山峦包围着。灯火越发稀少了,而代之灯火的,是一轮已经接近中天的半个月亮,光亮度也比城里的强。天空中还闪亮着点点星光。山峦和天空的区别,树木的千姿百态,从时浓时淡的黑色之中,可以辨别出来。
杉原溪子朦朦胧胧地记得,前方的小高山的对侧,应当就是大海了。三号国道一直驶向面临玄界滩的九州北端。新宫一带的道路,都是距海岸线有点距离,但是,最远处似乎也不会有三公里。在山脚下有一片一片连接的松树,从海边的沙丘上,就可以看到松林的美景。
车子慢慢地行驶在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上,渐渐地又驶入了山“缝”之中。几乎看不到对面有车辆对行过来。
这个男人低头看了一下手腕。
“正好!……”他低声说了一句,似乎是说“正好”到了“现场”了吧。
杉原溪子的体内,又闪过一阵紧张的战栗。
汽车爬上了山坡,可以看到前方黑暗的大海了,下边好像还有一个小小的海港,一条长长的防波堤坝,连着一块突出伸到大海里的水泥台,那里从左到右,排着两、三条小船。
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路灯。通过从四面射来的淡淡的亮光,加上月光,海港的整体轮廓,大致可以看得出来。
四周一片寂静,寂静的似乎只让人感到寒冷。
在小山坡上,汽车停了下来。前方的小道也分成了两股,一股通到了下面的海港,另一股还继续爬坡,到达山顶。
这个男人凝视着海面,窗外风在呜呜地吹着。
“要去哪儿?”长久的沉默之后,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又问了一句。刚才就想问,这次她终于开口了。
但是,那个男子没有回答。黑暗中的侧脸上,似乎带有一种迫切的神色。
大概是由于这个男人没有回答,而引起了杉原溪子的紧张吧,溪子的心中又产生了恐惧感。她心跳加快,腋下汗水淋淋。
不一会儿,这个男人慢慢地转动了钥匙,把车子从斜坡上开了下去。
来到沙地上,他又一次停下了车。这一次,他主动冲着杉原溪子招呼道:“不下来一下吗?”
说完以后,他便关上了车灯,先走了出去。杉原溪子只好随他下车。
一下车到了外面,杉原溪子马上感觉到,海浪的波涛声很近,比她想象的要大的海风,猛烈地吹拂在脸上,围巾飘动起来。她向这个男人身边走过去。
“小船马上就要到了。”
这个男人所指的地方,是一条长长的防波堤,从那儿有一块水泥台的码头伸入海中。
他慢慢地朝那儿走去,杉原溪子也下定了决心。
这个男人登上防波堤,来到码头与防波堤的连接处。他停了下来,杉原溪子则走近了他。防波堤上的风更大了。
大海似乎要涨潮了,不停地冲击着防波堤岸,破碎的浪头又卷入了海港的内侧。脚下的岩石顽强地,露出了尖尖的岩峰,而巨大的浪潮,似乎是想要削平它的锋利似地,不停地猛烈冲刷着它。
“从小船上应当下来一个美国人。”这个男人在风中张开嘴巴,慢慢地斟酌着用词。
“你从那个人手里接过文件,如果上面有联系地址和口信儿,就要告诉我一下。”
“那么,你呢?……”杉原溪子好奇地侧头问道。
这个男人平静地点了点头:“以后再对你说明。反正你先去那里吧!……”
这个男人很自然地,把右手绕到杉原溪子的背后,但放在她肩膀上的左手,却十分有力。一瞬间,溪子像体内通了电流一样僵住了,但是,这并不是紧张,当然也不是讨厌。这时袭来的感觉,是她曾经有过的一种体验。
那个男人搂着杉原溪子的肩膀,把她向码头方向推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杉原溪子的视野里,咆哮的大海消失了,在这个男人坚强有力的臂膀的压力下,她仿佛感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融化了……
第三节
突然,从背后的沙地上,传来了汽车停下来的声音。
这个男人反射性地离开了杉原溪子,面对发出汽车响声的方向站住了。溪子也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
在防波堤的下方,停着一辆白色的小型汽车,从驾驶席上,下来了一名高个儿男子;从助手席上,也下来了一个人。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朝杉原溪子他们走了过来。
“好冷啊!……”从助手席上下来的那个男人,这么嘟囔了一句。他的年龄从声音上判断,已经不再年轻。
“风还是冷的。”一个年轻点儿的声音答道。这两个声音,杉原溪子好像都很熟悉。
当这两个人来到防波堤,从昏暗中看到了溪子时,一个男人突然说道:“啊,这不是杉原小姐吗?在九州电视台干活的……”
杉原溪子不禁瞪大了眼睛:“哎呀,竟然是高堂先生啊……”她吃惊地喊了一句。
长着矮胖身材的人,正是全国闻名的剧作家高堂新太郎。旁边那个吃了一惊的人,不正是福冈电视台的制片人——浅云吗。以前,杉原溪子请高堂新太郎写过剧本,浅云也是由于是同行,而早就和杉原溪子认识了。
“真是啊,怎么会在这儿,和阿溪小姐见面呀?”浅云用他那特有的嘶哑声音说道,并时不时地看着,站在杉原溪子身边的男人。
“我倒是想问一下先生,你们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杉原溪子问道。
“噢,这次是特意请高堂先生,撰写一部关于偷入国境者的剧本的。这是工作。”浅云说道。
浅云特别强调了一下“工作”这个词,似乎他马上就看出了,和杉原溪子一块儿来的这个人,并不是工作上的关系。
“特意赶来,实在是……”杉原溪子嘟囔了一句,想说点什么。
高堂听到这儿,大声笑了起来:“啊,这没有什么……”
杉原溪子慌忙摇了摇头,但是,她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念头。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毫无表情地看着,刚才来的这两个人。
“那么,就……”高堂便朝防波堤的对侧方向走去。
“请慢点儿。”浅云连忙向溪子使了一个眼色,便朝高堂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对不起,是工作上认识的……”杉原溪子慌忙解释道。
杉原溪子身边的这个男人,把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溪子。
“对不起,我……我实际上名叫杉原溪子……”杉原溪子不由自主地说道,而且,随后拼命地解释,从事情的开始,到为什么抓住了他的手腕。本来她想谢谢他的,但是,一听他的介绍,就想冒一下险,感受一下刺激……
杉原溪子全部都跟对方坦白了,但是,对于事情一开始的原因,即为了摆脱三个同事的追踪,她更着重强调了一下。对于这个男人被自己认为,似乎就是所要追求的男人这一点,她认为实在是太唐突了,因此她没有讲出来。
“实在是对不起了。”杉原溪子再一次向这个男人低头道歉。兴奋与羞耻使她不停地发着抖。
这个男人仅仅是皱了皱眉头,他用思考的目光,盯着溪子看了很长一会儿。在大风中,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
杉原溪子等待着这个男人的斥责。他会有什么反应呢?比起别的事情来,溪子心里最害怕的,就是被这个男人所蔑视,他肯定认为,她是个举止轻浮的浪荡女人。
“不,这实在是个误会,请你一定要明白!……”杉原溪子差点要喊出声来。
突然,这个男人用手指轻轻地触了一下溪子的左颊99lib.,并像要解开她的围巾似的,手指慢慢地滑向她的颈部。
随后她听到的是十分平静的叹息声:“是这样啊……”
然后,这个男人用空虚的声调笑了起来。
“不过,我会说英语!……”杉原溪子连忙补充了一句,并抬头看了一下这个男人,“而且,我讲得很好。”
他突然变了一个声调说道:“你回去吧!……”
“可是,坐小船来的那位……”
“那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这个男人第一次生气地说道。只是到了这会儿,他还是用了一种严厉的目光,盯着杉原溪子。
他们回到了汽车旁边,但是,他的表情已经变得十分轻松了。从这里可以看到高堂他们,走到了防波堤前方的一个小小海角的中部。两个人面对大海站着,好像在讨论着什么的姿势朦胧可见。而且,似乎是浅云在喋喋不休地讲着什么。
那个男人站在汽车旁边,也朝那边看了一会儿,但是,他又马上绕过车头,来到汽车的这一边,和来的时候一样,打开了助手席的车门。
杉原溪子像获救了一样,立即一头钻进了汽车里面。
在回来的途中,杉原溪子感到了一种意外的轻松气氛。对自己来说,这是一种说明了真相之后的解脱感,而且,这个男人听到自己的诉说以后,既没有生气,也没有产生蔑视的意思,这使她安下心来。而且,不仅是杉原溪子,连这个男人在回来的路上,似乎也抹去了刚才来的时候,所带着的那种紧张情绪。
这个男人并不喜欢多说话,谈话的内容,仅仅限于杉原溪子身边的事情;而且,他更多地是问电视台的各部门情况,以及杉原溪子本人所担负的工作。
不过,这个男人偶尔也紧紧地皱起眉头来,默不作声。这时,杉原溪子便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而破坏了人家的计划,人家在心中谴责着自己。但是,如果此时自己开口说话,一定会惹得对方更生气吧。
国道上比刚才来的时候,要顺畅多了。走了一会儿之后,在一个三岔路口处,这个男人迅速向左拐过去,并停下了车子。
“应该去打个电话。”他像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然后下了轿车。
在人行道的边上,有一个亮着微弱的灯光的电话亭。在它的后面是一家汽车公司,被当成展品的汽车,在淡淡的灯光下,反射着鲜艳的光泽。溪子马上明白了,这儿是和白町。最近这个地方,建了几条迂回小路,可以直接通往北九州方向。
这个男人从电话亭里出来的时候,比刚才更平静了,脸上露出一种无聊的神情。
“今天的事情用电话处理好了,我也不生气了,放心吧。”
他回到车上,一边离得很近地,盯着杉原溪子的眼睛,一边用平静而有力的口吻说道。
然后,他又坐正了身子,慢慢地插入钥匙,但是,却看着信号灯不发动汽车,好像在想着什么。绿色变成了黄色,又变成了红色。
突然,溪子意识到这个男人,是不是在等着自己下车,因为自己再没有坐他的车的理由了。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想到这一点?
她决定开口。这时,信号灯又变成绿色,同时。车子一下子开了起来。
“可以的话,再坐一会儿怎么样?”对方开头说道。
“啊?!……”杉原溪子多少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这个男人。于是他冲着溪子笑了笑:
“怎么说,这也算是有缘呀!就这样分手,实在太遗憾了!……”那个男人笑着说道。
“怎么回事?……”杉原溪子扪心自问着。
“只是,如果顺路,我可以把你送到府上。”
“不,不用。”
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大概她觉得,这样更对不起这个男人了。但是,话一出口,她的心中又隐隐约约地,涌动出了一种冲动。
这个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向右拐去。和白町的三岔路口正是离开国道、通向叫“海中道”的海角的分歧点。海岬处是东面的博多湾前端的志贺岛的半岛。也可以说,“海中道”在被外海(玄界滩)和博多湾分成的细长沙洲上,直到志贺岛,它都是一条建设的非常标准的国道。车辆也不少。
车流往返,要经过美军驻扎的雁巢基地一带,从这里看去,视野可以达到大海。这条国道的两侧是低矮的松树,肌肤色的沙丘,在夜幕下白的十分耀眼。
左侧的博多湾在月光的照耀下,翻腾着银色的波浪。这条“海中道”和它的两侧,被糸岛半岛深深地围成一个海湾,然而,却平睁的一个波涛也看不见。对岸福冈市大街上的灯光,却十分明亮。
但是,在右侧沙丘旁边的外海,却翻动着银色的浪花。风吹到车窗玻璃上,发出的声音清晰可辨。道路两旁的沙丘,渐渐地侵蚀到了国道上。只有通过这一条道路,可以到达被夹在玄界滩和博多湾的海面上的小岛上。
“今天夜里本来还有事……”当前方那三角形的、黑色的、大大小小的岛影,次第来到眼前的时候,这个男人慢吞吞地降低了车速,打破了长久的沉默说道。
“我平时也常常到你们电视台附近散步。”他的语气十分轻松。
“你是一个人吗?”杉原溪子应声问道。
“对。从商业街一下子到了博多湾,这种感觉真好。妻子的娘家在那一带,不过妻子于去年病故了。”他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但是,他说到这儿,又停了下来。杉原溪子又看到他那紧绷的嘴角,隐隐约约渗出哀惜的情感。
“——刚才的新宫港和这个志贺岛,我们过去经常去。她多少还会点儿油画,所以去那里画大海……”
车子驶过沙洲上的大桥,便进入了岛内。虽然这是一个开车只要用半个小时,便可绕岛一周的、半农半渔的小岛,但是,其地面之上有一座高山。
汽车没有开进柏油路面,而是通过神社,上了登山的小道。
汽车在这条凹凸不平的道上,行驶了15分钟以后,眼前一下子开阔了。
前面还有一个瞭望台。比刚才更亮了一些的月光,照耀在博多湾的海面上,使许多的海岛都浮现出了海面。刚才走过的“海中道”,也像在海面上99lib?的一条白色的筋络,可以看到在那上面行驶的汽车,发出的点点灯光。
福冈市大街上的灯火,由于是从远处看,因此十分密集。但是目力所及之处,都看不清楚哪儿是哪儿,大概是由于季节的关系吧。这正如同新芽飘香的夜景,看上去有一种朦胧的美。
这个男人把眼睛贴在玻璃上,朝外面看了一会儿。他的侧脸依旧那么威严,但是,杉原溪子却感到,其中还有一种忧愁。
“也许他这会儿在怀念亡妻?”这么一想,杉原溪子的心中,多少有些怜悯这个男子来。
“你累了吧?”那个男人好像突然醒过来似地,回头去问杉原溪子。他的双眸在笑。阴郁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一副活生生的、男性的机敏表情。
“还不啦!……”杉原溪子不自然地笑了笑。
在时不时地分析这个男人的过程中,杉原溪子心中,戒备的壁垒松动了。她感到外面的风也变得柔和了。这是她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感觉。汽车在膝望台边上,转了一个圈儿,便从岛的北侧驶了下来。
走了一会儿从杂木林中开出的小道后,便可以看到前方有一家最近新建的饭店。窗户里还有灯光。
“去休息一下吧?还没有吃饭呢。”这个男人用亲切的口吻说道。
他们来到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面。餐厅建在上坡的地方。
这个男人像守护似地,领着杉原溪子,并与她一起坐到了一张桌子旁边。别的地方还有三对男女,像是三对情侣,在距离溪子他们,远一点的餐桌旁边。由于夜色的原因,餐厅里的光线比较幽暗,所以,这些人的身影也都朦胧不清。
但是,由于这家饭店是建在岛子的西北斜面上,所以,玻璃窗外面的风景,比瞭望台上能看到的要少一些,仅仅在窗户的一边,可以看到福冈市西部地区的稀疏的灯火,眼前能古岛中部的路灯,放射着蓝白色的光芒,而靠北面则一盏灯都看不见。但是,月光却把那起伏的山丘,及其下面的海水,区分的清清楚楚。外海的轰鸣透过山间,通过厚厚的玻璃窗户,传入大厅之内。
这副情景,不禁使杉原溪子回忆起来,过去自己学过的诗词片断。
吃饭的时候,这个开车的男人的话也多了起来,但并不让人感到绕舌。这次他已不是光问杉原溪子的事情,他连自己年幼时的回忆,也都和溪子讲了出来。大概是因为,他生长在山阴地区的海边吧,因此,他很喜欢大海,并说对汹涌的日本内海也极有好感。
“所以,我常常来到这儿,眺望那远方的玄界滩。在妻子身体好的时候,我们也一块儿来过这里,可是一年之后,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说到这里,他一下子止住了话头。
他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杉原溪子。杉原溪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觉得这个男人,在拿自己去和他死了的妻子相比较。
“尤其是妻子出生在鹿儿岛,看到温暖的南海,就仿佛回忆起了家乡一般……”
“啊,我也出生在鹿儿岛哪!每天我都可以看到樱花岛呢。”
“啊!……那真是太好了,她也常常对我讲起,樱花岛和都井岬的故事呢!……所以,说起南方那明快的大海来,她常常被日本内海那阴郁的海水所迷住,一来这里就说什么也不想回去。有时,我们在这儿定一个房间,一直对坐到早上。”
这个男人一边平淡地说着,一边用他那含着微笑的眸子,直盯盯地看着杉原溪子。
“定一个房间,一直对坐到早上”这句话,给她以深深的震动。
突然,杉原溪子感觉到这个男人,好像是在对自己的妻子讲话一样。平凡和无可挑剔的妻子的话题,似乎快要转到溪子的身上了。这是他的计谋,还是两个人感情的自然流露……?
可是,现在的杉原溪子,已经失去了对这件事情的判断力。比起她此时的判断力来,可以说,自己的意志已经垮了。
杉原溪子回想起来,从刚才一上车往回走,自己的身心就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麻痹状态之中,而现在已经快进入虚脱状态了。
也许这是饭前喝的葡萄酒的作用吧。不过,她在工作的时候,也常有和同事们,一块儿喝酒的机会,因此,杉原溪子绝对不是一个,不善酒水的女人。
杉原溪子忽然想一口干掉第二杯葡萄酒,也许这样,就可以清醒过来。
就在她的手去端酒杯时,一下子碰上了这个男人的手指。刹那间,她的手指一下子,被握在了一个宽厚的手掌中。她猛地一抬头,便被那双明眸俘虏了。这个男人的掌温,使溪子感到全身一阵麻痹般的快感。她想说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杉原溪子突然萌生了一个唐突的想法,一个灵感般的念头,在溪子的头脑中一闪而过。
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许就是她许久以来,苦苦寻觅的那个另一半吗?……
第四节
第二天早上,杉原溪子和平时上班的时候一样,九点钟就走出了公寓。在走廊上,她被邻居、主妇菅井君江叫住了。
“杉原小姐,昨天夜里你很高兴吗?”菅井君江突然这样问杉原溪子。
菅井君江是听到了杉原溪子的脚步声,这才追赶着跑出来的。她一边盘着头发,一边“嘻嘻哈哈”地笑着,来到溪子的身边。
这家公寓建在市西南方一处,被称之为“绿丘”的田园地区。由于附近都是农舍,因此,这家公寓也建成为,由一条走廊连接的、数间房屋并排的样式,住的几乎都是学生和独身职员,只有菅井君江例外。君江的丈夫在某地工厂里常上夜班,也没有孩子,因此,她有更多的时间来“找事儿”解闷儿,也因此,菅井君江对任何事情,都有着极强的好奇心。
“半夜我去洗手间,正好碰上一个男人送你回来,不是我有意的。可是,那个人不太英俊呀!……”
菅井君江像说自己的事情一样地谈论着:杉原溪子暧昧地笑了笑,但是,她的脸却没有红起来。
昨天夜里——这是杉原溪子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真实体验。但是,在一间可以听得到,大海的轰鸣声的饭店的房间里,当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搂抱住的时候,她一边由于感到一种未知的恐惧而哆嗦着,一边却又被不知道从哪儿,产生的安详所支撑着。
这个男人的嘴唇优雅而安详,他从杉原溪子的朱唇上,一直吻到她的颈部、胸部的深处。同时他的双手,平静地解开她的上衣钮扣,脱去杉原溪子的上衣,又十分珍重地为溪子脱去长裙。当溪子裸露出赤裸的肌肤时,她再次受到这个男人的反复爱抚。
他们之间没有语言,她只听到耳边的鼻息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杉原溪子全身都瘫软了。她任凭这个男人,做着他要做的一切。她只感到当时自己,将要为他做出重要的奉献,也许这就是她安详地,等待着的原因吧。
后来,不久……这个男人的肉体,便一下子进入到了自己的体内。当时一种难以名状的疼痛,瞬间贯穿了她的身心。她情不自禁地大声喊叫起来。像被这种羞怯驱赶似地,这个男人完成了将她从一个羞怯的小姑娘,变成一个“女人”的过程。当时她只有这种意识。
第二次插入时候的感觉,就不再那么疼痛了。而且,这时她才体会到,刚才的疼痛,与其说是疼,渐渐地回味成一种快感了。这要“归功”于这个男人的爱抚,后来溪子也明白了,这是一种自然的生理现象……
杉原溪子被这个男人用车送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从公共汽车站到被黑暗包围的胡同,有车灯照着亮。车一直开到了公寓门前。这个男人一直把杉原溪子送进了公寓。她住在二号室,正是从入口处数第二个门。
当杉原溪子再次面对着这个男人的时候,溪子的心中,涌动着一股要感谢这个男人的情愫,不是失去了处女的优势的难过,也不是被夺走了初夜的悲伤。如果不是他,自己仍然还会无知地,徘徊在这暗淡的生活之中,是他填补了自己心灵和躯体的空虚……
杉原溪子的身心,顿时感到十分的愉悦,可应该说的感谢话,溪子却总是说不出口,她只是用一种热切的目光,盯着这个男人。
他也默默地回看着杉原溪子说:“那么,就请你留步吧。”
“那么……”杉原溪子慌忙冲着他转身的背影喊道。
由于大意,杉原溪子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对方对自己说过一次,他的名字名叫“胜木秀久”。
“您的名字,联系地点也……”
这个男人慢慢地回过头来,看着杉原溪子。他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吞掉溪子一样。
他从口袋里取出笔记本和圆珠笔,写了几行字,匆匆地撕下来递了过去。
“就当是我的名片吧。”
在这张纸片上,写着“胜木秀久”,下面还写了市内的电话号码,是六位数字。
发动机的声音远去之后,杉原溪子还伫立在那儿。她的眼睛里鲜明地烙上了这个男人,在看着自己的时候,那深邃而明亮的目光。不光他那双眸,他那立姿、侧脸,连他那手指的形状,都深深地刻印在了杉原溪子的脑海之中。
但是,也有与记忆无关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对杉原溪子来说,应当是没有见过的事情,如他在什么会议上发言,在办公桌旁边坐下来,打电话等等的姿态,杉原溪子全都能够想象出来。
胜木秀久,也就是杉原溪子一直等待着的他。
菅井君江看着杉原溪子一边盯着自己,一边却又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之中的样子,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说昨天夜里的事也好,今天早上的事也好,这不是什么大事啦……反正你领来一个人,住到早上就走了,不说句话可不好吧。他是什么人?”
“啊……”杉原溪子茫然应着。
“糊里糊涂可太傻了。你不是挺精明的人吗?……怎么啦,你打算结婚啦?……”
“你说什么哪!……”杉原溪子连忙红着脸闪避着。
“别装了,我会教给你的。你们有多久了?……”菅野君江好奇地问道。
“什么?”杉原溪子好奇地抬起头来,认真望着菅野君江。
“别保密了,我是问你俩认识多久了?”
“啊……别开玩笑了!”
说着,杉原溪子拍了一下菅野君江的肩膀,便走了出去,但是,这时候,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这是一个令人心情舒畅的清晨。西部背振山山脉的绿色山峰,在蒙蒙雾霭中时隐时现。在田地和树木茂盛的地方,在湿润的黑土地上,也都充满了绿色的盎然生机。
由于杉原溪子上班的时间,要比一般的职员晚一些,所以,等她上车后,车厢里已经不挤了。
当杉原溪子走进的大门的时候,被富冈干男突然从背后拍了一下。
“哎呀,我说溪子小姐,昨天夜里,承蒙您的关照,走得够快的呀!”
富冈干男伸着懒腰,看着杉原溪子,好像他完全忘记了昨天的争论,但是,不如说他的目.99lib.光里,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重复地对溪子说着什么,但是,一看到走过来的美术部的人,便像是有急事一样,立即向他们走过去。这时候,杉原溪子便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惊慌似地,连忙上楼去了。
十点钟之前的制作部里,还是十分安静的。杉原溪子放下了装满剧本、台词本的、鼓鼓囊囊的大型提包以后,便走到窗户边上。楼下的马路上,白领职员和海港工人模样的男人们,都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今天,杉原溪子没有正式播出的节目,如果有时间,她要和下个星期的演播人员交涉,并考虑一下“九州历史漫步”的进度。这是一个月播出一次、一次30分钟的节目,也是本台的自制节目。6月份预计要播出福冈一带地方,溪子也要加上一些素材。
杉原溪子来得很早,一个人一边朝大街上眺望着,一边思考着这一天的日程表。这是她长年养成的习惯。与夜间那喧闹的夜景不同,早上的街景为之一变,到处都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大街两旁的树木,如同用水洗过一样,每棵树都那么生机勃勃。溪子就喜欢这时候的大街。在她匆忙的一天当中,这是让她感到最安静的时刻。
但是,今天早上,她多少与往日不同。她看到窗户中反映出来的目光里,都含有其他的意思。不,任何时候,她的眼睛都不是在看街景。她总也离不开工作日程,只是今天,杉原溪子感到,自己身体的深处,持续着一种一抽一抽的、微微的疼痛感,胸中有一股膨胀起来的热流。
昨天夜里,那个叫胜木秀久的男人,恐怕已经让周围的人,都认为是自己的未婚夫了吧。一想到这种误解,杉原溪子心中,就产生出一种淡淡的不安,而由这种不安产生的,体内的火一样的激情,却与此截然相反。
“你早啊!……”一声清晰、明快的问候,把杉原溪子一下子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这会儿,穿着整整齐齐的淡蓝色格纹成套西服的北坂麻理子,正微笑地站在那里。今天是星期五,她今天要上节目。
“阿森科长不在吗?”麻理子一边盯着阿森的办公桌,一边问道。
“阿森还没有来。今天早上,他不是要去交叉路口摄像吗?”
“啊,对啦!……”
北坂麻理子醒悟般地点了点头,然后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比平时来得要早。她一边等着,一边打开台词本看了起来。
平时看惯了北坂麻理子,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杉原溪子特别地打量着她的全身。
质地柔软的服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北坂麻理子那胸部的优美曲线。大概是由于她那白皙、而且带有优雅气质的脸的缘故,或者是由于她那若无其事的表情,她的神情当中透着一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样子。而且,在杉原溪子看来,北坂麻理子干什么都很专注,很投入,连男人们也这样认为。
杉原溪子像是被麻理子迷住了似地,一直盯着北坂麻理子瞧着。正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种伤感,突然侵入了溪子的身心。
北坂麻理子和自己不同。像麻理子那样的女人,一生什么努力都不需要,而温暖和丰裕,却始终与她相伴。但是,只是到了今天早上,杉原溪子才突然意识到,麻理子是个无忧无虑的、幸福的女人。
北坂麻理子感受到了杉原溪子的视线,她抬起头来。
“昨天晚上走了之后怎么样?”
北坂麻理子那双长着长长的睫毛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少有的恶作剧的微笑。杉原溪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后来被富冈他们跟着。”
“啊……果然呀。那后来呢?”
“后来……从这儿出去,遇见了他,就去了新宫一带。”
一说到这儿,杉原溪子便又不自觉地回忆起了,昨天晚上那个时间里的每一个细节,不禁心中充满了怀味之情。
北坂麻理子一边盯着杉原溪子,一边又问道:“好棒啊!我要也跟着富网先生他们该多好!……杉原小姐的那个‘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什么样啊?一句话也说不清楚……”杉原溪子吞吞吐吐,犹豫着说,“反正,一句话也不说,就呆在旁边,像个男子汉的样子。自己总觉得是他的一部分……”
杉原溪子热切地吐露着心声。
“啊!……”北坂麻理子多少有点意外地,瞪大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用思考的眼神问道,“这样啊!……可是,这有点意外呀!……”
“怎么啦?”
“那个……说自己像是那个男人的一部分,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呀!”
北坂麻理子的口气十分直率,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但是,这话却使杉原溪子生起气来。
“畜生,你是说,我不是个女人?!”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女人也有各种各样的嘛!女人和女人也不一样吧……只是我‘认为’,啊,只是我的想法啦,如果是杉原小姐,应当和恋爱的男人平等才对呀!……”
“平等啦、优劣啦,这和爱情没有关系!……”杉原溪子愤怒地呐喊着。
“这倒也是。”北阪麻理子马上低下了头,再也不说话了。杉原溪子也感到,自己与平日的反应不一样。
两个女人之间,一下子不自然起来。像要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似的,北阪麻理子又捧起台词,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确实,说起爱情来,每个人或许有各自的观点。最近,不是又提出讨论,男女平等的问题了吗?还有什么妇女解放运动的啦……”杉原溪子突然滔滔不绝地诉说起来,“我对这样的运动,倒是没有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但是,我认为:在一定程度上,这些行动都是可以理解的。比如,做同样一件事情,如果是男人没有做好,他只要说上一句‘没有办法’也就过去了;而如果是女的,便要承受社会上不公正的舆论压力。这样的例子还有许多,比方说人际关系啦,道义上的问题等等。”
听到这里,北阪麻理子带着另一种表情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杉原溪子。
“我决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杉原小姐,不要太被男人迷惑了。”
北坂麻理子是关心自己,才说了这番话的,自己要保持着自己的尊严,而在这个社会上生存。
——如果这是工作上的话,杉原溪子会多少冷静地听下去。不过,仿佛北坂麻理子是要故意,揭下自己的伤疤一样,这令杉原溪子感到不快。
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说道:“我想我懂得该怎么样,去和男人谈恋爱吧!……”
北坂麻理子反而笑了笑说:“这次的约会怎么样?下次约会什么时候?”
“下一个周末……”杉原溪子脱口而出。她第一次从口中说出假话。不过,在这刹那之间,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期盼。
第五节
十天过去了,自然,周末休息时间也过去了。自从那天夜里以来,从胜木秀久那里,一点音信都没有。
但是,在杉原溪子的脑海中,已经烙上的胜木秀久的音容,却越发浓重起来,连他那细微的特征,她都回忆起来了,仿佛那个男人在自己的体内,刻印上了这一切似的。
这段时间里,溪子已经不再怀疑了。她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在经过一个时间的空白之后,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99lib. 的。
因此,她不再考虑自己怎样去找胜木秀久了,因为这没有必要。一旦他从繁忙中解脱出来,一定还会来的。这样更好。对于溪子来说,那天夜里,两个人是那样的和睦和自然,也许,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讲的缘分吧。
于是,杉原溪子对于邻居菅井君江,对于公司里的同事默认了,他们对那天夜里出现的男人,就是她的恋人的询问。溪子对这样的“流言飞语”的反感,渐渐地减弱了,而且,她还给在鹿儿岛一个人生活的继母,写了同样内容的书信。
这位五十多岁的继母,在杉原溪子刚刚工作的时候,就劝溪子辞了那份工作,回到家乡去;而且,她还常常到溪子的工作地点来劝她。
杉原溪子的父亲在县政府里工作,溪子大学一年级时他因病去世。但是,杉原溪子的继母,对丈夫的这个唯一的女儿关怀备至,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她从并不多的财产中拿出资金,使杉原溪子能够在福冈上完大学。就在杉原溪子参加工作后,她还每半年一次,到杉原溪子住的地方,帮助她拆洗被褥、打扫房间卫生。
然而,杉原溪子似乎已经习惯了,继母对她这样的“照料”,以致对这种行为,报以一种理智的“冷淡”。对于继母劝她早点成家,她竟然产生了一种报复后的快感。反正自己就是这么一种人了,她在信中干脆这样写道。每当这个时候,杉原溪子的心中,便有一种坚定的信念。
过了一些时候,连杉原溪子的同事,也对杉原溪子有了恋人,这一话题感到厌烦了,甚至忘记了杉原溪子还是个“老姑娘”。
然而,只有摄影科的立花洋介与众不同。他依旧每个星期,和杉原溪子悄悄地见一、两次面,但却不像以前那么亲密了。有时候,立花洋介见到了杉原溪子,完全像隔着一块玻璃一样,默默地盯着她。
从立花洋介那里,听到与胜木秀久相遇有关的,不可思议的事情,是在一个太阳光很强的下午。
那天,立花洋介去市内公园,拍摄一家房地产公司办的,样板房展览,完事以后,他破天荒地请杉原溪子去喝茶。
立花洋介在工作上,被大家评价为“慢性子”。由于他常常要等天气,和周围条件许可了才拍照,因此,他的工作效率就显得很低。
如果被拍摄者是女性,或者是要拍摄儿童场面时,就是导演杉原溪子大声喝斥他:“你这个畜生!……”立花洋介也依旧不变。从立花洋介的脸上,你一点也看不到着急、生气的样子。
如果是一名特邀的主妇做为演员,在其心情紧张的情景下,立花洋介也会十分耐心地,等到对方平静下来才拍摄。而且,那时候,他那关西腔和九州腔混合的语调,常常能使对方感到自然,因而平静下来。
杉原溪子之所以喜欢,和摄影科里的立花洋介成为搭档,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但要是和他去喝茶,她便认为这个个头不高、身材不魁梧、被太阳晒得皮肤粗糙的男人,和自己走在一起,未免太“凄惨”了一点儿。
“他还好吗?”看着在工作后十分疲劳、喝着咖啡的杉原溪子,立花洋介开口问道。
“嗯。”杉原溪子虚应一声。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嘛……”杉原溪子一脸苦相地不愿说。
“是个很有男人味儿的人啊。干什么的?”
“经商。”杉原溪子有这种感觉。和胜木秀久的交谈之中,她记得他常常说出“公司”、“企业”这类的词语。
“在什么公司?”
“干什么呀!……洋介老弟,你99lib?要调查什么?!……”杉原溪子变态地怒吼起来。
“不,不干什么。”立花洋介慌忙躲开了杉原溪子的目光。
于是,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一段从未有过的沉默。
可是,过了一小会儿之后,立花洋介便像下定决心了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
“溪子小姐,这个人你认识吗?”
杉原溪子把照片拿了过来。这是一张站在大楼边上的,一个女人的照片,年龄约莫三十多岁左右,穿了一件白色的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看上去她像是饱经风雨的样子,左面颊部有一处像是痣,要不就是疤痕之类的东西,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特征了——杉原溪子自然不认识这个女人。
“——其实,这是我们在跟踪你,而你在交叉路口,‘甩下’我和富冈他们之后,我回单位的路上拍到的。当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便又返回了刚才的地方,于是在单位旁边的石油大厦拐角处,看到了站在那儿的这个人。于是我就拍了下来。”
果然,这幢大楼是和九州电视台相邻的、那家石油公司的大楼,因此,这九九藏书个女人就应当是那天夜里,要和胜木秀久“接头”的那个女人吧!也正是由于这样,才引起了立花洋介的兴趣,故而拍摄下来的吧,因为那天溪子正是在那个地方,和胜木秀久“接上头的”。
“这个人怎么啦?”杉原溪子随口问道。
于是,立花洋介又从裤子后兜里,掏出一份叠好的报纸。他把咖啡杯子向一边推了推,将报纸铺在了桌子上。
这是九州北部的一份地方报纸,是昨天的晚刊。
杉原溪子看到一行报道,被用红色圆珠笔圈了起来。报道的内容是这样的:
5月6日(昨日)清早,一名渔民在福冈县西部的糸岛郡津舟崎的海边,看见了一具浮在海面上的女尸。从其口袋里的月票上知道,死者是住在福冈市东区箱崎的,32岁的酒吧女堀越早苗。死因系被溺死,但是,死者头部有一处像在岩石上,碰撞过的伤痕。
附近海面上,有许多石块垒成的堤坝和暗礁,因此有人认为:她是从堤坝或者悬崖上面,跌落入海里的。死亡时间据说是前天——即5日夜里,9点到10点之间。
掘越早苗四年前,因为交通事故失去丈夫,此后一直在一家酒吧供职,以养活老母及孩子,生活相当艰辛。据报道,警方正在从“自杀”和“他杀”两条线索进行调查。
报道的旁边,还刊登着一张堀越早苗的面部照片。也许由于是当地的报纸吧,所以报道写得比较详细,还配有照片。照片照得十分清晰,她梳着短发,是圆脸。
“这个人和我拍到的是同一个人吧?”听洋介藏书网这么问,溪子才注意到这一点,并把照片拿过来,进行了仔细的对照。
果然十分相似。报纸上的“脸”的左颊上,有一处明显的疤痕,是从下方斜向右上方的。
杉原溪子有些不解地抬起了头:“这个女人……?”
“不,我只是觉得太巧了……”立花洋介咽下了后半截话,用一种十分沉重的表情,又折叠起了报纸。他那垂下的眼睛,实际上还在“观察”着杉原溪子的反应。
“当然,用这么一张照片,来判断是不是一个人,有点太困难了。”
但是,尽管立花洋介这么说,可是,杉原溪子仍然感到:在立花洋介的内心里,是认为这是同一个人的。
突然,一阵猛烈的冲击,震撼了杉原溪子的心灵。
这突然袭来的打击,竟然意外地带给了她,痛心疾首的思念,思念胜木秀久,而不是疑惑和恐怖!
这一点竟然连杉原溪子本人,也没有预料到。
第一节
4月19日夜里分手的时候,从那个男人手中接过来的纸片,被杉原溪子放在月票夹的深层。溪子将之小心翼翼、十分慎重地保存着。
杉原溪子记得很清楚,这张纸片是他从一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除了写着他的名字——“胜木秀久”这四个字以外,下面还写了六位数的一行数字。这行数字也记在了杉原溪子的脑海里。
29-083X……
杉原溪子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在犹豫着;究竟打还是不打这通电话?
这个男人的容貌,在杉原溪子的体内,像膨胀的细胞一样,占据了不小的空间。她十分希望能再见他一次。自己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在一夜之中让他全部带来了。
也许这个男人,已经忘记了杉原溪子?
杉原溪子也“努力”地,打算要忘却这件事情;但是,也许这是心灵的伤痕,溪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
于是,杉原溪子下定了决心,不能就这样结束;然而,不能对立花洋介透露这件事情,只能自己解决这件事。
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对于现代的年轻人来讲,也许不算什么问题,但是,对于杉原溪子来讲,和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同床,将自己的处女之身,轻易地献了出去,这使溪子产生了一种不快的焦急。这件事情对她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件大事。
因此,当看到立花洋介刚才,拿出的那些东西的时候,杉原溪子更是不敢等闲视之。她一定要见这个男人一次,这种期待,不再是带有痛苦的甜蜜,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痛苦。
在和立花洋介见面两天以后的一个傍晚,杉原溪子独自一人出了电视台,漫步在离海边500米距离的一个小公园里。在这所被人破坏了围墙、和堆满了砂子的公园里,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在浓密的树叶阴影中,一座似乎被人遗忘了的电话亭,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杉原溪子推开门,走了进去之后,马上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取出那小纸片,慢慢地拨动电话。硬币“啪嗒”一声掉了下去。
“喂,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啊,对不起,请找一下胜木秀久先生……”溪子特意用很熟的口气说道。也许那边是住家或工作单位吧。
“等一下哟!……”对方竟然很痛快地就答应了。接着就是一声“胜木秀久……”的喊声,传进了杉原溪子戴的耳机里。
“喂?……喂,我就是胜木。”这个声音,可是让杉原溪子糊涂了。这是一个姑娘99lib.的声音啊。
“啊,我叫杉原溪子……”
“杉原小姐?谁是杉原?”
“不,我要找的‘胜木秀久’先生,是一位男士。”
“啊,你弄错了!……”对方大声喊道,“我们这儿没有男人!”
“可是……”
“你打错了吧?这儿是玛丽亚美容庁呀!”
“美容厅?那您是29局083X……”
“对呀!……”对方冷冷地应声说,“可是,我们这里可没有男人,如果是客人的话……”
这时候,杉原溪子听到电话里,突然传过来一阵浪笑。溪子马上想到:胜木秀久那个畜生在搞恶作剧,肯定他马上就抢过了那个小姐的话筒……
但是,电话竟然挂了。
杉原溪子握着话筒蒙了。她的两只腋下渗出了冷汗。她突然看到电话亭里,放着的一本电话号码本,便马上放下听筒,翻开了电话本查看起来。
玛丽亚美容厅:29083X。中央区冷泉町X号。一行小字进入了杉原溪子的眼帘。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杉原溪子百思不得其解。她感到一阵眩晕,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尽管如此,这天傍晚,她还是向冷泉町方向走去。
杉原溪子并不认为:那天夜里,胜木秀久写错了电话号码。当时他只写了名字和电话号码,并没有用多长时间。
会不会有什么原因,使胜木秀久不能直接告诉自己,他真实的电话号码?但是,他当时写的时候,应当是希望溪子和自己联系的。他在回来的途中,在车上,还询问了自己工作单位的具体部门。可是,如果从他希望自己,主动和他联系的愿望来讲,不是应当选择一个,适合他便于和自己联系的地方、电话吗?
为了选择,在书写姓名和电话号码的时候,总会犹豫一下的。可现在看来,这个玛丽亚美容厅与胜木秀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中央区冷泉町的玛丽亚美容厅,其实很容易找到,因为从电车车站向南,走到马路的尽头,就可以看到一块明亮的广告板。
虽然店子很小,但拱形的窗户显得这家店子,像一家很有特色的餐厅一样。大概到了快要关门的晚上八点钟了99lib.
吧,杉原溪子通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正在弓着腰,扫地的女服务员的身影。
杉原溪子和一名满头发散着发胶香味的女人,擦身而过,进到了店里。
已经没有客人了。三台美容仪都停止了工作。一名三十多岁、染着白发的女人,和两名二十左右岁的姑娘,一齐看着杉原溪子。年轻一点的大概是白天接电话的,那个名叫“胜木”的姑娘吧。
“做美容吗?”年长一些、细眉淡妆的姑娘问道。
“哎呀,这会儿刚好……”她一边看着墙上的挂钟,一边又补充了一句。
“这里也可以住吗?”杉原溪子单刀直入地问道。
“是的,我们都住在这儿。”
“——那么,我很冒昧地想问一下,您几位里面,有没有人认识一个,名叫胜木秀久的男人,三十七八岁左右……”
这三个女人相互看了看。
“啊,只有她姓作‘胜木’。”染成白发的女人,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稍胖一点的姑娘。可是,这个姑娘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地摇了摇头,并且,用惊奇的目光看着杉原溪子,好像她忘了白天的电话。
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挂着美容师的姓名牌。这儿只有三个人,但牌子上写了四个人的名字,只是,没有一个姓“胜木”的。
“这可太奇怪了!……”正当杉原溪子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写有“香月惠美子”的名字,这才恍然大悟。
“‘胜’就是‘香’,‘木’也念作‘月’。”
“可不是嘛!……”名叫“香月惠美子”的那个女人,用“想当然”的口气说道。这个声音,的确和白天电话里的声音一样。
在日本九州这个地区,发音中经常有相近的读音,听差了的时候。例如“中岛”读成“中镐”、“三崎”念成“山崎”,或者把“进藤”听成“竞藤”的;这个“香月”的错误,其实也是这种情形。这样一来,这个女人就和胜木秀久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那么……”杉原溪子又闪出了另外一个念头,“你们听说过‘胜木’这个名字吗?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的一个男人,高高的个子,是不是常来,或者他和哪一位小姐很熟识?”
听到这儿以后,这三个女人似乎对溪子的来意,产生了某种不快,不高兴地盯着她。其中那个年长的,面色更严峻一些。杉原溪子也感觉到她的目光中,还流露出明显的敌意来。但是,后来,也许她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又换上了一副职业性的微笑。
“实在想不起来。我们这儿全是女人,连我也是一个人过。”
虽然她十分镇静地回答了杉原溪子的问话,但是,她仍然对溪子流露出一种戒备的神情。于是,杉原溪子行了礼后,告辞走出了店子。
杉原溪子步履沉重地朝电车站走去。那个男人写的电话号码,也实在太荒唐了。只能这样解释。实际上从溪子打过那个电话之后,心里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溪子甚至认为,当时他在写这些时候的若无其事,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如果他的电话号码是胡乱写的,那么,他的名字“胜木秀久”,更有可能是个瘕名了。而且,刚才杉原溪子在美容厅里问女老板,见没有见过这个名字的男人的时候,她的回答也是否定的。如果当时她有一点点,十分微妙的反应,溪子也会看出来的。但是,当时她们的表情除了冷漠,就只是警惕。
如果名字和电话号码,都是故意伪造的——这样一来,杉原溪子和那个男人之间的联系,就会突然中断了。也就是说,自己只能等候来自他的联系了。
汽车是黑色的,记得是比较新的、排汽量为2.0的国产汽车,不过是什么牌子的、车号究竟是多少,这些杉原溪子都已经不记得了。那天夜里的事情,似乎一下子变得十分遥远了。
这会儿,在杉原溪子的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那个男人的脸、立姿和他那雄辩的言谈……可是,这里面任何一件,能够证实他的身份的暗示,杉原溪子都找不出来。不,这时候,杉原溪子突然想起来了,当时这个男人,有意识地,隐瞒了重要的、有可能暴露他自己身份的情节。在回来的途中,他不厌其烦地询问着,杉原溪子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去志贺岛后,他对溪子讲了故乡的大海,以及他死了的妻子。这样想来,他只讲了自己过去的事情,是不是在提防着,不要涉及到自己现在的情况?
那个男人尤其利用了,杉原溪子本来所知道的范围,决不多讲一点“题外”的话。
不知什么时候,杉原溪子的脚步停了下来。电车道的前面,就是福冈最具有代表性的繁华大街——中洲的边缘了。在这白天渐长的春季,天色已经渐渐地昏暗下来。四周一派生机勃勃。
但是,只有杉原溪子一个人,仿佛与这热闹的世界隔绝了一般。对那个男人的怀疑越深,越发使她回想起立花洋介,让她看到的那两张照片。
“这些绝对不是真的!……”杉原溪子坚定地打消着这个念头。那么,那天夜里令她销魂的时刻,到底是怎么回事?
杉原溪子的胸中,涌出一股此生从来没有过的凄凉。她想再见到他一次。不,必须见到他!
这股强烈的念头,驱使她思考着各种线索。
第二节
“志贺的渔民,一天也离不开盐的辛苦”
站在杉原溪子旁边的《长崎文化新闻》的记者——久保川雅夫,像从鼻子里哼唱似地吟道,以致使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看着久保川。久保川雅夫的长头发,多少有点卷曲,肌肤白细,如同一名艺术家的气质,身上却穿了一件套上外褂的白色猎装,这和吟出的诗句,显得总是不那么协调。
可是,他依旧兴致勃勃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这句诗登在《万叶集》的第15卷里。到达筑紫馆的官吏们,在遥远的故乡,写下的这句诗。除了这一句以外,第16卷中还有‘筑前之国志贺白开水郎之歌’十首。志贺岛这个地名总出现在《万叶集》中啊!……”
“久保川先生,我没有看过《万叶集》。您知道的很多吧?”
熊崎进比站在久保川对面的杉原溪子年长五岁,是一名PD(制片人兼导演),他一边取出一支香烟,一边问道。
这三个人是为了给6月份播出的“九州历史漫步”找外景,而专门来到志贺岛的。这会儿,他们浏览了山下的风景之后,便站在瞭望台上休息一下。
天空中乌云密布,风比上午更大了一些,玄界滩上已经起了大浪。
“九州历史漫步”从4月份开始播出,是一套一个月播出一集的专题系列片,因此,制作部的熊崎进便一手包揽了,从构思到摄像的全部工作。但是,他经常是和一个,或者两个人一起策划。计划6月份播出的节目,要反映福冈周围的风土民情。
同时,熊崎进也选择了杉原溪子加入进来。
而且,他还让杉原溪子在这套系列片中,担任《长崎文化新闻》的计划记事。在长崎的摄影活动,和报社合作比较合适,因此,他们把日程安排,都交给了久保川记者去做,并且决定,这套节目也在当地报纸上发表,并用同一个标题。
《长崎文化新闻》是一份在长崎市内,具有一定读者群的地方性报纸,创建已很久,特别是它的学术专栏,在新鲜视野的特点上,极受行家和读者的好评。
“在志贺岛,北部九州在历史上,曾经有过十分重要的地位,作为那个时代,是不是更多地受到中国文化的深彻影响呢?”久保川问道,他的地方音中,还常常有很重的鼻音。
“是的。但是,无论如何,这里也可以说,是日本古代文化的发源地。深受中国大陆影响的日本弥生文化,就产生于这里,然后,渐渐地扩展到东部,后来,于七、八世纪才以太宰府为中心,形成了万叶时代。我们的节目重点,就在这两种重大文化,产生的交汇点上。”
熊崎进用比他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的声音答道。他那一身腱子肉和留着的小平头,与久保川那胖而臃肿的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弥生文化,是以志贺岛的金印为代表吧?”
“对呀!……对呀!……”熊崎进面带微笑地连连点头。
在大约1900年前的弥生文化中期,汉朝的光武帝向在以福冈为中心、具有相当势力的倭国国王,授予了一方刻有“汉委奴国王印”的印章。大约在200年前,在这个岛的西海岸,它被挖掘出来,于是便在学术界,引起了一场关于“邪马台国”的争论。又由于这与当年的女王——卑弥呼有关连,于是,更多的学者也参与进来。
关于这方金印,他们在行前已经看过了。
杉原溪子在一旁,一边听着他们两个人的议论,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墨黑色的海面。今天的波浪,已经波及到了湾内,可以看到不时翻滚起来的白色浪花。对岸福冈的山区部分,已经压上了浓重的灰色云层。
在风中站立着,这使杉原溪子不禁回忆起来,大约二十天前的那个夜晚。当时,那个男人就站在汽车旁边的时候,天色也是这么阴暗,只是在月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温馨,四周甚至可以闻到缕缕新芽的飘香。而现在春季更深了。
虽然是下午两点多,但是,在杉原溪子的眼中看来,不知道为什么,是那么的不和谐。渐渐地,她产生了一种记忆错误的感觉。那天夜里似乎在日历上,是没有出现过的,也许是一个虛无缥缈的日子吧……
“喂,走吗?”熊崎进的声音,使杉原溪子一下子醒了过来。他已经扔掉了烟头,把双手插在夹克服的口袋里,朝汽车那儿走去。久保川也跟在后边。
“直接回去吗?”杉原溪子询问熊崎进。
熊崎进回过头反问道:“是呀?你还有事儿吗?”
“不!……”杉原溪子连忙摇着头回避,“那么,我在这儿呆会儿,一会儿再赶回去。”
“还是一块儿走吧!……”熊崎进用不解的目光,盯着杉原溪子劝道。
“嗯……不,就一会儿……在这儿附近……”
“在这附近?”
久保川雅夫的笑容里,包含着一种好奇的神情,他紧紧地盯着杉原溪子的脸。
久保川雅夫只见过杉原溪子两、三次。看不出来他比溪子大多少,但是,他对溪子说起话来过于随便,甚至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也许在他的意识中,自恃自己是阿森科长夫人的亲戚吧。
杉原溪子见过阿森科长的夫人,她给自己留下了文雅气质的印象。可是,对于这个久保川雅夫,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给杉原溪子留下了一种颓废、阴郁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她听说,久保川正在长崎,和他的妻子闹离婚的原因吧。
“实际上,在这个饭店里……”杉原溪子没有办法,只好指了指北侧下山道路尽头的,那栋白色的建筑。4月19日的夜晚,在那里,她和那个男人度过了,一个令她难忘的夜晚。
“因为我要在那儿,和一个‘你的下午茶时间’的特邀演出人员见一下面。”杉原溪子随口撒谎说。
“是这样啊!……”久保川雅夫的脸上,露出了 意味深长的笑容。
熊崎进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说道:“那么,我们就先回去吧,明天带上摄影师,来看一下分镜头剧本。”
直等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起伏的山峦后面,杉原溪子才走下了相反的一 条山路。她来的时候,在车上就盘算好了:一个人步行也没有多远。
她凭着记忆,终于看到了那块广告牌,在那条小路的前方,终于出现了饭店的建筑。现在,红灯还没有亮。
当那个男人的姓名和地址,都成为假的的时候,杉原溪子想到的第一个线索,就是这家饭店里的登记卡。
那天夜里,吃完晚饭以后,他说了一句“对不起”,便先离开了座位,走近服务台,和服务员说了几句什么。溪子认为,他是要去打电话,就把视线移向了窗外,但是,很快他就回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一定是去订房间了。一来是因为,杉原溪子如果跟着他一起去,肯定会耽误时间;二来恐怕溪子中途变卦,弄得双方下不了台,因此,登记卡上一定有他的地址和姓名。
当然,这份登记也难说是真的,它尤其有可能是假的。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那个男人避开杉原溪子,也许会放心地用真名登记呢!因为他也许会在无意识当中,写上自己的真名。反正这是一次打探他的机会。
然而,用什么借口查阅卡片呢?饭店一般不允许随便翻阅住宿登记卡的。
正当杉原溪子万般无奈的时候,她突然眼睛一亮。大学时代,她有一个关系十分密切的男同学,是该市一家“玄海饭店”的董事的儿子。她记得,他现在就在“玄海饭店”里工作,自己要去的这家饭店,与“玄海饭店”同属一个财团的下级单位,应当没有问题。
于是,杉原溪子马上和这个同学进行了联系,说因为采访上的事情,请他务必介绍一位,在这家饭店工作的服务人员,而且,最好是在服务台的。这个同学满口答应,让她稍微等一会儿。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便给杉原溪子回了电话,说和一个叫田口的人讲好了,她可以放心去找他。
由于这一天天气不好,虽然是星期日,但下午的大厅和餐厅里,都很闲散,只有一对外国老夫妇,坐在那天夜里,杉原溪子他们坐过的餐桌旁边,默默地吃着手抓泡饭。
杉原溪子来到了服务台,向一名年轻的工作人员,通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请他找一下田口。
不一会儿,一位身上穿着黑色西服、系着领结、矮矮的个子、四十开外的男人,便来到了杉原溪子的面前。他那油光的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望着杉原溪子。
“我是田口,请问您……?”田口先生答了一礼。
杉原溪子连忙把一份包装好的礼品,放在了服务台上,随即说出了在“玄海饭店”工作的同学的名字。
田口用明白了的表情,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杉原溪子,说道:“请随我来吧。”田口向她挥了一下手。
“其实,今天是我个人的一点儿事情……”来到没有人的地方后,杉原溪子立即向田口经理说明了来意,当然,有些事实,溪子还是要保密的。
“大约20天前的4月19日夜里,9点左右到快12点时,在饭店的三楼,有一对男女在一起休息……”
杉原溪子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有条不紊地讲述着。由于那天夜里,她不记得见过这个田口,因此,田口也肯定不认识自己。
“那么,您的事情……”田口好奇地打量着杉原溪子。
“我想看一下这位男子的住宿登记卡。”
“噢、噢。”田口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然后想了想问道,“对不起,您有什么理由吗?”
“这个……实际上,是不是这个男士,反正后来下落不明了。”杉原溪子随口说起了瞎话,“因为有许多事情与他有关,他的夫人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便托我……”
“啊,原来是这样!……”田口点着头,一副明白的样子答道,“可是,干这种偷情的事,会记在登记卡上吗?我是说他的真名。”
“噢,这个吗,也许会的吧。”杉原溪子摸棱两可地笑着说,“你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田口又想了想说:“请您稍等一下吧!……”
五分钟后,他从服务台回来,手里拿了一张便笺。
“是这位吗?”田口说着,在这张便笺上写着:广濑明生,福冈市南区平尾
“是这样登记的吗?”杉原溪子又问了一句。
“是的。”田口经理肯定地说。畜生,这可是和“胜木秀久”差之十万八千里了!
反正杉原溪子要记在笔记本上。
“那么,你要找的人,和这个名字……”
杉原溪子马上打断了田口的话,问道:“常常看到这个人来吗?”
“这个吗……4月19号夜里我休息,那天的事儿,我不知道……我问一问去吧。”
田口又朝服务台走去。只见他和那个年轻的服务员,随口说了几句什么,便带着十分满足的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
“好像最近看不见他了。可是,大约一年前,这家饭店刚刚开业的时候,他常常住在这里。”
“一年之前?……”杉原溪子吃了一惊。
那天夜里,那个男人对自己讲,过去,他常常和去年死去的妻子,一起来这里过夜,也许这也是假的。一想到这儿,溪子的心里,又一下不安起来。
“那时候,卡片上记的是不是这个名字呢?”杉原溪子慌忙问道。
“啊,实在是对不起,去年的事情了,谁也没有特意记住,要查卡片也太……”田口答道。
他苦笑着眯起了眼睛,把那张便笺揉成了个团儿。
杉原溪子告辞之后,离开了这家饭店。
风比刚才更大了一些。刚刚下午三点多钟,可是厚厚的云层,已经使大地黑了下来。在这条看不见大海的山间小道上,也可以听得到,那澎湃汹涌的海浪声。
杉原溪子回到刚才的瞭望台,朝回去的路走了下去。这也是下坡路,路面宽的可以并行两辆小轿车,但是,由于没有铺柏油或水泥,因此,颠簸的很厉害。
路的左侧是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斜坡,右侧是一条浅浅的山谷,路上到处扔的都是,包过枇杷的白色包装纸袋,它们夹在绿色当中,倒也十分醒目。四周没有一户住家,连个人影儿也没有。南侧奇怪的是,一点儿风99lib.都没有,使人感到可怕的寂静。
杉原溪子小心翼翼地选择着平道儿,慢慢地走着。她一边朝前走去,一边回想着刚才,田口让自己看的那张便笺。那上面写的住址和姓名,究竟是真的吗?现在还无法判断。反正要尽快调查一下,广濑明生这个家伙住在哪里。
这时,她感到雨点打在了自己的脸上。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山雨一下子猛烈地下了起来。杉原溪子加快了脚步。
正在这个时候,从她的对面传来了,一阵汽车轮胎的摩擦声。当杉原溪子意识到,前面的汽车车速很快的时候,汽车已经距离她很近了。一刹那间,杉原溪子停止了呼吸:她感到车子直冲自己撞了过来!
杉原溪子惊恐万分地打着寒战。因为她正沿着右侧走,因此,下面就是无底的山谷。
汽车的声音更近了,杉原溪子下意识地尖叫起来。
从上面又开来了一辆汽车。杉原溪子只听到两辆车相擦的声音,自己便倒在了地上。
第三节
从志贺岛归来之后,杉原溪子每天度日如年地过着。在杉原溪子的心中,除了恐怖和迷惑以外,就是充满了挫折感和绝望。
那时候,杉原溪子只是记得,对面驶来了一辆灰色的汽车,与上面那辆车擦在了一起,而且,好像那辆灰色汽车急冲冲地离去,这是从山上下来的,那辆白色汽车的司机,告诉给杉原溪子的。这是个年轻的司机。他看到杉原溪子这边,是一条浅浅的山谷,便及时把车停了下来。
这时的杉原溪子,已经倒在了山谷斜面上的一块草丛之中。但是,由于她躲的及时,又是自己滚落到草丛中的,因此只是手脚有些擦伤。
这个年轻的司机,看到杉原溪子受了伤,便把她扶进了助手席,驶过市中心,朝船坞开去。他还对溪子说,自己虽然很忙,但是,一定要带着杉原溪子,前去警察那儿报警,自己也甘愿接受处罚。
杉原溪子点了点头说道:“不过,那辆车的型号、种类、司机的模样,我都记不得了……”
“我记得是‘皇冠’牌轿车、要不就是‘美洲虎’,对,是‘美洲虎’!不是新型的。开车的那家伙个头儿很大,还戴了一副太阳眼镜呢!……”
听好心的司机师傅这么一说,杉原溪子也似乎有点印象了。
由于那辆车的车灯,是从前方打过来的,因此,司机的模样看不清楚。但是,杉原溪子却看清楚了,开车的是个男人,开着这辆灰色的“凶器”,猛然朝自己冲过来。这一点她没有记错。如果一旦被他轧死,再抛尸于山谷中,不定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呢!……因此,凶手被抓住的机率十分小。但是,对面驶来了一辆车,也许这是凶手所没有预料到的吧。
“……可是!”杉原溪子最终还是没有去报警,因为她认为这不是一件,什么特别重大的事件,自己又没有受伤。
“虽然有另外一名司机是目击者,但是,也可以解释为:对方开车猛了点儿,未必就一定是要谋害你呀!……”警方一定会这样解释。
但是,事实的真相,只有杉原溪子一个人知道……不,她是在反反复复地询问了自己之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第一,在志贺岛要撞杉原溪子的车,是不是4月19日,和杉原溪子呆过一夜的那个男人开的那辆?——肯定不是。但是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同一个男人,可以开另外一辆车。
——是的,要是对方真想轧死自己,他决不会开自己的车的!
可是,仅凭这一点,就可以证实,司机是同一个男人吗?
——恐怕这样下结论太武断,因为,自己毕竟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面孔……
结果,杉原溪子没有做出任何一种判断。她希望能把它做为一件偶然的意外事故,随便地解释过去。顶多是一个爱搞恶作剧的“飞车帮”的玩闹小子,做出的寻欢作乐的事情。
而且,随着时间的过去,杉原溪子心中的恐惧,也慢慢地淡漠了。
虽然没有将在山道上,发生的事情进行报警,但是,杉原溪子自己却全力投入到,对从饭店服务人员那里,得到的住在“福冈市南区平尾”的“广濑明生”的调查之中。但是,在那个地区,并没有这个人,电话本上也没有登载。看来,想要通过电话査找这个人,是没有希望的了。
结果,4月19日夜里的那个男人,在所有的方面,都消除了自己的痕迹。也许以后他也不会再找上门来了,杉原溪子的手中,没有了任何线索……
时间一天一天,平安无事地过去了。自从在志贺岛发生那件撞车事件以后,杉原溪子养成了每次过马路,都高度戒备周围情况的习惯。但是,再也没有发生过那怕是,车子开近她身边的事情。
然而,在杉原溪子心中生成的阴暗的空洞,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吹过这一“空洞”的“风”,时时使杉原溪子不寒而栗,有时候甚至会产生,对夺去了自己的处女之身的男人,强烈的僧恨和哀鸣。
于是,杉原溪子只有在工作繁忙的时候,才会陷入短时间的安心状态。在五月最后的一个星期二,她因为弄错了一个节目,而要重新录制,一直工作到很晚。
她带着一身苦重的疲劳,慢吞吞地回到了公寓里。但是,当她走到房门前时,才发现钥匙没有带在身上。
房门的钥匙,她通常是和电视台的衣帽间的钥匙串在一块儿的,而且,平时就放在手提包里;如有外出,由于太重,她常常把它扔在办公桌子上面。
当杉原溪子在平时常带在手边的手提包里,没有找到钥匙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了一阵恐怖。不过,她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也许今天太累了,放在了办公桌的抽屉里了吧。
可是,杉原溪子再也没有气力,回一趟电视台里了。于是,她只好又走了300多米远的路,到房东家里,找来了另一把备用钥匙,这才迸了房门。
第二天早上,杉原溪子一到台里,便马上打开了办公桌的抽屉。
钥匙果然还在。于是,杉原溪子赶紧把资料和笔记本,也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同时感到胸中的紧张情绪,多少有了一些缓解。
现实中没有?99lib?发生任何事情吗?立花洋介让自己看新闻报道,以及那个女人的照片,是不是过于敏感了?志贺岛的事件也肯定是疑心生暗鬼,太神经过敏了吧。把资有关系的事件联系在一起,才导致了这么一场又一场的虚惊的吧。
不!……和那个男人的相遇,归根到底是一种命运,或是什么的安排,不可能是偶然的一夜风流。
但是,杉原溪子决心把它忘掉。如果不是什么厄运的话,那么,那天夜里,自己得到的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甘甜。在那天夜里,这个男人让自己亲眼看到了,心中描绘的“白马王子”。自己不是早就准备着,有这么一天的到来吗?
杉原溪子就这样,一边在心中,摇摆不定地胡思乱想着,一边每天按部就班地,在制作部里工作着。“九州历史漫步”的福冈篇,在五月份里完成了以志贺岛和太宰府为中心的摄影。
“你的下午茶时间”也进行一轮了。杉原溪子依然和立花洋介时常见面,但是,立花洋介再也没有提起,关于新闻报道的事情。也许关于堀越早苗的死,以自杀结案了吧,地方报纸也不再登载这方面的消息了。
阿森科长手下的这班人马,集中的话题是:在阿森科长负责的节目中,担任嘉宾的北坂麻理子,提出要休息一个星期,去夏威夷旅游之事。此时,正好她的丈夫要在那里,出席一个于6月2号开始的,与夏威夷岛开发有关的城市开发国际研讨会。
6月1日,就是北坂麻理子出发的日期。这一天,杉原溪子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偶然去了福冈机场。这次她也带着立花洋介去了。下个星期二计划要播出一件,一个月之前发生的故事,一位出生于福冈的、在劫机未遂事件中,幸免于难的空中小姐,讲她的这次事件经历,以及她的日常生活、人生观等,于是,杉原溪子便带着立花洋介一块儿来了,而且,节目中还要插播一些,关于空中小姐们的日常生活照片。
这位空中小姐,利用刚刚从东京飞来,还未到下一班飞去东京的空隙时间,很快就录完了节目。
当杉原溪子从机场大楼二层的乘务员室中走出来,转到走廊上时,楼下大厅里面,下午13点开往东京的航班开始剪票了。
立花洋介请杉原溪子在室内休息一会儿。于是,杉原溪子便没有下楼,手扶在楼梯的扶手上,向着大厅内的人群张望着。但是,她的目光马上被出现在剪票口方向的,一团艳丽的色彩所吸引过去。一位身上穿着深绿色底儿、绘着铁九九藏书锈色图案的和服的女士,和一位身着夏季所穿的米黄色西服的高个男人,被送行的人群包围着,谈笑风生地站在剪票口处。这些人似乎都是一对对情侣。
杉原溪子开始也没有特别在意,但是,她突然瞪大了眼睛。那个身穿深绿色和服的女人,正是北坂麻理子。
这么说来,今天她是取道东京,飞往夏威夷的了。
而北坂麻理子身边那位40开外、很有气质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北坂悦史了。北坂好像说了句什么,引得站在他旁边、身穿一套同色女士西服的女士,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她就是麻理子的姐姐——渊上纪久子。
渊上纪久子已经过了三十多岁了,是福冈市内的一家律师事务所里的女律师。听说她离过婚,但是,似乎这并没有影响她的声誉,反而给人一种开朗、豁达、而且干练的感觉。她也好几次在阿森的节目中当过嘉宾。由于在福冈市内,像她这样的“女强人”还不多,因此貌美的纪久子,便常常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
北坂麻理子也爽朗地微笑着,答着话。她那不管什么时候,都柔和、飘逸的秀发,披在她的肩上,总是像一个少女一样俊秀。今天,麻理子穿了一件和服,更加显露出她那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气质,不仅让人看不出来,她的实际年龄,现在站在她丈夫身边,更有一种学者夫人的风范。在麻理子那白暂的面容上,好像闪烁着愉快和紧张的神情。
“那是北坂先生他们吧。”不知什么时候,立花洋介站在了杉原溪子的身边。他用惊讶的声音问道。
立花洋介好像要下去,杉原溪子也有这个想法,总要去打个招呼吧,这是人之常情。不光麻理子,别人也为自己的节目,帮过不少忙呢。
——可是,杉原溪子又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不去的好。这是因为:她突然通过旁观北坂麻理子,而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苦痛。
杉原溪子在“认识”了那个男人的第二天早上,在其他同事还没有来到的制作部里,曾和北坂麻理子有过几句交谈。当最后,北坂麻理子问“下次约会什么时候”的时候,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下个周末”。由于这句话,便等于她承认了,自己对那个男人的认可。
不,那似乎是被麻理子的问话,逼问出来的一样。但是现在,北坂麻理子似乎完全忘记了当时的话,自己完全陶醉在沾丈夫的光,去异国旅游的兴奋中去了……
北坂麻理子夫妇两人,继续向剪票口走去,杉原溪子离开了楼梯扶手,朝另一条楼梯走了下去。立花洋介也一言不发,跟在她的后面,这使杉原溪子的心中,不由得多少一惊。
当他们从大厅里面,走到可以看到机场跑道的地方的时候,立花洋介便把脸,转向一架喷气式飞机的方向,问道:“北坂他们是乘那架飞机吧?”
“是啦!……”杉原溪子点了点头说。
立花洋介似乎还在想着,麻理子他们的事情。
“麻理子夫人穿和服,可真是漂亮呀!……”杉原溪子一边朝停车场走去,一边说道。她为没有去送麻理子,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平衡。
“我觉得,她既有知识,又很有小鸟依人的劲儿。”杉原溪子一边走着,一边闷闷地说,“对男人来说,她这样的女人,就是理想中的女人吧?”
立花洋介默默地走了几步,转头答道:“是的吧。”他似乎的确在深思杉原溪子的提问。
“从外表上看是的,但是,从本质上讲还不清楚。而且,要是我觉得一个女人好得都完美无缺了,我可能倒不觉得是一件好事。”
立花洋介没有看着杉原溪子,而是盯着自己的脚说道。溪子觉得他似乎在揣度,自己试探的是什么。
“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些不平衡,也许会更迷人呢。”
又过了一会儿,立花洋介又补充了一句。
杉原溪子之所以下决心,再找一下那个男人,也许正是源于在机场里,见到了北坂麻理子之后,心里难以平衡,便决心和她的幸福抗衡的结果。
这是三天之后的下午了。杉原溪子一个人,一边在电视台里的食堂里,吃着都过了中午的午饭,一边看着墙上的电视屏幕。这是由东京发来的,节目时长15分钟的“趣味沙龙”节目,今天播出的是一位演歌舞伎的女演员,谈她的收藏品。节目主持和这位嘉宾,坐在一间日式风格的房间里,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许许多多的勺子和笔架。
不一会儿,这位女演员又拿起了一个,异形的吉祥物——这是一个象牙雕刻的、类似骷髅一样的小锁。她说,这是自己在象牙海岸的饭店里买来的,但是,这是产于非洲土著居民中的一种图腾。
她的手指,正在不停地摇动这件图腾艺术品时,杉原溪子突然意识到下什么。
对!……在那天夜里,那个男人的车窗前方,也挂着这么一个白色的、碰在前挡风玻璃上“啪嗒啪嗒”作响的小玩意儿噢!
由于这位演员的说明,杉原溪子又回忆起来,她的一位高校同学,结了婚住在福冈的加藤郁美子,也有过这么一个同样的东西。杉原溪子清清楚楚地记得,加藤郁美子曾经一边在手中摆弄着,一边对溪子讲,这是她那位当海员的丈夫,买回来的纪念品,特意送给妻子的。这么说来,那件吉祥物是很少有人,可以弄到手的。这件来源稀少的东西,却可以成为查找那个男人的线索了。
杉原溪子回到房间以后,马上查找到加藤郁美子的电话号码。同时,溪子不停地对自己讲,如果这条线索再断了,那么,她在心中就永远抹去那个男人!
她打通了电话,是郁美子接的。
“怎么啦,溪子姑娘?……”
一晃三个月不联系了,加藤郁美子似乎有点不高兴。由于她的丈夫出海了,她一个人在公寓里生活着,但是,由于最近怀了孕,所以,加藤郁美子很希望有人来“打搅”她。
杉原溪子马上问了那件事。那个吉祥物怎么到手的?
“那是他去非洲出海的时候,给我买回来的呀!……”加藤郁美子有点奇怪地答道。
“他买了多少,卖给过别人吗?”
“卖给别人?”加藤郁美子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
杉原溪子没有指望,加藤郁美子能够说出什么,不料,她马上答道:“卖倒没有卖过,不过,商店里面倒是有卖的。有一次我去西中洲的‘巧巧’百货商店时,在那儿的妇女首饰柜台见过一个。”
于是,杉原溪子便向加藤郁闷美打听了,那家名叫“巧巧”的百货店的位置和地址。
“去看一下有没有价值?”一股急切的新鲜感,涌动在了杉原溪子的心头。
但是,当要出门的时候,杉原溪子又重新考虑了一下:万一那个男人的吉祥物,就是在加藤郁美子所说的,那家商店里买的的话,或是从海外回来的人手中得到的,那么,卖主也许还会有印象的。另外,也许那个男人对这家店子里,其它的商品也有兴趣,这样,她就更有可能查到他的线索了。
那一天是6月4日,是六月的第一个星期一,从凌晨6点钟起,便要开始关于每月一次的“你的下午茶时间”的节目审查会。
和加藤郁美子通过电话以后,杉原溪子应该作为电视台方面的节目审查委员出席会议,当时已经是下午5点半了。会议会准时开始,杉原溪子自然也应该准时到会,但是,她决定这次缺席。
自从下决心,要去一趟“巧巧”商店之后,杉原溪子便认为越快越好。这种节目审查会月月召开,让自己的搭档富冈出席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他自己有事不去,管他怎么想呢,以后有机会再对他说明吧。
那珂川几乎流经市中心,人们将川两边的地区,分别称为“东中洲”和“西中洲”。但是,比起东中洲来,西中洲的酒吧、夜总会要少一些,而餐厅和高级俱乐部要多一些,而且也比较闲静。
“巧巧”商店在一个停车场的旁边,对面有一条昏暗的胡同。它的店门比较狭窄,是带有门扣的木质门。它的橱窗里面,陈列有各种木偶和风格各异的服装,但是,由于店堂也小,所以,货物显得有些拥挤不堪。这样的情景,不禁使杉原溪子想起了“万国博览会”。
店内坐若一位像是老板模样的男人,他十分和善地回答着杉原溪子的询问,可是……
“准确地说,那件东西我只有一件,已经在一月以前,被其他人给买走了。那天来了三、四个人,看上去是夫人们,是其中的一个人买走的。不过,究竟是谁,我可记不清楚了。”
于是,杉原溪子又问:东西是从哪儿进的,别的地方还有没有等问题。
“进货都是从东京的批发商那里进来的。只有那一件呀。”那个老板模样的男人故作高深地冷笑着回答,“……如果去东京,也许还能买到,可我在福冈没见过第二家有卖的。”
为了慎重起见,杉原溪子又对他提起那个男人的容貌,但是,老板回答也是不知道。
由于这时又有两个客人进来,于是,杉原溪子只好悻悻地告辞了。
大体上和她的预想差不多,这使得杉原溪子又掉入了失望的深渊之中,同时,她也发现了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和愚蠢。一个女人为了得到幸福,需要自身具有一定的,本能的智力和才华,而自己恰恰缺乏这一点,竟然对一无所知的男人,随便就以身相许……
时间刚刚晚上七点多。在还不完全黑暗的、闪着红色晚霞的天空下,对岸早已被人工的照明映得通亮。
审查会还正在进行中的吧。但是,杉原溪子一点也不想回到电视台里。富冈会怎么想呢?此时此刻,杉原溪子心中比任何时候都烦闷。
杉原溪子毫无目的地过了桥,沿着一条小街,进了一家电影院。好像正在上映一部文艺复兴时代的法国影片。
管它演什么呢,只要能驱散此时的烦闷心情就行!
可是,当她的意识一离开银幕的时候,杉原溪子就感到自己,正处于一片黑暗之中,而且,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
杉原溪子好几次站了起来,但又重新坐了下去。从这儿出去再去哪儿?在喧闹的场合下,只能够更加增加烦躁。结果,溪子一直在外边耗到10点半,这才回到公寓。她慢慢腾腾地打开房门,又拉亮了充满潮气的房间的电灯。
那儿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个男人。在这间令人感到异常的,房间里的桌子腿旁边,那个男人俯身栽倒在地上。
第四节
杉原溪子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尖叫。她感到全身的血都在倒流,心脏像要爆炸一样承受不了了。一阵阵剧烈的心悸,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只好用手握住身后的门把手,好不容易才支撑住身子没有倒下。
不知道过了几秒种,杉原溪子问了问自己:“婊子,这是不是幻觉?”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儿,夜风从外面吹了进来,窗帘在摇曳着。杉原溪子又收回了视线。
最初的冲击波消退了,杉原溪子必须再次确认一下,刚才看到的情景。她战战兢兢地把视线,又移向了地面。这不是幻觉。确实是那个男人……
虽然只看了一眼,杉原溪子就可以认出:那正是和她同床共枕了一夜的那个男人。他那异常紫红的脸扭向一侧,人体整个趴在地上。他穿了一身灰色的西服,右腿像十分痛苦似地伸展着,而左腿则不自然地弯屈着,并被压在右腿下面。黑色的、底子很厚的鞋,被扔在地毯上。
上衣的背部,像起了皱折一样,向脖颈那里集中着。他的右手恰好放在了脖子的喉咙处,而且,在他的喉咙处……
杉原溪子看到这里,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在那个男人的喉咙处,有一条茶色的麻绳,紧紧地勒在那里。但是,溪子看不清楚,扣打在了什么地方。而且,他的后枕部还有一处塌陷下去,还可看到某一部分,有青黑色的肿胀之物。
杉原溪子从心底深处,产生了一种恐惧感,她的双膝抖动不已,可是自己的视线,却像是被吸引过去似地,又一次投向那个男人。
无伤处的头发都十分密厚,并且十分光泽。杉原溪子定了定心之后,便仔细观察起这个男人的脸部来。
这个男人的脸部充满了瘀血,侧脸俯趴在地板上。那高鼻梁一直通到脸颊部分的轮廓,依然在显示着壮心不已的倔强。但是,从鼻子上掉下来的眼镜,似乎在述说着,他的来访的厄运。此时此刻的这个男人,却是与那天截然不同的、一副丑陋的相貌……!
“出大事了!……”杉原溪子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反射性地扑向房门,“必须马上去喊人来!……”
可是……杉原溪子突然停止了动作。这一瞬间向她袭来的,是一个明确的直觉:自己忘了一件重大事情。
杉原溪子脱下了鞋,扔在了地上,轻轻地靠近这个男人。
恐怖还在时时冲击着杉原溪子的全身,她的双膝还在颤抖着,但是,杉原溪子必须要确定一下的决心,比恐怖更为坚决。
这个男人的左手里,好像抓着一件什么东西,要扔出去似的,因为他的脸和左手的方向,呈现出这种姿势。
已经没有一丝温乎气儿了,虽然不是那么冰凉,但是,显然,心脏早就停止了跳动。脉搏当然也没有了。
杉原溪子把手指靠近他的鼻孔,没有一丝气息。
“他死了,这是他杀!……”
杉原溪子下意识地,做出了这个判断之后,浑身又是一阵寒意穿过。
还是要去喊人。
杉原溪子倏地站了起来。这个男人已经死了,再抢救也不会复苏了吧。但即使是这样,也要立即去叫人来……
可是,杉原溪子的脚却一动不动,一步也迈不开了。仿佛在溪子的面前,又出现了如同在制作间里,制作节目一样的场景,一幕幕画面从她面前掠过:
杉原溪子的声音传遍了公寓,刑警们马上赶来,三个人,不!五个人?……反正他们那尖锐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杉原溪子的身上。
“畜生,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不知道,我什么也……”杉原溪子惊恐万状地分辩着。
“马鹿野郎!……”刑警们的脸上,露出了冷酷凶恶的笑容。
正在这时,邻居菅井君江走了进来。
“这个男人,就是杉原小姐的恋人!……”菅井君江信誓旦旦地指认着,“这段时间之间,他们常常半夜回来,好像有了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富冈干男和立花洋介也都进来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证明:这个男人,就是杉原溪子的未婚夫。可是,他为什么会在溪子的房间里被杀掉了呢……
“啊!……”杉原溪子无意识地呻吟起来。
杉原溪子突然想到:自己一定会被拘留。也许新闻媒介藏书网会大登特登——《一个女导演变成了杀人犯》。如果这样,即使自己是清白的,也一定会被清除出摄制组的。不,九州电视台也不会容留她。福冈也呆不下去了。而且,自己今后的人生?……
眼前的虚像越来越膨胀起来,这种新的恐怖感,又牢牢地抓住了杉原溪子的心。
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朝大门口走去,但是,她没有开门,而是马上将屋门锁上。然后,她又走向对面的窗户,关上了开着有10厘米缝儿的窗户。
也许,这个男人就是从这儿进来的吧?但是,开的缝儿是固定好的,不打破玻璃是进不来的。但也许自己根本就没有固定住窗户,就匆匆忙忙地上班去了。最近一个时期以来,杉原溪子对自己的记忆力,越来越没有自信了……
在这间.99lib.有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铺着地毯。再里面,是一间有三张榻榻米大小的卧室,和一间厨房,看上去多晒有一点凌乱。而这个男人倒在旁边的桌子,和另外两把椅子,也多少有点儿歪了,而且,桌子上放着的装着周刊杂志、火柴盒和记录纸的文件筐,也掉在了地上,筐子里面的东西,散落的到处都是。也许这个男人在倒地的时候,碰到了桌子上的东西。
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了。
为了慎重起见,杉原溪子又到卧室和厨房里,仔细检查了一遍。的确,和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模一样,窗帘没有动过的痕迹。
这个男人的身上没有出血吧,地上和他身上找不到血迹,也没有发现凶器之类的东西。虽然他进来以后脱掉了鞋,但是,地毯上有明显的脚印,也许当时他的鞋太脏了。
杉原溪子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立即收拾起来,放进了文件筐里,然后又放在了桌子上。溪子又走过去,把椅子重新摆正,又把桌子也摆了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杉原溪子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脚,居然运用自如了;在她那异常兴奋的意识当中,又在考虑别的事情了。当她把一切都收拾停当后,思考也结束了。
尸体必须弄走!……可是,要转移到哪儿好呢?
杉原溪子反射性地记起了几年前,看过的一部法国警匪片中的一个片断:从一个被暮色包裹着的,豪华私邸的大门里,闪出两、三个抬着装有尸体的麻袋的男人的阴影。男人们把尸体,放进了停在门口的一辆汽车上,然后,汽车马上就开走了。
车子开到了一大片阴森森的森林里,停了下来。这几个男人下了汽车,把装尸体的麻袋扔在了那里,然后车子若无其事地开走了……这鲜明的画面,使溪子清醒了起来。眼下这种事情,自己还做不到,因为溪子没有车,而且只有自己一个人。
“自己在想什么呢?……”杉原溪子拼命地思索着办法,“转移尸体?可以做到吗?……万一被人发现了,那可就再也说不清了,一定会成为自己是凶手的有力证据。”
沉着、冷静!……杉原溪子不停地对自己说着。必须冷静地思考以后,才能够行动。——可是,刚才想到的“杀人嫌疑”一词,又紧紧地揪住了杉原溪子的心。
那么就报警吧,可是,是否可以洗清自己的嫌疑,那就不好保证了。在人世间,自己没少听说不少人,因为各种原因而一生蒙冤。
不!……就算是自己洗清了杀人的“罪名”,可是,自己与杀人案有关的这一概念,是无法从人们的心中抹去的!尽管这是一件偶然的事件。在杉原溪子的房间里,一名被她称之为“恋人”的男人……
马鹿野郎,简直太笨了!这样的事件,怎么可能说得清楚呢!
绝望的眩晕感,再次向杉原溪子袭来。突然,一个新的想法,在她的脑袋当中一闪!
不需要把尸体搬到很远的地方。搬出这个房间就足以了,因为问题不在于距离。尸体所在的位置,是使自己获得解脱的有力证明。
于是,十分自然地,一个场地,浮现在了杉原溪子的心中。这个地点非常近,站在窗户旁边,就可以看到有一个水池。
如同它的名字叫“绿丘”一样,这是一片山丘起伏的丘陵地带。这儿的洼地里有大大小小的水池和沼泽,最近的水池,距离杉原溪子住的公寓,只有几米远。那上面全都是绿色的水,十分混浊。
但过于近了,也是不行的。像这样的沼泽,在农田的对面还有一处。过去,杉原溪子常常在散步的途中看到它,而且面积挺大。那个沼泽的周围,还有许多小山包儿,可以遮住远处的农舍。半夜里不会有过路的人的。
要不就搬到那里?那么,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杉原溪子的心中,涌出了这个念头。虽然这个“无名”的男人,不久之后就会被人们发现,但是他与杉原溪子之间,就不会有直接的关系了。
如果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男人,无论是邻居主妇菅井君江,还是台里的同事,肯定会证明他是自己的恋人;但是,如果在另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场所发现他的话,恐怕他们就不会认出,他是4月19日那天,与自己在一起的那个人了!这样一来,即使自己可能,会被列入怀疑对象,但是,至少他们不可能做出,不利于自己的证词了。
在15~20分钟之前,还使杉原溪子陷入极度沮丧的这个男人,马上就可以与自己一刀两断了。此时此刻,决不允许自己再犹豫了!
于是,杉原溪子勇敢地走近了尸体。可是,恐怖感再次涌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出于一种本能吧,连溪子自己都难以置信地,产生了一股勇气。无论如何,也必须这样干了!如果一旦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这具尸体,自己的前程就彻底被断送了!
杉原溪子又打开了刚才关上的窗户。室外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夜露和芳草的气息。公寓外面伸手不见五指,这是一个绝好的天赐良机!天空布满乌云,连星星都看不见。
杉原溪子又窥测了一下,做为邻居的三号室。窗户没有亮灯,已经拉上了窗帘。星期一的晚上,菅井夫妇通常是不在公寓里的。当杉原溪子想起了这一点,差一点儿高兴得跳起来。只要丈夫值班,君江就回娘家住。
对面的人家也静悄悄的,关着电灯。那儿住着一名大学生,每天回来的特别晚。
确认了这些之后,杉原溪子这才弯下腰来,蹲在了这个男人的头边。这会儿必须抓紧时间,来不得半点的犹豫。
杉原溪子把双手,伸到了这个男人的腋下,拼命向上拉起来,然后,把他拉入到自己的怀中。
然后她把他的右臂,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用右手拉住他的右手,左手拉着他的腰带,终于站了起来。可是,由于恐怖,杉原溪子感到,尸体格外沉重。她感到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杉原溪子几乎是向前倾斜着身子,拖着这具尸体向前蹭。实在坚持不住了,她松了右手,又把这个男人扔在了地上。
这么一会儿时间,杉原溪子的全身,就像是喷火一样炎热,浑身大汗淋漓,心跳剧烈。但是,杉原溪子还是坚持试了第二次。她把这个男人的手腕,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要抱起他来。如果要搬到沼泽里,当然光靠抱是不行的。尸体仍然十分沉重。
接下来,杉原溪子又绕到了那个男人的脚边,调整了一下呼吸,双手握住他的双脚,并抬了起来。这样,两只手也感到了麻木。但是,她拼命地拉着,这次终于动了一下。第二下……第三下……尸体在地毯上被拖着,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然而,溪子再也没有力气,让尸体离开地面了。她已经精疲力竭了。
她终于把这尸体从窗户上扔了下去。随着一声沉闷的声音,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掉出了一个黄皮的小笔记本。但是,溪子并不理会,将它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之后,又继续到外面搬运。此时此刻,她只能认为自己在搬运一件物品。
杉原溪子还是用双手握着尸体的双脚,在地上向前拖行着。她听到耳朵里,全是血管剧烈地“砰砰”直跳的声音。溪子的手麻痹了,气喘声不时地,从紧闭的口中泄出来。
出了公寓的围墙,终于看到了沼泽,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块沼泽的水面漆黑,平静地如同一面镜子。这一带也漆黑如墨。由于附近住宅很少,沼泽的对面,连乡舍也没有找到。这个地方距离杉原溪子住的公寓,有两、三栋公寓的距离,其西北面也是公寓,隐隐约约还可以看到,对面的几株樱花树。杉原溪子要去的那块沼泽,就在那几株樱花树边上。
只有把尸体运到那儿,才能彻底安心。这块沼泽还是太近了一点儿。
快接近胜利了的诱惑,使杉原溪子再次站了起来,她决不允许半途而废。
通向那块沼泽的,是一条又干又硬的土路。溪子拼尽全力,拽着死尸向前方拖去。她几次想放下来休息一下,但是,她还是希望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完成这项艰苦的“作业”。如果不快一点儿,也许会前功尽弃。
现在比起被人发现,杉原溪子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力气,将在运到之前耗尽;于是,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否则,力气耗尽,自己的思维也就会麻痹了!的确,此时此刻,溪子感到自己的大脑,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双手已经成了毫无知觉的木棍一般。她那粗重的喘息声,连杉原溪子自己听来,都感到十分吃惊。
到达那块沼泽地的时候,正好是个短短的上坡路,杉原溪子咬紧牙关,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她的全身汗如雨下,两眼直冒金星。
上了土坡就是下坡了!
当看到土坡下、草丛中,闪着亮光的水面时,杉原溪子激动地都要失声痛哭了。
沼泽地的四周,长满了茂盛的野草,在土坡的上方,是一圈小土路。到处都是樱花树,白天,这里是一处绝好的散步的地方,也常常可以看到,来到这儿垂钩的人们;但是,这会儿已经接近了凌晨时分,当然不会有一个人影儿。土坡外边是一片庄稼地,再远一点就是一条小道,通向不远的丘陵上。
这儿虽然可以看到,远处有几间乡舍,但是,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视野之中,一派死静。
这时的杉原溪子,已经清醒过来了。她明白此时此刻,绝对没有退路可言。她再次鼓起勇气,双手把尸体拖下土坡,看好方位以后,她就把尸体推进了沼泽之中。
尸体顺着下坡,顺利地滑入了水中,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好像水很深。大概是沉下去了吧,由于天色太暗,杉原溪子根本看不清楚。她呆呆地盯着水面。
杉原溪子突然流下了激动地眼泪,泪水使她的双膝,都感觉到了温暖。但是她知道,这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在极度的紧张和虚脱之后,流下的应激性、生理性的泪水。
那个男人死了……头脑中只有这么一句话,在空虚中回响着。但是,杉原溪子无论如何,也无法感到这是现实。她苦苦地寻找着的,却是这样的一个事实,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觉得似乎他还在什么地方活着。
杉原溪子又回想起,这个男人的容貌来,但是,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把九九藏书距焦调好,他是那样的朦胧,没有鲜明的印象,那双可以灼伤自己双眼的目光呢?……怎么会是俯在自己房间里的样子?然而,只有这个情景十分清晰。
这就是自己和苦苦寻找的那个男人的再会,又是永远的分离吗?
混浊、钝痛的感觉,瞬间在杉原溪子的体内蔓延开来。
第五节
回到公寓之后不久,杉原溪子又马上乘车,赶去了15分钟即可到达的、高校时代最要好的同学——加藤郁美子的家里。
凌晨近1点时分,加藤郁美子突然看到,像个幽灵似地、按着自家门铃的杉原溪子,顿时吓了一跳。
“我想要马上见到你!……”杉原溪子阴声冷气地说。
“那太欢迎了!咱俩还睡一个被窝儿吧!……”
加藤郁美子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真希望溪子搬到她家来住。
这套两居室的房子,已经充满了要迎来不久就要降生的小生命的温馨气息。但是,这会儿的杉原溪子,满身都是痛苦,她只想马上倒床就睡。
“昨天晚上好吗?”杉原溪子为了上班,很早就到厨房里忙活起来。
“还好。我丈夫的船到日本了。”已经有六个月身孕的、大腹便便的加藤郁美子微笑着回答道。
杉原溪子也朝加藤郁美子笑了笑,突然,看到她身后大门上的报箱。里面已经有了晨报。她马上想到报纸上,会登出那个男人的照片来。但是,那也太快了。
杉原溪子停下手,去门口拿了报纸,马上打开来看——当然,还不会有那样的报道。
杉原溪子重新放回报纸,悄悄地关上了房门,走出了加藤郁美子的家门。
昨天晚上下半夜里,下了一场小雨,此时,天色仍然灰蒙蒙的,使人感到一丝寒意。已经进入梅雨期了吧?
在宽阔的住宅小区道路上,这个时间去上班的人,还十分稀少。大家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着。前方的路口,一辆电车正慢吞吞地驶过去,人们走到那儿,都停了下来,等待着电车开过去。
映在杉原溪子眼里的,是一片混沌的早霞,这不光是气候的原因,也是由于溪子一晚上,几乎没有睡着的缘故。
昨天晚上——不,应当说是今天早上,杉原溪子赶到了加藤家里,郁美子为她铺好被子以后,她就一头钻进去睡了。虽然由于过度疲劳,杉原溪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可是,不到一个小时,溪子又醒了过来。从那时一直到天亮,她一边听着郁美子那均匀的呼吸声,一边朦朦胧胧地,让时间从身边流过去。
啊,如果时间永远不要动,天永远不要亮,自己永远钻在这个被窝里该有多好!这个意愿像铅块一样,沉沉地落在了杉原溪子的大脑中。
想着想着,昨天夜里的事情,又一幕一幕地出现在了杉原溪子的脑海中。
杉原溪子搬运尸体的过程,没有一个人发现吗?有疏忽大意的地方吗?……
在回忆这些片断的时候,杉原溪子的心,又剧烈地跳了起来。如果有一个人看到了杉原溪子,并报了警的话……
这会儿公寓那儿,一定会大乱起来了吧?也许这会儿,刑警已经赶到了电视台里。
不会的,如果有人看到了,自己也应当有所察觉,因为,在那种情况下,人出于本能,戒备心理会格外敏锐的。
虽然杉原溪子大体回忆了一下,自己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但是,溪子却真的失去了,直接赶去电视台里的勇气。
在小区道路的尽头,有一座电话亭。杉原溪子走了进去。她拨通了报道部,立花洋介的朋友柳田来接的电话。
“啊,我是杉原溪子……”杉原溪子有气无力地说道。
“哎呀,是阿溪呀!……少见呀!怎么打到这儿了?你有什么事儿吗?……”
“噢,我要错分机了,本来要接制作部的。”杉原溪子用平常的口吻说道,“那么,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啊,有好多哪!杀人案、交通事故、煤气中毒……”
听到“杀人案”的时候,杉原溪子的心中顿时一惊。她想直接问“在哪儿发生的”,但是,她又害怕引起对方的怀疑,竟然又强行给咽了回去。
可是,柳田似乎是认真的。由于他不知道,杉原溪子的公寓的地点,因此,即使是发生在“绿丘”的杀人案,他也不会和溪子联系在一起的。
说了几句以后,杉原溪子挂断了电话,这次她又接通了制作部。这次是佐伯来接的,溪子对他讲,因为今天外边有活儿,所以不去台里了。
“那样的话,我替你打一下出勤卡吧。”对方十分轻松地说道。
接下来,杉原溪子又给各报社的新闻部、妇女组、百货公司的宣传部,——打了电话,催问了一下最近和他们,合作拍摄电视片的准备情况。
自从她承担了广范围的节目内容制作计划以后,几乎她每个星期,都要对节目内容,重新进行一次主题和计划更改。同时,杉原溪子还采取雷厉风行的作法,使对方的神经高度紧张。无论去哪儿,杉原溪子都是三句话离不开主题。
当杉原溪子打完这几个电话以后,心情马上又沉浸在了熟悉的内容中,紧张的心理,也多少松弛下来了。
下午5点多钟,杉原溪子才出现在九州电视台的大楼里。她想到报道部看一下,但是,终于抑制住了这个意愿,径直朝着制作部走去。不过,杉原溪子没有看到阿森小组的人。
一张公文纸放在溪子的办公桌上。她拿起来一看,是阿森科长用圆珠笔写的。
杉原小姐,有人要见你,在一楼会客室里。
“有人”这两个字,顿时让杉原溪子的身体,一下子凉了下来。
刑警果然来了?!……怎么办,马上逃走?那样的话,事态就会更加严重了吧?
四周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杉原溪子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杉原溪子来到了大厅旁边的会客室门前,隔着磨砂玻璃,她看见了里面有两个人影,似乎还在低声说着什么。是阿森科长的声音。难道是刑警在打听自己的事吗?
正当杉原溪子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人影站了起来,拉开了会客室的大门。溪子顿时吓了一跳。
走出来的是一名身材魁梧、年龄大约50岁开外的中年男子。他脸上长了一对粗重的盾毛,紧绷着嘴唇,一副痛苦的面容。出了门,他便大步向大厅走去。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杉原溪子。
于是,杉原溪子从容地走进了会客室。
阿森科长坐在那里,正在凝视着对面的墙壁,并慢慢地从口袋里,取出一盒香烟来。他缓缓地抽出一支,来叼在嘴里,但是,面部表情仍然.99lib.十分僵硬。
“那个、那个人是……?”
杉原溪子颤抖着询问的声音,使阿森科长一下子回过神儿来。他连忙从嘴上取下烟说道:“说是上个星期,采访的孩子的亲戚。”
“那个交通事故的孤儿……?”
“嗯!……”阿森科长严肃地点了点头。
阿森他们的交通宣传节目组,在这段时间里,一直用连续报道的形式,追踪介绍一些因交通事故,失去了双亲的孤儿的情况,或者呼吁社会福利机构,收养这些禾成年的儿童,或者呼吁社会接收已经毕业了的学生就业。已经有了良好的效果,甚至还有的人,向他们捐款捐物。他们便不断地报道着,这些事态的发展,以期引起社会更多的关注。
“我们在研究,是不是应该对这些人,统一起一个特别的名字,以免将来他们在社会上,遇到一些麻烦什么的……”
“这也想得太多了吧……”杉原溪子摇着头叹息说。
“嗯。反正做为计划,多考虑一点儿好。”阿森科长摇头晃脑,笑着说道。
“我在想,交通事故这类的问题,说到底是一种无法预知的事故,被害者和肇事者之间,便以此形成了不幸的交汇点。因此,人们有必要从理性和善意的角度,考虑事后的事情。包括当事人在内,社会是不是对这种悲剧的处理,不要再造成更大的牺牲呢?以此观点,我打算进一步引深,关于交通事故尚主题来……”
阿森科长用力地吸了一口烟后,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然后,他又突然停了下来,好像在想什么似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从4月份出了交通事故以来,他经常考虑住在医院里的夫人,也许这会儿也是这样吧。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杉原溪子问道:“要见我的人……”
“啊!……”阿森科长一下子抬起了头,表情也为之一变。
“说在这儿等,也许回去了吧?”他环顾周围一圈地随便看了看。
“我今天白天也出去了,刚刚回来……”
“回去了?”杉原溪子睁大了两眼。
“对,就是这个人。”
说着,阿森科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交给了杉原溪子。
名片上写的是位于福冈的,某私立大学和“广告研究会”,两个单位的名称,名片的主人是“谷口顺一郎”。
杉原溪子看了一会儿这后,这才想了起来,于是,她马上坐在了椅子上。
“这是我朋友的弟弟。我托他给我找一次,参观摄影棚的机会。”
听到说明之后,阿森科长加了一句:“是西海大学,我的后辈。”
“那么,广告研究会是干什么的?”
“刚才听他讲,是通过广告,来研究现代社会,也就是广告现代学吧。我看就是商业广告呗!”
阿森已经恢复了平时他在科内,当科长时候的神色。
但是,这句话可是让杉原溪子急了起来;因为,她突然想起来,营业部托她制作的一部商业评论录像带,还放在自己的公寓里!说好了明天一定要带来。
想到这里,杉原溪子像是被猛地弹起来一样,出了会客室。
杉原溪子来到九州电视台的门口,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就向公寓奔去。她希望尽快回到家里,不然夜里回去,她会更加害怕的。
由于这个“有人”,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这时候,杉原溪子的气力,又多少恢复了一些。
出租车来到公寓前面停了下来。四周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和平时一样,不像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亮着电灯的商店附近,也是静悄悄的。
但是,即使是这样静谧的环境,也不能就说,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如果是上午发现了尸体,那么,法医和刑警的现场取证,也就结束了。这样一来,公寓一带显得平静,也不是什么不正常的。
一般说来,要到那片沼泽地,应该从前方向左拐。
尽管沼泽与公寓处于很近的距离,也不能说一定与公寓,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只有查明死者和自己有过来往,才有意义。
于是,杉原溪子开始按照顺序,将自己昨天晚上的行动,——进行了反省。
尸体推进沼泽中之后,拖行造成的擦痕,自己已经打扫了,而且,由于土路很干,随后又下了一场小雨,地面上不应当,再有任何痕迹了。想到这儿,杉原溪子在心中暗暗欢喜。
除此之外,户外和室内,也不应当再留下什么痕迹了。也没有血迹,足迹也只有自己的,因为,为了慎重起见,杉原溪子还用抹布,把地毯擦了一遍呢!
凶器什么的也没有找到。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他的眼镜、鞋、以及从他上衣口袋里,掉出来的黄皮小本,杉原溪子原来也打算,一块儿扔进沼泽池里,但是想了想后,还是把那个小本子收了起来,并和自己的化妆用品一块儿,拿到了加藤郁美子的家里,放在了衣橱里了。
这个小本子是一个通讯录,但是,上面没有写持有者的名字,因此,也不好查清楚他的身份……
在公寓的入口处,胡同边上的路灯下面,杉原溪子猛然看到两个人影。两个穿着普通西服的男人,正面冲着那边的沼泽地站着。高个儿的男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溪子,又回过视线看那片沼泽地。
一瞬间,杉原溪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也许是推销员吧。
当她打开房门时,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刚才看沼泽地的那两个男人,朝杉原溪子迅速地走了过来。
其中一名是四十多岁的矮胖子,另一个比较年轻,个子高一些,但是,他们都是杉原溪子没有见过的人。
“站住,你地是杉原溪子小姐吧?”年轻的人问道。
“啊!……”杉原溪子一下子就要窒息了,因为,这个人将手中的一个黑色的警察身份证,让杉原溪子看了看。
当他们确认找对了人以后,溪子也只好轻轻地点了点头。刑警示意杉原溪子打开房门。
“可以稍稍问几句话吗?”他们用一种和蔼、但又不容反对的口气问道。高个儿的男人走近了一点儿,像是要逼着杉原溪子,马上一块儿进去的架式。
没有办法,杉原溪子只好推开了房门。室内已完全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杉原溪子的心中,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怦怦”地乱跳。但她打开电灯的时候,便已做好了全力反抗的准备。
脱了鞋进屋以后,高个子的刑警,先习惯地环视了一下室内情况。杉原溪子更加紧张了。
然后,这个刑警又扫视了杉原溪子全身一遍,然后问道:“知道真璧先生被杀了吗?”
“真璧……?”杉原溪子吃了一惊。
“对。大见产业株式会社董事——真璧秀敏先生。”这一次的口气,不那么温和了。
年纪稍大一点的刑警走进卧室,以及到厨房里看了看。这个年轻一些的刑警,用一种严峻的目光,盯着杉原溪子。
“今天上午,在对面的沼泽池里,发现了真璧秀敏先生的尸体。是今天上午10点钟,在那儿散步的人发现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杉原溪子反驳道,但是,声音里带着颤抖。
“你认识真璧秀敏吗?”高个子的刑警严厉地问道。
“不,不认识!……”杉原溪子立即否认,她的确不认识什么真璧秀敏。
“真的吗?可是,他却认识你。在他的笔记本里,记着你的名字和住址。”
“我的?笔记本里?……这可能是偶然……”
这时,一直站在窗户边,向外看的中年刑警,马上回过头来说道:“反正你到警察署里来一趟,详细地解释一下吧!……”
大概他们一开始,就想把杉原溪子带走,进屋里只是顺便检查一下有无异常吧。
杉原溪子下定了决心,于是,在两个刑警催促她之前,便穿上了鞋。在这个房间里和警察对抗,只会给自己增加麻烦。
第六节
含有煤气臭味的风,从福冈警察署的调查室的窗户外,慢慢地飘散了进来,使人感到了一股凉意。杉原溪子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仍然十分镇定地坐在那里。她那张与平时不同表情的脸上,凝结着沉重的疲劳。
“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轻易放弃努力。”杉原溪子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道。
在警察署里的调查,比杉原溪子想象的还要严苛。仅仅三、四个小时,就把她骨髓里的事都弄明白了。警察们敏捷地调查和固执地询问——他们几乎事无巨细地,全都查个一个“底儿掉”,也许这就是“漫天撒网、重点捕捞”吧。
然后,就是无言的对视,那种默默的压力,足可以使一个人精神崩溃。
但是,经历了那一晚上“考验”的杉原溪子,也不是以前的她了。无论问她什么、回答什么,她都始终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也就是:承认自己和“真璧”有过接触,而对于他的死,自己一无所知。
杉原溪子把自己全部的气力,都用在这一点上了。
“那么,我再问你一句……”坐在杉原溪子正面的、青黑色面孔的,名叫安达的警部补,点上一只新的香烟之后,打破了刚才沉闷的气氛,“你说你于4月19日晚上6点半左右,在电视台附近偶然遇上、并认识了真璧秀敏,坐他的车去了新宫的海港,在那儿他才发现,你不是他要等的人?”
“是的!……”杉原溪子点头承认。
“怎么发现的?”
安达警部补已经反复问过杉原溪子好几遍了,似乎他要在溪子的几次陈述中,找到一丝破绽。
“因为在那里,我遇见了高堂先生,和RSK的浅云先生……”杉原溪子回答。
“嗯。这么说,你是和他素不相识了。那么,真璧先生说了,他要和所等的人做什么了吗?”这是一个新的提问。
“没有。”杉原溪子摇了摇头。
实际上,那时候,真璧秀敏确实什么也没有讲。
但是,说完这句话,杉原溪子的脑子里面,便浮现出了立花洋介让她看的,那张照片中的女人来。难道那天站在石油大楼前的那个女人,真的就是真璧秀敏打算要见的人吗?
可是,杉原溪子坚决闭住了口。她无法确信,她也不相信说了之后,能够改变自己目前不利的处境。但是,实际上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们纠缠下去了。
“嗯。那么后来呢?”这一次,安达警部补把烟卷叼在嘴上,嘴角滿出了一点点笑容,也许,这就是他们常用的套路吧。
杉原溪子感到:自己如同猫爪下的一只老鼠一样,受着他们的随意摆弄。如果就这样继续审问下去,那么,自己也只好这样应付他们!溪子心中下了决心。
“后来我们去了志贺岛。”
“直接去了饭店?”这个人的问话中,竟然还夹杂着讽刺。
“在瞭望台呆了一会儿……后来,因为要吃饭,于是就去了饭店。”
“你们吃了多长时间?”
“一个半小时吧……”杉原溪子不能肯定地说。
“那么,后来呢?”
“后来……”杉原溪子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感到脸红心跳。
“后来,你就和真璧先生,定了一个房同,住了一夜。是这样的吧?”
这种话,杉原溪子绝对说不出口。知道进房间和回公寓的时间后,这名刑警便可以得知他们两个人的行动了。对此,杉原溪子的沉默?99lib?,就表示对这个事件的承认了。
“也就是说,你对一个刚刚认识了三、四个小时的男人,如此轻易地就毫无反抗,直接地以身相许了。”安达警部补面色鄙夷地望着杉原溪子,冷笑着问道,“你承认吗?”
杉原溪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摇了摇头,并立刻流出了眼泪。在刑警的咄咄追问下,自己的辩解,连溪子自己都无法相信。她已经无力再说下去了,还是全部坦白了的好。
“啊,那好吧。”安达警部补很欣慰地点了点头,确证似地问道,“那么,他把你送回公寓的时间,是4月20日凌晨一点左右吗?”
“是的……”杉原溪子低头了。
“在那之后,你和真璧秀敏先生,一点接触也没有吗?你是说,你连他的姓名和住址,也不知道吗?”
“是的。”杉原溪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为什么对周围的人,说他是你的恋人?”安达警部补好奇地问。
大概警方在死者真 璧秀敏的身上,看到了杉原溪子的地址以后,便抓紧时间向公寓和九州电视台的人进行了打听。这也是从一开始,杉原溪子就察觉到的一点,因此,她决定坦白部分事实。
“因为……就和我刚才说的那样、我实在是为了开个玩笑,谁知道后来会……”
“别说了,我再问你,昨天晚上,真璧先生是不是有事去找你了?”
“找我?”
“不是找你?”
“我不知道哇!……我都说了好几遍了,自从4月19日,那天晚上之后,我再也沒有见过他!”
“我不相信。”这个刑警吸了一口烟后,慢悠悠地说道,并笑了起来。
“昨天夜里,你不认为他是来找你的吗?而且,在公寓附近的沼泽池里,还发现了他的死尸。”
“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呀!……”杉原溪子带着哭腔争辩着。
“光说什么也不知道,只怕是说不通的吧?我们又不是小孩子,还是讲真话更好。”
“说什么真话?”杉原溪子莫名其妙地看着警察问。
可是,安达警部补突然停了下来,直盯盯地看着杉原溪子,满脸流露出对溪子,不信任的敌意来。但是,当他再次开口时,口气马上变了。
“你是不是真璧先生的情人?他在这方面可是老手了。他用结婚当诱饵,你不也三十来岁了吗?……”安达警部补冷笑着说,“对一个有钱、也有地位的男人,你不动心,想成为他的继室老婆,这恐怕是讲不通的吧?对我们来说,这种事儿见得多了……”
“什么?!……”杉原溪子惊讶地尖叫了一声。
“那么,你说一下,他到底答应你什么了吧。是不是你发觉他在欺骗你之后,你就决意要报复他。”安达警部补推测着分析,“昨天晚上,他来到你的公寓找你,你把他骗到沼泽池边,趁他不备,猛击他的后脑勺部位,然后勒死了他。是这样的吧?”
“胡说!你这是……”杉原溪子愤怒地大叫着。
污辱、冤枉和愤怒,一下子从杉原溪子的心中发泄出来,但是,她没有更多的话,只是大颗大颗地流泪。
安达警部补不信任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这我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只要一调查,就全都能够弄明白了。”
杉原溪子气愤地紧咬牙关。她压住愤怒的火儿,可是,还是从牙缝中,传出气愤的声息来。
这简直比什么都更加残忍!
杉原溪子对于“杀人嫌疑”的恐怖,从刚一发现尸体的时候,溪子心里就萌生了,但是,真要被戴上这顶“帽子”的时候,杉原溪子的心中,又不免产生了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为什么自己会落入如此残酷的处境呢?自己是那种女人吗?!
这时,不知道为什么,杉原溪子突然想起了北坂麻理子。
“如果自己是北坂麻理子那样的女人……这个警察,还会对我这样吗?不,大概会用更温和的口吻问话……反正,决不会用这种冷酷的腔调……”
这个刑警再次用冷漠的目光,盯向杉原溪子说:“杉原小姐,我再次问你,昨天晚上8点到9点,你在什么地方?”
杉原溪子马上明白了,真璧秀敏的死亡时间,已经推断出来了。她回公寓看到尸体的时间,是夜里10点半左右。
杉原溪子抬起了头。昨天是开审查会议,可是,自己没有到会,去了“巧巧”百货商店;可要,说8点到9点的话……她正好一个人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可是,当时她根本没有心思,连电影的大致内容,和主要演员叫什么也记不清楚了。
具体的恐惧感,牢牢地抓住了杉原溪子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泪水不流了。当初她的眼泪,是为自己的委屈而流,可是,这会儿她感到,自己一下子落入了深渊之中。这是一座无法逃出的深渊!也许,因此,自己就要成为真正的凶手了!……
杉原溪子过了一会儿,才说出电影院的名字,但是,自己都感到是那么的有气无力,不仅对方不相信,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
“在电影院里,你都见到谁了?”
“没有。”
“那么,有什么印象深的事情吗?”
“啊……别的……”
她心里越急,越感到那时候,自己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最后,安达警部补又问杉原溪子电影的内容,可是,溪子只答了几句,就说不上来了,因为,当时,她根本就没有把电影放在心上。安达只是轻轻地点着头,并不去追究细节,这也说明,他根本不相信溪子说的,她在那个时间里,是在看电影。
杉原溪子感到一阵绝望。
接下来就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安达警部补离开了座位,随后,另一名刑警坐在了那里。
这正是带溪子来的那个高个儿的刑警。但是,他不那么绕舌,只是像要让杉原溪子自己坦白一样,漫无边际地问一些事情,但绕.99lib.来绕去,还是那些内容。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自己竟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从“证人”变成了“嫌疑人”,这是杉原溪子所没有料到的。
疲劳的堆积,使杉原溪子渐渐地感到无力了。也许,自己无法一个人,走出警察署了。这样的担心,似乎从极其遥远的边际,突然滋生出来。
但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杉原溪子没有料到的事情。大概是10点多钟,一名身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对溪子正面的刑警,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刑警看了溪子一眼说道:“昨天晚上,你没有去看电影吧?”完全是一种胸有成竹的蔑视的口气。
“啊……?”杉原溪子睁大了眼睛。
“六本松那里,你是几点到几点在那儿的?”
“六本松……”
那是本市靠西的一处繁华地区。说繁华,只是因为那里都是住宅区,国立大学的教育系也在那儿,还有不少学生的宿舍和简易公寓。
杉原溪子不明白,刑警是什么意思。她不解地看着这名啓察,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原因来。溪子的脑子里,迅速闪动了一下“六本松”这个地名,心里也十分紧张起来。
平时缺乏判断力的杉原溪子,这次居然大胆地答道:“从7点半到10点之前。”
她实际上回答的是从“巧巧”百货店出来,到回到公寓的时间。
“嗯!……”刑警不高兴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你太累了,我看今天到这里吧,请回去吧。”他用冷淡的口吻说完,便豁地站了起来。
杉原溪子也迈着蹒跚的步子,走下了警察署的石阶。
户外的空气当中,充满了浓重的湿气。福冈警察署位于市政府的靠里面一点。由于这一带都是市政府机关,因此行人很少。柏油路面的黑暗和宁静,使杉原溪子感到心力交瘁。
当杉原溪子朝着繁华大街上走去时,突然从背后跟上来一个人影。杉原溪子回头一看,来的竟然是立花洋介。
突然,一种极度的放心感,从杉原溪子心底油然而生。
“溪子小姐,你还记得我吗?!……”立花洋介只看了杉原溪子一眼,便把头一扭,用不高兴的声音问道。
“我昨天夜里和你呆了一宿!从8点到10点多,我们两个人一直在审看彔像带。可是,你害怕别人误解我们的关系,却不说明……”
原来是这样,杉原溪子一下子明白了。“六本松”——那正是立花洋介住的公寓的地方。
可是,杉原溪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呆呆地盯着立花洋介那发紫的、微微颤抖着的嘴唇。
第一节
真璧秀敏,38岁。住址:福冈市南区长住X号。
家族情况:其父亲真璧亮造68岁;其母亲久子60岁;长子阿纯6岁;次子阿忍4岁。其妻子于去年夏季,患心脏病而去世。
真璧秀敏为大见产业株式会社的专务董事。大见产业为生产、经销建筑用板材、预制结构建材的公司,总公司位于福冈市博多区东光町,下属有工厂、北九州分部。其资金为1亿日元,月经营资金为20亿日元。
虽然在全国范围内,大见产业株式会社属于中小型企业,但是在地方上,大见产业株式会社为代表性产业公司。尤其是近年来,住宅建设业的发展,对预制板材需求猛增,因此,其经营规模呈上升趋势。
大见产业株式会社的经理实际是其父真璧亮達。公司经營中家族式色彩浓重。
真璧秀敏直到去年,一直与其妻住在中央区练塀町的家中。在他的妻子死后,真璧秀敏回到父亲家中,与双亲共同生活。
真璧秀敏与前地方政界有密切来往,与现在的保守党议员加贺仙吉,通过高校的同窗会发生了关系,并日益密切。
大约在四年前的众议院选举中,加贺仙吉从福冈一区选拔出来,成为了候补议员,真璧秀敏便为其充当谋士,积极活动。
此次选举中,真璧秀敏以行贿嫌疑受到审查,并由警方开出了逮捕令。但是,此人从投票当日起,就突然失踪了,因此,于两个月后,才被送至检察机关,但是,终因证据不足、驳回起诉而释放。加贺仙吉以患病为由,透露将来要将地盘让给真璧秀敏……
在关于真璧秀敏被害事件的报道中,立花洋介从各地报刊的报道、和九州电视台对警方办案人员的采访中,整理出了上述一套,比较完整的材料。
杉原溪子一边看着立花洋介用电视台里的稿纸,整理的这套材料,一边为自己产生的一种满足感,而感到十分惊奇。这些内容使自己比较清晰地,了解了那个男人的背景,而同时她又仿佛从这些文字中,看到了复活了的那张脸庞。
回想起来,自从那个男人的尸体,在自己的房间里被发现后,到自己由一个“证人”,变成“嫌疑人”的这段时间里,真璧秀敏在溪子的意识中,只是作为一种迷茫的无缘存在着。
但是,杉原溪子一旦被“解放”出来,回到自己的世界中以后,想起真璧秀敏给予了自己那一夜的甘美,溪子就又回到了对偶像男性的追求之中了。而且,即使真璧秀敏死了,他在自己的心中,仍然继续生存着。
然而,坐在杉原溪子对面的立花洋介却一脸难色,双手挽在一起看着她。他已经听溪子讲过,4月19日以来的事情了,但是,他的圆圆的脸上,仍然眉头紧锁,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此时是星期六下午4点钟,电视台后面的这家名叫“悄悄”的小饮食店里,果然十分安静。这时,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还有三、四对客人,全都沉浸在低头说着悄悄话之中。
立花洋介看着杉原溪子默默地,看着自己整理出来的稿件,想了想之后说道:“我认为……6月4日夜里,在你的房间里,真璧秀敏被杀之事,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可以说,和以前发生的一件事情有关。”
“以前发生的事情……?”杉原溪子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张大两眼瞧着立花洋介。
“对,是5月5日发生的事。”似乎他早就考虑好了似地,脱口说出了这个日期。
“5月7日,我去拍摄住宅展回来的路上,我让你看的一张照片,你还记得吗?”
“啊!……”杉原溪子一下子想起来了。当自己接受安达警部补的询问时,她曾一度想起来,那个女人的照片,但是,对整个事件的记忆,全都被这件杀人案搅乱了。
“在糸岛的海岸边上,不是发现了一具女尸吗?那件事情还没有结案?”杉原溪子问道。
“是的。因为没有抓到确凿的证据,.99lib. 调查已经停止了。”立花洋介遗憾地说。
“可是,已经死了的堀越早苗,在半个月之前,也就是4月19日晚上,在九州电视台旁边的石油大楼那儿站着。”
“就是你拍到的那个女人嘛。”
“是的。那个左脸上有疤痕的女人,和报道中的女人,极有可能是一个人。”立花洋介点了点头说道,“随后,我又问过报道部的柳田,他说死在糸岛的那个女人,左耳到左脸颊缝过五、六针哪!”
“如果是同一个人……?”杉原溪子的胸中,涌出了一股不快的感觉。
立花洋介又看了杉原溪子一会儿,然后说道:“4月19日晚上,你是不是和堀越早苗弄错了?”
“什么?……”杉原溪子不可思议地张大了两眼。
“那一天,你身上穿的是一件米黄色的风衣,提了一个黑色的手提包,和那个女的是一样的打扮呀!而且,那时候,你还用围巾围着脸,是否有疤痕当然看不清了……”
杉原溪子心中一惊。那天在码头那儿,自己说明了真实姓名之后,真璧秀敏马上干了什么来着?当时由于风大,也没有解下围巾吧?
“我照相的时候,那个堀越早苗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给顶替了,也许一直在等真璧秀敏呢。而另一方面,真璧秀敏却把你当成了堀越早苗。如果不是这样,哪有一个女人不问清楚,就上了一个男人的车的。”
“可是,在交叉路口的时候,他问我是不是‘白开水小姐’呢!”杉原溪子不可思议地嘟囔着。
也许“白开水”这个词,和什么字是谐音,但是,在福冈这个地方不容易辨别。只听道这个音,当地人完全可以听成是“白开水”。《万叶集》中就把这个地方的人,称之为“白开水先生”呢,因此,这个地方叫作“白开水”的人,也许不少,于是,就这样以讹传讹了?
“不过,也许堀越早苗对真璧秀敏,也用了假名字呢!”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杉原溪子抓耳挠腮地急切起来。
“我也不明白……”立花洋介摇头沉思着,“不过……”
立花洋介说到这里,像看摄像机的取景器一样,眯缝起了眼睛,绷紧了嘴唇,盯着桌子的一角。
“也许两个人的见面,与一件阴谋有关哪!……这件事情进而导致了堀越早苗的被杀。”
“被杀?”杉原溪子震惊地张大了两眼。
“我反正是这么认为的。早苗不是从山崖上,掉进大海的吗?”
“警方呢,他们是什么意见?”杉原溪子迫切地追问道。
“好像警方内部,也有两种意见,自杀、他杀的说法,各占百分之五十吧。不过,明显的自杀理由又找不到,而他杀的线索也没有,当然,那时候,还没有出现这个真璧秀敏呢。我是根据你说的事情,推测这两个案子,也许有某种联系……”立花洋介轻轻摇着脑袋叹息说,“只是报道部的柳田认为,堀越早苗是因为生活困难、不堪忍受,这才无奈自杀的。”
“不是没有找到事实吗?”杉原溪子嘟囔了一句。
平时不论干什么事情都慢慢悠悠、磨磨蹭蹭的立花洋介,今天却对此事格外热心,全身充满了活力。这种热情,也多少感染了杉愿溪子。
由于立花洋介没有回答,于是,杉原溪子又脱口而出:“就像你刚才所说的,堀越早苗谎称自己叫‘白开水’,刻意与真璧秀敏接近,其背后肯定有一个阴谋。如果假定她是因此而被害了,那么,堀越早苗会见真璧秀敏的目的,也许就是为了诱杀他!由于事情没有办成,从而导致早苗被杀……”
“啊,这就对了,你这也是一条路子!……”叼着香烟的立花洋介,拿起烟灰缸里的火柴,将其点着,一边看着这点小小的火焰,一边意外地感叹着杉原溪子的推论。
“其实,我不认为,这个案件的主体是早苗。我认为她不会有,那么复杂的意图。”
“为什么?”杉原溪子不可思议地瞪着立花洋介。
“你自己想一想吧,真璧秀敏要见有一定打扮标记的堀越早苗,而且,还要把她带到新宫的码头……”
“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她去办。当时,他说是属于企业的机密,并要会一点儿英语。”
“可是……真的是什么重大事情吗?我从你介绍的情况来看,对他的怀疑就更重了。”立花洋介一脸严肃地摇着头说,“第一,事关企业的重大秘密,却偏要找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来做,也不事先看一看对方的英语到底如何?而且,肯定是事前都定好了的。而一旦发现弄错了人,又马上放弃了这个计划,却带你开车兜风,这也太有些不正常了吧?”
听立花洋介这么一说,杉原溪子的心里也活动开了。
如果真璧秀敏果真有特别重大的事情在身,怎么会拉着与此事肯定毫无关系的杉原溪子,到处胡乱兜风呢?而且,他还说了那么多怀念妻子的话?而且后来,两个人还……
自从在志贺岛,做出了那件事情以后,杉原溪子已很少与立花洋介在一起了。这会儿回过头来,看着他说的话,又觉得那天夜里,那个男人那么温柔地善待自己,不像是心怀阴谋的人。他那充满了对亡妻之爱的话语,难道也暗示着,希望杉原溪子也能合着他的节律,两个人共入高潮吗……?
一想到这里,杉原溪子的身子,不觉微微一动,似乎自己的体内,又产生了某种拒绝。
“可是,他在从新宫回来的路上,打过一个电话,也许交待了后面的事情呢。”杉原溪子解释道。
“会不会这是他的障眼法。”
“那么……也就是说,真璧秀敏肯定有一定的目的,因此是故意带我去海港的?”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说道。
立花洋介多少有些不解地,看了看杉原溪子,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认为,真璧的目的只是让‘堀越早苗’在码头上站着。”
“让她在码头上站着,然后……”杉原溪子惊讶地嘟囔着。
“那当然了。……可是,偶然出现了高堂先生他们,他这才知道认错了人,也就是说,高堂先生无意当中,成了你的救命恩人……”
“怎么会这样啊!……”杉原溪子愤懑地喊了一句。
“如果这么考虑的话,就可以推测出,真璧秀敏为什么要把你拉走的原因了。他为了封锁你对他的怀疑,采取了最能打动和感化女人心的手法。但是,他又怕你万一泄露了他的事情,并打算在暗中观察,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把你的地址、电话,都记在了他的笔记本中的原因。”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杉原溪子挠着头,闷闷地说。
“大约过了半个月,也就是5月5日,地点也变了,是在新宫以西的糸岛海边,真璧秀敏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是要杀死堀越早苗的……”
杉原溪子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这个残酷的推理,但是,理智又不得不让自己,随着立花洋介的推理走下去。
最后,杉原溪子尝试着“抵抗”道:“有什么理由,真璧秀敏先生一定要杀死堀越早苗?他们的世界不同,而且又相互不认识。”
“我就想调查这件事情呀!……”立花洋介说完,就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那么……下一步怎么办?”杉原溪子一脸无奈地看着立花洋介。
“这个……”立花洋介也笑着望向杉原溪子,“你被警方释放,是我为你做了‘不在现场的证明’。直到抓住新的证据之前,你还是清白的。”说到这里,他摇着头苦笑着说,“但是,在凶手被抓住之前,你的‘嫌疑人’的身份,还是无法抹掉的……”
刚才,立花洋介那热情奔放的口吻不见了,他喃喃地说道。
然后,立花洋介一脸肃然地紧紧盯着杉原溪子,在他那双眸的深处,不知为什么,飘动着悲伤的神色。
杉原溪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把他伤害了。
“阿洋……前天,你为什么要帮我?”杉原溪子低声问道。
于是,立花洋介便对杉原溪子说道,那天,他也是无意之中,从报道部的柳田那里听说,在“绿丘”发生了一件杀人案件。因为那儿离溪子住的公寓很近,便引起了立花洋介的不安。
后来,立花洋介听到制作部的人讲,溪子被警方带去传讯了,便马上找报社的熟人,进行了打探,才知道杉原溪子已经进入了非常困难的境地,于是,立花便毅然走进了福冈警察署,以“不在现场的证明”的证人身份,为溪子解脱。
这些事情,杉原溪子已经听他讲过一遍了。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立花洋介却从来没有讲过。
这会儿也是,立花洋介没有回答溪子的问题,而是把目光移向小饮食店外面的云层之中。
“4月19日傍晚,我尾随你和真璧秀敏之后,一眼就看明白了。”过了一会儿,立花洋介像是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你们两个人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一对恋人!……”
第二节
六月也已经过去了十天了。在东中洲,每天白天,都充满了要开始例年法事纪念活动的气氛,这是因为已经临近7月1日到15日,要在这里举办的“博多祗园山笠”的纪念活动了。
在这期间,在繁华的大街上,到处都可以看到“装饰山”那样的彩车。这种彩车,每个都是以一个历史故事,和当年发生的重大新闻为题材,制作而成的,有的还请知名的藏书网节目主持人登车亮相。这种方式,最早是从京都祗园那里传来的,现在本地也做出了自己的特色。
由于这个原因,整个中洲,都呈现出浓厚的地方民族特色。尤其到了夜晚,市中心的色彩,就更加鲜亮了;而一旦走到中心以外,气氛和明亮度立刻降下来,只有路灯.99lib.闪烁着蓝白色的光芒。
晚上9点多钟,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搭伴,与推门而出的三、四个男人擦肩而过,进到了一家店里。店子不大,里边只有几个职员模样的人,在喋喋不休地讲着什么。这家店面名叫“琥珀”。
立花洋介说,这是堀越早苗死之前工作过的地方。
这是一家档次不太高的店面。立花洋介他们坐在了板凳上后,一位描了重重的眼圈的女人,向他们懒洋洋地一笑,迎了过来。
“您两位要点什么?”这个女服务员有些醉意地问道。
立花洋介像要躲开她似地,又挪了挪身子。他要了一杯清酒,杉原溪子则要了一杯饮料,然后,他们就悄悄地朝服务台那儿张望。
尽里面好像还有一个小酒吧间,一名身穿和服的、四十多岁的女人就在里面,大概是女老板。在她身后的墙壁上,挂着木偶等装饰品,但是,似乎很久没有人打扫了,上面满是污迹,一看这家店子的品位,就显得不那么高。
这时,一位穿着紫色和服的女服务员,为他们端来了要的酒水。虽然她长得还算端庄,但是,在吊灯的照映下,看上去有些憔悴。
立花洋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拉了两句后,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刚走进里间的年轻女人,问道:“那个人是堀越早苗吧?”
这个女服务员一下子惊呆了:“不!……”她立即一口否定了。
“那么,她今天晚上还来吗?”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立花洋介,又看了看溪子:“您还不知道吗?!”
立花洋介笑了笑说:“噢,我一次都没有见过早苗小姐,只是听明友说,她长得很漂亮,我今天晚上是特意过来,看她的尊容的。”
“哎呀!……”这个女服务员不可思议地,又看了看洋介说,“那您真的没见过她?”
“那当然了,怎么啦?”立花洋介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
这个女服务员悄声说:“她死了!”
“啊……什么时候?”
“都有一个来月了,在糸岛的海边,尸体都漂上来了!……”
“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立花洋介一下子变得,感觉十分有兴趣的样子,紧紧地盯着这个女人的脸。溪子也从未见过洋介装得这么像过。
“原因还不清楚,可能是自杀吧,听警察这么说的。”
“自杀要有理由呀!……”
“是啊,她又要服侍病人,挣钱又少,就寻了短见呗!……”
这个女人把水杯,放在了两个人的面前,又叹了口气。
“她家里有病人吗?”
“是啊!……她有个五岁多的孩子,老早就得了骨结核,一直住在医院里。”那个女服务员低声叹息着,“而且,早苗的母亲高血压,最近也住院了……”
“她的丈夫呢?”杉原溪子插嘴问道。
“他四年前就死了。所以早苗一个人挣钱,还要照料两个病人,什么人也经不住这苦日子呀!”
“这样子哟……可是,她也不会突然自杀吧?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立花洋介摇头晃脑地叹息着,“我听朋友说,她有了一个什么男人,和他吵了一架,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死的?”
“真的吗?!……”这个女服务员瞪大了眼睛,立刻有了兴趣,然后,她马上换上了一副笑模样。
立花洋介又说道:“老板娘真的没有线索吗?比方说她有一个相好的男人……”
听到这儿,这个女人笑了起来。
“警察也这么问过,我想她根本没有!雪江!……”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马上走了过来,这个女服务员也有点儿恍恍惚惚的样子。
“早苗不大爱说话,客人们也不太喜欢她服务。两年多了,和我们也不那么融洽,整天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后来,那个女人大概觉得,背后说死人的坏话不吉利吧,突然口气一变:“看我扯到哪儿了……别说了,别说早苗的事情了!……”这一次,她冲杉原溪子笑了起来。
老板娘走了,这个叫雪江的女服务员,在一旁招待他们两为。她圆圆的脸庞,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杉原溪子喝了一口饮料后,也随口问道:“你在这儿干了多长时间了?”
“半年。”雪江有点紧张地答道。
“那么……早苗死了,你怎么想?”杉原溪子以前从来都是正面采访,这种秘密“侦察”,她还是第一次做呢。
“一定是她想她丈夫了吧。”雪江用少女特有的声调答道。她的双眼好像是刚描的眉,两个眼睑也是红红的。
“可是,她的丈夫四年前就死了呀!……”杉原溪子笑着摇了摇头。
“啊,是的。要不就是厌倦了人生,她常常这样说。”
“她的丈夫得了什么病?”
“不是病,是交通事故。她不愿意在丈夫死了的地方呆着,便到福冈来了。”
“在哪儿死的?”立花洋介忙追问了一句。
“南阿苏那儿……”
这时,老板娘从里间出来了,瞪着眼睛盯着雪江,嫌她太饶舌。但是,雪江似乎已经被堀越早苗的事件,勾引起来了兴趣,又低声说道:“老板娘和早苗关系不那么好,所以,她不让我们替早苗讲好话。其实,早苗原先是一家旅店的服务员,她丈夫是农协的,孩子就在婆婆家里放着。那会儿她一个月去看一次,回来可高兴九九藏书呢……”
雪江的话,被杉原溪子给打断了:“那么,交通事故是怎么回事?”
“休息日那天晚上,她丈夫开着摩托车,带着她,送早苗去旅馆的途中,被前面开来的一辆飞快的……”
“是正面撞的?”立花洋介插嘴问道。
“啊!……是的。”雪江点了点头。
“那她丈夫死了!”
“可不是。早苗也受了重伤,差点儿就没救了。她左脸上的伤疤,就是那时留下的。”
“那辆汽车呢?”
“跑了,到今天也没有找到……”
“竟然是肇事逃逸呀!……”坐在一旁的立花洋介,感慨地插 了一句。
第三节
第二天,立花洋介便给管辖阿苏一带的一宫和高森,两个町的警察署打去了电话。
根据“琥珀”酒吧里雪江的话,堀越早苗和她的丈夫.99lib.,于四年前被一辆肇事的汽车所撞,丈夫死亡,她本人受了重伤。但是,雪江所讲的事故现场以及调查经过,她本人并不十分清楚。
这虽然是四年前的事情,但是,因为这是一件重大交通事故,所以,警察单位应当留有详细的记录。果然,和立花洋介预料的那样,通过电话了解,就已经使他十分满足。高森警察署交通科查阅了当年的卷宗,告诉他全部案件的记录全都在。
高森町位于阿苏火山的南侧,在一个被称之为“南乡谷”的地方的东边。它在僻静的南阿苏,是其中最大的一个町。
在197X年1月13日(距今已经有4年零5个月了)夜里11点左右,在立野、高森之间的县级公路的“白开水村”附近,从西方的立野方向,开来了一辆卡车,司机发现了倒在护栏旁边的一名受伤妇女。她的脸上和胸部,全都沾满了鲜血,几乎是昏迷状态;在距离那个妇女三、四米远的半山坡上,有一辆摩托车,一个男人倒在那里。
由于这名司机的联系,辖区的高森警察署迅速赶到现场,将两个人送往附近的长阳村的一家医院。但是,由于那名男性出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最后就死亡了,而那名妇女负了重伤,但抢救成功。
从这名妇女的口中得知,那名男子是大津町农协职员——堀越重司(35岁),女的是其妻早苗(29岁),两个人当时,正开车驶往靠近高森一侧的“垂玉温泉”的途中。
待堀越早苗的意识清醒后,警方询问了当时事故的情形:堀越重司为了把早苗送到她上班的“垂玉温泉”,便骑着摩托车带着早苗,以时速30公里左右的速度,到达的事故现场,那时大约是10点半左右。当他们来到那个半山腰的地方时,山路只有仅仅能通过两辆车的宽度,而这个地方又正是上坡,同时还有几个连续的90度的转弯,是司机最为头疼的转道。正当他们的摩托车,驶入最后一个弯道的时候,从对面驶来了一辆车速相当快的、向下坡冲去的汽车,并与之相撞。
摩托车一下子被撞下山坡,堀越重司也摔了下去。骑在后面的早苗,却被护栏挡住了。
由于是在夜间,而且,事故发生的那么突然,早苗对肇事汽车,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只记得明晃晃的车灯,好像是2000cc的小排量小汽车,似乎司机是个女的。
另一方面,警方对事故现场进行了勘查。由于现场是碎石路,很难找到车印痕迹,加之事故前后,当地一直下着小雨,撞车的车前灯又没有撞坏的痕迹,也没有发现玻璃、车皮漆等脱落物,因此,一时无法找到任何线索,只是从摩托车的车把上的附着物来推断,肇事汽车是一辆黑颜色的汽车。
于是,高森警察署便向各警察署发出了,调查2000cc小排量黑色小汽车,有没有肇事情况的通报,同时提示司机,可能是一女性,并在通报中说明,堀越早苗的证言只能参考,因为她在事故之后,虽然意识清醒,但是毕竟受了伤,对她所说的“小汽车”和凶手是名“女性”,两点不可全信。
事故发生后发出通报约30分钟,立野、一宫、大津、熊本等主要地点,立即设置了检查站,但是,没有查到可疑的车辆。尤其当时是隆冬深夜,女性司机几乎没有,而且,检查到的车种和颜色,也不一样,甚至没有一辆带有新伤痕的车。
从第二天早上开始,他们又得到了熊本县警方的协助,检查了从现场前往前行的路上的,各个汽车加油站和路边餐馆,并查询了从高森町至熊本方面,上班的夜归人员,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其后,警方虽然从汽车的黑色涂料查明,肇事汽车是一辆2000cc的“皇冠”牌小汽车,但是,至今未能追查到那辆汽车。
在深夜的那条山道上,事故被发现的很晚,又没有目击者,现场也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能做的就只是迅速布置了检查站,但是,最终还是未能查明。
电话中,高森警察署的人员,遗憾地向立花洋介介绍了这些情况。另外,目前负责这方面工作的人,去年秋季才到此赴任,案发当时他并不在署里,他特意对洋介补充了这一点。
然而,就是这些内容,也可以说是记录的十分详细了,因为即使是在同一个阿苏郡,与为旅游而修建好了道路的北阿苏不同,南乡谷给人一种太偏僻的印象,这样的肇事逃逸,在此地算是大案了。
在“悄悄”小饮食店的一个角落里,杉原溪子一边听着立花洋介的话,一边认真地看他的记录。当她看了第二遍时,视线被“立野、高森之间的县级公路白开水村附近”一行字吸引住了。
“怎……怎么啦?”立花洋介好奇地问道。
“噢,阿洋,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真璧秀敏的时候,他就问我是不是叫作‘白开水小姐’了。”
“嗯。”立花洋介离奇地侧着头。
“这说明,堀越早苗是用‘白开水’这个假名,和真璧秀敏接近的,你不是这样说过吗?”
“是的。”立花洋介点了点头。
“这个名字,难道和‘白开水村’,有什么关系吗?”
其实,杉原溪子也只是在瞎猜想,没有什么根据,只是认为“白开水”这个姓很少见,也许会有什么暗示吧。
“嗯!……”立花洋介似乎也感到,杉原溪子的话里,有什么道理,于是他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虽然还找不出答案,不过,真璧秀敏也许真的与那件肇事逃逸案子,有什么关系呢!……”立花洋介板起脸沉思着,“事件是197X年1月发生的,我给高森警察署打过电话之后,马上就去了报道组,知道了真璧秀敏正好也几乎是,同一时间离开了福冈,为的是逃避警方的追查,他藏了起来。”
“怎么着……?”杉原溪子睁大了眼睛。
“在肇事逃逸事件发生的半个月之前,即12月28日,众议院选举开始了。那时,加贺仙吉从福冈一区,当选上了候补议员。真璧秀敏做为他的全权谋士,进行了多方面的活动,同时被人们认为有行贿嫌疑,于是,他听到这个风声以后,便于投票日的当天隐匿了,因为对凡具有违法选举行为的人员,都要进行审查。”
听到这里,杉原溪子想起了前几天,立花洋介让她看的关于真璧秀敏的资料。
“此后的两个月,真璧秀敏一直没有下落。警方只是逮捕了几名从他那里,拿到行贿资金、进行违法选举活动的人员,并根据他们的交待,警方下达了对真璧秀敏的逮捕令。”立花洋介认真地介绍着,“而且,一旦逮捕了真璧秀敏,就可以免于对这些随从人员的刑事追究。尤其是,一旦认定真璧秀敏有罪,根据连带制,议员的当选或候补当选,都将视为无效。
“因此,警方认为,真璧秀敏将会利用潜伏时机,与律师进性联系,进而设法与被拘留中的‘随从’人员进行联系。他准备反证材料,处理各种证据。这样一来,即使两个月以后,他返回了福冈,会被立即送到检察机关,受到起诉,但是,结果肯定是对他有利的!……”
“这个畜生,竟然这么狡猾阴险!……”杉原溪子愤愤地骂了一句。
“也就是说,当时真璧秀敏的行动,不但与他本人,而且,还与他支持的加贺仙吉的命运有关。从投票日到半个月后的1月13日,他是绝不会暴露他的去向和地点的。”
“这么说,阿洋……”
立花洋介竟然对真璧秀敏的内幕,知道得这么详细,以致使杉原溪子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那么,真璧先生就是那名肇事逃逸犯了?也许怕警方查到他的下落,这才……”
“不是那么简单。”立花洋介用低沉的声音答道。
“噢,对了,早苗太太说,司机是一个女的。”
“那倒不是……”
立花洋介本来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代之而做的,是他端起了咖啡,喝了一口,又慢慢地放下了杯子。
他像下定了决心似地,盯着溪子说道:“我认为,真璧秀敏与那次肇事逃逸事件,究竟有没有关系,这是非常重要的。我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我认为:一定会从这个事件当中,查明真璧秀敏和堀越早苗,两个人的人生交叉点的。”
真璧秀敏与堀越早苗在一个街角里相会,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一方使用自己的化名,而另一方也制造了一个借口,把这个他不认识的女人,引到码头上去,而且不久之后,两个人都死于非命。
从常识来看,这两个人的人生在某一点上,一定有什么交叉点。
杉原溪子也冷静了下来,慢慢地分析着:“如果真璧先生,真的与逃逸事件有关,那么,也许他当时就是隐藏在阿苏附近的!”
“有什么理由吗?”
“我想有的。”
“那就是问题的关键了!……”
立花洋介说完,就把双手绞合在一起,瞪大了眼睛、撅着嘴唇。这是他陷入了沉思中的表情。
杉原溪子突然一下子温和了起来,她说道:“那么,我们就把阿苏一带的旅馆,一家一家地问一遍吧!……”
“这个主意倒不错,可以试一试吧!……”立花洋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答道。
“你想一想,明目张胆地打听真璧秀敏的情况,这怎么可能?对加贺仙吉也不可能这样干……从别的线索上考虑,当时还有什么人,参与了和真璧的共同行动,这也许是一条思路。”
立花洋介一脸肃然,认真地分析着。
“可是,后来真璧秀敏隐藏了起来,肯定只有极少数的中坚骨干,才会知道他的下落。连报道部的人都说,最有活动能力的记者,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我们怎么会有把握呢?”
“我说……溪子小姐,我想去一趟阿苏,不过……”
“如果真的一家一家地打听?”这一次,杉原溪子认真地盯着立花洋介问道。
“不,你说的方法,我也想过,不过……”立花洋介微笑着摸了摸脑袋,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想先去一下高森警察署。”
“去打听当年的那起事故?”
“对!……”立花洋介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是电话里该问的,都已经知道了吗?去不去还不是一样?”
“也许吧。”他笑着点了点头。
立花洋介盯着空了的咖啡杯子,又说道:“事故发生以后,堀越早苗说,肇事司机是个女的,这是一个重要证词。在没有目击者,又缺少证据的事件,这句证词,不就是唯一的线索了吗?可是,警方从一开始,就没有重视这个证词。他们认为,堀越早苗的这句证词,其中的水分很大,可是,无论有多么大的水分,也应当认真地查一查才对!……”
“是啊!……”杉原溪子严肃地附和着。
“当然了,关于真璧秀敏当时的潜伏地点,和案发当日他的行动,也必须弄明白。”
说完这些,立花洋介用火辣辣的目光,看了一眼杉原溪子,又收回目光,嘴边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如果借车去的话,当天就可以回来……”
“我也要去!……”杉原溪子脱口而出。
四年前的197X年1月13日,肇事逃逸案发生的那天夜里,真璧秀敏本人究竟在哪儿?
对于得到这条线索,是他们两个人首先想到的,最为困难的一点。由于知道自己会因为违反选举法,而受到法院的起诉,因此,真璧秀敏的这个隐匿地点,一定会相当保密的。
为什么?——这样对于真璧的怀疑,就更加深了。
决定去阿苏的三天后的一个下午,立花洋介出现在了制作部的门口。他用目光示意杉原溪子跟他出来。
出来之后,立花洋介默默地走到走廊上,推开了写有“第八播出室”标牌的房间的门。由于“你的下午茶时间”的播出,不用这间播出室,因此,每次上场前的商量和布置,就在这间屋里进行准备。
在这间昏暗的房间里,到处都散发着金属的味道,这是由于,从天花板吊着的照明灯和摄像机等物品有很多的缘故。
厚厚的大门一关,里面就与世隔绝了。
立花洋介走进副播出室,打开了一盏灯,把一件东西贴在了灯光照到的地方。那是一幅地图。
“这个星期天,我想去这一带。”立花洋介用手指指着,涂了绿色的阿苏国立公园部分。
“我和营业部的野上先生讲好了,我借用他的车。先去高森警察署,然后……”
“你发现他的潜伏地点了……?”杉原溪子惊奇地问道。
“不……所以,才要在从高森町,到事故现场的白开水村一带的旅馆,一家一家地打听。和北阿苏不同,这一带有许多的乡村粗俗温泉酒店,正经的旅馆却连20家都不到。去那儿的大城市的人,一般都爱在那儿呆上两个月,体会一下乡土气息,因此十分显眼。”立花洋介手摸着地图说道,“我觉得四年前的事,他们还应该会记得。即使在那儿抓不着什么证据,再找下一家也来得及。”
立花洋介的语气,什么时候都那么磨蹭,而今天,却突然变得麻利起来。杉原溪子只好认真地听着。自从发生了这个事件以来,立花洋介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也许是溪子发现了他的另一面。
可是,和立花洋介分手之后,在等公共汽车回加藤郁美子的公寓的期间,杉原溪子觉得:自己好心情渐渐地消失了。
立花洋介把真璧秀敏的潜伏地点,限定在了南阿苏,可是,同一条道路如果延伸的话,还有高千穗峡,它的前方直通宫崎县延冈市,并且,也不能仅仅局限于旅馆,因为这没有肯定的依据。他的熟人家里、租赁的别墅、寺院等等,有许多的可落脚之处。像他们两个人这样的,什么线索都不知道的人,两眼一摸黑,会有什么结果呢?
杉原溪子有些犹豫了,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块黄色的公共汽车站牌子。两个人特意地去跑一趟阿苏火山,这究竟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必须要去的理由?……
而且,杉原溪子越来越对自己一个人,和立花洋介去那么远的地方,感到心里发憷。她下不了决心。溪子只想去一处近一点儿的地方,散一散心。她只想去一个具有旧时代风尚、令人怀旧的地方。
为什么自己这么固执呢?
受到从海上吹来的风的侵袭,黄色的站牌突然晃动了一下。在杉原溪子的眼睛里,又突然浮现出了什么。
杉原溪子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然后,她招手拦住了一辆出租汽车,喊了一声:“立即赶到大桥小区!……”
在加藤郁美子的家门前,杉原溪子看到门上上了锁。这会儿正是主妇们,上街买东西的时间。但是,溪子有郁美子专门给她的钥匙,因此她毫不费力,就闯进了房间里。
那一天,杉原溪子来到这里的时候,把身上的东西,装在了信封里,并寄存在了抽屉里。
这会儿东西还在:真璧秀敏的眼镜盒,从上衣口袋里掉出来的、写有通讯录的黄皮小本本。
在事件发生之后的第二天早上,杉原溪子曾经浏览过这个小本子,但是,那上面并没有写小本本主人的名字,每一页上都写满了,杉原溪子不认识的人名和地址,从上面看不出来,有什么线索来。于是,她把这个小黄皮本子,一块儿收到了信封里,并用胶带封了口。从那之后,这本通讯录就远离了杉原溪子的意识。
这会儿,杉原溪子再次匆匆地打开了封口,又取出那个小黄皮本子。她在这间静静的房间里,从第一行查起,无论哪一行字,都写得十分工整。
在第十行,她看到了这么一行字:
小宫山乔之——熊本县阿苏郡长阳村,小宫山精神病医院
“精神病医院”这五个字,十分醒目地刺入了杉原溪子的眼睛里,而且,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个人,与阿苏一带有过关联。
杉原溪子预感到:一个决定性的时刻到来了!……
第一节
6月17日,星期日。
昏暗的天空中,下着雾蒙蒙的小雨,但是,这却是个无风的清晨。
杉原溪子于早晨8点钟,在小区的入口处,与立花洋介汇合了。
星期日早晨的小区,与平时有着明显的不同,几乎没有行人,四周仿佛被一片宁静包裹着。
多少晚了五分钟的立花洋介,开着一辆粉红色的“青鸟”牌小汽车,停在了杉原溪子的身边。这辆汽车已经有不少年头了,但是擦得却很干净。这是立花洋介从营业部的朋友,野上那里借来的。
从福冈市区一直南下,经由熊本县行驶到鹿儿岛,通过三号国道,道路十分畅通。过了春季,就进入了梅雨季节,这中间一点过渡也没有。
一出镇子,就可以看到一片一片的绿色田地,远处的山峦上,也被披上了夏季特有的淡绿色盛装。再远一点的山峰上,还缭绕着白色云雾,由于山地的湿度挺大,因此,那儿的风景也显得湿漉漉的,当然,对司机的视线来说,并不那么刺眼。
开着小汽车的立花洋介沉默寡言。他用不会发生危险的车速,平稳地握着方向盘。
杉原溪子不禁想起,大约两个月之前,自己坐在真璧秀敏的汽车里的时候的那副情景。那时候,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哥哥。那是溪子20岁的时候,年长她7岁的哥哥,当他死于山间的时候的容貌。大概是由于她懂事之后,就和哥哥相处的时间不长吧,因此,在杉原溪子的心中,常常把他偶像化,并总是抽象地认为,他还活在世界上某一个角落里。那天夜里的真璧,当时真正地使杉原溪子,感到了哥哥的复活。
可是,今天,坐在杉原溪子身边的这个立花洋介,却和哥哥以及真璧秀敏的感觉都不同。他在什么时候接近她时,都是真实的。
11点钟之前,他们进入了熊本市的市内。他们一边欣赏着熊本城遗留下来的古代石墙,一边走在比福冈明显开阔得多的道路上,不一会儿便开进了一条繁华大街的小停车站。
“休息一下吧!……”立花洋介看了一眼杉原溪子,不等她回.99lib.答,便打开了车门,随便地走了出去。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似乎立花洋介看上去,多少有一些固执。
依旧是昏暗的天空,只是没有雾雨,但是,车外格外的闷热。
“熊本县的夏天很热,因为,它就像是一个盆地一样。气候和京都差不多。”立花洋介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立花洋介本来出生于福冈,但从中学到高校,都是托了在法务部工作过的父亲的关系,在京都度过的。这是造成他明显的关西腔口音的根本原因。
走进了一家小饮食店里,立花洋介把带来的照相器材看了看,又确认了一下地图,便给福冈那边,打去了一个电话,问了问工作上的事情。然后,他就伸了伸懒腰。
连续开了三个小时的车,但看不出立花洋介有多疲劳的样子。所谓休息,似乎也是为了杉原溪子。
他们一起走出了小饮食店以后,又坐上了小汽车。小汽车通过了盖有一排一排古旧砖瓦建筑的大街,进入了从熊本开往阿苏的五十七号国道。这条双向的车道很窄,但是,却是一条铺设良好的道路。丰肥本线的两条单轨铁路,并排地卧在公路的两边。再往外边去,就是一排一排高高的杉木林了。
不一会儿,阿苏火山的外轮山体,就像一尊巨大的绿色墙壁一样,从视野的两侧围了过来。离的最近的、矮一些的山峰,被许多浓淡相间的绿色覆盖着。到处被挖掘而露出的土色,在绿色的衬托下,看上去十分醒目。
一过了堀越夫妇住过的大津町,便到达了立野。在立野,道路分成了两岔,正好把阿苏五岳(内轮山),远远地给包裹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贯通南北的圆圆的弧形。
这里无论哪一条道路,都行走在五岳与外轮山之间的、宽阔的旧火山口之中。铁轨也是一样,从一直通到大分的丰肥本线开始,向南的高森线铁轨,也被分成了两条线。
在写有“立野”的标志牌前方,立花洋介把车停了下来。如果向左开去,便可以经赤水、内牧温泉,到达被称之为“盘山公路”的阿苏主要大街;汽车向右一拐,便可以渡过溪谷、穿过长阳、白开水村,到达高森町了。看过地图以后,杉原溪子对这一带的地形,也记得很熟悉了。
立花洋介朝着杉原溪子望了一眼,便向右拐了过去,溪子也欠了欠身子。
他们的汽车驶过了一座铁桥,这座铁桥仿佛刚刚完工一样,油漆的朱红色十分鲜亮。然后,他们便开车上了山路。山路虽然弯弯曲曲,犹如蛇形一般,但路面比较平坦。
高岳和中岳是阿苏火山的主峰。在白云的衬托下,绿色的山峰十分明显。在五岳之中,高岳的海拔为1592米,是最高峰。右侧的山峦线,几乎十分平直地与外轮山相连,因此,给人一种“山壁”的感觉。山脚下则是一马平川的草牧地带。
“南乡谷”这个名字,比杉原溪子所想象的,更加优雅和美妙如画。
“事故的现场在哪一带呀?”杉原溪子好奇地东张西望。
“嗯……反正先去高森警察署问一下吧。”立花洋介开着车,一直前行过去。
车子驶入一片田园地带,他们看到了路边的一块标有“距离高森町四公里”的交通告示牌。
高森是来往行人很少的田下镇子。也许因为这会儿是中午的原因吧,他们时不时地,就会碰上一些小学生们走过。而他们一过去,道路上就显得静悄悄的。
一进到高森町里面,马上就看到了高森警察署。那是本色的木制结构,和校舍一样的两层楼建筑。在它的前面,就是高森车站那黑色的旧建筑,四周种满了樱花树和黄杨树。这里便是高森线的终点。
在警察署门口的告示牌上,写着“昨天交通事故”几个字。上面的件数、死者和伤者,各栏里填注的都是“0”。那么,四年前的交通事故,看来在这儿算是大事情了。
大概立花洋介在来之前,已经打过了电话吧,他在门口向值勤的警察,通报了一下姓名之后,那人便马上通报给了署长,然后让两个人去了署长办公室。
高森警察署的署长,看上去有四十多岁,是个体格魁梧、看上去十分爽快的人。
立花洋介他们在沙发上坐定之后,便向署长递过去了名片,然后便开门见山地,提出询问四年前那起肇事逃逸的案子。
“怎么说呢——?”警察署长看了看写有“九州电视台”的名片,又看了看洋介的脸,眉毛浓重的脸上,。露出了满是疑惑的样子。
立花洋介便解释道:“不,这件事与电视台无关,我们也不是专门曝光,这类事件的小组。是由于个人的原因。是那次事件的受害人、堀越早苗女士,委托我们前来调查的。——你应该知道吧,早苗女士最近死了。”
“怎么搞的嘛?……死啦!……”警察署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实际上,我们十个朋友在一起,办了一份刊物。堀越早苗女士也是其中之一,常常在上面发表一些诗词和小说。这次早苗女士不幸去世,我们打算出一期专刊悼念她。”
“她是得了什么病去世的?”警察署长问道。
“不是得了病,是从悬崖掉入大海后死亡的。”杉原溪子插嘴纠正说,“大体被判断为失足落水……”
“原来是这样啊!……”警察署长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么,我们打算在特刊号上,登载一下她的经历。”立花洋介恳切地说道,“可.99lib.是,对于她在四年前的车祸一事,我们这里谁也不太清楚……”
“啊,是嘛!……”警察署长颇为感叹地点了点头。
“对于早苗女士来说,这件事情也许不算什么,但是,我们认为:那件事对于她的人生来说,是一次重大的转折,当然,这也会影响到她的作品,因此,我们在出专刊的时候,如果能记录那次事件的话……”
“噢,原来是这样啊!……”这位警察署长点了点头,似乎同意了。
然后,警察署长慢慢地取出了一根香烟,点着了火,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道路。从窗户里可以看到,五岳的最东侧的根子岳,只是在那儿,在根子岳靠近山顶的岩石处,看到的只是一片一片的白云。
“那个事件,我当然还记得。”警察署长一边吐着烟雾,一边回忆般地眯缝起了两只眼睛。他的口音虽然不标准,但却抑扬顿挫,十分入耳。
“那是我刚刚到任不久之后发生的事情。由于我在当这个警察署长之前,一直在交通科任职,是我一手调查了这次事件。可是,调查太费力了……”
后面他讲的事件状况和调查经过,立花洋介已经在电话里,都比较详细地了解过了,他也没有再加什么新的内容。
“可是,我不记得那个女士,写过什么诗词和小说呀。”
这位警察署长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似乎已经记不起来,当初堀越早苗这个人了。
“可是,她还常常提起这件事呢。”立花洋介迸入了实质性的阶段,他询问道,“那件事情竟然没有一个目击者?”
“可不是嘛!……”警察署长感慨地说。
“可是,被害人却说,她有一条最大的线索。”
“在现场也找到了证据。”
“听她讲,她看到肇事司机,是一名年轻女人。”
“是的。”警察署长点了点头。
这一点对上了。
“那么,这一点不是最重要的线索吗?”立花洋介又问道。
“如果受害人在十分清醒的状态下,是可以将其做为有力的证据的。可是……”
警察署长说着掐灭了烟蒂,把身子向前探了探。
“如果随便轻信受害人的指控,那可不是一件有把握的事情了。因为当时她受了重伤,已经休克了,后来,她是从死亡边缘上抢救过来的,在医院里,她的意识一直不清楚。”警察署长认真地摇了摇头,一脸严肃地强调说,“堀越早苗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出肇事汽车是一辆黑色的大轿车,好像对方也踩了刹车等等。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她又说是一辆鲜红色的小汽车,还是个年轻女人开的。被那辆车从正面撞上之后,自己飞到了半空中,随后什么也记不清楚了。所以,她两次所说的车型、颜色、当时相撞时的情形,都不一样,我们只能认为:她是因为心理创伤而造成了口误,而且,后来我们又在现场,找到了肇事汽车,是一辆黑色的‘皇冠’牌轿车的证据,那么,对堀越早苗后来的证词,当然不能够相信了。”
这时,一名年轻的刑警端进茶来,于是,警察署长又恢复了刚才的表情,劝两个人喝茶。茶香在房间里飘逸着。
“事故的现场在哪儿?”看到立花洋介正在思考,杉原溪子便随口问了一句。
于是,警察署长便回过头去,看了看背后墙上挂着的地图。他用铅笔的上端,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小圈子。溪子看到那个地方,正是在立野通向高森的线路上,是一处道路最为狭窄的地段。
“去年的5月,在这儿修建了一座铁桥,道路也重新拓宽了,可是,过去,这里只能走旁边的旧道,到达立野。”
听到警察署长这么讲,杉原溪子马上想起来,距离立野的五藏书网 十七号国道分岔处,不远的那座朱红色的铁桥来,由于那座铁桥,使立野、高森之间的路程有所缩短,而现在这位警察署长,用铅笔指示的旧道路,比那座铁桥稍稍靠近西侧的熊本,并与五十七号国道离得也更远了一些,道路也更加弯曲。
在道路前方,标有“栃木温泉”的字样,并且,在那儿与从铁桥延伸过来的新路汇合。由于铁桥是去年才刚刚架设的,所以,在197X年1月的事故当时,汽车只能走经由“栃木温泉”的道路。
“说是旧道,可是,在去年也进行了拓展、重修。只是快到北向山一段,有几处急拐弯儿,那儿的视野受到了局限,加上当时,堀越先生发生车祸的当时,全是未铺装过的鹅卵石道路,对于没有开车经验的人来说,这里就最容易发生事故,因此,政府还在那儿修建了护栏。”
说到这儿,警察署长又看了看地图旁边的挂钟问道:“要不要去现场看一下?”
“好吧,那就……”立花洋介赶紧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正好有事要去赤水,正好顺路一块儿去吧。”
警察署长的巡逻车在前边开道,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他们的车紧随其后。
和来的时候不同,他们驶向了“栃木温泉”入口的标志牌处,从那儿拐下了左侧的下坡。
和来时走过的起伏道路不同,旧道路几乎总是非常陡的下坡路。道路的右侧有粗裸的岩石,并常常有突出的岩石“悬”在头顶上;左侧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峡谷,谷底有一条白色的河流。刚才路过的铁桥下方,是一条被污染的“黑”色的河流,这两条河水在立野合为一股,被称之为“白川”,注入了向西远去的岛原湾。河也好,道路和铁道也好,统统绕过了阿苏火山,并像包围着火烧一样。
绕过了这片有旧火山口的盆地,道路再一次急转弯,开车要不停地左右打着方向盘,才能够平安下坡。“栃木温泉”就是在下行坡道尾端的前方,有几间房屋的旅馆。由于四周再也没有什么空地可供耕种,因此,这里也看不见民舍,前方也看不见有车过来,因此可以想象,出事故当时的深更半夜,这里该有多么荒凉。
前方的巡逻车的车速,渐渐地降了下来。当它停下来的时候,正好是在一处向右拐的弯道上。
先下了车的警察署长,等着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两个人走过来以后,就指着护栏说道:“那位夫人是倒在这儿,摩托车也是从这个地方、摔下去的,是被从高森方向来的汽车,迎面相撞后掉下去的。据我们判断,当时摩托车的车速,在每小时30-40公里,而那辆汽车则有每小时60公里的速度。摩托车被肇事车的右侧撞上了,并且被拋向半空后,又狠狠地掉下坡去的。”
当然,这会儿这里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在下面的斜坡上,长满了灌木丛和杂草。白色的.99lib.野花随风摇曳。再前边一点;可以看到高森铁路线的一条单轨铁道,从远方的峡谷上面横架过去。在铁轨的前方,似乎还可以听到瀑布的声音。对面的北向山体,也隐蔽在极少见的原始丛林之中,在白色的云彩下面,被暗绿色所覆盖着。
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节
警察署长说他要去赤水,立花洋介他们向署长行了谢礼后,就和他们分了手。两个人再次开着小汽车,向着高森驶去。小宫山精神病医院已经由警察署长说明了位置。那是从堀越早苗工作的“垂玉温泉”出发,向外轮山方向再走一点的地方。
堀越早苗在“垂玉温泉”的一家,叫作“汤岛”的旅馆里当女服务员。“垂玉温泉”与北阿苏的“内牧温泉”,那样的观光胜地相比,名声实在差得太远。这儿也就是附近的农民,偶然地来洗一洗澡、泡一泡温泉,而且,游客也大多集中在正月、农历春节等节日时才来。因此,堀越早苗自然也就变成了“季节工”,在工作阶段,几乎就不能有休息日了。那天出事的时候,就是因为她必须赶回去上班。
这些情况,都是刚才警察署长讲的。
“垂玉温泉”的入口处,是一条从县级公路,向内轮山方向上坡的山道,这儿的道路弯转的更急。由于两侧都被厚实的杉树包围,因此,给人一种突然进入到山里的感觉。进去之后,还有几条林间小道,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才消失。道路很昏暗,散发着一股湿土和嫩叶的混合气味。
车越向山上开去,便越可以清晰地看到,头顶土的髙岳主峰了。这时,前方出现了两条岔路,向左有一块写有“垂玉温泉,1公里”的标志牌,向右则什么也没有写,而且,那条道路也窄得过不去一辆车。
立花洋介稍稍考虑了一下,便把车停在杉树林旁。
“下来吧。”立花洋介打开车门,招呼杉原溪子。
一出车外,他们立刻感到,被一种清新的空气所包围着。山已经很高了吧,因为尽管已经是初夏,可是,也让人感到,这里有一股寒气侵肤。杉树的绿色被淡淡的白雾所遮挡着。
“走这条道?”立花洋介用手,指了指右侧的细细的小道。杉原溪子想说署长讲过的话,可是这会儿却想不起来了。
“好吧……”杉原九九藏书溪子点头答应着,迅速跟了过去。
这条小道弯弯曲曲,有趣蜷曲的蛇形一般,而且越来越窄了。
“这条道通向什么地方?”杉原溪子的心中,渐渐地产生了一种不安。
但是,当他们走到杉树的尽头时,视野一下子宽阔起来。
树林的一部分已经被砍伐了,露出了一大块土地。在他们的前方,是一幢色调昏喑的、灰色的水泥两层楼的建筑,它在迷雾中时隐时现。
“这和山庄、饭店显然不同,只是让人知道,这是一幢建筑物而已。”立花洋介回过头来,冲着杉原溪子笑了笑。
从远处看不见,它有什么标记,因为两个人是从它的后面靠近的。平地上的一部分,已经改建成了莱园子,其间一条小径,通向建筑物的正面。这幢建筑物看上去,已经相当破旧了,灰色的外墻上污迹斑斑。在院门口处,有一块写有“小宫山精神病医院”几个字的铜牌。
和静悄悄的外面正好相反,一推开房门走进屋里,立刻感到气氛十分活跃。护士和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们,在走廊上走来走去,和普通的医院没有什么两样。散发着药水味儿的气息,顿时使变冷的脸知感到了温暖。
立花洋介叫住了一名,在走廊上散步的中年女护士。他拿出装有自己的名片和介绍信的信封,请她转达,要见院长的信息。
这封介绍信是洋介了解到,小宫山乔之和自己,毕业于同一个福冈的医学院校之后,请留校任医学系助教的老师写的。但是,这只是一封相互介绍的信,里面一句涉及什么问题的话都没有提。
于是,两个人便被领进了会客室。好像这儿,星期日不会客,长长的皮革椅子,上没有一个人。在这间装修落伍的会客室里,墙上挂着两幅油画,使人感到十分新鲜。这是两幅描绘阿苏山脉、充满了红色基调的油画。
走廊上的情形依旧那么热闹,以致使人想到,这里真是一家名符其实的精神病医院。
大约过了15分钟左右,会客室的门被打开了,一名穿着日式坎肩儿的、六十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个头中等,但是,体格很健壮,大踏步地走路姿势,使人感到他精力十分旺盛。
一看到他手中拿着,刚才立花洋介递上去的信封,立花洋介便在心中想到,也许这个人就是小宫山乔之。院长直接来会客室,是少有的事情。
“我就是小宫山。”他用洪亮的声音自报家门,并用双手连忙制止了立花洋介他们,慌忙要站起身来致礼的意思,迅速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他的汗毛很粗重,皮肤呈现土黄色,并且十分粗糙,留了一个小平头,灰色的眼球转动着,显示着特别的性格。
等他们二人自我介绍完毕之后,医院院长马上发问:“那么,有什么事情吗?”他的口气,仿佛是对患者一样。
立花洋介咽了一口唾沫,99lib?用有些紧张的口气问道:“今日冒昧地突然前来打搅,先生认识真璧秀敏这个人吧?”
听到这话,小宫山院长双脚绞在一起,锐利的眼睛瞪得很大,盯着立花洋介,沉默着。从他的表情上,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自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但至少可以证明,“真璧秀敏”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那么,最近这个人被杀了,您知道吗?”立花洋介焦急地问道,“在福冈市内的沼泽池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我听说过这个消息。”小宫山院长的表情依旧,用平静的声音答道。
“他死的地方,距离她住的公寓很近。”立花洋介用目光,看了一下杉原溪子。
“而且,在他死亡的大约一个月之前,她偶尔和真璧秀敏同车,因此她受到了牵连。”
小宫山把目光又移向了杉原溪子,仔细看了一会儿后,又把目光移回到立花洋介身上。
“可是,她绝对是无辜的。因为,在真璧秀敏先生被人杀害的时间内,我们正在一起工作。我们是同一个电视台的同事,因此,警方认为我的证词无效。”
杉原溪子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而立花洋介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在临来之前他讲过,要首先向对方,讲明溪子的处境,以便获取他的信任为突破口。
小宫山院长依然不开口,表情有些严肃,但是,还不是迷惑不解,或是不高兴的样子。不知道是立花洋介所说的话,使他多少有了些兴趣呢,还是他习惯于,听来访者一方讲话。
“那么……”立花洋介一下子停了下来,他顿了顿之后,又接着说道,“真璧先生被杀的时候,有一个和他关系很深的女人,曾经在沼泽池附近出现过。这是我们后来,偶然得到的情报。”
“这样啊?……”精神病院的院长低声嘟囔了一句。
立花洋介慎重地选择着字眼儿,继续说了下去:“这个女人——假定她叫作S子吧,看到S子的这个人,没有把这件事情通知警察,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个S子小姐,与真璧秀敏先生之死,有一定的关系,因为有一个事实。”
“那么,这和我们医院有什么关系?”精神病院院长两手一拍,十分不满地问道。
“您一定还记得,四年前的197X年1月13日,在‘栃木温泉’下方的县道拐弯处,发生了一起小汽车和摩托车相撞的事故。开摩托车的男人当场就死了,同骑一辆车的妻子受了重伤,可是总算活了过来,但是,那辆肇事汽车却跑掉了,这件事情一直没有能够解决掉。活下来的女人,就是那个S子女士了。”
小宫山院长仍然用平静的目光,盯着立花洋介。
“一方面——真璧秀敏在同一个时间,离开了福冈,我们有两、三个证据,证明他躲在了阿苏一带。而且,如果假定……”立花洋介斟酌着用语,慢吞吞地说,“如果他确实在那个时间,在这一带逗留的话,并且九九藏书与肇事逃逸有关的话,那就可以推理,那名S子为了复仇,而杀死了真璧秀敏。如果这个论点得到证实,我们将考虑报警。否则,我的同事总要背着这个黑锅!……”
这是两个人来的时候,仔细商定好的计划。如果小宫山院长在当时,确实隐藏了真璧秀敏的话,那么,这就是个极好的借口。在这种情况下,加上真璧秀敏又已经死亡了,小宫山说出他的过去,也就不会有什么顾虑了。
但是,小宫山院长依然保持沉默。不过,立花洋介已经看出,在自己说话的这段时间里,他曾瞪大过一次眼睛。
“院长先生,真璧先生在197X年1月13日,是不是在这所医院里藏匿过?”立花洋介严肃地问道。
这时,小宫山院长的目光,再次离开了立花洋介,投向窗外。过了一会儿,他又看着墙上的油画,又比较了一下杉原溪子和立花洋介,并重点地盯了杉原溪子好半天,也许他在观察,立花洋介的话,是不是在故意欺骗他……?
过了一会儿,小宫山开始讲了:“你说的那个叫真璧秀敏的人……”这完全是对患者的口吻,“他不是我直接认识的人,做为客人,他是不允许留在这里的。 不过,我记得以前,有一名和他的名字,差不多的病人,曾经的确在这个医院里,住过两个多月的院。”
“以前?什么时间?”立花洋介问道。
“也就是三、四年前吧。”
“他得了什么病?”
“我记不太清楚了,是什么轻度的,心因性反应吧?”精神病院院长无聊地摇头晃脑说,“我觉得他没有必要住院,只是因为有人介绍,那个人又和我关系十分密切,我不好拒绝,因此才记住了这个人。”
这个介绍人是不是加贺仙吉呢?杉原溪子有着十分强烈的感觉。现职议员的加贺仙吉,和这个小宫山院长年龄差不多。
“那么,那位病人住院期间,出过一次院吗?”立花洋介压抑着兴奋的口吻问道。
“噢,只是有几次开车,来往于福冈和医院之间。因为他也不是什么重病人,关在这样的地方,总是不那么合适吧。”
小宫山院长的嘴角,轻轻地掠过了一丝微笑。
“他出去之后,都是马上就回来的。”院长随口补充了一句。
“那么,在197X年1月13日,是怎么一个情景呢?那天半夜,他下山去了吗?”立花洋介迫不及待地,又追问了下去。
“啊?!……”小宫山院长多少有些苦笑的样子,看着立花洋介说,“日期我可记不了那么准……”于是,他的目光,又投向了窗外,似乎在眺望着十分遥远的地方。
“有一次,是他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突然下山了。因为产妇是难产,生命有危险,因此,得到报告已经是深夜了。结果母子平安无事,他第二天晚上才回来。”
“当时是他一个人去的吗?”
“当然是他一个人了。”
杉原溪子开始有些生气了。
一开始,这个小宫山院长非说,自己已经记不清楚了,但在反复追问之下,他才说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其实查一下医院的病历,就应当看明白的。可不可以看一下呢?
但是,当杉原溪子想要开口问他的时候,突然她闪过一个危险的念头。
小宫山院长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他的记忆不也已经表明,他没有“记不清楚”吗?但是,他却不明确地说,有意回避。
虽然还不明白,小宫山院长和真璧秀敏之间的关系,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但是,小宫山院长在当时,确实是接诊了真璧秀敏,并且让他住进了精神病院里的。那么,小宫山不明确地讲,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他一直是在婉转地,回答着立花洋介的提问,也许他并不是故意不回答,是因为其中有什么难处吧。
小宫山院长那双灰色的眼珠,再次向墙壁望去,他说:“他是个喜欢画画的人。他就用画画这种方式,打发无聊的时间。”
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也扭过头去,看着那两幅油画。在其中的一幅油画上,描绘根子岳山顶的裸岩时,他使用了相当粗矿的笔触,使人感到当时画画的人,心境十分糟糕。于是,溪子回忆起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自己与真璧秀敏的见面。当然,最后一面是他已经死亡了。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讲过“妻子非常喜欢画画”,他自己似乎也有这个爱好。如今,画面上那仿佛要引起人们注意似的强烈效果,深深地吸引住了杉原溪子的目光。
可是,如今,这个用如此鲜亮的色彩,描绘了阿苏火山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悲伤,浸透了杉原溪子的心房。
可是,杉原溪子的视线又渐渐地,注意99lib.
到了画布的右下角的山腰处的记号——“197X”
这是一行蓝色的笔迹。这个年号和肇事逃逸的日期,竟然是一致的。而且,在这行数字下面,还标有“H·M·”的记号。
“真璧秀敏下山的那一天,是他次子的生日。是不是他为了记住那个日子,才画了这幅画的?……”杉原溪子渐渐明白了小宫山院长的暗示。
“那么,对不起,我想打听一件事情……”杉原溪子说道。
“他在住院期间,来往于福冈的车,是什么样子的?”
“记不清楚了。”小宫山院长摇着头嘟囔着,“我只记得,有一次他去的时候,和回来时候的汽车不一样。”
第三节
离开精神病院的时候,已经将近暮色的山中空气,更加令人感到寒意。
相比于城市,山区太阳落的要早一些。刚刚4点钟,太阳刚才还被薄云遮挡,这会儿又有了点儿光线,却已经失去了白天的灼热了。
山里的风也有些刺骨寒意。
这一次,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两个人,从精神病院的正门走了出来,慢腾腾地朝下坡路走去。这条道路十分宽敞,可以使两辆汽车,顺利交会而过。
“也许这就是医院的正道儿吧。”立花洋介对杉原溪子悄悄地说道。
但是,杉原溪子却没有回答,她感到自己正在陷入深渊之中,一种不可名状的寂寞感,正包围着自己。她一直拘泥于关于崛越早苗所说的:肇事凶手是一名女司机的证词。也许是自己在希望着什么,但是,她真的不希望,真璧秀敏就是肇事司机。
可是,当杉原溪子听完高森警察署负责处理这起案件的警官,对这次事件的陈述之后,加之小宫山院长的说明,她开始认为,肇事司机十有八九,就是真璧秀敏了。以后回到福冈后,再核对一下日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在当时的搜查中,也许已经波及到了小宫山医院了吧?肯定精神病院的院长当时他的回答,也是含混不清的。也许是为了真璧秀敏,或者是为了他的介绍人——即加贺仙吉吧?无论如何,结果是:使真璧秀敏安然地逃脱了法网。
然而,四年后的今天,堀越早苗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查明了当年的凶手,就是真璧秀敏。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堀越早苗就成了真璧秀敏最危险的敌人。立花洋介所拍摄下来的照片,和堀越早苗的突然死亡,一定有其必然的关联性;也就是说,是真璧秀敏诱骗堀越早苗,走到了悬崖边上,然后,将她一把推入大海里致死的!
想到这里,在杉原溪子的脑海中,再次回忆起了真璧秀敏的音容笑貌来,那是和他相遇的那个夜晚,他在自己身边,默默地握着方向盘,搂着溪子的肩膀,指着码头的模样;在饭店里,听着大海的轰鸣声,在真璧秀敏的脸上,飘浮着忧伤的神情的他……
与其说是占有,倒不如说是他的温柔,填补了杉原溪子那空虚的肉体。真璧秀敏那充满了坚定信念的脸庞,成为了吸引女性的力量,以致杉原溪子后来,会长时间地去追求他,渴望见到他……
“难道在他的外表之下,流动着的不是充满人类温情的热血吗?”杉原溪子简直难以置信。
“可是,等一下。”立花洋介突然念叨了一句,打破了两个人长时间的沉默。这时候,两个人已经拉开了距离走着。
肯定他又要发表自己的推理了。
“发现真璧秀敏和堀越早苗之间的联系,是一个巨大飞跃,因为真璧不认识早苗。”
似乎立花洋介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他接着说下去。
“如果早苗知道了,那次肇事司机是真璧秀敏,并且威胁了他,于是,真璧秀敏下决心,要杀死堀越早苗的话,那么,他不会不认识早苗的。”立花洋介认真地分析着,“但是,为什么堀越早苗,却用了一个‘白开水’小姐的假名呢?”
“这是因为:堀越早苗认识了真璧秀敏,而真璧秀敏却不认识堀越早苗!……”杉原溪子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说道。
“如果这样的话,一切就全都明白了。”立花洋介点了点头说,“不过,在真璧秀敏见到堀越早苗之后,应当马上下手把她杀死,可是,事实上却不是这个样子,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杉原溪子也被问得一片茫然。
“难道仅仅是因为,真璧秀敏不认识堀越早苗吗?准确地讲,真璧秀敏没有见过堀越早苗。可是,真璧秀敏应当知道她的真名呀!……”立花洋介歪着头推测着,“而且,对早苗来说,和真璧秀敏在一起,‘泡’了那么长时间。应当知道会有危险的呀!……”
“莫非有人告诉了他们!……”杉原溪子凛然地说。
“对!……”立花洋介立即点了点头。
两个人同时站住了脚步。
“应当尽快调查清楚这个人。”立花洋介恨恨地点了点头,“在真璧和早苗见面的背后,一定还有一个中间人,在悄悄地牵动着事件的发展。”
立花洋介慢慢地走了起来,他正在缩小着和杉原溪子之间的距离。
“中间人撺掇堀越早苗,指使她使用‘白开水’这个名字见面,就是要让真璧秀敏杀死堀越早苗!……”
“这么说,这个中间人,是真璧秀敏这边的人了!……”杉原溪子诧异地问。
“对。”立花洋介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和真璧秀敏发生了矛盾,便动手杀死了他……”
不过,杉原溪子想道:这个利用如此微妙关系的中间人,一定与双方当事人,都有一定的亲密程度;于是,此人才有可能,通过四年前的那个事件,导演这场悲剧。如果从“是这个中间人,帮助真璧秀敏杀死了堀越早苗”这一点来看,堀越早苗也许也是他的敌人。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小宫山院长那里得知,真璧秀敏住院期间,曾经多次一个人下山。在他潜伏期间,得知妻子难产,他便开车下山,中途让谁上了车?从事故之后,堀越早苗的证词中得知,对方的车里有两个人,这一点似乎不大可能。那么,就是说,一名是受害者早苗,一名是加害者。在这两者的交汇点上隐藏的,究竟是什么人呢?
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之间,再次出现了沉默。山道也被寂寞所包围着,树丛中时不时地,露出浅黄色的小菖蒲花,似乎在述说着初夏已经到来。山里时不时地,还传来几声山莺的鸣叫。
渐渐地,前面的视野开阔了。前方出现了一幢白色的水泥建筑。离它稍远一点,可以看到旅馆一样的民舍。从水泥墙壁上,贴着的广告脾上得知,这一带就是“垂玉温泉”了。一到了这里,马上一股浓重的硫磺味儿,便扑鼻而来。
依着峡谷、河流,修建已经多年的旧坝上,建设有几处温泉旅馆。在石墙之中,还开放着几株可怜的石竹,和其他什么不知名的野花。从峡谷河流的下方,还可以听到瀑布的流水声。这儿宁静的似乎没有了人迹。
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两个人,不知不觉之中停下了脚步,这是因为:他们看到一户用粗大的树干,建成的农舍一样的旅馆,门上标有“汤岛”字样的金字招牌。
这就是堀越早苗在出事之前,一直工作着的地方。他们偶尔来到了这里,一种无名的感慨,从杉原溪子的心中油然而生。
“休息一下吗?要吃饭吗?”立花洋介用十分和蔼的口气问道。
这么一说,杉原溪子才想起来,到现在还没有吃午饭呢。
他们来到了二楼上的小房间里。这儿正好对着阿苏火山五岳西侧的乌帽子岳的山顶。
山峰周围,围绕着一片淡淡的浮云,晚霞被夕阳染成了橙色。这些虽然看上去,十分华丽壮观,但又不免显示出一种朴素的、使人感到思乡之情的情调来。猛一看,这壮丽的景色,一动不动似地,仿佛一个静止的世界。
一位五十来岁的快餐服务员,为他们端来了茶点。
“这儿的山花还漂亮吗?今年天气暖和的晚,花开也晚了吧?”
这个女服务员一边和他们搭讪着,一边把茶具和盘子摆在桌子上。她并没有化妆,一副地地道道的农妇的模样。
“您在这儿干很长时间了吗?”杉原溪子坐好之后问道。
“这个店就是我家呀!……”那个农村妇女笑着答道。
“那您一定认识,堀越早苗太太了?”立花洋介赶紧插嘴问道。
这个妇女吃惊地看了一眼杉原溪子,又马上点了点头,向她问道:“客人也认识早苗太太?”
“啊,就算认识吧。”
“现在她怎么样?”
杉原溪子沉默了。这个女人低下了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她的命太苦了。她丈夫也是个十分和善的先生,可是,当时没有死,就因为抢救不及时才死的。从那之后,早苗太太也像变了一个人似地,本来我们的关系都非常好,可是,自从她去了福冈之后,就连一封信都不写了!……”
等这个女人走了之后,立花洋介也坐了下来,然后取出了照相机。
立花洋介喝了一口茶,然后盯着杯底。
“真璧秀敏和堀越早苗凑在一起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中间人!……”
立花洋介又提起了刚才的话题。杉原溪子也回到了这个话题上。
“可是,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杉原溪子莫名其妙地自问着。
“我刚才想了两个条件。”立花洋介说道。
立花洋介放下了茶杯,盯着杉原溪子说。自从进了这家旅馆以来,立花洋介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杉原溪子。
“中间人是X。首先,X一定是汽车肇事的目击者。”
“不是没有目击者吗?”杉原溪子不解地问道。
“的确,没有人向警方报案,但是,不能说,当时就没有目击者了。”
“怎么会这样啊!……”杉原溪子感慨地叹息着。
“这个人认为:报警不如不报警,后者更可以获利。也就是他通过车牌号码,查到了肇事者——真璧秀敏,然后,他就想和堀越早苗联手,自己站在中立的立场上,迫使真璧秀敏出面。”立花洋介这么推理起来,“然而,X在中途又改变了主意,他把事实真相,告诉了堀越早苗,在促使早苗报复凶手、杀死真璧秀敏的同时,自己又一个人抓住了真璧秀敏的弱点,向他敲诈钱财。”
“随后,他们之间便发生了争吵,X就杀死了真璧秀敏?”杉原溪子反问立花洋介。
“正是!……”立花洋介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也有些不合理。”杉原溪子盯着立花洋介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X没有必要,一开始就和堀越早苗联手。他完全可以一个人,去要挟真璧秀敏。即使他要把受害者拉上,那他也是在最后,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这样干才对。而且,如果X是目击者的话,也不可能花费四年的时间,来查出真璧秀敏的电话号码。他应当尽早下手,这才合乎情理。”
听到这儿,立花洋介也点了点头,同意杉原溪子的论断:“嗯……那么,目击者还是没有了?”洋介又端起了茶杯。
“那么,事故发生的现场,只有真璧秀敏和堀越早苗,那就是第二个假设了。”
“这样的话……”杉原溪子奇怪地看着立花洋介。
“那就是说,堀越早苗一定是在最近,才通过什么方法,找到了凶手——真璧秀敏。可是,现在再进行起诉,已经过了时效期,或者再也不好查找证据了。于是,堀越早苗决定威胁真璧秀敏。”立花洋介手舞足蹈地分析着,“但是,堀越早苗也认为:这件事情,如果只有自己一个女人去干,成功的可能性极少,便委托了X。X作为堀越早苗的‘代理人’,去威胁真璧秀敏,要他交出钱财,再往下推理,就和前边那个假定一样了。”
“也就是说,X让真璧秀敏杀死了堀越早苗,他又去敲诈他……”杉原溪子颇为感慨地嘟囔着。
“对,他设计了一个借口,让两个人见面。在这种情况下,真璧秀敏就是不认识堀越早苗,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个X是如何对堀越早苗说的,但是,他一定有一个周密的计划。”
立花洋介99lib?苦笑着点了点头,杉原溪子一脸恐怖地,听着立花的分析。
“当真璧秀敏见到了堀越早苗以后,便想马上杀掉对方,但是,头一次由于认错了人,而使计划落空了。于是,半个月之后,他又设计了同样一个借口,这次真璧杀死了早苗。于是,这一次,X就变成了唯一的、能够威胁真璧秀敏的人了。我认为,争吵是导致X杀死真璧秀敏的导火索。”
对于第二个假设,杉原.99lib?溪子也认为:没有什么矛盾之处了。但是,真璧秀敏果然是在X的策划之下,杀死了堀越早苗的吗?因为在杉原溪子的内心之中,还存在着那天晚上,真璧秀敏留给自己的美好印象。
当真璧秀敏决心杀死堀越早苗的时候,在他的心中,难道就没有想到,这是介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那个神秘的X的阴谋吗?X借真璧秀敏之手,除掉堀越早苗,然而,真璧秀敏不也会落入X的圈套吗?溪子认为,真璧秀敏不是那么头脑简单的人。
还有一点,这个X在堀越早苗死后,难道那么有把握,确定在自己被真璧秀敏除掉之前,能够干掉真璧秀敏吗?
杉原溪子想到这里,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重大疑问:真璧秀敏的尸体,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房间里?!
当她正要说出口的时候,拉门外面传来了声音,是刚才那位主妇送饭来了。
旅馆送来的饭菜里,薇莱和款冬菜那样的山野菜很多。立花洋介又搭讪了一句:“生鱼片是冷冻的吧?”但是,这个主妇没有回答。也许是刚才问了一句,关于事件的话吧,她的表情还有一点僵硬。
吃完了饭,外面的天色已经变得更黑了,乌帽子岳的山顶上,已经失去了刚才那壮丽的景色。
离开“汤岛”以后,两个人快步朝停车的地方走去。他们来到一处三岔路口前面,这里是一块十分难得的宽阔场地。
从这儿俯视这块旧火山口形成的盆地,和由外轮山形成的长长的巨大“屏风”,显然感觉自然界的力量,是那么样的不可思议。
在没有了太阳的天空中,还残留着几朵浮云,因此,尚还含有类似洋苏草的蓝色,闪动着神话般的光辉。在它的色彩照耀下,山的斜面,仿佛覆盖着一层骆驼毛的颜色,在这片壮丽的色彩的起伏之中,渐渐地与外轮山,形成了明显的区别,和遥远的九州山脉,联结在了一起。再远一点的山脚下,还可以看到闪烁着的点点灯火。
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两个人,顿时惊叹地停下了脚步,着了迷似地,看着这大自然的杰作。也许是由于地形的关系吧,这里没有一点风,夕阳落山后的凉气,更加明显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看了一会儿这在城市中,根本看不到的美丽景色之后,立花洋介又开口说话了,似乎他的心情,已经从这自然美景中收了回来。
立花洋介于是盯着杉原溪子,认真地说道:“在真璧秀敏和堀越早苗之间,一定存在着一个第三者,这一点可以不必怀疑了。那么,也可以认为:是这个人杀死了真璧秀敏。因此,我认为下一步的重点,就是查找到这个人。”
“可是,该怎么去查找呢……?”杉原溪子无奈地问,她的目光,还被这美丽的风景,深深地吸引着。
“从四年前的事件里去找,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毕竟还有办法。比方说,这个人应当有明显地,和这两个人接触过的事实,找到这两个连接点,不就可以找出那个线个人了吗?……”立花洋介信誓旦旦地说,“尤其是你和真璧秀敏见面的4月19日、以及堀越早苗死掉的5月5日之前,这个人必然曾秘密地,见过真璧秀敏以及堀越早苗这两个人!……”
“会去见真璧秀敏以及堀越早苗这两个人,是为了杀害早苗而做准备吗?”
“对!……”立花洋介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而且,在杀死真璧秀敏之前,这个人一定还秘密地。见过真璧秀敏以及堀越早苗本人!……”
“原来其中还有这许多骗局!……”一想到这儿,杉原溪子不由得把目光,从欣赏风景中收了回来。
“可是,为什么真璧秀敏那个畜生,要到我的房间里来?”杉原溪子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刚才想起来的那个疑问。
“这个嘛……也许只有那个神秘人物知道了。”这一次,立花洋介的目光又投向了远方。
只是在这一瞬间,杉原溪子的脑子里,闪烁了一个念头:真璧秀敏注意到了,自己在到处找他,会不会认为:由此自己也成了他的危胁。从这一点上考虑,那次在志贺岛,差一点儿被车撞上的事情,似乎可以得到解释了。
当时那位开车的男人,的确戴了一副太阳镜,难道就是真璧秀敏吗?……
于是,一计不成,真璧秀敏便又一次带着残酷的计划,来到了杉原溪子的房间,不料,这却成了那个第三者,杀死真璧秀敏的绝好机会?
那天夜里,真璧秀敏穿着鞋,翻身倒在了地上。现场的门当然是锁着的,但是,玻璃窗是开着的。因此可以认为,杀死真璧秀敏的凶手,应该是从窗户出入的。
因为杉原溪子那天,的确忘记插上窗户了,这是因为:那些天里,她被真璧秀敏的事情,搅得六神无主、心神不宁,这才忘记关上的窗户。睡觉前检查一遍窗户、大门是否关好,这是她长年独身养成的习惯。
但是,那一天,窗户插上了没有?这会儿再让她回忆起来,杉原溪子也拿不准了。假定她的确插上了窗户,那么,就是有人弄到了公寓里的钥匙,用它进入的房间。在行凶之后,为了防止溪子注意到大门,便把窗户打开了一点。
如果要配一把钥匙,在附近的专卖店或百货商店里,三分钟就可以做到。也就是说,这个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弄到了杉原溪子房门的钥匙。
这简直太可怕了!
一这么想着,杉原溪子的心里,就情不自禁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在案发的四、五天之前,自己的确把钥匙,忘在了九州电视台的办公室里了。那天,当溪子回家掏提包的时候,竟然没有找到钥匙;第二天,她是在抽屉里找到的。
难道那是一次有计划的偷盗?
到底是这个原因,还是从窗户进出的?杉原溪子也拿不准了。
只是可以证明,那个第三者,确实靠近了自己的身边,或是他与自己身边的人,有着直接的关系。
想到这里,杉原溪子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从脚下一直浸透到了全身……
立花洋介依旧默默不语,却脱下了自己的夹克,披在了杉原溪子的肩头之上。
第一节
九州电视台计划举行为期三天的纪念仪式,迎接今年7月开播20周年的纪念日。这是一次借用市民礼堂和它的附设机构,来举行的纪念活动,制作部在这期间,还要忙于制作一套纪念节目集锦。
所谓集锦,就是要把前主题、中间内容、后主题全部收在录像带里,然后进行后期制作,并在当天进行播放。全部工作要由计算机来完成,同时还要在“你的下午茶时间”中播出。
因此,杉原溪子她们的导演工作,除了要制作有关纪念活动的节目以外,还要去帮助报道部和教养部播出节目。平时报道部的人,主要是外出采访,撰写稿件,而对上机操作、编制节目就不太熟悉了,这种情况下,大多是请制作部的人,进行现场制作。
杉原溪子担任了这次纪念活动中,“你的下午茶时间”系列节目中的“九州20年的回顾”、“故乡与艺能”等节目的制作。由于近几年,出国旅游的人渐渐增多,尤其女性也不少,因此,电视台打算制作一套,关于女性出国旅游的节目。
从阿苏回来之后,和以前相比,杉原溪子的精力,更多地投入到了工作中。也许在别人看来,她已经从事件的打击中,渐渐恢复过来了。
但是,在杉原溪子的内心世界里,却产生了一个变化……
在“垂玉温泉”的山道上,向杉原溪子袭来的深深的丧失感,至今还充满在溪子的内心里。充满在她心中的,还有对于这种卑鄙犯罪行为、和其对自己长期压抑在心中的、梦幻的肆意践踏的愤怒。
而另一股热切的冲动,也在杉原溪子的心目中,日益强烈起来,那就是她发誓:一定要找出那个中间人、第三者的决心。她决心用自己的手,抹去对她的美好梦幻的肆意践踏……
当这套节目最终制作完成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0点多钟了99lib.。在闷热的机房里,杉原溪子感到十分的疲劳。她对一边抽着烟、一边谈论补充卡路里的同伙打了个招呼,便向大厅走去。
杉原溪子在电视台门口,打上了一辆出租汽车。她要去东中洲。
在“琥珀”那家店子里,刚好来了一伙公司职员模样的人,他们正在这狭小的店里闹腾着。
店里没有空调,只有满是污垢、老掉了牙的墙上的电扇,慢吞吞地转动着。但即使闷热,也驱散不了这些人。杉原溪子看到了那个名叫雪江的女服务员,和一名新来的、穿着和服的女服务员在柜台里,她们似乎都很高兴的样子。
杉原溪子进门后,在门边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
刚才先来的那些客人中走出了三个人,进了一间小屋。
这时,杉原溪子一下子捕捉到了,朝这边走过来的雪江的视线。
“前几天的事情,太感谢了。”杉原溪子冲着雪讲笑了笑。
雪江看到杉原溪子,稍稍沉思了一下,便“啊”地一声认了出来,并也回报了真实的微笑。她的脸上都是汗水,但是,从她那灵巧转动的眼珠中,可以看出她没有像那天一样,陪客人喝醉了酒。
杉原溪子点了点儿饮料以后,便压低声音,马上进入了正题:“今天夜里,你要尽可能详细地,对我讲一下,关于崛越早苗的事情……”
杉原溪子尽可能简短地作了说明,以免让那天的女老板认出:她就是在那一天,问过堀越早苗的事儿的女人。
雪江被杉原溪子那郑重的样子镇住了。
“那就请您稍等一下。”
雪江走向刚才进了单间的三位客人,打了招呼之后,又马上走了回来。其他女服务员正好特别忙,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事情。
杉原溪子紧紧地盯着雪江:“早苗太太有男朋友吗?”
“什么?!……”雪江听到这句问话以后,立刻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早苗太太很坚决呢,虽然她干这一行,却特别讨厌男人。她对客人也不热情,连老板也觉得,她这样不太好……”雪江感慨地说,“没关系。”
雪江说出“没关系”,显然误解了溪子的意思。
“那么,她有没有特别亲近的人,你知道吗?男的、女的都好。”
“啊!……”这次雪江歪着头想了想。
“在客人当中,有没有常和她谈话的人?”杉原溪子继续诱导性地问她,“你还记得吗?”
“啊!……”过了一会儿,雪江皱起了眉头,似乎记不起来有这样的人。
“电话呢?有没有经常给她打电话的人?”
“电话吗,倒不太多,我接过几次……”
“都是什么人给她打来的?”
“那可记不住了。”雪江抱歉地苦笑了一下,“不过,那些都是女人打来的,好像还没有什么男人,打来过特别的电话。”
看来雪江还是在注意,堀越早苗与异性的关系。
杉原溪子喝了一口她要的杜松子酒,似乎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但是,她又不甘心,把话题转到了别的上面。
“你们每天几点来上班?”
“下午五点半。”
“那么,早苗太太呢?”杉原溪子特意问了一句。
“她也应该是这个时间来吧,但是,她常常下午两点左右就来了,来了之后看电视。”
雪江指了指电风扇下边的一台黑白电视机。
“看电视?”杉原溪子转过身去。
“是啊,她家里没有电视。”
下午两点左右,九州电视台播出的,正是杉原溪子导播的“你的下午茶时间”。
“她都喜欢看什么节目?”杉原溪子带出了职业习惯问道。
“这我可没怎么注意过,不过……”雪江笑了笑,又陷入了沉思当中。似乎她在回忆着。
“好像有一次,我注意过……”
“是嘛,你快说!……”杉原溪子焦急地催促着。
“那一天,我正好早了一点儿过来,当时是下午四点半左右吧。”雪江回忆似地说道,“我来的时候……早苗太太在和另一个女人聊天……”
“他们在聊些什么?”
“好像是……说什么别的事情。那时候老板还没有来,我就进了里间屋。一会儿那个女人就走了。”
“早苗太太说什么了?和那个人?”
“也没有说什么吧?早苗太太平时,很少有朋友来往,所以……”
“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从旁边过去的时候,匆匆地扫了一眼……”雪江端着下巴回忆着,“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外套,脸没有看清楚……”
“年龄呢?”
“和早苗太太差不多大,或者再年轻一点……”雪江的回答似乎很为难。
“对不起,就这样吧。”杉原溪子悄悄地安慰了雪江一句。
“那是什么时候?”杉原溪子又追问了一句。
“很早了,天还挺冷的时候,大概是3月份吧。”
“早苗太太被杀害之前,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吗?”
“没有。”雪江马上摇了摇头,好像不想再说下去的样子。溪子向她道了谢。
第二天早上,是个很久没有遇到过的大晴天。杉原溪子在到九州电视台上班之前,决定先去市东区箱崎町,堀越早苗住的公寓一趟。
那一带以莒崎神社为中心,十分热闹。以小商店组成的主要街道,比别处更加显得车水马龙。但是,与市中心不同的是,这只是白天,夜里和傍晚就不那么热闹了。早上的热闹给人一种,一天中最紧张的感觉。
在进入这条商店街的入口处,摆着盆栽的紫阳花,叶子上面有点点的象牙斑点点缀着。
昨天,雪江告诉杉原溪子,堀越早苗的公寓,在一处很背的地方,所以不太好找。溪子一连问了两、三个行人才找到。
堀越早苗原来住的那间公寓,早就租给别人了。由于早苗老是上夜班,非常疲劳,因此,她在公寓的时间,大多是在睡觉、休息,几乎和邻居没有什么接触。而且,她只住了六张榻榻米大小的一间,也没有电话,好像邻居也没有看见过有人来访。仅仅是这些情况。
杉原溪子有些失望地走出了公寓,她感到身上一阵疲劳,大概是昨天,自己工作太多了的缘故。这和采访不一样,提问不一定会有什么收获。由于今天,还真的有一件采访的事务,于是,她打算在路边叫一辆出租汽车,直奔电视台。
但是,杉原溪子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因为,她又回忆起另一处,与堀越早苗有密切关系的地方。
在出租车上,杉原溪子打电话说,她先不去电视台了,而要先去一下比箱崎更靠近市中心的,一所大学医院。早苗的孩子和母亲,就在那儿住院。
汽车绕过东公园,进了古朴风格的医院大门。由于这会儿是上午,前来看病的人很多。
杉原溪子让出租汽车,停在了新建不久的门诊大楼前面。
平?99lib?素身体健康的杉原溪子,每当有机会到医院的时候,医院里众多的病人,对她总是一种剌激。有的人在挂号窗口挂号,有的人坐在椅子上,等候护士的叫号,还有的人表情倦怠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新的建筑物、明亮的墙壁和地面,与死气沉沉的病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杉原溪子又回想起了在小宫山精神病医院,自己和立花洋介并肩站立着的情景。
第二节
杉原溪子想先打听一下,小儿科的病房在哪儿,但是,她却突然被一个从旁边横穿过来的女人,把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这是一位身穿淡紫色外衣、慢慢地走在走廊上的女人,她是阿森科长的夫人。
今年的正月,阿森科长一组的同伴,被阿森招到家里,杉原溪子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夫人——森文代。
阿森科长今年四十多岁了,而他的夫人文代,仿佛刚刚三十来岁。阿森的前妻于数年前,因病去世,他是三年前和文代再婚的。由于没有孩子,他们的家庭显得十分安静。
细皮嫩肉、穿一身十分合体的和服的文代,和温文尔雅的阿森科长,看上去是一对十分般配的夫妻。阿森总是穿着一身,与他的年龄相适应的小纹路的衣服。
杉原溪子听说文代4月份,在自己家的附近,被一辆出租汽车撞伤了、大腿部骨折之后,心中也不免一惊。阿森每个星期五都要播出一集,有关交通安全的电视节目,可是,平时他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介绍的。
杉原溪子听到,森文代正在叫唤自己。文代看来也还记得溪子。她那双十分秀美的眼睛,冲着杉原溪子微笑着。
杉原溪子对自己没有去看望文代,心里感到非常尴尬。她曾经和富冈、佐伯说好要一块儿来的,可是,当时,杉原溪子因为有急事,没有能够赶来,所以,现在,她慌慌张张地向文代解释着。
森文代夫人则平静地摇了摇头,微笑着说:“唉哟,不必那么过意不去得啦,幸亏是我托大家的洪福,下个星期,我就可以出院了啦。”
原来,森文代已经可以自由走动了,这会儿,她刚从商店里,买了东西回来,她的手中拿着一瓶桔子水。但是,平素她那娇好的面容,此时还是让人看得出来,有些苍白的病状。可以看出,这是两个月的住院,给文代带来的结果。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在杉原溪子看来,森文代和正月里见面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溪子甚至感到,文代的脸上,还有一种忧郁的神色。
两个人自然地朝文代的病房走去。
“……那么,不只是自己成了受害者,交通事故确实还是很多的。”
在家庭中,文代始终扮演着的,都是丈夫阿森的附属物;即使住了院,也会让人感到平易近人。
她对溪子说道:“我的病房里,住了六个人,其中一半是交通事故。我一听她们介绍的情况,真让人感到可怜……”
“您真是豁达啊!……”杉原溪子不禁感叹着。
“而且,有许多汽车肇事者,也变成了受害者,也许这是一个怪圈,但是,总让人感到交通事故的不幸。”
“是因为补偿问题吗?”
“可不是吗!……”文代愤愤地说,“遭遇了交通事故的人或者家庭,身心的创伤,是无法用金钱计算的。现实中最重要的,就是赔偿问题。比方说,我的房间里的三个人当中,只有我一个人,能够谅解肇事司机。”
“什么,你竟然没有追索赔偿金?”杉原溪子吃惊地问道。
“是啊。肇事司机也没有入意外保险,甚至,我都没有提赔偿金额的预定数目,只是在驾驶执照上,记录了他的这次事故。警方也没有再追究,他别的什么责任。”文代一副开朗的样子,拍着手微笑着说道,“关于他赔偿我,在住院期间的经济损失一事,我也提议,我们私下了结……”99lib?
“这怎么会……”杉原溪子不可思议地嘟囔了一句。
“这段时间里,我和我丈夫商量过了。当然,首先要防止交通事故,但重要的还有,在发生了交通事故之后,必须记住这血的教训,因为受害者是最不幸的,他们无法事先知道,谁会给他们造成创伤。”
于是,杉原溪子想起:从阿森科长那里,她也听到过类似的观点。那时候的阿森常常说,人类的理性和善意,往往在事故之后,最容易丧失……
森文代太太的口气,依旧还是那么平静,但现在听起来,似乎有“教唆”杉原溪子的意思。
杉原溪子又站在了堀越早苗的立场,来考虑了一下——虽然没有抓住肇事逃逸的凶手,但是,受害者已经从政府的赔偿事业费用中,得到了赔偿款。但是,这只是在强制保险的范围内,对于从来没有加入过任何保险的堀越早苗来说,这点赔偿款实在太微不足道了。由于有长年患病的母亲和儿子,她不得不陷入了贫困的生活状态……
这时,她们来到了森文代的病房前。杉原溪子产生了想多说几句的念头,但是,由于护士的示意,她不得不对自己有所控制。因为这会儿才10点,还不是会客的时间。
“阿森科长每天都来吗?”和文代分手的时候,杉原溪子笑着问道。
没有孩子的家庭,阿森又对比自己年少许多的“小老婆”十分疼爱,文代那全身心投靠丈夫的样子,让溪子十分羡慕。
“不是每天都来……”森文代笑着答道。
但是,杉原溪子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微笑里面的阴影。
在小儿科的医生办公室,杉原溪子得到了,可以会见堀越早苗的孩子的主治医生的许可。那个孩子名叫堀越明男,今年只有五岁。这是她听和堀越早苗住在同一个公寓里的邻居讲的。
但是,杉原溪子没有打听出来,有关堀越早苗的母亲的姓名。
一位挂着“沟口”的姓名脾、看上去就和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年纪轻轻的大夫接待了杉原溪子。
上午,医院里什么地方都很挤,他们只好站在药房前面的走廊上谈着。杉原溪子谎称:自己是堀越早苗过去的朋友,她问道:“我想知道一下,明男的骨结核病重不重。”
“啊。这个病首先需要静养,一直要求他在床上躺着。”沟口医生脸色阴沉地说,“由于他的结核病菌,正在慢慢地得到控制,病灶正在缩小,我看顶多再有半年,就可以出院了。”
比杉原溪子高半个头的高个子沟口医生,几乎是从她的脑袋上方讲话。他的口齿十分清晰。
“出院以后,他就会和普通人一样了吗?”杉原溪子关切地问道。
“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过,日常生活还是没有问题的。目前浸润到脊椎的结核病菌,已经被我们给杀灭了,但是,因为脊椎有些变形,因此,必须固定后在床上静养。”沟口医生这么说道。
“那么,崛越女士已经死亡,明男以后就没有了亲人,今后的治疗费用怎么办?”杉原溪子关切地问。
“应当由市里的福利科,负担他的生活费用,所以,他的费用会由国家担负的。”
杉原溪子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
“十分对不起,还有一件事情要打搅您。”杉原溪子突然又开口了,“您知道堀越太太生前,有什么帮助过她的人吗?”
“这个吗……”沟口医生双手握在一起,“这我可不知道,因为这是她个人的私事。”
杉原溪子又问道:“你看见没有看见过,有什么人和堀越太太一块儿走着?”以及“说过比较亲密的话”等等事情,而回答也是不知道。
与沟口大夫分手之后,杉原溪子又到工作人员办公室,问了两名护士和一名管膳食的少女,但是,还是没有什么线索。看来大医院的医护.99lib?人员人手少,对患者的私事,无法过多地注意。
但是,杉原溪子还是从其中的一名护士口中得知,半年之前因血压急性升高,而住院的堀越早苗的母亲,意识还没有恢复。于是,杉原溪子原来打算去看一下的念头,也就这么打消了。明男这会儿还不知道,她的母亲去世了,于是,溪子也就不打算去见堀越明男了。
杉原溪子从病房的走廊走到了外面。梅雨期间出现的明亮阳光,照在柏油路面上,显得十分晃眼。从昏暗的走廊里,刚刚走出来,溪子的眼睛一时还无法睁开。不知道为什么,杉原溪子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刚刚死去的女人,一下子又回到了白天一样。
杉原溪子感到,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个名叫堀越早苗的女人,仿佛并不存在似的。她把母亲和孩子送进了医院,然后,时常往返于破旧的陋室和病房之间,一旦发现了那名肇事逃逸犯,即使采取了任何报复手段,也都不为过……
杉原溪子迈着沉重的步履,朝医院正门走去。她无可奈何地整理了一下抑郁的心情,向一辆刚刚送完客人的出租车,举手打了个手势。
今天已经约好11点钟,在九州电视台里商量节目制作的事情。对方就是北坂麻理子的姐姐——渊上纪久子。
在要播三次的、庆祝KBS建台20周年的一个三分钟“你的下午茶时间”节目的录像中,杉原溪子要担负,其中一次的制作任务。由于她还有别的节目,因此,这个节目要有自己明显的特点,于是,她选择了“女性外国旅游”这个主题。
杉原溪子除了邀请旅游公司的职员,和有在国外旅行经验的人,介绍这方面的情况以外,还选择了渊上纪久子,做为本节目的特邀嘉宾。
其实,这是杉原溪子和阿森科长商量的时候,阿森科场对她推荐的。纪久子以前曾经有几次,做为阿森科长的节目嘉宾,做过几次法律顾问的咨询节目,所以,他们两个人很熟悉。她也有丰富的国外旅行经验。
为了三天以后的开拍,要事前简单地合作一下,今天已经约好,纪久子早上到台里来。
在九州电视台的大厅里,甚至连旁边的小饮食室里,也十分混乱。在纪念活动期间,由于节目是平日的三倍以上,因此,从准备到正式播出,各方面的人员明显增多了。在大厅对面一侧的大监视器上,播送着电视台正在播放的低音节目,偶尔可以听到播音员的声音。
回到这习惯的氛围中,杉原溪子的体内,也产生了跃跃欲试的感觉。
渊上纪久子一个人,正坐在小饮食室里的沙发上。她梳了一个利索的短发发型,穿了一身得体的衣服。她那双秀美的长腿,伸在桌子下面,一只胳膊支在扶手上,正看着一本花面广告杂志。
“让您久等了,实在对不起。”杉原溪子十分抱歉地说道。
于是,纪久子抬起头来,从那双优雅的眼镜后面露出了微笑。
“不,我也是刚来不久。”她那抑扬顿挫的女低咅,微微带有一点儿男性的声音。
“不要紧,如果我能对节目有所帮助的话。虽然我去过国外旅行过,也不过只是去过欧洲、美国一次,不常去呀!”
杉原溪子这是第三次见到渊上纪久子了,但是,纪久子还是在略微寒暄之后,马上进入了正题。
“不,您可以谈一谈,您对外国的印象,以及对计划外出旅行的人,做一些忠告,越具体越好。”杉原溪子笑着说。
“这样的话……”纪久子把目光,落在了那几本书上。
如果仔细地看,就可以看出,渊上纪久子就是北坂麻理子的姐姐,而且,她们两个十分相像。与奢侈和可怜的麻理子相比,纪久子个子稍稍高一些,似乎更钟情于电烫和稍短的发式,以及运动便装吧,因此,她的风格明快,加上她那一双99lib?闪烁着智慧的双眸,和温柔的嘴唇,给人一种清纯的感觉。
只是由于职业的习惯吧,纪久子所戴的眼镜的样式,使人感到,她又像是个男性。
渊上纪久子今年34岁,生于熊本县,毕业于大阪的国立大学法学系。在司法部门实习结束之藏书网 后,她便回到了老家。她曾经结过一次婚,但现在还是独身,在福冈市一家民事法律事务所工作。
“最近很流行单个女人海外旅行的……”纪久子的嘴唇紧紧绷着,十分理智地讲道,“这个比例的增加,也使带来的麻烦多了起来。事先不了解旅行目的地的人,在欧洲受到黑人区的流氓袭击、打劫,还有最近发生的,一件在法国北部,一名孤身一人的年轻姑娘,在旅行途中突然丧失记忆,而被收入医院的奇特事件。在我看来,那种毫无计划、自诩是‘青春派’的旅行,走到哪儿算哪儿的想法,是十分危险的。我认为:这个责任,多多少少应该由女性周刊杂志负。还有一些所谓团体旅行,自由时间过于多,也是产生不良事件的原因之一……如果说到忠告,我想大体上就这些吧……”
“很好的。您讲的时间,大体上在五分钟左右……”杉原溪子骄傲地拍手说道。
正在这时,原本盯着杉原溪子眼睛的、那位渊上纪久子的目光,又向她的身后望了过去,并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杉原溪子回头一看,原来是身穿一件嫩绿色的连衣裙、将一大堆书本托在胸口的北坂麻理子,静悄悄地走了过来。那位任何时候,都和她搭档的男播音员,就跟在麻理子的身后。
北坂麻理子朝她姐姐这边,呆板地笑了笑。梳着披肩发的麻理子,和渊上纪久子一比,稍稍地小了姐姐一圈,更有一种娇小女人的风采。
“好久不见了。”纪久子说道。
“可不是嘛,咋地!……”北坂麻理子敷衍着回答了一句,又看了一眼杉原溪子,笑着问道,“还在商量着哪?”
“是啊……因为明天要开拍,关于海外旅游的节目咯!……”杉原溪子面带微笑地回答道。
“是呀……我今天也有一个商讨约会。”对她们两个人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北坂麻理子示意了一下,身后的男播音员。
渊上纪久子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北坂麻理子则快步朝办公室走去。那名男播音员走过她们两个人身边的时候,也朝纪久子和杉原溪子点了点头。
杉原溪子感到:渊上纪久子和北坂麻理子两个人,不像是很久没有见面的亲姐妹的样子,她们的表现也过于冷淡了。也许她们是为了照顾到对周围的人的影响?可是,这么多人从台里出出进进,没有一个人会注意,是不是姐妹同“台”上演呀!
当6月份的时候,北坂麻理子出发要去夏威夷的时候,纪久子好像也到机场,去给麻理子送行了。那时候,杉原溪子偶尔在二楼上,看到的下面的送行人员中,纪久子和麻理子的丈夫——北坂悦史,不是有说有笑、好不热闹的吗。
于是,杉原溪子突然想起了,KBS电视台里人们的传说:这对姐妹两人因为家庭原因,从小就分别住在各自的家里。但是,杉原溪子也就知道这些,再详细的就不知道了……
想到这儿的杉原溪子,被突然返回来的北坂麻理子,拍了拍肩膀:“我想起来海外旅行的事了。我把夏威夷的资料,和我的护照也拿来了。”
“啊,太不好意思了,我想在节目中,参考用一下……”
于是,北坂麻理子就从刚才抱着的书本里,抽出了一个大信封,随手递给了杉原溪子。
北坂麻理子于6月1日,和丈夫一块儿去了夏威夷,8日回到了福冈。因为她对旅行的印象还十分新鲜,于是,杉原溪子也想听一听她的介绍,便请她找来了这些资料。
由于杉原溪子看到,渊上纪久子也在好奇地,看着这个大封信,便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这是几份印刷得十分精美的彩色小册子和一些照片,另外,还有一本桃红色的、印着烫金的菊花形的护照本。打开一看,在第五页上,赫然贴着北坂麻理子的照片,梳着高岛田发髻、身上穿着和服,和出发时的麻理子一样,显得高雅、端庄。
旅行券是今年3月份发行的。在“查证”一栏中,写着“证明由日本国出国”,日期是今年6月1日,接着“证明回日本国”一栏上,日期是6月8日。出入境的地点都注明是“HANEDA”。
再稍稍往前边的一页上,盖了美国的图章,6月1日由夏威夷入境,6月7日由夏威夷出境,都足用英文写明的。之所以来往日期不同,是因为时差的原因。
杉原溪子带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合上了麻理子的护照。
北坂麻理子说的旅行的事情,和夏威夷的照片,都是事实。由于这是一次十分普通的夏威夷之旅,因此,只有去了那些地方,才可以得到这些材料,而溪子的目的,是在于确认一下麻理子的旅行券。
真璧秀敏和杀死了他的凶手,是从大门进入杉原溪子的房间的。从溪子怀疑身边有一个人,偷偷地盗走了自己的钥匙那一刻起,杉原溪子便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周围的人们。
但是,可疑而没有证据的人太多了。现在只将北坂麻理子弄明白了。她在夏威夷旅行了八天,而6月4日,也就是真璧秀敏遇害的那天,正是在这八天中间的一天。因此,只要这次旅行是假的,那么,她就有可能是这次案件的参与者!
但是,北坂麻理子的行踪被证明了之后,其妹妹渊上纪久子,便成为第二个应该排除的人了。
第三节
在九州电视台附近的快餐店里,立花洋介和报道部的广播记者柳田浩一郎,正坐在一块儿瞎胡喷天。
虽然都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钟了,但是,这间狭长的餐厅里,还有那么多的顾客,其中就有九州电视台里的其他人员,和从东京请来的演员。
“狗娘养的,这会儿还没完没了哇!……”当女服务员端走空盘子后,立花洋介低声说道。
前几天,关于真璧秀敏被杀害事件的情报,立花洋介就都是通过柳田浩一郎弄到的。柳田浩一郎和立花洋介,是小学和大学时候的同学,又一块儿进的九州电视台。但是,已经有了家室的柳田长得肥肥大大,看上去比洋介大好几岁的样子。
“有什么线索了?”柳田浩一郎打着了打火机,表现出一付饶有兴味的样子,看着立花洋介问道。
“嗯…….99lib.其实今天正好要说这件事。”立花洋介答应着,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事件的调查,后来有什么进展了吗?”
“好像有点眉目了。毕竟都过去三个星期了,听说开始有进展了。”
柳田浩一郎用他那双在男人中,少见的白暂的粗大手指,弹了弹烟灰。
“真璧秀敏担任专务的大见产业,虽然说是一个家族公司,但是,内部已经进入了相当数量的外来资本。双方势力的争权夺利,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而一方面呢,最近加贺仙吉对外宣称:由于自己身体健康上的原因,自己即将隐退,把地盘让给真璧秀敏。”柳田浩一郎声音低沉地说,“由于真璧秀敏周围的人的劝说,真璧本人自然也动了心,大概要在明年春天,真璧秀敏就开始出山,参加竞选。当然,这样一来,反对派和对立的候补派的对抗,也就响应地发生了。因此,关于他的与女人性关系的丑闻,也随之被对方透露出来。主要的女人都有名有姓,大概超过二十个吧,目前焦点集中在三个人身上。”
“杉原溪子的嫌疑怎么样了?”立花洋介关切地问道。
柳田浩一郎猛地看了一下立花洋介,又眯缝起了眼睛,吸了一口烟。
“发现尸体的沼泽池,距离杉原溪子住的公寓不远,而且,真璧秀敏的背上,还有在土地上拖拉的泥土痕迹,因此,认为死者是从别处拖到那儿的。在总部也有相当多的人,这样认为,但是,后来怎么定的,那我就不太清楚了。恐怕杉原溪子还要被列在嫌疑人的范围内吧。”
柳田浩一郎慨叹一声,低着头吐着烟圈。
“不过,那个沼泽池,距离真璧秀敏住的地方也不远,因此,也在他平时散步的范围之内,所以,这一点也许能够拯救一下杉原溪子。”柳田浩一郎低声分析道,“尤其是那一天8点以后,真璧秀敏的行动没有人知道,因此,也有人认为:不排除他在很远的地方被杀,然后用汽车拉过来,故意扔进沼泽池子里的可能。”
藏书网“什么?……”立花洋介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因为,就像我刚才说的,真璧秀敏周围的女人,实在太多了,在他的妻子死后,他更加肆无忌惮了。”
“畜生,这家伙还真有两下子呀!……”立花洋介恨恨地骂了一句。
“有没有两下子,反正人们特别注意这一点。但是,现在查明的有三个,一个是女招待,一个是保龄球场地的女子选手,还有一名是公司职员。这些人的行业还挺多的。”柳田浩一郎苦笑着说道,“其中只有一个人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已经有了,另外两个人谁也说不清楚,当时自己的情形来。因此,搜查总部也不排除,是争风吃醋引起的情杀这一线索。”
“凶手会是女人吗?”立花洋介又问道。
“也不能说不是女人。可以利用他毫无防备之机,猛击他的头部,把他打昏,然后再勒死他。因为昏迷中,他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一边说着,柳田浩一郎一边向周围张望着,好像在找别的空位子。
“真璧和女人幽会,都会在什么地方?”立花洋介要把他拉回这个话题。
“饭店、酒吧,有两、三个地方呢!……”
“找到他经常去的地方了吗?”
“这个恐怕比较困难。”柳田浩一郎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嘛,恐怕连警察也不敢说,全部都调查清楚了呢!……”
“那倒是……”立花洋介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你好像有了线索吗?”柳田浩一郎轻轻地问道。
立花洋介一边摇着还有一点儿酒的杯子,一边说道:“线索还没有什么,我可不能不负责任……不过吗,任何一点疑惑,都应当值得去仔细调查一下。”
两天后的傍晚,制作部摄影科的立花洋介,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从报道部打来的。当时立花洋介正在检查“九州历史漫步”的长崎篇的外景部分。他接完电话,马上下楼到大厅去。
在楼梯上,立花洋介99lib.撞上了柳田浩一郎。两个人便坐在了悬挂在大厅上方的,显示器下面的长椅上。
“这期间,我又询问了有关人员,情况是这样的。”
柳田浩一郎用右手掏出一个笔记本,用左手拿起一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的烟,那手忙脚乱的样子,和在报道部里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是有关5月5日和6月4日的事情。”柳田浩一郎一边看着笔记本,一边说道。
“嗯。在这两天之前,和真璧秀敏有过接触的人当中,有特别关系,而又有具体目的的,究竟有几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立花洋介先重复了一下,前天拜托柳田浩一郎调查的事情的重点。
柳田浩一郎苦笑了一下,看了看立花洋介说道:“搜查总部陷入了困难之中,气氛很不好哇!本来人家就没有心思去讲,好歹才说了这些……”
柳田浩一郎再次看着笔记本说:“5月5日前后的情况,警方也还不太清楚;但是,警方也没有投入特别的力量,对此进行调查。当然,如果有特别的重要线索,那就另当别论了——大体就是那一天吧。”
当然,柳田浩一郎指的是:堀越早苗的尸体,在糸岛海岸被发现的日子。但是,这些事情的详想情况,立花洋介还没有对柳田说过。
“后来呢?就是6月4日,真璧秀敏被杀的前一天……?”
“当然,搜查总部对这一天,也进行了彻底的调查,也问了许多人。”柳田浩一郎翻着笔记说,“调查的线索又多又杂,因此,反而找不出一位值得怀疑的人了。”
柳田浩一郎看到立花洋介的眼中,闪过一种失望的眼神后,又说道:“但是,有一个人,和他有非常微妙的关系,是个女的。”
“女的……?”
“我以前说过,那个小子在情场上,可是一个老手。对方大体上已经查清楚了。”柳田浩一郎严肃地说,“但是,在他被杀之前,至少和三个女人,有过亲密的来往。”
立花洋介的眼睛一闪:“她是个什么人?”
“噢,现在还不太清楚。”柳田浩一郎说着,把笔记本凑近了自己的脸前面。
“真璧秀敏被杀死的五天之前,即5月30号夜里,在室见川边的一家名叫‘秋吉’的餐厅里,真璧和一个女人在那儿幽会。由于他经常利用那个地方,进行商业会谈和接待客户,因此,警方调查了那里,并打听出了这件事情。”
柳田浩一郎一面翻查着笔记本,一面随口向立花洋介介绍着情况。
“根据那家店的女老板讲的情况,和对‘不在现场的证明’的调查,推定出了他有三个比较明确的情人。于是,警方马上投入了主要力量,对她们进行调查,但还是没有多大的进展,最后眼看这条线索就断了。——往往事件的前一天,就是最重要的日期,而这个五天之前的事件,便被认为查不清楚,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关系啦。”
“和那个女人厮混一夜……”柳田浩一郎的话,不禁使立花洋介,想起了杉原溪子的事情。
4月19日那天夜里,真璧秀敏用小汽车拉着杉原溪子,在证明他弄错了人之后,不也把她骗到了床上吗?但是,那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究竟到了哪一步,立花洋介就不清楚了……
难道?…藏书网…
立花洋介进入了在大脑里,描绘事物的状态中。
“室见川边上的‘秋吉’餐厅。”立花洋介无意识地,随口念叨了一句。
“怎么样,想去看一看吗?”柳田浩一郎眯缝起眼睛,微笑着问了一句。
“嗯……”立花洋介点了点头。
真璧秀敏从小宫山医院回来之后的情况,已经调查过了,他们也到区公所査阅了户籍卡,真璧秀敏的二儿子阿忍,的确是7X年1月13日那天出生的。
至于是什么时间、在哪家医院出生的,立花洋介没有去调查;但是,从孩子白天出生、产妇病情恶化、真璧秀敏夜里接到信儿,下山来看,那么10点半左右,在现场附近撞上堀越夫妇,那是可以想象出来的事件。
“怎么都行啊……”立花洋介含糊其辞地说了一句,又看了看手表,似乎也想去一下。
第四节
“秋吉”饮食店的宫灯亮着。立花洋介和柳田浩一郎他们推门而入。进到厅堂里面。他们看到,饭店里面还有好几个单间的门,从门框的缝隙里,可以看到有灯光露出来。水磨石的地面上,反射着淡淡的灯光。
立花洋介和柳田浩一郎听到了脚步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柳田先站了起来,把一张印有“九州电视台报道部”的名片递了过去。
“我们想和老板谈一下……”柳田浩一郎严肃地说。
这个姑娘又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点了点头又回去了。
这条宽大的走廊,让人感到整个餐馆,都又神秘而又安静。通过正面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室见川的水面。室见川位于福冈市的西侧,它穿越了好几处工地和农田。
不一会儿,一位五十岁开外的女老板出来了。她轻轻地低头行了一下礼。她的肌肤细膩滑润,秀发乌黑亮泽,浑身散发着性感的风姿。
“其实我们是来了解,关于真璧秀敏先生被害的事件的。”柳田浩一郎单刀直入地说道。
“正如您知道的那样,事情都过去半个多月了,还是没有找到重要的犯罪嫌疑人。”柳田浩一郎摇着脑袋,遗憾地叹息着,“由于我们认为:死者的社会地位、背景十分复杂,因此,我们摄影部打算多方位、多角度地,搜集材料,制作专集。”
柳田浩一郎那粗壮的身体和宏亮的声音,在这种时候,特别有一种威慑力。这位女老板扬了扬眉毛,看了他一眼。
“而且,关于您向警方报告的事情,希望您也再讲一遍。”
“为……为什么?”女老板踟躇地问道。
“真璧先生被杀害的五天之前,他和一个女人在这儿幽会来着?”
“是的……”女老板不情不愿地回答道。
“那是在什么时间?”柳田浩一郎追问道。
“大约从7点左右吧……”
“有多长时间?”
“大概有两个小时吧……”女老板口气十分慎重地回答道。由于已经对警方讲过一遍了,所以,她也没有什么抵触情绪。九九藏书
“是事先预约的吗?”立花洋介插嘴问道。
“是的,前一天,真璧先生用他的名字,预定了房间。”
“是他本人来预定的?”
“当时是柜台接的电话,像是个秘书模样的人,向这里打来的电话吧。”
“原来是这样子……”柳田浩一郎点了点头,“那么,那天晚上,是他们一块儿来的?”柳田又问道。
“不!……”女老板摇着头一口否决了。
“难道他们是分别过来的?”
“是的。”女老板点了点头。
“那么,回去的时候呢?”
“回去的时候,真璧先生自己开车走的,那个女的,要了一辆出租车走的。”
“噢!……”柳田浩一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立花洋介,意思是,抓住这个机会,该轮到你来提问了。
“您觉得,这个女人,看上去像是干什么的?”立花洋介问道。
“这个嘛……我记不清楚了。”女老板微微一笑,“警察也问了我好多遍,可是,那天晚上,来的客人特别多,都是一对一对的,所以我就……”
“她的年龄呢?”
“看上去很年轻、很沉稳的样子。”
“当时她穿的什么衣着……?”立花洋介沉着脸色问。
“我也只是看了一眼,穿的是质地一般的蓝青色西装,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带着花边的长外衣,还戴了一副浅色的大眼镜……”
“像个演员吗……?”柳田插了一句。
“嗯,有些像,但是,不像演员那么漂亮。”
“那么,您店里的女服务员,看见她的脸了吗?”立花洋介又追问了一句。
“噢,她进来以后,脱了长外衣,真璧先生背对着门,和她坐得很近。大多数时候,两个人都在看外边的河。”
“也许这个人女人,不愿意让别人看清楚她的长相吧。”立花洋介这样认为,“如果,她是一个有夫之妇,那么,和真璧秀敏发生这种关系,一定是要背着人的。”
“您多少该知道一点什么吧?”柳田浩一郎的口气,多少有些威严地问道。
这个女老板失去了笑容,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那么,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您多少也会听到一点儿的吧?”
可是,那个女老板又摇了摇头。
“女服务员出入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什么都不讲了。”
“原来这样……”柳田浩一郎点了点头,“那么,根据老板娘您的眼光来看,他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这个嘛……”女老板歪着头,把目光盯在自己的膝盖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过了一会儿,她豁地抬起头来,用不同于刚才的表情,看着立花洋介,但是没有回答,只是用迷惑不解的口气,说了一句:“其实……后来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立花洋介面色一变。
“两个人走后,大约一小时以后,有人打来了电话。”
“什么电话?”立花洋介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要找真璧先生……噢,不,他好像并不知道,那位真璧先生的名字……”女老板模糊地说道,“他说自己是那个女人的亲戚,想要知道,刚才和她在一块儿的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听他的口气挺厉害的。”
“后来呢?”柳田浩一郎急着追问。
“因为我们不明底细,决定不惹任何麻烦,因此,就模棱两可地敷衍了他”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立花洋介立即问道。
“他没有说,就挂上了电话。”
“他的声音听上去年轻吗?”柳田浩一郎也问了一句。
“不,听上去不那么年轻,因为非常沉着,所以,我不觉得傢年轻人那样……”
结果从女老板那儿,就打听出了这些内容。
立花洋介与柳田浩一郎两个人打听不出什么了,起身道谢之后,便出了“秋吉”饮食店。他们两个分别叫了出租车,立花洋介要去见一见杉原溪子。
一坐进出租汽车后排的座位上之后,立花洋介立刻就感受到了极度的疲劳。由于柳田浩一郎是个广播记者,所以,他可能会习惯这样的劳动;可是,做为摄影师的立花洋介,前几天去了小宫山医院,今天夜里又去了“秋吉”饮食店,这种“闯入式”的强制采访,他还是第一次经历呢。
但是……在立花洋介看着出租汽车两旁,依次闪过各种各样霓虹灯的街景的时候,他感到疲劳之外,还隐隐约约地渗透着一种无限的感慨。这是一种自己对自己如此投入地,闯入一个未知前景的事件中的勇气的惊奇和不解。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立花洋介便赶到了和杉原溪子约好的快餐店。这是一家天花板已经裸露出土色,看上去脏兮兮的店面。顾客大多是蓄着长发、和表情虚幻的年轻人,而且,都露出了对别人并不关心的样子。
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坐在一起,吃完了比萨饼和通心粉之后,两个人的目光,又对在了一起。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便把话题转到了刚才立花洋介,所了解到的事件上来。
立花洋介把一杯红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掏出写满了要点的纸条说道:“今年的3月,在‘琥珀’酒吧和堀越早苗说话的、穿着黑色长外套的女人,与真璧秀敏被杀害的五天之前,与真璧在‘秋吉’饮食店里幽会的女人,大概是同一个人。”
“我也这样认为。”杉原溪子点头附和道,但是,还没有任何证据。
可是,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的想法,难得地竟然如此一致,这就说明:这是一个不小的收获。
至少从两个人掌握的情况来看,无论是堀越早苗还是真璧秀敏的身边,均没有男人出现,也就是说:都是女人成为问题的关键。
“那么说,假定介于真璧秀敏和堀越早苗之间的,就是那个‘穿黑色长外套的女人’呢?”立花洋介大胆地问道。
“这样判断有些矛盾。”杉原溪子想了起来,那天?99lib.在温泉旅馆里说的话。
“那时,真璧秀敏和堀越早苗之间的中间人物,代替早苗对真璧进行了威胁,因为,堀越早苗对自己威胁真璧秀敏,没有成功的信心,于是,便请这个神秘的X先生出面……不过,为了达到目的,她要选择一个比自己更加年轻的人……”
“这个说法暂时先保留。”立花洋介也爽快地点头同意了,“再想一下别的路子。”
“我觉得,穿黑色长外套的女人,分别会见了堀越早苗和真璧秀敏的地点,肯定是在对一个女性来讲,不太引人注意的地方。”杉原溪子沉吟着推断道,“不过,这个女人一开始,也许并不是堀越早苗的同伙,也不是真璧秀敏的人,于是,她才会出此计策,先后将两个人都杀死了……”
“你说他不是真璧秀敏一方的人?你有什么证据吗……?”立花洋介好奇地问。
“比方说,对堀越早苗来讲,也许此人也有,和真璧秀敏一样的弱点……”
“你是说肇事逃逸?”立花洋介扬起眉毛。
“目前还不能这么想。”
“可是,肇事案件里没有同谋犯呀!……”
“那倒是……”杉原溪子点了点头。
当年的肇事者十有八九,就是真璧秀敏,而且,当时应当没有同车的人。在他二儿子的生日那天,真璧得知妻子病危,这才急匆匆地下的山,途中应当不会同意,别人搭他的车的。出院的时候,当然也是他一个人……
“不过,这要排除小宫山院长说假话……”杉原溪子的脑子里,突然掠过了这个念头。
不过,小宫山院长没有必要说假话,毕竟,堀越早苗的证言,肯定了就是一个人这一点。
这么说来,有谁知道了真璧秀敏的这个事实呢?这个推理到了“垂玉温泉”那里,又转了回来。
“要回去吗?”立花洋介看到杉原溪子很是疲倦的样子问道。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两个人接班来到路边,立花洋介挥了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送送你吧。”他笑着说。
杉原溪子上了出租汽车,对司机说了,去加藤郁美子住的小区。
“你经常去那里,不打扰她吗?”车子开起来后,立花洋介问道。
“7月中旬,她丈夫才从海外回来,到那时候再说吧!……”杉原溪子无奈地说。
“为什么不搬回原来的公寓?”立花洋介笑着问。
“已经退了。”
“那你无家可归了。”
“可不是嘛!……”杉原溪子苦笑着。
突然,杉原溪子意识到:立花洋介会提出什么,她极力压抑着自己。
“马上就到公寓了噢!……”
沉默了一会儿,洋介看了一眼身边的杉原溪子。溪子没有作声。
又过了一会儿,开出租车的司机突然说了一句:“今天早上,这个小区里,又发生了一起肇事逃逸事件!……”
“人死了吗?……”立花洋介马上追问道。他现在对这种事情特别敏感。
“是的,死的人好像是喝醉酒了。他公司的车把他送到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
“啊……就这么逃了!?”
“太过分了。现在世风日下呀!……”这位四十来岁的出租车司机,颇为愤慨地说道。
“听人说,后面过来的汽车,也只是停了一下,就又开走了。后来有人打‘110’报警,他公司的车子才赶来,送到医院也晚了,因为出血太多。大夫说,如果抢救及时,也许会有救呢!……”
听到这儿,杉原溪子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咯噔”一下,她好像在哪儿,听过和这个一模一样的话。
“对咯!……”杉原溪子突然大声喊了一句。
第五节
“垂玉温泉”的那位姓“汤岛”的女老板,不是这样说过吗?堀越重司当时并没有死,要是早一点儿被人救起来的话,也许他还死不了呢!
立花洋介马上就明白了杉原溪子的意思:“你是说‘见死不救’……?”
“对呀,对呀,如果在发生那次事故的时候,在真璧秀敏逃走以后,又过来一辆汽车,看到两个受伤的人后见死不救,那么早苗会像恨肇事者一样恨这个人的。”
“那么说来,那个穿黑色长外套的女人……”
“事故发生以后,堀越早苗一开始时对警察说,肇事车辆是一辆黑色的大型汽车;可是,后来她又改口说,那是一辆鲜红色的小汽车,并说司机是一个年轻女人。当时警方认为:早苗是因为撞伤,造成记忆力混乱而未予理会。那么,我并不认为,她的话没有根据。我们在调查中,不也总是有一个女的出现嘛!……”
“这个……”立花洋介一时无言可对。
“假定在真璧秀敏肇事逃逸之后,又有一名年轻女人开车过来,十有八九她曾停下了车,但是,她只是看了看便离开了。那时候,正巧堀越早苗的意识恢复了,说不定还看清楚了那个女人的脸,而且,她记得非常清楚。所以,堀越早苗虽然没有见着肇事逃逸的凶手,却记住了这个见死不救的女人!……”杉原溪子的语气不觉高昂起来,“于是,就在四年之后,堀越早苗终于又看到了这个女人,并开始威胁她,于是,这个女人便与真璧秀敏合谋,杀死了堀越早苗!”
“可是,等一下哟!……”立花洋介双手向下压了压,奇怪地问道,“当时她只是见死不救、离她而去,在法律上是没有罪的,也不至于害怕人家威胁呀!……”
“的确是这样的。但是,如果这个女人,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她曾经在那一带出现的事情的话……?”
“对呀!……”立花洋介兴奋地点了点头,“可还有一个问题。”
这时候,汽车已经开到了小区入口处。
“先下车吧!……”立花洋介招呼着说道。
两个人下车之后,慢腾腾地朝小区里走去。已经将近半夜11点钟了,小区内几乎都没有行人了。道路两旁的剌槐叶子随风摇曳,发出“哗哗”、“啦啦”的诡异声音。靠近建筑物的地方,还有些许亮光,在每一扇相同的窗户里面,可能都充满了天伦之乐吧。
“还有一个问题。”立花洋介接着话题说下去。
“那个女的,为什么要和真璧秀敏合伙呢?只是路过者的那个女人,怎么会知道是真璧撞的呢?”
“也许是她记住了车牌号码吧。”杉原溪子随口说道。
“这也许是可能的,那个女人的汽车,距离真璧秀敏的车子不远。事故的那一瞬间,实际上,她就是目击者;并且,她还暗暗记下了真璧秀敏的车牌号码。根据这个信息,她查出凶手是真璧秀敏……可是,可能性不只会是这一种吧。”
“难道还有别的吗?”杉原溪子张大了眼睛。
“会不会是在事故发生之前,这个女人便通过某种形式,知道车里面坐的就是真璧秀敏,而后就跟在他的汽车后面呢。”立花洋介推断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使不用记住他的车牌号码,也不必看到事故的当时,只要他们两个人的汽车之间,再也没有.99lib.第二辆车,那么,她完全可以认定,凶手就是真璧秀敏!……”
立花洋介得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推断。
两个人又默默地走了一会儿。道路上只有脚步声。
这两种情形,杉原溪子自然更倾向于前者。因为她认为:如果是自己的话,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当然,后者的情况,也不是不可以存在的。
“这个女人可以通过汽车牌照,查出真璧秀敏,不过……她肯定在事故现场,把自己的小轿车停下来过,因此,她就被堀越早苗给记住了,哪怕这个时间很短。但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有她的理由。会不会是怕自己没有记住、或者没有发现肇事汽车,救护伤员之后,反而把自己卷进去,担心由此查出别的事情来?……也就是说,她如果供出真璧秀敏,就会暴露自己。”
这个假定,杉原溪子坚信不移。
立花洋介也站住了脚步。
“再去一次。”杉原溪子说道。
过了一会儿,立花洋介同意了,问了一句:“行啊,打算什么时候走?”
“什么时候都行。”杉原溪子点头说。
“好,听你的,我看有没有车。”立花洋介说完,立刻转身走进了路边的一座电话亭里。
两个人再次从营业部的朋友那儿,借来上次用的汽车,离开了福冈。这是第二天的早上6点钟。
天空中一扫昨日多云的状况,万里晴空,清澄透亮,似乎告诉人们,梅雨期即将过去了。
目的地是南阿苏的小宫山精神病医院。那个穿黑色长外套的女人,如果在事故发生之前,就认识了真璧秀敏的话,那么,她也极有可能,在小宫山医院里呆过。
上午十点钟左右,两个人驱车到达了目的地。在上次到过的挂号室旁边,周围居民就诊的人很多。虽然小宫山医院是一家精神病专科医院,但是,由于乡下缺医少药,因此,这儿的大夫从内科到外科,都要掌握一些。
来到门口的小宫山院长,认出了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两个人之后,多少有点惊奇的样子,但是,在他那灰色的双眸中,还是流露出了想念的眼神儿来。
在让他们等了一小会儿以后,他们被叫进了就诊室里。宽大的窗户,射入了来自丘陵的燥热的阳光,它照在室内99lib?书架上的书籍和文件夹上。
“先生,我们是为了真璧……不,应该是别的患者住院的事……”
立花洋介对上次介绍情况之事道谢后,马上进入正题。
这不仅是因为时间紧迫,看来对方也是急性子。
“他住院的时候,曾经会见过人吗?”
“到他出院之前,看他的人很多,有的还只打电话,人却没有来呢!……”小宫山院长苦笑着回答道。
杉原溪子看得出来,真璧秀敏之所以要住院,实际上,是为了掩饰某种事情,这一点小宫山是知道的。
“如果说出院之前,那可是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呢!……”杉原溪子说道。
“是啊。”小宫山院长点了点头。
“那么,1月13号前后,有来访者吗?”杉原溪子好奇地问道。
关于推测的那天晚上,跟在真璧秀敏后面开车的女人,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都认为:她应该是从福冈来的。如果是加贺仙吉的部下,当然这个女人,也会担心真璧秀敏被逮捕的了。
可是,小宫山院长的回答,令他们很是失望。
“可是……他在医院里,有没有什么关系特别密切的人?”立花洋介换了一个问法。
“噢,这我可记不住了。他好像不经常,和周围的人打交道。”
“可是,他还会和其他病人聊天的吧?”立花洋介追问下去。
“那倒有!……”小宫山院长点了点头。
“他和护士或和女病人呢?”
“也聊一些。可是,这也很正常嘛。”
由于话藏书网题被引到了大夫、护士和病人身上,小宫山院长显得有些不高兴了。
“不!……”立花洋介顿了顿说,“在真璧的二儿子出生的那天,也就是他急急忙忙,下山的197X年1月13日那天,有没有入院、出院的病人,或者出入医院、但是不是病人的人?”
“他会准确地回答吗?”杉原溪子紧紧地盯着小宫山院长的脸。
小宫山院长多少想了一会儿,看了看立花洋介,便起身走到书架旁边,对护士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他再返回到两个人面前的时候,手中拿了一个很厚的黑皮笔记本。他坐在办公桌后边,翻开了这个本子。
“那天没有出院的。”他十分准确地答道,“但是,有一个住院的。”
“住院?……”杉原溪子有点儿失望了,但是,她又突然问了一句,“有人跟他来吗?”
“当然应当有,因为必需有监护人,来这里办理手续,所以都有人陪着来。”
“监护人得是亲属吧?”
“一般是配偶吧……不过,这里面也存在一点儿问题。”
小宫山院长那厚厚的嘴唇动了一下。他发觉,杉原溪子正在紧紧地盯着自己,便又只好说下去:“当然,是不是法律上的配偶,我们不太追究,只是万一有假,院方也只会受到‘要求不严’的追责。”院长又解释了一句。
“那么,1月13日来的那位陪同者,当天就回去了吗?”
杉原溪子开始责备自己:“狗娘养的,我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入院的线索呢?”
“是的吧。”小宫山院长含糊地回答了一句,似乎他也记不太清楚了。
“什么时候住的院?”杉原溪子又追问了一句。
“晚上9点钟办理的手续。”小宫山院长的手指,在笔记本上划动着,“平常都是白天接诊,但是,这里因为是医院,这一条执行的并不严格。”
“当时他是开着自己的车来的?”
“啊……按时间来推断,应当是自己的车,或是搭的出租车吧。”
夜里九点钟陪病人来的人,如果是开的自己的车,那么,手续办完以后,正好十点左右出院……
十点半左右,很有可能在事故现场。那么,这个人是在以前,偶然和真璧秀敏认识的,还是出院的时候,和真璧秀敏打了一个照面,或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和他有了什么样的接触……?
“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们,这个病人和监护人的姓名和住址?”
看着日志的小宫山院长,忽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杉原溪子,不太情愿地说道:“一般不告诉。”
“病人当然了,那么,监护人的也行。”
其实都一样。
小宫山院长合上本子,突然站起身来。
“如果知道了监护人,那么,大多数情况下,也就会知道病人的情况。我们对于精神病人,要有特别的保护意识,因为社会上对他们,抱有很深的偏见。”小宫山院长严肃地说道,“为了不使他们出院以后,在社会上受到歧视,必须有这个责任!开句玩笑吧,我们无所谓,但是,谁知道找他们的人是什么人呢?”
小宫山笑了笑,又认真地说道:“因此,关于病人的一切情况,我爱莫能助。”似乎小宫山要送客了。
两人感谢了他中断工作,接待了自己之后,马上离开了医院。
这时已经是中午11点多了,晴朗的天空中,盛夏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大地上。
由于把汽车停在了,和前些天来的时候,停放的同一个地点,于是,他们很快就能出去找到汽车。宽阔的菜园和包围着它的杉树林子,在太阳的照射下一片静谧。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菜园间的小道上。他们默默不语。兴冲冲地来;却没有获得期望的东西,空手而归,使得他们两个人都产生了,由于睡眠不足而感到的疲倦。
197X年1月13日那天夜里,真璧秀敏下山之后,从这里是不是又走出去了一个人,由于这关系到病人情况,小宫山院长没有回答,也许,是他对于外部人员不愿意谈及,与本院有关人员的行踪。
还有就是:关系到医院的信誉等原因,因此,小宫山院长明确地表示了拒绝。
不是没有他们预料的事实,而是没有能够突破,现实的警戒,杉原溪子为此顿时发起火来。
当他们穿过杉树林,走下坡道时,看到了一位穿着浅蓝色工作服的小个子女人,看上去有五十来岁的样子。她穿着运动鞋,工作服里面穿了一件黑色的裙子。她双手搂着一包从商店买回来的东西。
蓝色工作服在这所医院里随处可见。从这个妇女的外表来看,像是病房的女护理员。这所医院里,除了护士以外,还有专门负责打扫卫生、和照料病人日常生活、购买物品的护理员。
这位女护理员抬起她那一张,被太阳晒黑了的脸蛋子,冲着溪子他们微微地笑了笑。这时,杉原溪子突然想起了一个好主意。
“您早哇!……”杉原溪子轻快地,冲着女护理员寒喧道。女护理员轻轻地点了点头。
“您在这儿工作很久了吧?”杉原溪子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可不是咋地,我在这儿都干了八年了!……我也没有去过别的医院。”
那个女人用九州的地方口音答道,然后,又仔细地看了看杉原溪子和立花洋介。
“那么,您肯定知道,四年前的新年过后,在‘栃木温泉’附近,发生的一起小汽车,和一辆摩托车相撞的事故吧?”
“啊,当然记得!……”她兴奋地大声回答道。
“就是在这儿的‘垂玉旅馆’,干活儿的女服务员,和她丈夫一块儿,开者摩托车出的事儿。当时,她的丈夫死翘翘得啦。”
“对头哟!……”杉原溪子激动地用力点了点头,又朝她走近了一步。
“发生事故的那一天,夜里9点左右,还有病人来住院,您还记得吗?”
之所以杉原溪子在看见这位护理员的时候,想起了这个主意,完全是因为她突然回忆起,以前电视节目中,一位精神病医院院长的讲话。
在精神病的治疗当中,不仅要根据病人自身的症状和主诉,还要参考他周围的生活环境。虽然有时候,医生能和病人家属面谈,但是,也有的时候,家属一时不可能,全面地介绍病人的情况,而且,有时候,还因为涉及到家庭隐私,家属而不愿意讲述,这样便对治疗疾病,带来了一些不便。
院方一般会把这种病人,定为长期病号。由于家属要经常来探望,这样一来,便与经常照料病人生活的护理员,渐渐地混得熟悉起来,于是,他们常常把不愿意和大夫说的话,对护理员讲述,以便让护理员根据不同致病原因,注意采用不同的方法进行照料。这样,这一途径往往成为,大夫掌握病人的病因、对症下药、求得更好治疗效果的手段之一。
也就是说,护理员往往成为精神病人病情的知情人,但是,从另一方面说,她们又不像大夫那样,有严守病人的秘密的责任感……
“精神病嘛……”那个女护理员低声嘟囔着,“有一位抑郁型的病人住了院,后来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还去找过呢。”
杉原溪子看了一眼立花洋介以后,又盯着这位护理员问道:“我们刚刚见过了院长,可是,他也没有什么线索,那么,您还记得那个人的情况吗?”
这个女人瞪大眼睛,看了杉原溪子一会儿,渐渐地明白了似地,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是叫浜口。”她大声说道。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杉原溪子兴奋地点了点头。
“对,是发生车祸的那天住的院。”
“对呀!那天都很晚了……是浜口先生。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了,是她太太送来的。”她又补充了一句。
“什么,是他的太太……?”杉原溪子吃了一惊。
“是的吧?很年轻、很漂亮呢!……”护理员低声回答,“后来我们还见过几次,还说过话呢!……”
“啊……对。”杉原溪子附合着说了一句。
“那么,浜口先生和她太太,现在都住在哪儿呢?”杉原溪子趁热打铁追问了一句。
“就在浜口先生的老家那儿!……”
“老家?……”立花洋介瞪大了两只眼睛。
“对,是佐贺县的镇西町。我有个女儿住在呼子町,也和他太太差不多大,所以,我就问过她。”
如果再问浜口的名字,以及他太太的名字、年龄,就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了。于是,杉原溪子便不再问下去了。
立花洋介此时插了上来:“浜口先生住院以后,院长或者别人出过精神病院的大门吗?”
“那可没有。我记得他住院不一会儿,就发生了一起两名病人,犯病打架的事儿,院长一直盯了大半夜呢!……”
立花洋介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对小宫山也产生了不满。
告别了护理员,来到小汽车旁边,立花洋介马上对杉原溪子说道:“现在就去佐贺县的镇西町吧!”
“好吧!……”杉原溪子点了点头。
立花洋介马上找出了一份地图。东松浦郡镇西町位于佐贺县西北,在东松浦半岛的前端。它的东邻就叫呼子町。
连接对马海峡的玄界滩,那昏暗的海面,又浮现在了杉原溪子的眸子之中。
第六节
这又成了一次长距离的行程。
他们在熊本县吃了午饭,休息了三十来分钟,就又不顾疲惫地99lib?匆匆启程了。
大牟田、佐贺,路过的不论哪个市镇,都十分安静。公路沐浴着南国特有的盛夏的阳光,时时有头戴草帽的人群走过去。
由于昨天夜里没有怎么睡,杉原溪子感到自己产生了睡意。她悄悄看了一眼立花洋介,洋介则精神饱满地握着方向盘,双眼直视前方。
“你累吗?”杉原溪子温柔地问道。
“还不累!……”立花洋介强打精神说。
“要不让我替一下你?可是我……”
在唐津市,他们到了海边,又沿着海湾向西行驶。当他们开车驶入东松浦半岛时,已经将近下午五点多钟了。阳光的热毒劲儿也衰退了。
道路一直延伸到半岛之中。由于周围的山很高,因此,使人难以相信,已经进入了半“岛”之中。高山挡住了日照,鹅卵石的山路也不那么清晰了。
不一会儿,汽车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这时便可以看到,前方那个靠近入海口处、有着很多住户的“呼子町”了。
平静的海面上映着夕阳,橘红色的海面的波纹煞是好看。再向前就是镇西町。这风景如诗如画的街镇,比杉原溪子想象中的还要可爱,像在沉睡中一样宁静。
在进入到镇西町之前,他们看到了派出所,就在一座山脚下。立花洋介把车开了过去。
有一名年龄约莫四十来岁的警察,正坐在椅子上,脚边放的一只电炉子,正在煮着什么东西,周围充满了从锅里散发出来的香味儿。在入口处,还有几株漂亮的木本花木。
“对不起,我想打听一下。”立花洋介上前说道。
杉原溪子对警察,有一种强烈的反感,这是在真璧秀敏被杀事件之后,她的心中渐渐地产生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立花洋介就不这样。
“住在镇西町的浜口先生的家在哪儿?”
“有这个人。叫浜口的共有四户。过去这里叫浜口的人很多呀!……”
这名警察用当地口音答道。
“他叫浜口什么?”警察抬头问了一句。
“这个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住过院的病人,比较年轻。”
听那位护理员讲,住院的这个“浜口”的妻子年轻漂亮,看来“浜口”的年龄也不会太大。
“要不然,我把姓浜口的人家,一个一个地告诉你,然后你去找?”
杉原溪子也认为,只有这个办法了,但是,这样要花费很多时间。
于是,这名警察把电炉子关了。
“对不起了。”立花洋介轻声说了一句。
警察站了起来,把一张地图摊在桌子上。
半岛上有一个“Y”字形的入江河口,将岛屿的东西两侧分开,东侧的名叫呼子町,西侧的叫镇西町。
那个警察用被烟熏黄了的食指,指着镇西町北端,标有“波户岬”的地方:
“这是一户,不过,这家没有男的,只有一个女孩儿和她妈妈。”
“这个女孩儿现在有多大了?”立花洋介问道。
“二十二、三吧,在渔协工作。她还有一个哥哥,可是四年前就死了。”
杉原溪子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个时间。
“怎么死的?”杉原溪子突然问了一句。
“这个吗……结果也没有弄清楚……”
这名警察一边看着窗户外面,一边又坐回到了电炉子旁边,然后,他又让他们两个人,坐在旁边的两把椅子上,对他们两个随便地说了起来。
“说是她的哥哥,在高校毕业之后,就在长崎上了班……一开始在一家造船厂工作。但是,没有干多长时间,就换了好几个工作。从他的来信来看,家里只知道他老是换地址,也不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工作。当然,这个年代,年轻人这样的很多啦——很少有年轻人毕业以后,就老老实实地回老家的,都想去大城市里闯荡一番——当然,工作就不稳定了。”
乡下的警察说完之后,又看99lib.了一下杉原溪子和立花洋介,好像在猜测他们的年龄,以免伤众。
“这个浜口……他叫浜口什么?”立花洋介问道。
“叫浜口光彦。死的时候才二十四、五岁。”
“他是怎么死.99lib?
的?”立花洋介严肃地问道。
警察用手指了指波户岬的方向,叹息着说:“六年后他回家了,第二天早上,他就死在了那儿的海里,直接死因是心肌麻痹。”
“是自杀的……?”杉原溪子惊呼一声。
“是自杀还是意外,我们也一直没有弄清楚。因为那天,他很早就出门散步去了,半天没有回来,于是全家出去找,结果在岸边,就看到了他的尸体。因为有人看到,他一个人去了海边,除此之外,再也没有看到其他可疑钓人,所以不好说是他杀。那时候正是三月份,天气很冷,估计是海水很凉,他跌进海水中,引起了心功能麻痹吧。不过,自杀什么的也不确定。由于当时没有其它根据,也就这样定了案。”
说着,那个警察也皱了皱眉头。
“有人说出自杀的理由了吗?”立花洋介有点儿兴奋。
“有哇!……”警察点了点头,“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浜口光彦从造船厂辞职后,在当乐队队员的时候,就加入了秘密贩卖大麻的团伙儿。而且,他自己也中毒了。直到他回来之前,一直隐藏在阿苏那儿的一家医院里。他大麻中毒之后,几乎没有什么戒断症状,因此自己不说,大夫也无法下诊断书。”警察轻轻摇着头叹息着,“可是,在他住院以后,他的其他同伙,在一次秘密交易中,全部被警方抓获了;于是,他就不能再回到长崎了,便回了老家。死的时候,就是到家后的第二天早上。”
没有从小宫山院长口中,知道病人的名字,看起来原因就是这个。他只说是患有抑郁症,也许那就是大麻中毒的症状吧。这已经无法确知了……
可是,杉原溪子却在考虑:浜口光彦是不是自杀的。大凡患有抑郁型精神病的人,在住院、出院前后和凌晨,多有发生自杀的现象,这也是她在采访精神病大夫的时候听说的。这种病人,害怕新的生活、新的一天,失去了生活的勇气,所以会……
“他有太太吗?”立花洋介又问。
“好像没有。”这名警察想了一下。
“但是在长崎,好像有一个和他同居的女人,不过,在他的葬礼时,那个女人没有露面。”
两个人问清楚了地址和门牌号码后,便告辞回到了车上。
四周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比道路更低的海面上,夕阳已经消失,大海、天空和山色,都呈现出深蓝色。汽车开了车灯,再次向山上驶去。
在呼子町和镇西町之间,有一座小山包。山包上虽然有几块菜地,但是,却看不见人家,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浜口光彦的家,就在岬的半山腰,怎么看都像是一户很小的农家,周围也没有别的住家,很远处有一幢民舍式旅馆吧,白色的水泥建筑,离海边很近,并且,在黑暗中十分明显。
汽车驶入一块休耕地,两个人下了汽车,从田间小道走过去。旁边的房间关着灯,但正房亮着灯,灯光从门缝一直照到外面。
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走上前去,轻轻地敲了敲门,一位穿着印花布女式衬衣、体形十分健美的姑娘,慢慢地走了出来。她皮肤白皙,大大的双眼,给人一种清新明快的感觉。
立花洋介把名片递了过去,说道:“我是以前浜口光彦先生的朋友,今天正好路过这里,便来打搅,……您是他的妹妹吧?”
“是的啦!……”这个姑娘双手扶在膝上,用特有的礼节行礼答道。
“噢,令堂大人……?”
“刚刚去了别人家啦……”
浜口光彦的妹妹,用冷冷的警戒的目光,盯着杉原溪子他们两个人。
“噢,我也是你哥哥在长崎的朋友……”杉原溪子面带微笑地说道。
“你哥哥去世的时候,我好长时间都不知道,实在对不起,直到最近,我碰上一个也认识光彦先生的人,这才听说了这个不幸。”立花洋介微笑着说。
“是嘛……”浜口光彦的妹妹随口应付着。
“在他去世之前,我们有过许多交往,在我的印象中,光彦先生是个特别有魅力、特别好的朋友呢。”
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死者,竟然这么信口开河地讲,一种从未有过的羞怯,染红了杉原溪子的双?99lib.颊。但是,心中仿佛在呼应刚才那番话一样,一位二十四、五岁的、瘦弱青年的影像,重叠在这个女孩子的脸上,这是多么神奇的幻念呀!
“因此,我们大家想出一集回忆专刊,特地来和你聊一聊……”杉原溪子笑着点头致意说,“你哥哥离开长崎、回到这里之后的六年时间里,你见过和他特别亲近的人吗?”
浜口光彦的妹妹,渐渐地放松了警戒,也比刚才更注意听他们的讲话了。但是,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杉原溪子。
“在长崎期间的事,我和家里的人,几乎什么也不知道,比方说住在哪儿,和谁来往……”
“这个……那么,四年之前,他住进阿苏医院时,家里没有去看过他?”
“没有,他回来之前,我们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儿。”浜口光彦的妹妹摇头说。
“那么,他是一个人回这个家的?”立花洋介插嘴问道。
浜口光彦妹妹的手,在膝盖上轻轻地胡乱摆弄着,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说了一句“不”,但是,又马上摇了摇头。
“莫非是被一个年轻姑娘送来的?”立花洋介突然这么说道。
浜口光彦的妹妹听了此话,顿时瞪大了眼睛:“是啊!……你们……”
“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
“不知道。她马上又走了。”
“马上?这究竟是为什么?……”立花洋介好奇地歪着脑袋。
“因为当时妈妈回来了吧。”
这一次,浜口光彦的双眼盯着半空,再次沉默了下来。在她那对年轻的目光中,可以看得出来,充满了愤怒般的感情。
“妈妈对哥哥变成那个样子,感到非常愤恨,当然也看不上他交的女朋友。她常常对我这样说。因此,那个女人看到我妈妈回来,也就立刻走了。”
“这么说,这个女人就再也没有来过?”杉原溪子惊问道。
“嗳,就这么一次……”浜口光彦的妹妹,向着看不见的大海的方向望去。
“哥哥死后的十天左右,我看到她在下岬那儿站着,但是,当我一走近,她就像害怕被我发现似地,飕地一溜烟逃走了……”浜口光彦的妹妹喃喃地说,“我看到她好像哭了。”
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无言地对视了一下。沉默之中,他们听到了海岬的风声。
“那么,最近,家里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儿吗?”
浜口光彦的妹妹。马上变得揶揄地笑了笑。她看着杉原溪子,杉原溪子心里一惊:也许她识破了自己的谎话?
“最近有好几个人,来打听过哥哥的事儿呢!……”她突然这么说。
“啊?……”立花洋介不禁抬起了头,“还有谁来过?”
“可不是。五月底的时候,曾经来过一个男的,使劲儿打听哥哥的事情。”
“是谁……”立花洋介一再追问,浜口光彦的妹妹这才从里屋,拿出了一张名片,让他们两个人看。不料,他们看后,都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九州电視台制作部科长——森洁
名片上如是写着……
第一节
“从大海上去看长崎岛,与其说它是一座历史名城,倒不如说,那是一座近代工业都市更恰当呢!……”
坐在快艇艇尖上、深深地眺望着长崎港西岸的PD(制片人兼导演)熊崎进,无限感慨地说道。海风吹开了他那件黑色的T恤衫,露出了他那个肌肉发达的前胸。他那双戴了一副太阳镜的双眼,正在盯着沿岸的一家造船所看去。
西侧的岸边一带,有几栋造船所的车间厂房、码头、船台等建筑。
在码头边上,有三、四艘新建和正在组装中的大型油轮,正安静地停泊在那里。黑、红两种颜色,强烈反差的油漆船身,在阳光下显得十分醒目。从造船所里传出来的起重机声响,和各种机械发出的撞击声,浑99lib?然交响成一体,四周都回响着这不绝于耳的巨大声音。
“这里的确是这样啊!……不过,如果你注意一下东面,就可以看到,还有不少历史遗迹呢!……”
坐在熊崎进相反方向的长崎文化新闻社的久保川雅夫,用他那特有的鼻音反驳道。
“突出岸壁的仓库,就是历史上闭关锁国时代,对外贸易的唯一窗口的见证。”
立花洋介听到他们的争论,也不觉回过头去,看着这些地方。
这是6月28日的下午5点多钟。
三个人乘坐着“长崎文化新闻社”提供的快艇,低速行驶在海港外面,朝向外海一带的海面上。
这会儿是九州电视台与长崎文化新闻社,联合制作的“九州历史漫步”七月特别专集播出后的休息期间,然后再决定八月集,是否播放长崎篇。为了寻找合适的外景,熊崎进和立花洋介从前天傍晚,就乘火车到达了长崎,今天一大早8点钟,他们就和久保川雅夫见了面。
三个人结伴而行,在一齐畅游了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寺,和出岛的荷兰商会馆遗址、二十六名圣人殉教地等处之后,便又乘快艇进了海港,开始寻找海上的外景地。他们决定今天一天,都缕着分镜头剧本,制定摄影方案,等到明天,录音师和灯光师一到,便马上进入实际拍摄阶段。
长崎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与历史名城相符。开港以来的四百多年间,历史的进展,几乎没有受到一丁点儿的阻碍,就连这其间的二百四十多年的闭关锁国时代,它也具有唯一的对外港口——荷兰、中国、葡萄牙的外国航船不断驶入。长崎港以其扇形的出岛为舞台,展开着对外国的贸易商务。同时,以基督教为中心,造船、医学、印刷等多种来自中国和西方的文化以及近代技术,也源源不断地从这里传入日本国内。
对外贸易和天主教的历史,使长崎地区表里融为一体。开港不久的天正年间(公元1500年前后),长崎一方面是日本文化的一个窗口,另一方面,又成为西方天主教堂丛生的地区,异国的宗教在这里日益繁荣起来。不过,随着宽永以后,德川幕府对其实行的无情排外,和清除“异端邪教”运动,这里也发生过教徒不屈不铙地,反抗政府的“殉教”事件。
但是,在天主教受到残酷镇压和清除的时候,基督教在长崎地区,却成为了全盛时代,但是,这些教徒们所遭受的辛酸,却是外人所不了解的,也成了历史的一部分。
1945年,美国在长崎扔下了第一颗原子弹,这成了这个城市的,不可磨灭的历史新纪元。但是,这次九州电视台的拍摄计划中,主要是要描述南洋贸易、荷兰贸易和天主教的历史,以及配上异国情调的背景。
这两天,担任寻找外景任务的熊崎导演,脸又被晒黑了不少,但是,他也找好了港口夕阳西下的好镜头。久保川雅夫似乎也疲劳了吧,他默默地掏出了香烟。
说起来,不知道久保川雅夫为什么,从一大清早起来就没有精神,好像他常常陷入回忆往事的样子,平时那争强好胜的劲头儿,现在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他那张略带疲倦的苍白的脸与熊崎正相反,头上的长发随风飙动着。
太阳西斜了,大海西岸,渐渐地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东岸的西斜面上,却留下了祧红色的光泽。长崎是一座顺山的斜面发展起来的城市,所以,这里几乎没有平地。无论东岸还是西岸,住宅几乎都建在了快要到达山顶的位置。
快艇的速度降了下来,风也停了,大家99lib?一下子又感到了,海面上的闷热气氛,似乎又进入长崎特有的、傍晚时分风平浪静的时刻了。
“去西岬再回来吗?”熊崎导演回过头来问立花洋介。
“行吧……”立花洋介随口答应了一声。
这时的立花洋介,正反复考虑着,是不是利用架设在稻佐山山顶上的望远镜。由于稻佐山高出西岸海面330米,因此,如果利用这架望远镜,一览大海东岸,那不就可以用取到的画面,制成全市的背景了吗?
除此之外,在立花洋介的潜意识里,还有一点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点不安,尽管他干了这么多年的摄影了,可还是觉得今天不顺手。
准确地讲,这个感觉,是从前天下午六点多钟,他和熊崎导演一块儿,走出了长崎车站以后便产生了。大白天他全力以赴地,集中精力寻找外景,什么也顾不上,九九藏书而一看到平静而美丽的夕阳后,他的心中便又产生了,这种浮躁、不安的感觉。
今天是他和杉原溪子一块儿,去第二次访问小宫山医院、寻找波户岬的浜口光彦家之后,过去的第六天。在这段时间里,立花洋介为了去长崎找外景做准备,而忙得不亦乐乎。另一方面,杉原溪子也忙着拍摄专题片,两个人没有一点空闲时间,坐下来仔细聊一聊。
从波户岬回来的第二天是星期日,阿森科长去东京出差,因此,也失去了和他接触的机会。
对了,这种不安的根本点,就在阿森科长!……
前天大队人员于傍晚六点多钟到达长崎、出了剪票口时,立花洋介好像看见在人群中,有一个像是阿森的人。那个人从候车室里出来,快步朝停车场走去。但是,当他那身浅茶色的西服,和略带驼背的身影,进入到立花洋介的视线里的时候,洋介才一下子想起了,对方是不是阿森呢?他想上前去仔细辨认一下,但是那个人的头上,戴了一顶土黄色的、压低了帽檐的帽子,于是,立花洋介只看到了他的一个侧脸,一瞬间,他便认为那人确实是阿森。
不过,那个人很快就淹没在纷乱的人群当中了。立花洋介对刚才的判断,旋即又产生了怀疑,因为阿森科长从来没有过土黄色的帽子。首先,6月24号去东京的阿森,26号一个人到长崎车站来干什么?……
跟在立花洋介的身后,走出了剪票口的熊崎导演,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于是,洋介就没有对他讲,自己的这个发现。
“肯定是认错人了!……”立花洋介一边捋了捋被风吹乱了的头发,一边把思绪收了回来,而且,果断地切断了这个念头。
在波户岬见到阿森的名片以来,他一直无法拂去这个念头,因此,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自己看错了人。
“这会儿,杉原溪子在干什么呢?在福冈,她的‘秘密调查’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立花洋介忖度着。
立花洋介的目光,转向大海的夕阳照射处,他想起了杉原溪子。
熊崎冲着快艇手喊了一声,于是,快艇又提高了速度,朝海港的出口驶去。
西岸与M造船所相连,背后是一座十分险峻的山峰,其前端就是被称为“神崎鼻”的岬了。东侧则是海港里面的大街,那里有中小型造船所和检疫所,再向前驶去,就是野母半岛的前端了。
船一到了外海,海水也顿时变得清澈、碧绿了。在神崎鼻突出的一端,有一处很小的鸟的石穴。
“那个地方,就是‘五谷神’,没有别的历史遗迹。因为没有小路,除了每年一次渔民设法,上去祭奠一下,以保佑一年出海平安之外,平时几乎没有人上去过。”久保川雅夫无可奈何地说道。
“那里没有小路?”想把照像机扛上岬的立花洋介,又随口问了一句。
“是啊,到造船所尽里边,就没有路了。”久保川雅夫点了点头。
“从山的两侧不能下来吗?”
“那根本不可能。你好好看一看,那儿除了岩石,就是悬崖峭壁,根本就没有可供人走的道儿。”
在神崎鼻的上面,只有两座十分尖利、险峻的山峰,好像它们被绿色覆盖着,但是,偶尔也可以看到裸露出来的、狰狞的山脊。
在山峰前端的大斜面的半途中,可以看到一处小小的、祠堂一样的东西,只有一条窄窄的石阶,从岸边通向那里。
“如果从那儿登上去,大概是可以的吧?”立花洋介眯缝起眼睛说道。
“把船靠过去试一试吧。”熊崎导演也兴致勃勃地附和着说。
在那个石洞岛窝下面,小船停在了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岸”边。
久保川雅夫说:这里从来没有人上去过,但是,有一条小船,此时正停在那里。小船被海水打得左右摇摆,不停地晃动着。这一带凄凉的不见人影。
三个似乎是乘这条小船来的、穿着衬衣和运动背心的男人,这时候正呆在岸壁上,其中一个人蹲着,另外两个人弯着腰,好像在看着停船的水面。
立花洋介他们乘坐的快艇,在距离这条小船两米远的地方,与岸相接。弯着腰的两个男人,突然十分认真地盯着这一切。这两个人都很年轻,其中一个人还蓄着长发,看上去像是一个学生。
立花洋介他们三个人上来以后,蹲着的青年也回过头来,盯着他们几位。好像熊崎进和久保川雅夫也看到了这一切,惊讶的表情,从他们两个人的脸上掠过。
这里只有两级台阶,其中一级还延伸进了海水里。一个男人正躺在那里。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个死人;他的脸部十分苍白,海水一次一次地冲到他的耳边,可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白色的衬衣和西服裤子,都泡在了水里,因此,看上去非常肥胖。
“怎……怎么啦?”熊崎导演第一个上去发问。
他们三个人朝那几个年轻人围了过去。正在拴绳子的快艇手,也注意到了这里的事情,停下了手。
“是土左卫门呀。”站着的长发年轻人,与快艇手打着招呼。这是个看上去表情质朴的年轻人。
“你们不是同伴吗?”
“不,我们不是。”
熊崎原来以为,这个人也是这三个年轻人的同伴,出了什么事故。
“我们是从福田来这儿野营的……”这个年轻人又补充了一句。他朝岬的里侧方向指了指。
朝北转到神崎鼻的后面,正好是一处名叫“福田”的渔港,立花洋介以前听说过那里。
“今天我们借了条船,划到这儿时在岸边发现的。”
“怎么不马上报警?”
“是啊!……”这时人们都围了过来。
立花洋介此时,才从刚才的遐想中收回思绪,略微定一定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变了形的死人。他有点恶心。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陋的尸体。
虽然尸体还没有腐烂,但这个人的皮肤,已经泡得苍白臃肿,从鼻子和口腔里,还不时地“吐”出几个气泡来。
他的年龄很难以推断,但是,大致还可以看出:死者有四十多岁了。这是立花洋介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如果从他穿的灰色西服来看,也许是来钓鱼的时候,不幸失足死亡的。
“他是自杀了吗?”一个年轻人问道。
“这个嘛……”他的另一个同伴,两只手挽在一块儿,低声叹了一口气。
“反正还是马上报警吧,这样会弄清楚身份的。”导演熊崎进果断地命令道,并用催促的表情看着立花洋介。
立花洋介点了点头.99lib.,可是,他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被这具尸体给吸引了过去。他有点头晕,这是看到死人后的,一种生理性的正常反应,可是,在他的心底里,又涌出了一股不祥的阴影。
立花洋介的脑子里面,此刻又浮现出了前天傍晚,在长崎车站那里,见到的像阿森的那个人。这和这个死人,有什么关系吗?可是……
土黄色、帽槍压得低低的、多少有点驼背、全身透着一股孤独样子的身影,又使立花洋介的心情压抑起来。这已经不能再从他的思维中抹去了。
第二节
在中午休息的大学医院内,到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由于门诊挂号的病人没有了,所以,宽广的马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影。从一大清早就挤满了工作人员,和病人的汽车的停车场上,此刻也有了一大片的空场,上面还可以看到早上雾水沉在地面上,所形成的积水。
杉原溪子一边听着,自己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的脚步声,一边朝病房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郁闷不快。大约十天之前,她因为要了解堀越早苗的事情,而来到了这家医院,在综合接待室的入口处,偶然见到了阿森科长的夫人。她那穿着淡紫色外套的、纤细的身条,给予了杉原溪子万分强烈的印象。在波户岬的浜口光彦家中,当看到阿森科长的名片的时候,溪子脑子里闪过的,就是他夫人的身姿。
回到福冈之后,她有意识地和一名九州电视台的女播音员亲近起来。因为她记起来,这个女播音员和阿森的夫人,是佐世保高校的同一个年级的同学。后来她便若无其事地,打听起了森文代的事情了。
森文代今年正好30岁,娘家就住在佐世保,三年前经人介绍,和阿森科长结了婚,婚后搬到了福冈,但是,根据她本人所讲,以前她一个人,也曾经在长崎住过一段时间。
“长崎?”杉原溪子反问了一句。长崎和浜口光彦可大有关系了!
“是啊。她曾经在那儿的一个什么大公司里当秘书呢!……”女播音员点头笑着说。
阿森科长于杉原溪子他们,赶去波户岬后的第二天,便去了东京,不在电视台.99lib.里面,这就给了溪子以“可趁之机”。她苦心设计了一个,自己仰慕阿森为人敦厚、老实,有意要“接近”他,便要事先打听好,关于他夫人的一切的计划。
杉原溪子从外科病房的入口处,乘自动电梯上到了二楼。前几天和文代一块儿来的病房,就在距离电梯间不远的所在。
点着小灯的.99lib.房间里,一共有六张床,摆成了两排。送饭车还停在病房门口。大概正是进餐、休息的时间,里面静悄悄的。六个人当中有三个人,是因为交通事故的受害者,当时文代这样说……可这会儿,森文代却不在了。
“对不起,我是来看望森文代女士……”杉原溪子对最外边的、正在床上看杂志的一个妇女说道。这个人有五十多岁的样子。
“噢,阿森太太已经出院了。”她用嘶哑的声音答道。
“什么,已经出院了吗?!……”
杉原溪子顿时十分吃惊。她当然知道文代要出院,可是,说好了是下个星期嘛。今天早上给医院打电话,她还特意确认过,森文代是在三天前,即6月26日星期二傍晚,定好了出院时间的。
“什么时候出的院?”杉原溪子又追问了一句。
“嗯……前天吧,或是大前天……”
“是在6月26号的下午五点多钟。”从邻床上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声音。
这是一个梳了一头披肩黑发,看上去有十七、八岁的少女。她的一只脚打着石膏绷带。从枕头边上,那如同小山一样的积堆物品来看,她住院的时间不短了。
“你记得这么清楚啊。”杉原溪子微笑着对她说道。
“太无聊了,所以什么都记呗!我还记了日记呢……”
“真是无聊啊!……”旁边病床上的女人,不忿地说。这个少女瘦削的脸上,微微红润起来。
“我不记得阿森夫人说过,那么早就出院呀!……”杉原溪子的目光,又回到第一次问话的妇女身上。
“可是她5月底,就可以一个人走路了。”
“恢复得那么快吗?”杉原溪子不可思议地问道,一面分别看了看妇女和刚才那个少女。
“她住院的时候,应该是4月10号左右吧?”
“是4月12号。”那个长头发的少女订正道。
“她住院的时候,症状是大腿骨折、腰部挫伤。5月20号拆的石膏,那时候,她就可以在院子里散步了。因为有时还有头晕、头疼的症状,所以,才继续住院,以便做进一步的详细检查。”
杉原溪子一边听着这个少女流利的叙述,一边把最近一系列事件,串连起来回忆着。
“穿黑色长外套的女人”3月份去“琥珀”酒吧,看望堀越早苗,那个时候,当然,森文代还没有发生交通事故;接下来,那个神秘女人登场,是在5月30日。那天夜里,她在“秋吉”饮食店里,和真璧秀敏秘密约会。两个人分手回去后,一个男人打电话来,问那个与女子会面的男人的情况……
“我想知道5月30号那天,她……”杉原溪子冲着那个长发少女说道。
“当时我往这里打电话,好像说,阿森夫人不在….99lib?…”
“好像她住在外面了。”
“住在外面?这允许吗?”好像连杉原溪子也觉得,自己问话的声音过于高了。
于是,这个少女便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本封面上画有花鸟木偶的、少女喜欢的风格的本子来。这像是日记本。她一边将其扔在自己的脚边。一边说道:“喏,5月30号,阿森夫人住在了外边。她的症状一好,就常常回家,我都羡慕死了!……”
“第二天她又回来了吧?”
“是的,中午才赶回来的。”
“那么,6月4号呢?”
那天夜里的8点至9点,真璧秀敏被人杀掉了。
“6月4号她在医院,没有住在外边……”长发少女嘟囔了一句,低着沉吟片刻,“对啦,那一天,我们给山本先生开欢送会,很晚才上床的……对吧?”少女说着,向邻床的一个病人征询道。
6月4日夜里,由于第二天要有病人出院,因此,大家在晚饭后,给他开了欢送会,一直闹到晚上10点多钟,被护士长发现,找上门来。那时,森文代的确在现场。
过了一会儿,杉原溪子又和她们,闲聊了一点儿别的事儿,打听了一下森文代在医院的其他事情。大家都说,自从阿森夫人住院以后,阿森先生肯定隔一天来一次,除此之外,看望她的人也特别多。
由于护士又要査房了,溪子便告辞了。
为了慎重起见,杉原溪子又来到护士的值班室。她查看的结果,和那个少女说得果然相同——森文代是4月12日住的院,5月30日她得到许可,在外边过得夜,第二天下午从家里回来。但是6月4日,却没有这样的记录。
关于真璧秀敏被害事件,森文代竟然有牢固的“不在现场”的证明。
另一方面,森洁在5月底,曾经出现于波户岬的浜口光彦家,然后5月30日夜里,真璧秀敏与穿黑色长外套的女人,在“秋吉”饮食店里秘密约会,打来电话的那个男人,极有可能就是阿森科长。
只是对于引人注目的“秋吉”一事,无论是浜口的妹妹,还是阿森科长,他们都与杉原溪子他们的结论相反。那么,那个女人就不再是问题的焦点,而是那个打来电话的男人。
“秋吉”饮食店的女老板说,虽然她不知道,自称叫作真璧秀敏的男人,究竟是真是假,反正他说,自己是那个女人的亲戚,要打听刚才和她,在一块儿的男人的情况。而浜口光彦的妹妹也说,5月底来的那个男人,非要打听哥哥的事情。
也许阿森科长已经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了。他要打听那个女人的过去,以及派生出来的、与真璧秀敏有关的事情。
这么说来,那个女人就不会是,森文代以外的另一个女人了?杉原溪子这样想着。也许阿森抓住了妻子以前,与浜口光彦有什么关系的把柄。文代于四年前,送光彦去阿苏的医院,返回的途中,她又默认了真璧秀敏的肇事逃逸,结果四年后被堀越早苗认出,并同时威胁真璧秀敏,于是,她才与真璧秀敏合谋,动手杀死了堀越早苗,而阿森是在调查此事吗?
而且,真璧秀敏也被杀了。但是那天夜里,文代有着“不在现场的证明”。这意味藏书网
着什么?
走出病房,杉原溪子伫立在蒙蒙雾雨之中,她想抬起手,冲着出租车招招手,但是又放弃了。如果洋介在的话,还可以商量一下,可是,他从前天开始,就跑去长崎拍摄外景了。
不过,阿森科长也不在。这样一想,杉原溪子渐渐地下定了决心。
阿森于5天前的6月24日,出差去了东京。听说他只去三天,但是,今天早上,也没有见到他的人影,也许临时有事延长了?他平素是个对工作,极为认真负责的人,就是出门,也要先到电视台里露一下面。
那么森文代这会儿,是一个人呆在家里吗?如果和她见面,能确定什么吗?
出了医院的大门之后,杉原溪子叫了一辆出租车。在福冈市市中心,池水少见得那么清澈,在建有假山、庭院的公园旁边,就是阿森科长的家。文代被车撞的地方,就距离自己的家不远,在送到附近的一家医院,做了紧急处置后,她便被转送到了大学附属医院。这样想着,在有冷气的车内,杉原溪子竟紧张地出了一身汗水。
杉原溪子来到了阿森课长家的门前。两边的墙上爬满了蔷薇花。院内低矮的灌木丛花草,被雨水打湿后,看上去分外妖娆。新年的时候,溪子曾经光顾过这个地方。这时,她又回忆出那位身条优美、身穿和服的文代夫人的身姿来。
杉原溪子按了一下门铃。
“来也!……什么地干活?”
突然得到了回答,竟又使杉原溪子紧张地出了一身汗。接着,那边又问是谁,并打开了门。
森文代站在门里,这时的她,和杉原溪子一直想象的样子,感觉不一样了。也许是刚刚出院的缘故吧,她那清秀的脸上,显露出苍白的颜色,并一反平时那沉稳、大家闺秀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异常慌乱。她的脸上略施淡妆,没有抹口红,使脸色看上去更加苍白。她的头发随意地披在了后面。她全身上下都显示出,一种不太正常的神情。
当森文代认清楚来人是杉原溪子以后,似笑非笑、又像哭似地看着溪子:“对不起,我以为是我丈夫呢。”
“啊!……”杉原溪子无力地答应了一声。
森文代面对迷惑不解的杉原溪子,又一次勉强地笑了笑。
“那么,我丈夫来信儿了?”
“什么?……”杉原溪子惊讶地张大了两眼。
“我丈夫怎么啦?”
“99lib.t>科长他怎么了?”话一出口,杉原溪子就觉得,自己的表情十分狼狈。
阿森科长出差,已经超过三天了,杉原溪子只是单纯地认为,他是有事耽误了,但是,如今是坐飞机的时代了,去趟东京,竟然要花上四天以上的时间?……而且,这一阵子还是纪念活动特别忙的时候呀!
森文代嘴边,那不自然的笑意消失了,她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起来。她用暗淡的目光,盯着杉原溪子。
“您再详细说一下吧。”杉原溪子顿了顿,用压抑的声音继续问道,“科长不是去了东京吗?”
“我不知道,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说到这儿,文代慌乱地竟流下了眼泪。
“他告诉我说,6月26号他回来之后,就可以出院了。可是,我在这里一直等到下午,也没有人来接。因为已经办好了早上就出院的手续,于是,我就一个人回来了。”
“今天也没有来电话?”杉原溪子吃惊地问道。
“我昨天刚刚问了一下泷本部长。今天你来了,我觉得肯定是带来什么消息了……”
文代夫人用一只手又捂住了嘴,怕哭出声来。
秘密了解到的事情,此时在杉原溪子的脑子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她紧紧地盯着森文代夫人。
“夫人也不知道,科长为什么急急忙忙地出门去吗?”
文代夫人抬起了头,直直地盯着杉原溪子,表情渐渐地变成了一副,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的模样。她摇了摇头。
“不知道哇。我……我,如果我丈夫有个好歹,我可怎么活呀……”
文代夫人说着,又哭了起来,她用双手捂住了脸。
杉原溪子顿时明白了,自己即便再问下去,文代也不会回答了。
第三节
森洁竟然失踪了——这一天,即6月29日星期五的下午,这个消息传遍了制作部。
星期五的“你的下午茶时间”,本来应该由森洁先生负责,脚本、演员都已经确定。
作为AP(助理导演)的佐伯,在前一天晚上,才从泷本部长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于是,他连忙去了副调整室,和北坂麻理子进行了商洽,总算没有耽误正常播出。
但是,制作部的人对阿森不在,当然产生了猜測,于是,这才从制作部部长泷本口中得知:实际上,阿森于6月26日星期二白天,离开东京分社以后,从此就断绝了联系。
泷本在得知阿森本来应该于星期二的傍晚,最迟在星期三的上午,到九州电视台里前来汇报,但却仍然出差不归,又没有来任何消息后,便于6月28日星期四的下午,给他家里打电话问了一下,随后又问了一下东京分社,得知他早在星期二那天,就离开了东京分社,这才大吃一惊。
但是,因为森洁所办的事情,属于“私人事情”,因此,他认为到星期四晚上,才能下定决心。而且,九九藏书阿森所说的“私人事情”比较含糊。
在那不久,杉原溪子就被泷本部长,叫到了制作部的里间的办公室。泷本有五十来岁,是个红脸大汉,不太高的个头,看上去无时无刻不在忙活的样子。
泷本部长把杉原溪子叫来之后,示意其他人都出去,便领着杉原溪子,走进了一间小会议室。
这间小会议室里,可以容纳20个人左右。椭圆形的桌子四周,整整齐齐地摆着椅子。
泷本拉开一把背冲着窗户的椅子,坐了下来,他也示意让溪子坐下。由于杉原溪子不常和部长见面,便坐的离他稍远一点。
泷本取出一只烟来,叼在了嘴上。
“实际上,关于阿森先生的事情——”他开口讲道,“我认为,你平时和他比较接近……”泷本部长两眼灼灼地望着杉原溪子,“那么,这次有什么线索呜?”
泷本部长那谢了顶的额头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他盯着杉原溪子问道。
“不!……我不清楚得啦……”杉原溪子摇了摇头。在波户岬看到过的“森洁”的名片、他夫人失态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但是,她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嗯……富河先生和佐伯先生,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吗?……”
“是的。阿森科长去东京干什么?”
“哎哟,也没有什么得啦!……”泷本部长朝门口看了看之后,又说道,“6月26号上午,他就离开了东京分社,接着就去了下一个地方。”
“是嘛……”杉原溪子淡淡地应声说。
“他应当于下午一点多钟,乘开往福冈的飞机,事情应当全部办完了。另外,他夫人也计划那一天出院,说好了他回到福冈、到电视台里来一下,就去接他夫人出院。他11点多钟离开有乐町的分社,可以步行去航空售票处。他对分社的人讲过,说在那儿买好了飞机票。昨天分社的人,还去那儿问了一下,原来他又改变了计划。”
“那么,阿森先生究竟去哪儿了?”杉原溪子问道。
“经由大阪去了大村。”
“大村……”杉原溪子很是吃惊。
大村是距离长崎最近的机场,从大村机场到长崎市中心,连一个小时都用不了。看来他应当是去了长崎。
泷本部长用左手支着下巴,又说了下去:“计划是买飞往福冈的机票,但是,他却改变了计划,取消了原来的预定飞机票,而是买了13点30分,飞往大阪的飞机票,以及14点40分从大阪起飞,飞往大村的联票。我问了一下机场,他确实是这样走的。”
“为什么他要去长崎……”
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说出了“长崎”这两个字之后,自觉失口;可是,泷本部长却十分得意地,盯着杉原溪子说:“你也认为是去了长崎?……其实,分社也提供了这个线索。”
“是嘛……?”杉原溪子慌忙应了一声。
“阿森先生出发前的星期一,在分社收到了,交给他的一封快信。当时,人们没有注意,当然也没有人去看信里面的内容。但是,分社的人记得,信封上好像写了‘浜口’的汉字,而且,还是个男人的名字,住址是长崎市内……”
听到这儿,溪子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浜口光彦”的名字,反射般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当然,这不会是死于四年前的那个浜口写来的。可是……
阿森先生的失踪,难道真的与浜口、穿黑色长外套的女人、以及以前的一连串的事件有关吗?
泷本部长这时候,才点燃了那支香烟,缓缓地说道:“可是,他的夫人对‘浜口’这个名字,和从长崎给他发去快信的人,一点线索也没有。后来我又和她聊了聊,等到一点多钟的时候,也没有得到一点消息。于是,我从昨天开始,就向警方提出了,非公开的搜查请求书,对长崎方面,我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与此同时,我也和长崎电视台的有关熟人,打过了招呼,问一问他们,是不是可以查到什么线索。”
森文代出生于佐世保,在长崎市内有两、三家亲戚,可是,森文代几乎从来没有与他们见过什么面。森洁自己则出生于九州的福冈,在长崎既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那么,如果“文代的亲戚”这条线索没有了,就只好拜托长崎电视台这条线索了。
泷本部长向溪子解释道。在长崎,九州电视台没有分社,只是平时在总局那儿,和这些电视台有些联系。
“详细的事情就不多讲了,他们进行了调查,没有料到竟然有了结果。”
泷本部长一边从他那厚厚的嘴唇里吐着烟雾,一边用渐渐兴奋的口吻说下去:“根据长崎教养电视台的人员说,在6月26号,也就是,森洁先生去那儿的当天傍晚,他们曾经见到他了。”
“啊?……”杉原溪子吃惊地喊道。
根据泷本部长的介绍,情况是这样的:和九州电视台同属一个总广播电视局的长崎教养电视台(NCT)的编辑部的、一名叫作驹井的年轻男子,在6月26日下午6点20分左右,路过位于长崎市西郊,稻佐山的山脚下的国际墓苑的下行道的时候,看见了正在朝墓苑的台阶上行走的森洁先生。驹井去年因为工作的关系,曾经到福冈出过差,和阿森在一块儿开过会,因此,虽然天色较暗,但是,他还是看得很清楚。
另外,根据他的记忆,当时阿森穿了一件浅茶色的西服,那是阿森离开东京分社时候穿的衣服。而且,那天阿森乘坐的、大阪发出的飞往大村的飞机,因故比预定时间晚到了10分钟,大约在16点40分到达了大村机场。随后,如果他乘出租汽车的话,从大村机场到达稻佐山国际墓苑,大约需要花费一个半小时,那么,他于6点20分出现在国际墓苑,就是合理的情况。
从这几点来看,驹井看到的人,似乎可以认定就是森洁。
一开始,驹井本来想上前寒暄一下,但是,因为台里还约好了另一个客人,正在等他;另一方面,他看到阿森表情十分严峻地,快步登上石阶,所以,他便打消了这.99lib.个念头。但是,随后他又一想,阿森是福冈人,天色都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要去墓地?
“国际墓苑?……那里埋的都是外国人了?”溪子茫然和不安地问道。
“是啊。因为那个墓苑位于稻佐山的山脚下,那么,可能是长崎市内,最早的外国人的墓地了。我去过一次,那里埋着南洋贸易最盛行时代,住在长崎市内的荷兰人、中国人和葡萄牙人、以及流亡在长崎的沙皇俄国的军舰水手等人的死尸。面积相当大,但是,现在是无人祭奠的墓地。”
大概这是因为:这些外国人,都是死于日本古代时期的缘故吧。可是,为什么森洁要急急忙忙地,从东京去那儿呢?
或许他到墓地,是利用那个地点,目的是与那个名叫“浜口”的人秘密接头吧?
泷本部长也表情严峻地绷着嘴,两眼紧紧地盯着烟头;然后,他的表情突然一变,把烟头向烟灰缸里一拧,说道:“我打算让你去一趟长崎。”
杉原溪子吃惊地抬起了头。
“我一开始也没有,把阿森失踪的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不过,后来听了驹井先生的话,我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国际墓苑旁边,就是稻佐警察署,我也向他们提出了调査请求,希望他们能够提供一下,有什么人到那里去过、干了什么的详细情况。当然,也有必要把阿森的照片,提供给他们。”
“是的。”杉原溪子点了点头。
“他的夫人也非常担心他。不过,好歹她已经出院了。”泷本部长严肃地拍着手说,“对了,你去以后,就说是替他夫人打探消息吧。”
最后商议的结果,让杉原溪子单独一个人,前往长崎去一趟。
第四节
第二天早上,杉原溪子一个人登上了7点40分开出的,由九州博多始发的快车“平安1号”。上车之后,她就找了一个靠窗口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是一趟接联开往长崎和佐世保的快车,当然,乘客就应该会格外的多。果然到了临近发车的时间,还不停地上着人,整个儿车厢里几乎都坐满了人。
今年的梅雨期是典型的“男性型”,昨天还是雾雨,今天早上就为之一变,万里无云,看样子今天一天,都要被太阳炙烤着。
离开福冈之后不久,列车就进入了佐贺县的谷仓地带。刚刚修整过的农田,远远望去一片嫩绿,在阳光下,反射着悦目的色泽。看惯了都市的高楼大厦,一下子显得郊外十分的冷清。
在肥前山口,铁道线开始分岔了,一支向佐世保方向延伸,而长崎方向的山阴本线,则朝着著名的海带种植区——有明海沿岸南下。
列车于10点48分到达了长崎。一从空调车厢里出来,就让人感到,如同一头钻进了蒸笼一样难受。长崎是一个盆地形地势的都市,因此,这儿的夏季格外地闷热难忍。
杉原溪子在车站前面,截停了一辆出租汽车,对他讲要去“稻佐警察署”。
汽车过了浦上川后,上了稻佐山的半山腰。道路两旁的树荫,投散在高低起伏的柏油路上。道路两旁还偶尔可以看到,古式砖瓦的民居。与缺乏地方色彩的九州福冈相比,一进入长崎地区就使人感到,仿佛进入了一个具有独特氛围的都市之中。
警察署是一栋三层的水泥建筑。杉原溪子在接待室递上名片,要求和防犯科的人见面。
一名年轻的、穿着警服的警官接过了名片,朝里面的一间办公室.99lib.走去。不大一会儿时间,这名警官又走了出来,带着杉原溪子走了进去。
一位细长脸、四十来岁的人,马上从桌子旁站了起来,走到一排沙发旁边,让杉原溪子坐了下来。等到溪子寒暄完毕,他便对她讲,自己是防犯科科长长谷川警部。
“那就请多多关照了。”,杉原溪子又重新客气了一番。
“这么老远地赶来,你也很辛苦了!……”长谷川警部慰劳般地微笑着说道。虽然他的面容,使人感到黯淡无关,但一笑起来,眼角便露出温和的笑意来。
于是,长谷川警部一边从办公桌上的文件夹中,取出一份材料,一边向她问道:“后来他家里人,又有什么消息吗?”
“是的,我们了解到,6月26号的傍晚,有人看见他进了国际墓苑。”
“啊,这件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长谷川警部把目光从文件夹上抬了起来。
“其实,我们在接到泷本部长的请求后,为了慎重起见,又派人去国际墓苑周围,进行了一番调查,结果,又发现了一名目击者。”
“这……那么可以肯定吗?”杉原溪子紧张地问道。
“这个嘛,因为这名目击者不是特意地,观察到阿森先生的,因此不能肯定,但是,可能性还是很大的。”长谷川警部慨叹着说,“而且,长崎教养电视台的那位目击者,是看见阿森先生进了墓苑,而这位目击者,是看见他从墓苑里出来。”
根据长谷川警部的介绍,这名目击者是一位每天傍晚,在国际墓地的出口路边,倒卖金鱼的老太太。6月26日晚上七点多钟,她正打算关上店门回家,便看到一名男子,从墓苑里的石阶上,朝下面走过来。当时天色已经很暗了,这个男子一走出国际墓苑,便朝着与这个老太太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因此,这个老太太并没有看清楚,这名男子的面部。但是,她看清楚了这名男子,身穿浅茶色的西服裤、白色的半截袖衬衣,手中拿着一件西服上衣。而且,他是个高个字、体型有些瘦的男子,但年龄无法判定。
“因此,虽然单凭这些,还不能断定这名男子,就是阿森先生,但是,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长谷川警部点了点头,“因为当时天色已晚,而且,那个地方人烟稀少,一般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因为以前那是一处,埋葬外国人的墓地,可以随便出入,所以,有些喜欢异国情调的情侣,常常爱在傍晚去那里散步。最近,铁栅栏的门上安了锁,钥匙放在管理墓苑的悟真寺里,因此,一般人是不可以随意进入墓苑的。除了一小部分华侨来扫墓外,其他墓几乎从未有人来过,也就是半年到一年之间,由社会慈善机构修缮一下,也就这样了……”
“啊!……”杉原溪子茫然地点头答应着。
“白天那里偶尔也会有,小孩子钻进去玩儿,但是,夜里不会来的。情侣们要来,也不愿意正而八经地,从栅栏门里进去,而是从栅栏处钻进去,说是更有情趣。在这块外国人的墓地两旁,就是日本人的墓地。但是,由于那是建在斜坡上的密集的墓群,因此,散步的人从不去那里。”长谷川警部低着头叹息着说道,“啊,而且,那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天色又已经晚了,已经不是散步的时间了。”
“原来是这样子哟!……”杉原溪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也向那位卖金鱼的老太太,进行了详细地了解,虽然还不能十分肯定,但是,从特征上来看,也没有什么特别矛盾的地方。”长谷川警部如此说道。
“您刚才说,是天擦黑的七点多钟见到他的?”
“对。时间是肯定的。因为比平时稍稍晚了一点,所以,她在关门的时候,看了一下手表。”
长崎教养电视台的驹井先生说,他看到沿着石阶向上走的阿森,是在6点20分;而卖金鱼的老太太说,看见从墓苑方向下来的男子,是在傍晚7点多钟。如果假定这个人就是阿森,那么他一定是在40分钟里,在这昏暗的外国人墓地,和什么人干了什么。
“会不会是在和什么人见面?”杉原溪子这样琢磨着。
“这个……”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疑惑。
“墓苑的出入口,只有这一个吗?”杉原溪子抬起头来问道。
“是的。刚才说到的石阶,贯穿了整个墓苑的中央,一直通到山顶,和稻佐山山顶上的公路相接接。”长谷川警部起身指着墙上挂的大幅地图,向杉原溪子介绍着,“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细窄的小道,与悟真寺方向相连。反正那块墓苑面积太大了,也许还会有别的什么小路吧!……”
那么,阿森肯定是和谁见面了。对方也许是从别的小道,出入那片墓苑的。这个“对方”会是谁呢……?
“如果你想去墓苑看一下,署里可以带你去……”长谷川警部笑着说道。
“如果那样,就实在太感谢了!……”杉原溪子连忙行了个礼。
于是,刚才带杉原溪子来的年轻警官,这时候应声站了起来。他高高的个子,倒三角形的脸庞上,戴了一副黑框眼镜。也许与脸相比,眼镜的比例过大了吧,看上去多少让人感到滑稽。他听到长谷川警部的安排之后,便对溪子说他叫山内。
在他们走出警察署大门的时候,山内刑警有意无意地,看了一下杉原溪子的脚,对她说道:“因为墓苑里的石阶特别多,这样的鞋不要紧吧?”
杉原溪子今天穿了一双高跟鞋,但是,她因为走路习惯了,所以,对山内说不要紧。山内放心地点了点头。
“长崎很热吧?”山内刑警一边说着,一边和杉原溪子走在阳光反射十分强烈的马路上。
杉原溪子想起,自己曾经从哪本书上看到过,土生土长的长崎人人品很好,热爱长崎这个地方。在历史上,与荷兰的贸易时代,全镇就如同一个集体商易集团一样,齐心合力同外国做生意,从来没有发生过自相“残杀”的事情。收入除了上交幕府一部分,做为纳税之外,剩余的就全部存入镇上的银行,也称“灶银”,即完全属于全镇居民所有的“银行”,并且归全镇居民使用。这种风气即使到了安政开国的时代,长崎做为贸易港岸,经济极其发达的时期,全镇居民也没有出现,贫富两极分化的现象。也许,这就是长崎的古朴民风的影响吧。
从警察署里出发,步行不到五分钟,就到了悟真寺。这是一栋白色墙壁的时髦建筑物。通向寺内的是一条细长的小土道。这一带树木十分茂盛,凉风习习吹拂着,使人精神为之一爽。
“这儿就是国际墓苑吗?”在山内刑警告诉杉原溪子之前,她已经看到和寺院相对的方向,就是一块斜面的山坡地。由于寺院院墙的缘故,因此,只能看到接近山顶的山坡。但是,当她听说光墓碑就有三百多块时,她马上就想象的出来,这里的规模将会是多么大了。
他们又向前走了走,来到了墓苑围墙旁边。墓苑四周都是高墙琉璃瓦,而且,高墙的顶端都设有带尖的铁栅栏。
与这森严的保护相比,国际墓苑的内部,就显得过于荒凉了。从年久失修、风吹雨淋而变了形的十字架、倾斜的墓碑,可以看得出来,这里的确极少有人前来凭吊。形状各异的墓穴散在墓苑各处,其间到处都是参天的大树,地上也长满了杂草。
山内刑警走在前边,但是,他时不时地回头照看着杉原溪子,他们沿着高墙走着。
不一会儿,两个人就来到了有石阶的入口处。这是一条宽仅一米多的石阶小道,它把这块长方形的墓苑一分为二,从其中央贯穿而过。因为多少有点弯曲,因此,不能从入口处一直看到山顶,但是,可以看到一条石阶,一直通向上方;它的顶上,便是稻佐山山顶了。
“阿森那样的人,就是从这条石阶上走下来的。”山内刑警站定,指着这条石阶说道。
“卖金鱼的店子,就在那边的拐角处……”山内刑警又指着左侧的拐弯处,对杉原溪子说道。
“根据那个老太太所讲,那名男子是顺着石阶下来,朝那边的方向走去了。”
这一次,山内刑警又用右手指了指。在这块墓地的外侧,有一块墓碑很小、但是很密集的日本人的墓地区域,在它的斜下方,像是一条住宅街。
杉原溪子继续跟着山内刑警,迈步朝着石阶上走去。快到中午头了,似乎气温又上升了一点儿。这里还能听到在大都市里,根本听不到的蝉鸣声。
石阶的前方没有人影,但是,可以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一些孩子们的叫喊声。
两侧的高墙,在铁栅栏门那里断开了。门上果然有一把生了锈的大铁锁。
“里面最多的是中国人的墓。”山内刑警介绍道。
这块外国人的墓地,依照山势分成了六个部分,荷兰人、美国人的墓地,分别在一进入口处的两侧,而再向上的四个块块里,几乎都是古代的中国人的坟墓;其中也混杂着一些俄国人和葡萄牙人的墓碑。他们通过这扇铁栅栏门一看,西洋人的墓碑奇形怪状、各种各样,而中国人的墓碑,就和日本人的差不多了,墓碑的头部有半圆形的,也有冠状的,也有平行四角的。
这些墓地,大多数已经长年没有人来凭吊,但其中有不少是18世纪的时候建造的。加上周围草木丛生,更加使人感到了荒凉和寂寞,仿佛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山内刑警和杉原溪子默默地攀登着石阶。再向上走去,就可以看到左右两侧的日本人的墓地了。那些墓地,是可以自由出入的,而且,还有修建得十分好的桕油路,途经那里,直达稻佐山山顶。
山内刑警走进了左侧的日本人墓地,然后找了一块低矮的石块,坐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看样子他心跳得也很厉害。
杉原溪子站在距离山内刑警不远的地方,这儿可以看到国际墓苑的全景。由于那里的斜面相当大,各个墓座都有不同的落差。没有墓座的地方,则长满了芜杂的乱草。
在这里,还可以看到绿树丛中,隐隐约约可见的悟真寺,再远一点就是波光粼粼的海面。
“就是来了,也许也找不到什么新的线索……”山内刑警一边环视着他早就熟悉了的风景,一边冲着杉原溪子泼着冷水说。
“嗯!……”杉原溪子随口答应了一声。临来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不能抱太大的希望。她得到的唯一印象,就是国际墓苑十分静谧。大中午的时候,都看不见一个人影,那么,日落西山以后,肯定更难得地有人来往了。这么高的琉璃瓦围墙,把上山的道儿全都遮挡住了,这里当然就成了秘密约会的好地方了。
那么,阿森在这块墓苑里,究竟和什么人见面了?对方是和浜口光彦有关的人吗?……那么,后来阿森又去了哪里呢?是什么理由使他失踪了呢?
这时,山内刑警像呼应着杉原溪子的想法一样,低声说道:“凡是寻找失踪的人的事情,都是一件没有把握的事儿。有的人平安无事,只是藏在了什么地方,当然,也有更糟糕的情况。其实,在你们提出寻人请求的6月28日的傍晚,在这儿一个叫神崎鼻的海角处,浮上来了一具溺水而死的尸体。当时我们十分紧张,但是后来查明,那是另外一个人。”
“啊!……”杉原溪子突然心悸起来,“那是一个男人吗?”
“对,年龄四十多岁,这一点差不多。不过,在发现者中,也有你们电视台的人,所以,他认了认,说不是阿森先生。”
杉原溪子想了一下,暗暗揣测着:“会不会是立花洋介一行人?”因为溪子再也没有听说,九州电视台还有其他人,到这儿出差的了。
从波户岬回来,又过了四天之后的6月26日下午,立花洋介去长崎出差。此后,杉原溪子再也没有能够,和他进行过一次交谈。如果可能的话,也许他打来过电话。不过,在这几天里,杉原溪子并不是总是待在办公室里,因此,也许洋介还不知道,阿森失踪了的事呢……
“那么,死者的身份弄清楚了吗?”杉原溪子连忙问道。
“不,还没有弄清楚。就连他随身的物品,也无法证明他的身份。县内也没有人提出家人失踪的,因此,目前我们正在向邻县,询问有无失踪的人员。”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杉原溪子严肃地问道。
“是发现尸体的大约三天之前,即6月25号的傍晚。死因很明确,就是溺水,全身没有外伤,所以,我们初步判定是自杀。”
如果是6月25号,那正是阿森失踪的前一天,那么,这个死者就与阿森没有关系了。想到这儿,不知道为什么,杉原溪子的心里,还是多少有点感到意外。
“虽然没有查明身份,但是,大热天的,总不能老是放在寺院里,于是,今天一大早就火化了……”
山内刑警一边揪着身边的野草,一边心情压抑地说道。
回到稻佐警察署,杉原溪子又向长谷川警部课长,提出了寻人请求以后,便匆匆忙忙地告辞了。即使呆在警察署里,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有什么结果。
预定今天应该赶回福冈去的,要办的事情基本上完成了。不过,杉原溪子想利用剩余的时间,见一见立花洋介。
从福冈出来以后,杉原溪子在长崎,就想和立花洋介联系上,把阿森失踪和文代的事情告诉他。在听了刚才山内刑警说,他们一行人看到了那具尸体的事情之后,她便更想尽早地见到他了。虽然自己已经知道,溺水而死的尸体与阿森无关,但是“溺水而死”这个词,却触发了杉原溪子心中的恐怖感。
于是,杉原溪子来到路边的一个电话亭。她在笔记本上,查了一下立花洋介他们逗留的旅馆的电话号码,这是出发之前,立花洋介告诉她的。
那家旅馆名叫“荷兰楼”,好像位于寺町。
杉原溪子一边想着“不知道这会儿洋介在不在?”,一边拨动着电话号码盘。电话接通之后,马上就有一个高声调的女人,过来接了电话。
“我找九州电视台的立花洋介先生。”杉原溪子大声说道。
对方让她等一会儿。立花洋介究竟在不在也不知道,杉原溪子只好默默.99lib.地,把耳机贴在耳朵边上,同时她听到仿佛不是自己的心脏的剧烈跳动声。
“喂!……你好哇!……”当杉原溪子终于听到立花洋介,那特有的声音时,她感到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是杉原溪子。这会儿我在长崎呢!”
“什么,你竟然在长崎?”立花洋介突然提高了声音。
“是的!……我告诉你,四天之前的6月26号,阿森科长失踪了……”
“畜生!……”果然,立花洋介是第一次听到,他大吃一惊。
由于寻人是“非公开”的,因此,虽然发现了溺水死亡的尸体,但是,稻佐警察署的警官也没有向他们,透露阿森的事情。
于是,杉原溪子便把阿森如何在东京分社,收到来自长崎市内,一名叫作“浜口”的人,写给他的快信,和阿森于6月26号下午,乘飞机飞往长崎,同日傍晚出入国际墓苑的事情,都对立花洋介讲了。
“我就是专门来到稻佐警察署,打听消息的。”杉原溪子低声说道。
“竟然这么曲折啊……”立花洋介仿佛突然受到了剌激似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接着,杉原溪子又对立花洋介讲了她在福冈,对阿森的夫人文代进行的秘密调查。
森文代在三年前,与阿森结婚之前,曾经一直在长崎工作。真璧秀敏与那个穿黑色长外套的女人,在“秋吉”饮食店秘密见面的5月30日夜里,文代曾经得到医院的许可,在外面住了一夜。但是6月4日,也就是真璧秀敏被杀掉的时间,她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立花洋介只是简单地答应着,似乎他还在沉思。
正当杉原溪子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了蜂鸣声,通话的三分钟到了,电话自动断了。
于是,杉原溪子又重新拨通了过去。
“……刚才我听警方说,在神崎鼻发现了一具溺水而死的尸体?”杉原溪子问道。
“噢,开始不是我们发现的,是几个学生模样的人,首先发现的。”立花洋介回答。
“是吗……”杉原溪子嘟囔了一句。
又说了几句话之后99lib.,杉原溪子便不说了。她认为:在立花洋介的意识当中,也许会把阿森的失踪,和溺水死者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考虑的。
“那么……他一定是被那封署名为‘浜口’的,写来的信,骗到这儿的?”立花洋介过了一会儿说道。“骗到这儿的”这句话,是他非常重要的发现。
“如果阿森和那个人会面的话,地点不会是在稻佐山的墓苑的。”立花洋介向杉原溪子解释他的判断。
“对。可是,有人却看到了像他的一个男人,从那儿出来呀!”
“噢!……”立花洋介惊呼一声。
“也就是说,后来他又去了什么地方?”
溺水死者的事情,在杉原溪子的心中,投下了一个阴影。如果这样说的话,阿森会不会是被那个“浜口”所杀的呢?或者他藏在了什么地方……?
杉原溪子瞪大了眼睛,拼命地想下去。在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阿森科长那温和的音容笑貌来。
“今天能和你见面吗?”杉原溪子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这个嘛?……”立花洋介犹豫了起来,“今天的摄影计划要到天黑。来这儿以后,分镜头剧本多少要进行更正,因此,计划又变了。这会儿我们刚从寺町的中国寺,拍摄回来,还没有吃午饭呢。——你能够等到晚上吗?”
“嗯,可是……”杉原溪子无奈了。
原订的出差计划,令天是要回福冈的,而且,说好了一回去,马上向泷本部长汇报。这会儿他也许在等着呢。
“我还是今天回去吧。”
“那么……”杉原溪子感觉口干舌燥。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你多保重,我挂了啊。”
立花洋介说完,便挂上了电话。杉原溪子走出了电话亭。
这时,从远处传来了汽笛声。杉原溪子低头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多钟。刚才听到过一次汽笛声,那是在墓苑的正午时分,是从造船所方向传来的。这舒缓的汽笛声,和这里宁静的气氛,该是多么的谐调。
“阿森科长这会儿,正在这儿的什么地方呢?”杉原溪子心中琢磨着,一股愁绪在她的胸中涌动着。
第五节
杉原溪子返回九州福冈的时候,是乘坐“平安6号”快车,于下午六点多钟,到达博多车站的。她径直去了泷本部长的家里,报告了在稻佐警察署,自己得知的情况。
当泷本部长听到她说,在神崎鼻发现的那名溺水死者,经警方确认不是阿森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是星期日,但是,杉原溪子比平时更早一点,先行到达了台里。上午要召开商讨纪念节目的内容的会议,阿森.99lib.科长不在的不安和紧张,使杉原溪子早早地就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距离杉原溪子最近的办公桌上,放着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原来是立花洋介打来的。
“你都已经回去了呀!……”立花洋介笑着说道。
“是你……怎么回事哟?”
昨天下午方才通过电话,大概是因为在长崎吧;可是杉原溪子觉得,仿佛已经是两、三天以前的事情了。
“嗯……上次说的那个溺水死者,身份已经弄清楚了。今天一大清早,我给稻佐警察署打去了电话,经过询问才知道的。”
立花洋介的声音,听起来和昨天的不太一样。由于可以听到,他背后传来的电唱机的声音,也许他正在旅馆附近的小饮食店里吧。
“怎么样?……”杉原溪子认真地问道。
“昨天夜里,警察的确没有弄清楚身份,但是,有关死者的寻人请求,在五天之前就提出了。后来警方找到了那份寻人请求,经过核实,死者是关西经营纺织品的一家老字号的老板,因为无力继续经营,便投河自尽了。大概因为怕死在当地,让人会笑话他吧,便来到长崎自杀身亡了。”
“这……”杉原溪子一阵眩晕。
“太好了!……”杉原溪子本来想说这句话的,但是转念又一想,觉得这样对死者太无礼了。然而,她感到终于可以放心了,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立花洋介也是因为,知道杉原溪子的心中,一直充满了担心,这才这么快地通知了她。
“关于阿森的事情,有什么消息吗?”立花洋介问道。
“还和昨天一样。”杉原溪子无精打采地说。
“我从昨天一直在想……把信寄到东京分社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用的‘浜口光彦’的名字?因为发信的地址——就是在长崎,这不会是偶然的吧?”立花洋介稍稍降低了声音说。
“是啊!……”杉原溪子也点头同意了,“要不然,就是死了的浜口光彦的亲属……”
“有这个可能。”立花洋介也附和着说,“不过,还有一个可能,有人利用浜口光彦的名字,把阿森给骗去了。”
“啊,对……”杉原溪子立即同意了。
假如——浜口光彦和森文代,过去确实有某种关系。浜口不是加入了,贩卖大麻的团伙,为了逃避法律的追究,才逃迸阿苏的精神病医院的吗?会不会就是文代送去的?……结果在她回来的途中,文代正好看到了肇事逃逸的现场,并默认了。这个写信的人,也许是从浜口光彦的口中,听说了这件事情的,也许是通过其他什么途径知道的,因为知道的人,不应当仅仅局限于浜口的亲属。
而且,这个人也知道,森文代后来成了森洁的妻子,在福冈过着幸福的生活。大概他对阿森的工作内容,和他会采取什么措施,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于是,他便利用“浜口”这个名字去要挟阿森……?
“我认为写信的人,不会是浜口光彦的亲属,更有可藏书网能是仅仅利用这个名字而已。”立花洋介继续说下去。
“那么,为什么他要把信,寄到东京分社呢?那么,这个人就应当是阿森身边的人,知道他将于6月24日,出差到东京去。这其间不会是偶然才知道,浜口光彦还有亲属的吧!……”
“我的个妈妈哟!……”杉原溪子突然感到,浑身一阵寒战。她不由得连忙四下看了看,办公室里还有什么人。这种感觉和那一次,她想到公寓的钥匙,是不是被自己身边的人,偷走了的时候一模一样。
“怎么查明发信人?”
“也许问一下浜口光彦的妹妹,就会找到线索吧。另外,向光彦生前,关系比较近的人,去打听一下,也许也会有线索。”立花洋介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笑吟吟地说,“由于我的摄影工作,预计今天就干完了,我一会儿再去一趟波户岬,再去问问他的妹妹……”
立花洋介充满信心地说道,忽然,他的语气一变,又声音低沉地问道:“可是,如果打听不出来怎么办?”
“阿森夫人……?”杉原溪子嘟囔了一声。
“啊!……”立花洋介没有听清,低应了一声。
对哟,如果按照目前的假定,森文代是这些问题之源。
假如能够利用浜口光彦这个名字,威胁阿森的话,其理由就是文代的过去。因此,被威胁者第一个有可能就是她!……
如果文代被人逼迫无奈,她只有把丈夫推出来,挽救自己。
从时间经过上来看,用森洁替代,是最理想不过的了。
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对于出现了敌人来说,阿森夫妇齐心协力,是最为有效的解决方式。
“这么一来……”杉原溪子都忘了是在打电话了,她只顾听着立花洋介在说了。
对,文代与森洁的失踪,一定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也许她知道威胁者是什么人!……而且,这一连串的书信来往,都是森文代在其中穿针引线。——因此,文代应当知道阿森失踪的理由,和被隐藏的地点。
前天,杉原溪子从大学附属医院里出来以后,突然袭击地去拜访了森文代,而文代在溪子的面前,明显暴露了十分狼狈的样子。当时她的举动,会不会就是为堵住溪子的追问,而故意演出来的假戏呢?
听筒里又响起了快要到时间的蜂鸣报警声。于是,杉原溪子一下子醒了过来。
“我想再见一次森洁的夫人文代!……”杉原溪子突然说。
“好。我一会儿就把东西,先存放在‘荷兰褛’。如果有了消息,我马上告诉你。”
说完,立花洋介就挂上了电话。
上午十点钟召开的节目审定会,在中午的时候终于开完了。离九州电视藏书网台20周年的纪念活动,仅仅剩下十来天了,加上森洁科长失踪的不测事件,整个制作部里,都笼罩着一派不安的气氛。时间表就像压在每个人头上的大山一样。
杉原溪子于下午1点钟,走出了九州电视台。天空中有些积云,也刮起了清清凉凉的微风。
杉原溪子乘车来到了公园的外边。平时天气好的时候,公园里的湖面上,划船的人有很多,而今天的湖面也显得,比平时要平静一些。
在看到墙上爬满了薔薇花的地方,杉原溪子下了小汽车。到大门口有100米的样子,她打算慢慢走过去。她要有所准备,争取这次打开森文代的口。
然而,当来到文代家邻居的门口时,她又停下了脚步:她看到一个身穿和服、身材苗条的女人——她就是森文代!
文代的发式和衣服,还和在医院里见到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看她那略施淡妆的侧脸,便知道她正要出门。可是……
杉原溪子发觉她还没有看到自己,连忙藏进了邻居的门洞里,悄悄地盯着森文代。文代的右手上,提着一只小型的女式提包。
“森文代要去哪儿呢?!……”
看来不像是上街买东西。从她那全套打扮来看,杉原溪子的头脑中,马上闪出了九九藏书两个字——她要去“旅行”!
杉原溪子的心中,马上产生了一种怀疑。森文代讲过,自从出院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胆量出门了,于是,泷本部长才让自己,代替她去了长崎。
对于杉原溪子的报告,昨天夜里,泷本部长立刻通知了森文代。除了在国际墓苑,有人看到长的和阿森很像的人,这一条是新的线索以外,别的理由不应当,再促使她出门!
她应当待在家里,等候情况的变化才对。
在刚才的会议上,杉原溪子和泷本部长见了面,看上去他也没有得到更新的消息。
“难道,森文代想连泷本也不告诉地,悄悄地跑去什么地方吗?”杉原溪子在脑子里寻思着。
杉原溪子看到:森文代的侧脸,苍白而且表情僵硬。文代关好家门后,向左右看了看。但是,她好像并没有发现杉原溪子,便朝公园的出口方向走去了。
杉原溪子决定和她保持一段距离,悄悄地跟踪她。森文代用快步走着。由于她时不时地,还朝身后张望一、两下,因此,杉原溪子必须经常利用各种物体,来巧妙地掩护自己。
一会儿,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地来到了马路上。森文代快步穿过了人行横道,然后招手上了一辆出租汽车。
杉原溪子有点儿慌了。这会儿她不能也马上过马路,于是,她一边紧紧地盯着文代乘坐的那辆出租汽车的方向,一边也在找着出租汽车。星期日空车很少,但幸运的是,她果然也等上了一辆空车。
“能跟上那辆桔红色的出租车吗?零钱不必找了。”
这个年轻的司机什么也没有讲,连忙发动汽车,迅速追了上去。
畜生!……森文代前往的,是博多车站的方向!……
当出租汽车行驶了300米左右,前方的车在一个三岔路口,向右拐时,杉原溪子这样判断着。
第六节
当火车在谏早站停车以后,又继续发车的时候,杉原溪子醒了过来99lib?t>。其实,她只是打了一个盹儿。因为这儿不是卧铺,她只好用胳膊肘支在小桌子上,浅浅地“睡”了一下。
由于昨天夜里没有睡好,前天又往返于福冈和长崎之间,杉原溪子感到了十分地疲倦。
杉原溪子支起了身子,连忙向周围望去。她终于看到了在前边一个靠窗户的座位上,也睡着的森文代的头和肩膀,这才放下心来。于是,杉原溪子重新伸了一个懒腰,又坐了下来。
火车离开了谏早,那么再有30分钟就到长崎了。这列“出岛”号快车,应当是16点36分到达长崎的。
刚才看到森文代坐的出租车,驶向博多方向的时候,杉原溪子心中便产生了一个想法:“狗娘养的,这个荡妇打算要去长崎!……”
森文代乘坐的出租汽车,一直开到了博多车站前的停车场。她径直走进了售票大厅,抬头看了看电光板后,便到了售票窗口。杉原溪子只好在大厅外等待着。
因为大厅很小,一进去肯定会被她看到。虽然在外边,无法得知森文代买的是去哪儿的票,但是,杉原溪子坚信自己刚才的判断。
过了一会儿,杉原溪子也买了一张票。
当看到森文代上了四号站台时,杉原溪子终于放心了:万岁,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那儿是鹿儿岛本线下行的站台,在那儿有个标志,不久进入本线的是13点52分,发往长崎、佐世保的快车“出岛”号。
森文代果然是要去长崎!
杉原溪子一边盯着站在等车位置上的森文代的身影,一边快步来到车站小卖部旁边的,一架公用电话旁边,掏出笔记本,找到“荷兰楼”的电话号码。
可是,这次不凑巧,立花洋介不在旅馆里。服务员说:九州来的摄影人员全都出去了,但是,说好一个小时后就回来。可这会儿已经都1点半了。
于是,杉原溪子便依照早上,立花洋介给他讲的,让服务员给他留下口信,说“出岛”快车16点36分到达长崎,如果回来以后,呆在旅馆里不要出去……
昨天,杉原溪子坐的那列“平安1号”快车上,乘车的人特别地多;但是,今天这列“出岛”号快车,大概是由于时间比较晚吧,空置的座位很多。溪子小心地坐在了距离森文代不太远的座位上。
但是,这样也很困难。杉原溪子在发车以后,要特别当心通道,以防万一森文代从通道走过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另外,万一文代中途下车了,溪子也不敢说这不可能,或者她在车中,会与什么人接头,这一点也不能完全排除。
刚才杉原溪子稍微打了个盹儿,真把自己吓了一跳:万一森文代突然下车了怎么办?这么一惊,溪子倒清醒了不少。但是,当系子看到文代,没有什么变化的时候,也就放下了心。
列车按预定时间,到达了长崎车站。福冈天空有云,而长崎这里,夕阳还照亮着大地。
森文代下了火车,快步从地下通道走出去,并不时和站台上的挂钟,对照着自己的手表。
一出剪票口,森文代便站在人流中盯着站前。车站正对着大山,山坡上建筑着民用住房。稻佐山和外国人的墓苑就在对岸,但是,这儿却显得特别热闹。
从久久站立在站前的森文代的背影看过去,杉原溪子觉得:她仿佛正在万分地感慨着,自己多年都没有回来的心情。
那么,森文代一会儿要去哪儿呢?或者一会儿是谁要出现在这儿呢……?
这会儿,立花洋介恐怕正待在“荷兰楼”,等着自己的消息呢吧?她想去打个电话,但是,附近好像没有一部公用电话。
啊!森文代开始走了。
森文代登上了广场前面的过街天桥。她的步行速度依旧比较快,但是,她还时不时地从桥上向下看去,看着电车和大街的景致。她是在怀旧呢,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丈夫的行踪,在寻觅着可能突然出现的森洁?
杉原溪子感觉到:文代的眼睛,一刻也不休息地搜寻着什么。
下了过街天桥以后,森文代便朝南走去。她要去哪儿?前方是99lib?山。
大约朝前走了二百来米,森文代来到了一条比较宽的交叉路口,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低头看了一下手表,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朝行车道旁边站了站,看样子她又要要出租汽车了。
杉原溪子也改变了一下位置。
于是,一辆出租车也停在了溪子面前,她坐进了出租汽车里面之后,便请司机盯上文代的那辆车。
森文代乘坐的那辆出租汽车,从交叉路口向左拐了,是进到了市中心。过了繁华大街之后,又在一块写有“思案桥”的电车停车站牌处向左拐。由于担心车辆太多跟丢了,载着杉原溪子的出租汽车司机,果断地缩小了与前车的距离。但是,森文代看上去,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时候,四周好像静下来了。右侧是一面高高的石墙,左侧全是商店,马路也渐渐地高了起来,并且可以看到,从马路上还向两侧,分出了几条石板路。
在一家商店的广告牌上,写着“寺町”两个字,杉原溪子心里一惊:也许“荷兰楼”就在这一带。
“这儿是寺町?”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问道。
中年出租车司机说道:“是啊,这边全都是寺院呢!……”说着,他向右扭了扭头,似乎忘记了他的“跟踪”任务似地,大声答道。
于是,杉原溪子弯下身子,从车窗向右看去,果然,右侧的高墙上方,可以看到寺院的房梁。有的地方甚至还可以看到,金碧辉煌的琉璃瓦。
当她的目光收回来的时候,森文代坐的出租汽车,正亮着刹车灯。文代下了车,向后面看了看。而这个时候,杉原溪子已经下了出租车,隐蔽在石灯笼后边了。
森文代马上进了一条左侧的小石板路。刚才还是燃烧一般的夕阳光,此时已经泽暗了下来,加上寺院的遮挡,四周已经变得昏暗了许多。
森文代悄悄地来到小石板路旁边的,一家快餐店或者是小饮食店,她推门而入。这时候,她又低头看了一下手表,但是,动作比较缓慢了。杉原溪子在想,她是不是在这个店子里,和谁有什么约会?也许她到的早了?……
这家小饮食店的门上,镶嵌着“白岭”两个汉字。
突然,杉原溪子想起来了:这家名叫“白岭”的小饮食店,不仅市内的人,住在全长崎的人,没有不知道它的。这家店子的老板,对古董十分感兴趣,店内有专门陈列古代文物的陈列品柜台。去年杉原溪子因工作关系,来到长崎的时候,还曾经由当地人带着参观过。
可是……今天的杉原溪子,却不能推门而入:大概这会儿,森文代正在和什么人“接头”呢!也许来早了,那么,她肯定正在注视着这扇门。
杉原溪子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已经5点15分了。那么,森文代约定的时间,究竟是5点半,还是6点?
已经有好几个人进门了,是不是其中的哪一个人呢?
杉原溪子迟疑了两、三分钟,趁着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进去的时候,果断地随他们进了店内。
里面相当宽大,照明却不亮堂。店内摆着几个多宝格模样的架子,陈列着古代样式的刀剑、器皿、圣母陶瓷像和油灯,因此,不能一下子全部看到店内的各个角落。
杉原溪子低着头走了进去,马上坐在了一个两人坐的位子上。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偷偷地向周围望去。店里人不少,但是,好像没有看到森文代。
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服务员走了过来,溪子便要了杯咖啡。
接下来,她便想再进到别的隔断里,去悄悄地看一看,无论如何,她要找到森文代藏身的地方。
但是……竟然哪里都没有看见森文代的人影。店铺里哪儿都有客人,就是没有文代。
一种被耍弄了的感觉,突然涌上了杉原溪子的心头。
也许,森文代早就注意到了,杉原溪子在跟踪自己,就故意绕了个大弯子,巧妙地甩掉了自己。这家店铺不应当会有二层,可是,因为后院种着低矮植物,看样子还有出入口,也许她从别的门走了?
眼睛盯着后院,杉原溪子刚打算抽身出去,突然,外面的玻璃门一开,森文代竟然走了进来。她的手里拿着一块白手绢,大概是去后院洗手间了吧?
森文代随便找了一个座位,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杉原溪子连忙把背冲着她。这时,她看到了一部电话,便朝那儿走去。她给“荷兰楼”打了过去。
“喂!……喂!……”过了一会儿,听到了立花洋介的声音,杉原溪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
“……喂,我在‘白岭’呢!”
于是,杉原溪子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如何跟踪森文代而来的经过。
“到‘白岭’去啊,五分钟都用不了。”立花洋介说道,“我马上就到。”
“进门的时候要小心。”杉原溪子专门提醒他一句。
“我会注意的。你也要当心文代夫人。”立花洋介说完,立刻挂上了电话。
当杉原溪子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看到森文代也要了一杯咖啡,一边喝着,一边抬头盯着门口。溪子感到她全身处于十分紧张的状态。
杉原溪子的手表,已经显示5点33分了。她开始产生了压迫感。打电话前就喝完了那杯咖啡,这会儿她感到嗓子干渴。
随着时间的推移,客人们进进出出。这会儿已经5点43分了。
这时,一个人影来到了彩色玻璃门外边。杉原溪子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她甚至从森文代的表情上,也意识到:“约定的时刻到了。”
门被来人推开了。
当杉原溪子借着九九藏书昏暗的灯光,看清楚站在那儿的髙个男人的脸时,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杉原溪子马上扭过头去,看了一下森文代。在森文代的脸上,与其说是表现出了惊讶,莫如说是十分紧张。她死死地盯着刚刚进来的这个男人。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文代要等的人。
这个男人谁也没有去找,只是用他那警戒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店里。
终于,这个男人的视线,在森文代的身上停下来了,他只是在那里停了一瞬间,便马上向她的两边看去,看上去既惊讶、又狼狈。
这个男人就那么呆立着,再次向店里的各处环视。这一次,他碰上了杉原溪子的目光,他再次感到了惊奇。
就在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的同时,森文代也站了起来。
这个男人开始后退,他碰到了玻璃门后,猛然转身,慌慌张张地拉开门,朝昏暗的店外奔去。
这个慌慌张张地从“白岭”小饮食店里逃出来的男人,正好被站在马路对面,电线杆阴影中的立花洋介看到了。10分钟之前,他就来到了这里。
由于天色已近墨色,石阶也仿佛淹没在这昏暗之中。虽然,这儿离十分热闹的繁华大街不太远,但是,由于这一带是著名的思案桥的“寺町”,因此,总是被一种特有的安详气氛所笼罩着。如果听到高声的谈笑声,大抵上都是出入“白岭”小饮食店的时候才会有的。
刚才立花洋介来到这儿的时候,打算看一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后,再悄悄地走进去,而正当这个时候,那个男人顺着石阶,走进了“白岭”小饮食店。
他出来时候的慌张神态,和他进去时候的谨慎,顿时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这个男人出来后,先向左右看了一下,然后,大步流星地朝寺町的坡道上走去,立花洋介则马上跟了上去。
这个男人沿着石板道向上走着,那一带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但是,时不时地,有从思案桥方向驶来的汽车,因此,由于路面比较狭窄,所以,常常回响着汽车的鸣笛声。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要停下脚步,向两边靠一下,让过汽车,同时顺便转身向后望。当他再走起来的时候,步速要比先前快一些,似乎是要补上刚才的时间。
有三次,这个男人与立花洋介的视线相“碰”。但是,由于天色过于昏暗,也许他看不清楚立花洋介。但是,立花洋介从他一瞬间的表情上,看出来他明白自己是在跟踪他。这个男人渐渐小跑起来。突然,一辆从斜道口驶出的汽车,发出了尖锐的刹车声,停在了他的面前。这个男人快速地躲闪开来。
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好像要斥责他几句。这个男人连忙抬起左手,表示了歉意,然后,又朝右侧的石板台阶走去。
他来到了兴福寺门前。在寺町中,这是唯一的一家中国寺庙。厚厚的朱红色大门,在夜空中巍巍耸立着。房檐下的风铃“叮挡”作响,那个男人慌乱地钻进了大门。
那里也同样的昏暗和寂静。立花洋介只能够看清楚,那个男人走在寺内上坡的石阶上。
当那个男人上了最后一阶石阶以后,累得双肩耸动、一个劲儿地喘息着。草坪丛生的庭院里,仿佛刚刚下了一场大雪一样,显露出一条小道儿来。几株大棵的龙舌兰,开放着少见的白色花朵。在正堂的里面,亮着淡淡的灯光。
立花洋介距离那个男人,大约有十几米远,他也竭力压抑住自己的喘息。然后,他朝那个男人喊道:“久保川雅夫先生!……”
立花洋介喊出来的这个声音,顿时回响在了身后的钟堂里。
第一节
“畜生,我丈夫他究竟怎么了?……他的去向难道还不清楚吗?”
两个人在“荷兰楼”里坐定之后,森文代用追问的目光,盯着杉原溪子问道。
“那么,夫人您……?”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哟!……”森文代愤怒地摇着脑袋,“不过……我的身体不好,又不能生孩子,所以,只是一心想拴住他的心……”
森文代从她那干涩的口中,喃喃地吐露着心声。她盯着杉原溪子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焦点,漫无目的地看着半空,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慢慢地滚落下来大颗、大颗的泪珠。看上去森文代心力交瘁。
刚才,久保川雅夫突然推开“白岭”小饮食店的门,出现在了饮食店内,被杉原溪子和森文.99lib?代认了出来,他翻身又逃出去之后,溪子一下子陷入了追还是不追的犹豫之中。但是,她又一想,看他的那个样子,恐怕不是自己一个女人,所能够追得上的。
而且,这儿还有森文代呢!……并且,杉原溪子也想起来,刚才在电话中,立花洋介要她多多留神森文代的话来。
于是,杉原溪子慢慢地,走到了森文代的桌子旁边。此时的森文代站在那里,目光呆滞地看着杉原溪子。是不是在久保川发现了溪子的同时,文代也发现了溪子?
“噢,对不起哟!……”此时的杉原溪子,努力使自己尽可能平静地说道。
可是,森文代突然一下子扭曲了面容,哇啦哇啦地哭泣了起来。但是这个地方,不是痛哭的地方,因此,似乎她只是希望这“哭”,能够引起溪子的注意,带她离开这里。
于是,杉原溪子想到了前往“荷兰楼”。立花洋介说:只要步行五分钟左右,就可以走到“荷兰楼”了。九州电视台在这儿组成了拍摄班子后,也许还有空闲的房间吧。
至于那家“荷兰楼”旅馆的具体地点,杉原溪子向“白岭”小饮食店的女服务员打听了一下。顺着来寺町的坡道,再向回少走几步,拐进一条小石板胡同就到了。虽然名字是外国的,但是,这里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日本式两层建筑。在大门口的墙上,画着一幅外国人的光屁股肖像。
站在二楼的房檐下,可以一览海港的整个街景。城镇的中心部分,灯火最为明亮。
森文代默默不语地跟着杉原溪子,但是一走进房间,她立刻就瘫软在了桌子旁边。她那干枯、僬悴的脸,让人感到:她顿时显老了许多。这是杉原溪子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料想过的、被认为是一个幸福家庭中的夫人的面容。
杉原溪子坐在了森文代的旁边。
“——您说要拴住您丈夫的心,这是什么意思?”
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的森文代,有意无意地用手几次向耳朵后面,撩了撩蓬乱的头发,然后,她就低沉地哇啦哇啦说了起来。
“……我因为车祸住院以后不久,就觉出我丈夫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了。我一开始还单纯地以为,那是因为休克以后,住院产生的神经过敏……反正只要他来医院看我,我一眼就可以看到他的心里。”森文代安静地娓娓道来,“到了五月底,我被允许可以在外面过夜,偶尔回一趟家里,就感到家中有些异常。以前我丈夫的书桌上,从来都是整整齐齐的,可是,那天我回去之后,看见那里乱七八糟的,一张便笺上,还写了几行爱情的诗句……而且,那天夜里,我还接了一个女人打来的电话,听到是我接的,对方又马上挂上了。”
“是一个女人打来的……”杉原溪子渐渐地觉得,森文代说话的底气越来越不足了。
“是谁呢?”杉原溪子侧着脑袋,轻轻地问道。
“当时我什么线索也没有。因为,对方一听是我的声音,马上就挂断了。”森文代叹息着说,“但是,到了后来,我问了我丈夫才明白了。”
“你问科长了?”杉原溪子不可思议地问道。
“嗯!……”森文代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要压抑住心中涌出的潮水一样,森文代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我丈夫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变化。难道是哪个女人,夺走了他的心?……”森文代面色苍白,一脸懊恼的苦相,“后来我一个人的时候,就陷入了苦恼之中……”
森文代叹息一声,仰起头来,朝后捋了捋头发,张大两眼望向窗户外面。
“大概是六月中旬的时候吧,我又一次被同意,在家过夜的时候,突然地,我就向我丈夫问起了这件事。”
“那么,你丈夫是怎么反应的……?”杉原溪子好奇地盯着文代问道。
“可是,大大地出我的意料之外,我丈夫居然十分详细地,对我讲了这些事情。他说他其实早就想对我讲,和我商量一下。”
什么,他要和文代商量?——难道那个威胁者从一开始,打算接近的是阿森吗?……这个念头迅速地,在杉原溪子的脑子里闪过。
森文代依旧紧紧地咬着嘴唇,默默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怎么商量的?”杉原溪子好奇地问。
“那是我从来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如果我不问就好了。”森文代叹息着,悲伤地闭上了两只眼睛,把脑袋垂得很低,“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相信我丈夫一个人,我不能在这个时候……”
森文代的声音,渐渐地变成了呻吟,然后,她扭动着身子,趴在桌子上哇啦哇啦哭泣起来。
杉原溪子忍耐着、等待着。过了一会儿,恢复了平静的森文代,又呜啦呜啦地讲了起来——下面就是森文代从丈夫森洁那里,听来的事情。
森洁的事情,自然与杉原溪子身边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有紧密的关联性。实际上,那是和她在同一个时间段里发生的。
4月19日,围绕着节目制作的话题,富冈和溪子发生了不太激烈的争论(从而导致溪子赌气出走,在电视台不远的石油公司大楼拐角处,与真璧秀敏相遇)——在那之后,森洁又制作了二十多分钟的节目。
工作完成以后,森洁打算去看望文代。走出了电视台,他朝附近的停车场走去。
正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在石油公司大楼拐角处的、像是在等人样子的堀越早苗。因为那个时候,阿森根本不认识堀越早苗,因此,他也就没有特别往心里去。然而,当他把车开出来,又来到刚才的地方时,看到早苗像有什么急事似地,在原地踱来踱去。
真正使森洁再回忆起,这个情景的原因,是大约在半个月后,他在当地报纸的报道中,看到了堀越早苗异常死亡的消息。他看到了照片,才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并联想起半个月之前,她曾经站在大楼那里时候的情景。
森洁虽然感到漠然,但是,又产生了一种怀疑的念头。更使他对早苗事情给予关心的,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由于得到了福冈市家庭汽车工会和社会团体的赞助,成立了“照料交通孤儿和母亲会”,森洁就是其中的成员之一。在今年决定的,一场旨在唤起国民关注的慈善演出的时候,堀越早苗母子竟然也被,列入了出席者的名单,但是,她们并没有来。由于工作上的关系,阿森便记起了堀越早苗的名字。
于是,森洁便以个人的身份,开始了对四年前发生的“早苗事故”的跟踪调查,同时,他也对那个女人的过去,进行了一番调查。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之一,就是有一次,森洁在问那个女人在街头,怎么和堀越早苗谈话的时候,那个女人顿时表情特别奇特。在森洁的坚持追问之下,她才说,她过去认识早苗。但是,阿森觉得她的表情很不自然。
“你所说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杉原溪子压抑住心头的激动问道。森文代抬起头,看了杉原溪子一眼。
“他说是渊上纪久子。”文代用低沉的声音答道。
“啊,竟然是那个女律师渊上……”杉原溪子十分震惊,她呆呆地看着森文代。
自从发生了那一连串的事件以来,通过调查,杉原溪子一直认为:这件事情,只与森洁和文代两口子有关,怎么又突然杀出一个别的女人来?
“那么……渊上纪久子的过去又怎么样呢?……”杉原溪子好奇地回忆起来。
渊上纪久子在大阪的大学毕业、并且,她在结束了司法实习以后,回到老家熊本结了婚。但是,一年之后她又离了婚,并随后搬到长崎,在一家小的法律事务所里工作。
在那里,渊上纪久子认识了那个名叫浜口光彦的、还没有稳定的职业、而且比她年少的男性。一度他们还有过同居的形迹。那段时间不能确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197X年1月,浜口住进了南阿苏的精神病医院,3月份出院,回到了佐贺县波户岬的老家。但是,后来就在附近的海面上,发现了他的尸体。据后来的调查,他在长崎是贩卖毒品——大麻的团伙成员之一。
在浜口光彦死亡之后,渊上纪久子辞去了那家法律事务所的工作,一年之后,就职于现在的福冈樱井法律事务所……就是这些。
“另一方面,堀越早苗太太的事故,就是197X年1月,在南阿苏的县道上发生的。肇事汽车逃跑了,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
目前做为年轻有为的女辩护律师、具有令人羡慕地位的渊上纪久子,其过去的情人——浜口光彦,曾经于197X年1月,住进过南阿苏的医院;而另一方的堀越早苗,也在同年的1月,在那一带的县道上被车撞伤。转眼四年过后,堀越早苗竟然从悬崖上落水而死,并且,在此事发生的半个多月之前,堀越早苗正好和渊上纪久子在街头偶遇,因为什么事情,两人曾经十分“激烈”地进行了交谈……
掌握了这些资料的阿森,决心当面和渊上纪久子谈一谈,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似乎那时候他在头脑里,便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纪久子本人就是那个肇事逃逸的凶手,四年以后,堀越早苗终于找到了她,为了不受到威胁,纪久子便杀死了早苗灭口。
“但是,事实多少有些差距。渊上律师在我丈夫的追问之下,终于坦白了事实……”森文代低声说。
渊上纪久子在送浜口光彦,去小宫山精神病医院后的回家途中,来到了车祸事故的现场,但是,她当时没有救护伤员,而是离开了现场,因为她担心警方通过她,而找到浜口光彦。
但是,堀越早苗那时候,偏偏清醒了过来,并且还记住了渊上纪久子。
历经四年之后的今年三月份,堀越早苗通过登有纪久子照片的杂志,知道了她的身份。从那个时候开始,堀越早苗便开始了对纪久子的威胁。
“渊上律师当时也没有办法,两、三次答应了对方的无理要求。但是,那个女人好像并没有满足的样子,提出如果不再支付她一大笔巨额赔款,她就要以其为真正的肇事逃逸犯,向法院起诉她。由于当时,堀越早苗记住了渊上律师的那辆汽车的车牌号码,因此,事情马上就会被弄清楚。于是渊上律师决定告诉她真正的凶手的车牌号码。”
“根据车牌号码,就可以抓住凶手?”杉原溪子低声问。
“是的,反正渊上律师是这样说的……”
“那么,那个凶手叫做什么?”
杉原溪子期望听到是“真璧秀敏”这个名字,但却稍有不同。
“他叫‘真僻’,是福冈的一个实业家。”
“什么……真僻?……科长是这样讲的?”
“嗯。名字我只听他说过一次,但是,因为这个名字很少见,因此我记得很清楚……”
看到杉原溪子那吃惊的样子,森文代也奇怪地盯着溪子。
“那么,就是这个名叫真僻的人,杀死了堀越早苗太太?”杉原溪子激动地问。
“是的。大概渊上律师和这个人,进行了秘密的商量,具体情况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他们两个人见面之后不久,早苗太太就死了。按照渊上律师的话说,大概是真僻事先侦察好了,早苗太太的行动规律,这才下手杀死了她。当时她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颤抖呢。”
“怎么会是这样……?”杉原溪子嘟囔着。
渊上纪久子向阿森坦白了这一切,而阿森又将这些,对文代讲了,但是,“真僻”是不是一个人杀死的堀越早苗,渊上纪久子就不知道了。只是这个名字与真璧秀敏十分相似。
关于阿森对真璧秀敏的了解,就知道这些吗?早苗奇异死亡之后,阿森曾经委托过兴信所,对渊上纪久子的过去,进行了周密的调查,并在暗中对她进行秘密监视。
真璧秀敏被杀掉的五天之前,即5月30日夜里,真璧秀敏曾经在“秋吉”饮食店里,与穿黑色长外套的女人,秘密会面之后,就有人打来电话,询问这件事情。从现在森文代所讲的事情来看,那个关键的女人,就是渊上纪久子,而打电话的人,有可能就是阿森。
这么说来,阿森就是知道堀越早苗与渊上纪久子的事情的、另外一个男人。
但是,能得出准确的答案吗?与此同时,纪久子也向阿森坦白了,她与真璧秀敏的暧昧关系吗?
那么,阿森告诉文代的事情,也可以说,是明明白白的了吗?
接着,从文代的口中,又说出了令杉原溪子感到意外的事情。
“我丈夫在对我讲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之后,又说目前为止,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了。”
“解决?……”杉原溪子张大了眼睛,看着森文代。
“是呀。我丈夫说——撞了堀越夫妇以后,逃离现场并杀死了早苗,这都是那个叫真僻的人一人所为。可是,真僻也是遭了老天报应,在早苗死后的一个月时,也因心脏病发作,突然死了……”
“心脏病?……”杉原溪子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可是,后来她渐渐明白了,森洁的真实意图。
从表面上看,真璧秀敏是死于杉原溪子所住的,那幢公寓附近的沼泽池里。如果相信森文代现在说的这番话,那么,凶手十有八九,就是渊上纪久子。
但是,阿森是不会不这样考虑的。于是,他对文代说“真僻死于心脏病”,难道是他真的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吗?
阿森对妻子没有掩饰渊上纪久子的存在。为了不使森文代产生更多的怀疑,他最小限度地,讲述了渊上纪久子的事情,尤其是她干出来的“恶事”。这也是他的“丢车保帅”的策略吧。在他的内心深处,又是怎样想得呢?
“我的丈夫一口咬定,对于真僻先生的死,渊上律师没有特别的法律上的责任。”森文代像是压抑着心中,打算要涌出来的潮水一样,这么对杉原溪子说道。
“已经解决了”,以及他对妻子讲的理论……
四年之前,渊上纪久子碰巧来到了,南阿苏的肇事逃逸现场,而她却从容地离去了。但是,这并不构成法律上的责任。如果被追究的话,那也是道义上的责任。
另一方面,事故的立接责任人——真僻秀敏和堀越早苗都死掉了……
然而到了今天,即使渊上纪久子被警方传唤过去,对事故的责任进行答辩,再追究真僻秀敏的法律责任,也是不可能的了。而如果不追究这个法律责任,肇事者的亲属对死者的亲属之间,也就没有赔偿等的问题了……
“赔偿金……?”杉原溪子吃了一惊,她激动地喊着,“赔偿金?……畜生,是为了赔偿金哟!……妈了个巴子的!……”
“对,我丈夫所说的‘解决’,就是指的这个意思。根据他的说法,在交通事故当中,无论出现多么恶劣的场景或者事件,最根本的就是:它是一件不可预测的事故,发生了就不可挽回。”森文代一脸安逸地说道,“重要的是,尽可能地减少包括当事者在内的,所有人的损失。现在,肇事逃逸凶手已经查明,然而,谁也不是获利的人吧?比起这个来,对被害者的亲属再进行实际的赔偿,还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吗……?”
“啊!……”杉原溪子听到这里,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她已经记起来了,自己确实从森洁的口中,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候他说,他认为在事故发生后,人类的理性和善意是至关重要的。
“而且,我丈夫还和渊上律师,还达成了一个协议呢!……”文代激动地说道。
“什么……?”杉原溪子惊讶地两眼瞪得溜圆,静止觑着森文代。
“渊上律师答应,以后每个月,支付给早苗的老母亲和孩子一定的生活费。听说我丈夫还做为证人,亲手将生活费,交给了早苗的亲属,但是,他并不说出渊上律师的名字。之所以采用这种形式,对渊上律师来说,也是对她当年,因为见死不救、造成的后果的,一种道义上的责任的偿还吧。即使对死去的堀越早苗,这不也是最好的一种结果吗?……无论如何,达成这样的协议,就算是事件最圆满的解决了吧。后来我丈夫还说,你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听过一样,把它忘了吧……”
森文代说完这些,就闭上了嘴巴,疲惫地轻声叹了一口气。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像是陷入了沉思,又像是沉睡。杉原溪子一时也无话可说,默默地盯着文代。
森洁的理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他却忘记了一个重大事实:事故车祸并非“不可预测”,还有杀人的动机夹在当中。那么,渊上纪久子极有可能,就是杀害真璧秀敏的凶手,而且,在早苗被害的过程中,她是否参与了,还是真璧秀敏一个人所为,这都很难说。
杉原溪子一度就曾经确信,真璧秀敏和堀越早苗的见面,是第三者的一个阴谋。——不,阿森忽视了一个重大的事实,他编造了一套谎话,来掩护渊上纪久子,蒙骗了妻子。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但是,杉原溪子不能够这样单刀直入地去询问森文代,于是,她又问起了别的事情。
“那么……如果说全部解决了,用浜口的名字,把科长叫到长崎的,又是什么人呢?”
刚刚放下心来的森文代,听到这番话之后又是一怔。她瞪大了眼睛,似乎要逃避这个问题,带来的恐惧似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其实,什么也没有解决!……不,即使对我丈夫来说,看上去是解决了,无论如何我也忘不了。只是……因为我丈夫肯定爱上了渊上律师。”
到底是不是这样的呢?溪子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她知道以前通过制作电视节目,森洁和渊上纪久子之间,是有机会接触到的,因而会变得亲近起来。不过,看上去,他并不是文代所担心的那种人,在溪子看来,阿森是个具有传统家庭观念、深明大义的男人,因此,如果说,他会与渊上纪久子因为工作关系,而产生恋情是过于敏感了。不过,藏书网也许纪久子表面看来,像是个“冷美人”,其实是个具有凡人不知的、可以融化任何性格坚毅的男性的女人呢!
“我丈夫被那个女人,夺走了心之后,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面对那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和悲剧的结果,他会忘乎所以的。我最了解他了,可以说,我对他的禀性了如指掌。渊上律师可不是我丈夫说的,那么简单的一个女人。对于威胁到她的幸福和地位的人,她不是会果断地采取那么凶残的手段吗?!”
在森文代那因激动而瞪大的双眼中,飘浮着一种阴冷的神情。
“就说杀死堀越早苗吧,也许的确是那个名叫真僻的家伙干下的,但是,肯定渊上律师也是主谋之一。说真僻因心脏病发作而死了,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可是,也许这也是那个女人的目的呢?”
杉原溪子内心里对森文代的这种坦率,感到十分惊讶。阿森对于妻子,虽然隐瞒了纪久子的事情,但是,文代却出于本能,是不是已经洞察出了事情的真相呢?
“我越来越害怕那个,名叫渊上纪久子的女人了。无论如何,她可以俘虏一个年逾40岁的、又极有人缘的男人,随心所欲地操纵他。而且,我感到了一种危险。啊……就是现在,他们说达成了合同,而我仿.99lib.佛看到了他们两个人的手,已经拉在了一起,但是,万一发生什么变故,她会翻脸不认人,把我丈夫当成敌人除掉的……”
“这个嘛……”杉原溪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无言相对。
“不,即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么,万一这两个人达成了,第三者不知道的什么誓约,这个女人占据了我丈夫的心,那么,我也是不能容忍的。”森文代异常严肃地申明着,“对,我只是希望我丈夫,能够猛醒过来,从那个女人的所谓‘爱情’当中拔出脚来,我……我只能依靠我的丈夫,活在这个世界上……”
文代的话音渐渐地弱了下去,大颗大颗的泪珠儿,顺着她那苍白干枯的睑颊,滴在了桌子上。
“可是,你具体打算怎么办?”杉原溪子有意停顿了一会儿才问道。文代掏出手帕,轻轻地擦了一下眼泪。
“我丈夫这会儿,正是鬼迷心窍的时候,说什么也是白搭,如果我说渊上律师的坏话,给她出难题,给她难堪,说不定,我丈夫会更恨我呢……”森文道一脸无可奈何,流着眼泪嗫嚅着,“不管怎么说,我不能够直接对他讲明这些事情。是不是有办法,让他自然而然地,意识到那个女人,是个妖精呢?……可是,让我苦恼的就是,找不到一个适当的时机,而我又担心夜长梦多,有一天,我丈夫真的离我而去。——后来我见到来医院,看望我的久保川雅夫先生,就把这件事对他讲了。”
久保川雅夫比森文代大了两岁,今年32岁,听说他是文代父方的堂兄弟。他少年时代就住在佐世保,与文代从小就比较厮熟。后来雅夫在长崎成了家,森文代也在长崎的一家观光公司,秘书科里找到了工作,因此,两个人的关系很密切。然而,不幸的是,在文代所在公司的,一名董事的撮合下,她认识了阿森,并最终和森洁结了婚。
结婚以后,文代便搬到了福冈。从那之后,久保川雅夫偶尔去福冈一下,但是,他从来不去森洁的家里去看望文代。在日常生活中,尤其对办公桌有洁癖症的阿森,只要听到文代说“雅夫”这两个字,就皱起了眉头;而久保川雅夫对森洁,也是敬而远之。
那天在医院的餐厅里,文代把从丈夫那儿听说来的事情,对久保川雅夫讲了。于是,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
森文代希望森洁能够了解到,纪久子那个女人的本性,那就必须证明,她是一个一旦认为,你如果是她的敌人或者是她的绊脚石之后,便会毫不留情地铲除你的、冷酷无情的女人。而且,抓住这样的证据之后,还要穷追猛打,让阿森彻底看清楚,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之后才能够住手,不仅如此,一旦这个目的达到以后,还要把她送上法庭。
于是,久保川雅夫便从六月中旬开始,以长崎的浜口光彦的名字,威胁纪久子(当然,在此之前,他已经彻底了解了浜口光彦的全部情况,基本上不会露出破绽)。
具体的做法是这样的:久保川雅夫从长崎那里,给在福冈工作的纪久子打电话,仅仅暗示他知道她和浜口光彦的过去,以及默认凶手肇事逃离的事情,而且,他还提了一下堀越早苗死的蹊跷等等,但是却不提任何条件。
一开始的时候,渊上纪久子对这种电话,还根本不当一回事儿,常常一挂了之。后来久保川雅夫又打了几次之后,她才开始明白,不可以无视这个电话。尤其是当雅夫说出,她日常生活中十分详细的事情时,更令纪久子惊恐不已。
6月20日后,在第四次的电话中,纪久子开始询问,对方有什么要求。久保川雅夫便趁势提出了,向她要一笔过分数额的金钱,纪久子沉思了一会儿之后,提出要见一次面。雅夫同意了,纪久子便选择了6月26日傍晚时分。由于雅夫提出地点“最好是避开人多的地方,以免以后留下证据……”,于是,渊上纪久子便提出了,在稻佐山的国际墓苑见面。准确地讲,是国际墓苑上方,与日本人墓地相对的右侧区域内,具体时间是6月26日下午六点半钟。
久保川雅夫和森文代察觉了,渊上纪久子这个意见的危险性,同时,这也正是两个人等待的机会。
接下来的计划,自然便是把森洁诱骗到这个地方来,于是,他们就给阿森的出差目的地,寄了一封快信。他们决定将寄信人的名字,注明为“浜口光彦”。
“实际上,那封信是久保川雅夫先生写的。”文代夫人低头嗫嚅着说道,“因为,如果是我的笔迹,会被阿森看出来的。因此,写信的人必须是男人的字体。”
杉原溪子推测,他们之所以写信而不是打电话,也许是害怕阿森会听出久保川雅夫的声音。
“信的内容是什么?”杉原溪子问道。
“在信中,我们自称是浜口的亲属……知道了与你,也就是与阿森,有很密切关系的一个女人,对你隐瞒的事情,而且具有犯罪的事实。”文代夫人感慨无奈地低声耳语着,“简单地说,她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危险的女人。如果你能够在6月26日下午6点半,到达长崎的稻佐山国际墓苑上方右侧的日本人墓地,就可以亲眼看到,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了。但是,一旦被那个女人察觉的话,这个计划就会失败。所以,你要尽早到达那个地方,把自己隐藏在墓碑后面。”
“于是,科长便急急忙忙飞往了长崎。”
“我想是的……”话说到这里,文代夫人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不安的阴云。
“6月26号,本来是我预定出院的日子;因为我丈夫说好,那天从东京赶回来,帮助我办理出院手续,但是,他那天却改变了返回的计划,去了长崎。而他也和我失去了联系。我想他的心里,一定十分紧张吧。而且,从那之后,他竟然杳无音信……去了长崎之后,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一点儿也不知道了……”
说到这儿,文代用两只手的手指,紧紧地按压在嘴唇之上,但是,仍然流露出了呜咽的声音。
“从6月26号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在这段时间里,科长一直没有来过电话什么的?”杉原溪子又问了一句。
文代夫人摇了摇头。杉原溪子低声问:“那么,久保川雅夫先生,应当知道的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杉原溪子的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文代夫人所说的话,是真实情况的话,6月26日下午6点半,久保川雅夫和渊上纪久子,会在国际墓苑上方的日本人墓地见面的,而他们在同一时刻,也把森洁骗到了同一地点,也就是这三个人,为了各自的秘密目的,集合到了同一地点。在那之后,只有阿森没有回来……
“那么,久保川先生后来是怎么讲的?”杉原溪子急切地问道。
“6月26号以后,我这儿什么消息也没有得到。”文代皱着眉头,用暗淡的目光,看着杉原溪子。
“什么?……”杉原溪子惊呼了起来。
“我在家里给他的电视台,打去过电话,而且,我一天都没有离开家。我还给他公寓发过电报,可惜也没有收到回音。”
从文代夫人的角度来看,她想尽快知道那天在国际墓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于同一天下午出的医院,然后,就一直呆在家里,等着久保川雅夫的消息。但是,任何音讯她都没有收到。
到了夜里,文代只好给久保川雅夫的工作单位——长崎文化新闻社打了电话,但是他也不在。半年之前,久保川已经和妻子分居了,一个人住在一家公寓里,但是,那儿没有电话,于是,她向那家公寓发了个电报,但也没有任何回音。
从第二天开始,文代夫人每天都给久保川雅夫供职的新闻社打电话,但被告之,他这几天都不在。于是,她留下口信:一旦回来之后,给自己回电话。但那也始终不见他打来电话。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又给久保川雅夫住的公寓,发了一封电报,但是,仍然没有回音。
“——我渐渐地察觉到,他在有意地躲避我。我丈夫的下落依然不明……于是,我便想了一个办法。”
三个人同去了国际墓苑,然而,一个人下落不明,另外两个人从此断绝了消息,难道这两个人之间,有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用纪久子的名字传呼他,也许他会有反应的吧?
“于是,那天夜里,您就用渊上女士的名字,把他叫了出来?”
“是的。我给他的新闻社里打电话,并留下了口信儿,说是一个叫渊上纪久子的女人,要和他商量采访的事情,要他在今天晚上5点半到6点,来一趟‘白岭’小饮食店。因为在这个时间里,他完全可以腾出时间。我之所以选择那家店子,是因为他必须进来之后,才能知道是不是我在等他。而他一旦发现是我而逃走,就可以明白,我丈夫为什么下落不明了㈣……结果,他果然逃走了。”
森文代的表情,马上显得虚弱无力起来。她虚无飘渺地看着空洞的上访,但是,从她的侧脸上看,她的面容渐渐地变得扭曲,嘴唇也开始颤抖起来。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都怪我太大意了。如果我丈夫有个好歹,这还不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吗?……”森文代又趴在桌子上,顿时失声痛哭起来。
杉原溪子无言地看着森文代,那剧烈抽动的双肩和上半身。文代的话,使她感到十分意外,但是,她的心中,竟然没有想要责备她的念头。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局外人”的冷漠感觉,同时,她拼命地压抑着不断涌现出来的凄惨的预感。
第二节
“畜生,我都说了好几遍了,我绝对什么事也没有干过!……”
久保川雅夫那略带鼻音的尖锐声调,在夜色浓重的兴福寺庭院里回响着。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声音很大,而是由于四周过于安静了。
从正堂里露出的微弱灯光,照在院子两边,但是,由于两个人一直站在寺中塔的背阴处,因此,双方都看不清楚对方的面部表情。在一点儿风都没有的夜色中,仅有龙舌兰花,那股淡淡的清香飘过。
“那么,阿森科长去哪里了?”立花洋介也用比平时略为严肃的口吻,向久保川雅夫厉声追问道。
当立花洋介一路把久保川雅夫,追到这个无人之境的时候,他的内心也十分紧张——久保川雅夫为什么要逃跑?被逼无奈之下,他会采取什么手段?也许他会反过来,和自己拼上一命。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能够制服得了他吗?雅夫虽然瘦弱,可是个子相当高,而自己虽然不那么瘦,但个子不高,身材也比较胖,虽然跑起来挺快,但还从来没有和人扭打过。
但是,立花洋介也明白这一点,是他在追赶久保川雅夫,而久保川雅夫却是无路可逃,双方才这样对峙的,在心理上自己占了优势。
被立花洋介追赶的久保川雅夫,几次险些摔倒在石阶上。他一边用手慌乱地向后撩着长头发,一边注视着立花洋介,似乎在他那双不小的眼睛中,混杂着不解和无奈。
“什么,你不知道阿森科长的去向?!”
“你用浜口光彦的名字,威胁阿森科长,把他骗到这儿来,难道你不会杀人灭口?!……”
“这会儿杉原小姐,正在向阿森夫人打听事情,难道我不能从你的嘴里,也问出点什么吗?!”
立花洋介用不紧不慢的口气,变换着各个角度,试着追问久保川雅夫。可是,久保川雅夫却一直不吭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泼皮样子。而且,看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和立花洋介这样对峙下去,便一步一步地朝着一边的阴暗处走去。
但是,过了一会儿,久保川雅夫似乎料到:逃走也不是长久之计,便再次用压抑住感情的口气,低声说了起来。
久保川雅夫承认,他和文代夫人之间,有关阿森的为人,而进行深入交谈之事,是6月10日左右,他去医院探望文代的时候。
在那之前,文代似乎流露出过,自己的丈夫与某件犯罪案子,有所牵连的意思。于是,他们之间的交谈,就比较困难了;一方面,文代夫人想求得久保川雅夫的帮助,而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自己的丈夫,真的有什么棘手的问题,而让外人知道。于是,久保川雅夫便看出了她的心情,替她出了一个主意。具体做法,就像文代上面讲过的那样。
“——利用浜口光彦这个名字,曾经先后三次打电话,到渊上纪久子工作的事务所,对她进行威胁。在第四次打电话,纪久子提出,到国际墓苑去见面的时候,我便感到了这个女人的杀意。因此我想,如果让阿森看到了那个场面,一定会达到文代夫人的目的。”久保川雅夫脸现黑色,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得意洋洋地冷笑着说,“也就是说,在那里,要让纪久子承认,她的犯罪事实——与真璧秀敏合谋杀害了堀越早苗,以及真璧被杀这两个案件。然后,我就趁机向纪久子提出过分的‘保密金’的要求。当然,纪久子会利用某个机会袭击我,或者是让我喝下放了致命毒药的饮料等等。那时候,我会装出喝饮料的样子,然后再见机行事。反正我要让纪久子暴露出,她那冷酷残忍的真面目来。——我是在打这个赌,利用这个机会使阿森翻然悔悟。”
“那么结果呢?”立花洋介专注地问道,“阿森科长的确于6点20分左右,进入了国际墓苑,有目击者。在那之后……”
“可是,当时的事态,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这会儿想起来,简直和骗人一样……”
久保川雅夫凝视了一会儿黑暗处,呻吟般地说道,声音还微微地颤抖着。
“到底怎么回事儿……?”立花洋介皱着眉头问道。
“渊上纪久子说好的是6点半,可是,我晚到了10分钟。我从工作单位那儿乘出租车,但是,因为中途发生了交通事故,因此耽误了一会儿。——我让车停在了国际墓苑的上坡道边。当我走到日本人墓地那儿的时候,正好是6点40分吧。那一带全都黑了,静得吓人。可是,当我到达约好的右侧的日本人墓地入口处时,听到了急促的喘息声。就在我看到的一瞬间……”
那一瞬间像过电影一样,又回映在了久保川雅夫的脑海当中。一个戴着帽子、太阳眼镜的,长相和渊上纪久子一样的女人,不知把什么人推到了下面,有四、五米深的中国人墓地里。对方看上去像是个男人,也许是受到了突然袭击,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吧,那个人几乎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头朝下从日本人墓地上,摔到了下面大约四、五米深的中国人墓地里。在寂静的夜空中,都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个人的身体撞在墓碑上,发出的沉闷的撞击声。
渊上纪久子杀完了人之后,急忙向下边看了一会儿,又迅速地向四周望了望。当时,久保川雅夫躲在了一座墓碑后面,因此,才没有被纪久子发现。
当渊上纪久子认为:周围已经没有人了之后,便顺着石阶出去了,.99lib.t>而且,她几乎是连头也不回,沿着刚才雅夫来的路,匆匆忙忙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没有缓过劲儿来。坦率地说,我害怕的都忘了战栗了。但是,我突然想起来,刚才掉下去的男人究竟是谁?是不是阿森?……渊上纪久子为什么要袭击他?……虽然这些还都弄不明白,但是,我还是马上下到了中国人的墓地。但是,国际墓苑没有开门,上面有锁,我打不开门。于是,我便顺着刚才纪久子把那个男人,推到下边去的地方望去。但因为天太黑了,而且,下面还是野草丛生,看不太潸楚。——最后,我只好从那儿翻过围墙,滑进里面……
“草丛中,果然有一个男人,不自然地侧倒在那里。真的是森洁。他的头顶上方,裂开了一个口子,鲜血顺着脖子,流在了草丛上。而且,我还看到旁边的一个墓碑一角上,染着他的鲜血,大概是把脑袋瓜子撞在了上面。他的一只眼睛半睁半闭。我用手动了动他的身体姿势,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好像连呼吸也没有了。”
于是,久保川雅夫的头脑马上思考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报警。可是,他转念又一琢磨:自己就这样去报警,警察会相信吗?
久保川雅夫萌生了这个疑问之后,就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森洁和渊上纪久子两个人之间,一定已经有了很深的关系。如果阿森死了,纪久子又否认是自己所为,加上外部所传的,两个人关系密切的证据,恐怕警方也不会相信,这会是纪久子干的。
而且,警方一定还会问久保川雅夫: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要到这儿来的。到那个时候,自己和文代夫人商量的事情,还能够帮助自己解脱嫌疑吗?自己不就不能自圆其说了吗?……
于是,久保川雅夫越发感到,自己将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而且,把阿森“骗”到这儿来的那封信,还是久保川雅夫的笔迹。
如果警方赶到这里,必然要带走那封信,结果,警方就会顺理成章地认定:是久保川雅夫将森洁骗到了此地,然后进行了谋杀。
于是,他拼命地翻找着阿森的口袋。这是一个十分恐怖的“工作”。对这种恐怖的忍耐,和防卫本能在相互斗争着。
但是,不论久保川雅夫怎么找,结果也没有找到那封信。当时,阿森穿了一件浅茶色的西服,周围也没有找到他的书包什么的东西。也许放在了内衣口袋里,他不会扔掉的……
正在这时,他听到上方几个人的脚步声,以及男男女女的谈话声,似乎正在往下面走过来。久保川雅夫连忙伏下身子,屏住呼吸。也许那是一些来这儿散步的人。他们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就从刚才雅夫下来的地方,随便地走了过去。
虽然没有被人发现,但是,久保川雅夫却失去了再继续寻找阿森随身携带物品的勇气。
于是,等脚步声远去之后,久保川雅夫费力地爬上刚才翻过来的墙,又回到了日本人的墓地,朝着和来的时候相反的方向回去了……
“我说完了,这些都是真的。”
久保川雅夫似乎察觉到了立花洋介的不安,便突然增大了声音,并在黑暗中揣摩着,立花洋介会如何对待自己。
“——离开现场的时候,我无意识地又把尸体,向草丛的深处拉了拉。第二天下午,正好又下了一场雨,也许把墓碑上的血迹,都冲刷干净了吧。那个地方又不是一般人,经常去的地方,也许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发现呢。”久保川雅夫颇为自鸣得意地说着,“可是,这么一来,也许我不报案,也就没有人会发现了吧?我每天都在犹豫……就这么过一天算一天。”他低下头去,无可奈何地叹息着,“我之所以要这样做,最大的原因就是那封信。如果没有那封信,就算是发现了这具尸体,恐怕也不会和我联系在一起。如果信在森先生的身上,万一被雨水浇湿,字迹模糊了,警察也不会注意到是我写的。那么,万一我是第一个报案人,警方当然要全面地调查我,根据时间和核对笔迹,我不就把自己交给警察了吗……”
“可是,你为什么不对文代太太讲清楚呢?”立花洋介又高声质问道。
“是的。不,那天晚上,我本来想马上告诉她,可是,我又一琢磨,实际上告99lib?诉了她,和报警的后果是一样的……而且,由于在那儿受到了惊吓,我的身心都极度疲劳,一回到公寓,我就起不来了。等到一觉醒来,我更是觉得:还是不说为妙。但是,如果说没有看见这件事,也说不通。为什么当天晚上,我没有告诉文代太太?于是,我就想:能拖一天算一天吧。连社里我都讲了,凡是找我的电话,我都不接。”
“那么,你想对文代隐瞒多久?其实,你把实情对文代夫人讲了,求得她的帮助,这样,警方不也不会怀疑你吗?……”立花洋介好奇地问。
久保川雅夫眼晕似地看了看立花洋介,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难道文代就不怀疑我了?……而且,这也太晚了吧!我好心好意地去帮助她,这次为了她,我弄出了这么一场乱子,也许适得其反呢!……她为什么就不会怀疑是我干的?还指望她能够帮助我来说话?……”
“可是……如果你说的是真实的话,那么我倒认为:导致这个结果的责任,在森文代太太而不在你。”立花洋介笑着说道,“出于自责,文代夫人应该会首先向警方交待,这个事件的前前后后的吧?”
“嗯……”久保川雅夫陷入了沉默之中。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又来到了立花洋介跟前。洋介可以听到,他那粗重的喘息之声。
“……说实在的,国际墓苑里看到的事情,总是憋在我的心里,我也实在是不好受啊。我的想法也不对……”久保川雅夫晃着脑袋叹息着,“我现在每个月,都欠着一大笔债务。你也许听说了,眼下我和妻子分居了,正在离婚的过程中。我们最大的矛盾,就是性格不一致……”久保川雅夫说着说着,不禁黯然地低下了头颈,唏嘘惆怅,长吁短叹地低声嗫嚅着,“当然,这里面还有更复杂的事情,每个月,我还必须给妻子和孩子,送一定的生活费。如果正式离婚了,我就需要一大笔钱。可是,我还要再次组建一个家庭,而且……”
立花洋介在昏暗中,看着久保川雅夫那扭曲了的嘴唇,判断着他话中的意思。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出这个主意,向渊上纪久子敲诈一笔钱的原因。”久保川雅夫重重地点了点头。
“自从这个诱惑,在我的心中出现以来,我完全失去了向警方报警的意愿,反而想再一次地,把渊上纪久子给叫出来。”久保川雅夫喃喃地说道,“而且,今天我在外边的时候,是渊上纪久子给我打来了电话——这是社里的人对我讲的——要我在五点半到六点钟时,前往‘白岭’小饮食店来一趟。由于是她打来的,我认为也许她知道了,我发现了那件事情。她叫我见面,是为了商量这件事,与她如何交易。我这样寻思着,便如约来到了……可是……”
“可是,阿森夫人在那儿呀!……”立花洋介愤愤地问道。
“对啊!……现在想起来,这也许就是因为,文代太太因为我一直不与纪久子进行联系,而对我生了气,从而利用纪久子的名字,设了这么一个圈套,把我给骗来了。”久保川雅夫自嘲般地连连摇头叹息着,“不过,即使她来追问我,我也不能把刚才,我对你讲的事情,对她直言不讳地实话实说呀。杀害阿森科长的凶手,绝对不是我,可是,单靠我这么说,有谁能够相信我呀!……”
久保川雅夫说到最后,竟然委屈地哇啦哇啦大哭起来。
于是,两个人便这么面对面地对视着,双方都可以听到对方的喘息声。
过了一会儿,立花洋介开口说道:“我看,你还是尽快报警吧,实事求是地全部坦白这些事情。而且,阿森科长……无论如何,你也要把他的遗体安顿好呀!……”
久保川雅夫没有答话,但是,他已经没有了反驳的力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从他侧过身去的模糊剪影当中,立花洋介看到,久保川雅夫就像一尊雕像一样,僵硬地一动不动。
第三节
“畜生,怎么会发展成为一桩,不可理解的怪诞事件了呢!……”
在小饮食店里,坐在一直等候着自己的杉原溪子对面的立花洋介,少有地皱起了眉毛,愤愤地说道。
“你这话是怎么一个意思……?”杉原溪子吃惊地问道。
“久保川雅夫所说的森洁科长,在国际墓苑被杀死的时候,也就是6月26日的下午6点半钟左右,渊上纪久子有着十分肯定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呀!……”
杉原溪子听到了这番话,惊讶地睁大两眼,看着立花洋介。
“刚才我问了一下几个记者……他们是昨天傍晚,被叫到了警方那里,听取了关于渊上纪久子的事情的汇报。对她的行踪,他们都说有人证明,6月26日那天,她一直都呆在福冈,哪里也没有去。纪久子自己并不承认,去了长崎见了阿森科长。”立花洋介一边看着小记事本,一面恨恨地直顿脚,“后来警方又派人,去了福冈她所住的公寓,公寓的管理人员也证明,6月26号晚上6点钟到9点钟期间,渊上纪久子一直待在公寓里。调查中,警方还对文代太太说的,那些什么‘阿森科长和纪久子两个人之间有染’的传闻,感到十分不满。”
“可是……那个6月26日目击到,渊上纪久子出现在福冈的证人,究竟是谁呢?”杉原溪子激动地问道。
“那天,有一个人正好去拜访她,是女性高尔夫球俱乐部的成员,今年40岁。她三年之前就和纪久子认识了。最近一段时间,她的丈夫刚刚去世,围绕亡夫的遗产问题,她正和婆家人闹得挺厉害,便来找纪久子,让她给自己出个主意。”
立花洋介一面翻看着笔记本,一面对杉原溪子介绍着情况。杉原溪子听到这些事情,暗暗皱起了眉头。
“平时,委托人都是去事务所里,找渊上纪久子谈事情的,基本不能到家里来,和她谈这种公事;但是,因为最近一个时期,纪久子的身体不怎么好,因此她也不怎么经常上班,那个女士便以自己和她,是多年好友的身份,找到纪久子的家里了。”立花洋介皱着眉头说道,“这个女士说,自己在6月26号下午6点钟到晚上9点钟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和渊上纪久子商量这件事情,这个细节,与纪久子供述的也是一致的。”
说到这儿,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几乎情不自禁地,都长叹了一口气,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由于这会儿是下午4点钟左右,店内的客人很少。这一天是在“白岭”小饮食店那里,看到森文代他们的两天之后。
那天夜里,立花洋介催促着久保川雅夫,杉原溪子带着森文代,先后去了稻佐警察署投案。基于两个人的证言,警方连夜赶赴国际墓苑,寻找森洁的尸体。
而立花洋介也没有和杉原溪子见面,连夜就返回了福冈,因此,在那之后的事情经过,立花洋介是直接询问的稻佐警察署的刑警,同时,他也向报道部的记者那里打听了一下。
按照久保川稚夫所说,阿森的尸体,果然是在中国人墓地里,最深的草从中发现了。由于已经过了五天,现在又是炎热的夏天,因此,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但文代夫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死者正是自己的丈夫——森洁。
对尸体的检验结?99lib?果,发现死亡的时间,是在6月26日中午至27日早上;根据长崎教养电视台的驹井的证言,6月26日下午6点20分左右,他看到阿森进入了墓苑来着,死亡时间就应为在那之后,加上久保川雅夫的证言,基本确定:森洁的死亡时间,是在6月26日下午6点半至7点之间。
当天晚上7点多钟,在墓苑下面卖金鱼的老太太,所看到的那个男人,实际上应当是久保川雅夫。那天他和阿森一样,穿了一条浅茶色的西服裤子,也的确是在那个时刻,走出的国际墓苑边上的石阶。
森洁的致死原因,系头骨骨折导致脑损伤。头部的裂伤与旁边墓碑上的棱角相吻合。另外,在他的体内也没有查出任何毒物。
在森洁西服里的内衣口袋底,有一把小的不锈钢钥匙。根据钥匙上带的标记,他们找到了长崎车站里的、用以存放小件行李的投币式存放柜。
由于存放期已经超过了四天,柜子里面的东西已经被车站工作人员取出,保存在车站办公室里。实际上,柜子里面只放进去了一个黑色皮包。由此可以推测,森洁其实是从大村机场,来到长崎车站的。他把皮包存起来,是为了方便赶路(6月26日下午6点多钟,立花洋介在长崎车站看到的人,也一定就是阿森了)。
那封大家关心的快信,也在皮包中找到了,信的内容和森文代对杉原溪子藏书网所讲的一样,而且字迹是久柏川雅夫的。
于是,森文代和久保川雅夫所陈述的内容,除了最后一部分之外,其余基本上是一致的。所以,在稻佐警察署里,便记录了他们的供词,并于第二天中午,警方传讯了渊上纪久子。
“可是,渊上纪久子全面否定了,森文代他们所说的事情,坚持说自己对此一无所知。”立花洋介摇着头叹息着,“由于她具有充分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似乎稻佐警察署已经一筹莫展了。”
“那么,她的证人,就是那个女士一个人吗?”杉原溪子十分认真地问道。
“不,樱井法律事务所的工作人员也证明,渊上纪久子说过,有一个委托人要去家里,因此,在当天下午5点多钟,她便先离开了律师事务所。当时,樱井律师去检察厅办事了,这名工作人员是在所里看家。——如果纪久子5点钟,还在福冈的事务所里,那么,6点半到达长崎就是不可能的。所以,如果纪久子的‘不在现场的证明’真是伪造的,那只能说明:事务所的工作人员和那个委托人,都在一起撒谎。”
“她可以让她们,为自己做伪证呀!……”
说完这句话之后,杉原溪子也觉得:没有那么自信。
“嗯。稻佐警察署也这样想过,并且还多次寻找其他的证人。”立花洋介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连连叹息,“不过,似乎他们也不想,推翻这些人的证言。如果找不出推翻他们证词的反证,也许他们不会再追究,这些证词的真伪了。”
“为什么?”杉原溪子激动地问道。
“首先,关于森文代太太所讲到的情况,如果是真实的话,那么就可以查出,阿森科长对她所讲的,关于渊上纪久子的过去。可这一说,就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做为事件的重要有关人员——浜口光彦和堀越早苗都死了,调查起来,可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呀。”立花洋介叹息着说道,“浜口光彦的妹妹看到了,刑警向她出示的纪久子的照片,可是,结果她也不敢判定,一定是四年前出现过的那个人,因此等于没有结论。”
“真是好麻烦哟!……”杉原溪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尽管这样,警方对文代夫人他们讲的话,还是相信的吧?”杉原溪子还抱着一线希望地问道。
“不、不一定。”立花洋介用手捧着,自己由于在长崎呆了一段时间,而晒黑了的脸说道。
“因为渊上纪久子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不能被否定,所以,也有人提出:会不会是文代夫人和久保川雅夫合谋所为的设想……”
“可是,为什么两个人要那么干呢……?”杉原溪子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他们有各种解释,比方说,文代太太发现了阿森科长,和渊上纪久子的不正当关系,出于报复的心理,便让久保川雅夫威胁自己的丈夫,于是,久保川雅夫把森洁骗到国际墓苑,但是话不投机,他便把阿森推下中国人的墓地里,这样一来,文代也逃不出合谋杀害亲夫的罪名,便和雅夫商定,编造了这种把纪久子推到杀人凶手的位置上的谎言呢。”
“啊?……”可是,杉原溪子认为:这种意见不可相信。那天,她和文代在“白岭”小饮食店里见面的时候,久保川雅夫一见到是文代,便十分惊讶,又看见了自己之后,便慌忙逃走了,这并不像能够装出来的。而且,她非常相信那天夜里,文代对她讲的那些事情。
这么说起来,渊上纪久子果然就像她自己申辩的那样,她与此事毫无关系了?
“那么,纪久子的证明和文代他们讲得,都不是假的……?”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情况。”立花洋介加重了语气说道。
“对,万一阿森科长对文代讲的,都是假的……”
“森洁那个畜生,已经说过一次谎了。”立花洋介恨恨地说道。
到目前来看,渊上纪久子杀害真璧秀敏,这样的可能性就变得更大了。真璧秀敏是被人杀死在杉原溪子的房间里的,而阿森却对文代说,那个名叫“真僻”的人是死于心脏病,难道这不是阿森,有意隐瞒了事实真相的证据吗?
“不过,知道他说谎的,也许只有我们两个人吧?”杉原溪子低声嘟囔着。
“是啊……”立花洋介附和着点了点头。
在稻佐警察署里,久保川雅夫和森文代都坦白了,与他们对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所说的,同样内容的供词。对于这些供词,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在中间听着,一句话也没有插。
警方由此知道了,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过去纪久子与浜口光彦的关系,以及她在从阿苏的精神病医院出来以后的归途中,默认了一起肇事逃逸案件的事情。经过了四年后的今天,她与受到堀越早苗威胁的肇事逃逸凶手——“真僻”,进行了联系,让真僻秀敏杀死了堀越早苗。在那之后,又听说“真僻”死于心肌梗塞。
森洁让渊上纪久子坦白这些,并要求她向堀越早苗的遗属支付赔偿金,援助他们的生活。但是,接下来,森文代和久保川雅夫又盯上了纪久子,最后,渊上纪久子、森洁和久保川雅夫三个人,都集中到了国际墓苑……
也就是说,警方会认为这件事情,与真璧秀敏的被害事件,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当然,尽管警方对堀越早苗的死亡事件,再次进行了调查,但是,大概也只会是,和当时的结论差不到哪儿去,因为“真僻秀敏”这个人根本不存在,除非他们把“真僻秀敏”与已经死掉的真璧秀敏联系在一起。当然,这就要看以后,警方会如何行动了。
“反过来考虑一下,如果是渊上纪久子,杀死的真璧秀敏,森文代他们讲的,也都是真话的话,难道不能把阿森科长,也看成是杀人凶手吗?……”立花洋介沉吟着说道,“首先,渊上纪久子是根据‘合同’,这才同意了阿森科长的提议,而这都是因为,他掌握了纪久子的弱点,并且,有可能这是阿森科长同意,从此一笔勾销那些事情的承诺呢!……”
“对。我看还是应当从真璧事件着手才会找到事实的真相。”杉原溪子严肃地点头同意了。
“嗯。我个人认为,杀死阿森科长的人,十有八九不一定是渊上纪久子。关于阿森科长的被害事件、她有肯定的‘不在现场的证明’。虽然这一证明有伪证的可能,不过,如果警察不能推翻这两个人的证词,他们还是不会输给我们的。这样一来,真璧秀敏的被杀事件该怎么办?在真璧事件时,纪久子有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呢?”
“我看还是和警方商量一下,尽快进行调查为好。”
“可是,万一调查的结果,证明纪久子还是清白无辜的呢……”
立花洋介用表情复杂的目光,盯着立花洋介和杉原溪子,他的这种担心,溪子也能够理解。
真璧秀敏的被杀事件发生以后,都过了一个多月了,而现在连一个重要的犯罪嫌疑人都找不到。社会舆论也认为,此案将成为悬案,而被搁置起来。
由于这个原因,所以,一则,他们主动向警方提出了,渊上纪久子有可能是杀害真璧秀敏的犯罪嫌疑人的话,警方必然会全力追查,但是,如果渊上纪久子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又成立了的话,那么,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
相反的,这样一来,会不会把杉原溪子再次置于,一个世人关注的位置上?难道人们不会认为,杉原溪子在无端地在背后,陷害一个无辜者吗?
立花洋介也注意到了杉原溪子的这个想法。
“要不先秘密调查一下,关于纪久子有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吧?”立花洋介过了一会儿,这样说道。
“万一,她在这一点上不明确,我们马上向警方举报她!……”立花洋介信誓旦旦地说道。
“也只好……”杉原溪子也只好点头同意了。
这天傍晚,杉原溪子就给渊上纪久子工作的樱井法律事务所,打去了咨询的电话。
樱井法律事务所位于距离检察厅,很近的一栋大楼内,樱井是一名办理民事纠纷案件的、久负盛名的老练律师。但是,由于他年事已高,最近人们都评价说,渊上纪久子已经成了他得力的左膀右臂。
杉原溪子用制作部里的一部电话,给樱井法律事务所打去了电话。她是要有意识地,让对方感到电话那头纷乱的背景,然后,对他们在前些天里,对节目组的协助表示感谢,并希望能再见一次面。
来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大概是在阿森事件中,为渊上纪久子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明”的工作人员吧。杉原溪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介绍了自己,并希望能够委托纪久子办案。
“可渊上已经回家了。”对方十分客气地答道。杉原溪子抬头看了一下挂钟,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六点多钟了。于是,她记起来了:一般事务所都是上午九点.99lib.到下午五点办公。
也许,这会儿事务所里除了这个人,不会再有别的人了吧?杉原溪子突然萌发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可是,我今天打算要办的呀!并且,和她说好了的。”杉原溪子口气变得急切了起来。
“是吗?……”对方有些为难的样子。
“其实是前些时候的事儿,她本来说好,要我6月4号去务所办理……但是,据说她那一天特别忙,于是就延期了。”
6月4日就是真璧秀敏被害的日子。
“哎呀!……”对方传来一声无奈的苦笑。毕竟是快一个月的事儿了。大概他在查看日历吧,过了一会儿,他又咎道,“6月4号,渊上律师她不在日本呀!……”
“什么?……”杉原溪子大吃一惊。
“从6月2号开始,之后的十天当中,渊上律师前去美国旅行了呀!……”对方如此笑着说道。
“她去了美国?”杉原溪子感到一阵迷茫。
“对。是由律师组成的调查团,去美国的法院和律师学会,进行参观学习的旅行。”电话那头的年轻职员翻着记事本说,“渊上律师是在半截儿赶去的。”
“啊,这是真的吗?”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总,杉原溪子一下子紧张起来。
前几天为了制作一组,关于在国外旅行的座谈节目的录像带,电视台请渊上纪久子,来台里讲述了两年前,她专门去欧洲旅行的体验,可是,她一个字都没有提起,最近,她去了一趟美国的事情!
是不是其中,有她不想让人知道的原因?加上这个工作人员讲,她是中途去的,这更加使杉原溪子感到可疑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杉原溪子再一次,给樱井事务所打去了电话。她要见一下渊上纪久子,并采访一下,她不久之前的美国之旅。即使看不到她的护照,只要知道了同行者的名字,就可以从中秘密侦察到她的行踪,并且,可以观察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渊上纪久子倒是在事务所里上着班,但是,她接起电话的生硬态度,使杉原溪子有些紧张。对于溪子提出的预约,她拒绝道:“因为今天要出庭,所以不能答应。”口气生硬而且十分冷淡。
“那么,明天也可以。因为这是节目计划中的一部分,请您务必……”
“最近我的事情,被堆得满满的,还要参加电视台的其他节目,约会的事,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的。”
听到这里,杉原溪子才意识到,渊上纪久子决心拒绝这次采访,也许自己要冷静地去挑战了。
第四节
位于东京霞关的警视厅与法务省相对,它们之间隔着国道一号线。
在这霞关的一条街上,密集着各个带有“省”字的政府机构。各个带有古老风貌的建筑,营造了这一带的独特氛围。但是,时代发展到了今天,更多的显示着现代风格的建筑,已经密密麻麻地耸立其中了。
在这些建筑物中间,要说最古老沧桑的,就算面对皇宫的警视厅和法务省了。
法务省是一栋有着琉璃瓦的三层建筑,一条长满了大树的大道,将其与宽广的前庭相隔开。在盛夏的阳光照射下,琉璃瓦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整个建筑显示出一种庄重的气势。
面对着它而站立的小个子的立花洋介,从上衣口袋里取了一条揉成了团儿的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但是,汗99lib?珠还是不停地,滴在柏油路的路面上。
立花洋介曾于一年之前,来过一次东京。
当他听说渊上纪久子,拒绝了杉原溪子的采访请求后,他对纪久子的怀疑,也更进一步加深了。从渊上纪久子不久之前,对稻佐警察署所作的证词中看出,她已经对杉原溪子他们的暗中侦察,有所察觉了,因此,她已经把杉原溪子当成了“敌人”。
杉原溪子在头一天的电话中得知,渊上纪久子于6月2日开始,一口气去了美国达十天之久,而且,还是中途加入律师调查团的参观的。
当杉原溪子知道:要想再从渊上纪久子的口中,知道更加详细的情况,已经成为了不可能之后,便向福冈其他的律师那里,调查了那个旅行团的事情。因此,她知道了,当时,这个旅行团是由住在九州的、大约十余名律师组成,于6月5日从羽田机场出发,于当地时间的6月5日傍晚,到达了美国的洛杉矶。他们一行人参观了城市中,具有代表性的法院、律师学会,并于6月11日返回了羽田机场。而渊上纪久子比这一行人,早三天就出发了,即6月2日便离开了日本,中途在夏威夷逗留之后,于6月5日夜里,到达了洛杉矶,与调查团汇合。
渊上纪久子之所以先去了一趟夏威夷,是因为她特别要好的一个女友的丈夫,在夏威夷开办了一家企业,于是,这个女友因此要移居那里,并一再邀请纪久子,去光临他们企业的开业仪式。但是,到达洛杉矶的只是纪久子一个人,而去夏威夷的时候,则是三个女士一同前往。这些情况,都是杉原溪子从那个律师那里得知的。
所以,渊上纪久子在包括真璧秀敏被杀掉的6月4日在内的,6月2日至11日期间不在日本。不,应当说是特意离开的。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她的护照上,应当注有出入境的准确日期。但是,在什么地方有所隐瞒呢……即使自己请求,而她也决不会把,护照让别人看的。在渊上纪久子拒绝杉原溪子对她进行采访的实质之中,也许就是这种警戒心里在起作用。
这样一来,杉原溪子就必须设法找到,和渊上纪久子同行去夏威夷的另外两个女伴,了解一下她们在6月4日,那一天的具体行动。
另一方面,立花洋介也在考虑着,还可以通过什么手段,了解到她的出国情况。当然,一个人的出入国情况,除了她本人的护照以外,肯定还有另外一个地方有所记录、有所保留。
于是,立花洋介先去了福冈县厅的出境科。结果——护照的申请书已经电传到了外务省,而护照的发放时间记录,永久保存在外务省。而且他被告之,任何人利用护照出国的记录,包括出入港地点、时间和出入国别的记录卡片,即总称为“ED”的卡片,都储存在法务省,收入计算机中。
护照分为“一次性护照”和在五年期间均有效的“多次性往返护照”两种。除此之外,还分为“因公出境”和“因私旅游”两种类型,近年来人们出国旅游,多用的是“一次性护照”。
在县厅的出境科,有一位业余摄影爱好者,和立花洋介很熟,于是,立花洋介便把要秘密调查,渊上纪久子出境情况的事情对他讲了。于是,立花洋介顺利地知道了:渊上纪久子是今年5月中旬,申请的“多次性护照”,并于一个星期内就发给了她。随后,她为了要去美国,就还应当去领事馆签证。这样通常要等一个星期。这样一来,签证下来,正好是她该去美国的6月份了。
立花洋介又对这个人讲,渊上纪久子对杉原溪子说的,是两年藏书网前的欧洲之行,于是,他们又找到了当年的存根,当年她使用的是“一次性护照”。
但是,渊上纪久子是不是使用的这本护照,是不是于6月2日至11日出境了,只有去法务省的入境管理局询问,才能知道。
正好这几天,立花洋介要在7月4日至6日,到东京参加一个“广播评论座谈会”。本来是九州电视台的一位,比立花洋介资格更老的摄影师要参加的,但是,临行时他突然病倒了,便改派立花洋介出席了。这样一来,他便有机会直接去法务省,了解事情的真相。
如果不是7月4日至6日去开会的话,那么,在7月的5日至7日这三天里,正是九州电视台举行创建20周年纪念活动的期间,因此,这也是摄影科里最忙碌的时间。如果要不是有这么个机会,立花洋介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请假上东京的。
立花洋介把擦过汗的手巾帕,又放回到了口袋里,来到了法务省的前庭。这会儿正是下午三点多钟,庭院里停了许多辆汽车。立花洋介就是利用座谈会的休息时间,从虎之门的会场步行过来的。
立花洋介走到一名警卫人员的身边,询问“出入境管理局登记科”的地点,原来在本馆后侧的建筑里。
在本馆的背后,还有许多小的建筑物。新的建筑只有两、三栋,大部分都是旧式的楼房。沿者一条大道,两旁的建筑物外边,都标着诸如“法官会馆”、“第一律师协会”等等的标牌。
立花洋介来到了登记科的楼前。洋介先向周围张望了一番。这是一栋两层楼的木制结构的建筑,水泥抹的墙面上,已经有了不少剥脱处,显得破旧不堪。
立花洋介来到了二楼。登记科的记录室里,有四名男女工作人员,正在忙碌地办公。房间比洋介想象的要大得多。
立花洋介在门口,向一名年轻的姑娘问道:“我想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那个年轻的女人翻着眼皮问了一句。
“我可不可以了解一下,有关我认识的一位女士,前几天她曾经出境的事情。”
“啊!……”这个姑娘微笑着转头,望了一眼坐在里面、靠窗户坐着的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士。
“请到这边来吧。”这名男士指了指身边的一把椅子。于是,立花洋介便小心翼翼地,从书架旁边走了进去。
对方递上自己的名片:“我是室主任金子。”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立花洋介的名片。
“你原来是从福冈来的呀!……”金子扬了扬粗重的眉毛,看了看立花洋介。
“是的!……”立花洋介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事?”
“啊!……”立花洋介匆忙点着头说,“是关于我认识的一位女士,今年6月2日,她曾经出国的事情。”
“你看一下她本人的护照不就明白了吗?”
“那倒是……”立花洋介苦笑着点了点头,“不过,现在正好我不能看到。”
“原因很复杂吧!……”金子用平静的口气问道。
“啊?……”立花洋介含糊其词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您,我们不能够回答你。您想了解特定人员的出入境情况,可是,这也属于个人隐私。我们有责任为个人保守秘密。要么本人来问,要么有警方等的公文,否则我们不会同意的。”
“啊,是这样的呀!……”立花洋介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没有能够达到预期的目的,也没有料到这个理由,立花洋介心中很不痛快,十分失望。但他又不死心,试着问了一下:“请问有本人来问的情况吗?”
“有哇。这样的情况也不少。例如违反了交通规则,受到法院传唤时不到庭。但是,如果本人在这个期间出国了,当然就接不到法院的传票,法院就不能以蔑视法院,加重处罚。但是,有护照就可以解释,而万一护照丢了或找不到了,就必须到这儿来核查。”
“啊、啊,是这样啊!……”立花洋介点了点头,“这么说来,除了有官方证明的询问,本人有理由提出查询,也可以受理吗?”
“是的,虽然我们要坚持,‘个人隐私第一’的原则,但是,如果我们认为,不属于利用这个进行犯罪,一般还是会同意的。”
这时,金子的口气有些松动了。于是,立花洋介又乘势说下去:“那么,我如果有正当理由,而且本人确实也来不了,可以告诉我吗?”
“可以的!……”金子点了点头,掏出一支烟来,看着立花洋介问,“那么,您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立花洋介低头沉思了一下,下定了决心似地说道:“其实,我的未婚妻、叫渊上纪久子的女性,于6月初突然失踪了。我打听了她的亲朋好友,也不知道她突然失踪的原因,当然,我也报警了。就像您所知道的,最近离家出走的人特别多,所以,警察也顾不过来。”
“是的。”金子点了点头。
“后来我在最近,听她的一位朋友说,渊上纪久子在失踪前到过她家,说是她出国了。于是,我便去了福冈县厅的出境科。果然她在5月中旬,就申请了出国护照,20天左右就给她了。但是,她究竟去了哪个国家不知道,于是,我便来这儿查一查线索。”
“这么嘛……”金子用考虑的目光,看了一会儿立花洋介,然后掐灭了烟,用熏黄了的手指,放在额头上,轻轻地敲打着。他又看了一眼洋介的名片,然后试探着问:“您问的事情我明白了……您在东京,有没有认识的律师?”
“啊……有的呀。”
立花洋介大学的同班同学中,有一个人在东京开业干律师,而且,他一下子想起了这个人的名字,可是,多少年一直没有见面了。
但是,好歹也算认识呀!
“那么,您可不可以让他以律师的公文形式,向我们提出申请?”
“行啊。”立花洋介点了点头。
“不是我们不同情你,实在是这是原则,否则,还必须有警方的证明呢!……”
“好、好!我明白了!……”立花洋介连声道谢。
金子又问了一句:“你要查的只是女士吗?”
“那当然了。”立花洋介点了点头。
“那好吧。”
当立花洋介再看他时,金子那始终紧绷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我们这儿,经常有丈夫在国外的时候,妻子前来调查是否和叫XX的女士同行的事情。当然,我们都拒绝了。”
说完,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表格,对立花洋介吩咐说:“把您想要了解的情况,填在这上面吧。”
这是一份“查阅申请书”。立花洋介在“出境者”一栏中,写上了“渊上纪久子”的名字,而护照和出国日期一栏,他只好空着。
金子收起来后,说明天就可以知道了。
第二天下午四点多,座谈会一结束,立花洋介又一次来到了记录室。金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在昨天给立花洋介坐的椅子上,坐着一位身穿和服的中年妇女。也许她也是一位前来查询的人。
一看立花洋介进来,金子立刻中断了谈话,站起身来,把桌子上的一张纸递了过去。
“您先大致看一遍,等您的正式申请文件到达后,我再给您复印一份。”金子如此吩咐他。
“太感谢了!……”立花洋介起身鞠躬,连忙用两只手接了过来。
这是一份打字机打印的材料。这份材料的标题是“日本人申请答复书”。在姓氏一栏中,写的是日本式的罗马拼音字母。
以下分别标注着出境港、年月日、编号、入境港、年月日等等。
立花洋介急切地看下去。
第一行的“出境港”,写的是“羽田机场”,当然也是罗马字母的拼音。日期是“197X年6月2日”……
难道渊上纪久子真的是6月2日,从伊丹机场走的?
但是,当立花洋介再向下看的时候,不禁“啊”了一声。
“入境港”是“羽田”,日期是“X年6月4日”。
接下来就是——渊上纪久子于6月5日,又从伊丹机场出境,6月11日返回羽田机场。
立花洋介顿时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渊上纪久子果然是6月2日离开了日本,11日回国的,但是,在这段时间里,她并没有一直在海外,她曾于那个案件发生的6月4日,回了一次日本,6月5日再次出国。
立花洋介向金子道谢之后,交回了“答复书”,说好尽快送来申请书便99lib.告辞了。
立花洋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从这古旧的建筑台阶上走下来。关于真璧秀敏被杀事件中的,渊上纪久子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不攻自破了,而且,她有意制造了6月2日至11日,出国在外的假象,实际上,她于6月4日悄悄返回了福冈,这使她的作案可能性更加明确了。
立花洋介马上赶到位于有乐町的九州电视台驻东京分社,打电话给福冈的制作部。
杉原溪子不在办公室,但是,接电话的是佐伯。佐伯对他讲,杉原溪子刚刚因为纪念大会会场的事情出去了。立花洋介告诉佐伯,让杉原溪子回来以后,马上给他打电话。他知道溪子也急切地想知道,此次他到东京的法务省,究竟有什么收获。
大约等了二十多分钟后,电话铃响了。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东京比福冈日落要早四十来分钟,但人工营造的照明,可比福冈要亮多了。分社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电话仿佛就是从市内打来的,十分清晰。
“洋介先生吗?……我是溪子。”
以前,杉原溪子在公开场合下,都只说姓“杉原”,而今天她却破例。自然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啊,怎么样,忙吗?……”立花洋介关心地询问她。
“可不是,从昨天到今天,几乎都在会场。”
和立花洋介他们相反,制作部的人员,全部投入到会场的布置工作中去了。但是天公作美,一切工作都进展的十分顺利。这是立花洋介听分社的人讲的。
“那么,你那儿发现什么了吗?”立花洋介在问调查的事情。
“我这儿查明了。”杉原溪子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
“你走了之后的7月3日的晚上,我终于打听到了,与渊上纪久子一块儿,去夏威夷的另外两个女伴的名字。”杉原溪子掏出笔记本,向立花洋介反映着,“那是国际妇女协会组织的一个出国小组。随丈夫去夏威夷定居的那个人,过去曾经是这个协会设在福冈的分会会员。两个人都是家庭主妇。”
“你都问了吗?”立花洋介关切地问道。
“那是当然。而且,我还没有说访问的目的。但是,两个人的说法都是一致的……”
从杉原溪子的口气中,似乎感到情况十分复杂。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下去:
“但是,关于杀害真璧秀敏的事情,渊上纪久子的确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什么?……”立花洋介听后,顿时吃了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渊上纪久子她们三个人,是在6月1日傍晚,乘飞机离开了羽田机场。由于时差,是6月2日早上9点钟到达的夏威夷,当时就住.99lib.进了饭店,到6月5日,纪久子女士与洛杉矶的律师调查团汇合之前,三个人一直在一起逛街、参观、买东西,始终在一起行动。6月5日,渊上纪久子女士离开夏威夷之后,这两个人也乘当天下午的飞机回日本了。”
“这么说来……”立花洋介用不相信的语气,再次说了一遍,“日本时间6月4日晚上8点到9点,也就是真璧秀敏被害的时间内,是夏威夷地区6月4日的凌晨零点到1点,纪久子的确在夏威夷呀!……”
但是,杉原溪子却冷静地说道:“的确是这样的。两位太太回答的非常干脆。……而且,我看不出她们两个人在说谎。”
“你能够肯定吗?”
“虽然很遗憾,但是,的确是这样的。”杉原溪子点了点头,忽然抬起头来,望着立花洋介问道,“那么,法务省那边呢?”
“嗯!……”立花洋介点了点头,于是就把他看到的内容,对杉原溪子讲了一回。
“什么,这个贱女人在6月4号回国了?!……”这一次,杉原溪子大声反问了一句。
“对。护照上注明是6月4日入的境,6月5日再次出境。所以,我认为她正是利用这一出国假象,进行犯罪的。”
“这可太奇怪了……”杉原溪子不解地说了一句。难道是法务省的记录有误?
立花洋介说了“我们再考虑一下”之后,便挂上了电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玻璃窗上映照着的、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在跳动着。大都市的喧闹声,让人的肌肤都可以感受到。
立花洋介顿时陷入了沉思……
本人在海外,而护照却“返回”了国内。这种奇妙的现象,只有一种解释……
“畜生,只有这样才可能办得到!……”在思考了很长时间后,立花洋介果断地说道。
第五节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立花洋介走出地下铁的台阶,再次朝充满了阳光的霞关政府街走去。今天是三天座谈会的最后一天。由于10点钟开始的讲座要推迟,于是,他马上离开了饭店。
但是,今天,立花洋介不是要去法务省,而是要去法务省对面的外务省。带本人照片的护照申请书,会被送到外务省去,并会永久性地保存在那里,这是福冈县厅出境科告诉立花洋介的。
与警视厅相邻的外务省的新楼,是一幢八层高的白色大楼。尽管处于交通流量极大的街面上,但是,大楼望上去干净如新。漂亮的玻璃反射着强烈的阳光,与警视厅和法务省的大楼,形成了鲜明的对照?99lib?。
立花洋介到大厅接待处,打听如何询问申请书的事。
“你先去护照计划室问一问吧。”一名四十来岁的工作人员答复他。
“进了走.99lib?廊向那边一拐就是。”那个工作人员说着,举手指给立花洋介看去。
走廊尽头的一间宽畅的房间门口,立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护照计划室”。
立花洋介来到门口,向一位戴眼镜的男士询问道:“对不起,我想询问一下,有关护照申请书的事,是在这里吗?”
“是的。我们这里专门处理,有关护照申请书的保管,和申请查阅的工作。”
这个工作人员口齿清晰地回答道。他那白晳的面孔,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给人一种有学问的都市人的印象。
“那么,我要稍微麻烦您一下……”立花洋介说着,掏出了自己的名片。对方看了一眼之后,领着立花洋介走到里面。
大概时间还早吧,办公室里前来办事的人很少。洋介看到他的胸卡上,注明叫“须藤”。
“……是这样,住在福冈的一名叫作渊上纪久子的女士,在今年5月中旬,申请了一份‘多次性往返护照’,20号左右就发给她本人了……”
“噢。”那名姓须藤的办事员点了点头。
“那么,申请书应当保存在这儿吧?”
“是的。如果是5月份发放的,应当在这儿。”
“我可以看一下吗?”
须藤歪着头想了想:“这可不行。”
立花洋介早就预料到,会遭到拒绝的。
“那么……为什么?”立花洋介还是问了一句。
“首先,这是我们发放护照的原则之一。再者,护照上记录着个人情况,因此,除非本人同意,是不能对第二者公开的。”
须藤用郑重的口气说道。这让立花洋介感到,似乎碰上了比法务省更坚固的墙壁。
“——其实,这位渊上纪久子是6月2日到11日,到美国旅行的。这一点,我已经在法务省的入境管理局核实过了。一开始,他们也因为涉及私人秘密拒绝了,后来经我解释,得到了他们的谅解,便告诉我了……”
“但是,在法务行可以办的,在我们这里不一定行呀。”须藤笑着说道,“他们只记录着出入境日期和地点,没有多少个人隐私的内容;但是,护照申请书则不同了,例如记录着有无犯罪前科等等事项,因此,我们这儿比他们那儿,可要严格多了。”
“啊,原来这样……”立花洋介垂头丧气地嘟囔着。
看到立花洋介十分为难的样子,那位姓须藤的工作人员,又马上露出了一副和蔼的笑容说道:“还有一个理由,坦率地讲,如果从保管的材料中,抽出哪怕一页,都是十分繁重的事情。因为每天平均有4000件护照申请呢!去年就有八十万份,今年预计要超过一百万份呢!所以,对于这么大量的申请书,最近,我们考虑要使用微型拍摄的方法存档。”
“那么……是要用五十音谱,或者其它什么方法整理吗?”立花洋介不可思议地笑着问道。
“那方法简直太古老了,那样,无论如何也干不完的。”须藤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这实在是太……”立花洋介低声嘟囔着。
这时,一名女性工作人员来叫须藤。他去了一会儿,马上就又回来了。洋介的口气变了一下:
“您刚才讲的我全明白了,我就不麻烦您了。等我按规定的手续,先办理好申请以后,再来麻烦您吧。不过,我只想问一件事,你看行不行?”
“什么事儿?”
看须藤郑重其事的样子,立花洋介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要问一问。”然后他又说道,“是这样的。刚才我所说的,住在福冈市的渊上纪久子,5月20号左右收到了护照,而且,在6月2号到11号出国了。表面上看来是这样的。但是,实际上,我认识的这个渊上纪久子,据她本人讲,她不记得有申请护照并出国旅行的事。”
“什么?……”须藤的目光中,多少有些惊讶。
“当渊上纪久子本人,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便认为:会不会是有人利用她的名字和户口本,偷偷地办理了护照,因此,她想看一下护照申请书上的照片,是不是她本人的。”立花洋介说着,把手放进兜里,“当然了,我不能看申请书,但是,我带来了她本人的照片,麻烦您对照一下就明白了。”
须藤连连点着头。
“可是……如果这个名叫渊上纪久子的女士,所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不就是犯罪吗?这种事情明摆着嘛!……”那位姓须藤的工作人员,满是惊讶地嘟囔着,“申请护照当然要照片和户口本,而且,还要检测上面的信息是不是本人,有一条不真实,都不会发放护照的。因此,用别人的户口本和姓名,贴上自己的照片,这可是明明白白的犯罪行为呀!……”
“是啊……”立花洋介连连点头附和着。
“因此,万一有这种可能,你就应当向警方报案,由他们来核查。如果有警方的公函,我们会提供一切帮助的。”
原来这里也需要警方的公函!
“那当然了,我和渊上女士商量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不过……除了这一情况外,后来也没有发生任何,可以说是‘犯罪’的事情,而且,这其中还有许多别的事情。即使渊上纪久子向警方报案,也不会马上进行调查。而且,万一这个人是她的朋友,一时糊涂或真有急事这样干了,那还是私下了结的好。”立花洋介面带微笑地解释着,“所以,先决条件是,看一看到底是不是用的本人的照片,因此,她委托我来看一下再说。”
“是这样啊!……”须藤又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可是,我认为还是先报案的好。像你刚才讲的情况,一般是不可以回答的。就是刑警来了,也要先说明原因,有时候,我们也会拒绝个人查阅的。如果有了警方的公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因为现代毕竟是个人隐私,需要保护的时代。”
最后,须藤的口气中,多少有了一些同情的样子,但却看不出他有了什么“松动”。
于是,立花洋介无可奈何地,向须藤低头行礼之后,便一脸无奈地告辞了。
当立花洋介来到门口的时候,看到院子里的汽车多了一些,大厅内也多少有些杂乱。这时候他突然想起,刚才须藤说的,这里平均每天四千件之多的护照申请书。
阳光更强烈了。他朝来时相反的方向——虎之门走去。
渊上纪久子在现实中,是于6月2日至6月11日外出了。但是,如果真像刚才他对须藤所说的那样,是别人利用她的名字,办理的护照的话,现在这种情况就不对头了。
问题就是:6月4日和5日护照上的变动:本人留在海外,只是护照“回”了一趟国内吗?
要解答这个矛盾,立花洋介认为:只有一点,必须看保管在外务省中的护照申请书上的照片,是不是她本人的。但是,现在看来,要这样做,似乎是不可能的了。
那么,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弄清楚事实吗?要当事人坦白,还是像须藤建议的那样,直接向警方报案,正式地进行调查呢?
在数件杀人嫌疑案件,错综复杂交织的情况下,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最稳当的办法,当然是交给警方了。
可是在此之前,需要弄清楚的还有两、三件事。在立花洋介的潜意识中,他认为,应尽可能晚的报案,他希望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将此事调查一个水落石出。
第一节
九州电视台创建20周年的纪念活动,大体上已经顺利地结束了。在最后一天的下午六点钟左右,在特设会场的市民会馆一层的大厅里,九州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们,一起召开了庆祝舞会。
杉原溪子等人,被安排在五点半钟,于前庭花园中,露天播放的“故乡与艺能”录像节目播完以后,便朝舞会会场走去。报道部正在舞会会场,进行现场的录制工作;但是,由于要求播出的节目,已经全部制作完毕,舞会会场的节目录制,便显得轻松的多了。
这三天当中,九州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简直一点儿空闲的时间都没有。他们要引导参加会议的人员,还要彩排某些场面,准备节目,以及正式播出节目等等的工作。在准备期间,由于森洁科长的失踪和可疑的死亡,制作部人员全都沉浸在,一种不安和阴郁的气氛之中,但是,节目的制作仍然全部在正常进行着,直到纪念活动结束,一切都在按照计划,顺利地执行着。
当然,杉原溪子也是这部运转机器上的一个零件。就因为如此,当纪念活动一结束的时候,一种放心和如释重负的虚脱感,便向杉原溪子的全身突然袭来。尤其是在正式播出节目的时候,工作强度越是紧张,工作结束以后的虚脱感就越发强烈。
杉原溪子慢腾腾地走在花园的小道上。由于录像节目播完了,人群一下子就散了开来,这儿就显得不那么乱糟糟的了。现在已经都晚上七点多钟了,舞会正在热闹地进行当中吧,但是,此时此刻,杉原溪子的心情有些压抑。
这也许是由于她生理上的疲劳吧,但是,也许有别的什么原因,因为在杉原溪子的心底深处,正萌动着一种不安和焦躁的冲动。
再有一点,从前天傍晚以来,杉原溪子就一直没有,和立花洋介取得联系。前天,从会场回来的时候,佐伯曾经带给了杉原溪子,关于立花洋介的口信儿,如果方便的话,溪子给东京的分社打电话,就可以和他联系上。
但是,从那个时刻之后,立花洋介就再也没有音信了。再加上这两、三天之中,杉原溪子就没有机会,离开过自己的岗位;九州电视台里其他的工作人员,也是一个一个都忙得不亦乐乎,也许立花洋介也没有机会,打电话找到杉原溪子吧。
尽管如此,当杉原溪子听说:立花洋介参加了昨天结束的研讨会后,她便认为,他最迟将在今天中午,也会赶到福冈来的;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有看到立花洋介本人的身影。杉原溪子想问一下摄影科,但是,她一直忙碌着,一点儿空闲的时间也没有,不一会儿天也就黑了下来。
但是,杉原溪子还是有所收获的:从立花洋介前天捎来的口信儿中,杉原溪子得知,通过到法务省,核查渊上纪久子的护照,证实她6月4日,的确曾经回了一趟国内。
这意味着什么呢?
前几天,杉原溪子好不容易找到的、并向其进行了调查的,两名国际妇女协会的会员,都曾经向她证明,渊上纪久子在6月2日傍晚,到6月5日白天,一直和她们在一起行动,愉快地游览了夏威夷风光。如果这件事情是事实的话,那么,即使以日本的时间为准,减去19个小时的时差,渊上纪久子于6月4日回到日本,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这件事实产生的谜团,也自然是引起杉原溪子心里,感到空虚的原因之一。
立花洋介已经将调查的经过,在电话里,对杉原溪子详详细细地说明了,那么,这个结果就使杉原溪子无法判断,究竟哪一个论断是正确的了。但是,在这个判断结果出来之前,杉原溪子根据自己的推断,认为6月4日,渊上纪久子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应当是成立的。
这样一来,渊上纪久子在森博死亡事件中的“不在现场的证明”的真实性,也就得到了确凿的证实。
如果真璧秀敏和森博两个人,都不是渊上纪久子所杀的话,那么,也许纪久子一开始,就与堀越早苗四年前被撞、司机肇事逃逸的事件毫无关系呢。
难道,久保川雅夫和森文代所说的,全都是假话吗?
那么,事到如今,那天夜里,森文代那一番无根无据的坦白,无论如何也无法断定,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还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杉原溪子摸着心口,自己问着自己。
杉原溪子顿时感到,好像有一脑子糨糊一样,浑浑噩噩地袭击着自己。于是,她又重新把事件的日期,从前到后缕了一邋。
杉原溪子重新将日期梳理完毕以后,这个无法解开的谜团,在溪子的心底里,再次形成了空洞,而在这个空洞中浮动着的,只是对自己无情而残酷的凶狠嘲弄……
杉原溪子走进洗手间里,重新化了化妆,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不管怎么说,今天从一大清早开始,杉原溪子就再也没有功夫,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当杉原溪子来到大厅的时候,一下子被华丽和热烈的气氛给包围住了。
这是一个足足可以容纳二百多人的舞会场面,当然,电视台里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在里面了,另外还有当地的政界、财界相关要人,以及同行的各个新闻单位的工作人员,其中还有为了举办这次纪念活动,特意从东京招来的演员和评论家等等。在谈笑风声的各个圈子里,和服和西服等各色服装,构成了一幅绚烂多彩的绮丽画面。
杉原溪子站在了大厅的入口处。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杉原溪子回头一看,穿着黑色礼服的富冈干男,正站在杉原溪子的身后。
“够累的吧?……”富冈干男笑着问道,这个时候,作为同事之间,自然要相互问候一下。
“溪子小姐的样子不太高兴嘛!……”富冈干男又与杉原溪子离开几步,重新打量了一下杉原溪子。
这时,在他身后的佐伯,忽然“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两个人手里都拿着装有香槟酒的杯子,脸色也有些红润。
杉原溪子若无其事般地,盯着会场里的各色人群,但是,她还是没有看见立花洋介的影子。
在里面的舞台上,制作局局长向会场上的人们,稍微寒喧了几句之后,便把麦克风递给了“你的下午茶时间”节目的赞助人、食品公司的副总经理。这位身体肥胖、看上去像是一个董事风度的人,在强调了这个节目,在国际市场上,受到了高度的评价之后,便将话题转向了“你的下午茶时间”这个栏目,并且很高兴地证明:这个栏目的收视率的提高,与冷冻食品销售的红火,有着密不可分的效果。他还介绍说,不仅仅是在商业上,这个节目的内容,还刺激了家庭主妇们的求知欲望,提高了她们的炊事水平和时间的缩短。
杉原溪子没有理会,富冈干男他们两个人;她一边张望着,一边朝会场里面走去。
但是,在没有看到立花洋介之前,杉原溪子的目光,就一下子停了下来。杉原溪子突然看到了,身穿带有土黄色条纹、白底上印染着色彩斑斓的蝴蝶的服装的北坂麻理子。由于麻理子对节目的不可磨灭的功绩,因此,今天,北坂麻理子得到了赞助人,颁发给她的感谢奖状。
但是,就像与她身上的那一副华丽、夺目的外表无关似的,北坂麻理子的脸上,依旧流露着谨慎的笑意,正低垂着头颈,仔细地倾听着舞台上的人的讲话。看上去,北坂麻理子似乎在竭力避免,人们对麻理子本人的注意。北坂麻理子的这种表现,给人以更加深刻的印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杉原溪子突然注意到了北坂麻理子的魅力,以致从过去的憧憬,变成了几乎渴望、羡慕的心情。也许是这会儿自己太疲劳了吧,这种心情,一下子刺激起了杉原溪子的情绪。
北坂麻理子和杉原溪子不同,她那“想要星星就不会给月亮”的幸福,是杉原溪子一生之中,都无法得到的。如果杉原溪子和北坂麻理子的命运一样的话……!杉原溪子心里如此琢磨着。
正在这个时候,负责接待的一名电视台里的年轻姑娘,朝杉原溪子走了过来,悄悄地对她耳语了几句:“杉原小姐,大厅那儿有您的电话……”
预定的电视节目,已经全部播放完了,因此,杉原溪子稍稍觉得有点儿奇怪;但是,她还是跟着这位姑娘走了过去。
在已经没有了人的衣帽间里的储存处,杉原溪子拿起了放在那儿的电话。
“是阿溪吗?是我呀!……”立花洋介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了过来。
杉原溪子心中,顿时充满了一种安心和生气的复杂心绪:“畜生,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这个死鬼,快点儿给老娘滚回来呀!……”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高声说道。
“这会儿我在波户岬呢!这儿是国民宿舍。”电话中,立花洋介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低沉。
“你怎么在波户岬?……浑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杉原溪子恶狠狠地大声问道。
“——今天早上,其实我悄悄地返回了一下福冈,我直接去了九州电视台。当时我看到你正在播出节目。而且,我还去了渊上纪久子的事务所,在那儿,我和她聊了几句,后来又带着在电视台里,帮助咱们作节目的那个女人的照片,去见了浜口光彦的妹妹。”
“啊?……怎么样呢?”杉原溪子激动地问道。
立花洋介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根据法务省的记录,渊上纪久子的护照证明,她是在6月4日从羽田机场回国的,6月5日又从伊丹机场出国的,而你的调查却证明,她从6月2号到5号,本人一直呆在夏威夷。那么,哪个是真相呢?……这里面肯定只有一个是正确的。”
立花洋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电话那头的杉原溪子连连点头,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这个情况只能够说明,一定有什么别的什么家伙,曾经利用渊上纪久子的护照,偷偷地出入国境了一次。如果讲详细一点,就是有人在渊上藏书网纪久子在夏威夷期间,用她的护照在6月4号,偷偷地返回了日本……”立花洋介笃定地分析着,“大概是在6月4日的夜里,此人回到日本,并且还杀死了真璧秀敏,6月5日又出国去了,然后,那个人就把护照又还给了6月5日,还呆在夏威夷的渊上纪久子,而此后,渊上纪久子又飞往了洛杉矶。这个人在她走了之后,就用自己的护照回了国。”
“那么,这个人……”杉原溪子低声惊叹着。
“这个要推测的话,就实在太简单了。首先,这个人在6月3日,应当留在夏威夷。而且,还是可以从渊上纪久子手里,借出护照的人。”立花洋介严肃地说道,“无论如何,这个人要借用渊上纪久子的旅游券,通过海关,因此,她必须在长相上和她相似。”
听到这儿,杉原溪子突然想起来,在她为制作这套纪念活动的节目,而采访旅行社、公司的职员,还有几?99lib?名有出国旅游经历的人员的时候,偶尔也听他们说过几次这种事情。
也就是说,在东京或者大阪的机场海关,海关官员查验护照上的照片,与本人是否对照的时候,只是简单地“扫”了一下,工作十分马马虎虎,因而,有的人可以利用长得相像,巧妙地蒙混过关。
在国外的旅游地,由于人种的差异,这种利用长像近似的事情就更多了。因此,在最近韩国的团体旅游,人数激增的情况下,因为劳动强度过大,常常令海关人员叫苦不迭。
尤其到了旅游旺季,一日几千人出入境的情况,简直就如同家常便饭一样。除了有关部门特别通报的人外,如果再一个人、一个人地核实,非把海关人员累晕了不可。
但是,杉原溪子还隐隐约约地记得:曾经在哪本妇女周刊杂志上讲过,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双胞胎姐妹中的一方,打算利用另一方的护照,从羽田机场偷偷地出国,却反而被海关人员一眼识破了。
不过,这种事情也因人而异,加上当时验关条件的差别,不是全部都能够审查出来的。例如,杉原溪子记得:在最近的采访中,就听说过这种情况,长像相似的几个人,刻意模仿照片上的发型、发式,甚至有无疤痕、胎记等特点,也糊弄过了海关人员……
“除了这一点,还有其他几点。”立花洋介继续说下去。
“就是你公寓里的钥匙一事。我记得我们说过一次,假定凶手是埋伏在你的房间里,杀死了真璧秀敏,而且,此人还是通过大门,而不是从玻璃窗户那里进入现场的,那么,此人在作案之前,应当是盗取了你的钥匙,并且配制了相同的一把。当然,这个人知道,你偶尔也会有将钥匙,忘在办公室里的情况,并且,此人有机会经常出入制作部……”
“怎么可能哟!……”杉原溪子惊讶地惨叫了一声,感到顿时天旋地转。
“最后一点,阿森科长是不是很爱这个人?”立花洋介的口吻,一下子又低了下去。
“当我听到森文代的坦白内容的时候,我马上感到:阿森可能已经爱上了渊上纪久子。其实,事实上是森洁科长欺骗了他的夫人。为了隐瞒这个女人所犯下的罪行,他用渊上纪久子的名字,代替了这个女人的名字。”立花洋介严肃地分析着。
“还有一点,对于这个女人来说,她有较多的机会接触文代夫人,然而,渊上纪久子则距离她更远一些。不过,无论如何,阿森是想方设法,打算要包庇凶手的,这也可以证明,他对这个女人爱的极深。”
立花洋介不紧不慢地,渐渐分析着案件,让电话那头的杉原溪子,听得一次又一次高潮翻滚。
“的确,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和森洁先生在一起,并且,她一定是对阿森倾注了巨大的爱的一个女人。”
“那么,这个女人的名字是……?”杉原溪子已经推测到了,只是感到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总是有一种恐怖感。
在短暂的沉默后,立花洋介终于开口说道:“当然是北坂麻理子。”
“畜生,怎么会是……?”杉原溪子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呻吟。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寻找渊上纪久子,打算了解一下,北坂麻理子的成长过程。因为,只有调查了这些,才会明白一些事情。幸好她也勉勉强强的答应了。”立花洋介说着,一边翻看着笔记,一边说道,“实际上,北坂麻理子和渊上纪久子,都是出生于熊本县的人;但是,从懂事儿到结婚,北坂麻理子一直是在长崎生活的。她的母亲由于多病,无力照料于她,正好她的大姨妈家里没有孩子,便将她过继到大姨妈家里去了,她就一直生活在那儿。”
“她竟然还有这样的……?”杉原溪子嘟囔了一句。
“然后,我又回到了九州电视台里面,拿着北坂麻理子的单人照片,去找了住在波户岬的浜口光彦的妹妹。看完了麻理子的照片以后,她认为:北坂麻理子肯定和四年前,送哥哥回来的女人一模一样。她回答的特别干脆。”立花洋介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最终做出了结论,“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这就是北坂麻理子的过去。”
杉原溪子听着电话那头立花洋介的报告,感到脑子里翻滚着重重墨浪,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样一来,北坂麻理子直到今天,一直保持的清白形象,就彻底地完了。大概,这也会危及到,她那位在国立大学,当教授的丈夫的名声和地位吧!……”立花洋介叹息着说,“所以,她才要逃脱过去的那段,不太光彩的历史,但是,如果这次她再逃不过去,她所要受的法律制裁,恐怕要更加严重的。”
立花洋介说到这里,感慨一声,停顿了片刻。电话那头的杉原溪子,顿时感到神思迷离,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然,在这一系列事件当中,渊上纪久子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但是,肯定不会像北坂麻理子的罪行那样严重。”立花洋介继续补充说道,“在真璧秀敏的被害事件中,北坂麻理子是以和丈夫在境外旅游作幌子的。还有,在国际墓苑——当时在阴暗之中,预期渊上纪久子会出现的久保川雅夫,把戴上帽子和太阳眼镜的北坂麻理子,当成了渊上纪久子!……”
在盯着枝形灯的杉原溪子的目光中,肉色的天花板,在蓝黑色的旋涡中摇动着。她拿着电话听筒,一下子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了。
“喂,溪子小姐,你还在听着电话吗?”
立花洋介的声音,终于把杉原溪子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那么,你不来参加舞会了?”
“嗯!……我一会儿打算去一下,负责处理真璧秀敏被杀事件的福冈警察署。”
立花洋介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又加上了一句:“不过,说真的,这次也许是北坂麻理子,将要受到警方的传讯了。”
“是啊……”杉原溪子感叹一声,长长的通话终于结束了。
杉原溪子似乎忘记了时间一般,默默地呆在那里。她感到长久以来的一个偶像,正在自己的心中劈里啪啦地崩塌着。对自己来说,这也许是对一个偶像的幻想的终结。
颁奖仪式正在舞场里举行着。赞助商的代表正在宣读感谢信。北坂麻理子表情僵硬地站在一旁。她那低垂着的白晳的脸庞上,仍然是一副聪颖达理的神情,但是,在杉原溪子看来,北坂麻理子的面容又突然变成了,一个美丽而可怜的、少女的面容。
同时,杉原溪子从北坂麻理子的那副脸庞上,仿佛看到了两条流下的银线。在人们看来,那肯定是出于感激和激动的泪水,但是,只有溪子才会明白,那两行泪水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杉原溪子的两只眼睛里,也突然喷出了两行泪水。
一直相信自己那不光彩的历史,会完完全全地掩饰到另一个世界里去的北坂麻理子,竟是被苦苦地追逼着的“弱势”的女人,这让杉原溪子感到震惊和痛心。这怜悯的心情,竟然使溪子一下子忘记了,她居然还是一名凶手。杉原溪子的心中,充满了对同是女人的、多难命运的无限感慨和同情。
颁奖仪式结束了,舞会也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了,杉原溪子绕过众多的人群,朝依然低着头的北坂麻理子走过去。
“麻理子夫人,我有点儿话要和你说。”杉原溪子突然嚷嚷起来。
听到这句话,北坂麻理子冷不丁地抬起了头,她那闪烁着智慧的双眸,恶狠狠地盯着杉原溪子。
杉原溪子一边看着北坂麻理子的双眼中,渐渐流露出来的悲伤,一边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今天晚上请务必……”
杉原溪子突然顿住了,两只眼睛狠狠地逼觑着北坂麻理子,似乎从北坂麻理子的目光里,流露出了“可是”的胆怯神情。
“那么,请在那个花坛旁边等着。”北坂麻理子.99lib.说完之后,低着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从杉原溪子的身边,匆匆地走了过去。
杉原溪子呆在远离人群的水银灯下。
10分钟……20分钟……30分钟过去了……
但是,北坂麻理子始终没有出现。
第二节
车灯的光亮,冲开了唐津大街的黑色夜幕。偶尔有风声向东面呼呼地刮过来。
北坂麻理子死死地盯着前方,凝视着被车灯照成两行白色的世界。刚才她对走进舞会会场的丈夫说,自己要去办一件急事,大概要去30分钟后,便一个人迅速开车出来了。
四年以来,一直没有摸过方向盘的北坂麻理子,虽然猛一开车,手上感到有些生疏,但是,当她的脚尖踩着离合器,渐渐地,产生了一种油然而生的勇气。
摸到车钥匙的感觉,使她回忆起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而且,她不由自主地产生出,一种无法理解的感觉,和浜口光彦的短暂燃烧之日,在麻理子心中又复苏了。
认识浜口光彦,是在毕业于长崎女子大学半年之后的秋天。对四年的新娘教育般的女子大学生活,麻理子感到无比枯燥无味。上小学后便过继到长崎的姨父家,而成为他们的养女的北坂麻理子,对家庭没有任何温馨的感觉。姨夫在国立大学的图书馆里工作,总是一个人勤奋地钻研考古学。这个有守旧的学者风格、出生于公务员世家、一心一意投入工作的姨父,几乎与她这个养女,从来不多说半句话。
北坂麻理子的姨姨,是她亲生母亲的妹妹,是个身体瘦弱、非常神经质的人。当初因为姨妈忍受不了,没有孩子的寂寞生活,便把北坂麻理子做为养女过继了过来。但是,后来她觉得,这件事情反而成了负担,便渐渐地对麻理子厉害起来,并让北坂麻理子感到了自己要多干家务,来报答姨姨家的养育之恩。
而在熊本的本家长大的姐姐——渊上纪久子,当时在长崎市内的法律亭务所里工作,她们两个人常常在大街上见面,姐姐也不时地安慰和劝解妹妹。体弱多病的姨姨几年后,也因病去世了。
北坂麻理子体会到了人间的世态炎凉,她仿佛要由姨姨的去世为起点,冲破这些年来给她带来苦闷的氛围,她感到世界一下子变得十分光明了。也许,北坂麻理子本身早就具备,一个年轻女性的出色的素质,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就在那一天的傍晚,北坂麻理子在自己的一个同宿舍的朋友的劝诱下,第一次走进了灯红酒绿的爵士咖啡店。
在这家被称之为“乐园”的极度“开放”的店子里,任何一个角落里,都充满着隐秘气氛。黑暗中烟雾重重,六个人的小爵士乐队,演奏着疯狂时髦的爵士乐。所谓的顾客们,都半睁半闭着眼睛,依在椅子上半睡半醒;或者闭着眼睛,身子随着节藏书网
拍颤抖着。
朋友们对看到这般异常光景,而要转身离开的北坂麻理子讲道:“就听一听吧,这里是唯一的纯黑人爵士正宗酒吧。”
没有办法,北坂麻理子只好坐了下来。她看着舞台。这时,一名怀抱大萨克斯管的男青年,来到舞台上穿插节目。他那瘦长的身子前倾,动作十分潇洒,像在祈祷一样演奏着。他演奏出的清脆明亮的音色,渐渐地感染了麻理子,也浸透了她的心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像有神助似地,被深深地拉了过去。
于是,浜口光彦与北坂麻理子的关系,迅速发展下去。
二十四岁的浜口光彦,是一个长了一双茶褐色眼睛、不善言辞的青年,十分喜爱中原中也和立原道造的诗词。但是,比起这些来,可能是他那无拘无束、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引起了北坂麻理子的羡慕,而这正是这么多年来,北坂麻理子所向往的风格。
他们认识一个月后,北坂麻理子便离开了姨妈家里,和浜口光彦两个人,在距离市区稍远的一家公寓里,过起了同居的“家庭”生活。
这种生活开始的时候,都是浪漫、多彩的,令北坂麻理子陶醉的充实感,填满了麻理子的心境和肉体。
但是,好景不长,这种生活过了不到三个月,北坂麻理子就发现,浜口光彦开始吸毒了。
“不是为我,而是为了我的艺术!……”对北坂麻理子的劝告,浜口光彦常常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回答。
的确,每次吸完了毒品后,一时的恍惚感,使浜口光彦更能激发创作音乐的灵感;但是,另一方面,浜口光彦的动作和意识,也很快混乱下去,而且,他还产生了严重的病态。
尤其是,当她发现:浜口光彦发展到参与贩卖毒品的事情中后,北坂麻理子便下定了决心。
197X年1月13日——那一天,北坂麻理子借来了大学同学的一辆鲜红色汽车,把浜口光彦送到了小宫山精神病医院。这一时期,警方加大了打击毒品贩卖活动的力度,北坂麻理子感到,自己的家受到了监控。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北坂麻理子暂时没有被逮捕,那么,如果同伙中有一个人遭到了检举,必然会说出浜口光彦的名字。如果光彦还呆在长崎,那将是十分危险的。
浜口光彦也听从了北坂麻理子的劝说。之所以选择小宫山精神病医院,是因为以前,北坂麻理子和朋友们登阿苏山时,看到了在山里建造的灰旧的建筑物,并了解到,那是一家精神病医院。她打电话询问了那里,对方答复可以前来住院。
如果发现患者是毒品中毒,大夫有责任向警方报告。但是,北坂麻理子却隐瞒了这一事实,诉说他是患了郁抑症,并因此入院成功。浜口光彦的症状,自然是由于毒品中毒而引起的,但是,由于毒品戒断症状比较轻,如果患者有意隐瞒,有的大夫也看不出来。
等到浜口光彦的身体恢复以后,两个人计划回到故乡的海边小镇子上去——分手的时候,和北坂麻理子长久的吻别之后,浜口光彦用他那许久不见的、明亮的目光,看着北坂麻理子喃喃私语道。这梦一般的呓语,打动了北坂麻理子的心。
回来的时候,北坂麻理子在大门口,看到了一个中年男子。这名男子喊住了麻理子,和她谈了两、三句话。虽然当时他说了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这个男子宽阔的肩膀、显示坚强意志的容貌,却不可思议地、深深刻在了北坂麻理子的脑海里。而且,奇怪的是,只见到他一面,北坂麻理子就被这个男人,那深情的目光,一下子吸引住了。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是麻理子内心深处,久已等待的一般。
北坂麻理子再次开着那辆鲜红色的小汽车,一个人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十点多钟了。她开着车,一辆后面来的车赶了过去。借着超车灯的光亮,她突然看出开车的竟是那个自己碰巧遇见的中年男子。
仅仅几分钟后,北坂麻理子就在车灯的照射下,看到了一个倒在护栏旁的女人。她反射性地踩了刹车。
这个女人倒在血泊中,求救般地看着北坂麻理子。事情很明白,必须马上把她送到医院去!北坂麻理子打开车门,打算出去。
可是……一瞬间,麻理子的意识,又转回到了别处……
浜口光彦的贩毒同伙,也许正在寻找他的下落;如果在这儿救了这个女人,自己必然要与警方发生关系,并由此查到光彦的下落。而这样一来:两个人打算静静地,在海边小镇度过一生的美好前景,就会彻底断送。也许,这会使最后一次,给浜口光彦带来光明前途的机会,断送在自己手中!
“对不起!……”北坂麻理子从紧闭的嘴唇中,吐露出这句话后,便闭上眼睛,在伤者的眼前关上了车门。
随后她拼命地开车。大概开下山有好几百米了吧?当她看到前方停了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时,车速才降了下来。
刚才的那名男子下了车,正在拼命地拉着撞车后凹进去的前保险杠。
麻理子把车慢慢靠了过去,目光突然和这名回过头的男人的目光,聚饶在了一块儿。
“是你干的。”北坂麻理子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畜生,难道你看见了吗?”这个男人不甘示弱地反问道。
“我嘛……我知道出了事故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是。”男人冷笑着说。
于是,两个人在极短的时间里,达成了这个默契。这个默契就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北坂麻理子便若无其事地开车走了。可是,麻理子还是出于一种防卫本能,把这个男人的汽车牌号,记在了笔记本上。
由于浜口光彦的死,北坂麻理子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样。她回到了姨父家里。女子大学毕业之后不久,通过姨父这一关系,北坂麻理子便与国立大学助教北坂悦史见了面,并很快.99lib.地确立了恋爱关系。
北坂麻理子就像一只毫无灵魂的木偶一样,她有一种被遗弃了的感觉。之所以自己居然也同意了,和北坂悦史的婚姻,恐怕这其中,有比以前更加强烈地,希望脱离姨家,对自己的“严密”监视,以及想离开长崎的愿望在起作用吧。
但是,婚后的安稳生活,多少平复了北坂麻理子心中的创伤。也许结婚是正确的选择,从那之后,北坂麻理子也变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可以说她长大了。
北坂悦史是在顺境中成长起来的人,由于他的宽容,他并没有去追究北坂麻理子的过去,就连怀疑都没有过。生了第一个男孩子后,麻理子已经渐渐地忘记了过去。她的身心都沉浸在这平和、安详和富足的小康之家中了。而且,在她的心中,也渐渐地产生了希望丈夫,能够早一天当上教授、步入令人羡慕的上流社会的愿望,她连做梦都梦见了,自己成了“教授夫人”的图景。
但是,好像受到命运的捉弄一样,她又遇上了麻烦。在“你的下午茶时间”开播后一个月的一月底,刚刚走出电视台的北坂麻理子,突然遇上了堀越早苗。
自从北坂麻理子通过新闻报道,知道了那件肇事逃逸事件,回忆起了堀越早苗的名字之后,还不能够马上和她本人对上号。但是,堀越早苗对却北坂麻理子讲,她通过电视节目,知道了麻理子工作的九州电视台。对于事故之后的堀越早苗,能对自己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北坂麻理子似乎无法想象。而同时这也说明了,堀越早苗对自己,有着多么深的怨恨!
“但凡你还有一点人性,至少我丈夫也不会死了。我真想杀死你,为我丈夫报仇!……不过我现在还有一个家。”
堀越早苗的脸上,还残留着疤痕,这疤痕使她的面容,受到了损伤。
于是,从那次相遇之后,堀越早苗便频繁地出现在北坂麻理子的家中,或者故意“等候”在麻理子从九州电视台,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她以要赡养和支付住在医院里的,老母亲和孩子的各种费用为由,向北坂麻理子强制性地索要金钱。但是,她太贪婪了,所要金钱的数额越来越大,而且,每次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然而,北坂麻理子又无法拒绝。如果一旦让社会舆论知道了,北坂麻理子默认肇事逃逸犯而不检举,见重伤者而不救,仅从她还参与交通宣传节目这一点来说,就必然要受到世人的强烈谴责。而且,一旦此事被揭露,那么,她过去曾经是一名毒品販卖者的情妇这一事实,也必然会被调查出来的。这样一来,恐怕就要连累到丈夫的地位、名声。北坂麻理子一想到相信自己清白无辜、并且对这点十分看重的丈夫,所产生的愤怒,便感到不寒而栗。
“可是……”当北坂麻理子再也无法承受,堀越早苗的讹诈时,便想起了可以挽救自己的同伙——真璧秀敏。
对于真璧秀敏的名字,北坂麻理子是通过事故现场留下来的,他的车牌号码查到的。自从搬到福冈以来,北坂麻理子就一直在关注着真璧秀敏的动向。传闻将要步入政界的真璧秀敏,目前最担心的就是丑闻公布于世。
在真璧秀敏指定的西中洲的小饮食店里,两个人于四年之后再次相会。在北坂麻理子的眼睛里,真璧秀敏一点儿变化也没有。那张体现着坚强意志的脸,和看对方时,双眸中产生的犀利光泽,使人感到,仿佛又见到了那天夜里的情形。
再次相会的那天夜里,北坂麻理子是这样对真璧秀敏讲的:“一方面,堀越早苗向我敲诈,而另一方面,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了,我知道肇事逃逸凶手是谁。所以,如果我交不出金钱,就只好告发这个人的名字。”
对北坂麻理子的这套说辞,真璧秀敏一眼就看穿了,这是一种手段。
但是,真璧秀敏心里也十分明白,如果拒绝援助北坂麻理子,在无奈之下,麻理咨极有可能,会把堀越早苗引到自己身边来……不,如果早苗对麻理子继续施加压力,北坂麻理子向她告发自己,那是早晚的事。只要堀越早苗还活在这个世上,她就会这么干下去的。谁也不敢保证:堀越早苗不会利用自己的弱点,去达到她的目的——对真璧秀敏来说,堀越早苗如同一条阻挡在,自己前进道路上的毒蛇。
但是,到目前为止,堀越早苗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认识自己,两个人还没有一条直接相连的线索。
“现在还不危险。要先下手为强。”真璧秀敏下定决心似地说道。这是他杀意的表白。
对于北坂麻理子来说,除了这条道儿,也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了。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自从她和真璧秀敏见面以后,她便感到有一种什么危险,更加凶险地向她一步一步地压过来。
于是,两个人在一起进行了谋划。不久之后,北坂麻理子就对堀越早苗这样说道:“比起你向我索要的金钱,我有一件更好的礼物送给你。你要见的那个肇事逃逸凶手,我可以找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你的任何事情。由于他的一项秘密工作的要求,正好寻找一名会讲几句英语的女人。你在‘琥珀’酒吧干活儿之前,不是在美军基地的餐厅,干过一段时间吗?……这就足够了。我把你介绍给他之后,你以‘白开水’小姐的名字和他见面,随后,你就可以找到他的弱点,使他就范……”
对于真璧秀敏来说,由于事故现场一带,有一个名叫“白开水村”的地名,这几个字便成为一种暗号。而用从事机密工作的名义,把堀越早苗带到某个合适的场所,早苗就会认为,真璧秀敏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从而放松警惕,她只会考虑:以后如何向真璧秀敏下手。其实,早在堀越早苗到来之前,真璧秀敏就已经设计好了,杀害堀越早苗的计划了。
于是,这才有了真璧秀敏要和堀越早苗,在九州电视台旁边的大楼拐角处见面这么一幕。如果选择在室内,被人记住并且作证的人的危险性会高。
北坂麻理子没有亲自来到现场的必要。为了观察两个人的这种奇妙的相会,她选择了在现场对面,一家小饮食店的靠窗户的一个座位,进行秘密观察。而且,这也为以后在堀越早苗被害的时间里,自己有“不在现场的证明”提供佐证!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杉原溪子突然抓住了真璧秀敏的手腕。两个人并肩走后,麻理子只好对迟了一步,到达现场的堀越早苗说,计划有了变更,要她去追赶真璧秀敏。但在人多混杂,而且昏暗的夜色中,堀越早苗没有找到真璧秀敏,与杉原溪子他们两个人。
“由于认错了人,九九藏书会不会捅出大乱子来……”北坂麻理子的心情十分紧张。
但是,北坂麻理子和堀越早苗悄悄地接近、交谈的事情,却被森洁科长无意间撞见了,北坂麻理子却没有注意到。
大约半个月后,北坂麻理子又安排堀越早苗,在另一处街角,与真璧秀敏秘密见面,而真璧秀敏也将地点,改变为糸岛海岸,在那里把堀越早苗推入海中致死。
三天之后,在堀越早苗被警方认定为“自杀”之后,北坂麻理子打电话,把真璧秀敏约了出来,又在那家小饮食店里密秘会面。北坂麻理子打算从此以后,断绝和他的一切联系,回到一个与此事无关的境地里去。这也是当初两个人,在制定杀害堀越早苗的计划之前,定下的一个前提。
但是,这一次真璧秀敏却不干了。他突然像只恶狼似地,抱住了北坂麻理子,毫不理会北坂麻理子的坚决反抗,并粗暴地扒下了麻理子的衣服,强行奸污了北坂麻理子。这时的麻理子,从这个男人的目光中,又一次看到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他所流露出来的、想要吞掉自己的强烈欲望。
“从今天夜里开始,你就是老子的情妇了!……你不会去告发我吧?……”真璧秀敏带着威胁的口气,色迷迷地笑着说,“不过,你要知道,我们两个人是杀人同谋犯,这种关系,到死也抹不掉……”
“同谋犯”一词,紧紧地束缚住了北坂麻理子。于是,从这天夜里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又紧密了一层。
北坂麻理子背负着这个负担,受真璧秀敏所迫,不得不屡屡答应他的要求,成为真璧秀敏向她发泄淫威的工具。不,束缚麻理子的是真璧秀敏的手段。当北坂麻理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无力反抗了。憎恶而又无法反抗的感觉,使北坂麻理子的心中,总是充满着激烈的斗争。
然而,北坂麻理子心中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了:如果这种状态持续下去,自己早晚要毁在真璧秀敏的手中……
加上北坂麻理子也察觉到了:杉原溪子和立花洋介的行动,他们正在一步一步地逼近自己。对杉原溪子他们来说,迟早会调查到真璧秀敏的头上的吧?但是,杉原溪子所认识的,只是真璧秀敏,如果真璧秀敏不能开口,不会有人把自己和堀越早苗,及其事件联系在一起的。
于是,为了自身安全,北坂麻理子迅速产生了要尽快除去真璧秀敏的决心。从那之后,北坂麻理子就从“罪犯”的心理中,渐渐脱离出来。
对真璧秀敏来说,尽管那天夜里,他把杉原溪子带到了新宫海岸,但是,杉原溪子始终对他的行动,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
那天夜里,真璧秀敏为了解除杉原溪子对自己的怀疑,动用了一切男人的手腕,使杉原溪子和自己,发生了亲密有趣的肉体关系,不料,却引出了与他的意愿,正好相反的效果。
真璧秀敏的柔情和杉原溪子体会到的、从来都没有过的性快感,竟然使她对真璧秀敏产生了恋情。她果真是为爱,才在寻觅自己吗?尤其在堀越早苗的死亡事件,披露于报端之后,杉原溪子突然更加积极地,寻找起了自己,这使得真璧秀敏感受到了一种危险。他知道,杉原溪子曾经去“玛丽亚”美容厅里,找过“胜木秀久”(美容厅的女老板,就是真璧秀敏的表妹)。
终于,真璧秀敏意识到了:杉原溪子寻找自己的目的,不再是为了爱情。于是,在杉原溪子去志贺岛的那天,真璧秀敏便跟踪了杉原溪子,并在没有人烟的山道上,企图驾车撞死杉原溪子,可惜没有成功。
而在这个时候,北坂麻理子对真璧秀敏的疑心和担心,也日益加重了。
“杉原溪子调查了自己,错把她当成的堀越早苗,好像开始对她的死,产生了怀疑。在追踪并调查了,四年前的车祸事故后,也许就就能查出我——真璧秀敏的名字……”
于是,真璧秀敏考虑着,再一次相约杉原溪子会面。他决心看一看对方的调查,进展到了什么地步,确定一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儿……
北坂麻理子便告诉真璧秀敏,那就最好在夜里,悄悄地去杉原溪子的公寓,在那里不会被人发现,因此最为安全,而且,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可以奏效。然而,北坂麻理子担心溪子真的在家,便在确认了召开导演会议的6月4日夜里,她至少要9点钟,才可能回家一事后,才对真璧秀敏讲了那一天夜里,是一次极好的机会。
在决心除掉真璧秀敏的同时,北坂麻理子也向姐姐——渊上纪久子,讲述了受到堀越早苗敲诈以来,全部的事情经过。姐妹俩从小失去了双亲,加之婚后渐渐疏远了姨家的人,麻理子是纪久子心中唯一的至亲。因此,她也感到对从小失去了家庭温暖、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生活的妹妹麻理子,有一种责无旁贷的责任。
关于“杀人”这一重大事情,北坂麻理子只对姐姐一个人讲了。她要求得到姐姐渊上纪久子的帮助。
北坂麻理子虽然一直十分警惕着,以避开众人的耳目,但是,毕竟有几次在餐馆、小饮食店和饭店里,与真璧秀敏秘密相会过,因此,不能排除有第三者知道的可能性。万一有人证明,她与真璧秀敏有过接触,那么,必然使自己处于不利的境地。
也就是说,为了除掉真璧秀敏,而同时又要保证自身安全,北坂麻理子不得不制造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明”。
另一方面,自己一个弱女人,要对付这个老奸巨滑的真璧秀敏,必须击中他的弱点,才能够一举达到目的。渊上纪久子在和妹妹商量过此事后,便马上申请出国旅游,而且,很快提出,要参加早已确定了人选的“律师调查团”,并计划利用国际妇女协会小组去夏威夷旅行,再与调查团汇合,从而制造一次机会。
渊上纪久子在出国申请书上,附上了两张照片,这两张照片都是北坂麻理子模仿姐姐渊上纪久子,梳成短发照的,并且还戴着眼镜。提出申请的时候,也有代理人去办的可能,但是,领取护照的时候,本人必须亲自去县厅。然而,即使是这一时刻,发护照的人,也极少对什么产生怀疑。
在领取护照以后,在签证的申请书上,渊上纪久子使用了本人的照片,这是由于有时护照上和签证上,可以使用不同的照片之故。她经常出国,知道这一漏洞。
北坂麻理子的丈夫6月1日,去夏威夷出席会议的事情,是4月份左右定下的,所以一同过去的麻理子,早就已经办好了护照。幸好当时她用了一张发式向后梳,和身穿和服的照片,与渊上纪久子的形象相差甚远。
5月30日夜里,北坂麻理子为了商定最后的细节,去室见川岸边的“秋吉”饮食店,与真璧秀敏秘密会面。两个人确认了北坂麻理子从6月2日开始,离开日本一个星期,而真璧秀敏则于6月4日夜里9点,悄悄地潜去杉原溪子的公寓等等,这些细节问题。在此次见面的两天以前,北坂麻理子已经悄悄地,从杉原溪子的抽屉里,偷出了她住宿的房间的钥匙,并且另外配了一把。
6月1日夜里,北坂麻理子和丈夫、以及其他六名出席夏威夷会议的东京的学者,从羽田机场出发。由于时差的原因,他们于当地时间6月1号早上十点,到达了夏威夷,并住进了饭店里。
渊上纪久子则于6月2日傍晚,和另外两名女友,也从羽田机场出发,于当地时间6月2号早上到达了夏威夷,并且,也住进了另一家饭店。
北坂麻理子和渊上纪久子预约并住进的饭店,均位于观光施设十分密集的瓦依基基海岸,相距只有一公里。6月3日的早上,渊上纪久子秘密来到了北坂麻理子的房间,她们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渊上纪久子必须和那两个女友,几乎行影不离,但是,北坂麻理子在丈夫出席会议期间,则是一个人,因此,渊上纪久子悄悄地来找北坂麻理子,就不会被人发现。
另外,虽然从东京来的两名学者,也带了夫人同往,但是,北坂麻理子尽可能地,不和她们见面,这样,那两个人也就不好意思,凡事都来找麻理子了。
在北坂麻理子的房间里,渊上纪久子把自己的护照,送给了北坂麻理子。
美国当地时间,此时正是6月3日的中午。北坂麻理子按照护照上的照片,改变了发式,并戴上了眼镜,进行了化妆,并秘密去了夏威夷机场。这一天正好渊上纪久子一行人,要去考爱岛上住一个晚上,于是,北坂麻理子便对丈夫说,自己要跟随姐姐,在外面住一夜。
与来的时候相反,由于多了19个小时的时差,北坂麻理子回到达东京羽田机场的时间,是日本时间6月4日下午3点半。于是,她马上换乘上国内航线,于晚上6点之前,到达了福冈的板付国际机场。她已经在机场的投币式行李柜里,准备好了凶器。北坂麻理子比真璧秀敏先行一步,用配好的钥匙,悄悄地摸进了杉原溪子的房间里,然后,她把门开一个缝儿,让房间里亮着灯,自己则藏在了门后书架的阴影里。
9点差5分之时,北坂麻理子听到了敲门声,并回答说“请进”。害怕被人发现的真璧秀敏,在进了屋门之后,马上反手关上了门,并关了电灯。但是,在这之后,他的后头部,突然受到了青铜镇纸的猛击。待他倒地之后,北坂麻理子迅速用准备好的麻绳,勒住了真璧秀敏的脖子。
行凶后,北坂麻理子重新锁好房门,打开了窗户,然后,她从窗户里跳了出去。镇纸和自己的钥匙,则扔在了不远的沼泽池里。
北坂麻理子立即乘坐末班航班,连夜到达了大阪,在事先预定的房间里,先休息了一下,恢复了体力。
第二天是6月5号,北坂麻理子乘坐大阪伊丹机场,于早上6点25分起飞的,美国西北航空公司的飞机,再次飞向了夏威夷。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出国手续是在伊丹机场办理的,但是,由于昨天的顺利返回,使麻理子充满了信心,她便又十分自然地,利用那份假护照出了国。
北坂麻理子于当地时间6月5日早上9点,回到了夏威夷。于是渊上纪久子的护照,又回到了纪久子的手里。纪久子拿着它,于同日正午,乘坐飞机飞向了洛杉矶。夜里她到达了洛杉矶,与律师团汇合了。
北坂麻理子则按照预定的时间——6月8日,与丈夫一起回了国。当然,她此时所使用的,自然是她自己的真实护照。结果,在护照上,6月2日出国到6月8日回国,这当然与“事实”完全相符。万一她被问到真璧秀敏被害事件中的“不在现场的证明”,这份护照也可以成为,保护她的有利佐证。而在渊上纪久子的“多次性护照”中,虽然有6月4日和5日,两次入境、出境的印章,但那上的照片不是她的,而且,她从美国回来以后,也将它一烧了之了。
真璧秀敏被害的事件,因此陷入了迷宫之中,北坂麻理子也始终没有,被认为是犯罪嫌疑人。而且,谁也没有想到,会在护照上做出这样的手脚,只是杉原溪子曾出于制作节目的原因,了解了一下护照中的秘密。即使她怀疑了北坂麻理子,恐怕从那上面,也会什么也查不出来。
堀越早苗被真璧秀敏所杀,而真璧秀敏又被神秘地杀害了。这样一来,知道北坂麻理子过去历史的“敌人”一个都不存在了。她暗中欢喜。
但是,没有想到,一个意外的伏兵,又突然杀了出来。这个家伙就是森洁。
从夏威夷回国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北坂麻理子被森洁请去吃饭。由于在节目制作中,阿森常常手把手地教她,北坂麻理子从他的邀请中,只看到了他的好意,一点儿也没有戒备,便随他而去了。
但是,森洁已经从调查四年前,堀越早苗遭遇车祸的事故中,发现了当时北坂麻理子与浜口光彦的关系,以及堀越早苗与北坂麻理子的秘密纠葛、矛盾,并渐渐地理出了头绪来。在小饮食.99lib.店里,当他用平静的口吻,谈论这些的时候,丝毫没有能够从北坂麻理子的口气中,套出什么信息来。
狡猾地森洁从“秋吉”饮食店的那条线索上,到底打探出了什么,并从肇事逃逸的凶手这条线索,推断出凶手会和北坂麻理子联手,杀死堀越早苗以灭口,而且,他还进一步查出了真璧秀敏这个名字。当然,对于真璧秀敏之死,他理所当然地,怀疑到了北坂麻理子的身上。
北坂麻理子承认了与浜口光彦的过去,并默认了看到肇事逃逸和被堀越早苗勒索这些事情,但是,她强调:对于堀越早苗与真璧秀敏之死,自己一无所知。即使早苗是他杀,也只能认为是真璧秀敏的个人犯罪;而真璧秀敏被杀害的时候,自己正在夏威夷,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看一下自己的护照……
森洁对此说法,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在北坂麻理子看来,森洁对堀越早苗之死,即使认为是真璧秀敏所为,但是,北坂麻理子也一定与真璧秀敏之死有关。尽管北坂麻理子有她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但是,也不排除她唆使别人下手。可是,既然阿森不再具体地追问什么,北坂麻理子也将计就计,佯装与己无关,不再谈论了。
但是,森洁最后像压抑不住什么似地,用依旧平静的口气又说道:“我相信你说的,而且,追究一个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的人的罪行,也没有多大意义。但是,你在交通事故中见死不救,导致一个人(堀越重司)死亡、一个人(堀越早苗)伤残,你必须进行赔偿。”
于是,森洁要求北坂麻理子尽快向堀越早苗的遗属,进行财力上的援助,并说好一旦她这样做了,自己决不告发真璧秀敏和北坂麻理子的行为。
从阿森的语调和表情上看来,这些话与其是说给北坂麻理子,倒不如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并流露出了无尽的苦恼和矛盾。于是,北坂麻理子感觉出了:这位45岁的阿森科长,那压制着的、对自己的爱情。麻理子答应了阿森的建议。但是,两个人的“合同”还没有实施,第二个冲击,又向北坂麻理子袭来。
从一个名叫浜口的男人那里,给渊上纪久子打来了一个神秘的威胁电话。对方自称是浜口光彦的亲属,但是,他似乎弄错了渊上纪久子和北坂麻理子,或者说,他有弄错了针对她们姐儿俩的什么理由,把北坂麻理子过去和最近的犯罪行为,弄到了渊上纪久子的身上,其它的,对方什么也没有提,便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北坂麻理子与渊上纪久子商量之后,她决定和这个浜口见上一面。虽然对方没有提什么具体的要求,但是,北坂麻理子认为:这个叫浜口的家伙,一定有什么目的,也就是说,他终究要成为自己的对手。
当那个叫浜口的家伙,打来第四个电话的时候,渊上纪久子便催促对方提出要求。果然叫浜口的家伙是要钱,并说好在6月26日下午6点半,在长崎稻佐山国际墓苑上部的日本人墓地约会。北坂麻理子虽然努力回忆着,到底有没有认识过这个姓浜口的男人,但是,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过去有这样一个人。她不记得浜口光彦还有兄弟或者亲戚,而且,这次对渊上纪久子进行威胁的行为,总让人感到不那么自然。
也许是有人利用浜口光彦这个姓名,威胁渊上纪久子?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与纪久子过不去呢?……
对于这些疑问,不知为什么,北坂麻理子的脑海里,总是闪动着森洁的名字。听森洁讲过,似乎只有他,到过浜口的家里,打听了许多事情,而且,也许他在表面上好心好意,与北坂麻理子达成了“合同”,而背后又去敲诈渊上纪久子。也许他还有一个更加阴险的阴谋。
渊上纪久子说,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声音,但是,也不排除是一个年轻的播音员,参与进来做的。
对北坂麻理子来说,虽然她相信森洁的人品,但是,被人追查的猜疑心,使她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
6月26日下午6点半,北坂麻理子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了国际墓苑。她戴了一顶太阳帽和一副太阳眼镜。
北坂麻理子先上到稻佐山山顶,向下观察日本人墓地的区域。虽然墓地杂草丛生,但是,从她站着的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下面。
随着夜色的渐渐浓厚,北坂麻理子不停地,在灰白色的墓碑间,四下寻视着……在紧里面的一角,她看到在一个高高的墓碑背后,隐藏着一个人影。那是一个不停地晃动着的人影,人很瘦,由于天黑,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但是,从那个家伙那多少有些驼背的样子来看,北坂麻理子认定:那个家伙就是阿森!
“果然不出所料,‘浜口’竟然就是森洁!……”北坂麻理子心中嘀咕着。
在这一瞬间,北坂麻理子的心头,产生出一股不可压抑的怒火和绝望。
畜生,森洁也不是朋友!……也许他今天晚上,不会对自己说什么,只会利用自己的弱点,将她们姐妹两个人,都置身被其奴役的境地。
他决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北坂麻理子的视线中,正在看着石阶下方的阿森的身影,和他下方的中国人墓地里,尖顶的墓碑一起扩大了。
北坂麻理子克制着自己,悄悄地来到了日本人的墓地。因为她脱了塑料凉鞋,因此,一点儿脚步声都没有。她隐蔽着自己,悄悄地接近对手,墓地给她提供了绝好的条件。由于森洁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石阶下方的来人,因而完全忘记了背后的警戒。
当北坂麻理子突然从一座墓碑后面,想他猛冲过来的时候,森洁这才回首张望。可是由于对方来势凶猛吧,他的双眼露出十分震惊的神色,并认出了北坂麻理子。但是,北坂麻理子是由上而下的用力,并集中了仇恨,向森洁迅猛地扑了过来,阿森措手不急,一边惊呼着,一边一头栽了下去,头碰到了尖顶的墓碑上后,身体滚到了草丛之中……
自从真璧秀敏被北坂麻理子行凶杀死之后,从麻理子那已经绝望的心底里,终于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心。但是……在森洁坠落下去的一瞬间,麻理子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无法逃遁的预感。也许是这一次,她杀了一个不该杀的人,或者是今后再也没有,悔恨和惭愧的机会了?也就是从那一瞬间之后,她本能地感到,死神的脚步声,已经距离自己很近了。
自从森文代和久保川雅夫去了稻佐警察署后,渊上纪久子也被传唤到了那儿。也许明天调查的线索,就延伸到自已的身上了。一想到这儿,北坂麻理子就不寒而栗。
接着,北坂麻理子从渊上纪久子那里,知道了从东京回来的立花洋介,去查寻了自己过去的事情,于是她更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
要继续走下去吗?
离开了寂静的呼子町,登上了昏暗的山间小道,汽车来到了波户岬入口处。在坡度很小的草原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北坂麻理子看到了一块小小的崖石,如同一个什么动物的头一样,掼在那里。这本来可以说,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线,牵拉着来到这里的,但是,这会儿,北坂麻理子却并不感到不可思议。
汽车停在了斜坡下面。北坂麻理子一边踩着低矮的草丛,一边朝松林走去。当她来到树林渐渐稀疏了的松林边缘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座破旧的无人灯塔。脚下的石块儿也变成了岩石。灯塔的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大海。
视线所及之处,有无数颗星星在闪动着,仿佛可以看到无尽的惬意,瞬间包围着自己,恐怖、悲哀、惋惜……这些失落的感伤,居然不可思议地消失了。真空一般的寂静,充满着北坂麻理子的心房。
在岬叫的前端,撞击着岩石的泡沫,时不时地闪烁着白光。
在北坂麻理子缥缈的幻觉中,突然出现了浜口光彦的身影。于是,和浜口光彦短暂相处的日日月月,以及那最初的甜蜜的情爱,又一次充满了北坂麻理子的心头。
也许,自己必须去追随和光彦那未尽的爱……
“你不舒服吗?你的虚弱在疯狂地追逐着我……”浜口光彦仿佛在她的耳边如此倾诉着。
可是,对于北坂麻理子来说,这会儿,之所以自己要站在这里,仿佛是久远以前的约定一般。她踏上了被浪花打湿的岩石。如果自己这样死了,自己犯罪的证据,也就随之埋葬了,丈夫和幼小的儿子,将不会再因此,而蒙受不白之词了吧……
这像是在祈祷般的念头,阻止住了北坂麻理子突然产生的一种本能的恐怖。
一步……一步……北坂麻理子的双脚,真真切切地慢慢走向了汹涌的大海。
第三节
“啊,忘记了!……”杉原溪子的声音,使走在前面的立花洋介,好奇地回过头来。
“什么……?”立花洋介侧着头瞧着她。
“明天的节目进程表忘记拿了。”杉原溪子苦笑了一声,“——我马上去取一下。”
于是,杉原溪子返身回去,又走进了刚刚走出来的九州电视台的制作大楼。
下个星期二的“你的下午茶时间”的节目内容,是关于住宅和室内装饰问题的,计划做两个系列。今天要去煤气公司的礼堂里,拍摄集中供暖的说明。由于进程表是明天的播出用表,杉原溪子必须带回家里,事先熟悉一下。
在隆冬时节,安排泳装时装表演,新型取暖设备则在夏季公开展示,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这会儿还不到8月上旬,但却让人感到,似乎已经又长了一岁。当杉原溪子拿着进程表,来到走廊上的时候,突然碰上了富冈干男。
“喂,阿溪吗?……干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工作完了去约会吗?”
杉原溪子笑了笑。
杉原溪子和富冈干男负责的,每个星期二的主题是“女性的幸福”的节目,已经在9月份排满了!从10月份开始,就要寻找赞助厂家了,因此,必须设定一个新的形象,以吸引厂家。
说起来,杉原溪子之所以与真璧秀敏相遇的起因,就是因为围绕着这个问题的讨论而造成的。一晃都过去四个月了。
富冈干男和杉原溪子都已经提出了,各自的独立计划,下个星期就要在首脑会议上,进行终审通过。可以说,溪子和富冈谁的计划,能够得到最终认可,现在还不能确定。
一来到马路上,杉原溪子就感到:从海上吹来的风,像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昨天已经立秋了。杉原溪子这么一想,便顿时感到风中,有一种新的季节的气息。
99lib?在与相邻的石油大楼的拐角处,正站着立花洋介。
杉原溪子因为紧走了几步,因此还99lib.喘着粗气。她情不自禁地抓住了立花洋介的双手。通过肌肤,双方感受着对方传来的丝丝暖意。
两个人默默地并肩走着。肩并肩的时候,立花洋介比杉原溪子,要矮半个肩头。无论什么时候,即使浑身冒汗,立花洋介的衬衫领子上,也挂着照像机的背带。九九藏书
突然,立花洋介停下了脚步,马上取出照相机,冲着马路摆好了拍摄姿势。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大概是什么地方,又有了引起立花洋介兴趣的物体了吧?
杉原溪子一点也不明白。但是,立花洋介仍旧摆好他那特有的姿势,开始按动快门。
杉原溪子站在离开一点距离的地方,看着立花洋介,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在杉原溪子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把立花洋介,与真璧秀敏进行比较的幻影了。
对杉原溪子来说,虚幻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