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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香别墅的阴影》
第一节
这是一个恼人的秋雨之夜。
今儿正是农历八月十五,但没有明月,没有清风,茫茫的霪雨笼罩了秋江市的上空,给这中秋之夜增添了一种萧瑟而朦胧的气氛。
悠扬的海关钟声已敲过了十一下,繁华的都市停止了一天的喧哗,大街小巷的万家灯火渐渐地闭上了眼睛,沉浸在安谧的秋夜之中。唯有沿江的一座大楼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这就是《秋江日报》的报社大楼。
在四楼的窗台前,伫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扑面的秋风撩起她额前妩媚的刘海,细碎的雨点肆意拍打着她敞开外衣的丰满的胸脯,这个身材颀长而体型健美的女子却毫不在乎。她有一张丰润的鹅蛋脸,细眉高挑,不大但很机灵的眸子里正透溢出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乍一看,她似乎并不是一个迷人的女性,但那笔挺的鼻梁、那棱角分明的朱唇却显示出一种独特的风采。她的打扮入时而不媚俗,淡雅的风衣里一件雪青色的圆领羊毛衫,一条紧身牛仔裤勾勒出她女性的曲线美。
她是《秋江日报》社的一个女记者,叫文抒。
“小文在吗?”她背后传来一个宏亮而富有乐感的招呼声。
她回过头,见报社副总编辑夏天正走进办公室。这是一个年已花甲的老报人,中等个子,清瘦的脸庞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后闪射着亲切而慈祥的目光。
“老夏,您找我?”
夏天把一张清样放到她的写字台上,说:“秋香别墅归还原主的新闻,经研究作明天头版头条,这是我拟的标题,还有一篇是配的短评,你看一下,有什么意见?”
文抒把文章读完,激动地点点头:“这篇评论真有力!”
夏天接着问:“小文,明天一早那四家住户都肯定迁出吗?”
文抒回答:“是的,他们终于在协议书上签了字,辛月秋明天下午就可以回到她的别墅去了。”
夏天满意地点点头,用赞赏的口吻对文抒说:“小文,你这一仗打得好!”
“还好呢?整整三个月。”文抒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台历上,那淡淡的秀眉不由蹙起。
“是的,三个月,九十天的战斗,多少阻力,多少关系网,但终究是党的政策胜利了!”夏天挥挥手,显示一种大将风度,“小文,好好休息几天。”
“我不累。”文抒脸上荡漾起一种胜利者的满足的笑容。
夏天并不勉强她,他完全理解这个女记者此刻的心情,她不看到样报是不肯离开报社的。
文抒目送夏天走后,回到自己的写字台前坐下。桌上的文件夹内,正堆着一叠厚厚的材料——都是有关秋香别墅的调查报告以及辛月秋的申诉材料。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捧起绯红的脸颊,笑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是午夜十二点了。采访部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文抒一个人。她知道离报纸压版还有一段时间,就打开抽屉,拿出一本日本推理小说作家森村诚一的新作浏览起来。在寂静的雨夜,读一本悬念迭起的推理小说哦,那是一种愉快的享受。
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机响起了急促的铃声。
文抒拿起话筒,等不及她问对方,话筒里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喂,我找采访部记者文抒同志。”
“我就是。”文抒随即问道,“您是哪一位?”
“我,我是郑剑。”
郑剑?一个新闻记者的脑子里不知储存了多少名字与事件。她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又.99lib.惊又喜地问:“你是……郑剑?”
“是我,你的西双版纳的队友。”
“噢,真是你!我的秀才!”文抒欢快地叫了起来。她想不到这夜半来电的人,竟是与自己阔别二十年之久的插队队友。她不由自主向话筒发出一连串责问:“你怎么了?这二十年,你从地球上消失了?也不给我一个回音,现在你在哪儿?怎么会找到我的?……”
这责问中分明透溢出一种特有的亲昵口吻,但文抒的话头立即被对方粗暴地打断了。郑剑只有一句话:“请你立刻出来!”
女记者感到奇怪,这个当年给人文质彬彬印象的秀才,今儿竟用命令的口吻对自己发号施令?但往日温馨的友谊使她未曾蹙眉,只是笑笑说:“你想见我,我也想见你。可现在不行,几点了?明天上午我们约个时间好好聊一下。”
“不行!”话筒里的郑剑很干脆地下了命令:“十分钟以后,请你到秋香别墅来。”
“什么?秋香别墅?”文抒一愣,忙问。
“是的,这里刚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被害人叫辛月秋,据了解,你采访过这个女人。请协助我执行任务。”
“辛月秋被害?”文抒惊愕了,喃喃地说,“你别开玩笑,你在哪儿工作?”
“我在市公安局刑侦队……现在没时间详谈。你快准备一下,我已派车来接你。”
话筒随即挂了。
文抒的目光落到“秋香别墅今日归还原主”的大样上,她不假思索,直奔总编办公室。
十分钟以后,文抒已搭上一辆吉普车,朝秋香别墅飞驰而去。
她透过车窗,瞧见秋雨中的大街显得十分宁静,可女记者的心,却像大海掀起了层层波涛。文抒猛地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自言自语地说:“辛月秋被害,这莫非是一个梦?”车窗被秋雨打得模糊起来,街景消失了,而三个月的采访情景顷刻在她的眼前映现起来……
初夏的一个上午,文抒偶尔从来信中读到一封署名辛月秋的读者来信。信上是请求报社主持公道,督使有关方面早日归还她的一幢私房——秋香别墅。
文抒是在秋江市长大的,而秋江市的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秋香别墅的。这幢闻名全市的高级花九九藏书园洋房,虽占地不大,但素以幽静精致著称。文抒小时候经过这条小路,在漂亮的围墙外闻过从别墅飘出的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味。后来她又在一部描写旧中国资产阶级生活画卷的小说中,领略过这幢别墅豪华典雅的气派。
而写信人辛月秋正是别墅的女主人——秋江市赫赫有名的工商界巨头章涵谦的遗孀。
文抒开始了紧张的采访调查工作。她很快了解到:秋香别墅归还原主,市委领导早有批示,但迟迟不能归还的原因,是因为现在占据这幢别墅的四家住户不肯迁走。
以一个报社记者的身分,她来到了秋香别墅。
这幢小巧玲珑的花园别墅,地处闹市中心旁的一条幽静的小路上。林荫深处,掩映着一幢二层楼的小洋房。整幢房子都是用翡翠绿的马赛克拼成的,二楼有一个弧形的大阳台,楼梯与地板用高级柚木拼成花纹组成,与茶色的玻璃窗相映成趣。虽然经过了一场浩劫,曾当过某个造反队的司令部,但仍然无损于它典雅的风格。如果说房屋的结构在秋江市是屈指可数的,那么更令人神往的是那个花木茂盛、芳香远溢的小园。园中有一个精巧的喷水池,池上雕着一个半裸体的美人,可惜,几个自称头脑中没有半点邪念的彻底“革命派”把美人的双乳击碎了,好像只有平板的女性胸脯才不至于引诱男人产生邪念。花园里有不少奇花异草,据说章涵谦在世时,有人曾清点过,正好有四十种名花。现在只剩下月季、杜鹃、兰花等十来种了,不过,前园门口那课高大挺秀的桂花树仍是劫后余存,每年秋风一起,清香四溢,令人心醉。这也就是“秋香别墅”名字的由来。
甜甜的桂花香引文抒走进了秋香别墅。可是,她立刻意识到,这幢别墅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她这位调查者抱有明显的敌视态度。
她依次拜访了这四家不肯迁走的“钉子户”。
住在二楼正中两间的是一对干部夫妇。男的叫莫才,是市劳动局宣教处副处长,女的叫顾玲,是市劳改局的人事处长。他们的女儿,是一个打扮时髦、有一头金发的美人儿,叫莫菲菲。
居住在二楼双亭子间的是一对青年夫妇,男主人是秋江市青年画家韩飞天,这位在画坛上崭露头角的艺术才子,擅长用西洋画笔法作中国古典题材的仕女画,他大胆创新的画技,曾轰动一时,也赢得过女记者的赞赏。他的夫人是小学教师,叫单霞丽,从外貌上看,这是一对很相配的伉俪。
底层大客厅已经分为二户人家。
前间的主人是一个孤僻而古怪的矮老头,叫陈墨林,他年已花甲,满头白发,没有结过婚,唯一的嗜好是养花与弈棋,秋香别墅至今花木芬芳,应该归功于他的勤劳。
后间住着一个老工人与他的儿九九藏书子。老工人早在半年前病故,留下那个不学好的儿子康利,他刑满释放以后就在外面做一些谁也说不清楚的买卖。
这四户人家的职业、地位、素养、风度都迥然不同,但他们都同样以极不友好的态度接待了女记者。
文抒在与他们的接触中很快了解到,他们对这幢别墅似乎有一种特别依恋的感情,虽然有关部门早已为他们安排了合适的工房。
莫才表面上很客气地接待了文抒,他表示拥护党的归还私房的政策。可他却对分配给自己的新工房横挑竖挑,不是嫌地段太偏僻,就是嫌房子结构太差,或者说环境太嘈杂。总而言之,他总可以找到自己不满意的理由。那个打扮得很妖艳的莫菲菲,不时对文抒丢过一个厌恶的眼色,幸亏她的母亲顾玲过来打圆场,活跃一下令人难堪的气氛。
韩飞天的态度十分明朗,这位青年艺术家发誓要与这幢花园别墅同存共亡,仿佛离开这里的一草一木,他的灵感也会随之消失。他对文抒的表态是:“决不迁出。”除非政府把他当作犯人押走。他的妻子单霞丽是一个白净得相当可爱的少妇,她很善于言谈,常常打断丈夫的话头,来发表一番似是而非的议论。她对迁居不满是因为现在一些有权势的“社会公仆”自己没有以身作则,而如果硬逼她迁出秋香别墅,是因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公民。
陈墨林在文抒的采访中,几乎没有动过—下嘴巴,可是从他那双充满狐疑的小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是一种明显的仇视神情,可见他不肯迁居的原因,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深刻得多。
康利只与女记者打过一次照面,他生得很精干,那长长的头发衬出一张狐狸形的脸庞,他用一种冷笑来回敬这次调查。当文抒有一次离开时,康利捋起衣袖,摆出一副与人决斗的架式,对着女记者的背影骂道:“妈的,谁多管闲事,我就叫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自然,这一切并没有难住和吓倒这位颇有正义感的女记者。她一次又一次和辛月秋交谈。这位年已花甲的妇人,是章涵谦的第二房太太。虽然无情的岁月给她细腻好看的额头平添了不少深深浅浅的皱纹,她那柔美的黑发中也夹着根根银丝,但从她那清秀端正的五官,和那偶尔露出笑容的脸庞上,以及仍很匀称的体态身材,可以想象出这位大资本家妻子当年所具有的勾人魂魄的风韵。
每当辛月秋向文抒追溯起这一切往事时,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上下嘴唇颤抖起来,那对眸子神经质地跳动着。当女记者向她劝慰时,辛月秋竟固执地转过头去大声说:“我不要听,我要我的房子,我的房子。”这近似哀鸣的喊声,使女记者心头一震:她对这幢房子一定有一种特殊的依恋之情。
文抒从对方忧戚而反常的神色中,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她奔走于四户人家的工作单位和居民委员会,在有关部门的支持下,她写出了一份具有说服力的调查报告。不久,这份“内参”受到市委领导同志的重视,并作了重要的批示:限期归还秋香别墅。
康利的威胁,陈墨林的仇视,韩飞天的誓言与莫菲菲一家的冷嘲热讽,都没有达到他们为所欲为的目的,在各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和地区派出所的强行督促下,这四户人家不藏书网得不同意迁走,他们终于收拾好了行装,做了搬家的准备。
可是,就在别墅归还的前夜,别墅的女主人突然惨遭杀害,谁是凶手呢……
吉普车猛地刹住了,把文抒从纷乱的回忆中惊醒过来。
她不待司机把车子停稳,就自己推开车门。这时,渗透着甜味的桂花香在秋风中扑面袭来,多么幽静的中秋之夜啊!
文抒下了车,迎着秋雨,走进了夜色迷朦的凶杀案现场——秋香别墅。
第二节
“欢迎你,记者同志。”
文抒不由向递过手来的中年警官打量了一下,他虽然穿上了一身公安制服,但那儒雅潇洒的风度不减当年。清瘦的脸庞上架着一副秀郎架眼镜,唇边荡漾着淡淡的笑意——还是文抒印象中那个温文尔雅的小秀才。文抒暗暗把郑剑与银幕上的侦察员形象比较了一下,不由抿嘴一笑,伸出手去,说:“你好!”
“没想到在这个场合见面吧!”郑剑和她紧紧地握手后,就引文抒走进秋香别墅,郑剑边走边把凶杀案发生经过告诉文抒。
凶杀案发生在十一时三十分。花园里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惨叫,尽管当时雨下得很大,但叫声一下子惊动了整幢房子的住户,因为他们刚做完搬家前的准备工作。
首先听到惨叫声的是陈墨林与康利。据他们两人陈述,康利正在陈墨林家中弈棋。两人走出屋子时,同时惊动了二楼的莫才、顾玲夫妇,顾玲在窗口上应了一声,然后他们与亭子间里的单霞丽一起下了楼。
他们五个人同时走到大雨如注的花园里,在桂花树下发现了辛月秋的尸首。顾玲、单霞丽都吓得惊叫了起来,莫才立刻提出打电话向公安局报案,同时叫醒了居委会主任周大姐。十分钟以后,派出所民警赶来保护现场。不一会儿,郑剑带领他的助手汪臻、沈敏来到了秋香别墅。
经过尸检,辛月秋被一把锄刀似的利器击中后脑,引起脑壳碎裂死去。从死者的面部表情来看,神色安详。估计是凶手乘其不备之际下的毒手,或者凶手是一个与她相当熟悉,而不致使她有所戒备的人。现场没有发现凶器,而死者身上的手表、钱包被窃。由于暴雨倾盆,花园泥泞地上的脚印已被破坏,花园大门敞开。因此不能判断出凶手是来自宅内还是园外。
“你是几点钟与辛月秋分手的?”郑剑问。
“是下午五时左右。”文抒回答。
郑剑计算了一下时间,被害人与文抒分手的六小时后就惨遭杀害。
他问:“她当时心情如何?”
她想了一想,说:“很好,也很激动。因为她已经知道明天自己将是秋香别墅的主人了。”
“你能否回忆一下,她当时有没有异样的表现?”郑剑又提出一个问题。
文抒摇摇头,然后补充说:“她问了我好几遍:明天这四家住户肯定迁走吗?我便给她看了这四家住户在协议书上的签字。她又高兴又叹气,好像一个如获至宝的人。其实,这也难怪,这起落实私房政策拖了好几年,辛月秋的激动是可以想象的。我同她分手时,她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
郑剑默默地点点头。很明显,这是一起凶杀案,辛月秋的精神状态正处于兴奋状态,她决不会想到死,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谋害自己。他与文抒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在陈墨林房间内临时召开一个会议,让四家住户再把案件发生前后的经过讲一遍。
据他们异口同声说,辛月秋是在七时左右由她的养女辛含露一起陪同到秋香别墅的。由于四家住户都准备在明天上午搬家,所以谁也没有和她交谈。辛月秋在花园里和过道上走来走去,神情很兴奋,她和陈墨林打过招呼,可这个怪僻的老人却立刻把房门关上了。康利似乎骂过她几句,可辛月秋并不在乎,而是东看西瞧,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约摸九点钟光景,辛月秋对养女发了脾气,让辛含露先走。至于她后来是否离开秋香别墅,众人都不得而知。一来天下着雨,二则花园的大门也没谁去留神。因为这四家住户明天已不是秋香别墅的主人了,有谁会去关心别墅的安全呢?
郑剑的提问,大都是由莫才回答?99lib.的,而其他人只是补充几句,表示附和。
郑剑把宅内的人依次打量了一下。这四家住户的确如文抒介绍的,是四种不同类型的人物。
莫才夫妇是干部型的,莫才虽然已经五十开外,但并不显老,他有一张四方脸,皮肤红润,额头的头发已经脱尽,但反而显出他的天庭饱满。那后脑的头发也不多了,却梳得很光滑。鼻子上架一副宽边眼镜,大耳阔口。他中等个子,相貌不俗,说话很有条理,并有节奏,这是一种做惯大报告的干部风度。顾玲在丈夫身旁,相应显得矮胖了些,她的服饰比丈夫朴素,白白的脸庞,总是微含笑意,使这张平庸的面孔变得颇为平易近人。可惜的是,他们的宝贝女儿莫菲菲却和其父母形成鲜明的对照。莫菲菲穿了一身猎装,戴着戒指、项链、耳环,很是时髦。
韩飞天夫妇是属于艺术型的伉俪,韩飞天仿佛有点儿慌张,因为他与莫菲菲是在凶杀案发生以后才回到别墅的。这是一个瘦高个子的艺术家,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也不花哨,但这一切遮掩不住他牵动女人心弦的魅力,反而显出他有一种独特的艺术家气质。郑剑虽然不十分爱好绘画,但在报上读过关于他刻苦成才的报道,对他在坎坷中的不懈努力,表示过赞赏。韩飞天的妻子单霞丽此刻有点反常,缩在众人背后,偷偷地打量着公安人员。她的脸庞确实很有特点,白净、灵巧而略带点神经质。身材苗条得过了分,颇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
陈墨林已经老了,这种衰老甚至超过了他的年纪。那额头的皱纹令人想到夕阳下的枯藤,满头白发,又99lib.短又粗,一根根竖着。他的眼睛很小,单眼皮,那瞪起的眸子仿佛对任何人都不相信。这种神色,夹杂着怀疑、仇视和一种神秘的色彩。
康利表面上显得若无其事,他披了一件流行的咖啡色茄克衫,衣冠楚楚,他不时地看手上的金表,竭力想摆出一副大人物的气派。
郑剑目光一扫,就把每个人的特征录了下来。现在宅内的五个人可以初步排除在作案嫌疑之外,莫才、顾玲、单霞丽、陈墨林与康利都可互证不在凶杀现场,也没有作案时间。陈墨林与康利是首先听到辛月秋惨叫声的,他们一起走到平台上,就看到顾玲夫妇从窗口上探出头来,单霞丽是随着莫才、顾玲一起下的楼,然后五人同时到桂花树下发现尸首。这一段时.99lib.间不过在一二分钟之内。因此,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杀死辛月秋后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值得怀疑的是韩飞天与莫菲菲,他们都是在十一时半以后才回到秋香别墅的。据韩飞天陈述,他是去秋江电影院看第四场电影的,但他拿不出票根,莫菲菲则从口袋里取出了秋江电影院第四场电影票票根,但她不能证明韩飞天是否在电影院,因为据他们说,各人都是一个人单独去看电影的。
郑剑听完他们的陈述,在屋内踱了几步,然后微微一笑,说:“打扰大家了,请你们先回屋去休息,有什么事,我们今后再麻烦各位。”郑剑顿了一顿,又说:“如果你们想到与此案有关的线索,务请积极提供,可以找派出所,也可以直接找我。”郑剑说完,告诉了他们自己的电话。
众人都无动于衷,只有莫才拿出一本记事手册,在上面记下了郑剑的电话号码。
就在郑剑离开房间时,陈墨林突然在背后问道:“请问,我们明天还要搬家吗?”
郑剑说;“我已请示过,你们可以暂且住下。”
一旁的文抒突然冷眼观察到这四家住户的主人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那个从未露过笑脸的怪老头陈墨林竟然咧开了一下嘴巴,而康利则得意地晃了一下脑袋。
他们目送郑剑等人消失在茫茫的雨帘之中,各自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康利一边吹口哨,一边去解开自己的行李,他突然听到二楼发出了争吵声,单霞丽在与韩飞天斗嘴,她正追问他晚上到什么地方去了。而莫才也在责备莫菲菲:“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莫菲菲没有回答,砰的一声把自己的房门关上了。
康利藏书网嘻嘻哈哈走到陈墨林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说:“幸亏我们刚才在下棋,不然这个辛老太婆一死,我们两人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陈墨林没有说话,他微眯着小眼睛,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被撕碎过的女人的照片。
康利朝照片看了一眼,原来正是辛月秋年轻时的一张照片。他突然发现,这个怪僻老头嘴角边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第三节
郑剑和文抒走出秋香别墅,汪臻和沈敏已经在现场拍完照片。郑剑在园子外用手量了一下围墙高度,然后来到吉普车旁,对当地值班民警吩咐了几句,就钻进车子。
文抒随即也进了车子,只见郑剑已经点燃了烟,双眉紧锁,一连猛吸了几口。过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带着歉意一笑,说:“请你再详细谈一下采访中所了解到的辛月秋的情况。”
文抒便把收到辛月秋来信及自己调查中遇到的种种阻力,作了简要的叙述。
郑剑打开一只微型录音机,凝神细听,并时而打断文抒的叙述,提出问题,让女记者回答。
“最近辛月秋生活中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辛月秋与她的养女辛含露的关系不大好。”
“原来很好?”郑剑问。
“是的。”
“是什么原因?”郑剑追问下去。
“据说是辛月秋反对辛含露与她男友的婚事。”
“你见过辛含露吗?”郑剑又提一个问题。
“见过,”文抒又补充一句,“她是一个街道的团支部书记。”
“她朋友叫什么名字?你见过吗?”
文抒摇摇头,表示遗憾。
郑剑陷入了沉思。
这时,文抒才发现这个当年最忌他人抽烟的“秀才”,竟然一口气抽了五支香烟,吉普车里已经是烟雾弥漫,她禁不住一阵咳嗽。
郑剑笑着致歉:“真对不起!”
文抒笑笑说:“你真变了,秀才当了兵,还成了大烟鬼!”
郑剑蹙起的剑眉稍稍舒展了一下,弗尔一笑,说:“你不也变了吗?当年的假小子,今天竟耍弄起笔杆子来了!”
文抒和郑剑的目光一碰,重叙友谊的话头仿佛要涌出嘴唇,她多么想这时责备对方几句,可她终于忍住了。眼前一场扑朔迷离的凶杀案,使他们的心情都十分沉重。郑剑看了一下表,吩咐汪臻开车。
“车子可以开得快一点吗?”文抒说。
郑剑点点头。汪臻把车速推到最快一档。
“你要马上回报社?”郑剑问。
“嗯。”文抒想到由于辛月秋被杀,今天的头版头条新闻与短评必须拉下,这一临时调换,打乱了整个版面,报纸无法准时开印,也就无法及时送到读者手中,这势必引起多少人议论纷纷呀!文抒想到这一切,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是一个登山运动员,克服了千难万险,就在登上顶峰的瞬间,突然一个失足……
吉普车在《秋江日报》社门口停下了。
郑剑握住文抒的手,说:“报纸没有印出去吧?”
“没有。”文抒咬歧嘴唇说。
“我可能随时要来麻烦你。”
“我一定尽力配合。”
文抒以急促的脚步奔上?99lib.报社大楼的台阶,然后又回身朝郑剑挥挥手。
“这是从死者辛月秋内衣里发现的。”沈敏等吉普车又启动后,向郑剑汇报并递上了一张纸条。
郑剑借着车灯,打开一看,上面有一行奇怪的阿拉伯数字:8-10+12-11+7-5+11-15
在这张发黄的纸头上,竟列着这么一道令人莫名其妙的数学题。郑剑看了一遍又一遍,不得其解,他把纸条藏好,然后对开车的汪臻说:“有烟吗?”
汪臻摇摇头,却丢过两个烟头,说:“这是在花园外发现的。”
郑剑把烟头包好,说:“这个案子目前虽然还没有找到凶手的直接线索,但从这99lib?张纸条上奇怪的数字来看,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们发现吗?这幢别墅中的所有的人,都对这幢别墅有一种特别的感情,而又对辛,月秋抱着一种明显妁敌视。”
郑剑顿一顿,又说:“陈墨林曾经是别墅主人章涵谦的管家,又是他第一房夫人周女士的亲信,由于辛月秋的出现,章与周的婚姻破裂。作为对周女士一向忠心耿耿的陈墨林,对辛月秋的宿怨是显而易见的。康利在当红卫兵时抄过章涵谦的家,由于他抄家时混水摸鱼,偷了章家一包贵重的东西,被辛月秋发现而惊叫起来,固此,康利就被开除出了红卫兵组织,他对辛月秋也必定怀恨在心。韩飞天夫妇与莫才夫妇,目前虽未知道他们与辛月秋有什么仇恨,但他们都不想迁出秋香别墅,韩飞天还发过誓。莫才通过他的关系网:阻拦过秋香别墅落实政策。现在他们失败了,会就此甘心吗?”
个子小巧、细眉细眼的女侦察员沈敏插嘴手:“可除了韩飞天与莫菲菲,其他五个人都没有作案的时间呀!”
开汽车的汪臻是个身高一米八十、虎背熊腰的壮小伙,他除了作风勇猛,还粗中有细,尤其他驾驶汽车的技术在全公安局是屈指可数的。他接口说:“秋香别墅大门敞开看,这就不能排除花园外面有人抢劫作案的可能。据当地民警反映,这里住着一个绰号叫‘豹子’的男青年,他曾搞过拦路抢劫与调戏妇女的流氓活藏书网动。”
郑剑默默地数了一下,心想:“韩飞天、莫菲菲,还有那个‘豹子’,都是嫌疑对象,还有准呢?”
第一节
一个“秋香别墅凶杀案”侦破组立即成立了。
局里研究决定,让毕业于大学法律系的郑剑任组长,由郑剑率领汪臻、沈敏与法医林海负责这起侦破工作。
会议已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了。郑剑把辛月秋被害经过与现场发现的线索作了一个详细的汇报。汪臻、沈敏也分别把他们调查到的情况作了一番补充。
郑剑的发言结束以后,出现了片刻的冷场。在座的每一个公安人员都以自己特有的敏感,意识到这个案子的复杂性和重要性。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局长方纫之的讲话:
“秋香别墅凶杀案是秋江市粉碎‘四人帮’以后最严重的一起。被害人辛月秋是本市著名工商业者章涵谦的妻子。章涵谦是一个爱国企业家。在十年动乱中,遭迫害致死。落实归还他的私房与财产,市委领导早有批示,但就在秋香别墅归还的前夜,他的妻子突然被杀。不管罪犯出于何种动机,这起凶杀案在政治上的影响是不小的,并将波及海外。因此,我们一定要尽早破获这个案子。”
郑剑作了以下分析:“我们认为杀害辛月秋的凶手可能来自三种人。第一种人是过路行窃者,他见花园大门敞开,只有一个女人在花园里,便乘其不备,猛击她的后脑,抢走了辛月秋的钱包、手表,被害人的被窃与花园外留有烟头,都预示了这种可能性。据当地派出所反映,秋香别墅附近有一个绰号叫‘豹子’的男青年李炎刚,他有夜间作案的前科。他昨晚回家时间在十一时半以后,他的行踪很可疑。第二种人是来自原来别墅内的四家住户。他们对这次迁出都是持抵制态度的。不过,从作案时间上来看,只有韩飞天与莫菲菲可列入嫌疑对象。据了解,莫菲菲有第四场电影票,而韩飞天虽然说自己去看电影,却拿不出电影票。如果他没有去看电影,又为何要说谎,他有充分的作案时间。第三种人是辛月秋的养女辛含露的男友奕华。辛月秋这几年已发还了一部分抄家物资,但她对照顾过自己的养女十分苛刻,甚至表现出一种反常的虐待狂现象。一个月前,辛月秋突然反对辛含露与奕华结婚,她曾向养女提出一个条件,只要辛含露取消她与奕华的婚事,辛含露将是辛月秋遗产的继承人。不然,她将取消辛含露的继承资格。由于辛含露与奕华感情很深,她拒绝了养母的劝说。这事让奕华知道后,奕华曾与辛月秋发生过正面冲突,还当众扬言要报复辛月秋,咒骂辛月秋不得好死!”
沈敏补充说:“据居委会周大姐反映,奕华表现不好,原来是个待业青年,因盗窃被拘留过。现在开了一家花铺。”
“奕华是个养花迷。他性格孤僻,很少与人说话。他除了与辛含露相爱,还与秋香别墅中那个古怪的老头陈墨林很谈得来。”汪臻作了补充。
郑剑继续说:“由于昨夜下了暴雨,罪犯的脚印已无法辨认。目前我们掌握的三条线索是:第一,死者身上有一张奇怪的数字纸条;第二,死者后脑可能是被一把锄泥刀击中的;第三,花园门口有两个烟头。对于第一个线索,至今还是一个谜。第二个线索似乎与陈墨林、奕华有关,因为锄泥刀是花匠的必备之物。第三个线索与韩飞天、奕华、李炎刚都有关。他们三个人都抽烟。”
“下面我们兵分四路。”郑剑作了步署,“由老林去化验烟头上的唾液,查证吸烟人属于什么血型,分别了解韩飞天、奕华、李炎刚三人的血型。小汪去调查锄泥刀的下落,搞清楚奕华与陈墨林之间的关系,并查明韩飞天、奕华、李炎刚在十一时三十分左?99lib.右在什么地方。小沈去调查辛月秋被害前的情况。我着重搞清这四家住户与辛月秋之间的关系。”
郑剑回到办公室,只见自己办公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你爱人来电三次,要你立刻回去。”
郑剑赶紧给妻子乐珏单位挂了个电话,可对方的回答是:乐珏早请假回家了。
郑剑放下电话,头一低,目光落到玻璃板下的照片上:那只充满稚气、甜笑的胖脸蛋,像只大苹果,大眼睛,长睫毛,还有胖胖的小手,多可爱。郑剑不由轻轻地叫了声:“维维。”
这时,电话铃响了,郑剑拿起话筒,话筒里传来文抒的声音。
“文抒,你愿意参加这次战斗吗?”郑剑问。
“非常愿意。”文抒的声调有点激动,问:“案子有眉目了吗?”
“你真急,还是老样子。”郑剑笑了,“破案,可不是写文章呀!”
“你看不起写文章?那我们换换,怎么样?”文抒笑着回击。
郑剑迟疑了一下,问:“你有家了99lib?吗?”
“嗯。”
“什么时候能认识一下你的那一位?”
“他到国外学习深造了。你呢?你有家了吗?”
“有了,还有一个女儿。”郑剑说。
“那你还得补给我吃红蛋。”这是文抒俏皮的声音。
“好,一定补上。”郑剑笑着把话筒挂了。
文抒听见对方把话筒挂了,还把电话机捏在手里,往事涌上了心头……
“文抒姐!”
“是你!”文抒的思路被打断了,“莹妹,有事找我?”
姑娘点点头。她是一个二十开外的迷人少女,身材苗条,丰姿秀逸,那秀眉下有一对清澈如水的眸子,明亮而透溢出妩媚的神情,白里透红的脸颊,宛如盛开的醉人桃花。她五官匀称,风度典雅,一身墨绿色的套裙更显出少女的青春美感。这样的女子,走到哪里,就会让人眼前一亮。她是文抒的表妹,叫金雪莹。
文抒与表妹并肩进了电梯,问:“莹妹,找我有什么事?”
金雪莹从一只精巧的拎包里取出一张请柬,递给文抒,说:“给你。”
“请柬?”文抒问,“你给99lib.我的是……”
“我就要结婚了。”
“是喜酒!”文抒惊愕了。她前几个月还听姨母说,要她为小莹介绍个对象,怎么这么快就要结婚了?她不由打量了一下表妹,发现这个未来的新娘于脸上没有羞怯,也没有激动,她拉住金雪莹那一双白嫩柔软的手,说:“你对他满意吗?”
金雪莹脸上毫无表情,说:“满意!”她顿一顿又说:“我已经想明白了,爱情与婚姻是两码事!”
文抒正想安慰她几句,金雪莹却又低声说:“表姐,我有事问你,你不是采访过秋香别墅吗?听说那个女人死了,公安局说谁是凶手?”
文抒一愣,心想:表妹怎么会知道辛月秋被害呢?她摇摇头说:“现在还没有眉目。你怎么知道的?”
金雪莹却不回答。她换丁一个话题,说:“过两天,我来看你。”说罢,她匆匆跳上一辆公 共汽车。
文抒目送表妹俏丽的身影消失在报社门口,不禁为金雪莹叹了一口气,心中自忖:“她为什么匆匆结婚呢?报纸上没有报道,她的家离秋香别墅又很远,她怎么会知道秋香别墅发生了凶杀案呢?”
第二节
走在茫茫的人流之中,文抒心中,莫名其妙地涌起一种惘然若失的感情。
二十年前,也是这么一个恬静的秋夜,在西南的一个寨子里,她与他在婆娑的树影中依依惜别。她还清晰地记得,这一晚的月光是那么皎洁,清风是那么撩人。他笑着问她:“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你就用默默无言来给我送行吗?”一向性情直率的她,虽然有许多话要向他倾吐,却羞红了脸,一句话说不出口,心中怦怦乱跳,是他,勇敢地伸出手握住了她滚烫的手……
以后的这些年,她一直等着他,但想不到人走茶凉,杳无音信。她想写封信责怪他,可信往哪儿寄呢?她多次写信给女友,打听他的下落,不是回信说不知道,就是说不准他的确切单位。她失望了,他大大地伤害了少女的自尊心。无情的岁月终于流去了一切,今天她和他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却不料在这时相逢。
直到郑剑拿出他写给她的十几封信,每封信的封面上都写着:“此人已离开此地,请退!”这字迹分明是她所在大队的那个党支部书记写的。她这才恍然大悟,因为她拒绝了他的追求,他竟采用这样卑鄙的手段。现在她与郑剑永远只能成为朋友,无法超越比友谊更进一步的感情范畴。人生的结合,往往有许多偶然因素在起作用呀!
这些念头在文抒的头脑中只逗留了几分钟,想到远在国外的丈夫斯强,她理智地撩了撩被江风吹散的刘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她看了一下手上的表,正好八时三十分。“找她去!”文抒想到郑剑的嘱托,匆匆朝辛含露的家走去。
辛含露的家,就是辛月秋抄家后住的一间简陋的汽车间。文抒远远望去,窗内正亮着灯光,她走到门口听到里面有一男一女的低语。她犹豫了一下,便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屋内的人声停止了,过了好一会才听见辛含露的声音:“是谁?”
“小辛,是我。”文抒答了一声。
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横眉怒目的男青年,他扬起浓浓的眉毛,问:“你来做什么?”
文抒猜想他就是辛含露的男友奕华。她明白,由于辛月秋反对含露与他的婚事,这个小伙子也迁怒于她。文抒正想给奕华解释,辛含露已走了出来,她与彪悍的奕华站在一起,越发显得清瘦而文静了。她用责怪的目光朝男友瞟了一眼,说来也怪,这个不可驯服的小伙子立刻低下了头,只哼了一声,就一个人走了。
辛含露向女记者歉意地一笑,就把.99lib.文抒请进屋子,一边给她倒茶,一边笑着问:“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这是一间不过十平方米的小房间。但收拾得很干净,室内的布置很有条理,象征着女主人的性格。
文抒坐下以后,不由打量着这个貌似瘦弱而性格坚毅的女青年来。辛含露身材苗条,脸庞小巧,淡眉秀目,配上樱桃小嘴,颇有点东方女性的古典美。她白嫩的腮帮上有一颗黑痣,当她向你恬静地微笑时,这颗美人痣就产生了一种迷人的魅力。辛含露的打扮可以说是极普通的,但她修饰得很得体,紧身的外套使她瘦弱的身材显得很利落。她谈吐温文,但却脱尽了少女的娇慵。文抒不由把目光落到对方的手上,这双手虽不大但却很结实,它告诉女记者这是一双历尽沧桑的手。
文抒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辛含露。她说:“小辛,你能告诉我你养母为什么反对你和小奕的婚事吗?”
辛含露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落在那只破旧的五斗橱上的一个银色镜框上,这只精致的镜框里是一个容光焕发、风情妩媚的美人儿。文抒立刻被一种惊人的女性美吸引住了,她端详片刻问:“你还恨她吗?”
辛含露摇摇头说:“我怨过她,她反对我爱小奕,但现在我不怨她了,我明白了她有她的苦衷。”
于是,辛含露轻轻地把镜框上的尘埃掸去,她指着照片上楚楚动人的辛月秋,向文抒委婉谈起了她所知道的养母的一切……
有人说,中国的十年浩劫是一场恶梦。辛月秋便是这场恶梦中的一个受害者。
那年春天,辛月秋在章涵谦的陪同下,在一家有名的照相馆拍下了这张风韵迷人的肖像。她那典雅的风度赢得了章涵谦许多客人的众口交誉,称章太太是天生的贵妇人气质,哪料想辛月秋听了这些赞语,却百感交集,暗暗垂泪。
原来,辛月秋是一个苦命的孤女。她十岁那年被染上鸦片瘾的哥哥卖给了一个过路的戏班子。后来她出落成一个月貌花容的绝色佳人。女人的美貌本来就是一种危险,何况她又是一棵出头露面的摇钱树。但由于班主仗义,月秋自尊,她这个女戏子竟然像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
这一年,辛月秋随戏班子到秋江市演出。她的姿色引起了当地一个流氓头子盛六保的邪心,可辛月秋执意不从。盛六保是秋江市黑社会中的地头蛇,怎肯善罢甘休,戏班子欲演不成,欲走不得。这个洁身自好的少女,既不愿受辱,又不肯连累众人,她哭了一个通宵,想来想去,自己的出路只有一条——死。
翌晨,她含泪跪在班主面前,拜谢了班主的救命之恩。然后,悄悄回到屋里,在梁上挂了自己的腰带自尽。不料,她蹬去脚下的凳子后,那年久失修的横梁竟然断裂,真是天不绝人,辛月秋只是摔昏了过去。
班主赶紧把她送进了秋江市一家医院,她的自尽,激起了人们的义愤,同时也惊动了秋江市的一位大亨,他就是当时工商界的巨头章涵谦。
说也巧,章涵谦的夫人周女士正病重住院,他在看望夫人时,偶尔听到班主与护士谈起辛月秋的悲惨一幕,使这位大亨动了侧隐之心。当章涵谦看到了这个昏迷未醒的女戏子后,不由倍生怜爱之情。
夫人周女士当时身患重病,生死未卜。俗话说,知夫莫如妻。她从丈夫的眼神中看出章涵谦的心思,自己与世长辞的日子不会太远了,又没给章家留下一儿半女,再说丈夫也应该有个照顾他的人。她就点点头,并鼓励丈夫赶快救下辛月秋。
于是,章涵谦给警察局局长挂了一个电话,并将辛月秋送进一间优雅舒适的高级病房,有三个护士为她轮流值班。
盛六保得到这个消息后,牙齿咬得咯咯响,但他毕竟是江湖上闯过来的人,知道这位工商界大亨在秋江市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再说,当天下午,就有人受章涵谦之托,给他送了一张数目很大的支票。盛六保拿到了这笔钱,也就顺竿下台了。
出于对章涵谦的感激之情,病愈后的辛月秋不久就以身相许了。尽管妙龄少女嫁了个中年男子,未免令人惋惜。但饱经风尘之苦的她,觉得这样的归宿总比在虎口下卖唱漂泊好多了。再说,章涵谦颇有君子之风,对妻子的温存体贴,实在不亚于少年郎。而舒适、安定、豪华的生活,也使她不必再面对寒江残月去唱那“年年难唱年年唱,处处无家处处家”的哀怨小曲了。
自然,她的美貌也倾倒了这位工商界大亨,辛月秋本来就天生丽质,再加上精心的打扮与贴身的服饰,终于使她一跃为秋江市的第一美人。
辛月秋与章涵谦结成伉俪的当年,秋江市解放了。而那位奄奄一息的周女士竟然奇迹般活了过来。新中国成立以后,历史上遗留的一夫多妻的状况还允许存在,但章涵谦在新思想的熏陶下,这位被选为市政协委员的企业家,决定改变自己这种不符合时代潮流的家庭结构。他在周女士与辛月秋之间只能选择一位终身伴侣,权衡再三,年轻美貌而富有柔情的绝色佳人征服了他。章涵谦把一笔可观的财产分给了周女士,自己则和辛月秋在秋香别墅住下,安度晚年。
一晃,十六年过去了。她原以为这种平静安逸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他们辞别人间。不料,一夜之间中国社会发生了突变,“文化大革命”的风暴顷刻之间席卷全国,秋香别墅理所当然遭到了一场浩劫。
章涵谦被批斗游街以后押走了,她也被赶出了这豪华的别墅。她记得丈夫被押走时曾用手指了指沙发,又把目光投向那棵桂花树。辛月秋从丈夫的目光中得到了暗示,她在勒令搬家的前一天深夜,偷偷把沙发拆开,从中找到了十张有神秘数字的遗嘱。她忖度,这张纸上的秘密,一定隐藏着一大笔遗产,这些阿拉伯数字组成的奇怪的公式,莫非与桂花树有关吗?她苦思不得其解,丈夫眼神中暗示了什么呀?
辛月秋并不急于打破这个谜,她相信章涵谦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旁的。可惜,她善良的愿望落空了。一个月后,一个造反队喽哕来通知她:章涵谦已畏罪自杀。她被这个消息震惊得昏厥过去,醒来以后,她又因为要求去为丈夫收尸,而被定了与反动资本家不划清界线的罪名,戴上“吸血鬼臭老婆”的牌子,再次上台被批斗。
在批斗回家九九藏书后,只能对着丈夫留下的唯一的一张照片暗暗抽泣。
其实,她当时已经没有家了。扫地出门后,就居住在另一幢房子的半间汽车间里,家徒四壁。她没有职业,可还得吃饭活命。于是,当了十六年贵妇人的辛月秋开始替人帮佣。给一家造反队长的夫人洗衣、打杂、烧饭、抱孩子,什么活都得干。在她当章太太时,她曾有过三个保姆,她从未苛刻过任何一个女佣;可是当她处于落难的境地,却受到种种刁难。那些受过她恩惠的人在红色的革命气氛中不敢与她往来,甚至连天真的孩子也会指着她的鼻子嬉笑:“嘻嘻,快来看!特务分子吸血鬼的臭婆娘来了!”
更使她忍受不了的是,那些指指点点的多舌婆,在她背后嘀嘀咕咕:“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肯定不正经。”在罪恶的旧社会,美,是一种猎物,一种玩物;而想不到在今天,美,又成了一种非议的依据。难道一个人的作风是否正派,就是以其外貌的美与丑为界限的吗?辛月秋从小就受过生活贫困的煎熬,尝过精神侮辱的滋味,但想不到人近中年,无情的岁月又逼迫她去承受这一切。在漆黑的深夜,她常常从恶梦中惊叫起来:“天啊,这世道实在是太不公平丁!”
后来,辛月秋当了临时工,给人送煤饼。不过三个月,一个如出水芙蓉般白净的美人,竟变得如此憔悴而不堪入目。她一直干到别人走完,才被允许拖着疲乏的两腿走回家去,回到那个只有六平方米的栖身之地。
这十年中,她几乎没有跟任何人往来,她唯一的亲人——那个把她卖给戏班子的亲哥哥,在解放后也已移居到了秋江市近郊,他文革前每年来打几次秋风,好在他的胃口也不大,每次不过开口要一二百元钱。鸦片烟使他失去了生育能力,他没有结过婚,领养了一个孩子,取名辛顾。“文革”开始,辛月秋的哥哥死了,辛顾来找过姑姑几次,他虽然只有十几岁,却长得相貌堂堂,只是那对眼睛看人时,闪烁着一种近乎兽性的异彩。辛顾来看姑姑,无非是开口要钱。辛月秋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她对这个侄子当然想尽力帮助,她把自己帮佣后积下的一些钱全部给了辛顾。可这个年轻人却翘起二郎腿,叼着一支劣质香烟对她冷笑:“姑姑,你骗得了造反派,却骗不了藏书网我。章老头子,不,姑夫家有万贯,还能不留一点给你?”
辛月秋那张早已麻木的脸露出一丝苦笑,说:“真的没有,我被扫地出门,如今是身无分文。”
在辛顾的追问下,辛月秋无意中透露出秋香别墅的花园里也许还藏有一笔不小的遗产。可她并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辛顾摸着他唇上那细软的茸毛听得十分入神,然后吹起口哨,匆匆走了。
几天以后,他又来看辛月秋,给姑姑带来了一篮水果,说:“花园里连个屁都没有!哎,姑姑,老头子的事,你也该去问问,讨一点钱。”
她摇摇头。她不愿去见那些小人得志、盛气凌人的造反派头头。
他跟她纠缠了很久,见油锅里实在榨不出一点油水,这才说:“你只有我一个侄子,将来有了钱,可别忘了我。”
对一切都不抱有希望的辛月秋一口应承下来。在辛顾的催促下,她写了一张字条给他,他将是辛月秋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请盖个印吧!”辛顾狡黠地一笑。
这时的辛月秋哪里还有印章呢?她就盖了一个手印。辛顾拿了纸条就走了。从此,她再也没有与他见过面。
精神压力常常会摧垮一个人的健康,她几次病倒,又从死神那儿挣扎着活了过来。帮助她摆脱与死神亲吻的是一个邻家小姑娘,她就是辛含露。
辛含露是个孤女,住在辛月秋汽车间的隔壁。她的父母生下她后,就相继去世了。也就是说,不过十来个平方米的汽车间住了两个不幸的女子。大概同是天涯沦落人,她们又是同姓,于是,辛月秋把含露收为自己的养女,含露也把辛月秋当作自己的母亲。
十年浩劫终于结束了,她们的生活也渐渐地有了好转。辛月秋收回了一笔抄家物资和存款,另外配给她一间亭子间。辛含露变化就更大了,这个不声不响的女孩子,已经当上了街道的团支部书记。她为养母写了一?99lib?份又一份申诉材料。这对相依为命,历经沧桑的母女,开始感受到了春风的温馨。
有一天晚上,辛含露满面春风回到家,告诉辛月秋两个好消息,一个是辛月秋要求归还秋香别墅的报告已受到市有关部门的重视。另一个呢,她凑近养母的耳朵悄悄说:“妈,我带他来见见您。”
辛月秋立刻从女孩子所特有的羞涩而喜悦的情态中,猜出了含露已找到了她的意中人。辛月秋自然为从小失去家庭温暖的含露高兴。
不过,辛月秋同时又感到一种寂寞的晚年生活正等待着自己。
有位和她一起练太极拳的老姐妹劝她:“你还年轻,再找一个吧!”那位热心的老姐妹果真当了牵线的“红娘”,给辛月秋介绍了一个鳏夫。
老年人家庭的重新组合,有时比青年人谈恋爱的速度还要快。因为他们都曾饱经风霜,有了一定的社会经验。只不过一个月的接触,彼此都感到对方是一个可以信赖的老来伴侣。于是,他们的婚事就很快定了下来。辛月秋想等秋香别墅一归还,就和他举行一次简单的婚礼。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所爱的那个鳏夫,竟是她养女辛含露未婚夫奕华的父亲。
由于奕华很少到辛月秋家来,而老奕则是瞒着儿子去和她幽会的。一直到两个人的感情发展到难舍难分的地步,老奕才把儿子的名字告诉丁未来的老伴,这使辛月秋大为震惊。
生活中竟然有这样的巧合!自己嫁给老奕,养女嫁给小奕。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至少辛月秋是这样想的。
一旦两桩婚事同办,会引起旁人多少流言呢?飞短流长,蜚语纷纷,这种可畏的人言有时也会整死人的。辛月秋想到的是,自己已一把年纪了,图的就是平静与安逸,何必拿自己的婚事去给旁人当议论的靶子呢?
她想放弃这门婚事,可委实舍不得。老奕这个人太好了。
辛月秋在进退维谷之际,有次向老奕暗示他们不可能成为夫妻。这个老人竟怔怔地坐了半晌,目光如痴如呆。她明白,如果自己拒绝老奕,他是经不起又一次打击的。而自己,恐怕也很难找到一个老来知音了。
经过权衡再三,终于使辛月秋下了狠心,设法阻止辛含露与奕华的结合。她最初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太自私了,但她又安慰自己,自己一生中不幸的事太多了,而含露还年轻,另找一个称心的男朋友也非难事,再说她给养女一万元报酬。可想不到辛含露却不为一万元而动心。辛月秋知道含露对自己多年建立起来的感情,她咬咬牙,以断绝母女关系为条件对含露施加压力,并对养女说:“如果你一定要与奕华结婚,你就不再是我的女儿,你也将失去做我遗产继承人的资格。”可是,这一步棋仍未奏效,相反使矛盾激化。而就在这时,秋香别墅的惨案发生了……
辛含露把这一切讲完,叹口气说:“我妈妈与奕华爸爸的婚事一直瞒着我们,直到她在秋香别墅被害后,奕华爸爸才哭着告诉了我们。”
多年传统的习惯势力,使辛月秋下了错误的一步棋。这一步棋,到底与她的被害有没有关系呢?这引起了文抒的深思。
文抒从辛含露家出来,就把这一切写成了文字,托腮沉思,一直到东方发白。
第三节
辛月秋反对辛含露与奕华婚事的谜底已经揭开了。辛含露的表白中,奕华决不会是凶手。文抒在讲完这段经过后,也表示了这种意见。
但郑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却接连得到三个有关奕华是凶手的有力证据。
法医林海第一个发言,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后脑秃顶,表面上没精打采,但其实为人机警而沉着。他说:“从烟头上的唾液检明,吸烟者的血型是AB型。据我们了解,在三个重点嫌疑对象中,韩飞天是B型,李炎刚是O型,只有奕华是AB型。”
汪臻接着发言:“置被害人辛月秋于死地的凶器,是一把锄泥刀。据了解,奕华的花铺里正好失踪了一把锄泥刀,当我们问起他时,他作不出任何解释。”
沈敏的发言是99lib.:“从居委会与派出所了解到,在秋香别墅归还的前几天,奕华常在花园外徘徊,行动神秘。据奕华的邻居反映,那天他是深夜十二时以后才回到家的,满身湿透,样子十分狼狈。通过侧面的接触,他本人拒绝回答这天晚上在什么地方。”
郑剑听完三人的发言,脑子里跳出一连串的问题。尽管文抒从辛含露的了解中,得出了一个奕华是悔过自新的正直青年的形象,但恋人心目中的形象总是带有主观色彩的。再说,辛含露也认为奕华对辛月秋抱有明显的仇视与反感,这种反感很可能使人作出不理智的越轨行为。如果奕华不是凶手,那么他又为什么不说明自己在辛月秋被害时,在什么地方?作案的时间、作案的动机以及作案的凶器,使奕华正处于一个极其不利的地位。
郑剑没有把自己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他知道林海的破案经验很丰富,就问:“老林,你是老公安了,你先谈谈自己的看法。”
林海点点头,说:“杀人凶器是一把锄泥刀,这很可能就是奕华花铺中失踪的一把。但是,我觉得有一个人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就是那个陈墨林。虽然他没有作案时间,但他与奕华有几个极相似的地方。第一,他是老花匠,也有锄泥刀。第二,他与奕华的性格都很孤僻,但奇怪的是两个孤僻的养花迷,却成了知友。他们之间有什么内在联系,我们必须搞清楚。”
汪臻与沈敏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他们的话题又转到了另两个嫌疑对象的身上。
汪臻取出一张李炎刚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魁梧而英俊的小伙子,卷曲的黑发,长长的鬓脚,把他的圆脸包在其中。那粗黑的浓眉下,有一对神采奕奕而相当自负的眼睛,刚毅而高高的鹰鼻子和漂亮的小胡子配在一起,给人一种男性粗犷的美。他嘴角边挂着一丝狡黠而冷酷的微笑。使人看出这是一个不易对付的对手。
李炎刚的外形吸引了大家。汪臻介绍说:“李炎刚三十三岁。因偷窃赌博受过处分。去年他辞职做个体生意。据派出所反映,这是一个狡猾的亡命之徒,学过武术,有一身好功夫,结交的人很多,早列为重点打击对象,他的一些小兄弟都依法惩处了,而他却在每次破网前卸脱了罪名。现在他已经领了营业执照,自称是某某公司的经理。”
“案发那天晚上他在什么地方?”
“据了解,李炎刚在秋江咖啡馆,有咖啡馆的女招待傅琳为他证明,他没有作案时间。”
“听说秋江咖啡馆是一个流氓出入的场所?”郑剑问。
“是的,有人反映过。但据派出所了解,该店经理祁萍却是一个先进工作者,该店还被评上过先进服务单位。”
郑剑又问沈敏:“你了解到韩飞天什么情况?”
沈敏作了如下叙述:“韩飞天是秋江画院的专业画家,他是通过自学成才而进入画院的。他在艺术上很有前途,但在生活上不拘小节,他交往的女朋友很多,家庭关系也不怎么好。”
“他那天晚上去看电影,有人证明吗?”
“没有。但他把电影内容讲得很清楚,这当然无法证明他在这天晚上看了这部电影。”沈敏又说,“我正面和韩飞天接触过一次,他无法自圆其说,神色有点慌张,好像有什么心事隐瞒着。”
郑剑觉得案情仍然是一团乱麻。他对林海、汪臻、沈敏布置了下一步方案。然后就去拜访了辛含露。
小小的街道办事处,挤满了男女青年,他们七嘴八舌地吵着要解决自己的待业问题。办事员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他拚命地解释,但他的声音却被淹没在青年人的声浪之中。
就在这时,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文静的姑娘。她只用目光朝争吵的人们扫了一眼,说也奇怪,整九九藏书个房间立刻变得静寂无声。
“你们要到街道新创办的公司来工作,这很好。我们这次正在研究考核办法,过几天就公布。”她见大伙儿还在用目光瞅她,就笑了,说:“请放心,这次我们一定会按真才实学录取,决不开一个后门。”
这句话赢得了一片掌声,大家都笑着散去。老干事摇摇头,笑着说:“小辛,你真行!我给他们解释了不知多少遍,他们就是不走,你一句话,他们全走了。”
辛含露依然文静地笑笑。这时,她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老干事就上前说:“你还不走?我们的小辛书记,就是新创办公司的青年经理。她的话,你总该相信了?”
可那个人仍然没有走。不过,辛含露已经认出他是谁了。她和他握手以后,说:“郑剑同志,你找我?”
郑剑今天换了一身米色西装,显得很潇洒。他撩了撩额头的头发,说:“你现在有时间吗?”
“可以,请!”
“不,我想,我们找个地方在外面谈一下。”
“也好。”
辛含露与郑剑并肩走出街道办事处,沿着一条栽满法国梧桐树的林荫道漫步走去。
“您,找我了解奕华的情况吗?”辛含露问。
郑剑点点头,说:“我们很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说什么呢?”
“就说说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要我公开恋爱经过?”辛含露笑着问。
“如果你愿意谈,我就洗耳恭听。”郑剑笑着说,“我们希望你能够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上,把你知道的有关奕华的全部情况告诉我们。因为他……”
“好。”辛含露微微蹙眉,“我知道,现在他正处于一个被怀疑的地位。”
她把略带灰色的眸子投向蓝天,向郑剑追溯起奕华的童年、少年、青年,和她相恋的经过……
奕华的童年是在冷漠中度过的。父亲被打成右派押送外地以后,奕华就被母亲一点微薄的工资抚养长大。在小学里,奕华是全班衣衫最差的学生。“他没有爸爸!”“他爸爸是个老右!”旁人的耻笑,使这个倔强的孩子失去儿时的天真,在他的心理上形成了一种.99lib.自卑感。在奕华初识人世以后,他便开始憎恶人世间的一切。十年动乱开始了,他因为是“黑五类”子弟,不仅被禁止参加红卫兵组织,而且还拉上台去陪斗过。奕华的母亲抱着被侮辱的心爱的儿子痛哭不止。她常常在梦中跳醒叫道:“天哪,孩子有什么罪?”在这个株连风行的年代里,奕华母亲精神失常,在一个寒夜里凄然去世。从此,奕华怀着对父亲的恨,怀着对一切人的憎恶,去了南方边塞插队落户。
在这个风景秀丽,盛开着奇花异草的天地里,他找到了自己的追求。繁重的劳动之余,他就与花草作伴,成了一个小园艺家。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四人帮”垮台,奕华父亲被重新安排在秋江市,在他的要求下,奕华也回到了家乡。
老奕虽然政治上获得了新生,但他在儿子的心目中却没有改变自己的地位。父子俩同居一室,一天难得有几句话。老奕对儿子的关心,却受到奕华冷漠的反应。他拒绝父亲给他的钱与一切爱抚。这一切,老奕默默地承受了,因为他明白自己这二十多年的厄运,给家庭、给孩子带来了多少非人的不公平的待遇。
奕华回到秋江市后,他拒绝家庭的温暖,一时又没有工作,于是就与李炎刚、康利等人为友。就在他迷上赌博的时候,他的生活中出现了另一个人,她就是辛含露。
一个晌午,奕华正在一个小兄弟家中赌博。突然,有人奔进来说:“奕华,有人找你来了。”
门开了,走进来的正是街道团支部书记辛含露。
“嘻嘻!奕华的女朋友来了!”那几个牌友笑着起哄,然后一哄而散。
屋子里只剩下奕华与辛含露。
他只用冷漠的眼光斜视了姑娘一眼,就扔下烟头,想夺门而出。可没料到,辛含露把他拦住了,说:“奕华,我有事找你。”
“找我?我和你河水不犯井水。”奕华说完,把姑娘撇下,就走了出去。
“不,我有东西给你。”辛含露紧迫两步,对奕华笑着说,“这两本书,是我特意借给你的。”
奕华连眼也不抬一下,摇摇头说:“我从来不看书报。”
“这两本书,我敢肯定,你爱看。”
姑娘说得那么肯定,使奕华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书的封面上,首先跃入他眼帘的是几朵盛开的杜鹃花。原来一本是花卉栽培技法,另一本是他渴望已久的《花镜》。他情不自禁地接过书来,贪婪地翻起来。半晌,他才发觉眼前还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他喃喃地说:“你怎么知道我……”99lib?
“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养花迷,还知道你……”
共同的生活坎坷,使一对年轻人成了知音,从来不爱多说一句话的奕华变了,那呆滞的目光被偷偷的微笑所替代了。他才发觉自己的生活中也有光明的天使。
在辛含露的帮助下,奕华改邪归正了。他再也不去和李炎刚这班小兄弟见面,还主动揭发了他们一伙聚众赌博、街头闹事的罪行。后来,拘留过的李炎刚放了出来,他在街头扬起拳头威吓奕华:“姓奕的,你出卖朋友,这仇我迟早要报。”
可奕华不怕,要动武,李炎刚并不是他的对手,但他想起辛含露的话,终于忍住了。他在辛含露的帮助下,领来了一张个体执照,开了一家“秋江花铺”。他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花在装点花铺上,很快使“秋江花铺”的芳香美姿,迎来了顾客盈门的盛况。而他每隔一天,总要留一束最鲜洁的花儿送给辛含露。因为是她用温暖的手拂去了自己心灵上的灰尘,鼓起了他重新生活的勇气。
年轻人的爱情是不需要多少甘霖雨露的。奕华与辛含露相爱了。
可是,就在辛月秋被害前一个月,奕华得知辛月秋想用金钱来阻止含露与自己的结合,他愤怒极了。一次,他们在街上相遇时,他冲到辛月秋面前,扬起拳头骂道:“你这个势利的女人!你不会有好死的!”
郑剑听辛含露讲完这一切,他问:“你养母被害的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家,在什么地方?”
辛含露回答:“我问过他,他说到秋香别墅去过,不过十一点前就离开了,后来他跑到秋江大堤前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家。”她喃喃地说:“郑剑同志,他爱秋香别墅中的一草一木,他本来还可以进去看看,而别墅归还我养母以后,他发誓决不进去半步。所以那天晚上他想去再看看秋香别墅。这种心情,我想你能理解。”
郑剑又问:“案发那天晚上,你陪养母辛月秋一起去秋香别墅的吗?”
辛含露点点头,补充说:“不过,她让我先走了。”
郑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提出一个问题:“她有事瞒着你?”
辛含露没有回答,但眼神中露出的是肯定的答复。
郑剑点点头,又问辛含露:“案发那天晚上,有什么人找过你的养母?”
辛含露想了一想,说:“她接到过一个电话。”
“谁打给她的?”郑剑问。
辛含露摇摇头,然后说:“她接到电话以后,就急于去秋香别墅,这时天已下了雨,我劝她明天去,但她不肯。我要陪她去,她起初还固执地不肯。”
郑剑感到这是一个重要线索,他和辛含露辞别以后,再回头看看,她还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还有什么话要向他吐露……
第四节
郑剑回到办公室,汪臻正等在那里。
“陈墨林的情况了解清楚了吗?”郑剑从对方的眼神中知道汪臻的调查很顺利。
这个熊腰虎背的小伙子点点头,他作了以下介绍:
陈墨林是一个古怪的老头,他十几岁就在章涵谦第一房夫人周女士家当仆人,因为办事认真,忠心耿耿,受到周女士的器重。他后来当上了章涵谦的管家。周女士曾几次要给陈墨林娶一房亲,可陈墨林执意不肯,据说这个古怪的老头在年轻时,曾爱慕过比他大五六岁的女主人。正因为这种感情,使他对周女士有一种特别的尊敬。
后来,章涵谦要娶辛月秋,陈墨林曾跪在地上劝阻过。当辛月秋成为别墅女主人以后,他就用一种仇视的目光对着自己女主人的情敌。章与周女士分居后,他本来不愿留在秋香别墅,但章涵谦再三挽留他,因为园中的花花草草离不开这个忠心的仆人,更主要的是周女士命令他留下,陈墨林才勉强同意了。不过,他已辞去了管家的职务,把全部心思扑在花木栽培上。他的心眼中一直有一种对辛月秋的仇恨感,他认为周女士被男主人冷落完全由于是辛月秋扮演了一个“狐狸精”的角色。在辛月秋当女主人的十六年中,他没有称过她一声“太太”。
秋香别墅被抄家以后,他作为资本家的狗腿子被关押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又回到了秋香别墅,并且分得了一间前房。
“他与奕华的接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郑剑问。
“半年前,奕华开了秋江花铺,陈墨林偶然经过,被店中一盆五针松迷住了。于是;两个养花迷就找到了共同语言。以后,奕华也常去秋香别墅,这两个在生活中几乎没有朋友的怪人,竟然成了忘年之交,一谈就是半天。”
汪臻介绍到这里,作了总结:“陈墨林对死者辛月秋有刻骨的仇恨,他对辛实行报复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他作案的动机:第一,他与辛月秋有宿怨;第二,他不愿离开秋香别墅的花花草草;第三,他也是一个花匠,用锄泥刀作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他没有作案时间,我觉得可以把陈墨林排除在作案嫌疑之外。”
郑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沉思片刻,又提出一个问题:“辛月秋被害之际,陈墨林与康利正在弈棋,他们是每天晚上下棋的吗?”
汪臻回答:“据了解,陈墨林有夜间下棋的嗜好,他经常找康利。”
郑剑站起来,踱了一会儿步子,交给汪臻一个新任务,要他着重去调查李炎刚这天晚上的动向,汪臻正要出去,郑剑又叫住他,说;“据反映,秋江咖啡馆中有黑幕,李炎刚是这家咖啡馆的常客,因此为他作证没有作案时间的证词,我们不能轻易相信。”
汪臻走后,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郑剑拿起话筒,话筒里传出女记者的声音:“怎么样?你和辛含露接触过了?”
“嗯。”郑剑回答。
“你同意我的判断吗?”
“你对奕华的评价有点道理,但我们现在不忙下结论。”
“案情有新的进展吗?”文抒问。
郑剑蹙起眉头,但仍笑着说:“当然有,但我还要认真考虑一下。”他顿一顿又说;“对另两个嫌疑对象,我们还要作进一步调查,我已派小汪去调查李炎刚与秋江咖啡馆的事了。”99lib.
“你是说,让我去调查韩飞天?这个艺术家可不肯说话呀!”
“那你就来一个侧面突破。”
“侧面突破?”
“是啊,你去找一下她的妻子。”
“就是那个白净得可爱的美人儿单霞丽?”
“对。”
“好,我去试试。”
郑剑又问:“哎,你会跳舞吗?”
“会,你问我这干啥?”
“我想邀请你。”
“别开玩笑了!”文抒嘻嘻地笑起来。
“不开玩笑。”郑剑说,“我过后通知你,你要配合我行动。”
“那好。”文抒笑着问:“你不怕嫂子和你吵架?”
郑剑笑了,说:“她已经批准我了,我还想介绍你认识她。”
“好呀!”文抒在话筒里笑了笑,然后把话筒搁下了。
第一节
“单老师,你的电话,”
单霞丽接过电话,说:“是我,您哪一位?”当她听对方报名是《秋江日报》社记者文抒,单霞丽眉宇间掠过一丝不安的神色,她支支吾吾地应付:“你约我谈谈……抱歉得很,我这几天太忙……什么?晚上,我也没空……说真的,我谈不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你问他?那么你们自己去问他好了。”单霞丽说到这里,突然把电话挂断了。
—直到下班,她蹙起的眉头一直没有展开。
下班以后,单霞丽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沿着秋江长堤漫步。任凭晚风拂起她那件鹅黄色的连衣裙,露出她那白皙而细嫩的肌肤。
她已经三十岁了。可不显得老。细眉、秀眼,灵巧的鼻子,都显示出少妇特有的魅力。她的装束也很贴身,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她背了一只老式背包。那种包在今天已经很少有人问津了。只有单霞丽还与它作伴,这与她的外貌、服装显得很不协调,仿佛泄露出她内心世界的矛盾。
有人说,一个人的婚姻是否美满,对整个人生往往占着一个不小的比重,而对于女子来说,这个比重就更大了。而像单霞丽这样富于幻想的女性,爱情几乎和生命一样重要,她有过陶醉如狂的日子。可惜迷人的爱情,随着夫妇生活真正99lib?拉开序幕,就日益失去它绚丽的色彩。
任何一对夫妻在结婚前,对对方都不可能绝对的了解。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在恋爱中总会努力表现自己的长处,有意或无意地遮掩自己的弱点与短处。可是结婚以后,一切都变得赤裸裸了,连同他们的思想和短处、弱点。韩飞天与单霞丽婚后,也各自把自己的短处与弱点暴露无遗了。
有人说,性格爱好相同,是联系爱情的纽带。其实,生活中许多人爱情的失败恰恰有不少99lib? 是由这种观点造成的。
论气质,韩飞天与单霞丽极为相似,两个人都是艺术型的气质,都有自己的个性,都耐不住生活中的寂寞,都有蓬勃的活力与不断的追求。这一些,自然使他们在热恋时有了共同的语言:
但是,生活并不永远是一首浪漫的诗。当他们共同生活以后,他们才发现这种共同的气质,恰恰是他们感情危机产生的根本原因。
韩飞天除了沉湎于绘画,几乎不懂得料理生活;单霞丽常常为了读一本好书,而忘了烧饭。于是这对爱好艺术的小夫妻尝够了生活的艰辛。夫妇间常为一件琐事,谁也说不服谁,谁也不肯放下自己的架子,直吵到面红耳赤,各睡一头。
中国艺术家的生活是很清贫的,而韩飞天既没有遗产,又不肯把艺术当商品出卖。他的随便、轻狂以及自负、清高,使他得罪了不少人。这种不善于圆滑处世的个性,给他的艺术前途带来了阴影,使他饱尝东方妒嫉的苦味。而当他回到家中,却得不到妻子的温存体贴.99lib.。于是,他在苦闷中学会了酗酒。
世界上任何一样东西的价值,往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失去它早昔迷人的风采,尤其是你想得到而终于得到的东西。而永远为人们津津乐道的爱情,也必须时时更新,才能永葆诱人的魅力。可惜的是,无论韩飞天,还是单霞丽,他们都没有去更新他们共同建立起来的爱情生活,于是他们陷入感情危机之中。
单霞丽这样评论她的丈夫:“他太不懂得生活了,难道要我永远捧着他给我画的肖像过日子?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同他的画结婚!”
韩飞天则这样取笑自己的妻子:“白色,真是害人不浅的颜色!”他发现这个宛如林黛玉一样爱好胡思乱想的妻子,实在令人难以捉摸。她经常想出一些爱情的小玩艺儿来考验和试探丈夫,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会使她蹙眉半天。他这样叹苦经:“艺术作品中的林黛玉是多么可爱,可生活中遇到一位病美人,真叫人难以侍候。”他对单霞丽耸耸肩说:“夫人,你太爱挑剔了,如果有一天我的朋友来访,你能闭上嘴去休息,我真幸运。”
一年以后,双方都意识到,他们的结合是一个错误。这种不协调的夫妻生活,起先是争吵,后来是沉默。到了第三个年头,他们很少在一起交谈。韩飞天每天深夜回家,单霞丽则常常黄昏时候到江边去听浪花的叹息。她再也不去看画展了,听说“绘画”两个字就头疼。
大凡幸福的家庭,夫妇双方都会享受到忙碌的乐趣。而临近崩溃的家庭,任何一方都必定在生活中要度过一段乏味与空虚的时光。
这时,另一个男人闯入了她的生活……
就在这段失魂落魄的日子里,秋香别墅的凶杀案发生了。而那一天晚上,她曾经遇到了可怕的一幕。
单霞丽这样回忆着痛苦的往事,一直到紫蓝色的天幕笼罩了整个天地,才慢吞吞地回到了家。
韩飞天正在吃饼干充饥,旁边是一只刚刚启封的酒瓶。
她问他:“你,你那天晚上到底去什么地方了?”
韩飞天一震,反问:“是公安局找你了解我的情况?”
单霞丽看见丈夫神色慌张,心中有疑,便说:“你别管谁问我,你到底与辛月秋被害,有关系吗?”
韩飞天被激怒了,突然发狠地叫起来:“我恨她,恨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99lib?你真的……”单霞丽的心,怦怦地乱跳起来,自忖:“莫非他真是凶手?”
“你说,是不是公安局找你?”
“没有,是那个女记者。”
“他们是一伙的!”韩飞天叫了一声,把半瓶酒灌了下去……
单霞丽心里打了一个冷战,瘫倒在沙发上,望着醉倒的丈夫痛哭起来……
第二节
在郑剑的笔记上记下这样一页:
| 嫌疑人 | 作案动机 | 不在现场证明 | 证明人 |
|---|
| 陈墨林 | 有作案动机 | 不在现场 | 康利 |
| 康利 | 有作案动机 | 不在现场 | 陈墨林 |
| 莫才 | 作案动机不明 | 不在现场 | 顾玲、陈墨林、康利 |
| 顾玲 | 作案动机不明 | 不在现场 | 莫才、陈墨林、康利 |
| 单霞丽 | 作案动机不明 | 不在现场 | 莫才、顾玲 |
| 韩飞天 | 作案动机不明 | 他自述看电影 | 无人证明 |
| 辛含露 | 有作案动机 | 不在现场 | 邻居证明 |
| 奕华 | 有作案动机 | 他自述在江边散步 | 无人证明 |
| 李炎刚 | 有作案动机 | 不在现场 | 秋江咖啡馆女招待 |
| 莫菲菲 | 作案动机不明 | 去看电影,似可信 | 无人证明 |
.99lib.
郑剑在韩飞天与奕华的名字上打了两个问号,韩与奕,难道其中有一个就是杀害辛月秋的凶犯吗?从调查的情况来看,韩比奕更可疑。但奕华并非不可能作案,他对辛月秋的仇恨程度比韩飞天显然大得多。
虽然,文抒以奕华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理由为其辩护,可这在逻辑上是站不住脚的。不过,郑剑又对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辛月秋死了,得利者是谁呢?韩飞天难道可以赖在秋香别墅不走吗?奕华难道可以做秋香别墅的继承人吗?显然都不是。那么,他们是出于一种残忍的报复心理?
郑剑今天从文抒那里得到消息,单霞丽拒绝提供韩飞天是否是凶犯的任何线索;汪臻监视奕华,并没有找到肯定或否定他是凶手的任何新线索。郑剑回到办公室,一边抽烟,一边苦苦思索。扩大侦破对象从哪里入手呢?凡是与秋香别墅惨案有关的人都已列入了,难道还有谁被忽视了吗?
林海推门而进,高兴地对郑剑说:“奕华的锄泥刀正是杀害辛月秋的凶器,但上面的手印却是韩飞天留下的。”他顿一顿,又说:“据陈墨林回忆,这把刀是韩飞天在凶案发生的前一天带回秋香别墅的,他亲眼看见韩飞天在花园里掘过泥。而从目前锄泥刀上唯一的手印来看,似乎可以证实了辛含露所说的:是韩飞天不声不响偷走,又偷偷摸摸还给了99lib?奕华,”
“这么说,你认为韩飞天是拿这把凶器杀害了辛月秋?”郑剑问。
“我认为这把锄泥刀是杀害辛月秋的凶器。而这凶器曾经经过了韩飞天的手。至于韩飞天是否是凶犯,我只能表示怀疑而已。因为一个稍有理智的凶犯都不可能让自己的手印留在凶器上,然后把它公之于众,这未免太愚蠢了!韩飞天既然要偷偷还给奕华,嫁祸于奕,他又为什么不把锄泥刀上自己的手印擦去呢?”
郑剑很同意林海的反证法。可他又想:如果韩飞天不是凶手,那他为什么不讲清楚自己那晚的行踪呢?韩飞天是十一时四十五分回到秋香别墅的。他这天晚上到底在哪里呢?这里面必有隐情,而至今还是一个谜。
侦破工作已进行三天了,而案情的眉目仍然十分模糊。郑剑不由陷入了苦恼的沉思之中,当他吸完第七根香烟的时候,他猛然站起来,正要拿起电话,门被打开,汪臻与沈敏一起走了进来,向郑剑报告:“有一封关于否定韩飞天为凶手的信。”
郑剑把信打开,上面只有两行字:
我以自己的人格担保,韩飞天不是凶手,因为辛月秋被害之时,他正和我在一起。
一个知情者即日
郑剑把信放在桌上,踱了几步,笑着问他的助手:“你们认为这封信是谁写的?”
汪臻与沈敏都摇摇头。
对笔迹,当然可以查出写信人。但茫茫人海的秋江市,要对笔迹,谈何容易。
郑剑作了以下分析:“要对笔迹也不难,这封信一定是一个与韩飞天关系密切的人写的,他想99lib?为韩飞天解脱罪名,但又不敢公开自己的名字,因此他与韩飞天之间必然存在某种秘密。具体些说,这个写信人是一个女人,是一个与韩飞天有暧昧关系的女人。”
大家都佩服郑剑的见解,他一下子把寻找的目标缩小到一个极小的范围之中。
“我们现在就分头去调查与韩飞天有密切联系的女友。”
汪臻、沈敏正要领命而去,文抒走了进来,她拿着信端详一下,就说:“郑队长,这个任务交给我吧,写这封信的人,我认识她。”
“真的?”
文抒点点头,把信放进公文包,说:“晚上我向你汇报。”
第三节
下个星期天就是金雪莹举行婚礼的大喜之日,但临上轿的新娘子却还在窗台前蹙眉。午后的阳光透过百页窗泻进来,勾勒出她楚楚动人的容貌。她妩媚、典雅而又秀丽,而那黑黑的、长长的睫毛,使她更别具风韵。
门开了,文抒迈着轻捷的步子走到表妹身后,把一束鲜花送到金雪莹手中,说:“莹妹,让我先祝贺你们。”
金雪莹莞尔一笑,使她的面容更增添了一种迷人的魅力。但文抒却从她的笑声中感到一种矜持。“她本来不是这样的,”她想,“我要打开这个谜。”
两个人在窗前坐下后,文抒笑着说:“你呀,当了新娘子,越发漂亮了。我的妹夫在什么地方工作,快给我看看结婚照。”
金雪莹打开抽屉,取出一张礼服结婚照。文抒举目看去,照片上的新娘子真称得上是一位绝色佳人,那雪白的新娘礼服更显出她的雍容华贵,而站在她身旁的新郎,相貌不俗,满面春风,可惜年纪比新娘子大了许多。
“听姨妈说,他是个外商?”文抒故意引对方说话。金雪莹嗯了一声。
“莹妹,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瞒着我。”
“没有,没有。”
文抒拉过金雪莹的手,轻轻地说:“你呀,不.99lib.要瞒表姐,你的心事,我都知道。”
“你知道我的心事?”金雪莹脱口而出,但又马上改口:“我没有什么心事。”
“听姑妈说,你曾爱过另一个人,怎么后来没成功?”
金雪莹淡淡一笑,说:“婚姻都属命中注定。”
“你怎么也信起这一套来。他不爱你?”金雪莹摇摇头。
“你不爱他?”金雪莹又摇摇头。
“这就奇怪了,那为什么棒打鸳鸯呢?”文抒见金雪莹闭口不说,就故意叹口气说,“莹妹,我本来早打算来看你了,可我参加公安局破案,忙极了。现在总算有了点眉目。”
“凶手是谁?”金雪莹不由问道。
“现在看来疑点都集中在一个姓韩的画家身上。”文抒一边说,一边去瞅表妹的脸色。
“他不会是凶手的。”
“你怎么知道?”
“我……”
“你认识他?”
“嗯。”金雪莹叹口气,说,“表姐,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她见文抒郑重地点点头,就说,“第一,你要为我保守秘密;第二,你要帮助他洗刷嫌疑。”
“好。”
金雪莹拿出一本相册。文抒打开来,里面放着几十张速写,画上的金雪莹,有托腮沉思的,有嫣然含笑的,有花前树下的,也有半卧半躺的……
“都是他画的?”
“是他,韩飞天。”金雪莹看了看墙上的月历,轻轻自语,“又是明月秋风的日子了……”
这是一个金色的秋天,韩飞天为了摆脱妻子无休止的埋怨声,来到秋江公园写生。
他天性喜欢宁静的黄昏,喜欢瑰丽的晚霞。他打开画架,对着怡人的景色看丁很久,心中的烦躁终于被清风拂去了。他静下心来,描摹大自然的风姿。
突然,在他的视野里飘过了一朵彩云——一个穿着七彩连衣裙的少女,她轻盈的步态,秀丽的容貌,一下子勾住了画家爱美的目光。
她大概也发现了在不远的地方,有个男人在痴痴地打量自己。她不由低下头,转过身,飘然而去。但那个逝去的身影,却永远留在画家的视野里,难以抹去了。他就根据自己的记忆,在画面上添了一个少女的倩影。
一直到天完全暗下来,韩飞天才画完最后一笔。他感到遗憾,他没有.99lib.捕捉到画中人嫣然一笑的神态。韩飞天带着一种惆怅的心情离开了公园。
第二天黄昏,第三天黄昏,韩飞天都在黄昏时来到秋江公园写生,但公园中怡人的景色再也激不起他内心的冲动,他仿佛在期待什么……
一个月过去了,一幅名为《秋思》的风景人物画在展览会上展出了。韩飞天悄悄地站在自己作品旁边,听着无数观赏者的赞叹,可他却没有感到满足。就在画展结束的最后一天,韩飞天在画厅里徘徊,突然,他眼前一亮,一个少女在《秋思》前停下了步子。
是她,正是那99lib?个秋江公园中匆匆逝去的倩影。他想上前去打招呼,但终于按捺住了。他想走开,又舍不得。他站在一旁正在手足无措的当儿,那个少女回过了身子,她的目光和他的视线碰撞在一起,他惶惶然了,但她却对他嫣然一笑。这一笑,给了他无比的勇气,他走上前去自我介绍:“很抱歉!没有把你画好。”
她的脸呈现出淡淡的红晕,摇摇头,就走了。他用目光送她走远,当她消失在大厅拐弯处时,她回过头,对韩飞天莞尔一笑,然后消失了。
他想追上去,但只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步子。在他的生活中,他曾有过许多女性崇拜者,但他很少为此激动过,他从未自作多情地对素不相识的女性主动伸出手去。
在回家的路上,韩飞天决定打消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他已经是一个有妻子的男人了,难道因为抵抗不了美的诱惑,而走到一个被人非议的位置上去吗?
他转而又想到自己的妻子,单霞丽不美吗?这是不公正的。就是因为她美,他才掉进了这个情网。他想到这里,把一切杂念丢弃了。
但命运有时会给人开开玩笑。第二天晚上,他去—个朋友家作客,在座的男女青年中,竟然她也在其中。在这些浓妆艳服的漂亮姑娘中,她打扮得清雅而素静,但就是这种娴静的美,又一次使他目瞪口呆。
“认识一下吧,这是秋江市著名青年画家韩飞天,这是金雪莹小姐。”主人笑着作了介绍。
她只莞尔一笑,便低下下头,而韩飞天的窘态,却引起了哄堂大笑。
晚饭后,主人怂恿韩飞天邀请她跳舞。一向洒脱的画家却犹豫起来,当他抚着她柔软的腰肢滑入舞池时,他竟忘记了乐感,几次踩痛了对方的脚,可她却回给他一个娇嗔的微笑。
他们相爱了。
但是,这件事遭到了金雪莹父母的反对。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女儿应该嫁个有钱的男人,而韩飞天只是个穷画家,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个有妻室的人!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替女儿找了个外商,那个男人虽然年龄比女儿大得多,却是腰缠万贯。况且,他们一结.99lib.婚,女儿就可以跟着丈夫一起出国定居。于是,他们用汽车洋房、豪华的生活、舒适的未来来说服金雪莹。
最终,金雪莹妥协了,因为在金钱与爱情面前,金钱是不会暗淡的。更何况,这份爱又是那么沉重而遥远。
韩飞天听完她这个决定,悲痛欲绝,但他却平静地吐出几个字:“你应该走这条路。”因为他明白,他与她的结合,她将与家庭决裂,将受到舆论的谴责,将要和他一起苦度春秋。与其让她为这一切受罪,还不如让我韩飞天一个人去吞这杯苦酒。他想和她作最后一次话别,于是就在秋香别墅发生惨案的那天晚上,她和他一起去看最后的一次电影……
文抒听表妹倾吐完这一切,问:“莹妹,你与韩飞天分手时是几点钟?”
金雪莹回答:“我们看完电影是在十一时,他要送我回家,我怕人看见不好,可他坚持要送,就送我到弄堂。当时是十一时十五分,我们又讲了五分钟话,然后他才回家。”
文抒计算了一下,从金雪莹家回到秋香别墅最快也得二十分钟,那么韩飞天在辛月秋被害时,决不可能在现场。看来,表妹这个证词不会有假,韩飞天已排除了作案的嫌疑。
金雪莹见文抒要走,在送她出去时说:“表姐,你一定要为我保密。我已和飞天说定,我们今后再也不见了,免得……”
文抒郑重地点点头,又问:“你爱他吗?”她指指照片上的“他”。
金雪莹点点头,又笑了一笑。
文抒在表妹的笑中,体味到另一种味道。她拍拍她丰腴的肩头说:“有机会我们再好好聊聊。”
文抒从金雪莹家出来,已经是黄昏了。她想到韩飞天是凶手的怀疑已被解除了,奕华是凶手的依据也不足,那么破案的线索几乎全断了。她不由为郑剑肩头的重任暗暗焦虑。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郑剑还邀请她去秋江咖啡馆跳舞。
“真是个乐天派!”文抒苦笑一下,匆匆朝秋江咖啡馆走去。
第一节
秋江咖啡馆地处闹市中心旁的一条幽静的小路上。它的左右前后都是十几层楼的大宾馆。论气派的豪华,它是相形见绌的。可是,秋江咖啡馆也有它诱人的地方。首先在于价格便宜,在大宾馆喝一杯咖啡的钱,在这里可以喝上三杯,还有一个音乐茶座,边喝咖啡边跳舞,一个晚上也花不了多少钱。
文抒走进咖啡馆,就有一个女招待含笑上来殷勤招待,可她笑着摆摆手。因为她已经发现沿窗桌子前,正坐着的一个身穿浅灰色西服的男子在向她微笑。
她走到郑剑面前,笑着问:“先生,这里有人吗?”
郑剑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站起来让座:“请,小姐。”
两人都笑了。文抒坐下以后,女招待过来问:“请问,要什么?”
郑剑很有气派地举起两个手指,说:“两杯咖啡,两客火腿三明治,再加一客意大利烩面。”他说完了,又问文抒:“您还需要什么?”
文抒笑着摇摇头。她等女招待退下以后,说.99lib.:“瞧你这副打扮与气派,真有点像港商。”
“真的吗?那我今天就有成功的希望。”
点心、咖啡很快送上来了。文抒一边喝咖啡一边低声把金雪莹的话告诉郑剑。郑剑听完以后,说:“如此说来,韩飞天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是啊,只有奕华与李炎刚是我们的侦破对象。”
“奕华也可解脱了。”郑剑说,“为他作旁证,证明他不可能出现在凶杀现场的正是我的妻子乐珏。她当时送孩子去医院看病,赶车时有个青年帮她拾了东西,她看到奕华的照片后,证实在十一时三 十分左右,是奕华帮了她的忙。”
文抒听了,又高兴又犯愁。高兴的是,奕华果然是个好青年;犯愁的是,如今的线索越来越少。她看到坐在对面、正用脚打拍子的郑剑还在微笑地打量着舞池中的对对舞伴,她不由为对方的冷静而赞叹。
“跳一个舞吧!”
文抒点点头。
他很潇洒地做了一个请跳舞的姿势,然后扶起她的腰,滑入舞池。
文抒在大学里就是舞场的活跃分子,但她没想到这个文质彬彬的警官也跳得如此娴熟潇洒。
她说:“真没想到,你也是舞场老手。”
他笑着摇摇头:“不瞒记者同志,我才学会了一个月。”
“你还有空学?”
“列宁好像说过: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
“跳舞也是休息?”
“是啊,是一种娱乐性的休息。”
“你对这种娱乐性休息有何看法?”她又问。
“很高尚,也能锻炼身体。”
舞场里放起了伦巴舞曲,郑剑对着文抒扭了起来。文抒见他扭得有点僵,笑着指点着他,又说:“前几天见一张报纸上说,跳舞跳散了一对夫妻。”
“那是这对夫妻本身的感情基础不牢固。”郑剑一面扭一面回答。
文抒正想问他:“你妻子允许你跳舞吗?”突然,他在她的腰上轻轻一点,低下头说:“你看,谁来了?”
文抒侧身看去,只见门口走进一男一女。那个男的是李炎刚。女的竟是莫菲菲。
“注意他们,今晚我们还有一场好戏要唱。”郑剑与文抒滑到远离他们的舞池一角,轻轻说。
“你邀请我跳舞,还有这一个目的。”文抒眯起眼睛说。
“这也是公私两便。”郑剑莞尔一笑。
他们在远离李炎刚与莫菲菲的一个桌子前坐下,偷眼打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你看,这个柜台上的女人就是秋江咖啡馆的女经理祁萍。”郑剑说。
文抒在报上读过有关祁萍的报道,点点头,说:“她在经营上很有一套。”
郑剑没有回答,又把目光投向李炎刚与莫菲菲。
“他们好像在吵架。”文抒突然说。
“据了解,莫菲菲与李炎刚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而李炎刚又与这个秋江咖啡馆的女经理祁萍有来往。搞清楚他们之间的秘密,或许对我们破案有所启迪。”
“他们要走了!”
“走不了,汪臻在外面监视。”
“他们是不是认出我来了?”
“有可能。”
李炎刚与莫菲菲一走,郑剑与文抒也跟着站起身。他们走到门口,见到了埋伏在附近的汪臻。
郑剑忙问;“他们人呢?你怎么没跟上去?”
汪臻说:“李炎刚与莫菲菲进咖啡馆了。”
郑剑说:“可他们又出来了。”
汪臻摇摇头:“没有呀!”
沈敏也走99lib? 过来证实:“没有,我们一直盯着大门。”
“噢,”郑剑蹙起眉头,问:“这个咖啡馆有后门吗?”
“没有。”汪臻回答。
文抒又走进去兜了一圈,出来说:“里面没有他们两个,走廊与厕所里都没有。”
郑剑没有恼火,只是推了推眼镜架,说:“好狡猾的豹子,莫非他们有了幻身术?”
“我们99lib?守在这里,他们肯定在咖啡馆的一角。”汪臻与沈敏说。
郑剑摇摇头,只说了一个字:“撤!”
第二节
其实,李炎刚并没有发现舞池中的郑剑与文抒,但他觉得在咖啡厅里说话不便,再说莫菲菲那高耸丰满的乳房在粉红色的连衣裙中跳动着,激起了他的欲念。他就把莫菲菲引到咖啡馆的值班室。
这间值班室在咖啡馆走廊的暗角,乍一看,不易被人发现。李炎刚用钥匙把门打开,就在开灯之时,他狂吻了一下莫菲菲涂满口红的双唇。
灯亮了,这里有一张写字台,还有一张长沙发,墙的四壁挂满了各种奖状。
莫菲菲在沙发上一坐下,李炎刚就淫笑着扑上去,用强有力的双手搂抱着她的腰肢,问:“想我吗?”
莫菲菲把头贴在男性的胸脯上,任凭李炎刚对她抚摸。
“想我,为什么不见我?”李炎刚一面脱去她的外衣,一面问。
“秋香别墅的凶杀害,搞得我家不得安宁。幸亏那天晚上回家时遇上.99lib.韩飞天,问他讨了一张电影票,才算给搪塞过去。”
“你,你与韩飞天勾搭上了?”李炎刚摇着她卸去上衣的丰满的肩头凶狠地问。
莫菲菲见对方嫉妒了,故意不在乎地说:“看上他了,你又怎么样?”
“宰了你!”李炎刚用手去解她的脚罩。
莫菲菲推开他的手,笑着说:“他,我才瞧不上呢!我爱的是你。”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如豹子一样凶猛的男人。李炎刚并不是那种白脸俊眼的“奶油小生”,也不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型男子,他的外貌不能用英俊两个字来概括。可他的身上有一种近乎野性的气质。她还记得,她被对方用加了安眠药粉的汽水灌醉,醒过来时,已赤身裸体地睡在这个胸脯上长满黑色茸毛的男子身旁。她当时心里是多么恨他。可她慢慢地喜爱上了这个精力旺盛,敢作敢为的男人。为了他,她可以忍辱去充当一个她不愿充当的角色……
李炎刚已经把她的连衣裙脱下了,她只剩下一只肉色胸罩和一条小得不能再小的三角裤。他眯起眼睛,拍拍她丰腴的屁股,说:“菲菲,跳一个伦巴!”
她没有拒绝,就在他的哨声中扭了起来。他一边欣赏,一边笑着说:“好,好,真够刺激,就这样。哎,你家老头子、老太婆还不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有这一手迷人的玩艺儿吧?”
“别提他们了,看见他们,我就讨厌。”
莫菲菲扭着扭着,扑倒在沙发上,捧起他的脸颊狂吻……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走进来一个中年女人。
莫菲菲慌忙推开李炎刚,李炎刚有点恼火,但马上又笑了,说:“祁经理,有何贵干?”
祁萍是一个矮胖而充满肉感的中年女人。她有一张讨人喜欢的面孔,经过修饰的眉毛,一对很有神采的大眼睛。一套贴身的西服,使她显出一种迷人的风度。她冷冷地瞟了他们一眼,说:“夜还没开始,你们就在这儿干好事!”
李炎刚朝她挤挤眼睛,说:“祁经理,你不是说待会儿让她……”
祁萍点点头,然后说:“那你也不要这么猴急,给人看见,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李炎刚见莫菲菲已经套上了裙子,就赶紧说:“好,我们小声点。你放心,今晚我保证她……”
“那好。”祁萍走到门口,又对李炎刚风骚地一笑,把门轻轻关上了。
“菲菲,她走了。”李炎刚一把又搂住莫菲菲,吻着她的胸脯,说,“你慌什么……”
“我要走了。”莫菲菲嘴巴上这么说,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倒在李炎刚的怀里。
李炎刚骂了一声祁萍:“这个臭婊子,吃醋了!”
“你不能摆脱她?!”莫菲菲回吻着对方,妖声妖气说。
李炎刚把她抱在自己的大腿上,说:“菲菲,你爱我吗?”
莫菲菲被对方强有力的手搂抱着,感到一阵兴奋与快感,她对这个野性的男子说不出是爱还是怕。
灯熄灭了,莫菲菲挣扎着,但又屈服了……
灯又亮了,李炎刚已经穿好了衣服,对沙发上那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说:“菲菲,你今晚要陪罗洁去一次。”
“哦,不。”莫菲菲连连摇头,拉住李炎刚的膀子,把绯红的嘴唇靠在他的脖子上喃喃自语:“我爱你,我是属于你的,我不愿和别的男人……”
李炎刚突然把她推倒在沙发上,说:“你别装什么正经,这是祁萍的主意,我们都得听她的。”
“我不去勾引男人!我不愿当暗娼,当野鸡。”莫菲菲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
李炎刚捂住她的嘴巴,恶狠狠地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不想下船,没那么容易!”
莫菲菲推开他的手,昂起头说:“我就不去。”
“你不去?”李炎刚一阵狞笑,从裤袋里取出一叠照片,扔在沙发上,说:“那么我们就把这些照片在大街上卖了。”
莫菲菲的目光落到照片上。她羞得无地自容,那是几张裸体的女人照。天哪!是她,就是她莫菲菲。她又羞又恨,把照片捏在手里,说:“你,你,你把照片还给我。”
“可以。”李炎刚见她已经低声下气了,就拉住她的手说,“照片在我手里,可底片在祁萍手里。.99lib.”
莫菲菲听了,两行又羞又恨的眼泪夺眶而出。
“菲菲,我是爱你的,可我没有钱,我也不想让你去干那一行,可我们得攒一大笔钱,才能远走高飞。这样吧,你再去一次,让我把祁萍手里的底片赎过来,还给你。”
李炎刚一面说,一面抚摸着她丰腴的身子。莫菲菲终于停止了抽泣,穿好了衣服。她心中明白,她虽然是一个个性倔强的女子,可她在这个自己又爱又怕的男子面前,常常处于一种屈服的地位,如果自己的那些裸体照公之于众,自己还有什么脸在秋江市做人。她悔恨自己的一时失足……
门开了,祁萍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她托了一个盘子,上面是两杯咖啡和两客点心,她走到莫非菲面前,用很体贴的门吻说:“吃一点。”
“我要酒!”莫菲菲把咖啡杯推开。
“好,爽快!”李炎刚笑着从橱里取出一瓶洋酒,倒了三杯,送到莫菲菲面前。
莫菲菲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就朝外走去。
祁萍拉住她,轻声叮咛:“当心点,外面风紧。罗洁是第一次出去,你要帮着她点。”说罢,她递给莫菲菲两只钥匙。
莫菲菲一声不响。祁萍对李炎刚使了一个眼色,李炎刚点点头,把她送到门口,他在漆黑的走廊里说:“菲菲,你这样哭丧着脸,谁还要你,拿出你迷人的魅力来,如果你真能迷上一个港商,或一个外国人,那我们就有出头之99lib?日了。祝你成功。”
莫菲菲回头对李炎刚大笑一声,冲了出去。
李炎刚回到房间里,祁萍已经脱了外衣,露出她的一身肥肉。她很风骚地走到李炎刚身边,说:“再来两杯酒。”
李炎刚把酒倒好。两个人碰了一杯,一干而尽。
“你这个先进单位的经理,竟是这么一个骚样子。”
四十开外的祁萍吃吃地笑着,扁扁嘴说:“你这是什么话,干部就不是人,就没有七情六欲?”她一边说,一边倒在李炎刚怀中。
李炎刚想推开她,又不敢,说:“要不是那几张照片,她可不想干了。”
“她敢?”
李炎刚从对方眼睛中看到一种逼人的光芒,说:“是啊,谅她也不敢。”
“小李子,咱们……”祁萍主动去脱李炎刚的衣服。
李炎刚在她血红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说:“我真有点担心,罗洁是第一次。”他不明白这个已过中年的女人还是如此风骚,简直比少女还……
“没问题,有傅琳在,待会儿我们还要去……”祁萍边说边迫不及待把灯熄灭了。
第三节
莫菲菲从秋江咖啡馆出来,已经是十一点钟了,扑面袭来的夜风有点凉人。
她漫步在婆娑的树影下,把迷惘的目光投向深远而广阔的苍穹,那挂在天边的一轮弯弯的月牙儿,正在浓云中游移。皎洁的月色在大街小巷涂上了一层银辉。不远的地方,正漫步着一对对缠绵的情侣。莫菲菲看着他们亲热的样子,有点儿嫉妒。已经这么晚了,她为什么还独自徘徊在街头,她恨祁萍、李炎刚,也恨自己,更.99lib.恨自己那个充满虚伪空气的家。
一杯带有安眠药的汽水,使她失去了贞操。她99lib.
咬过李炎刚的肩头,打过李炎刚的耳光,但这广切反抗都无济于事。她从被迫到顺从,终于把自己的爱乐意地给丁这个男人。那强有力的搂抱和狂吻,使她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还认为享受到了一个女人应该享受的权利。她原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依赖的丈夫,哪里知道李炎刚竟然又逼她去走一条女人最不愿走的路。“我们需要钱,为了我们的将来,你必须用女人的魅力去换得金钱。”于是她只能在夜深人静的街头出现了……
此刻正是夜深入静,她来到了指定的地点。
“菲菲姐。”一个如幽灵一般的女孩子出现了。她是那么瘦弱,娇小,那一身袒胸露肩的装束,使她显出一种少女羞怯的美。
莫菲菲轻轻应了一声,用目光问她:“你早来了?”
罗洁点点头,依偎在莫菲菲的身边,说:“我有点儿怕。”
莫菲菲知道罗洁99lib?是个中学生,因为贪玩,考试开了红灯,受不了父亲的打骂,竟一个人逃出来。于是,在秋江咖啡馆,成为祁萍物色的“猎物”。她没有问过罗洁与李炎刚的关系,但她从对方的眸子中知道,这个女孩子与自己一样,一定在昏迷中给拍了许多裸体照片,说不定拍照片的就是李炎刚。至于那个祁萍,是一个幕后的策划者,她与李炎刚也保持着一种特殊的关系。像这种男人,难道还值得自己再去留恋吗?
想到这里,莫菲菲用很冷淡的口吻说:“他们和你说过了吗?”
“嗯。”罗洁有点害羞地低下了头。
莫菲菲将一把钥匙给了罗洁,然后转身走去。
“菲菲姐,你……”
“我会自己去找的,找我要找的人。”
罗洁点点头,目送莫菲菲远去。
莫菲菲穿过一条小路,见后边没有人,她突然加快了步子。当她快步奔过一条马路,一转身,发现后边闪过一个黑影。
“他们发现我了。”莫菲菲心里暗暗着急。她见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两腿有点发软。停下来,最多给李炎刚打两记耳光,再听从他的安排,到街头去拉一个客,然后到傅琳的小房子里去,和一群男女鬼混到拂晓……
“不,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莫菲菲下了决心,她奔过一条街,发现对面有一盏红灯亮着,这不是派出所吗?莫菲菲不再犹豫,她奔了进去,朝里面值班的民警说:“救救我!有人追我。我要告发……”
那个黑影也追进了派出所,原来是个女的。莫菲菲正在吃惊,民警却一把握住那人的手说:“沈敏同志,她来自首了。”
第四节
罗洁见莫菲菲走远了,她不由用手摸了一下口袋里的钥匙,心中荡起一种又害怕又新鲜的感觉。
她自从在秋讧咖啡馆的值班室里糊里糊涂失身以后,她发现自己变了,变成一个大人了。她对李炎刚十分害怕,但他却比自己那个整天打人的父亲亲切得多。
在少女朦胧的意识中,觉得“性”是一个神秘的东西。因为神秘,激起子她的好奇心,那些外国电影中的浪漫情节,曾使她看得如痴如醉,心中怦怦乱跳。不过,导致她向犯罪的泥坑滑去99lib?的第一步并不能归罪于电影,而是她生活中的第一个老师——母亲。
从罗洁开始懂事起,她就知道她的母亲不爱父亲,而爱那几个年轻的叔叔。还在她刚上学时,有一次闯进家门,发现几乎不穿衣服的母亲正和那个叔叔在搂抱。她害怕,惊愕,但一件新衣服,一包糖果,和母亲的威胁,堵住了她的嘴。日久天长,见多了,她对母亲的一切反而习惯了。再说父亲有一次撞见了这一幕,也没有大发雷霆,只是由那个叔叔从床上抛出几张钞票,她的父亲就悄悄退了出去……
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夫妇关系,使小罗洁滑上邪路。母亲为了自己淫乐,不让女儿在家做功课;而由于她不做功课,常常遭到父亲那根棍子的毒打。她终于走向了人生的歧途。
街头很寂静,偶尔走过一对情侣。罗洁看了看手上那只李炎刚送给她的电子表,心里有点害怕:自己还是第一次去勾搭不认识的男人。
她扭动着腰肢,轻轻地哼起了小调。
这时,迎面走过来一个戴墨镜的男人,他走到罗洁面前,问:“附近有饭店吗?”
罗洁迎着他的目光,嫣然一笑,凑上去说:“先生就到我家吃夜宵吧。”
“你家里有人吗?”那个男人低声问。
“没人。”罗洁笑了笑说。
那人点头同意了,和罗洁并肩走着。
“你几岁?”
“你猜呢?”
“我看你才十五岁。”
“不,我虚岁十七了。”
“还在念书?”
“先生,你是调查户口的?”
“不,不,我随便问问。”
“你是做生意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一看就看出来了。”罗洁娇声娇气地说,把身子靠近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笑了,说:“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还这么有眼力。”
罗洁心想:这全是李炎刚教我的“台词”。
他们拐过一个弯,在一条小街停下了。
罗九九藏书
洁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说:“到了,我家在二楼。”
“你爸爸妈妈不在家?”
“没有,这不是我的……爸爸妈妈的家。”
那人会意地笑了,随罗洁经过一条漆黑的走廊,在一个亭子间门口停下。
罗洁在门上敲了三下,门开了。在微弱的灯光下,一张床上正躺着一个女人。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矮老头,看得出他是外地人。
矮老头见了他们,有点惊慌。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却笑着对他说:“没关系。”然后从被窝里爬起来,她只穿了一件半透明的睡衣,里面的胸罩与三角裤隐约可见。
“洁子,客人来了?”
罗洁点点头,把“戴墨镜的”引到沙发前,说:“请坐。”
“戴墨镜的”对矮老头笑笑,然后朝屋子打量丁一下,这是一个双亭子间,被隔成了两间。他朝那个从床上爬起来的女人看了一下,认出就是秋江咖啡馆的女招待傅琳,她也很年轻,但神情却比罗洁放荡而老练得多。
热气腾腾的咖藏书网啡端上来了,“戴墨镜的”打开烟盒,递了一支外烟给矮老头,笑着问:“先生,你到秋江市来玩?”
矮老头脸上紧张的表情已消去了大半,他接过烟,点了火说:“我到这里采购东西,你呢?”
“做点小生意。”“戴墨镜的”指指那只精致的公文箱。
“那好。”矮老头突然来了兴趣,问:“有什么买卖可做?”
那个妖艳的少女坐到他们中间,抓住他们各自一只手,说:“谈这个多乏味!”
“对,对。”矮老头忙应道。
那少女对罗洁使了一个眼色,说:“给客人来两杯酒,助助兴。”
罗洁刚要去取酒杯,“戴墨镜的”笑着问:“老板娘不在吗?”
罗洁吃了一惊,那妖艳的少女说:“先生,你难道看不上我们又年轻又苗条的洁子?”
“戴墨镜的”笑着站起来,向后房走去。
正在这时,后房的门帘掀起,祁萍走了出来,她朝对方打量了一眼,说:“先生99lib? ,请坐。”
“戴墨镜的”还未坐下,门推开子,李炎刚气急败坏地闯进来,对祁萍喊道:“坏事了!下面有人!”
也就在同时,“戴墨镜的”用手枪对准屋子里的人大喝一声:“不准动!”
“戴墨镜的”摘下了墨镜,此人正是公安局的刑侦队长郑剑。
郑剑把枪口对准李炎刚,说:“过来!”
李炎刚被迫移动脚步,到了窗口。
祁萍突然把一只酒瓶朝郑剑头上扔去。郑剑一闪身,李炎刚立即飞起一脚,把郑剑手上的枪踢飞了。也就在同时,祁萍举起凳子朝灯砸去,顿时屋子里一片漆黑。
李炎刚趁机推开窗子,朝街心跳下。
埋伏在窗下的汪臻早有准备,一个虎步上来,对准跳下的李炎刚一个扫趟腿,李炎刚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李炎刚在倒地的一刹那,已从身边抽出一把匕首,他一跃而起,步步逼近汪臻,猛地扑上去。
汪臻不慌不忙,待他的匕首近身,身子一转,99lib?
已绕到对方背后,用两只手指将他的手腕按住,轻轻一用力,匕首脱手了。李炎刚还来不及挣扎,汪臻已在他肩头穴位点了两下,李炎刚两只手顿时垂下来,动弹不得。
郑剑已押着祁萍等人走了过来。他命民警把李炎刚等人押下去,瞟了一眼低下头的傅琳与罗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节
会议室里,郑剑召集了林海、汪臻、文抒等人开会。
电话铃响了。郑剑拿起话筒。
“是我,你是沈敏。辛顾的情况弄清楚了吗?噢,辛顾不可能作案,他早在三年前就因犯贩卖黄金罪而被送侦破工作虽然走了几步弯路,但已经调查到了不少问题,现在我们应该来牵牛鼻子了。”
“牵牛鼻子?”
“是的,牵牛只能牵牛鼻子。要破案,就必须抓住这个案件中的关键。我们不妨再来分析一下辛月秋被害的原因。”郑剑略略提高了声音,“章涵谦押走前没有来得及交待后事,只留给辛月秋一张有奇怪数字的纸条,又暗示了那棵桂花树,而辛月秋被害正是在桂花树下。”
“桂花树下有秘密。”文抒肯定地说。
“对。问题是如何揭开它。”郑剑接口说,“我估计辛月秋对此是有所了解的,但又不十分了解。不然,她就不会在别墅归还前夜,进行雨中查看。她又让辛含露先走,目的正在于她要一个人找到藏宝之处。”
“那她为什么不等第二天做了别墅主人以后再进行呢?”沈敏提了一个反问。
“这一点,我有两点估计,第一,她急于看看桂花树下的财宝是否被取走;第二,她是一个老年妇女,心理上的急迫感,使她做了一件不理智的事。文抒同志曾了解到,辛月秋这几年对任何人都不相信,包括她的养女辛含露。当然,她不相信政府也是符合她的思想逻辑的。”?99lib?
郑剑说完,便把那张发黄的字条打开。他指着这些阿拉伯数字说:“我考虑再三,发觉这些数字似乎与桂花树有关。于是我去试了一下脚步,发现离桂花树右边半米之处,便是这道计算题的答案。”
郑剑指着数字解释:“请看,从桂花树向北走八步,再回过来十步,于是找到了一99lib?个点。再从桂花树朝南走十二步,再回头走十一步,又落到了一个点。然后从桂花树向西走七步,再回过来五步,最后从桂花树向东走十一步,再倒回来走十五步,这两个点与前两个点相近。这四个点的中间,便是这一组奇怪数字指出的答案。而这个点,很可能就是章涵谦的一个藏宝之地。”
“对。”大家一齐表示同意。
郑剑把自己的分析,作了请示,局领导同意他们掘宝。
经过三个小时的掘地三尺,果然从中掘出了埋在泥土下的一只密封的铁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藏着大量黄金与首饰,估价在二百万人民币之上。
这件事不胫而走,自然也惊动了关心秋香别墅惨案的所有人。
第二节
汪臻快速地拨动着方向盘,车子越开越快。喧闹的大街眨眼而过,转眼已驶入郊区。
郑剑望着向后倒退的树木,心里自忖:这个死了二十多年之久的工商业大亨,他能为我们提供一点新的线索吗?别墅女主人辛月秋之死,与别墅男主人章涵谦之死有什么密切的联系?这个谜,是今天应该揭开的时候了。
就在郑剑苦苦思索的当儿,吉普车在一个小河浜前停了下来。
这个小河浜的旁边,有一排整齐的瓦房,现在是一个农村社队的工场。可在十七年之前,却是造反派关押“犯人”,进行审讯的秘密场所。
章涵谦就是在这里被迫害致死的。
林海和一个精瘦的老人打了个招呼,对他说:“张大爷,这是我们公安局的郑队长,请你把当时见到章涵谦的情况详细谈一下。”
那个张老头,身子很硬朗,只是腿有点瘸,走路支着一根拐杖。他点点头,引郑剑等人走进一瓦房,里面暗无天日,他打开灯,指着这屋子说:“章涵谦就是死在这里的。”
郑剑对屋子扫视了一下,只有十多个平方米。朝北有一个一人高的小窗,上面是铁栅。
他扶张老头坐下说:“张大爷,您能回忆一下当时章涵谦被押来后的情况吗?请慢慢地讲给我们听。”
张老头嗯了一声,打开了话盒子……
一九六六年深秋,“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风暴正席卷着全国每一个角落,一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运动在秋江市掀起了迅猛的高潮。
张老头所住的郊外,也突然热闹起来了。那个小村庄进驻了一群佩戴红袖章的造反队员。一排瓦房装上了铁窗,戒备森严,如临大敌。由于张老头是个贫农,人又老实,便作为“同盟军”被指派给“犯人”烧饭。他每天看到吉普车押来不少“犯人”。随后,在那阴森森的房间里传出一声声惨叫,不过半个月,鲜血把泥地都染红了。
这一天,一个身材魁梧,满头银丝的老人被押下了车子。他,引起了张老头的特别注意,因为这个“犯人”竟还穿了一条背带的西装裤,挺出了一只大肚子。虽然衣衫不整,却气度不凡。
张老头看得呆了,—个造反队小头头踢了他一脚,说:“看什么?”
“他是谁?”张老头悄悄问。
那人说:“告诉你,他就是我们秋江市的大吸血鬼。你看他肚子有多大,全是喝了我们工人农民的血汗才长大的。一肚子坏水!”
“噢。”张老头点了一下头,他心里在嘀咕:看来这个人是个资本家,和地主一样坏!
张老头见他被关进了一间戒备森严的暗房,由他送饭,没几天,他就发现这个人并不像造反派说的那么坏。送进去的饭,没吃几口,张老头去收饭碗,见那人只是叹气,便轻声说:“你怎么不吃?”
那人摇摇头。
“人是铁,饭是钢。吃了才能活下去。”
那人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下张老头,又看丁看碗里的饭,摇摇头。
张老头心中明白,他吃不下这碗里的饭。这哪是人吃的饭呀!连猪狗食也不如。有一次他要煮得好一点,还挨了一顿臭骂呢!那个造反派小头头阴笑了一声,把一口痰吐藏书网在碗里,说:“他妈的!我就是要用猪狗食去喂那些走资派、资本家与臭老九。他们过去神气,今儿轮到爷儿们来整治一下牛鬼蛇神了!”
张老头虽然被他们封为“同盟军”,可心里却叹了口气,暗暗嘀咕:用这种办法整人,真亏他们想得出,缺德呀!
不过,在张老头的劝说下,那人终于吃饭了。自然,张老头乘人不备,还给他送过几次馒头。
“老大爷,你能给我带个信吗?”
“我……”
“是的,我不是坏人。我叫章涵谦,虽然是个资本家,可我解放后没做过什么违法的事……”
张老头同情他,可不敢去做那种冒险的事。章涵谦见状,只得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我死了,是被人害死的。告诉我妻子辛月秋,那桂花树下有……”
章涵谦话没说完,门被推开了,走进两个人,张老头赶紧收起饭碗出去。
张老头走到外边,听见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只听见里面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一个说:“章涵谦,这是我们造反队的王司令,他来看看你。”
接着是那个王司令的声音:“章涵谦,你不会不认识我。我曾在你过去开的厂99lib.里当过工人,是不是?现在天变了,轮到我王某坐天下了,你是知道我脾气的,我说话讲爽快,有一件事要问问你,你讲清楚了,马上放你回去。”
这是章涵谦的声音:“什么事?”
“好吧,我们来个开门见山。你被抄家时,只抄出一小笔财产,你的大量金银首饰放在什么地方?快讲出来!”
一阵沉默,前边那个人又说话了:“章经理,不,章涵谦,你也该放明白点,如今是造反派的天下,你快说吧。”
“我的东西全给抄了!”
“不,你还藏了一笔财产,数目么,也不会小。你讲出藏宝之地,我让你走。不然,那可别怪我王某翻脸无情了!”
“你们凭什么把我抓来?”章涵谦提出了抗议。
“凭什么?凭你是资本家,凭你是从海外回来。我就可以定你一个反动资本家兼敌特分子的罪名。”
“什么?你们的证据?”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还要证据?哈哈哈!”王司令笑了,说:“今天是大乱的天下,死个把人,不就像踩死—只蚂蚁吗?”
又是前面那个人的声音:“说吧,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没有藏什么东西。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
几句话激怒了王司令,张老头听到室内响起了,几声响亮的耳光声,他不敢听下去,走了。
第二天,张老头又去送饭,才发现章涵谦浑身血迹斑斑地倒在泥地上。他扶起章涵谦,给他包扎、喂饭,章涵谦只是摇头,说:“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果然,王司令与那个人又来了,张老头见他们进去了,心中不放心,又在门外偷听。
“章涵谦,你考虑过了吗?皮肉之苦,不是好受的吧?”
“我没什么可说的。”
“真是资本家的本性,要钱不要命!那好,我倒要来试试我的皮鞭硬藏书网,还是你的嘴硬!”
张老头看不见里面的动静,但他不一会儿从头上的小铁窗上看见章涵谦被高高地吊了起来,一阵又千阵皮鞭声、威逼声和呻吟声,持续了半个小时,渐渐地没有了声音。
另一个人把章涵谦放了下来,突然叫起来,说:“司令,他死了!”
“死了?不可能……啊?真的死了。”王司令叹了口气,“妈的,想不到这老东西太不经打了,算老子晦气!”
“可他什么也没说出来。”
“也许是没有。”
“不会的,他肯定有。”那个人讨好地说。
第二天,张老头要去送饭,那个造反派小头头对他说:“别送了,那个犯人昨晚畏罪自杀了。”
畏罪自杀——这在当时是多么流行的名词!
张老头被指派去抬尸首。
死者浑身衣衫都被血染红了,连满头银发,也是血迹斑斑。他抬了一半,腿一软,就晕了过去……
张老头说完这些,叹口气说:“我因为这件事,也被他们毒打了一顿。这腿就是那时残废的。他们说我阶级立场不稳,被赶了出来,总算捡了条命。”
郑剑听他讲完,又听一旁林海补充说:“据我调查,那个王司令叫王克,在一次武斗中被打死了。那个造反派小头头也死了。至于另一个人,一直没有查明是谁。”
郑剑从口袋里取出了张照片,对张老头说:“张大爷,请你认认,陪王克来的,是不是这个人?”
张老头把照片接过来,端详了一会,说:“我老了,眼睛不中用了。不过,这个人不像。”
郑剑又取出另一张照片给他看,说:“是这个人吗?”
张老头端详了半天,又摇摇头。
郑剑再取出一张照片,给张老头,说:“张大爷,你再仔细瞧瞧,是不是这个人?”
张老头看了看,连连点头,说:“正是他!”
“您老再看看,肯定是他吗?”
“肯定是!”张老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他那时来,也穿了件蓝色的干部服,身材挺高,模样儿也不赖,可那副巴结王司令的样子,真叫人看了恶心。”
郑剑向张老头告辞说:“谢谢您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在十年动乱中欠下血债的人,是逃不脱历史的惩罚的。”
吉普车开动了。郑剑与大家交换了一个眼色,说:“我们现在要把侦察的重点移到照片上这个人身上。”
众人的.99lib.目光一齐落到照片上——那正是秋江市劳动局宣教处副处长莫才那张自负而又圆滑的脸。
第三节
虽然,莫才被查明是杀害章涵谦的凶手之一,可他到底与秋香别墅发生的这起凶杀案有什么关联呢?
郑剑手头是一份反证,那是有关莫才的档案记载,上面写着他的简历:
莫才,男,59岁,出身于中农家庭,大学生,1953年入团,195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秋江市某厂党委秘书、纺织工业公司团委书记等职,现任秋江市劳动局宣教处副处长。
在文革期间,莫才执行过一些错误路线,他诚恳地接受了党委与群众对他的帮助。经鉴定,属于一般的错误性质。
莫才工作上一贯勤勤恳恳,团结同志,作风正派,有一定的工作能力,有较强的党性,是我党培养多年的一位好干部。
他又想起林海的汇报。根据纺织工业公司组织科同志介绍,莫才在文革前,与章涵谦关系不错。当时章涵谦是纺织工业公司的私方经理,莫才还是秋香别墅的上宾。在‘文革’期间,他没有干过任何坏事。
郑剑在桌上捶了一拳,说:“好狡猾的家伙!”
汪臻说:“我们也怀疑过莫才,他是极力抵制迁出秋香别墅的,可在惨案发生的晚上,他与他妻子顾玲在房间睡觉。辛月秋惨叫声以后,陈墨林与康利立刻走出室外,一分钟以后,顾玲立刻出现在窗口上。据她说,是她叫了莫才,他们一起下楼的。因此,莫才决不可能把辛月秋杀死后,又回到屋子里,如果他这样做,肯定要穿过楼下走廊,必定被弈棋的陈墨林与康利看到。事实上,陈墨林与康利并没有看到有人从花园中走上二楼。”
汪臻这一段分析是合情合理、无法推翻的。
郑剑沉思片刻,说:“通过这次外调,我们对莫才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当然有些材料还要进一步核实。不过,从我个人来说,我对莫才参与杀害章涵谦是确信的,当时我拿了三张照片给张老头辨认,前两张照片上的人外形与莫才很相似,可他都九九藏书否认了,而他一下子认出了第三张照片上的莫才。另外,莫才这个人,我接触过几次,他给人一种表里不一的印象,他过去明明认识章涵谦,却故意回避这些问题,装得声色不露。这说明这个人内心世界是很复杂的。当然,汪臻的分析是有道理的。目前,我们只找到了莫才作案的动机,但他并没有作案时间。”
文抒说:“我同意郑剑对莫才的分析。我开始调查秋香别墅无法归还的原因时,就觉得莫才是那种言行不一的人。据现在的调查表明,他是唯一知道章涵谦藏有金银财宝的知情者,他要赖在秋香别墅不走,我想这一点应该估计进去。”
沈敏说:“据居委会主任周大姐反映,在秋香别墅惨案发生前,曾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在花园门口徘徊,除了奕华、韩飞天、李炎刚,莫才也算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而康利与陈墨林却是比较矮小的。”
林海说:“据残留在花园门口的两个烟头来看,血型为AB型,而莫才也正是AB型。”
郑剑最后作了一个总结:“从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莫才的确很可疑,但他却没有作案时间。他是否真的没有作案时间?或者他不是直接作案者,却是一个作案的配合者呢?在没有查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们不能惊动他。同时,我们还要密切关注案情发展,不能放松对其他人的监视。”
会议结束以后,郑剑又苦苦思索了一个下午。第二天,他订出了一个新的方案。他与汪臻、沈敏来到了市劳改局,直接找到了顾玲。
顾玲对他们的来访,有点吃惊,继而镇静下来,笑着说:“你们有什么事需要我协助破案?”
郑剑单刀直入说:“顾玲同志,请你再回忆一下,在辛月秋被害时,你是不是在屋子里?在屋子里做什么?”
顾玲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的神色,但随即消失了,她马上不动声色地说:“因为第二天要搬家,我是忙到十时半才上床的,正在迷迷糊糊的当儿,忽听园子里传来了惨叫声,我赶紧披衣起来,看见了站在花园里的陈墨林与康利。”
“这么说来,你的丈夫莫才不在屋里?”
顾玲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是的,我上床之后,他去了浴室。当惨案发生以后的三分钟,我去敲亭子间单霞丽的门,和单霞丽一起下楼,莫才也跟着我们下来,我想他是在浴室里。”她顿了一顿又说,“我当时没有把这一情况向你们如实汇报。这个,我有责任。”
“顾玲同志,请你不必顾虑,如实反映。莫才到底是从浴室中走出来的,还是你与单霞丽下楼以后,才发现他的?请直说。”
顾玲白皙的脸变得更苍白了,她支吾了一会儿,才低下头去,说:“好吧,我确实有顾虑。莫才不在九九藏书我房间里,我听到惨叫声,扑到窗台上,听到陈墨林与康利的叫喊,就叫了一声‘老莫’,然后自己去敲浴室的门,莫才没有回答,我又去敲亭子间的门,叫醒了单霞丽,然后下楼去,也就在我们走进花园时,莫才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顾玲点点头。
郑剑让沈敏把记录下来的话,让她看了,顾玲当即签了字。
顾玲送郑剑走出办公室时,郑剑又问:“顾玲同志,莫才与章涵谦过去很熟吗?”
顾玲迟疑了一下,说:“这怎么说呢?莫才和章涵谦是同事,一个是公司团委书记,一个是私方经理。”
郑剑点点头,突然提出一个问题:“听说莫才在文革前是秋香别墅的座上客?”
顾玲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说:“有些来往。”
“你也去过秋香别墅吧?”郑剑问。
“去过,和莫才一起去的。”
“这么说,你们与辛月秋也很熟?”
“只是泛泛之交。”顾玲笑笑说,“当时党教育我们要团结改造私方人员,老莫让我陪他去过几九九藏书次秋香别墅,至于莫才与章涵谦谈什么,我是从来不过问的。”
郑剑笑笑,问:“顾玲同志,你的口音好像是苏北口音。”
顾玲答道:“是的,我是在那里出生的。”
“好吧,打扰你了,顾玲同志。”郑剑又说,“以上提供的情况,请不要向任何人谈及,也许还要麻烦你。”
顾玲点点头,说:“我以三十年党龄作保证,决不泄露出去。”
郑剑与汪臻、沈敏又向一位负责同志打听辛顾的情况,对方回答:“辛顾原判两年劳动教养,因表现较好,已于昨天提前释放了。99lib? ”
郑剑愣了一下,与汪臻、沈敏进了吉普车。
第四节
车上,汪臻与沈敏都活跃起来了。
“组长,99lib.莫才的作案时间有了!”汪臻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高兴地说。
沈敏说:“你怎么会想到重新调查顾玲的?”
郑剑锁起的眉头并未展开,他说:“昨天晚上,我家里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电话里说:‘我向你们提供一个情况,辛月秋被害时,莫才不在房间里,他有作案时间。’说到这里,电话就挂了。”
“打电话的是谁呢?”汪臻问。
郑剑摇摇头,说:“电话是乐珏听的,她只听出对方是一个男子声音,用假嗓子,讲的是一口普通话。”
看来,他是一个知情者。可他又是谁呢?
沈敏说:“不去管它电话是谁打的,但我们对顾玲搞的突然袭击,终于迫使她讲出了真情。”
汪臻说:“莫才既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时间,身材、血型都相符,他是凶手无疑了。”
郑剑笑笑说:“99lib?不忙下结论,我们还要找到证据。”
证据在下午就找到了,那是文抒从莫菲菲那里调查到的。
据莫菲菲反映,她当晚回到家,听到母亲顾玲在盘问父亲莫才:“哎99lib.,你刚才哪里去了?是不是……”
“别瞎说!”
“瞎说,我才不瞎说呢!”
“你就说我在你身边,记住!”
后来的话越来越轻,她没有听到,不过,莫菲菲在浴室里看到了一双沾泥的男套鞋和一件雨衣,看来父亲出去过。不一会儿,藏书网顾玲进了浴室,对女儿说:“你怎么啦?”一边说一边把雨衣、套鞋上的泥给刷掉了。还对女儿说:“出了凶杀案,不关我们的事,一句也不要讲。”
问题很清楚,莫才就是第四个高大的男人,他曾经去过花园,是杀害辛月秋的凶犯。
当晚,郑剑及时向领导作了汇报。第二天清晨,局领导请示了市委,作出指示:立即传讯莫才。
也就在郑剑出发之前,顾玲打来了电话,说莫才一夜未归,特向公安局报案。他失踪了!
第一节
郑剑带领汪臻、沈敏立即赶到秋香别墅。虽然桂花的甜味仍在秋风中荡漾着,可除了郑剑用品味口吻说了一句:“真令人陶醉!”小汪与小沈却陶醉不了,凶犯的真相刚刚暴露,人竟然失踪了。
据当地派出所民警说,秋香别墅发生惨案后,他们已派人暗中监视,昨天傍晚接到郑剑电话以后,他们派了四个人轮流值班,莫才是六时回家的,一直到天亮,没有出来过一个人。莫才这个人莫非不翼而飞了?
顾玲脸上有明显的惶惶不安的神色,她谈了莫才失踪的经过:
昨天黄昏,莫才回到家,连饭也没有吃,一边叹气一边骂人,也不知他骂什么人。到了晚上八点钟,他说有事出去一次,问他去什么地方,莫才也不说。顾玲睡到天亮醒来,见他没有回来,这才急了,给公安局挂了电话。
顾玲的话,得到了莫菲菲的证实,她说她父亲是八时十五分下楼的。她因为心里烦,也没有去问他。陈墨林也证实莫才是八时多走过他门口去花园。至于是否出花园,他没有看清楚。但听到大门好像响了一下;陈墨林说这些话的时候,表面上仍然是不动声色,但语调有点反常,他划了几根火柴才把手中的香烟点上。
秋香别墅发生惨案之后,这些别墅的99lib?人都变得惶惶不安,连一向爱作“夜游神”的韩飞天与康利,也很早回了家。莫菲菲因在秋江咖啡馆卖淫案中自首,被释放回家,也不轻易出门。这一些,都没有逃过监视在外的公安人员的眼睛。
郑剑听完后,在屋子里外踱了一会儿步子。对小汪、小沈说:“莫才没有离开秋香别墅,他肯定在这幢花园洋房中。”
“在什么地方。”
“你们立刻量一下地皮与房屋面积,找一下这幢房子是否有夹道与暗室。”
汪臻与沈敏经过半小时的测量,证实房屋内不可能有夹道与暗室。
郑剑又命令他们,查看了花园,也没有发现一处藏人的地方。
郑剑这两招都失败了,他的额头渗出了汗水,虽然已是农历八月,秋风阵阵凉人,可他却感到一阵闷热。心想:这狡猾的凶犯,难道就给他溜了?
他打开笔记本,取出他画下的那张秋香别墅的平面图:花园四面都是围墙,出口只有大门,也就是说莫才除大门外别无他法出去。既然监视的公安人员都说晚上八时以后,无人出入,莫才必然在秋香别墅之内。
问题是现在宅内的人不翼而飞了!
“我们搜查一下。”汪臻说。
郑剑却没有点头。他觉得应该运用一个公安人员的脑子,去进行逻辑推理,抓住凶手失踪的原因,查出他的藏身之处。
郑剑作了一个设想,莫才或许从某种预感中意识到自己已成了网中之鱼。那么他会怎么办?逃走,他自知难以成功。坦白,他知道决不会饶过自己。他可能作的是另一种选择,便是自杀。但他即使自杀了,也必定有尸首,可现在连尸首也没有了。真见鬼!
正在郑剑蹙眉苦思的当儿,韩飞天走到他面前说:“郑同志,这个地方,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又是凶杀案,又是失踪人,请您今天让我们搬走吧!”
韩飞天一句话,立即赢得了另外几户的赞成,连康利也说:“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只有陈墨林仍然一言不发。
郑剑耐心地对他们解释:“你们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目前还没有破案,你们还不能走。”
“不能走?叫我们也死在这里?”韩飞天叫了起来。
顾玲突然哭了,问韩飞天:“你怎么知道他死丁?”
“抱歉,我不知道,我是猜想。”韩飞天抱住了头,说;“我真后悔,真懊恼,搬进了这个地方。”
他那神情仿佛是在做戏,又仿佛出自真情。郑剑在旁冷眼观察,只见莫菲菲痛苦地转过了头;单霞丽脸上惶惶不安;顾玲在一边抽泣,一边打量旁人;陈墨林好像一下子衰老了许多;只有康利瞪着一对眼睛左看右顾,他突然讲话了:“我看,还是让公安局搜查,一下,免得今晚大家不安宁。”
康利的意见,赢得众人一致同意。
康利首先把郑剑引到自己屋子,把门打开,又把橱打开,把床单掀起,说:“你们看一下,我这里没有藏人。”
郑剑不声不响跟随这些住户,一一查看了他们的房间,每家住户都把可能藏人的地方让公安人员查看了。经过检查,莫才仍然毫无踪影。他总不会藏到抽屉里去呀!
郑剑看过浴室、厕所,最后来到了厨房。这是一个二十平方米的高级大厨房,放了四只煤气灶,他指了一下一排大橱说:“这是谁家的?”
“这是公用橱。”众人一齐说。
郑剑走上一步,把橱门打开,只见一排搁板。上面放着杂用品。郑剑上前把橱门看了一遍,突然说:“这橱怎么这么浅,里面还有没有东西?”
众人无语,只有陈墨林转过头去。
郑剑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又命汪臻量了一下厨房面积与房屋面积。汪臻量完了,对郑剑低语了几句,郑剑回头问陈墨林:“你九九藏书是这里最老的住户,又当过管家,难道不知道这只橱内的机关吗?”
“我,我不知道。”陈墨林低下头去,不敢正视对方的目光。
“好。”郑剑把手伸到搁板下面,用力一拉,搁板后的木板掀开了,里面有一个暗室,足足有两个多平方米。
康利叫了一声:“死人!”众人一齐看去,只见莫才正吊在暗室的一条木梁上,下面有一只踢翻的小凳子。
汪臻上前试了试莫才的额头,说:“死了!”
顾玲脸色苍白,倒了下去。众人慌作一团。
郑剑命汪臻把尸首抬出,他在莫才的尸首旁边发现了一本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只有几个字:“我完了!”下面的日期正是昨天。
“他自杀了!”康利叫了起来。
郑剑立刻命人保护现场,对众人安慰了几句,然后说:“你们不要怕。我们到结案以后,会通知各位的。”
当天下午,林海把尸首检查报告送来了。验尸结论是:莫才是上吊自杀的,他的胃内发现了一定数量的安眠药。有可能是他为了减少自己的痛苦,服?99lib.了安眠药以后才上吊的。莫才身上还有一只女表,经查实,正是辛月秋临死前被盗的。他笔记本上的字迹,也出于自己之手。在这本笔记本上还记录了他与王克害死章涵谦的记载,并在最后几页笔记中,有几段他对秋香别墅发生惨案的独自:
X月X日
辛月秋死了,她终于死了。……要查凶手,谈何容易。
X月X日
这几天我总觉得心神不安,难道作过的孽会报应吗?
我梦见了辛月秋……
X月X日
我想,我是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坦白,他们也饶不了我,不如撞个网破鱼死。
X月X日
我完了……
关于莫才的死亡时间,林海作了以下推断:“人死后会出现尸斑,尸斑一般会出现坠积期、扩散期与浸润期三个阶段,坠积期一般是人死后二至四小时后出现,迟至六至八小时;浸润期则是人死后的二十四小时才出现。对莫才尸检的结果,尸斑已融合成大片状,呈弥漫性紫红色,翻转尸体后,原先尸斑也未消褪99lib.t>,而新的底下部位亦不易形成新的尸斑。这种症状属扩散期,也就是说莫才已经死了八至十小时以上。他的角膜有轻度浑浊,在血液化验中,测得莫才体内的氨基酸氮已超过百分之三十毫克,而尸体股静脉血内含量低于百分之五十毫克,这些数据都可证明莫才是昨夜十一时至十二时中间死亡的。”
郑剑把这些材料交给大家一起讨论,林海、汪臻、沈敏与文抒,都一致认为,莫才是杀死章涵谦与辛月秋的凶犯,他在意识到自己逃脱不了惩罚的时候,只能畏罪自杀了。
文抒还把莫才作案的过程作了一次具体而形象的描绘:
那天晚上,莫才发现辛月秋在秋雨中的花园里走动,起了杀心;他披了雨衣悄悄下楼,乘辛月秋不备,将她打死,然后很快奔到后门,等顾玲与单霞丽出来时,他跟在她们后面一起出现在乎台上。
郑剑基本上也同意文抒的分析,莫才作案的动机、时间,以及他自杀的原因,都是符合逻辑的。再说,其他十个嫌疑对象作案的可能性已被完全否定。不是莫才?还有谁呢?
第二节
秋香别墅的结案会如期召开了。会议室里,迟迟不见侦破组组长郑剑的身影。
这时,门推开了,郑剑走了进来,一字一句地说:“昨天由我起草的结案报告,我认为要重写。”
“为什么?”汪臻吃惊地问。
“我觉得这个案子并未了结,把莫才定为杀害辛月秋的凶手,还有一些破绽。他的背后还有真正的凶手。”
几句话,令整个会议室轰动了起来。
郑剑推了推眼镜,说:“我想先提五个问题。第一,杀死辛月秋的凶器是一把锄泥刀,这把刀的主人是奕华,据说韩飞天曾借过,后来又有人把作案的凶器送到了秋江花铺。可莫才并未去过花铺,他怎么转移凶器,嫁祸于人?第二,在我们破案过程中,我家里曾接到一个男子打来的电话,提供了辛月秋被害时莫才有作案时间的线索。我们通过对顾玲的调查,证实了这一点。莫才自然不可能自己揭发自己,这个知情者又是谁?至今尚未露面。这也是一个谜。第三,莫才要杀害辛月秋,不必绕到别墅外边去吸烟。留下的两个烟头,血型虽与莫才吻合,但就此肯定是莫才扔下的,未免太牵强。第四,莫才杀死丁辛月秋,在惨叫发生以后,他从花园绕到后院,再从后门进入平台,这在时间上是允许的。可据我回忆,他当时脚上穿的是鞋子,而不是套鞋,还有那件沾雨的雨衣,怎么来得及放回浴室。第五,莫才的死,也值得怀疑。他为什么要自尽于暗室之内,并把笔记本、抢来的辛月秋的手表,都放在自己身边,难道他有意让我们结案容易一点吗?”
郑剑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辛月秋被害前,曾接到过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谁打的,至今还是一个谜。据辛含露说,辛月秋接到电话是六时左右,而据我刚才了解,莫才那天正在办公室汇报工作情况,他没有时间打这个电话。我的这些想法,还未来得及和其他同志商量,先谈我个人对此案不能了结的几个疑问。”
文抒说:“关于那两只烟头,我昨天已经从辛含露那里了解到,烟头是奕华留下的。”
“噢,他那天晚上也去过秋香别墅?”
“是的,他曾在十时半左右去过。因为他恨透了辛月秋,他曾发誓,秋香别墅归辛月秋所有以后,就再也不去秋香别墅了,因此那个晚上,他曾想再去看看别墅里那棵桂花树;闻一闻它的清香。由于当时的门是紧锁的。他无法进去,徘徊了一阵,就走了。后来听说辛月秋被害,他就不敢讲自己那天去过。最近在辛含露鼓励下,才说出了真情。”
文抒这一段补充,虽然把烟头问题搞清楚了,把居委会周大姐提供的那个徘徊在别墅外的高大男子搞清楚了。可是,也进一步证实了作案者不是来自别墅之外的人。
汪臻、沈敏与林海都互相对视了一会儿,他们也发觉郑剑提出的疑问,在莫才身上无法自圆其说,但除了莫才,别墅里只有顾玲、单霞丽、陈墨林、康利四人,他们都没有作案时间。
沈敏说:“如果说陈墨林作案,可惨叫声发生时,他身旁明明有个康利。如果说康利作案,他身旁明明有个陈墨林。而顾玲在惨叫发生后的一分钟,她已从窗台上探出头来,这一点陈墨林、康利都看到了。而在惨案发生的两分钟之后,顾玲去敲单霞丽的房门,把她叫了出来。单霞丽在花园中杀死了辛月秋,再从前门跑到后门,再从后门跑上亭子间,把门关上,起码也得五分钟。她是作案的凶手,也是难以成立的。”
大家把目光一齐投向郑剑,郑剑带着歉意说:“我昨晚又把整个破案的经过想了想,找出了破绽。而且,我认为不能结案的原因,还不在这里。”
众人一愣,郑剑继续说下去:“犯罪者总是抱有某种目的的,除非他是精神病患者,如果把莫才作为杀害辛月秋的凶手,他的目的何在?是想杀人灭口吗?不是,因为辛月秋并不知道莫才是杀害他丈夫章涵谦的真凶;是想谋财害命吗?也不是,莫才虽然知道秋香别墅中有一大笔遗产,可他并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如果他知道了,早就趁人不在之际,挖掘出来,占为已有。他甚至也不知辛月秋身边藏有一张指示桂花树下有秘密的图纸,他知道了,杀死辛月秋后就会把图纸窃走。我苦苦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出莫才杀害辛月秋,会给他带来任何一点好处。他决不会天真地想,只要辛月秋死了,他莫才就可以长期在秋香别墅中住下去。他不是辛月秋遗产的继承人,他仍然要迁出这幢他不愿迁出的花园小洋房。”
郑剑点上一支烟,接着说:“我还想给大家提供一个新情况,昨天下午,我还接到一个电话,是法院打来的,说辛月秋的侄子辛顾获释后,他已提出要求继承辛月秋的全部遗产,因为他手头有一张辛月秋盖过手印的遗嘱。”
这个消息又一次震动了在座的每一个人。
文抒站起来激动地说:“把辛月秋的二百万元遗产和秋香别墅发还给辛顾,这是不合理的。他根本没有照顾过辛月秋。何况他还是一个……”
郑剑接下去说:“何况他还是一个劳教过的人?”
文抒点点头,说:“是的。”
“你可不能感情用事呀!”郑剑又说:“如果我们查证了辛月秋的遗书是真的,辛顾已经释放,他没有被剥夺公民权,那么,就必须按法律办事。辛顾有权继承这一笔遗产,不要说二百万元和一座花园别墅,就是再多些,也应该判给他。”
文抒无言可辩,她明白郑剑这番话是无懈可击的。她听他继续分析:“是的,辛顾就是辛月秋被害后的直接获利者,他有最大的作案动机。因为,辛月秋如果活了下来,她可以重立遗嘱。但她死了,辛顾与辛含九九藏书露相比,他有更优越的继承权。第一,他是辛月秋的哥哥从小养大的,身分与亲侄子一般。第二,他手上有一份辛月秋盖过手印的遗嘱。”
“可是,据沈敏调查,辛顾当时还在劳教农场,他不可能飞出来作案。”汪臻插道。
郑剑点点头,说:“这一点,我也问过劳改农场,证实了辛顾不可能作案。他是在三天前才获释的,是发生秋香别墅惨案后的第七天。”
文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汪臻与沈敏激动地交谈了几句,一旁的林海摸着脑袋沉思。
郑剑见大家脸上都露出失望的神色,莞尔一笑说:“不要急,为了迷惑凶手,我们可以对外宣布,这个案子已经了结。”他见大家没有异议,又说:“我们放三天假,让脑子休息一下,学会了休息,也就学会了工作。也许,过了三天,我们就度过了‘山穷水尽’的日子,引来‘柳暗花明’的时刻。好吧,没有什么,我们这个会就开到这里。”
十分钟以后,郑剑与文抒并肩谩步在秋江长堤上。两人都默默无语,郑剑见文抒不停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块小石于被她踢得老远老远。他明白,这位自尊心很强的女子,心情是多么不平静而懊恼呀!
他们走了一段。“哎,文抒,你是干记者工作的,你给我把那十一个人的形象描绘一下,好吗?”郑剑沉思着说。
文抒摇摇头,说:“案子也没破,写好了也发表不了。”
“不管它案子的结论,你先帮我描绘一下每一个人的形象与特征,也许对我有用。”
文抒想了一想,就说:“我就来一个姑妄言之。”
“好。”郑剑先报了第一个名字:“莫才。”
“虚伪投机,色厉内荏。”
“顾玲?”
“表里不一,颇有心计。”
“陈墨林?”
“性格古怪,行动诡秘。”
“康利?”
“好利忘义,助虐作恶。”
“韩飞天?”
“气质浪漫,不拘小节。”
“单霞丽?”
“单纯幼稚,渴求爱情。”
“李炎刚?”
“凶残阴险,无恶不作。”
“辛含露?”
“99lib?信念坚贞,不为利诱。”
“奕华?”
“浪子回头,旧习尚存。”
“辛顾?”
“有利必贪,亡命之徒。”
“莫菲菲?”
“误入迷途,不可自拔。”
文抒讲完了,郑剑也记完了。
文抒问:“你说我评价得对吗?”
郑剑的回答是:“也许对,也许不完全对。”他说:“让我再回去好好想一想。”
.99lib?文抒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小纸条,说:“这是辛含露昨晚交给我的。”
郑剑见是一张传呼电话单,忙问:“是辛月秋接到的那个神秘的电话吗?”
文抒点点头,说:“因为对方的电话站就在秋江花圃旁边,回电人说姓奕。所以辛含露起初不肯交出来。我已去调查过那个电话站,据看电话的老太太说,因为那天下雨,打电话的人披着雨衣,好像是个年轻人,又好像是个老头,她实在记不清楚对方的面貌与神态了。”
“是男的?”
“也许是。”
“看来杀害辛月秋,是经过周密策划的。这是一个富有经验的老手!”
第三节
又是一个醉人的秋日的黄昏,郑剑在秋江长堤上漫步,他的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前面的一条小路。
她们来了!文抒和单霞丽正并肩走过来。她们两个人都不失为具有女性特有的魅力,可却是两种不同的美。单霞丽还是那么白净,虽然她经过了盛夏?99lib?的热浪,但好像太阳不愿意把她晒黑,她细细的腰肢和婀娜的姿态,与她那秀气的脸庞配合得那么和谐。站在她旁边,比她高出半个头的文抒,却显出一种俊美与端庄,她的肌肤微黑透红,两颊像被霞光染红的。高高挺起的丰满的胸脯和结实滚圆的膀子,与单霞丽瘦弱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当然,两人更大的差别在于她们的眸子,单霞丽眼睛里露出的是一种富有幻想而略带神经质的神情;文抒的目光却给人一种精灵、大胆、正直的光芒。
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郑剑突然省悟到了,一个人的言行也许可以掩饰他的思想;但他的眼睛却很难保持沉默,在他(或她)激动和慌乱的时刻,他(或她)内心世界的一切便会通过目光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郑剑闪在一棵大树后,待她们走近,才走了出来,说:“单霞丽同志,您好!”
单霞丽吃了一惊,回头看看文抒,文抒笑着说:“郑剑同志要和你谈几句话,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只好把你约出来了。”
“好。”单霞丽勉强答应了。
他们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三个人坐下了。
郑剑说:“单霞丽同志,请你帮助回答几个问题。”他顿一顿,问,“你以为莫才是杀死辛月秋的凶手吗?”
“莫才不是凶手,可他是一个极其卑鄙的小人,坏蛋,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请你为自己的结论,作一点解释。”
单霞丽摇摇头,说:“他已经死了,我不愿再谈这个心地肮脏的人!”
“不,你必须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坦白告诉你,秋香别墅惨案的真凶至今还逍遥法外,我们认为莫才不可能是凶手,但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否定这一点。”
“是的,他不是凶手,因为在惨案发生时,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在我的房间里。”
单霞丽终于讲出了这可怕的一幕:
她记得刚迁入秋香别墅时,她还崇拜过这个大干部呢!
当她第一次见到莫才夫妇时,她感到这两个干部亲切和气,莫才向她与韩飞天殷勤地介绍秋香别墅,而顾玲总是脸带笑容,拉住她的手说:“今后我们是邻居丁。中国有句俗话:远亲不如近邻。你们有什么事,只要对我说一声好了。”
真幸运,碰上了这两个没有官架子的好干部。
是的,她与他们虽然合用过一个浴室、一个厨房,可从来没为一点小事争执过。
可有一次,也就是她们迁入秋香别墅后的第三个月,她在浴室里洗澡时,听到通向莫才夫妇房间的门里传出他们的争吵声。出于好奇心,单霞丽赤着身子,伏到门上,偷听起来,一听,把她吓了一跳。
“你别装得那么正经了,和我讲那些叫人听了笑掉牙的话!”这是顾玲的声音。
“我哪里不正经,老夫老妻了,我哪点亏待了你!”
“是的,你看上去比我英俊、年轻,娶了我,你很后悔。可你当时为什么娶我?你心中很清楚。”
“这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我可没亏待你。我去寻花问柳过?我有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说!”莫才这声音很响,好像是迫不及待进行自我表白。
“那好,你在浴室的门上贴一条胶布做什么?”
莫才语塞了,接着是暴跳如雷的声音:“你九九藏书别血口喷人!”
“好了,你也一把年纪了,又是一个党培养多年的干部,自己要注意小节。”
“我……”
“你,你怎么,你偷看人家女人洗澡,不要脸!”顾玲冷冷地说。
“你别大声,我是一时糊涂。”莫才声音低了下来。
“一时糊涂?九九藏书我问你,你看过她几次了?”
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单霞丽听到这里,心怦怦地乱跳,仿佛要从她赤裸的胸脯中跳出来。
“太卑鄙了!”单霞丽赶紧闪到门的一边,捧住脸哭了。
可这事儿,她没法儿当面去挑破。她只能用一种愤恨的目光去逼视莫才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她从此不大愿意在家里洗澡,要洗,她也得先在通向莫才房间的那扇门上钉一块黑布。
她自然明白,莫才也有点察觉了。可他表面上仍是那么一本正经,那么振振有词地讲这个作风不正派,那个生活有问题,好像只有他才是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
可万万没想到,秋香别墅发生惨案的那天晚上,莫才一个人闯进她的屋里,对她欲行非礼。
她惊慌了,推开他的手说:“你走!”
“哎,我们明天要分手了,作为老邻居,也得聊一聊。”
她说:“快十一点了,我丈夫不在家,你有什么话,明天说。”
“不,今晚说好。韩飞天是个夜游神,不会这么早回来的。”莫才又指指门外,说,“请放心,外面下雨,顾玲睡了!”
莫才一边说,一边去拉她的手。
“你再无礼,我要喊了!”
“你不敢喊,如果你喊了,我就把你和我们局里那个姓殷的司机的丑事传到你们学校,看你怎么为人.99lib.t>师表。再说,即使你喊了,别人也不会相信,我是个领导,而你,年纪轻轻,丈夫又在外风流,当然不甘寂寞。人家反而会说是你勾引男人。”莫才一脸狞笑地说。
单霞丽这时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地说:“你,你……”
莫才欣赏着单霞丽那种慌乱而又动人的模样,走上两步99lib?,把她拉到沙发上,一只手抚摸着她白嫩的膀子,叹口气说:“实话告诉你,我与顾玲的婚姻,一直没幸福过,她不是女人,她从来也没给过我欢乐。我不爱她,但为了我的前程、我的位置,我牺牲了自己,在一个冷酷无情的家庭中度过了近三十年……”莫才似乎是真的动了感情,他边说,边把自己的手移到单霞丽的胸前,去解她衬衣的钮扣……
这时,台上的钟敲了十一点三十分。
单霞丽惊得跳了起来,一边挣扎出莫才的怀抱,一边打了他一下耳光。
莫才激怒了,他那副道貌岸然的干部腔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脸上挂了一丝邪笑。他正想向她扑去,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随即是顾玲的声音:“小韩,小单,快起来,花园里出事了!”
莫才慌忙把单霞丽一推,自己躲在门后。
单霞丽不知出了什么事,她语无伦次地说:“什么事?我,我睡了。”
“快起来!”
单霞丽披头散发地开了半边门,顾玲拉住她的手说:“走,快下去!”
单霞丽跟顾玲下了楼。当她们在平台上见到陈墨林、康利的时候,莫才也站到了她们身后。于是,他们五个人一起来到桂花树下,看到了辛月秋的尸体……
单霞丽讲完全部过程,眼睛里爆出仇恨的火花,说:“莫才死得好。他比凶手更可恶!”
文抒当然明白一个女人的这种愤怒,她拉住了单霞丽的手。
如果单霞丽的话是真的,那么,郑剑的结论完全正确,莫才没有时间作案,在辛月秋被害时,他正在调戏单霞丽,那么真正的凶手是谁呢?
郑剑、文抒告别了单霞丽,并答应代她保密,然后一起朝秋江市公安局疾步走去。
第一节
郑剑与文抒来到公安局办公室,汪臻、沈敏与林海已经等候多时了。
汪臻首先汇报了他了解到关于康利的情况:“康利因犯偷窃走私罪,曾劳教过三年,他劳教释放后被安排在街道运输队工作,去年冬天辞了职,曾与李炎刚一起做过买卖,因违法被罚了款。前一阵,没有发现他什么新的情况,只是在昨晚,他与辛顾碰了一次头,时间很短,谈话内容不详。”
林海接下去汇报:“陈墨林的社会关系很简单,他当上章涵谦的管家,完全是因为周女士的一手提拔。据一个曾在秋香别墅当过保姆的人说,解放前,有一次周女士出外险遭流氓污辱,是陈墨林挺身而出,保护了周女士。而后,陈墨林又去教训那个流氓头子。这些情况,可以说明陈墨林年轻时曾练过武术,是个仗义的热血汉子,这与我们今天印象中那个瘦老头的形象迥然不同。”
郑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提出一个问题:“陈墨林是否早就知道秋香别墅中藏有巨额遗产与厨房中壁橱有暗室呢?”
林海点点头,说:“从他的身分来说,他肯定对此有所了解。”他顿一顿又说,“陈墨林在几个月前,曾在桂花树旁掘过一个坑,说是栽树,可又没种。”
汪臻插言说:“看来陈墨林不仅是个知情者,而且他很善于伪装自己。如果周女士在临终前留下遗言,让陈墨林害死辛月秋,他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去进行报复的。至于说他为了夺取这笔财产而行凶,似乎证据不足。”
郑剑站起来,走了几步,说:“陈墨林经常与康利下棋吗?”
林海回答:“陈墨林是个棋迷,而康利只是偶尔下下棋,一般的情况,都是陈墨林邀请康利,但辛月秋被杀的那天晚上,却是康利主动提出来的。”
郑剑把烟头拧熄问沈敏:“顾玲的档案看过了吗?”
沈敏点点头,说:“她的档案上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她曾多次被评上过先进工作者。作风正派,为人和气,与她共事过的人都对她反映不错。”
“顾玲的原籍在什么地方?”郑剑又伺。
“江苏兴化。”沈敏又补充说,“据一个目击者反映,在秋香别墅发生惨案那个晚上,约十一时十五分左右,他看见别墅上空闪过三下手电。”
郑剑听完三个人的汇报,便把自己与文抒从单霞丽.99lib.口中了解的情况谈了,然后说:“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不是一桩凶杀案,而是两桩。不仅死了一个辛月秋,而且又死了一个莫才。单霞丽可以证明,莫才没有杀害辛月秋的时间,那么他畏罪自杀的结论可以完全否定。由于他被杀于秋香别墅之内的厨房暗室里,第二个凶手只能是陈墨林、康利、韩飞天、单霞丽、莫菲菲、顾玲六个人中的某个人。至于第一个凶手与第二个凶手是否是一个人,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郑剑说完这番话,见一时冷场,他点燃一支烟,又说:“辛月秋被害之时,以上六个人,正好分成了三组。陈墨林与康利在一起弈棋,顾玲到亭子间叫出单霞丽,韩飞天与莫菲菲同路返回秋香别墅。请试想一下,如果凶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合谋,那么他们六个人不都具备了作案时间吗?”
文抒听郑剑这么一分析,不由点点头,说:“是啊,如果凶手是两人以上,他们互证没有作案时间,也就完全失去了作用。”
如果陈墨林与康利合谋害死了辛月秋,不是可以编造出一个他们在弈棋时听到惨叫声的情节来吗?
如果韩飞天与莫菲菲一起作案,他们互证在十一时四十分才返回秋香别墅,也就不能成立。
而顾玲与单霞丽合谋作案,那么单霞丽的话也难99lib. 以证实她本人的清白,顾玲则完全可以乘莫才去调戏单霞丽之际,悄悄从后门走到花园中,杀死了辛月秋,再去敲单霞丽的门。
但第三个假设很快给否定了,因为陈墨林与康利听到辛月秋惨叫声后走出屋子时,顾玲已从窗口探出头来,顾玲作案的可能性如果存在的话,那么只有顾玲串通陈墨林、康利,三个人联合起来作案。因为他们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听到惨叫声的。
而第一与第二的两个假设,也完全缺少内在的联系,陈墨林与康利,韩飞天与莫菲菲,他们有什么理由结成杀害辛月秋的同盟呢?这在逻辑上是难以成立的。
热烈的讨论至此又进入了低潮。郑剑见会议已经开了两个多小时了,就做了一个手势,说:“这个案子的确比较复杂,但凶手至少已暴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我们现在应该搞清楚以下几个问题:第一,那个打电话给辛月秋,引辛月秋在别墅归还前夜赶往秋香别墅的神秘人物是谁?第二,陈墨林与康利,莫菲菲与韩飞天,他们在辛月秋被凶杀之前,是否离开过?第三,这个案子的得利者是辛顾,而现在六个人中唯一与辛顾有关系的是康利,康利与辛顾只是酒肉朋友,他会舍命去杀人吗?康利与辛顾之间的联系早已中断了两年,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一个牵线人?第四,周女士是否留下遗言要陈墨林杀死辛月秋,陈墨林如果单独作案的可能性不存在,那么他与谁最有可能结成同盟?第五,康利被安排到街道运输队工作,有人去打了招呼,这个人又是谁?第七,那个打手电的人是谁?他为什么在辛月秋惨遭杀害前打手电,与辛月秋的死,到底有什么关联?我以为这七个问题搞清楚了,这个案子就接近了结案的尾声。”
郑剑提出的七个问题,引起了大家的思索。他把每个人的任务安排好以后,最后对大家说:“现在我们还是公开宣布,此案已经基本了结。但我们必须严加防备,防止第三起凶杀案突然发生。”
会议结束以后,郑剑把文抒留下来,说:“你要把她争取过来,让她再详细地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文抒明白郑剑指的“她”,就是莫菲菲。文抒点点头,说:“好,我先打一个电话约她出来谈一谈。”
“好。不要让她惊动宅内的任何人。”郑剑见文抒出去,又叮嘱了一句。
第二节
夜色又笼罩了秋香别墅,那是一个浓云蔽月的秋夜。
虽然公安局已经宣布莫才是杀害辛月秋的凶手,但别墅里仍然没有一点活跃的气氛,接二连三地发生凶杀案,扰乱了每个人的心。到了夜里,彼此都感到有一种恐怖的空气在别墅的夜雾中弥漫着。
莫菲菲与文抒见面以后,心神不宁地回到了家,时间已经是九点钟了。
她经过客厅,见陈墨林与康利正在弈棋。她冷眼观察,发现这个目光中充满狐疑的古怪老头正捧着一杯茶,一边下棋,一边把目光盯住康利那张故作镇静的面孔。奇怪的是,韩飞天竟破例来到他们身旁观战。
“该你下了!”康利催促着对方。
陈墨林好像没有听见对方的招呼,捋着几根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眯起小眼睛沉思。半晌,才说了一句:“你急什么!”
莫菲菲发现两个人似乎都没有把心思集中在棋盘上,他们分明不是在较量胜负,而是在消磨时光。韩飞天则打着哈欠,神色异常。
陈墨林下完了一步棋,便站起来到厕所去。康利见他一走,摇摇头说:“这老头,下一盘棋不知要上几次厕所。”
“下棋时上厕所?”莫菲菲暗暗自忖,想到文抒对藏书网
自己的提问:“辛月秋被害之夜,陈墨林与康利在下棋的过程中,有谁离开过吗?”她此刻听康利的一声嘀咕,似有所动,就问;“康利,你那晚与陈老伯下棋,他也去过厕所吗?”
康利随口答道:“他呀,有病,每盘棋都要上几次厕所。不然他为什么不结婚,这老头儿,嘻嘻。”康利说到这里,突然收起笑容,问莫菲菲:“你问这干什么?这不关你娘儿们的事!”
莫菲菲脸色一红,怏怏上了楼梯。她心中自忖:这么说康利与陈墨林那晚下棋时,陈墨林确实走开过。她这样想着,见陈墨林已经回到了棋盘旁,她看了一下表,正好是三分钟。这三分钟发生在辛月秋被害前,会与案情有关吗?
她回到自己房中,听见母亲顾玲正在前房和单霞丽聊天。莫菲菲感到奇怪,单霞丽这半年来从来不上自己的家,就是在厕所里见父亲莫才与母亲顾玲,总是躲躲闪闪。此刻,99lib?
她们正谈得很投机。她们在谈什么呀?
莫菲菲独自站在窗台前思忖藏书网了一会儿,她不由感到心烦意乱,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开了录音机。录音机里传出了一位香港歌星缠绵悱侧,哀怨如诉的歌声:
看那一片片落叶随风飘起,
谁知道这落叶飘向哪里。
你不必问那落叶随风飘到哪里,
若有缘还会与你相遇……
莫菲菲猛地把录音机关掉了。这样充满恋情与哀思的歌曲,她过去一直很喜欢,可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却感到听这样的歌声更倍添烦恼。她想挑一盒热烈奔放的乐曲听听,可翻了翻磁带盘,竟连一盒也没有。她叹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一个月前新录过一盒迪斯科音乐的磁带,莫菲菲找了一会儿,却没有找到。借给谁了吗?她记不清了。
这时,前房的门开了,顾玲送单霞丽出来。莫菲菲见单霞丽走进了亭子间,就问母亲:“妈,你用过我的磁带吗?”
“什么磁带?”顾玲脸色一变。
“一盒迪斯科音乐磁带。”
“迪斯科?”顾玲摇摇头,说,“我怎么会要听这种音乐。”
“可我少了一盒磁带。”
“我不知道。”顾玲进了房间,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莫菲菲见母亲无端发了火,也就回到自己房中。她又找了一遍,这一盒磁带果然不翼而飞了。父亲莫才、母亲顾玲向采是不听收录机的,只有韩飞天在一个月前向她借过几盒磁带,可那几盒磁带早还给自己了。
奇怪!谁拿走了呢?
这时门开了,顾玲探进头来,笑咪眯地对女儿说:“少了一盒磁带,妈给你一盒。”
莫菲菲接过磁带一看,是一盒索尼磁带,她瞟了母亲一眼,嘟起嘴巴说:“我说是你拿的么!”
“别藏书网瞎说。”顾玲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马上又笑了,说,“这是一个老同事送我的。”
莫菲菲见母亲一走,把磁带放进收录机中,竟然是一盒空磁带。
就在莫菲菲疑惑的当儿,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她打开门,是韩飞天。
“菲菲,借两盒磁带给我听听,好吗?”
莫菲菲点点头,说:“你自己挑吧!”
韩飞天在磁带盘上看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说:“这些曲子太哀伤了,有没有奔放的乐曲,比如迪斯科音乐。”
“又是迪斯科音乐!”莫菲菲暗暗自忖。她自言自语地说:“我是录了一卷迪斯科音乐磁带的,可现在不见了。”
韩飞天没有吭声,默默地向她告辞了。
屋于里只剩下莫菲菲,她已经没有再听音乐的兴致了。她站起来,走到厕所间,门关上了,她以为里面是母亲,推门而入,不料里面站了一个男人,莫菲菲吓了一跳,拧亮电灯,原来那人竟是楼下的陈墨林。
陈墨林神色有点慌张,结结巴巴说:“对不起,康利在下面用厕所,我,我就借你们的,用一用。”
莫菲菲赶紧退了出去,心还怦怦地乱跳,心想:这怪老头子,一天不知要上多少次厕所,难怪康利说他有病!
第三节
第二天下午,郑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沉思,文抒走了进来。
“有什么新的情况?”
文抒便把莫菲菲昨晚遇到的一切叙述了一遍。
郑剑要点烟,文抒却调皮地上去把火吹灭了,说:“你呀!也该注意注意身体,别抽了。”
他对她莞尔一笑,把烟放在鼻子下嗅一嗅,说:“好,听你的。”他揉了揉额前的头发,说:“看来,莫菲菲昨晚谈的情况很有价值。”
“有价值?”
“是的。至少使我们了解到三点:第一,陈墨林与康利在弈棋时,曾上过一次厕所,也就是说,他离开过三分钟。第二,莫菲菲的磁带盘里少了一盒磁带。第三,陈墨林有个尿频的毛病。”
“可这与.99lib.破案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文抒表示怀疑。
“我现在还不能完全解释出来。”郑剑扬起双眉一笑,说,“不过,我想过几天,我们一定能揭开这三分钟之谜。”
“三分钟之99lib.谜?可这三分钟是发生在辛月秋被害的十分钟之前。或者是陈墨林,或者是康利,如果其中的一个是凶手,杀死了辛月秋,可辛月秋决不会在十分钟以后才发出惨叫99lib.声的。”
“是的99lib.t>,正因如此,我们这个凶杀案才充满了神秘性。”郑剑说完,把目光落到桌上的十一张照片上,那些照片依次排列的是:莫才、顾玲、莫菲菲、韩飞天、单霞丽、康利、陈墨林、辛含露、奕华、李炎刚与辛顾。
他仿佛要从这些人?99lib.的表情与神态上,辨认出谁是真正的凶犯。
第四节
细如牛毛的秋雨,织成了一张无情的.99lib.网,罩住了秋江市。神思恍惚的韩飞天,跌跌撞撞来到秋江长堤。
朦胧的秋江市在秋雨中更显出一种惆怅的气氛。举目远眺,对岸如锁雾中,远方是白茫茫、灰蒙蒙的一片。
韩飞天扑倒在长堤的铁栏上,任风雨扑打着他的一头乱发,他对着滔滔东去的流水,喃喃自语:“天哪,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雨,不停地下着,一串串雨珠掉落在江面上,溅起一个个圆圈。韩飞天的思想,也随着江水奔腾起来……
有人说,画家是最爱美的,大概正因如此,他在遇到金雪莹以后,就被对方婀娜娉婷的身材,迷人心魄的微笑打动了。更令他难以忘怀的是她那一双如秋水一般纯净的眸子里,蕴藏着无限柔情蜜意,而那典雅优娴的风度体态,又使人联想到德莱赛笔下的珍妮姑娘……
不和睦的家庭生活,常常会使丈夫或妻子另有所爱。况且他又天生渴求美。他无法抗拒那对美丽眸子里的诱惑……
于是,韩飞天与金雪莹相爱了,以至两人都爱得不可自拔。
可是,他们今天终于分离了,而且永远地分离了。
当韩飞天知道金雪莹决定与自己分手,嫁给一个比她大得多的外商时,他感到痛苦、愤怒,心如刀割,悲愤欲绝……但他终于平静了下来。池用一位诗人的名言来安慰自己破碎的心灵:“也许没有结婚的爱情才能永远保持美好的回忆。”
他与她在秋江电影院看完了最后一场电影,他送她回家,她用普通朋友的姿态与他道别。这一天晚上,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他心中只有一个冷酷的念头,如果他可以和这个世界一齐毁灭,他愿意毁灭自己;如果他手里有一把刀,他会毫不迟疑地杀死某一个令他厌恶的人,然后去迎接死神的拥抱与亲吻……
今天,她将乘上南去的列车,和她的丈夫一起到南方某个城市的豪华的度假村里举行婚礼,然后办出国手续,她将随他去周游世界各国。她用自己的美貌换得她失去精神寄托而只能聊以安慰的物质生活。
而他,只能远远地望着她。她还是那么美,但是,这份美将属于一个物质上的富有者了。韩飞天的心在隐隐作痛……
“大画家,别伤感了,还是去喝一杯吧!”
韩飞天猛地吃了一惊,回头看去,背后正站着他的邻居康利。
韩飞天嗯了一声,两人就往秋江餐厅走去。
大概是雨天,平日热热闹闹的秋江餐厅,今天却显得冷冷清清。
康利拉韩飞天在沿窗的餐桌前坐下,口叫了两瓶酒,几个菜。
“来吧,我们来个一醉方休。”
“好。”
韩飞天举起杯子,与康利碰了杯,说;“还是你好,一个人无牵无挂。”
“我哪能与你大画家相比。什么事叫你想不开?”
韩飞天摇摇头,把酒大口大口灌下。
康利一边喝酒,一边打量着韩飞天的醉态,说;“人生几何,对歌当酒!这是孔子说的吧?”
“不是,人生几何,对酒当歌,是曹操说的。”
“对,是曹操。”康利又叫了两瓶酒。
过了一会儿,一个服务员站到餐厅中间喊道;“哪一位是韩飞天先生?”
“是我。”韩飞天应了一句。
“有你的电话。”
韩飞天跌跌撞撞走了过去,康利就在他离开时,突然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粉末,往韩飞天的杯子里倒了进去。然后又怡然自得地哼起了小曲。99lib.
一个服务员走到康利旁边,说:“你的朋友醉倒了,你去扶一下。”
康利迟疑了一下,就朝电话机走去。
就在这时,沿街的窗子推开了,伸进一只手来,把康利与韩飞天的杯子对调了一下位置,然后就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康利把韩飞天扶回餐桌前,推推韩飞天说:“老兄醉了!”
“没醉。”韩飞天支撑着下巴说,“什么人打电话给我?问他,什么声音也没有。”
“也许有人给你开玩笑,管他呢,喝酒!”康利端起了酒杯。
韩飞天摇摇手说:“我不要喝了,太苦。”
“酒虽苦,却能消除人心头的苦闷。”康利嘻嘻哈哈地说。
“那倒也是。”韩飞天又端起了杯子。
康利把杯子迎上去,碰了一下,两人一千而尽。
五分钟以后,服务员发现两人都倒在座位上了。韩飞天正打着鼾声,而康利则倒在地上抽搐。
餐厅经理拨了电话,公安局的吉普车与医院的救护车同时到达。
郑剑扶起口吐白沫,失去知觉的康利,立刻命令助手,说:“快,快送去急救。”然后对救护车的护士出示了藏书网 证件。
汪臻留在现场拍照,郑剑与韩飞天、康利一起进了救护车。
“快一点!”一向沉着的郑剑也急躁起来了,他暗暗责备自己的失职。
第一节
“老林,请你把康利的死因,再详细谈一下。”秋香别墅的破案会议正紧张地进行。
林海说:“在康利的酒杯中,有一种剧毒性毒物,经化验,是氢氰酸。这种毒药发作迅速,饮者口吐白沫,意识丧失,几分钟内就随即死亡。”
康利的死,无疑给破案带来了更大的困难。如果他不是畏罪自杀,那么这个杀人灭口的凶手又是谁呢?是韩飞天?还是别墅里的其他人?汪臻、沈敏与文抒各抒已见,但都拿不出证实凶手的证据。
郑剑见他们在争论,索性站起来走到窗口,望着窗外的澄净的秋空,蓝天白云与横斜在窗台上的一缕夕阳的余辉,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和美好。可此刻,他的心,却如暴风雨到来前夕的乱云飞滚。
汪臻说:“康利与韩飞天喝酒时,韩飞天曾去接过电话,下毒药只能是康利本人,他为什么要毒死自己呢?如果说韩飞天是凶手,他并没有放毒药的机会呀!”
文抒说:“辛顾与康利见过面,他是秋香别墅的唯一得利者,如果是他勾结康利杀死辛月秋,那么辛顾置康利于死地是合乎逻辑的。”
沈敏摇摇头,说:“可是,辛顾没有作案时间,我们刚才已作了调查,当韩飞天与康利在一起喝酒时,辛顾正在秋江花圃里与奕华谈话。”
林海却不同意,说:“奕华本来就是秋香别墅凶杀案中的一个重要嫌疑对象,他的证词,是否可信,值得怀疑。”
“不,奕华不会是凶手的。前几天,辛顾曾找过奕华借钱,奕华回绝了他,表示不愿意和辛顾交往,再说他将要和辛含露举行婚礼了。”文抒表示异议。
“我以为最值得怀疑的还是秋香别墅里的人,尤其是陈墨林。”沈敏发表她的见解。
“但我以为也不可忽视别墅外的人。如果说辛顾没有作案时间,其他每个人都是值得怀疑的。”汪臻肯定地说。
郑剑突然回过头来,用目光扫了大家一眼,说:“小汪说得很对,在没有找到真正的凶手之前,我们对每个人都可以怀疑,但这只是怀疑而已。我以为,真正的凶手已经暴露在我们面前了。”
“是谁?”屋内的四个人同时间道。
郑剑回到桌子前坐下,很冷静地打开笔记本,说:“我已经记下以下几条线索,如果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我们就不难找到这个狡猾的凶手。”
在郑剑的笔记本上写着以下几点:
1.打电话叫辛月秋回别墅的人?
2.打手电的人?
3.让康利留在秋江市的人?
4.偷了莫菲菲磁带的人?
5.知道桂花树下有遗产的人?
6.与辛顾有密切关系的人?
7.憎恶辛月秋的人?
8.知道厨房壁橱中有暗室的人?
郑剑见众人蹙眉苦思,扬眉一笑,说:“你们看,只有这个人才有作案的能量,也只有他,才能在短短两个星期中制造出三起凶杀案。”
“他是谁呢?”文抒自言自语地说。
“小郑,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吗?”林海问。
郑剑没有回答,但嘴角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信的笑容。他顿一顿,问林海:“老林,依你看,辛月秋被杀之时,一定会发出惨叫声吗?”
林海说:“有两种可能。因为辛月秋头部受的损伤十分严重,这是致命的一击,引起头部破裂、脑组织重伤。因此,一种可能是她被利器击中后脑时,立刻停止了思维,失去了知觉;另一种可能是她在后脑受到一击的一刹那间,已经发现了凶手的存在,于是大叫一声……”
“好。”郑剑挥挥手,说,“问题已经很清楚了。我再来提第二个问题,辛月秋被杀之前,秋香别墅的上空曾出现过三下手电光,这无疑是一个凶杀的信号,打这个手电的人肯定是别墅中的某一个人,他打三下手电的用意何在?一种可能是凶杀时机九九藏书已经成熟,可以对辛月秋下毒手了;而另一种可能是辛月秋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这怎么可能?辛月秋的惨叫声是发生在手电光出现后的五分钟之后。”汪臻表示不同意。
“我只是一种假设,如果有这种可能性,那么凶杀的时间就早了十分钟,甚至二十分钟。”郑剑说到这里,见众人的眼光都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他顿一顿,又说,“我现在要搞清楚的是辛月秋在她死去至少十分钟以后,为什么又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不可能。从辛月秋后脑破裂的情况来看,她决计不会再发出惨叫声。即使她当时没有立即死去,也只有微弱的呻吟;而当时又是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她的呻吟声决不可能传到陈墨林与康利的耳边。”林海从医学角度作了分析。
郑剑点点头,又问林海;“陈墨林的病历卡你已经从医院里取出来了吗?”
林海从公文包里取出陈墨林的病历卡,递给郑剑。
郑剑饶有兴趣地翻了几页,好像发现了什么新的情况,然后对大家说:“现在按我们原定的计划去做。”
林海、汪臻、沈敏点点头,走出了会议室,唯有文抒没有站起来,她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镇静自若的郑剑。
郑剑点燃一支烟,问女记者:“怎么样?你已经猜到凶手是谁了吗?”
文抒茫然地摇摇头。
郑剑却笑了,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凶手可以制造种种迷惑我们的假象,但他毕竟要露出狐狸尾巴来的。你来看这两张照片。”郑剑拉开抽屉,只见他取出于两张照片。
文抒朝照片看了一眼,吃惊地说:“你说是他们两个?”
郑剑神秘地一笑,指指女记者的额头,说:“你怎么这么不开窍,我是说,你从这两张照片上可以发现什么新的东西吗?”
文抒端详了好一会儿,依旧摇摇头。
郑剑把照片放进抽屉里,说:“走吧,我该回家了。”
文抒懒洋洋地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辛顾与莫菲菲,他们怎么会呢?”
郑剑送文抒到门口,突然又问了一句:“哎,你说过,辛月秋的老家是苏北。”
“是的,她说过是江苏兴化人。”
“这就对了。”郑剑大踏步走了出去。
第二节
夜幕笼罩了秋江市。
郑剑推门进去,见妻子正在给女儿维维讲故事:“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她老是爱哭。有一天,她到森林里去玩,看见小松鼠、小白兔、小羊,还有许多小鸟,她和他们一起玩呀玩,玩到太阳公公落山了,小姑娘的妈妈来接她回家去,可小姑娘不肯,还要玩。她见妈妈要把她接回家去,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一哭,她的小脸蛋上挂满了水珠儿,小松鼠、小白兔、小羊和小鸟都羞她:这么大的人,还哭!它们都不愿意跟那个小女孩玩了。维维,你说,哭的孩子好不好?”
维维瞪起一对大眼睛说:“不好。”
“那你为什么老哭呢?”
“维维不哭了。”
“是啊,好孩子都不哭。哭的声音多难听呀.99lib.!”
维维扬起小脸蛋说:“维维的哭,不难听。”
乐珏见郑剑回来了,要站起来,但郑剑摆摆手,示意她说下去。乐珏对维维说:“你要听听自己的哭声吗?”
维维点点头。
乐珏在旁边打开了录音机,里面传来了维维的哭声……
维维赶紧捂住自己的小耳朵,表示不要听。
乐珏把录音机关了,问:“这哭声难听吗?”
维维点点头说:“难听极了!”
“那就是维维的哭声。”
维维一本正经地保证:“维维今后不哭了!”
乐珏一把抱起了维维,亲了一下,说:“对,维维是个好孩子,从此以后不哭了。”她把孩子又抱到郑剑面前:“来,给爸爸亲一亲。”
维维扑向了郑剑,可郑剑一下子呆住了,他突然把孩子还给乐珏,朝里间走去,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维维一看,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
乐珏火了,在门外敲门说:“哎,你会当爸爸吗?”
郑剑没有开门。
乐珏抱起维维说:“维维,你有一个怪爸爸。”她一边说一边把维维抱到厨房里去了。
到了开晚饭的时候,郑剑还99lib?没有开门,乐珏火气已经退了,她轻手轻脚把门推开,还未走到他背后,郑剑已经察觉了,说:“对不起,我没工夫吃东西。我正在写东西。”
乐珏叹口气,她喂维维吃完了。见郑剑还不出来,就倒了一杯浓咖啡送进去。她站在他背后看到了他写的一行字:“关于秋香别墅凶杀案的结案报告。”
第三节
第二天上午,冷冷清清了半个月的秋香别墅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当郑剑来到秋香别墅时,文抒已和辛含露、奕华在那里了。比他们更早光临的辛顾正对陈墨林、单霞丽、莫菲菲、顾玲与今晨刚出院的韩飞天发表迁居演说。他一见郑剑进来,就上前笑着打了一个招呼,说:“这是公安局的郑同志,您说说,我是秋香别墅的继承人,可这四户人家至今不肯迁出。这不是岂有此理吗?请您主持公道!”
郑剑打量着辛顾,这是一个相貌堂堂的青年人,身材高大,浓眉火眼,有一头淡黄色的卷发。他穿了一件咖啡色的西装,配上一条鲜艳的领带,使他显得更加英俊。他说话的声音很有节奏感,那对眼睛奕奕有神。可惜的是,这对眸子里流露出一种傲慢的邪气。
郑剑微微一笑,对辛顾说:“是的,我们的宪法保护每一个公民的合法权益。如果你是辛月秋的唯一继承人,99lib.当然一切归你所有,不仅是秋香别墅,还有那一笔巨大的遗产。”
郑剑的回答,使众人都很吃惊。辛顾则得意地大笑起来,说:“怎么样,到底是公安局的。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郑剑接过话头,对众人说:“自从辛月秋被害以后,诸位受了不少惊扰,你们都想早一点离开这里,这种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明天你们就将迁入新居。”他顿一顿,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大家,说:“在你们走以前,我们要向你们披露一下辛月秋被害的真相,请大家到二楼小坐片刻。”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满怀狐疑地上了楼,进了莫才夫妇的房间。顾玲起来给大家倒茶,郑剑很客气地阻止了,说:“谢谢,不用了!”
文抒也和大家一起坐了下来,她坐在莫菲菲的旁边。这位活泼丰满的姑娘消瘦得多了,不过挺有精神;而单霞丽呢,白皙的脸庞更加苍白了,她正瞅着韩飞天,有点儿神思恍惚;韩飞天比郑剑不过早到几分钟,这位艺术家微眯了眼睛;陈墨林用狐疑的目光偷偷打量众人,他拿烟斗的手有点儿颤抖,顾玲面孔上仍带着微笑,不过笑得有点儿勉强;奕华和辛含露坐在沙发上,举止矜持;只有辛顾占了一只单人沙发,显得悠闲自在。是的,他马上就是一个百万富翁并拥有一幢高级花园洋房。他翘起二郎腿,叼着烟卷,仿佛只有他才是一个超脱于这桩凶杀案的局外人。
郑剑看了看表,说:“我的发言还要等几分钟。哎,莫菲菲,你给大家放一段音乐。”
莫菲菲愣了一愣,终于站了起来,把录音机打开了,传出一段轻音乐。
这是一个秋日的晴天,金色的阳光像千万支金箭,透过高大的桂花树,在阳台上洒下了金色的斑点。秋风把桂花的余香送进屋子,一切都是那么安谧、宁静和令人愉快。
一曲才罢,只见沈敏匆匆上了楼,她把一张纸条递给郑剑,郑剑看完以后,点点头。然后对众人说:“现在,我来给大家讲一个似乎离奇但却是真实的故事,那就是秋香别墅凶杀案始末记。请我们的女记者文抒同志记录下来。”
文抒早巳掏出了笔记本,她提起了笔,听郑剑从容不迫打开了话匣子:
“十五天前,就是秋香别墅归还的前夜,女主人辛月秋突然惨遭杀害。在座的各位,包括莫才、康利、李炎刚,都曾列入嫌疑之列。当秋江市公安局指定由我来侦破这起凶杀案时,我一开始就感到这件案子的复杂性与神秘性。我们最先怀疑的对象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据说他曾在花园门口徘徊,并留下两个有AB型血型的人吸过的烟头。我们排出了三个人:韩飞天、李炎刚、奕华。
“可是,这三个怀疑对象都先后被否定了。韩飞天那天晚上在看电影,有人为他作证,而后与莫菲菲一起返回秋香别墅。何况他的血型是O型;李炎刚则在秋江咖啡馆搞犯罪活动,他将另案处理;于是,我们的目标转向奕华。他的血型正好是AB型,后来他也承认在秋香别墅门口徘徊过,不过,他当时在凶杀现场的时间是十时,而在十一时三十分,就在辛月秋被害之际,他在一个车站帮助了一位抱孩子去看病的妇女,这个妇女为他作证。于是,我们的侦破线索被扼断了。
“由于桂花树下的巨额财产被意外地发现,我们的侦破重点转移到第四个高大的男子身上,他,就是莫才。经过调查,得知莫才就是当年迫害章涵谦致死的帮凶之一。可他没有作案时间呀!这时,我们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莫才的妻子顾玲也终于吐露真情:莫才既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时间,就在我们要审讯他的时候,他突然失踪了,而且又死在厨房壁橱的暗室内。
“莫才畏罪自杀不是没有可能。我当时也有过同意结案的念头。但是,我们要把犯罪动机与作案者的利益联系起来,于是,我便对莫才的畏罪自杀,产生了怀疑。
“果然,我们通过对单霞丽做工作,知道这个表面上道貌岸然,目不斜视的正派干部,内心世界却十分肮脏卑鄙。在辛月秋被害之时,他在干另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这已有人证。”
郑剑说到这里,莫菲菲失声哭了起来,顾玲脸色发白,喃喃地说:“这是真的?”单霞丽把头低了下去,顾玲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们听郑剑继续说下去:
“既然莫才不是杀害辛月秋的凶手,那么他的畏罪自杀,也是不可能的。因此,在辛月秋被害的第七天,秋香别墅又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莫才服了安眠药以后,被人套上丁上吊的绳索,并伪装了自杀现场。
“是谁制造了这两起凶杀案呢?辛月秋的死与莫才的死,是不是一个人作案的呢?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当时的侦破工作确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在坐的诸位,包括康利、李炎刚都有人证明不可能作案。于是,我想到了害死辛月秋的凶手,决不是一个,而是两个,甚至两个以上。让我们再来分析一下,辛月秋被害以后,谁是得利者呢?”郑剑说到这里,指了指辛顾。
辛顾立刻跳了起来,把烟头扔掉,大声说:“我,我怎么可能作案?!你这是诬陷!”
郑剑冷静地挥了一下手,说:“请别激动。辛顾不可能是杀害辛月秋的凶手,虽然他有作案动机。如果辛月秋活到今天,她是会另立遗嘱的,可是,她突然死了,她仅立过一张遗嘱,正是指定辛顾为她的遗产继承人。辛顾害死了辛月秋,辛月秋就不能另立遗嘱了。可是,辛月秋被害之时,辛顾还未释放,他决不可能插翅飞出来作案的。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辛顾这才吐出一口粗气,又安闲地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点燃了一支烟。
郑剑说到这里,连文抒在内的所有人,都仍然不解郑剑所要披露的真凶是谁?听郑剑又说下去:
“当我们确定作案者不是一人,而是两人合谋之时,我们便怀疑在座的某两个人联合起来作案。但是,谁与谁会成为同谋者呢?我们仍然无法回答。因为我们没有找到作案者的目的何在。这时,我们又发现了神秘的手电光与三分钟之谜。
“据一个过路行人反映,在辛月秋被害之前,别墅上空曾出现过三下手电光。与此同时,陈墨林与康利下棋时,陈墨林在这个时间去过厕所,两人曾分开过三分钟。这三分钟,正是作案的机会。但是,这种作案的可能性并不存在。因为,辛月秋是在他们有单独行动作案的五分钟以后才叫出声来。据当时验尸测定,辛月秋被凶器击中以后,不可能发出惨叫,除非她先见到凶手,才会发出惨叫,但辛月秋被害时神色安闲,脸上毫无惊慌恐惧的表情。这说明凶手是乘她不备之际才动手的。而她死后决不可能再发出叫声。
“不过,通过对三下手电光的发现,使我们突然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个凶杀的暗号,可是,是谁打了手电筒呢?这手电光与凶杀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对于这一些疑问,我们并不能立刻得出正确的结论。
“这时,我们又从另两个方面有了新的突破。一个是我在仔细对照了莫菲菲与辛顾的照片以后,竟发现他们的外貌有一些特别相似的地方。请诸位注意一下,他们的眉毛、鼻子、嘴,尤其是那一对眼睛与一头淡黄色的天然卷发,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文抒从这一惊人的发现中,感到郑剑目光的锐利。她发现莫菲菲有点不知所措,可辛顾却还很得意。只有坐在一角的顾玲的脸色变得越加苍白。
“当然,单靠外貌相像来确定血缘关系是不科学的。后来我派林海同志作了详细的外调,终于查出杀害辛月秋与莫才的凶手,其中一个是康利,另一个呢,她是一位幕后者。”
郑剑说到这里,站起来,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沈敏立刻走到顾玲面前,说:“顾玲,你被逮捕了!”
顾玲这时毫不惊慌,仍旧坐在椅子上,冷笑一声说:“你们是在编一个离奇的故事吗?随便诬陷人,我抗议!”
郑剑冷冷一笑说:“顾玲,你以为你的策划十分高明,没有什么人可以得知,好吧,我就来把你的作案动机与过程讲一讲。
“顾玲是一个贫农的女儿,她曾给一家富农当媳妇,她生了一个孩子,这就是今天的辛顾。后来,?99lib.这个读过几年书的女人,凭着她的政治嗅觉,投靠革命,把孩子送了人,那个人就是辛月秋的哥哥。后来,顾玲与莫才结了婚,他知道莫才之所以看中她,是因为她当时的社会地位比莫才搞,她早知道莫才背着她优生活作风问题,她表面上不动声色。由于莫菲菲看不惯她与莫才的所作所为,因此,顾玲也觉得她与莫才、莫菲菲,将来不能一起生活下去。于是,他找到了正在劳改的辛顾。请诸位注意一下,辛顾这个名字,正是她把孩子送给辛月秋哥哥时所取的。”
辛含露突然插问了一下,说:“郑队长,你给我们讲讲他们如何合谋害死我养母的。”
郑剑点点头,揭开了凶杀的内幕:
“辛月秋急于要求归还秋香别墅,自然引起了顾玲的注意。她当然也从丈夫莫才那里听到过花园里藏有巨额财产的事。可她又不知藏在何处。为了获得这一笔财产,为了让她的儿子辛顾当上继承人,她就在别墅归还的前夜,精心导演了这幕惨剧。
“她早就收买了康利,因为康利曾劳改过,顾玲以一个人事处长的身分,自然有机会接触犯人,并让康利重罪轻判,将他留在秋江市。康利开始对她唯命是从。在别墅归还前夜,他披了雨衣,在秋江花圃附近的公用电话处打电话给辛月秋,提到了桂花树下有一笔遗产,这就迫使辛月秋急冲冲赶到别墅去。她指使康利在十一时十分杀死了在花园中的辛月秋,然后康利到陈墨林家弈棋,也就是缠住陈墨林,不让他去花园。我们从陈墨林的病历卡中发现,陈墨林患有前列腺肥大症,康利让他连喝三杯新茶,陈墨林不得不上厕所,也就在十一时二十五分左右,康利乘陈墨林去解手,就用手电筒向二楼的顾玲打了三下手电光,表示辛月秋已死。过了五分钟,辛月秋的惨叫声就发生了。”
“但是,辛月秋怎么会在十一时三十分才发出惨叫声呢?”文抒问。
“是的,大家感到奇怪,既然辛月秋早在十一时十分就死了,怎么会过了二十分钟以后,才发出惨叫声呢?这个答案,我还是昨天才找到的。”
郑剑说到这里,他走到五斗橱前,打开了录音机,说:“她早在惨案发生的三天前拿走了莫菲菲的一盒索尼磁带,她犯了一个错误,以为是空磁带,哪里知道这卷磁带曾录过一段迪斯科音乐。这为我们后来的破案提供了证据。因为这天晚上秋雨如注,所以当顾玲在十一时三十分在窗台上打开录音机放出一阵惨叫声,立刻惊动了陈墨林与康利,当时康利首先一指桂花树下的尸体,叫起来‘快来人!有人被害了!’请注意,说辛月秋发出惨叫声的是康利,而不是陈墨林,事实上陈墨林也有耳病,他根本无法辨出惨叫声是从楼上发出的,还是在桂花树旁传来的。顾玲当即出现在窗口,以后艾去叫单霞丽。这样,她与康利都可以互相证明不在凶杀现场,没有作案时间。”
顾玲已经瘫软在椅子上,她那张苍白的脸完全没有了血色,只有那对倒挂的阴险的三角眼里,闪烁出一种凶光。
郑剑又说:“当顾玲发现我们追查凶手时,她先让康利把杀人凶器扔到了奕华的花铺里,后来又抛出莫才作替罪羊,在她看来,夫妻之情早已不存在了。她让康利给我打电话,揭发莫才是凶手。把怀疑的目标转移到莫才身上后,这个凶狠的女人又给莫才的茶里加了安眠药,在莫才昏睡之际,指使康利害死了莫才,并一起伪造了自杀现场,介意迷惑我们。她自以为经过了周密的策划,但机关算尽太聪明,她终于暴露出了狐狸尾巴。”
顾玲听到这里,突然变得凶狠起来,说:“是的,我有罪,但我没有杀人。杀死辛月秋、莫才的是康利。”
“是的。”郑剑盯住顾玲如一张白纸的脸庞说,“但杀死康利的是你。”
“我没有。”
郑剑说:“你欺骗康利说韩飞天已经知道事情真相,只是康利在韩飞天的酒杯中下了毒药,又用电话把韩飞天与康利引开,随后从窗外伸出手来,调换了酒杯。你以为这样做神不知鬼不觉,但你匆忙之中在酒杯上留下了手印。”
顾玲知道一切全完了,她咬牙切齿地说:“是的,是我害死了康利,但我的儿子辛顾没有罪。”说罢,她把目光转向辛顾。
辛顾会意,立即站起来,说:“如果这是真的,我要同顾玲划清界限,我,我对这起凶杀案,一点也不知道呀!”
郑剑对这一对母子的精彩表演很欣赏,他笑笑说:“好啊,你们真是配合得太默契了。那么,我再来把你辛顾的作案情况披露一下。辛顾因表现好,提前释放,这自然归功于他有一位劳改局处长身分的母亲。而且因为大家都不知道顾玲与辛顾的母子关系,她在凶杀案发生后的第二天,就把一切告诉了辛顾。”
辛顾冷笑一声,说:“请拿出证据来!”
“可以。”郑剑又说下去,“就在康利与韩飞天喝酒时,你就躲在秋江花圃附近小店打电话。韩飞天一走,康利下了毒药,而康利一走,你母亲顾玲伸出罪恶的手,换了杯子位置。因为你们真正的目的是害死康利灭口,嫁祸于韩飞天,这样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两个罪犯都低下了头。
郑剑对众人说:“我现在宣布:杀人教唆犯顾玲,杀人流氓犯辛顾,你们被逮捕了。请吧,人事处长!”
顾玲、辛顾一起被押了出去。
留在别墅的人都不由站起来问:“郑剑同志,我们明天可以离开这幢别墅了吗?”
郑剑含笑点点头,说:“可以,你们可以迁入新居了。不过,临走之前,我还想告诉你们谁是秋香别墅的继承者,也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众人都静了下来,把目光集中到这位中年警官的脸上。
“谁是秋香别墅的真正继承者呢?辛顾虽然是罪犯,但他是从犯,没有直接杀人,当他被释放以后,恢复一个公民的权利以后,他完全有权起诉,要求归还他所得的遗产。这一点,我们的宪法对任何人都是铁面无私的。”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郑剑又开口了:“但是,我们不能把秋香别墅与巨额遗产判给辛顾,并不因为他是罪犯,而是因为我们找到了另一张遗嘱。小沈,你给大家念一念。”
沈敏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发黄的纸条,说:“我们在桂花树下掘出了一只特制的保险箱,在箱中发现了价值百万的金银首饰,同时在首饰中有一份章涵谦先生亲笔留下的遗嘱。经有关部门鉴定确实是章涵谦的手迹,它是有效的。纸条是这么写的:我与我的妻子辛月秋没有孩子,如果我们死后,来不及立遗嘱,那么这份遗嘱生效,我的所有的遗产(包括房子)全部赠送给照顾我或我的妻子晚年的最后的一个亲人,不管他(或她)的身分是什么,只要他(或她)在我们晚年尽了孝心,他(或她)将是我们所有遗产的继承者。章涵谦的署名后还盖有他的图章。”
沈敏念完以后,屋子里的人都不由自主把目光落辛含露的身上。
郑剑笑着走到辛含露面前,说:“根据章涵谦先生生前遗愿,你,将是他所有遗产与秋香别墅的继承人。”
众人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莫菲菲拉住辛含露的手说:“我真高兴,你是秋香别墅的新主人。”
辛含露被这意外的宣布惊呆了,这戏剧性的结尾,竟然使自己成了一个百万富翁。她不由回头去看她的男友奕华。
女记者文抒走过来,也拉住她的手说:“含露,根据这一遗嘱,无论你与谁结婚,都不影响你是秋香别墅的主人。”
陈墨林已经走到奕华的身边,悄悄地问:“小奕,如果你允许,我依旧在别墅里当花匠,为你们照管好这些花花草草。”
奕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奔到宽大漂亮的弧形大阳台上,打量着花园里的一切。虽然已是晚秋,但园中景色依然醉人,松柏、黄杨丛中正盛开着一丛丛菊花,素妆淡抹、娴静宜人,而桂花仍在幽幽地吐香。过去,他只能作为参观者来到这里,而明天……他当真是这块花园的真正男主人,他可以在这里栽培出数以百计的群芳仙葩?
辛含露在众目注视之下开口了:“我想,把这一大笔遗产与这一幢花园别墅让我来继承,我是受之有愧的。如果说,我曾经照顾了我的养母辛月秋,那么辛月秋也一直把我当作她的女儿来帮助。因此在艰难的岁月中,我们是在相互鼓励,相互照顾之下度过的。秋香别墅的一切归还我的养母,我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她在人间受尽了苦楚,她感激新社会,热爱新中国,政府根据党的政策,让她有一个愉快的晚年,我是拥护的。但遗憾的是,她不幸亡故。而她死后,由我来继承这笔遗产,我不能接受。”
辛含露这几句很平静的话,在每个人的心头又掀起波涛。
郑剑点点头,说:“小辛,你的为人,我们都知道,但我们今天的政策,是保护每一个公民的权益。你不必谦让,是你的,就该由你来支配。”
“那好,由我来支配,我就把这一幢秋香别墅与这一大笔财产全部捐献给国家,捐献给我们的政府来办福利事业。”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众人都用赞赏和钦佩的目光望着这个貌不出众的姑娘。
陈墨林狐疑的目光也变成了惊叹的目光,他走到奕华身边,轻轻说:“小奕,你……”
“辛含露同志,你是否还应该征求一下你未婚夫的意见?”郑剑在旁提醒。
奕华走到辛含露身边,这个不善于辞令的青年用平稳的声调向大家说:“含露的意见不是一时的冲动,是我们早就商量定的。早在含露母亲在世时,她曾为了感激含露,让她住进秋香别墅,那时她就和我讲定,我们决不住进秋香别墅。”
辛含露笑着点点头,说:“一个人要靠自己的智慧和劳动,来赢得真正的幸福。不经过辛勤劳动而获得的果实,那是可耻的。依靠父母的权力和遗产,去编织美好的蓝图,那也是毫无意义的人生。有人曾对我为什么爱上奕华而感到可惜。其实,他虽然有不少缺点,但他心地善良,为人正直,我今天的决定,也正是代表我们两个人的心愿。郑剑同志,请你把我们的心愿转告给有关部门。”
她说完了,对众人一笑,就和奕华一起下了楼梯,然后穿过花园,走出了秋香别墅。
众人钦佩地目送这一对青年远去……
第四节
郑剑与文抒正漫步在一丛丛盛开的菊花前,两个人都沉浸在一种胜利者的喜悦之中。
“祝贺你,小秀才破了一个大案子。”文抒笑着说。
“不,要感谢你,你为我们这次破案出了大力。”郑剑笑着回答。
“别你们我们的,我们应该共同来分享这次胜利的欢乐。”
他们走到桂花树边,文抒不由停住了脚步,转过身,见郑剑正蹙起了眉头,不由问:“小秀才,还有什么令你蹙眉的事?”
郑剑回过神来,轻轻地说:“案子是破了,但生活给我的教益还在继续。你想,通过这次破案,我们认识了多少人,顾玲是一种,莫才是一种,康利、李炎刚是一种,辛含露又是一种……”
他见文抒点点头,又接着下去说:“是的,顾玲、莫才、康利已99lib.经得到到了他们应有的下场,但别墅里的其他人呢?单霞丽是不是和韩飞天继续生活下去呢?陈墨林与奕华会不会成为知己?莫菲菲如何开始新的生活?还有那个罗洁,那个傅琳,她们又将在自己生活的舞台上如何出现?”
“包括我和你自己。”文抒说.99lib.。
“对,人生的路不是平坦的,一个人要在生活的道路上不产生迷惘是不可能的,要不断克服自己的弱点,不断去追求新的美好的东西。没有人不会不犯错误,也很有可能一时迷失方向。韩飞天、莫菲菲、奕华……他们不是在摸索中走过几步弯路吗?因此,我想,通过这次破案,自己也应该想一想如何走好每一步路。”
“想不到‘福尔摩斯’还是一个哲学家。”
“不,哲学只是概括了一些真理,而真理又必须在生活实践中来检验。懂得真理的人,并不一定是一个言行符合真理的人。”
文抒点点头,抿嘴一笑,说:“你啊,别高谈阔论,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你瞧你的脸色。”
郑剑坦然地笑了。两人已经走出了秋香别墅,但又不约而同地回头去打?99lib?量这幢幽雅而充满神秘色彩的花园别墅。
淡淡的桂花香味把他们送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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