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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夜的星柔》


 楔子

时值民国元年，京城，春节刚过，未已便迎来了元宵之夜。
远处不时传来爆竹的劈扒之声，脚踩在初春的薄雪上，使靴子底有了微滑之感，沈绢冰踏着小碎步抱着本薄薄的书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只想逃离这个家，这个庸俗的铜臭的家她待够了，现在是民国了，宣统已经退位，黎元洪做了总统，一切都是新的，多么美好的时代，虽然国内军阀仍旧割据一方，兀自混战，内忧外患仍在，但一切都会更好的，就象自己手里抱着的这本狄更斯的《双城记》扉页所写的:这是最美好的时代，这是最糟糕的时代；这是个睿智的年月，这是个蒙昧的年月；这是个信心百倍的时期，这是个疑虑重重的时期；这是阳光普照的季节，这是黑暗笼罩的季节；这是充满希望的春天，这是让人绝望的冬天；我们面前无所不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我们都会上天堂，我们都会下地狱。写得真是好。
沈绢冰一边想一边走。
她这个年龄正是如花之际，青蔻初开的十六岁之时，脑子里充满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对爱情的渴望，可家里那个中过举人的父亲却总是对她严加管教，早晚还要面对皇上的画像叩头下跪，真是烦死了。
这时走到胡同囗了，已离家门较远了，黑漆漆的夜空中几片乌云盖顶，巷子两边树枝上稀疏的挂着几盏上圆夜的灯笼，笼中微弱的烛光暗淡的与星光一起照着脚下不甚清晰的路，有几个要饭的孩子蜷缩在路边，一只小猫低声叫着窜进了花丛。
好可怜，沈绢冰想，从兜里掏出几枚铜钱放进其中一个比较大的孩子手心里，那小男孩嗫嚅着说了声谢谢。
这时一片乌云压过头顶，一把枪抵在她的腰间，只听得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不要动，动就要了你的命！”
沈绢冰吓呆了，浑身已动弹不得，那大汉在她背后用枪死死顶住她的腰，说了句:“不要说话，跟我走！”挟持着她，拐出巷囗，跳上一辆久候的马车，嗒嗒的蹄声渐渐消失在黑夜中，天地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路边的孩子们怔怔地看着，互相望了一眼，心中充满了不解与疑问。



 莽夫与书生

沈绢冰被人挟持着进了马车，惊鸿一瞥间望见赶车人的背影，似乎是个女人，穿着一身落满补丁的青蓝碎花小袄，正欲细瞧，头发却被那大汉一把抓起，疼得她仰头欲叫，口刚一张，一块破布已塞了进来，做声不得。那大汉又用一块黑布蒙住她的双眼，用粗麻绳绑住她的双手，她耳中只听见那赶车的小姑娘清脆地叫了两声:“得，得！”一声鞭响，马儿迈开步伐，车子快速移动起来。
不知转了几个巷口，走了几十里路，只觉得晕头转向，沈绢冰头痛欲吐，无奈嘴被堵住，一囗咸水在小腹与口腔间游走，可就是吐不出来，正头脑翻腾之际，只听得那赶车的小姑娘喜悦地叫道:“哥，到家啦！”
那汉子甚是沉稳，嗯了一声，矫健的跳下车子，拴好马匹，然后把沈绢冰鲁莽的推下车子，沈绢冰没站稳，膝盖直接撞到了地上，痛彻心扉，大汉抓住她的头发，一把提起她来，扯下她口中破布，去了她的眼罩，却并不给她松绑，只是站在地上冷冷地望着她。
沈绢冰又急又气，冲口嚷道:“你个坏蛋，强盗，来人啊，抓坏人！”那汉子淡淡的道:“你莫叫，叫也没人听见。”
沈绢冰一惊，这才想起要打量打量环境，只见自己身处在一个蓠笆围成的大栅栏里，这围栏很大，方圆有七八十米，围栏外全是伏地的荒草，没有一棵树，没想到自己竟已被掳到京城外面的草原上。几间茅屋，屋子里闪着灯光，原来是那赶车的小姑娘进屋点亮了油灯。
小姑娘出屋，手中提了一盏马灯，灯光昏黄，光亮一闪一闪的跳动着，她举起灯照了照沈绢冰的面庞，说道:“想不到你还怪俊俏的，”又扭头对那汉子说:“哥，接下来怎么办？”
那汉子道:“先把她绑到柴房的柱子上。”
沈绢冰气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汉子捋了一下两颊钢针般的络腮胡子，昂然道:“干什么？放心，咱们只要钱不要命，只要你爹沈四爷能出五百个大洋，我就放了你！”
沈绢冰道:“你认识我爹？如果不给呢？”
那汉子拍了一下腰里别着的驳克枪:“那就别怪我这把枪不客气啦，你爹要是抠抠缩缩不舍得出钱，那这个债就要算在你的头上，我要在你漂亮的小脑壳上钻几个眼子！”
沈绢冰害怕起来，毕竟她只是个女中上学的小女生，胆子小，不敢抬头望那汉子。
那小姑娘拉起她，把她推进柴屋，绑在了柱子上。兄妹二人随后离去。
沈绢冰听着屋外北风呼啸的声音，想到父母不见了自己该有多着急，他们一定会四处寻找，自己又不得挣脱，心里又急又气又担心，瘫坐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在柱子上，也不得卧，竟整夜未眠，一个劲的流眼泪，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听到几声鸡叫，天渐渐的亮了。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心里只盼着爹娘交了赎金来搭救。
那小姑娘这几日进屋几次，喂她吃饭，粗米饼子就咸菜，虽很鄙陋，倒并不为难自己，沈绢冰心里略安。那大汉却未再露面，这却也是她心里企盼的，一想到那晚这人鹰隼般的眼眸、钢刺般连鬓的胡须，狰狞的脸庞，她就心跳不已，兀自害怕。
又过了三四天。
她忽听到隔壁房间里兄妹的谈话，不甚清晰，但也能听出个大概。内容似乎是那汉子给沈家掷了一封信，要沈家把钱放到某个地方，而沈四爷竟然没有放，那汉子气坏了，骂沈家舍命不舍财，嚷着要撕票，而妹妹这边好声相劝。
沈绢冰吓得不敢动，万一绑匪撕票怎么办，自己还不想死，又好奇爹爹为啥不给赎金呢，平时爹爹可宝贝自己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正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屋门吱嘎一响，那汉子走了进来，阴沉着脸，手扶在枪把上斜眼瞅着沈绢冰。沈绢冰这时不知怎的忽然心里豁出去了，想到:反正是死，怕能解决什么问题！于是瞪起一双美目，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那大汉却有些吃惊了，没想到这小女孩子竟如此刚强，搔了搔头，双手搓着在屋中走了几圈，最后好似下了决心，伸手解开了沈绢冰的绳子，粗声道:“我先放你一下子，等到下午你父亲再不把钱放到刘村的破砖窑里，你就等着见阎王吧！”说完狰狞一笑，脸上横肉直颤。
沈绢冰傲然道:“杀便杀，最好痛快些。”
那汉子不再吱声，阴着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似乎在做着重大无比的决定，手一直扶在腰边的枪上，那把枪似乎是他全部的生命。忽然他看到了一样东西，引起他的注意，原来那是沈绢红被虏前手里拿的小说。
“狄更斯的小说”他道:“很少有女孩子喜欢这样的书的。”
沈绢冰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汉子竟懂得文学，内里竟不似他外表那般粗鄙不堪，暗自称奇。脱囗而出:“原来你也懂小说？”
那汉子低声道:“我是燕京大学文学系毕业的，”说到这里忽然低下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伤感，黯然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它了。”他抬起脸，把手一挥:“现在我是绑匪，我需要钱，很多很多钱，钱从哪里来？”他眯起眼睛，又露出玩世不恭的表情，“只能从你们这些富户里抢，因为你们也是抢别人的！”
沈绢冰望着他不说话。她原先其实也有这种想法，只是没敢向父亲说，想不到面前这个丑陋的匪徒竟然是自己的知音，真是天大的笑话，她忽然放松了，竟不由自主乐出了声。
那汉子怔住了。



 塔曼果

沈绢冰道：“除了狄更斯，你还知道哪些作家？”
虬髯大汉道：“这关你屁事，瞎问个啥？”
沈绢冰道：“反正我爹也不出赎金，我就快死了，问问怕啥，我敢问你却不敢说吗？”
大汉朗声道：“有啥不敢说的，好，反正今天我也没啥事，看在你要死了的份上，我满足你的要求，要说作家么，中国的我看过巴金、鲁迅、白莽、冰心，外国的看过雨果、巴尔扎克、莎士比亚、梅里美等等，太多啦！”
沈绢冰撇了撇嘴，道：“你看过梅里美？我不信，你说说他都写过哪些作品？”
那汉子哼了一声道：“他的我看得不多，但《卡门》和《塔曼果》我还是知道的。”
沈绢冰却没看过《塔曼果》被比了下去，不禁羞红了脸，但好奇心被激发出来，胆子也大了，真诚的说：“塔曼果我没看过，是一只苹果吗？”
大汉哈哈大笑，沈绢冰却莫名其妙。
这时那小姑娘匆匆走了进来，道：“哥，有一只马队远远地来了，为首的是一个青年军官，看样子与咱们有关，要不要躲一躲？”
大汉略一沉吟，嗯了一声，冷峻的目光扫向沈绢冰，说道：“我带你下地道，你不准出声”，说完又用原来的破布堵住了沈绢冰的嘴。拉开柴房土炕上的暗格，露出一个洞口，他先下去，然后把沈绢冰抱下来，粗大的手掌接触到了沈绢冰的身体上，沈绢冰感到一丝害臊，长这么大，她还没被别的男人摸过，有些生气，但感觉这男人并没有趁机撇油，甚至还有些客气，便也不多想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洞里黑黑的看不见路，只听那汉子对妹子说道：“你留在屋里周旋，万不得已时记得往秸秆垛那儿跑。”他妹子答应着合上了暗格口。
两人走到洞中间停下，大汉摁住沈绢冰的脖领子，令沈弯着腰动弹不得，一边仔细听屋里的动静。只听得一阵琐碎的挪移物件的声音，原来是小姑娘在炕上放好了纺纱机，纺起棉花来，一边纺一边唱起山歌来，歌声婉转如百灵，竟然十分悦耳。歌词唱道：
山歌不唱好几年呦
想唱时候不得闲
今次妹妹唱起来呦
只因想哥心忧愁
想吃辣子想吃姜
想吃鲤鱼过长江
要想吃饭锅边转
要想妹儿呀
你就带她走四方
沈绢冰听着歌声，心里暗暗叫好，想到这小丫头平时虽不说话，但喂饭喂水并没有亏待自己，且她长的容貌俏丽，颇为让人暗生亲近之意。
只听得邦的一声脆响，像是柴门被人踹开，接着几个士兵的声音传来：“屋里头就你一个人吗，有没有一个男人与一个小女孩子在这里留宿过？”
小姑娘银铃般的声音答道：“俺爹出去串门了，别的人可没见过。”
有一个军官似的声音问道：“我们牵着猎犬到这里就失去了痕迹，你这里一定有古怪！小毛你说是不是？”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响起：“是呀，那晚我亲见有两个人绑走了好心的姐姐，正好你们当时找来，我就说了，你们让我跟着追，我也来了，可还是没找到！”
沈绢冰听着孩子的声音，脑里想起那个要饭的半大孩子，原来是他。心里不禁升起感激，这孩子倒懂得报恩。而那个军官正是自己的哥哥沈行，在部队当营长，是哥哥带着人追来了，这下自己有救了，心里暗暗高兴。
忽听啪的一声，接着小姑娘哇的哭了起来：“你.....你们打人！为啥打我？”一个老兵道：“叫你不老实，我打的就是你！看你说不说实话！”?
沈绢冰只觉得虬髯汉子按着自己的那只手在剧烈颤抖，仿佛有怒火要喷薄欲出。
这时小毛忽然喊道：“我记起你来了，你就是赶车的那个人，你带走了姐姐！”
虬髯汉子大喊道：“妹子快跑！”
小姑娘伶俐的回了句知道了，撒腿就往约定地点而跑。
那汉子也在地道里扯着沈绢冰跑起来，一眨眼就到了尽头，原来是秸秆垛！一匹大白马卧在那里。
小姑娘腾空而起跳到马背上，虬髯汉子一把抛起沈绢冰，把它掷到马上，一拍马屁股，那马腾的跃起，快步前奔！
那军官沈行急忙追赶，虬髯汉子将他拦住，一个旋风腿踹向他前心。
军官被踹倒，其余的士兵呼啸而来，围住虬髯汉子，只见这汉子身形如电，指东打西，转瞬间撂倒好几个，那军官拔出枪欲射，虬髯汉子已刁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手枪应声落地。虬髯汉子哈哈一笑，也掏出枪来，快速射击，瞬间击倒了十来名军士，大步跟进，跑到大白马后面，腾空跳上，三个人一匹马风驰电掣般奔驰而去，转眼间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士兵们东倒西歪的倒在地上，军官沈行只身默然伫立在烈日下，秸秆在风沙中扬起，孤长的身影静静的立在风中，许久，沈行叹了口气：“好功夫！绢冰，我没能救出你，看沈放的了!”
已行出好久，估计今日追兵不可能追上了，夕阳西下，三人下了马并肩而行。
沈绢冰瞪着虬髯汉子，猛地站住说到：“我不走了，你杀了我吧！”
那汉子并不理会，推了她一个踉跄。而那小姑娘却笑吟吟的道：“不走也行，放了你也可以，只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要被狼吃了，我们可救不了你。”
沈绢冰默然。
这时已走到草原的角落，抬眼可看到依稀的群山。前面是个树林，树木茂密葱葱，可以听到小溪流水的声音。三人心生欢喜，大步入林。
树林中一支长枪黑洞洞的枪口已对准了汉子。
那汉子入林后，看了一眼落叶，忽然翩身而起，一个筋头闪了开来，与此同时枪声响起，落叶腾起微弱的青烟。
虬髯汉子拾起四枚碎石子，分别向四个方向打去，东，西，东南，西南！
很明显，暗杀者来自南边，具体位置需要确定。
东、西、东南，石子落地，响声清脆，地势平坦无疑点，只有西南！有人影！
又听到拉枪栓的声音，子弹又上了膛，撞针马上要被击发。一个灰衣人已从落叶中立起，短打衣衫，扎着绑腿，两只眼睛闪烁着精光。
枪声又响。
砰！
电光火石处，大汉持枪挺立，灰衣人慢慢萎地。
“弟弟！”沈绢冰脱口而出，她认出了这个人。
这个人的身形还是个孩子，脸蛋红扑扑的，然而眼神已空洞。
“你杀死了我弟弟！你是个凶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沈绢冰发狂般喊道，大颗的泪珠洒落而出，她跑向弟弟，泥土中扶起他，轻柔的抚摸，大声的叫喊，然而都已无济于事。
她突然跳起扑向虬髯汉子，双手如利爪般抓向他，她拼了，要与这个人鱼死网破。
然而她连汉子的衣襟都够不着，汉子闪开，然后双手开弓噼噼啪啪给了沈绢冰二十几个耳光！
沈绢冰倒下了。
在她晕倒前，听到这汉子说：“你弟弟死了心疼，可我弟弟呢，你父亲杀了我妈妈，杀了我弟弟，又怎么算？！”?


 林家寨

大汉把沈绢冰放到马上，兄妹扶鬃而行。
这时已到傍晚，大汉道：“前面就到寨子了，和大家相聚就不怕追兵来袭了。”
走着走着，一条猎犬汪汪叫着拦住了去路，已走到一座小山下。半山腰看到了袅袅娜娜的炊烟升起。
小姑娘喜道：啊，是黑虎！抱起那条狗又摸又亲，那狗也摇尾回应。
那狗后面走来一个穿兽皮的老猎人，哈哈嚷道:“大当家的，你回来了！呀，巧珍妹子也来啦，真太好了！”那汉子笑道：“出去一个月了，我林无病终于又回来了！”
这时沈绢冰已在马背上醒来，心想：原来这小姑娘叫巧珍，他哥叫林无病，那她自然叫林巧珍了。
林无病对猎人道：“老鲍头，准备出一间客房让她住”，一拍沈绢冰的后背：“我知道你醒了，刚才打你我不对，作为道歉，我回头把事情都告诉你，让你知道你爹沈四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绢冰不理他，想起自己的弟弟沈放死在这个人的上手，就想杀了他。
老鲍头一拍黑虎的脑袋，黑虎一溜烟的跑回寨子去报信了。几个人继续走。
不多时一群人已奔了过来，有男有女，扶老携幼。大家见了林无病都喜悦万分，围着他们兄妹说着说那，好不热闹。
沈绢冰恨恨地看着，老鲍头拉起她的手道：走，姑娘，累了吧，去屋里喝点水吃点饭，休息休息！
沈绢冰看了看这老猎人，觉得不像是坏人，点了点头。
几个人是晚住下。
第二天一早，老猎人给沈绢冰端来了早饭，是几个窝窝头，不好意思的说：“姑娘，山里没啥吃的，你将就一下吧。”
沈绢冰点点头，忽道：“这个林无病是谁，你们怎嘛那么敬重他？”
老猎人道：“说起他来，那可是个大善人哪，我们这些人都是被地主财主逼得走投无路的苦命人，要不是他给了我们这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们恐怕都已经饿死在野地上了，他救了我们又建了这个寨子，我们这才有了活路。那一年，我家打了一只野鹿，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临近年关，想着难得过节有顿肉吃，把我那小孙儿高兴地手舞足蹈，直叫着爷爷爷爷咱们有肉吃了！老伴剔肉儿子烧柴儿媳做水，正高兴间，张财主带着狗腿子闯了进来，一把把肉夺过来，说要我家还账，踢翻了锅，老伴争论了几句，那狗腿子就踢倒了她，可怜我老伴一口气没上来就闭上了眼，我和儿子儿媳气不过和他们打了起来，可他们人多呀，儿子儿媳被他们活活打死，我也眼看要遭毒手，这时林老大来了，他正巧经过这儿，他杀死了那财主，打退了狗腿子，后来我就跟他来到了这山上。”
老人又道：“其实林老大也是个苦命人，早年死了娘，听说是被人害死的，自己在大街要饭差点被恶狗咬死，后来被个独臂老人所救，教了他一身本事，打抱不平，行侠仗义，大伙都很佩服他紧哪！”?
这时红日已高高升起，林地间的小草仍挂着露珠，远方传来木叶的清香。
正聊间，一个人推门大步走了进来。正是林无病。
老猎人告辞出去了。
林无病道：“你起了，昨晚睡得可好？”
沈绢冰道：“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本以为你是强盗，没想到你却饱读诗书，本以为你是个书生，你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
她本以为林无病会恼羞成怒，没想到他却不以为意，淡淡说道：“好些事情就是这样，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的，其实是错觉，好人也可能变坏，坏人也可能是好人。”他接着说：“你弟弟是我杀的，你恨我很正常，但你要知道，当时是她要先杀我的，我在那种情况下只能这么做。”
沈绢冰愤愤的道：“好，就算这样，可你绑架我是不是不对，你还想狡辩吗？”
林无病笑了，道：“你以为我绑架你是为了向你老爹要赎金吗？”
沈绢冰奇道：“难道不是吗？”
林无病鼻孔里哼了一声：“当然有这方面考虑，但更重要的是，我要杀了他，你就是最好的诱饵！”
沈绢冰道：“你要杀谁？”
林无病道：“你爹！”
沈绢冰奇道：“你们认识？你和他有仇吗？”
林无病冷笑道：“他不认识我，但我认得他，把他化成灰也认得！他杀死了我妈，我弟弟，也差点杀死我！”
沈绢冰愣住。
林无病道：“我绑架你就是为了杀他，在此之前，我已想了许多办法，可都没能杀得了他，你爹防范太严密了，我只好出此下策！”
沈绢冰不解的看着他。
林无病续道：“你可知道我姓林？”
沈绢冰点点头。
林无病道：“我父亲早死，所以我是随的母姓，我母亲是林黑儿，红灯照的首领，你爹那时是清军的参领，他在天津老龙头车站设伏，抓获了我母亲，可怜我娘被他打得皮开肉绽，杀死后尸体被制成标本，我弟弟尚在襁褓中也被他残忍杀害，我当时在外地上学，侥幸得免。”他提高了声音，像是跟自己说又像是质问：“这样的血海深仇，难道不应该报吗？你弟弟的死怪我，可我弟弟还只是个三个月大的孩子，你爹要斩草除根，可他还是算漏了我，我要他拿命来还！”
沈绢冰默然无语，她不知怎样回答。
林无病又道：“我不为难你，但我想要告诉你，你爹的命我要定了，你要是阻拦，你就要死。”
沈绢冰道：“上一辈的事难道还要延续到这一代吗，你为什么不能放下？”
林无病呵呵冷笑，良久忽道：“还记得那个塔曼果的故事吗？”
沈绢冰道：“嗯。”
林无病仰头望天，慢慢说道：“人性是丑陋的，战争是残酷的，你若在我的处境下，也难保不会做出和我一样的事来，任何事情的对与错都不是绝对的，看你身处哪个位置了。恩铭对徐锡麟礼遇有加，有提拔之恩，可徐照样暗杀不误，惹得恩铭的亲兵炒食其心泄愤，世人对其为人评价也分两级。有的人性格偏激，常人不可理喻，你在我身边时我保护你，你站在我对面时我杀死你。梅里美写的《塔曼果》就是这样的人。”
他忽然望向沈绢冰，道：“我说这些也许你不想听吧，不想听我就不说了，你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沈绢冰摇了摇头，她虽然还恨这个人，但也想听听这个故事，便抓起个窝头，抬手扬了扬道：“我吃，你接着说。”
林无病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了，略一沉吟，说：“好吧，既然你想听，我便说。”?


 四杀手

林无病缓缓地道：“塔曼果是个黑人酋长，他残暴贪财，把黑人卖给白人贩子为奴，随意射杀奴隶。可当他本人沦为奴隶时，她又勇敢号召黑人起来反抗，杀死了船上所有白人，不管好人坏人。我们是要歌颂他呢，还是鄙视他呢？”
沈绢冰若有所思道：“这还真不好说。”
林无病道：“我也不知，但我知道他们这样的人是不屑于被别人如何评价的，就像曹操一般，英雄也好，枭雄也好，魔鬼也罢，不屑一顾，他们选定了路就不后悔。你站好了队，你就是他的朋友。你站错了，你就要死。”
沈绢冰不说话，思考着这个问题。她这时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就是这样一个塔曼果似的人物。
这时屋外响起了敲击梆子的声音。林无病霍然站起：“追兵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四条人影已几个起伏落在了半山坡的屋前。村寨的人上前围住他们，尚未搭话，为首的彪形大汉已手起刀落，一层血雾腾起，只听丁丁几声，四五个村民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另有一位彩衣女子盈盈一笑，叫到：“何老二莫要杀了，死这多人不好！”
那何老二哈哈大笑道：“剩下的三妹你来杀，我知你素来的手段！”
同行的另有一位白衣书生手摇纸扇不出一声。
林无病此时非常镇静，他默默注视着三个不速之客。
何老二大吼道：“少废话，咱们听沈四爷的差遣，这里的人都纳命来！”大环刀叮当作响，舞成一圈圈的刀式，向村民砍来！
林无病飞掠而起，身影像蝴蝶般掠出，手掌拍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劲力汹涌漫盖，激得何老二的毛发笔直竖起，何老二一横大环刀，那柄长逾三尺的大刀刀锋凛冽，已经奇准无比的斩向林无病下落的位置。
茅屋的窗棂被刀锋带起，哗啦啦四分五裂。
彩衣女郎站在阳光下，神情却严肃异常，她知何老二已遇到了强劲的对手。
在大环刀激荡的波涛中，林无病已如飞瀑倒流，人在半空却来势侧翻，避开刀锋，脚尖一点即退，何老二只觉刀柄处传来一股大力，手几乎把持不住，他猛然躬身，勉强卸下这股劲力，大环刀破空爆袭，七枚刀环似连成一线的怪蛇弯曲扭转，熠熠生光。
林无病狂笑如啸，人如飞隼，如折翼之鸟，一个后翻，避开刀势，并指如剑，点向何老二胸前。
何老二急忙闪避，他刀势已用老，被林无病欺身贴入，禁不住腾腾腾的倒退，眼看就要站立不住，这时一只芊芊玉手扶住了他，原来是彩衣女郎。
这彩衣女咯咯一笑，不待说话，却双手各扬起三枚柳叶镖，冷笑道 ：“林无病，我知道你，你若不想上他们死就乖乖就擒，否则这些村民就都要死！”
林无病冷然道：“能知道我的名字，看来你在江湖上没白混，我也知道你们，京城四杀手，你是柳叶镖葛红杏，但你知道我的外号吗?”
葛红杏道：“什么外号？”
林无病道：“无影神枪。”说着慢慢掏出了手枪，“要不比试一下，看你的镖快还是我的枪快，在你杀他们之前，你或许已成为了一具尸体。”
葛红杏仍在笑着，可却有一滴冷汗自额头滑下。
这时站在一边的白衣书生已施施然走过来，他推放下葛红杏拿着飞镖的手，笑道：“算了，大家都是江湖人，这个过节我看还是用咱们江湖上的规矩来办如何？”
林无病道：“你想如何？”
那书生道：“咱们京城之地盛行摔跤，不如你我二人比比摔跤，先倒地的那个算输，就要听另一方的摆布，你同意吗？”
林无病哈哈笑道：“这自然公平。”
那书生走到场子里来，把衣衫收起绑到腰间，挽起袖子，摆开了架势。
林无病上去一只胳膊就搭在了书生的手臂上，那书生手一抖，腰一拐，人已原地转了一圈，双手抱起林无病，脚下使绊，意欲抱摔对方，林无病已料到他这一招，凌空倒立而起，已变被动为主动，右手已牵住书生左手，准备放倒他，不料这时，书生已悄悄在手中藏了一把毒针，这是他假意使的破绽，只要林无病拉住他的手，势必会手中毒针，这时林无病的手已贴了上来，书生脸上已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仿佛已看到林无病中针倒地后的样子。?
眼看着，林无病的手已贴了进来，近了，近了！这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
突然，林无病的手掌一翻，手指如钩，已然捏住书生的手掌，猛然一攥，那书生万没料到林无病会有此一招，哇的怪叫一声，滚地不起，手掌上已插满自己的毒针，左手泛黑，已迅速肿胀起来。
林无病笑道：“毒书生，我早看穿你的把戏了，你这是自作自受！”
葛红杏急道：“四弟，你的解药呢，快点服解药！”
书生摇头道：“此药无解。”只听何老二怪叫一声，大环刀举起，手起刀落，生生左手应声而断！
书生喘着粗气道：“多谢二哥！”
何老二向林无病吼道：“我们三个今天是败在你手了，好，今天认栽，我们走！”
葛红杏扶起书生。
林无病道：“想走，我让你们走了吗？”
葛红杏哑声道：“你还想怎样？”
林无病道：“留下命来。”未待说完，他已抽枪在手，一枪射出！
砰！
何老二应声倒地，太阳穴冒出大股鲜血，一枪毙命！
葛红杏跌倒在地，漂亮的彩裙已溅上了泥污，吓得说不出话来。
林无病傲然道：“别说我不守江湖规矩，你们使毒计在先，我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你们，何况你们又杀了这么些无辜的人，这次我把他留下，你们两个可以走，下次我就不会再饶你们了！”
葛红杏狠狠地道：“等老大一来，你们都要死！”
林无病道：“你们老大是谁？”
葛红杏一字一句顿道：“飞、虎、双、鹰，陆天尊！”?


 飞虎拳神鹰剑

飞虎神鹰！
陆天尊！
林无病知道这个人，他是四大杀手之首，虽未交过手，但听说此人曾独闯黑龙寨，一人杀死十八名一等一的高手后全身而退，也曾与自然门的杜心五交手，双方平分秋色。这样一个人，自己不知能否胜过。
看着葛红杏扶着书生在村民的唾骂声中离开，沈绢冰有些不忍，毕竟他们是受父亲所托来救自己的，可是他们也杀了这么多的无辜的人，也确是实属不该。
林巧珍捋着自己的黑发，俏皮而又担心的道:“哥，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众村民的目光也一齐望向林无病，现在已到危急关头，整个村子都危在旦夕，需要怎么做，大家都乱了方寸，只有林无病是他们的主心骨，大家都愿听他的。
林无病想了想，对大家说:“目前咱们不能待了，这个寨子必须放弃，大家收拾一下东西，老鲍头你带大家伙去西边的芦花沟。”
老猎人道了一声好，问他:“那你呢，是否也一起走？”
林无病道:“杀手要找的是我们，我和巧珍、沈姑娘往东边小枫山方向走，杀手如果追的是你们，你们就明确告诉他们我已在小枫山了，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们了。”
村民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他，纷纷摇手说不可以，怎么能这么做呢，要走就一起走，我们不怕连累。
林无病大手一挥，道:“就这么定了，古人说的好，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大家分头行事吧！”
大伙不舍散去。
巧珍一拉沈绢冰道:“我们也走吧！”
沈绢冰手一甩，气道:“我凭什么要跟你们去？”
林无病笑道:“林姑娘，你是不是又想被绑在马背上啦？”
沈绢冰哼了一声。
三个人分骑三匹马向小枫山方向进发。山区初春的晌午，天气还是带着一些去冬的冷意，林巧珍特意把自己的一件薄袄给沈绢冰穿上，沈绢冰因为被掳时确也穿得较少，因而也不抵触。约摸走了四十余里路，路的痕迹已越来越模糊，已经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在前面的林无病一拉缰绳，扭身道:“咱们歇息一会，吃点东西，马也累了。”
林巧珍从马背包袱里取出干粮，三人吃了起来，初春的山野小草低伏，烟树成荫，风景甚是美妙，沈绢冰毕竟年岁不大，还是孩子心性，心情此时已恢复不少，心想:这山野风光多美呀，要不是被人绑到这里来，自己恐怕一辈子也从无法到这儿，真是世事难料。
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了过来，由远及近，一匹青骡慢慢转出山坳，那骡上坐着个青衣道人，仙风道骨，头戴道士方巾，后背斜插着一柄长穗的古剑，双手抚笛，笛声曼妙如仙乐。
林巧珍喜道:“道长，您吹得真好！”
那道人放下笛子，一捋长须，笑道:“诸位见笑了，细枝末学不值一提。”忽又正颜道:“想我平生，略以**的是两样东西，可不包括这吹笛子。”
沈绢冰奇道:“是哪两样呀，能被道长看重的一定是了不起的本事。”
那道人道:“拳术和剑术。拳如疯虎，剑似雄鹰。”
沈绢冰心头一震，失口道:“莫非前辈就是飞虎神鹰陆天尊？”
那道人道:“正是。”
沈绢冰急道:“道长救我。”
那道人道:“这是自然。”这时他已策骡驰到沈绢冰身边，伸出手想要拉她上骡，沈绢冰也伸出手去。
林巧珍急道:“这可不行。”正欲阻拦，那道人却已斜侧扭身抽剑，一剑斩将过来！他斩的是沈绢冰，不是林巧珍！
沈绢冰心道不好，可她已来不及躲，这一下变故突然，任谁也想不到救自己的人却变成了要杀自己的人，她只觉得脖子上发凉，剑锋已至！只听“咣”的一声，她尖叫着跳开，一摸自己的脖子，竟然毫发无伤。地上落下一个硬物，是一把驳克枪，原来是林无病情急之下抛出它来，这才救下她。
林无病原本是想开枪的，奈何又怕子弹伤到沈绢冰，只好掷枪撞歪道人的长剑。
沈绢冰道:“你为何要杀我，你不是要救我吗？”
那道人朗声道:“杀你即是救你，救你即是杀你，更何况”他顿了一顿:“这是你爹让做的事，怨不得我。”
沈绢冰奇道:“我爹让你做的？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那道人道:“姑娘冰雪聪明，想必你会知道是为什么的。”
沈绢冰生性聪颖，心中已如明镜一般，叹道:“我爹还是这个样子，他以为我被男人掳去数日，身子已失清白，唉！”
那道人道:“林无病，你号称无影神枪，可你此时手中已无枪，你认为还能胜过我吗？”
林无病慨然道:“恐怕胜算不多。”
那道人翻身下骡，剑锋直指林无病的咽喉，长声道:“你杀了我二弟，打残我四弟，羞侮我三妹，今天我要和你算一算总账了。”
林无病道:“好，这样才痛快！”
双方再不搭话，两人肃然站立，一阵轻风吹来，道人剑上的长穗飘然而起，这时道人大吼一声，剑势凌空击下！身姿矫健如雄鹰下击，神鹰剑法出动了！
林无病鹞子翻身接苏秦背剑式躲开，身形已如陀螺股转起，那道人的剑势亦如陀螺股一圈一圈的围住林无病，两股陀螺并不相交，也听不到金属相撞的声音，只见到草地上的泥土扬起又散去，散去又飘来，两股强劲纠缠的劲力如风一般，打到两位姑娘的身上、脸上，隐隐做痛！
沈绢冰还不觉得如何，只是感觉快要被风力拉得站立不住了，而林巧珍懂得功夫，深深的替哥哥担心。
这时只听两声闷响，双方人影已分，两条人影各自摔出一丈开外。
只听道人道:“好功夫，我的剑伤不到你，我的拳却打到你了。”
林无病倒在草丛上，哇的吐了囗鲜血，道:“道长也是好功夫，你打了我一拳，我还你一掌，咱们扯平了！”话未说完，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道人道:“你已被我飞虎拳伤了心脉，不死也难，好，你们走吧，从此互不相欠。”
林无病沉声道:“彼此彼此。”
他转头对沈绢冰道:“你自由了，我不想再带着你了，巧珍，咱们走。”
林巧珍扶起他又拾起地上的枪，兄妹二人上了马，慢慢离去。
沈绢冰站在原地，她已不知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父亲要杀自己，劫匪却放了自己，家已回不去，自己也去不到别处，不禁悲从中来，哇哇大哭起来。
那青衣道人已然晕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悽惨的哭声再没有第二个人听见。



 她的遭遇

旁边有道山泉，泉水自草叶中涌出，不急不徐。沈绢冰双手捧着喝了一口，好甘甜，好清澈！她又捧起一把，手放到陆天尊的嘴唇上，让水滴渗下，沁入他的口中。慢慢的，他醒了。
陆天尊正了正道袍想要起身，可却无法站起，他受了林无病一掌，已中了很严重的内伤，肋骨已断了八根，短时间内是无法复原的了。他皱了皱眉头，忍住了疼痛，对沈绢冰说:“你怎么不走呢，管我作什么，不怕我再杀你？”
沈绢冰道:“我不怪你，我知道我爹的为人，他把个人的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你能不能走路，要不我扶你上马，回去找你的兄弟去吧。”
陆天尊道:“好。”
在沈绢冰的帮助下跨上青骡，对沈绢冰道:“你跟我走吧，你爹爹就在后面，或许待会就能碰到，到时你们父女就能团聚了。”
沈绢冰摇了摇头，她了解自己的父亲，回去就是不归路，沈四不是个能听进解释的人。
陆天尊叹了囗气，忽然从胸口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沈绢冰道:“我陆某平素不受人恩惠，你救治了我，让我好生过意不去，送你金银这里用不到，这样吧，送你一幅画，不值什么钱，请你收下。”
沈绢冰本欲回绝，但听说此物不值钱，也就收下了，展开一看，是幅荷花出水图，画技并不甚精，也无画师落款，只在右上角题了首诗:花若谢时无人採，心如凉时情不再。
沈绢冰把它卷起放入衣兜，道了声谢，牵过自己的马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去。
陆天尊骑骡，二人反向而行。
走至不远处，只见小道上尘土飞扬，一队旌旗招展迤逦而来一镖人马，为首的是个黑衣大汉，腰插双斧，威风凛凛，他后面马上端坐一名官人模样的老者，不怒自威。
陆天尊驱骑向前，垂声道:四爷！
原来这名老者正是沈绢冰的父亲沈四爷。他带着护院庄丁一路追来，路上已遇到沈行，也见到了沈放的尸体，正在怒不可遏之中。那黑衣大汉是护院队长崔凤三。
崔凤三不耐烦的道:“怎么啦，臭道士，你也没搞定？”
陆天尊点点头。
沈四爷道:“冰儿你也没杀了？”
陆天尊垂手道:“是。但我看大小姐并未失身，无须杀她。”
沈四爷叱道:“混账，你懂什么，问题不在于她失没失身，而是外人怎么看！她被劫去这么久，哪个会相信她？我沈家身家清白，怎能让人拾了话柄？天尊，你从平定拳匪时就跟着我，怎么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陆天尊颤声道:“天尊糊涂，老爷说的是。”
沈四爷道:“冰儿现在哪里？”
陆天尊道:“她已被劫匪放了，目前正往赤峰达里诺尔湖方向行进。”
沈四爷气道:“这更说明有问题了，她被放了应该往家走，怎么会去那个方向！”
崔凤三嚷道:“臭道士，你没骗人？”
陆天尊哼了一声，沉声道:“我和老爷说话你瞎搭什么茬？我跟老爷的时候你还不定在哪儿穿开裆裤呢！”
崔凤三哇哇怪叫，就要把板斧拔出。
沈四爷冷冷的看着陆天尊，突然道:“你受伤了？好象很重。”
陆天尊道:“很重。”
沈四爷道:“这多年来，有个事情一直没机会问你，现在终于可以问了，你要如实的说。”
陆天尊道:“您老讲。”
沈四爷咪起眼道:“当年抓到林黑儿时，你从她身上搜到了什么？”
陆天尊身子一震，他没想到沈四会问这个问题，他以为沈四已忘记了这件事，看来没有。
崔凤三狠狠地道:”快说，你若不吐实话，我就剥了你的皮！”
陆天尊忽然明白了，他哈哈大笑。
沈四爷冷冷的看着他，就象看一块砧板上的肉。
陆天尊道:“沈四，我看错你了，我原以为你只是痛恨乱匪，当年才带我们去平定他们，可没想到啊，没想到，”他手指向沈四爷:“没想到你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你和我一样都想得到那笔红灯照的宝藏！”
沈四爷咬牙低低的道:“你说了我或许会放过你。否则……”
陆天尊哈哈笑道:“好，我告诉你，我是拿到了宝藏的秘图，可我已把它送给了别人。”
沈四爷道:“谁？”
陆天尊道:“你恐怕想不到，那就是你的宝贝女儿，哈哈哈，我想她现在正赶往寻宝的路上，她知你要杀她，是万万不可能给你的，哈哈哈哈！”
沈四爷脸上一股青气直灌下来，他冲崔凤三点了点头。崔凤三拔出斧头，一斧砍向陆天尊的头顶！
若在平时，陆天尊根本不会把这些招式放在眼里，只是现下他伤了，伤得很重，所以出招略有凝滞，躲避稍慢，那一斧已迅猛无匹的砍将下来，陆天尊偏身闪过，头颅躲过，可左臂未过，咯喳一声，左臂连肩带膀已被一斧斩断，血溅飞开，一条臂膀已甩在半空！陆天尊怪叫一声，从青骡跌落。
崔凤三一击得手，第二斧顺势砍来！陆天尊已避无可避。
只听“嗤嗤嗤嗤，嗤嗤”，数声破空脆响，斜侧方六只柳叶镖疾射而来！崔凤三用斧一一拨飞，定睛而观，只见右侧方树林处一个彩衣少女与一个独臂白衣的书生已策马飞奔而来，原来是葛红杏与白衣书生赶到。
葛红杏关切的喊道:“大哥，你怎么样？”
陆天尊道:“恐怕是不行了。”
白衣书生右手扬处一蓬毒针洒向众庄丁，一下子撂倒五六个。两人合力要救陆天尊出去。
只听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道:“你们出不去了。”是沈四，接着他手一翻，双手已各擎一只短枪，啪啪两响，陆天尊与白衣书生胸膛处炸开了两个血洞，两人迅即毙命！
是炸子！
这种子弹弹头尖端没有包裹而露出铅芯，子弹射入人体后铅芯扩张破裂，极大的扩张了创伤面，可造成人员的严重伤害，被击中的人一枪就会毙命，无法挽救。
葛红杏绝望了，她通红的眼珠望向沈四爷。
沈四爷吹了**管处微微飘起的青烟，傲然道:“那个林无病不是号称无影神枪吗？可他却不知，我正是他的克星:霹雳双流星！”
他鹰一样的眼神扫过葛红杏，道:“要不咱们赌一赌，你逃吧，若能逃过我一枪，我就永不再追你。”
葛红杏二话不说，一拉马缰绳，那匹灰马四蹄腾空，飞奔开来。
崔凤三急急的望着远去的马背，心想:走得这么远了，怕是抓不回来了，唉！
沈四爷却并不急，他双手把手枪还枪入鞘，回身一抄手，把一名庄丁的长枪揽入掌中，慢慢的搭枪瞄准，慢慢的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过后，只见葛红杏的身子在马背上软了下来，那身彩色绸裙却仍搭在马上，那马依然狂奔，一溜烟的跑远了。
崔凤三道:“四爷，我们接下来呢？”
沈四轻声道:“去找冰儿。”那口吻温柔以极，象是一个慈爱的父亲想找到数日不见的女儿。而崔凤三却心生惧意，他知道这父亲会做什么。
一队人马向北驰去。
青青的原野上，数具死去的躯体横七竖八的倒着，没有人再会去看他们一眼。
沈绢冰当然也不会，她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这些事，她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向北行着。
有时她的手拉缰绳时会碰到衣兜里那张画，她就会甜甜的想:看来没有绝对的坏人，只要你对别人好，别人总不会对你差的。
这天真的姑娘却哪里想得到:那骑骡的道人给她这张画，固然有感激她的成分，然而也包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祸心:冥冥中，陆天尊已安排好她与父亲的对决，陆天尊当然早就想到了这点。
命运已被人指向了一个方向，而沈绢冰却并不知情。



 心湖

沈绢冰走着走着，鼻头上嗅到了丝丝咸鲜的气息，她往前一看，噢，前面是一个宽广的大湖！那湖水似乎望也望不到边，镜面似的水面微微颤动着，波光粼粼，有几群野鸭在嘎嘎嘎的低声吟唱，凫动在湖上，一层淡淡的水汽像青雾一般浮在湖面上，远处星星点点的矗立着几座毡房，有牦牛低低的叫声传来，涂满蓝蔚的穹苍下，一波一波低矮的白色茅草随风而舞，有风却不冷，相反下午的阳光温暖而和熙，毡房与镜面般的湖面相佐映，一切都是这么合谐而平静，岁月仿佛已消失在云雾里，只有这明净的蓝天，湛蓝的湖水才是真实的存在。一只野兔悠然的在野地里一所凉亭边觅食。
沈绢冰陶醉在这世外仙境般的美景里，心里不禁升起莫名的感动。
这时她好象望到有个年青小伙子在向她招手。她仔细往小山坡上望去，只见那青年确是在向她做手势，但却不是招手，而是似乎在叫她离开，是赶人的动作。
沈绢冰生气了，冲他嚷道:”你赶我作什么，我碍着你了吗？”
那青年并不说话，只是做动作让她走，沈绢冰索性就不动了。
待了一会，那青年突然叹气道:“唉，都赖你！跑了，跑了！”
沈绢冰奇道:“什么跑了，跑什么了？”
那青年一拍大腿:“兔子跑了。”
他气急败坏的道:“要不是你挡住方向，我早把它射倒了，晚上就能吃到香喷喷的烤兔肉了，可，可现在什么都没了，你，你赔！”
这小伙子一着急，就语无伦次。
沈绢冰听罢哈哈大笑，小伙子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沈绢冰好不容易止住笑，道:“小兔子那么可爱，我可不愿你杀了它，你住这里吗？”
小伙子道:“是呀。”
沈绢冰从口袋里取出块银元，递给他，对他道:“我饿了，能从你这儿买点干粮吗，你可别嫌少，我就这么多了。”
小伙子搓着手，四四方方的脸上红红的，他推开沈绢冰的银元，大声道:“哪个要你钱嘛，快收回去，”他一拍自己的胸膛，挺着直直的身板道:“俺们草原上的汉子不怕豺狼，也不怕恶虎，就怕对不起找上门来的朋友，你既然来到这里，我就拿你当朋友一般看待，朋友之间是不谈钱的，走，你跟我到我家作客，我妈妈一定会很喜欢，她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说完他拉起沈绢冰的手，也不待她同意还是不同意，就奔着毡房方向走去。
沈绢冰被他拖着手快步的走，脸上羞得红红的，一个妙龄少女就这样被个小男孩拉着走，被人看到羞死了，可是她却也没挣开，因为她知道这年青人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如一张白纸而已，单纯得就如这明镜般的湖水，容不下一丝渣子来玷污他。
那小伙子风风火火的在前面走，沈绢冰被他拽着手踉踉跄跄的跟着，这情景谁见了都会很搞笑，然而当事的两个人却都没觉得。沈绢冰在后面仔细打量这年青人，只见他身穿蒙古牧民的服装，手里拿个弹弓，个子虽不高但肩阔体壮，一看就是个干力气活的好手，红扑扑的一张四方大脸，透出粗犷豪爽的气概。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林无病，好象也似这般的模样，这该死的林无病，为什么这时会想起他来呢？
沈绢冰道:“喂！”
小伙子道:“啊？”
沈绢冰道:“我姓沈，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道:“我叫包舍根勒，你就叫我小包吧！”
沈绢冰道:“哦，小坏包。”
小伙子道:“不是坏包，是小包。”
沈绢冰道:“哦，是坏的小包。”
小伙子纠正道:“不是坏的，是好的小包。”
沈绢冰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
两个年青人说着走着就来到一处毡房。
包舍根勒一掀门帘拉着沈绢冰走了进来，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额吉正在屋里烧火煮汤，小包道:“娘，我带来个朋友！”老额吉抬起头，慈祥的脸上泛起笑容:“啊，是位姑娘啊，快来坐！”她从炉子上滚荡的铜壶中倒了碗奶茶递给沈绢冰。
沈绢冰双手接过来，一闻，赞道:“好香啊！”
老额吉听了人的夸奖别提多高兴了，草原牧人的心地都是很善良很单纯的，她拉着沈绢冰的手说起家常，老人的囗音半汉半蒙，沈绢冰有时也听不大懂，只是觉得老人家的手又粗大又温暖，让她想起妈妈的手，同样的慈爱与怜惜，只是妈妈的手要比额吉的小得多，只是妈妈的眼睛通常都是哭过后的红肿的疲倦的，而现在额吉的眼神则是坚定的纯净的热情的。
额吉摊了张玉米饼给沈绢冰吃，沈绢冰吃得饱饱的，给额吉银元，额吉也是坚决不收，沈绢冰只好作罢。
小包拉了拉她，道:“今晚你就和我妈妈睡一起吧，现在咱们去湖边玩。”沈绢冰点点头，两人走出毡房。背后听得老额吉道:“别走得太远，早点回来。”
傍晚了，两人走在明净又幽暗的湖边，天空中悬挂着一朵朵火焰般燃烧的晚霞，一片片，一簇簇的，发射状四散在天空，在太阳的映照下发光金灿灿的光茫，那金色渐渐变成红色，红色又渐渐变为了暗黄。这暗黄色的光芒闪烁得牛儿不再吃草，鹰也停止了鸣叫，慢慢的，晚霞变成一团小小的火焰，上半部分颜色逐渐变淡，下半部分则越来越红，最后竟然变得如同鲜血般的红，站在火焰晚霞下的两个人仿佛站在温暖的火炉边，晚霞染红了山，染红了湖，也染红了沈绢冰的小心窝。
沈绢冰指着天，对小包笑道:“你看它象不象一张画纸？”小包搔搔头不明白。
沈绢冰道:“你看彩霞不就是一只神奇的画笔，它在这画纸上任意的挥洒，多么罗曼谛克啊！”
小包道:“骡子的蹄子怎么了？”
沈绢冰白了他一眼:“我是说罗曼谛克，唉，这是新词，说你也不懂。”小包不明所以的憨笑。
沈绢冰挥舞着双手，在晚霞下，在晚风中，在轻凉的湖水边轻轻转了几圈，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一切的烦恼与不良都被摒弃了，现在，对，从现在开始，我要做个快乐的人！沈绢冰不禁这样想。
小包看着她轻舞曼飞的身影，不禁呆了，
夕阳慢慢地从地平线上消失，周围的光也渐渐的被黑暗代替。照耀大地一天的太阳似乎累了，天地渐渐没有了任何的嘈杂声，一切渐渐的回归宁静，只有两颗少年的心还在怦怦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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