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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师》
一、美丽的友人
报上每天都会报道新的犯罪案件,世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会神色漠然地在心里嘀咕一句:又来了!尽管不会过分惊诧。但静下心来一想,也免不了暗自惊呼:这是一个多么险恶的世界啊!大都市东京固然不错,但每天也会发生三四起震惊世人的血腥事件。比如设计杀死自己的亲弟弟并把他埋在自家门前,再把帮凶——同样是自己的亲弟弟——逼疯,送进精神病院。这一方面让我联想到从十九世纪流传下来的关于养子杀人部落的恐怖传说; 另一方面也让我想起出自黑岩泪香先生的翻案故事或者法国侦探小说中荒诞、诡异的犯罪手法。藏书网
但是,以上这些犯罪事件都是暴露在世人眼前的。正如某位犯罪学家说的,暴露在外的犯罪不过十之二三,那么,暗地里到底发生了多少比每天的报纸上读到的更恐怖、更令人战栗的犯罪大案,数量之多恐怕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例如读侦探小说时,你是否也曾忽然害怕起仅一墙之隔的邻居,于是下意识地屏气凝神竖耳倾听起他们的动静?这话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但这般猜疑在东京绝不算无聊的胡思乱想。
且说,业余侦探明智小五郎解决了“蜘蛛男”事件后,真正放松下来休息的时间竟只有短短十天,这并非小说家瞎编出来的情节。换言之,距蜘蛛男在帕诺拉马地狱悲惨丧命不到十天,“魔术师”就已经杀了一个人,明智出于推脱不掉的理由,再次被牵涉其中。
明智虽名为业余侦探,却不是挂出招牌以此为生的。要是他不愿意,倒也没义务操那么多闲心协助警方办案,可是这桩“魔术师”事件却有一种奇特的、吸引他的魔力。明智预感到这绝对是一起不亚于“蜘蛛男”的犯罪案件。(果然不出所料,在这起事件中,刚开始他只能任凶手摆布,甚至差点儿丧命。)不仅如此,他对这起案子的兴趣还出于另一个重要的理由。
业余侦探与爱情,这个组合实在是不协调。曾经有一名演员要求柯南·道尔爵士让福尔摩斯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这使得作者大感为难。侦探与爱情,二者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浅薄。但是犯罪的背后几乎无一例外,都有一段恋爱故事。甚至可以说,负责解决案件的侦探如果是个不识情爱为何物的木头人,想来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胜任的。先不说大道理,我们的明智小五郎确实不像某些侦探那样,是一个没有感情只知道推理的钢铁机器人。
解决了“蜘蛛男”事件的第二天一大早,明智拎着一只皮箱,在上野站上了火车。他想逃离那家被报社记者骚扰的饭店,独自好好休息一番。他甚至婉拒了警视总监特意为他主办的庆功宴。
明智毫无来由地想念起湖泊来,便买了前往中央线S车站的车票。但事后回想起来,这竟是他被牵扯进“魔术师”事件的第一步,命运真叫人难以捉摸。
列车一到S站,明智立刻命司机驱车前往耳闻已久的湖畔饭店。
秋日的湖水映衬出碧蓝的天空,越发明亮清澈。早晚凉爽带些微寒的天气非常适合明智疲倦至极的身心,他全身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无论是饭店的房间、来自乡下的女佣还是和式风情的浴场,对于长期在国外居无定所的明智来说,全都那么美好、惬意。
住在饭店的十来天期间,明智无拘无束,快意得像个顽童。而荡着从饭店借来的小划艇在湖面上泛舟则是他的日课。有时候,他也载着住在同一家饭店的可爱的孩子们,一边奋力摇着船桨一边高歌少年时代的歌曲《大风大浪》,划过如镜的水面。
倚在饭店房间的窗边,眼前的景色十分宜人。满山的红叶宛如一幅画作倒映在光滑如镜的湖面上,白色的小舟像一只轻盈的水鸟灵巧地掠过水面。小船上,99lib.有一道白色的人影正奋力前后摆动着,那应该是穿着白衬衫的明智,而在其前方欢呼雀跃的,则是同船戏水的孩子们吧。
此时,孩子们的父母来到饭店阳台上,微笑着彼此致意,那怀旧的歌声断断续续飘过湖面传到他们的耳中。
在这群父母当中,有一名美丽的姑娘,她面带微笑眺望着前方那条满载欢乐的小船。这位姑娘是东京知名宝石富商玉村家的千金,名叫妙子。结束信州的温泉之旅返家途中,暂别父亲一行人,独自带着一名上了年纪的老用人随侍在侧,随行的还有一名少年,在此地停留了一些时日。妙子小姐女校时代(她去年春天刚毕业)的好友刚好也停留在S地,此行要和老友会面。
这位妙子小姐为什么会和孩子的父母一起眺望明智的小舟呢?那是因为此番和妙子小姐同行的除了老用人外,还带着一位名叫进一的十岁少年,那少年此时正坐在明智的小船上。进一十分可爱,他原是居住在玉村氏名下长屋里的一名小商贩的儿子。由于父母双双过世,看他无依无靠的妙子便恳求母亲,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抚养。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妙子小姐可不是不谙世事的年纪了。在那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温和贤淑的气质中,略带几分威严。这段闲适的日子里,明智和孩子们日益投缘,和父母们也日渐熟稔,尤其是玉村妙子,彼此都深受对方气质的吸引。不仅同桌进餐,还相约一同喝茶,甚至避开老用人的视线,一同去湖上泛舟,变得亲密无间。
当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明智一定会将小船划到从饭店看不见他们的湖水峡湾口。那处岸边生长着一座郁郁葱葱的常绿树林,万绿丛中点缀着几点鲜丽的朱红叶片,湖面平滑如镜,美景倒映其中。两人任凭小船在树影中漂荡,沉溺在充满幻想的故事中。但是各位读者,请千万不要胡乱猜测两个人的关系。明智已不再是轻狂少年,妙子也非认识短短数日就委身他人的轻浮女性,何况,两人之间总坐着进一。目前为止,他们不过是对意气相投的好友罢了。
话虽如此,老实说,尽管不知妙子的心意如何,至少明智已经深深喜欢上了眼前这位年轻迷人的聪明姑娘,这种感觉不同于一般的友情,而且一天胜过一天。
“喂喂喂,振作点,你这是在做什么美梦,想想自己的年纪吧,你已经是个近四十岁的中年人一八九四年。">了。妙子可是名门富商的掌上明珠,哪是你这种穷困潦倒的浪人高攀得起的。好了,趁早离她远一些。”
明智在床上辗转反侧,反复斥责自己,并且决定第二天就离开。然而,每到早上他便反悔,依旧留下来。这个让明智困扰不已的问题,无意间被妙子的父亲解决了。他不放心女儿在外面滞留太久,一天从东京打来电话,吩咐女儿尽早返家。乖巧的妙子当天就启程离开饭店。只是,与明智道别的时候,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她看起来也非常恋恋不舍。
妙子离开后,明智一如既往每天都载着孩子们荡舟湖上。尽管他表现得和以往一样快活,但眉宇间那一抹忧愁却怎么也抹不去。
妙子不盈一握的柔润身躯、一笑就露出来的洁白贝齿……她有着一副如梦似幻的美丽容颜,还有那撩人心弦的甜美嗓音,凡此种种,随着时间流逝反而越发历历在目,明智像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般,整日心烦意乱的。
泛舟湖上时愉快的交谈,也成了回忆的种子。只是,在这如沐春风般的交流中总免不了夹杂一些不愉快。一次,妙子一反常态,说起了一件埋在心底已久的事情,极为阴郁恐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说过的这段不着边际的离奇话题一直萦绕在明智脑海中,挥之不去。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故事开端的一段小插曲,所以笔者想做一个简单的交代。当时,小舟正漂荡在长着绿森林覆岸的荫凉下,妙子仿佛被魔物附了身,开始说起胡话来。
“这或许只是一场没有什么根据的梦,但不可思议的是,自打我年幼时起,便有一种能够预见未来的异能力。家母于五年前过世,但我早在半年前就预知了此事。每每想到这次可能也会如同家母那时一样,噩梦将化为现实,我就害怕极了。临睡前猛地想起这件事,便如同淋上一桶冷水,全身战栗。”
“姐姐,你怎么又来了,不要再说啦。”尽管只有十岁,进一却露出成年人才有的恐惧神色叫道。
“那究竟是怎样的梦?”
明智被妙子异常阴沉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反问。仿佛光从嘴里说出来都觉得恐怖似的,妙子把声音压得很低:
“怎么说呢,有一团幽灵的黑云,以惊人的速度聚拢,笼罩在我家上方。这两三个月以来,我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这团黑云的存在。就像能预知大地震的雉鸡……我觉得有人对我全家下了狠毒的诅咒,我们一家随时可能惨遭不知名的凶狠怪物的毒手。”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有这般不祥的预感呢?”
“我一点儿都不清楚,所以恐怖更添了一层。我完全预感不到那会是什么样的灾祸呀。”
当然,妙子知道明智小五郎是名侦探。她向他推心置腹,坦白内心的恐惧,或许是想征询他的意见。可惜这段虚无缥缈的呓语毫无现实的根据,哪怕高明的明智也爱莫能助。正巧此时,饭店的小厮来找妙子,说是有一通从东京打来的电话找她。
二、猝不及防
妙子返家后第三天下午,东京的波越警部突然打来了电话。警视厅的波越读者都非常熟悉了,他号称魔鬼警部,是搜查课的名人。bbr>?
明智接起电话,波越草草打了个招呼,随即转入正题:
“详情等见面之后再说。我认识的企业家中有一个叫福田得二郎的,他家里发生了怪事,恳求你务必帮他这个忙。福田先生特地托我致电,请你立刻回东京。细节三言两语难以道尽,但绝对不会令你失望。甚至连我都认为,你比警方更擅长处理这类事件。总而言之,这起案件极为离奇、错综复杂,还得辛苦你,实在很过意不去,不过还是替福田先生请求你,方便的话,请今晚赶回东京。”
“劳烦你特意打来电话,但我现在处于半休业状态。”明智语气冷淡地回绝道,“长时间的舟车劳顿我还没恢复过来,紧接着碰上蜘蛛男事件,我已经精疲力竭了。请让我再休息一段时间吧。”
“这可真伤脑筋。”警部的语气听起来非常为难,“你要是不来,失望的不止福田先生。其实,我是从玉村妙子小姐口中得知你的度假地点。她也希望你能帮助福田先生。”
“什么?妙子小姐?她与这次的事件有关吗?”明智一听到妙子的名字,立刻来了劲头,语气不自觉地激动了起来。
“关系太大了。我刚才忘了说了,福田先生是她父亲玉村善太郎先生的胞弟,也就是她的叔叔,”
“哦,原来如此,妙子小姐住在这里的时候,我们相处得很不错,原来委托人是她的亲戚啊。”
“是的,是的,是这个与你如此有缘的福田先生委托你的。怎么样,能及时赶回来吗?”
“嗯,没问题。”明智见风使舵得像个孩子。但他不会为这种小事感到不好意思或欲盖弥彰,他大方地表现出既然是妙子的委托,那随时都可以赶回去的姿态。
“时间的话,我想想,呃,有下午两点十分出发,七点半抵达上野的火车,就这么定了吧。”明智爽快地一口答应,波越警部不禁有些惊讶,但他也不掩饰心中的满意,说道:
“谢谢,福田先生一定非常高兴。我会转告你抵达的时间,他会派车去车站接你的。那么,请一路走好。”他又叮嘱了一句。
一挂断电话,明智旋即心神不宁地收拾起来,准备离开饭店。说是收拾,其实这次旅行原本就只带了一只皮箱,一点儿都不 8d39." >费工夫。把睡衣和还没清洗的衬衫塞进皮箱,结清住宿费就可以上路了。于是,他从容不迫地上了火车。?
返回东京的路上没什么特别要记述的。明智心里全是妙子,随着火车的晃动,眼前不断浮现妙子罂粟花般灿烂的笑容、耳际反复出现妙子夜莺般甜美的嗓音。他又一次想起妙子最后一天在小船上提到的梦魇。“她的预感或许成真了。”思及此,尽管尚未听闻事件的片鳞半爪,明智已经兴致高昂。
火车准时在七点三十分抵达上野车站。
走出检票口时,司机已在出口等候。明智这张脸老在报纸上出现,很难认错。
“福田先生派我来迎接您。”司机怀着普通民众对当代英雄的崇拜和尊敬,恭敬地说道。
“哦,辛苦了。车子在哪儿?”明智爽快地回应。
“在这边。”司机在前面领路,带着明智走向停车场。
眼下也不能责怪明智疏忽大意,他抵达上野车站的具体时间,只有波越警部和福田先生了解。就算是神明,也料不到前来迎接的,从人到车子都是假冒的吧。车子看起来和企业家的车子一样豪华,司机助手的服装也十分讲究。勉强要说可疑之处,倒也能挑出两处,眼前的这两个人都戴着圆形的宽边框眼镜,车身也没有福田家的家徽。这两项特征若说可疑确实可疑,不过,司机戴圆粗框眼镜防尘也很常见,至于福田家的家徽,明智没见过,所以他也无从得知。
不过,名侦探到底还是名侦探,一只脚踩上汽车的踏台时,心中突然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回头,可惜已经太迟了,带路的司机从背后猛地一推,副驾驶座上的助手长臂一伸,顺势把他拖进车内。猝不及防间,明智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你们做什么!”明智大吼一声,立即起身企图.99lib?跃出车外,不料,司机一记右钩拳猛地击中他的心窝,这可是柔道攻击要害的招数。当然,这两个伪装成司机的恶贼,身手肯定了得。
这件事发生在人群杂沓的车站前,加上当时夜幕低垂,即使路过的人听到了明智的喊叫声,也不会因为奇怪而驻足一看究竟。
车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大摇大摆地穿过车站前明亮的马路,驶向宽敞的巷道。而我们的主角明智小五郎竟就这样陷入昏迷,软绵绵地瘫在后座上。
我必须再次申明,在这场意外中,明智没有任何应该受到指责的疏失。只是歹徒比警方、福田、明智小五郎抢先十几二十步,乘虚而入并成功得手罢了。
即使如此,这是一手多么快、准、狠的作战策略啊。犯罪的帷幕还没升起,真正的战斗也还没打响,但他们却先下手为强,在决斗开始之前就把没有把握战胜的强敌明智小五郎制伏掳走了。可见他们绝非寻常的小毛贼,而即将开始的案件也绝非寻常的案件。话说回来,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获得这么多详细信息的:明智小五郎和这起案件的关系,他将在上野下车以及列车到达的时间,福田家将派车前来迎接。此外,福田家的座车去哪儿了?难道那些司机也碰上了和明智相同的遭遇?啊啊,恶徒的本领,果真不可小觑!
三、幽灵信件
好了,现在让我们追溯一下,说说让明智急急忙忙赶回东京的缘由,也就是发生在福田家的离奇事件的前因后果(不过,那事件可没严重到称得上犯罪)。
先前,波越警部也说到了,福田得二郎是玉村宝石王的亲弟弟,拥有相当的资产,是福田家几家子公司的股东,光分红这一项就足以满足他豪奢的生活开支,总而言之,算得上游手好闲之流。
得二99lib?郎打小就过继给福田家。如今养父母仙逝,妻子也在去年离世,膝下无子的他真正孑然一身。他性情古怪,反而十分享受目前的独居生活,也不想再续弦,只与几名下人同住在偌大的西式宅邸中,打发着日复一日郁郁寡欢的日子。
.99lib.某一天发生了一起很突然的怪事,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
福田天生就是一个古怪、忧郁的人,夫人去世后就更加消沉了,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三餐外连用人都很少能看到他,天色一暗便早早上床休息。就寝前,他习惯把隔开卧室和书房的私室门窗从内侧紧紧锁上。
有一天早上,福田刚一睁开眼,就发现盖在身上的白色被单上放着一张纸片。他禁不住纳闷,拿起来一瞧,这张打字机用的纸上,用铅笔写着五个又大又丑的字:
十一月廿日
此外没有其他文字。这究竟是谁写的、有什么意义,福田完全没有头绪。
福田大惑不解。这张纸放在白被单上,这就表示有人趁夜潜入他的卧室,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前天晚上就寝前,福田和平常一样从内侧锁上书房的门。面向院子的窗户也焊上了防盗的铁格子,还上了锁,根本就没有能投进纸片的缝隙。再说,床铺和窗户也委实隔着一段不太近的距离。
“真奇怪。”福田揉着惺忪睡眼,满脸疑惑地下了床。慎重起见,他立刻仔细检查了门窗,可是没有找到任何异常的地方。他心里暗觉不妙,便转动钥匙开门叫来下人一一询问,但大伙儿都回答不曾进入房间,更不知道那张纸从何而来。
这一天就在七上八下的疑虑中过去了。隔天早上,福田醒来一看——这是怎么回事,白色被单上,与昨天相同的位置,竟又摆着一张打字机用的纸。他战战兢兢地拿起来一看,纸上写着比昨天更简短的两个数字:
十四
门窗和昨天一样毫无异状,用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仔细检查了纸张和笔迹,却丝毫头绪都没有,笔迹更是陌生。
“十一月廿日”和“十四”到底是什么意思?投递纸条的人是谁?这张纸又是怎么进的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福田实在无从想象,这一切未免太过诡异了。“若非幽灵,根本办不到。”一思及此,福田禁不住浑身发毛。
然而,怪事并未到此结束。第三天、第四天,福田每每醒来,被单上势必摆放一张写着简单数字的纸片:
“十三”、“十二”、“十一”、“十”、“九”
数字每天都依序递减。不必说,这件事发生后,福田就寝前加倍慎重地锁上门窗。可惜压根儿阻挡不住幽灵信件。
数字“九”出现的这一天,福田再也按捺不住,索性请侄子玉村二郎前来,想借用一下这位充满活力的年轻人的智慧。二郎是玉村宝石王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妙子的哥哥,目前就读于某私立大学,整日游手好闲,是个二十四岁的盛气青年。
“叔叔,你太在意这种小事了,这一定是谁的恶作剧。叔叔就是太神经质了,才会被捉弄。”听完福田说的原委后,二郎不当回事儿,一笑置之。
“假如只是恶作剧,也太周到了。难道有人为了恶作剧,就连着几天做这样荒唐的事吗?再说,房间锁得严严实实的,人是怎么进来的?这个人简直就像魔术师,真令人毛骨悚然。”福田面色严肃,似乎打心底感到害怕。
“就算这些真的是魔术师干的,目前也不过才投了一张纸进来,又没有加害叔叔的意思,别理会不就好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组数字里一定隐含着什么可怕的谜团。你看仔细了,最早送来的是‘十一月廿日’,接着是‘十四’,数字一天天递减,今早已到‘九’了,感觉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很有计划。话说回来,今天是几号?”
“十一日吧。十一月十一日。”
“你瞧,十一日的十一加上九是多少?是二十。换句话说,就是‘十一月廿日’。喏,照每天出现的数字,距十一月廿日已经不到十天了。这是一张可怕的通知书,意在警告我:注意,只剩下九天了。”
听福田这么一分析,二郎也觉得蹊跷,顿时语塞,半晌才开口:
“可是,这究竟是通知您什么呢?”
“正因为不知道我才更加坐立不安。我不记得曾与人结过怨,但人总在无意中树敌。或许真有人借这种方式威胁我,企图向我复仇。”
福田其实心里有数,预感到可能有人上门复仇。若非如此,他不可能为区区几张写着恶作剧留言的纸条烦恼至此。
“复仇?”
“十一月二十日将是我的忌日……”
“哈哈哈,太荒唐了,叔叔别胡思乱想了。这年头哪有人会老套地复什么仇?如果叔叔实在放心不下,今晚我干脆彻夜守着叔叔。一旦那家伙拿着纸片进来,我当场逮住他。”
其实福田正有此意,于是当晚即付诸实行。
二郎照约定一整夜不曾合眼,天刚一擦黑,就备妥了手电筒,整晚在福田卧室窗外的院子和走廊上来回巡逻,严加看守。
“连只猫影子都没见到,怎么样?昨晚总不可能又送来纸片吧?”
天一亮,二郎迫不及待地走进叔叔的卧室,得意扬扬地问道,那神情好像在说:“你看,没事吧。”
然而,各位猜怎么着?福田手中不正拿着一张纸片吗?
“看,和往常一样搁在被单上。我原本打算整晚不睡,要瞧瞧对方的真面目,可惜天快亮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盹,那家伙抓住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把纸片投了进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一如预料,今早的纸上写着“八”。福田非常坚持,其中必定隐藏着“只剩八天”的恐吓意味。
如此,年轻气盛的二郎也有些不服气,他索性住进福田家,并要求书生等人协助,计划用两三个晚上的时间看清歹徒的真面目,最后却是徒劳,只能干瞪着纸上的数字一天天递减。直到数字变成“三”的这一天早上,福田和二郎终于按捺不住焦急万分的情绪。
这回反倒是二郎力劝福田请求警方的协助,于是福田连忙找来有多年交情的朋友波越警部帮忙。与此同时,他把这件耸人听闻、诡异的事告诉了玉村家,刚回到东京的妙子当然也有所耳闻。向明智小五郎求助其实也是妙子的提议,波越警部当即表示赞成。
四、红猫
福田一接到“明智侦探预计在七点三十分抵达上野站”的消息后,立即请认识明智的巡查与司机驾车前往车站迎接。而明智抵达福田家之际,波越警部也会依约前来。
岂料八点左右,99lib.前往接明智的巡查与司机却自己回来了。据巡查回报,不知道什么原因,福田宅邸的大时钟、司机的手表还有巡查的怀表,全都慢了十五分钟,而且谁都没有发现,结果当他们到车站时,七点半到站的乘客已经离开了大半。怎么都找不到明智,巡查只得自己回来了。
几个时钟同时变慢,其中必定隐含着不寻常的原因,但是谁都没有深入去研究。然而,又有谁料想得到,接站晚了十五分钟竟会招致那般严重的后果!
福田随即匆忙致电还待在警署的波越,告知事情的经过,接着询问明智是否直接去了警署。
“不,他没过来。若找不到接站的车子,按理说他会打电话的。既然他没联系我,或许是没赶上预定的火车。明天早上也不碍事,我想那时候他一定会出现的,就等到明天吧。”波越不慌不忙地回答。
这天晚上,除了二郎,接明智的巡查也住了下来,福田安心地睡下了。
无论是福田还是波越警部,都没感觉到危险已经迫近,由此不慎轻忽大意,也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纸上的数字是“三”,即使福田所担心的恐怖变成事实,那也是三天后的事。真正令人不安的,是数字变成“一”,再变成“零”。在此之前,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即便明智小五郎晚一天抵达,也不会出什么严重的问题——众人不约而同地如此认定。
然而,不是所有的罪犯都像亚森·罗宾那样是守信用的绅士,尤其他们不知道从哪儿获得了明智小五郎返回东京的消息。抢在事件发生前,就夺去了对他们构成最大威胁的劲敌的自由,着实阴险至极。由此可见,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福田请求警方协助,更不会老实地等到十一月廿日再下手,好让对方有时间布下天罗地网。
姑且不提这一点,负责保护福田的二郎与巡查在二楼客房并排的两张床上躺下。他们也看明白了,在宅邸里巡逻只是徒劳之举,便不再坚持,留守只是给福田壮胆。
两人暗自认定还有三天时间,于是放松了警戒。再说,也不知道十一月廿日一到,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定什么事都不会有。他们很乐观,一味地认定不会出什么事,因为纸上的文字太不着边际了,难怪波越会说“这是明智先生的领域”。
由此,松懈下来的二郎和巡查就没有强迫自己必须保持清醒,他们心想,即使彻夜不合眼也于事无补,于是干脆美美地睡了一觉。
然而,正如歹徒在99lib?上野车站掳走明智的手法所呈现出来的,他非常善于趁人不备时下手。发生在当天晚上让人战栗不已的案件,与其说是因为众人已经习惯了每天的幽灵来信松懈后让歹徒有机可乘,还不如说是中了罪犯巧妙的暗示诡计而彻底放松了警惕。
约莫夜半时分,二郎被一阵诡谲的笛声惊醒了。
他忍不住侧耳细听,隐隐约约的长笛声好像是从楼下的主卧室里传出来的。长笛声并不成调,好像是吹笛的人随心所欲地吹奏,无以名状的悲伤曲调中是诉不尽的爱恨情仇,不可言喻的凄凉和哀愁,听过一次就毕生难忘。
福田不会吹长笛,再说又是三更半夜,谁会在这个时间做出这么古怪的举动呢?
“难道是我听错了?不,这确实是长笛的声音,而且是从叔叔的房间里传出来的,难道……”想到这里,二郎犹如背后被浇上一盆冷水,顿时吓得浑身缩成一团。
不一会儿,笛声戛然而止,四周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二郎赶紧推醒邻床的巡查,“发生怪事了,能跟我一 8d77." >起下楼看看吗?”
睡觉前两个人都没有脱下外裤,所以他们迅速披上外衣就走出房门。巡查甚至拿起为防身用的手枪。屋里一片死寂,两人借着昏暗的夜灯走过长廊,前方就是福田的卧室及书房的门。
二郎胆战心惊地试着推门,但门似乎从里面上了锁,纹丝不动。二郎突然心生一股不妙的预感。
“要叫醒福田先生吗?”
“慎重起见,就这么办吧。”
巡查亦表示赞同,于是二郎开始敲门,嘴里还喊着“叔叔、叔叔”。他重复了两三次,却没有任何回应。
“果然不太对劲。”
二郎面无血色,看来也想不出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从锁孔瞧瞧吧。”
不愧是巡查,反应很快,他立刻弯下腰透过锁孔窥看里头,很快便回过头来,神情紧张。
“血,有血……”
“咦?那叔叔……”
“我想他已经停止呼吸了,我们打破这道门吧。”
即使绕到院子的窗户下面也会被铁格子拦住,情况实在危急,此时只能破门而入了。
二郎迅速跑过走廊,叫醒书生,命他拿来斧头,接过后便使劲砸起门板来。
这番吵闹之下,家里的下人们(婆子和两名女佣)都被吵醒了,急忙赶了过来。
再坚固的门板也经不起斧头这一通乱砸,伴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房门的上半部镶板掉下了一大半。
二郎、巡查、用人,一共六个人凑在砸开的门洞旁。然而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不,是还来不及看见。只觉得一个硕大无比的物体挟着风以惊人的速度迎面扑来,吓得一行人急忙闪到一边。
原来是一只鲜红色的猫。不,世上不可能有什么鲜红色的猫。那其实是福田饲养的纯白色公猫,只是现在浑身沾满了血才变成骇人的红猫。
这只鬼气森森的动物从门上的破洞跳向走廊,全身抖了两三下(每抖一次,红艳艳的鲜血便飞溅在墙板上),面对众人的面孔犹如鬼魅,朝面前的这些人高高地拱起背脊。
大伙儿冷不防瞧见怪猫的嘴巴,那情状实在太触目惊心,叫人不由得别开脸,不敢直视。
这可恶的畜生想来并不知道主人已死,一定还和浑身是血的尸体纠缠在一起玩耍,全身才会染上这么鲜红的颜色。而且应该不仅是玩耍,还一定舔舐了主人的伤口,咽下了从主人身体里淌出来的血水。否则,它的嘴巴不可能变成那样。看啊,它锯齿状的利牙已经被染得一片鲜红,舌尖上不断往下滴落黏稠的血糊,而它正以不停滴着鲜血的舌头舔着嘴角。
红猫发出“喵——”的诡异的撒娇声,无视周边惊恐万状的六个人,留下一路斑驳的血爪印,优雅地踱到后门去了,那种目中无人的狂妄模样,好像它就是杀人凶手似的。
下一刻,众人一齐回头透过门板上的破洞继续观察室内。
房间里的电灯亮着。明晃晃的灯光下,穿着睡衣的福田横倒在地上,露出下半身。胸部以上的部位被床挡住了,从他们站的角度看不见。可能是刚才那只猫不停在他腿上磨蹭的关系,福田的脚尖也都染满了血。然而比起尸体本身,更不寻常的是散落在尸体及其周围数量惊人的华丽的野菊花瓣,这情景恰似在凭吊死者、装饰尸体一般。
在这紧急时刻,谁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深入思考。但事后回想起来,这场命案里,从古怪的预告信开始,凶手到底是从哪儿、通过什么途径进的房间的呢?更不用说凶手的逃跑路径(当然,这是导致整起案件最具魔术特征的部分),乃至于二郎听到的凄凉悲哀的笛声,装饰着尸体的野菊花……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是凶手为了凭吊亲手杀害的人而吹奏悼歌、献上野菊花的吗?这世上真有行为如此癫狂的凶手吗?
在此,无关紧要的话就先不说了。首先得先检查一下尸体。于是二郎从门上的破洞伸手进去转动门把,打开门往里走,巡查与下人们尾随其后。
二郎不假思索地大步迈向尸体。当他来到血淋淋的尸体脚边,望着被书房与卧室隔墙挡住的上半身时,不知为什么,二郎竟像一个木头人似的呆立原地。他双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看来事态非常可怕。
“怎么啦?”巡查连忙靠近,正好接住浑身僵硬的二郎的身体,“哇!这……”眼角的余光瞥向二郎先他一步看到的惨状,见多识广的巡查也不由自主地惨叫了一声。
那边到底有什么?到底是什么吓晕了二郎,也让职业刑警全身发抖呢?
五、凄惨画
“我没事了,谢谢。”
一会儿后,二郎终于从眩晕中醒转站了起来。只是,他暂时提不起精神开口。他们——二郎、巡查与书生——惊恐地站在离尸体颇有一段距离的一个角落里,彼此望着对方苍白痉挛的面孔。婆子和女佣光是瞥了一眼尸体的下半身就已经魂飞魄散了,留在走廊上不敢进来。
“太惨了,这实在太惨了。”半晌,巡查扭开脸,声音沙哑地喃喃自语,仿佛正说什么不愿让别人听到的秘密似的。
无怪乎大伙儿会被吓得魂飞魄散。福田的尸体实在诡异,这显然不是一般的命案。众人第一次见识了无头尸,原来肩上空无一物、仅剩躯干的尸体竟是如此恐怖。一个没有生命又浑身浴血的庞然大物软绵绵地横躺在地上。也就是说,凶残的歹徒斩下并带走了福田的头颅。
那副情景简直是芳年年的画作十分欣赏,曾搜集了不少芳年的凄惨画作品。">凄惨画的翻版,令人恐惧得牙根打战。芳年的画在凄惨吓人之中又蕴涵着一股浓情冶艳的美感,可眼前的可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真实场景。从肩膀的横断面上汩汩淌出血糊,一屋子难以名状的血腥气味,令人恐惧地牙齿咯咯磕碰着,全身上下汗毛倒竖,毛孔扩张,冰般的寒风直钻进体内。
但是,凶手究竟为什么要带走头部呢?若凶手是强盗还能理解,即使是挟怨报复,杀掉对方也就能了结了。没想到歹徒竟像旧时的义士,杀了人之后还砍下头颅小心翼翼地带走。以现代观点来看,手段可谓极其怪诞。
不,不,这宗命案的异常绝不仅于此,还有更加古怪的地方。撒在尸体上娇嫩的野菊花、用横笛吹奏而出的悲凉的送葬曲乐,连最细微的地方都显得那么典雅浪漫,平添了一股无以名状的诡异。
然而,不可思议的不止这些,还有更离奇的,光“不可思议”这四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按理说人世间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对于先前每早送达密闭卧室中的预告信,众人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与纳闷。眼下,不只是一张纸,而是一个头部凭空消失在密闭的房间里。不,不单头颅,杀害福田的凶手是怎么潜入室内、又是怎么离开的,除了魔术师的特技外,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当然,这不是巡查或玉村二郎、书生等的推理能力能够解答的。他们被鲜血淋漓的尸体吓得魂不附体,甚至一时无法全盘理解时下状况是多么令人匪夷所思。
所幸由于职业使然,巡查总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继续茫然失措,他强忍着恶心,毅然走近尸体,尽责地查看了惨不忍睹的切口断面。脖子是被利刃——大概是锯子——用不及专业外科医师但也不失利落的手法割断的。而理应是头部位置的地毯上,血浆流了一地,已经快凝固了。
接着,巡查又慎重地查找了床底下和家具后方。这次的搜索真是离奇又令人不安,巡查一开始认为分离的头部或许藏在什么看不见的角落里,可惜让他浑身不自在的查找仍然徒劳无功。另外,除了那散落得很规则的野菊花,室内找不出任何有关凶手的线索。
训练有素的巡查很清楚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应变处理。他虽不像勒科克警探那般野心勃勃,倒也恪守规定,将众人请出卧室,关上破烂不堪的房门,尽其所能保全现场。尽管已经是深夜,仍打电话给警视厅,紧急汇报了事情的经过。>.
一接获紧急通报,警视厅便火速联络在家中待命的专案负责人波越警部。约一小时后,警部率领两名刑警赶到现场。这段期间,巡查也没闲着,检查了玄关和后门的门锁,寻找屋外是否留下脚印,并讯问用人等,有条不紊地做了他该做的每一件事,却毫无收获。庭院地面干爽,没找到脚印,玄关和后门的门锁也毫无异状。当然,下人也都是一问三不知。
波越警部抵达时,辖区警署人员和被害者的兄长玉村已随同长男一郎赶到了,还有平日交情还不错的邻居,住宅里一下子聚集了很多人。来人虽多,但整个宅子里鸦雀无声,他们好比走进一个哑巴的国度。
六、巨人手印
波越警部抵达后的现场勘验,还有随后赶到的检察院一行的验尸手续,由于整个过程实在琐碎无趣,在此一概省略,只列几项必须告诉读者的事实。
首先,在玉村的提示下,众人发现死者福田的秘密橱柜中,有一颗昂贵的钻石不翼而飞。那是玉村商店的经理在欧洲的宝石市场购得的经古典玫瑰切割法加工过的钻石,重达十几克拉,福田被它高贵的光辉迷住了,便央求兄长玉村以原价转让给他。说是原价,至少也值数万圆,而这贵重的宝石竟随着福田的神秘死亡消失无踪。
其二,福田卧室的花纹壁纸上,留下一只巨大的血手印?。波越不愧是名老练的刑警,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了巡查和玉村二郎忽略的重要线索。
“我们怎么没注意到?”
二郎满脸惊讶地自责,波越则大声笑着回答:
“因为这只手印位置太高了。一般来说,人们挨近墙壁时,习惯将手撑在比眼睛更低的位置,所以寻找线索时,大伙儿很容易忽略高于水平视线的地方。纵使在地面上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搜查,也不会留意天花板,甚至不会特别关注墙壁。根据我朋友明智的说法,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盲点。我们曾经因疏忽而身陷类似的盲点中,犯下无法弥补的过失。再说,手印不仅恰好位于灯罩的线路上,更交错在壁纸的花纹里,乍看之下极难发现。”
就算是这样,手印留下的位置实在古怪。手印高于身高超过五尺数寸的玉村二郎或波越警部能平视的范围内,而且得完全伸展胳臂才能勉强够到,怎么会在那么高的地方留下手印呢?
不,相较于此,接下来发现的事实更加惊人。经波越测量,血手印,异常巨大至少有一般人的一倍半大。警方与玉村父子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面面相觑。普通人类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手掌?
尽管没有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心中的想象,在场众人却无法不任由思维在脑海中描绘出巨人的形象。借手印的高度推测,凶手身长至少七尺,手掌有普通人一倍半大。
“肯定是哪个环节出错了,那种怪物怎么自由出入锁得严严实实的房间?且身材越高大越不可能啊,真是捉摸不透。”
现场的人都努力打消脑海中骇人的幻想,可是这种念头并非全然没有道理,很快第三条线索就证实了这一点。
法院一行人抵达前后,各报社社会部晚班记者顷刻间拥到福田大宅前,来势汹汹地闯进案发现场,使出浑身解数,希望能挖到独家新闻。而其中一名记者靠着敏锐的新闻直觉,嗅出了一条重要的新事证,并及时通报了波越警部。(这名记者靠着这份功劳,最终顺利获得最为翔实的犯罪细节。)
福田大宅位于东京市正西北郊外一个僻静的地区,门前的自家专用通道外是一片广阔的空地。这块空地与普通道路衔接,也就是福田宅邸专用道路的尽头有一片被时代遗忘的人力车夫群聚的临时窝棚。那天晚上,一名单身老 8f66." >车夫裹着毯子睡在破屋里。机敏的记者便前往拜访老车夫,询问他是否注意到什么异常。>?99lib.
犯罪发生的时候,老车夫难得刚完成一趟长途拉车任务返家,裹上毯子后,便打起盹来。由于正进入意识蒙眬的状态,所以难说确切,但听记者这么一提醒,回忆中好像的确有这么个疙瘩——老车夫据实答到。
“俺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高的汉子。当然,我压根儿看不清对方的脸。那汉子幽幽地浮现在黑暗中,简直像个大怪物,从宅子那儿飞奔过来,随后就消失不见了。这一带伸手不见五指,他跑出半町远后就不见踪影啦。由于实在太离奇了, 俺一度以为在做梦。不过既然发生命案,搞不好他就是凶手哪。”
接获记者的通报后,波越将那名老车夫唤到宅内,以便进一步询问,得知对方是个约七尺高的大汉,身穿一套轻飘飘的黑斗篷,脸上?大概是蒙着一块黑布,因此完全无法辨识。老车夫并没有注意到七尺大汉是否拎着行李,此外再无其他线索。
调查至此,不管手印也好,黑暗中古怪的大汉也好,一切都更像是暧昧模糊的怪谈或梦话,这让一切都讲究证据的当局来看一点儿都不可靠。与相信有怪物作祟比较,他们更倾向于回到事件本身,针对门户紧闭的事实着眼于排查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疑点,这种情况下怀疑宅内的下人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于是,警方严格地再三讯问书生、婆子、两名女佣、司机、助手六个人,甚至还检查了物品和衣箱,却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地方,也没有在随身物品中找到遭窃的钻石,最后审讯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假设这起犯罪只是单纯的谋财害命,但是杀人手法残忍、人头不翼而飞,从这两点来看又有许多情形解释不通。在场的人都认为凶手的主要目的是杀人,钻石只是顺手牵羊而已,那么,这桩凶杀因何而起?肯定是福田与人结怨太深,被仇家杀了。可是,死者的兄长玉村坚称弟弟从未与人结怨,且无论是直接或间接认识的朋友中,都没有身高七尺的巨汉。长年在福田家工作的仆佣和婆子等也纷纷支持了玉村的说法。
就连身经百战的魔鬼警部波越,也不曾办过如此玄妙、离奇的案件。杀人凶手是谁?动机是什么?独独割下人头带走的理由是什么?为什么要在杀人后吹笛、撒野菊花?歹徒怎么潜入密闭的卧室,又是怎么逃出去的?整个案件都是混沌不明的,线索也无从想象,非要说目前警方掌握的线索,除了怪谈以及梦幻的故事,再无其他。
“看来,这案子果然还是属于明智小五郎的专业领域啊。”
波越在心底暗忖。于是,他索性回到警视厅,待天色一亮,立刻打电话到S湖畔明智下榻的饭店,催促他尽快返回东京。
岂料,与饭店老板通过电话后竟使波越不由得忐忑起来。老板说,明智昨天就搭上了预定的列车返回东京了,但前往上野车站迎接的福田家座车不是空车而返吗?啊啊,名侦探竟在S站与上野站之间消失了。事故发生在列车里,还是上野车站的月台上?无论如何,明智必是落入了歹徒的圈套,被剥夺了自由,他的遭遇说不定更可怕呢。
警视厅刑事部上上下下都为这宗案子绷紧了神经。刑事部长、各课主管以至总监,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这名怪贼。尽管毫无线索,他们依然尽力研拟出可行的调查方案,但这一天的调查毫无进展,到了第二天十八日,亦即凶案发生的第二天早上,又爆发了一桩前所未闻的怪事,狠狠地给了狼狈不堪的当局一巴掌。
七、狱门舟
事情是在当天上午九点到十点间发生的,地点在白髯桥。?99lib?
寒意渐浓的秋日清晨,河面上,夏日时繁忙穿梭的游船已不见踪影,唯有货船间或一艘两艘地通过桥洞,孤单地滑过平静的水面。偶尔,闻名当地的公共蒸汽船嘟嘟地驶近,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后逐渐远去。
有趣的是,徒步走过白髯桥的人,除非有特别紧急的事,否则都会在桥上驻足片刻,倚着栏杆俯视河面,仿佛陷入沉思。这会儿早已过了夏季,观河不能说是为了纳凉。那么,是桥桩下河水旋涡的黑暗中,暗藏着什么吸引人的力量吗?
同一天早上,跟往常一样,几名男女倚着桥梁两侧的栏杆,眺望由远而近的江水。突然间,面向上游的两三个人发现了一个古怪的物体。
再过十余天,时序就进入十二月了,竟有个疯狂的男子在晚秋的隅田川里游泳。起初看起来像是块漂浮在水面的木头,等离得近了,人们才看清那是一个人的头,再仔细一瞧,看得出那并不是年轻人,而是一个留着胡子、颇有些年纪的男性。
“哇,好个身强体健的老爷爷。天这么冷,真亏他敢下水游泳。”一名推着自行车,穿着咔叽布料裤子的小伙子,忍不住对身旁穿西装的推销员说。
“就是啊,不过离冬泳的季节还早了点儿,到底在干什么?依他的年纪,八成是什么门派的武术师傅,但似乎没在报上见过他啊。”推销员狐疑地继续盯着老泳者。
异常热衷的围观、讨论引起来另一侧栏杆边上的人和其他路人的好奇,他们迅速围拢过来,于是面对上游栏杆的人瞬间多了不少。
那个只露出头奋力游泳的老者,很快就来到距桥身仅有半町远的水面上,在水流的助力下一间一间地逼近。在桥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远远望去桥上黑糊糊的脑袋宛如一座小山。
“不太对劲儿啊,有这么游泳的吗?会不会太安静了?难道这是游泳不激起水花的特殊流派?”推销员不禁道出内心的疑惑,围观的人也随之附和,“是啊”、“真奇怪”的话语此起彼落。
“看!”有人叫道,“看那张脸,那么苍白,他怎么眨也不眨眼?那是死人呀!”
“胡说八道,哪有那样的溺死鬼?溺死的话全身都会浮上来的。”另一个人反驳。
确实是名罕见的泳者。他的下巴以下全没在水下,一动也不动。他顺着水流,像幽魂般静静逼近。话虽如此,没有人见过>99lib.这样溺水的尸体,正面朝上,像正在立泳,随波逐流。
这个疑问很快就被解开了。随着那名泳者十间、五间地接近桥身,人们得以从正上方俯视,终于看清了从远处看不见的水面下的秘密。眼皮底下的不是普通的溺死鬼,更是个没有生命的泳者。
读者应该已经猜到那是什么,并对笔者絮絮叨叨的描述十分不耐烦了吧?没错,如同各位猜想的,那正是两天前从卧室神秘消失的福田得二郎的头颅。
那么,沉重的头颅是怎么稳稳地漂浮在水面上的呢?从桥上往下看,头颅用一条绳子绑在下方一块船形的细长木板上,木板歪歪扭扭地沉在水面下,若隐若现。换言之,头颅的重量使得船形木板沉没在水里,福田的头颅乘舟载沉载浮顺流而来。
围观众人的惊讶自是不言而喻,在此不赘述。他们从未见 8bc6." >识、也从未听闻过这般宛若地狱景象的人头船,人群中“哇”的惊呼声不绝于耳。
看到桥上黑压压的人头,桥头派出所的巡查直觉不太对劲儿,周围的气氛有些怪,打一开始他就混在人群里了。他当然不认得福田,但既然漂过来的是人头,势必不能置之不理。不仅如此,他甚至推测这是一宗重大犯罪的开端,内心异常振奋,立即要求恰巧行船至附近的货船船夫捞起那艘诡异的人头小舟。
绑着头颅的木板显然是一只小舟的模型,看着像船头。不知是否意味着船名,木板上以浑厚的笔迹写着“狱门舟”三个字。
啊啊,狱门舟,多么令人闻风丧胆的名称,取代了人们熟知的斩首示众的狱门台,人头顺着水流移动。不用说,凶手对福田一定怀着深仇大恨,为了对死者施行最大的侮辱才想出来的点子,这真是最恐怖的私刑。
这件事通过辖区警署传到警视厅,很快查出那是福田得二郎的头。
凶手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做法让波越警部再三蒙受奇耻大辱,魔鬼警部波越再也沉不住气了。他以自己的名声下注,立即组织了一支刑警搜索队,决心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揪出来。他亦身先士卒,就像过筛子般仔细调查、询问了白髯桥上游的两岸,还有当时疑似停泊在那一带的货船、渡船等,却仍一无所获。
白髯桥上游几乎见不到什么桥梁,且河道几乎呈直角曲折,有许多视线看不到的死角。所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水里99lib?放一个诡异的物品,可说是再适合也不过的地点。不仅如此,还有绫濑川等众多支流与峡湾,搜查范围非常广阔,要依靠有限的警力在这当中展开无目的的搜索,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围绕着凶手的怪谈、狱门舟的妖异诡谲,加上当红的明智侦探遭到绑架的传闻。对报社的编辑来说,这无疑是最值得炒作的题材。社会版完全被福田命案淹没,而其引发的轰动效应,也一天更胜一天。
八、没有窗户的房间
明智小五郎仿佛自沉睡的梦中醒来,突然睁开了双眼。
除了头有些痛以外,一切都十分舒适。房间虽小,西洋风的装饰却十分豪华,从天花板上垂下一盏既古典又奢华的煤气吊灯,他正躺在一个豪华的大沙发上,身体下面是厚厚的坐垫……他渐渐恢复意识,并回忆起发生在上野车站的事,那时候他不是嘴巴被堵住、手脚遭到捆绑吗?然而现在别说.99lib.
是手脚被松开,而且还能非常舒适地躺在厚厚的沙发坐垫上。
明智睁大眼,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前方。紧接着,仿佛就等他清醒过来似的,门顺势打开了,一名女子翩然走进室内。那是个年约十八的美丽姑娘,穿着一件款式不太常见的黑绢宽松洋装,捧着银盘,上面摆着饮料及简单的餐点。
“您醒啦?”姑娘先将银盘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对明智微微一笑,“一路辛苦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当然,明智不认识眼前的女子,对这个房间也觉得非常陌生。他恍如陷入梦境,恍惚了好一会儿,最后总算打起精神问道:
“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又是谁?”
“哦,不必担..心,请把这里当成将您救出危难的人的住处。而我是那个人的女儿。”
“原来如此,我只记得在上野站被推进一辆陌生的车里。那么,我一直昏迷到现在吗?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要救我?这家的主人是哪一位?这儿仍在东京市内吧?”
“嗯,您最好别想太多。还有,有人交代我什么都不能透露。”
“我没事了,身体完全无恙,只是头稍微有些昏昏沉沉罢了。”
语毕,明智为表示自己已经恢复正常,便起身坐得笔直。然而,就这么稍微一动便立刻感觉到身体还是飘忽的,四周景物在眼前摇晃起来,明智不由得一手撑在沙发上。
“看来还不太行,房间仿佛飘浮在半空中。”
“瞧,不能太勉强自己啊。”
“可是我精神真的很好。请让我拜会主人,我得亲自向他道谢。”
“不,请不用费心。何况主人此时不在家。”
这一刻,明智总算发现房间的格局不太寻常。
“咦,这房间没有一扇窗户,那白天也要点灯吗?真奇怪。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晚上?”
这问题乍一听着实可笑,但对于刚从昏迷中恢复过来的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疑问。
“晚上,八点的钟声不久前才响过。”
“今天是几号?”
“十一月十八日。”姑娘答道,忍不住掩嘴咯咯轻笑。
“我抵达上野车站是十七日晚上,等于整整睡了一天啊。”
明智自言自语似的,心里却泛起一种矛盾的感觉。姑娘那莫名亲昵的态度、没有窗户的房间、过了这么长时间依旧头晕目眩的状态以及摇摆不定的空间,这一切都叫人窒息。
“这里究竟是几层?”明智按捺不住,终于问了疑惑许久的问题,“我有一种身处高塔上的错觉,难道真是在高耸的建筑上方?”
“或许吧。”姑娘依旧隐含着笑意,“至少还舒适不是?有人交代我在您留宿期间,尽可能让您过得自在。无论是餐饮或其他方面,若有什么不满意之处,请尽管吩咐。”她顺势瞥了一眼银盘上装着麦片的餐盘。
“我留在这儿?别闹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明智既错愕又狐疑,一切的因果关系仿佛瞬间脱轨,他顿时不知所措。
“不,千万不要焦急,您最好什么都先别想。”姑娘像安抚可怜的精神病患似的安抚明智,接着可爱地略一偏头,“那么,我晚点儿再过来。虽然不甚美味,还是请您慢慢享用。”
眼见姑娘逃也似的就要开门出去,明智更是慌张了。“等一下,等一下!”他喊着,奋力从沙发起身追赶了五六步,在门口差点儿抓住已行到走廊的姑娘衣袖时,不小心绊住脚,当场跌倒。
“呵呵呵,所以才请您安心待着呀。”门当着明智的面关上,外头传来姑娘揶揄的笑声。
明智仔细一看,才发现脚踝套上了锁链,另一端固定在房间正中央沙发下的地板上。换句话说,他犹如动物园里的熊,无法离开这道锁链画出的圆圈。
什么啊,原来救他一说完全是一派胡言,这里根本就是敌人的老巢。有趣极了,明智弄清真相后,非但不觉得失望,反而更激起他强烈的斗志。
九、人肉面具
于是,明智从容地美餐了一顿。他不担心饭菜有毒,对方若有杀意,早趁他熟睡之际动手了。他边用餐边静观周遭,其中一面墙边立着一个大书架,排满了书脊上烫着金字的书。旁边的墙上挂着西洋小丑面具等装饰品,另一边角落的花瓶里,则随意插满野菊花。此处房间豪华,有书可看,餐点精致,没有任何不合意之处。与其说是遭受监禁,待遇更像座上宾,除了不自由外备受礼遇。
用餐后,似乎有人正监视着他,门再度打开,刚才的姑娘进来撤走托盘,顺道留下雪茄盒,招待可谓无微不至。
“我总算明白现在的处境了。话说回来,你真是体贴入微,莫非这里有监视孔吗?”明智顺势抓住正要离开的姑娘的手腕,故意语出轻浮。
“没有那种机关。”姑娘轻轻挥开明智的手,笑容可掬地答道。
“我想去洗手间。”
其实明智并无迫切需要。他不过借此试探,这种情况下,姑娘会怎么处理锁链。
于是,姑娘默默蹲在他脚下,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小钥匙,解开他踝上的铁环。
“这下我自由了。只要我想逃,就逃得掉。”明智得意地笑。
“啊!”姑娘似乎真吓了一大跳,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转身从背后抽出一把小枪,颤抖着瞄准他。
“不许逃。您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请不要为难我。求求您、求求您。”
姑娘神情哀伤地恳求着,看起来不像在演戏。明智虽觉得有些不寻常,却无暇顾及太多。“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怎么会逃?”明智露出微笑,趁姑娘放松警戒的瞬间,一个飞扑,迅速夺走她手中的枪。
“啊,您什么都不知道。别这样,不行!”
姑娘冲上前,明智倏地甩开她,奔出门外。可惜走廊上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犹豫之际,背后突然顶上来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双手举高,扔下手枪,否则你背上会多一个窟窿。”
由此判断,抵在身后的是一把枪。黯黑的走廊上,始终埋伏着一名蒙面巨汉。
败下阵来的明智再次沦为动物园里的熊,足踝被重新套上铁环。“监视确实十分严密,接下来可不能贸然行事。”他暗忖,绷紧了神经。
“别再浪费我们的气力,乖乖躺着。”蒙面巨汉扔下这些话,便带着姑娘离开了房间。
明智无可奈何地躺回沙发。只是,恐怕对他越是监视得紧,即将降临在福田得二郎身上的阴谋就越深不可测。他不由得坐立难安起来。
不久,明智决定假装熟睡,等到夜里再想办法切断脚上的锁链。三十分钟后,屋里响起明智震天的鼾声,同时他迅速找来一张纸堵住门口的钥匙孔,竖耳倾听室外的动静,接着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开始割起锁链来。明天早上,他只要假装脚上仍套着铁环,利用姑娘送来早餐的空隙,看准时机逃出房间就好了。
这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明智耗费了四五个小时,总算成功切断直径约三分的锁链,而后把锯断的一端藏在身下,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料,仿佛一直等的就是他切断锁链的那一刻,门不期然打开了,两位蒙面巨汉一人拿着手枪,另一人拿着长麻绳走了进来,像哑巴似的不发一语,把躺在沙发上的明智连同沙发一圈又一圈地捆绑在一起,确认他完全动弹不得后,才默默退了出去。
明智自前一刻起就怀疑被人偷窥,可能藏书网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这下终于确定房间的某个角落里设有监视用的洞孔。
只是到底在哪儿?明智只能转动头部扫视四周,可惜根本找不到类似的缝隙,而门上的钥匙孔也被一张纸塞得严严实实的。
没有窗户的古怪房间,摇摇摆摆让人眩晕的空间。此时明智又发现,尽管毫无缝隙,却有种无时无刻不受到监视的感觉。一切可谓扑朔迷离,他自责错判情势,心情复杂得难以名状。
连堂堂明智小五郎也如坠五里雾,想不出接下来应对的办法,只能茫然盯着正前方的墙壁。
正巧,他目光所及的墙上挂着一个装饰面具。那是个土制的西洋小丑面具,纯白的脸颊,额上涂着可笑的红圈,突兀的黑线垂直画过眯起的眼,头戴一顶红白相间的尖帽。
明智漫不经心地盯着那只面具,半晌,神色丕变。迷惘的双眼顿时熠熠生辉,松弛的嘴角也扬了起来。
“哈哈,喂,国王、鬼牌,还是小丑?你竟能一动不动,不无聊吗?哈哈,不行,你眨眼了。喏,嘴也歪了。够啦,我看透了你是真人。”
接着,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挂在墙上的自制面具陡然睁大双眼,双唇动了动,说起话来:
“你总算发现了,不过以名侦探明智小五郎来说,反应会不会太慢了些?”
那面墙上原先是挂着真正的自制小丑面具,可是歹徒勾画了一个与假面具完全一致的脸谱,时常用自己的面具替代墙上的自制面具,再探出面孔监视姑娘送餐的情况,或在暗中观察明智独处时的一举一动。
由此可知,小丑面具恐怕就是歹徒首领假扮的,而方才那两名蒙面巨汉,应是冒充成司机和助手、在上野车站绑架明智的共犯吧。
“你们限制我的自由,究竟想做什么?”横躺在沙发上的明智问。
“想做什么?你应该问我们做了什么才对吧!”墙上的小丑面具应道,这真是答非所问,但姿态迥异的两个人,对话中却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咦,不会吧……”明智忍不住惊叫,“你已经下了毒手?”
“下毒手?你是说干掉福田那老头吗?”
“呃,你把福田怎么了?”
“不过是让他身首异处……但我的计划不仅于此。我背负着世代传承的重大使命出生、接受教育,四十年来历尽千辛万苦,尝遍各种辛酸。没想到即将完成使命的前一刻杀出你这程咬金。就算必须与全世界为敌,我也无所畏惧,因为我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岂料遇上你这怪物。警察、法院及大众我全不放在眼里,只有你让我头疼。我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也很清楚一旦你出手可能会妨碍我的计划,其中的问题不在权力、武器,也非人数,而是智慧。这的确相当令人遗憾,我畏惧你的智慧。尽管我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也不曾与你结下仇恨,但我还是必须把你监禁在这里。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不是杀人魔鬼,不会滥杀无辜。只要你乖乖待着,我会尽全力款待你,只要忍耐一阵。算我求你,请您安心住下吧。”
小丑面具下的面孔青筋暴露,即使透过那层厚厚的白粉,仍能瞧出他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的面孔,可见他没有说谎。
“我得待到何时?”明智冷冷地反问。
“一个月,最多也就一个月。这段期间,请老实待在这里。”
“你说什么?一个月?那除了福田外,你还打算……”
“没错,不止福田。因此拜托你了,请让我完成使命吧。”
“恕难从命!”明智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吼了一声,“无论那个使命对你而言多么正当,但现在的法律不允许滥用私刑。不,不,实际上我真正在意的是你的本领。我想和你正面较量,看看你策划四十多年的阴谋碰上我正义的智慧,到底谁技高一筹。无论如何,我都必须离开这里。绳索算什么?门锁算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东西并不能把我怎么样吗?”
“混账!”小丑扯着喉咙嘶吼,“你是说,即便我如此恳求,你也不肯答应?你是在逼我杀了你,难道你就这么不要命?明智啊,不再考虑一下吗?为达成使命,取你性命我也在所不惜。然而,滥杀无辜不仅会影响我的心情,也委实愧对先人的遗愿。拜托你了。”
大概是由于煤气灯光线的缘故,明智压根儿没看到面具上厚重的白粉逐渐融化,整张脸布满点点汗珠。
明智不清楚恶魔所谓的使命究竟意味着什么,唯一清楚的是,除了福田外,他还打算夺走数条人命。不管出于何种理由,这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无论如何,明智都不打算助纣为虐,接下来他郑重地宣告:
“若你想把我留在这里,方法只有一个。”
“什么?”
“放弃你的重大使命。”
“混账!别这么大言不惭。好,我就依你的期望,即刻送你上西天!”
话声刚落,人肉面具倏地消失,紧接着真正的小丑面具嵌回墙面。
不久,房门打开了,四个人一拥而上,那个小丑,脸上不仅画着小丑的面具,连身上穿的都是色彩斑斓的小丑装,后面跟着两名蒙面巨汉以及刚才那位美丽的姑娘,只有她以真面目示人。
小丑拿着可怕的针筒,两名蒙面巨汉各自举着手枪,一副只要明智挣扎便立即开枪的架势,而姑娘不知为何一脸苍白,显得十分悲伤。
“放心,不会让你受苦的。我不希望房间沾上血迹,何况我与你无冤无仇,就借这支针筒让你在极乐中上西天吧。 6709." >有没有什么遗言?想不想回心转意,请求饶命?”
这是恶贼最后的通牒,情况可谓千钧一发。绳索从上到下缚了一圈又一圈,又有两把手枪对准胸口,明智小五郎即使有通天的本领,又怎么顺利逃离这山穷水尽的危机?
十、水,水,水
然而,明智深不可测的胆量,让他能在这生死关头满不在乎地大笑起来。若说他是虚张声势,也的确如此。但内心涌起一股说不上的感觉,他有种神秘的预感,这微妙的预感支撑着他,使他坚守自信到最后一刻。
“适可而止吧,对手只有我一个人,还被捆绑得全身都动弹不得,你们就这么怕我?哈哈哈,即使我的处境这么糟糕,依然肆无忌惮,你们是对我感到恐惧吗?”小丑听到这话,不知想到什么,警觉地后退了一步。
“绳子没问题吧?”他忍不住回头望着蒙面巨汉。
巨汉走近明智仔细检查了绳结,答道:
“没问题。”
“好,真的要送你最后一程了。文代,去卷起那家伙的袖子。”
被唤作文代的美丽姑娘上前几步,正要卷起明智被绳索紧紧箍住的衣袖之际,却一副无法承受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似的,脸色惨bbr>藏书网白地瘫倒在地。
“混账,怎么搞的?”
小丑扶住姑娘吼道。一会儿她总算振作起精神,俯身费力地挽起袖子。
姑娘迷人的脸庞逼近,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明智,他仿佛能听见她“咝咝”的急促呼吸声以及剧烈的心跳。
下一瞬间,姑娘的一只手绕到他的背后,明智反绑在背后的手指传来一阵刺痛,他差点儿“啊”的出声大叫,但当他瞧见姑娘那哀求般的暗示眼神,便硬是忍住了。
卷好袖子后,她立刻退到众人后方。小丑见状举起针筒,蹲在明智身旁,他另一只手拽过他裸露的胳膊,故意慢慢地逼>近。
就在这一刻,竟发生匪夷所思的变故,连明智都大感惊讶。只听到“锵”的一声巨响,室内随之漆黑一片,黑暗中灼热的玻璃碎片四处飞溅,纷乱地撒落到众人的头顶。不知是谁干的,天花板上的煤气吊灯被不明物体砸毁了。
“开枪,快开枪!”
幽暗中响起小丑狼狈至极的叫喊声,他们深信是明智小五 90ce." >郎以一种超人的力量引发了这桩怪事,但明智本人也莫名其妙,为这意外的幸运诧异不已。
两道枪声接连响起,可惜四下一片漆黑,未能射中明智。
明智把握这从天而降的幸运,挣脱了险境。他双手一使劲,令人难以置信,绳索竟完全松开了。此时,明智脑中电光石火般地闪过一个猜测。
理由不清楚,但帮助明智的显然是那位叫文代的姑娘。刚才指尖传来的刺痛,正是文代切断绳索时用力过猛,不小心划伤了明智的皮肤。不仅如此,为了让明智顺利逃脱,她更不惜打碎煤气吊灯。
“蜡烛!文代,快拿蜡烛来!”
趁小丑慌乱之际,明智使出浑身的力气挣开了绳索。
他瞬时化为一道黑色的旋风,一眨眼间已刮出房门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上死命奔..逃。“逃了!逃了!”仓皇的叫喊声紧追其后。
幸而前方没有太多障碍物,穿过走廊后,纵然时值深夜,视野却顿时大开,天空满布一整片闪烁的星辰,明智终于跑出室外。
然而,后面追兵杂沓的脚步声不断逼近,一阵乱枪声中子弹乱飞一气。
明智猛地直往前冲,不料跑了不过五六秒,就碰到了设计特殊的栏杆。
“啊哈哈,吓了一大跳吧,小子,你以为这是哪里?你会游泳吗?哦,不,我的意思是,你能游过这片大海吗?”
小丑放肆地高声大笑,明智猛地一惊,不自觉地望向栏杆底下。星光照映下,依稀看得出那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水,水,水,是在黑夜中荡着粼粼波光、波涛汹涌的无涯的大海。
哦,原来这儿不是陆地。虽然明智不清楚是什么位置的海域,但这处海域显然远离岸边,他正置身于船上。难怪会有陆地上罕见的煤气灯,难怪会有没有窗户的密室,难怪会有令人眩晕的不断摇晃的房间。由于这阵子风平浪静,绑架事件..又发生得太意外,明智完全没料到会是在船上。恐怕是那天晚上,昏迷的明智被抬到这艘牢狱般的船上,而后随船来到这处远离海岸线的汪洋之中。啊,居然是船,对罪犯而言,这是多么理想的秘密基地。
明智并非不谙游泳,可是面对一望无际的大海,他有把握能游到尽头吗?后方是节节逼近的追兵,眼前是无涯的黑水,简直就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突然间,一道黑影如飞鸟般扑来,明智不禁心生戒备,岂料耳边意外响起敌人的同伙文代匆忙交代他的声音:
“装出跳船的样子,躲到船舷。”黑影留下这么一句后,随即离开。
这可说是救世主的忠告,明智当机立断,按文代的意思做了。
“这么丁点儿大的海,我怎么会游不过去!”
明智故弄玄虚,纵身翻越栏杆后,一个筋斗攀住了船缘,这简直是只有生死关头才可能完成的冒险。
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水声响起,连明智都不禁怀疑是自己不慎掉落海中。然而,他瞬间领悟这是文代巧妙配合的诡计。趁着夜色,她抛下了某个重家伙。
“啊,他跳下去了!小艇,快放小艇!”
小丑高声叫喊着,三个人迅速跑向船尾,那儿拴着小船。狼狈的他们来不及细想,拉过小艇便跳了下去。不久,传来船桨划水的声响。小艇划向明智落下的地点,借着星光在海面上搜索,渐渐远离母船。
“现在安全了,他们返回前你先躲起来吧,之后找机会划小艇逃走。”
明智一爬上甲板,费尽心思救他的少女便在他耳际轻吐着温暖的话语,交代接下来的计划。
“谢谢,我绝不会忘记你。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要背叛你的同伴反而帮助我呢?你不是那伙人的同伙吗?”明智忍不住握住少女的手轻轻说道,难以克制灼热的泪水湿润了眼眶。
“我是恶人首领的女儿。”文代悲伤地说,“可是,我久仰您的大名,无法见死不救。”
由于太过激动,少女的泪水几欲决堤,沉默着牢牢反握住明智的手。她的指尖传来不同寻常的热情。尽管置身黑暗中,明智也过了青春的岁月,可内心却涌起一股少年才有的羞赧,不由得满面绯红。
一、名侦探溺水身亡
那伙人在漆黑的海面上四处搜索,终究是徒劳无果。几十分钟后,他们疲惫地返回大船。藏在船上的明智小五郎待他们回来后,悄悄驾着小艇逃离了大船。
事后发现,恶贼的大船——高速汽船——停泊在距岸边五里之处,.约莫是东京湾中心一带,而明智委身于一艘小艇,在远方忽明忽灭灯塔光线的指引下,使尽浑身力气,拼命地划着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平静得近乎不寻常的天候,原来是暴风雨的前兆。即使经过相当长一段时日,住在海边的渔民仍会谈起十一月十八日夜里骤然变化的天气,当天夜里失踪的渔船多达三艘。连恶贼的大船都好不容易才躲过这场暴风雨,受尽了颠簸才抵达附近的港口避难。
逃难之际,其中一个恶贼发现系在船尾的小艇不翼而飞,便不住地大声嚷嚷起来。所幸没有人对此存疑,因为暴风吹断缆绳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形。
明智咬紧牙关,在小山般的波峰和波谷的黑水间不停地划着桨。怒号的海风裹挟着狂暴的波涛震得他几乎.要聋了,水花如小石块般狠狠击打他的眼眶,咸涩的海浪模糊了他的视线,疼得他睁不开双眼。刺骨的寒冷几乎夺去他所有的知觉,他只能像个机器人,疯狂地、机械地划动船桨。
当然,他已辨不清方向。即使想返回,也离恶贼的大船太远了。
明智恐怕一直都在同一个地点打转吧。小艇停滞不前时,小山高的波峰一浪接一浪,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排山倒海而来。小艇刚被抛上浪尖,紧接着倒栽葱似的被甩进黑暗的地狱深渊,还没站稳脚跟又冲上浪腰,周围尽是暗流涌动的激流。在这一气呵成的上下左右突进过程中,明智几乎被甩下小艇,他嘴里禁不住发出动物般的号叫。
啊,在深不可测的大自然面前,人类的智力和体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就连赫赫有名的名侦探明智小五郎,在这惊涛骇浪面前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员罢了。不,他和在自己脚下呻吟、挣扎在旋涡中的木板一样,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
那么,在这番惨烈的殊死搏斗中,明智渡过了仅五里之遥的海域、成功到达彼岸了吗?或者幸运之神再次降临,他侥幸被在东京湾内航行的汽船所救?抑或不幸地……
果不其然,十九日早晨,东京市民接收到一则悲痛万分的讣闻。这一天,各大早报不约而同地刊登了哀悼名侦探的报道。A报刊载如下:
民间侦探第一人
明智小五郎溺水身亡
死于残杀福田氏罪犯的毒手?
尸体漂流到月岛海岸
福田得二郎氏惨死案件发生的第二天,白髯桥下漂来的人头揭开了狱门舟事件的序幕,凶手前所未闻的残虐手段让世人胆寒,紧接着凶手似乎又把毒手伸向大名鼎鼎的民间侦探明智小五郎,用不为人知的残酷手段杀了他。人们议论纷纷,明智侦探自福田氏被残杀的那一天以来行踪就成了谜,警视厅倾尽全力搜索他的下落,没想到昨天的十九日午后四点左右,一具溺水而亡的尸体漂流到月岛海岸,验尸后意外发现死者竟是明智小五郎。明智先前曾受已故福田氏的委托,从休假的S湖畔仓促返回东京,却于途中失踪,有关部门推测明智恐怕已经遭到杀害福田氏凶犯的毒手。现在发现了遗体,因此更加证实了他们的猜测。无论狱门舟还是明智的溺水案件都与水有关,凶贼很有可能以船为根据地,巧妙躲过有关当局的搜查,警方已朝这个方向展开了严密的调查。?
(上面的报道之后,也记载了明智小五郎的生平、侦探成绩、好友波越警部的访谈等,此处一概省略。)
读者读完上述的报道,肯定会为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大感震惊吧。故事才刚开始,本应是主角的明智小五郎就这么死于非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各位势必深感纳闷,今后要由谁来与凶贼对抗?不不不,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明智小五郎不可能这么就丧命了,这名人气正旺的大侦探还不能撒手归西,报纸一定出错了——难免有读者如此怀疑。不必太过焦虑,随着故事的发展读者自然会明白,作者只是按照正在发生的事实陈述而已。
然而,这并非报纸出错。证据就是,后来报纸上不仅没刊载任何更正启事,明智小五郎的遗体甚至被运回老友波越警部的家里,并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丧礼。故无人起疑,众人都为名侦探之死大感惋惜。
二、古怪的文字
几天之后,位于大森高台的玉村家发生了一件怪事。
玉村宅院建在丘陵连绵的广袤土地正中央,远离民宅,孤零零的。虽是孤寂,犹见宅院的宏伟,其中有明治中期建造的红砖洋房,承袭御殿造的风格,庭院里设置着自然的假山、池塘、凉亭,主人极尽风雅之能事,把整个大豪宅打造成一座森林。
高高的红砖洋房屋顶耸立着一座古典的钟塔,是玉村宅邸的一处名胜。其实,玉村商店如同一般的日本宝石商,除买卖宝石外,开业之初便经营时钟的制造与贩卖业务,而行号标志即东京店铺屋顶上的钟塔。可惜钟塔在大地震时崩塌,改建时,玉村主人认为这年头已不时兴这玩意儿,索性运回自己家中,装饰在洋房的屋顶上作为纪念。这就是名胜王村邸钟塔的来历。
附近的中学生都习惯称这里为玉村的“幽灵塔”,是受泪香《幽灵塔》的启发想到的。不过,这种说法也不是毫无根据,在丘陵山地正中央建一座孤零零的宅邸,宅邸中央..再耸立一个古典的红砖建筑,总觉得就像是故事中的“幽灵塔”。
钟塔上光数字盘的直径就长达两间,十分巨大。虽是古典的发条钟结构,但制作相当精巧。即使经历了大地震,依然精准。而今与人齐高的粗大钢铁指针行走如常,时刻一到,就会像教堂钟那样鸣响。
寂寥山丘上的独栋豪宅、幽灵塔,且住在其中的是遭邪魔般的怪贼盯上的玉村氏一家。这些背景果真孕育出诡异的犯罪事件。
玉村一家面对接蹱而来的怪事有多恐惧,自然不必赘述。他们拜托警署派遣刑警在门口站岗,并增雇男佣人,努力以万全的防备措施应对不见踪影的敌人。
二郎目睹了凶杀案的全过程,而妙子为了那梦魇般的预感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两个人陷入恐慌不难理解,但父亲玉村的恐惧从何而来,他们实在想不透,找不到父亲害怕凶贼的理由。尽管他嘴上不说,但莫非他其实对这恐怖复仇鬼的真面目了然于胸?有一次二郎毫不客气地提起这件事,玉村含糊地回答:
“我本人绝对不曾与人结怨,你叔叔福田也一样,我不认为他会与人结下深仇大恨。然而,我相信凶手绝对不是针对我们兄弟俩,他是要毁灭整个玉村家族,你最好别再追问下去了。单是这么想,我就冷汗直淌。怎么会发生那种事……”
二郎打破沙锅问到底,玉村就是不愿透露更多。
话说某一天,玉村二郎出门找东京的朋友玩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才回到大森的宅院。不料,刚走进大门,无意间往树丛后的庭院瞥了一眼,竟发现了非常奇怪的景象。
树丛另一头宽阔的沙场上,有网球场和秋千等休闲设施,沙地上画着好几个大大的数字8。看来应该是用树枝之类的工具画出来的,字迹十分拙劣。
没什么,一定是有人恶作剧。但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二郎感受到另一种含义。联想到预告福田死亡的也是数字,他不能无动于衷。
他无法就这样离开,于是推开竹门走进庭院。数字8从沙地正中央开始,每隔一间左右就有一个,一直延伸到洋房的另一头。
二郎步履蹒跚地朝古怪的文字走去。拐过洋房的转角后,只见进一蹲在前方的地上,拿着钉子一样的物体画着数不清的8。
“小进,你为什么在地上画这么多8?”
“啊,叔叔。”进一吓一跳回头,“有人告诉我,像这样写下许多8,就会有好事发生。”
“谁告诉你的?”
“一个陌生的叔叔。”二郎的心毫无来由地一揪。
“在哪里?!”
“刚才在大门那边。”
“那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看起来有点儿老的叔叔,穿着西装。”
二郎虽不认为这与福田命案一样,是恐怖的预告文,但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教进一这么无聊的事?
二郎仿佛遭到恶魔袭击,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洋房中自己的书房。他从窗户望向庭院,进一仍不知厌倦地继续写着8。
此时,最近雇来清扫庭院的一名叫音吉的老头,手上拿着一支用橡皮筋和分叉树枝制成的弹弓,从后面靠近进一。
“小少爷,爷爷送给你一件好玩儿的东西。”音吉笑眯眯地唤住进一。
“那是什么?”
“这叫弹弓,你见过吗?”
“是做什么用的呢?”
“打鸟用的,还可以打别的。喏,你瞧瞧。”老头说着捡起一颗石头,拉紧橡皮筋,“爷爷可是个弹弓高手,看我打下八角金盘的叶子,从上面数第二片。”
啪!
“怎么样,厉害吧?接下来……咦,你姐姐在阳台上喝着什么呢。哦,她绷着脸,一定是很苦的茶。小少爷,你看好了,这次爷爷要打中那只杯子。”
听到老头的话,连进一都不禁露出怀疑的神色,更别提成年人二郎。他诧异地在心里嘀咕着,音吉老头是不是疯了?
紧接着,石头“啪”地弹了出去。二郎头上的阳台传来“锵敏感的二郎心中却非同小可。他瞪着充满恐惧的双眼目送他离开。这两件怪事终究只是二郎疑神疑鬼、杞人忧天吗?隔天、又隔了一天,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二郎渐渐发觉,情况并非如此乐观。
三、第三次行凶
第二天,二郎起得比哪一天都早。他在庭院里散着步,漫不经心地踱到玄关前,正巧看见正忙着擦拭洋房入口大门的音吉老头。留神一看,音吉并非漫无目的地胡乱擦拭,而是努力擦掉乱涂在门上的粉笔字。
二郎诧异地停下脚步,出声问道:
“老头,等一下,别擦掉!”
音吉受到惊吓,立刻停手,可惜粉笔字已经被擦去大半,只剩下一条看不出意义的直线。
“老头,你记得上面写了些什么吧?”
见二郎脸色丕变,音吉老头吓得抖抖索索的,回答道:
“是有人恶作剧,在门上乱写乱画,真伤脑筋。”
“不,那个就不说了。老头,快想想内容,总不会是数字吧?”
“呃,数字……哦,你这么一说,那或许是数字。我不太认得洋文,不确定是哪个数字,唔……那叫做几?”
“用手指描一下形状。”
“形状很简单,这横线底下斜斜地画了一撇。”
“那不是7嘛!”
“哦, 5bf9." >对对对,那是7,是7。”
二郎顿时面色惨白,怔在了原地。昨天是8,今天是7。如果只是信手涂鸦还能置之不理,但从昨天到今天,数字递减了,只是一个巧合吗?看着像是随便写的,反而更叫人发毛。
过了一天,二郎绷紧了神经留着神,最后都有些神经质了,跟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找可能在某角落突然冒出的“6”。果然,他藏书网又遇上了古怪的文字。
这次是进一发现的。当时,二郎由于精神过度集中而备感疲倦,不自觉地怀疑起是自己多心,于是稍稍放松了警惕返回卧室。不料待在房间里的进一, 一见他进来便说:
“叔叔,你怎么乱撕日历,真是的。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四日,怎么翻到十二月六日了呀。”
经他提醒,二郎不自觉地望向日历。没错,上面果真是刺眼的6。
“小进,是你恶作剧的吧?”二郎想笑却挤不出笑容。
他明白进一没那么顽皮,显然是有人潜入卧室了。这会儿不是写下数字,而是用撕日历的方式昭告。前两次的数字在屋外出现,这次却在室内,还是二郎的卧室。那个身怀魔术师绝技的怪物避开宅内众人的视线,自由自在地穿梭在宅邸中。二郎心想,形势越来越严峻,已经不容许他保持沉默了。
第二天傍晚,从东京的店铺回家途中,玉村家的轿车行经京滨国道,向大森家里驶去。二郎与父亲同乘一辆车。这段时日父亲的安危堪虑,为保护父亲,他暗自承担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压力。
该告诉父亲吗?怎么做才好呢?万一那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岂不让向来忙碌的父亲操无谓的心?二郎犹豫不决之际,车子经过大森车站,驶往高台的方向。随着暮色越来越浓,司机亮起车灯。
“爸,我觉得最近应该更小心谨慎些。”二郎下定决心似的提醒。
“你是说那家伙的..
事儿吗?我们够谨慎的了,不但增加了人手,每天往返店铺也有你同行。”
“没用的。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家伙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
接着,二郎扼要说明这三天的观察,不料父亲反而笑起来:
“太荒谬了,你想得太多了。无论如何,恶徒瞒不过宅子里众多下人的耳目,在家里肆无忌惮地进出,又不是会魔法的魔术师。”
“不,你太疏忽大意了,那家伙的确是魔术师,这一点在福田叔叔遇害时不就很清楚了吗?”
两人争论之际,车子已到玉村宅院外那道长长的水泥围墙边。
“那么,今天会出现5吧?哈哈哈,你中毒还不浅哪。”
车子在大门前转换方向时,车头灯在一旁水泥墙上投射出一个幻灯般的圆光。
“我深信不疑……”二郎赫然倒抽了口气,“..喂,停车别动!”二郎连声音都变了,“爸,看看那个……”
瞧,就像在显微镜下看到了微生物群体,墙上的光晕中,隐隐约约呈现出“5”,景象越发诡异。
幻灯文字由于引擎的震动微微晃动着。看来车头灯玻璃上被人用墨汁写上了几个字,字被放到极大,投射 5728." >在围墙上。
不知是偶然还是刻意,音吉老头恰巧那时候开门迎接。一不小心瞧见圆光中的数字,他忍不住“咦”地怪叫了一声。
“这是谁写的?你们吗?”玉村善太郎厉声斥责司机。
“小人不知情,究竟什么时候被写上的……”
司机纳闷不已。恐怕是车子停在东京店铺前时,有人迅速画上去的。
就算是玉村,目睹这令人讶然..的幻灯后,也无法继续嘲笑二郎胆小。这件事成了晚餐时热议的话题,倾刻便在下人间传开了。玉村也转告波越警部,商量请辖区警署加派警力前来警戒。
如今,玉村宅邸已然变成一栋恐怖的鬼屋。大伙儿都提心吊胆的,就连家人的脚步声,也会引起他们的惊慌。
天色未暗,大门就关得严严实实的了,各个房间门窗深锁,书生们轮流值夜,且正门和后门随时有便衣刑警轮流值班。这么一来,纵使魔术师身怀通天本领,也找不到机会进屋。
然而,每天递减的数字还是会出现在宅院里。如果逐一详记,实在太过琐碎,因此省略了大部分细节,大致情况好比妙子起床饮用的牛奶瓶身上用墨水写着黑黝黝的4;下一日则是飘进二郎书房窗户的一枚枯叶上显现出3。如此这般,数字变成2,变成的时候正好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倘使这真是仅剩一天的警告,推测下一天,亦即三十日就是预告当天。
先是福田,然后是明智小五郎,接下来成为怪物凶刃牺牲品的究竟会是谁呢?令人备感焦灼的是,恶徒往往只告知模糊的日期,却没有指明目标。徘徊在刀锋上的暧昧,更平添了惊悚的氛围。
三十日这一天,玉村宅没有人外出,一大早家庭成员便齐聚一室。为打消氤氲不去的恐怖阴影,大伙儿或玩游戏或闲聊。大家长善太郎也关店休业,并找来五六名身强力壮的店员,加强戒备。
然而,与预料中的正相反,一整天都安然无恙。接着,八点,九点过去了,夜渐渐深了,宅内仍旧风平浪静。哪里有想象中的可怕?面对这严密的防守,看来连魔术师都束手无策了,众人总算略略放心了些。
十点一到,所有人回各自的房间。当然,进门后都没忘记紧闭门户,玄关旁的书生房更增派了两个人彻夜留守。除此之外,正门、后门也有刑警严加戒备。
二郎也上床休息,却了无睡意。他实在放心不下,毕竟只有他领教过怪物高深莫测的手法。
远处头顶上那座可怕的钟塔传来丧钟般的轰响,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约莫三十分钟后,二郎注意到一道突兀的声响。
听见了,他的确听见了。这不是幻觉,是那夺人心魂的长笛乐声。曲调与福田叔叔遇害时的一模一样。
二郎握紧事先准备好的手枪,跳下床。
他很清楚长笛声响起代表凶案已经发生,或正要发生。无论如何,此时刻不容缓,在这紧急关头一分钟也不能犹豫。没时间一一叫醒家人,二郎当场大吼起来。他驱赶雀鸟般叫唤着,冲向声音的来源。穿过贯通洋房的长走廊,越往前跑越觉得那音乐似乎是从妹妹妙子的卧室传来的。“啊,第三名牺牲者是妹妹吗?”他恍然大悟。
定睛一看,妙子的卧室前确实有只蠕动的黑怪。二郎赫然止步,冷汗不断哗哗地从腋窝往下淌。终于,嗜血怪物的真面目即将揭晓。二郎声嘶力竭地疯狂叫出声:
“谁?不许动!敢动我就开枪!”窝囊的是,二郎握枪的手颤抖不已。
“是二郎少爷吗?”怪物缓缓应道。怎么回事儿,那竟是音吉老头,“我听见奇异的笛声,为慎重起见,四处查看,才发现小姐的房间似乎不对劲儿。”
“原来如此。好,把门打破!”二郎一下子振奋了,大喊一声。
幸亏房门不如福田家的坚固,两人合力一撞就撞破了。
两人顺势滚进卧室,不约而同发出“啊”的错愕叫声。
四、幽灵塔
妙子滑下床铺,浑身是血,瘫倒在地,不住颤抖的右手腕上扎着一把短刀。
家里人陆续聚集到妙子的卧室,监视的刑警也立即通报警署。不久,警方赶到现场。若要详述这些细节,着实没完没了。
一如往例,凶手出入的路线不明。窗户和门锁全都从里面锁上了,通宵看守玄关的书生连偷空打瞌睡的时间都没有,正门、后门的刑警也不曾擅离岗位。这简直不可思议,难道凶手真是魔术师?实在离奇得叫人难以置信。
唯一庆幸的是,由于二郎及早发现,大声呼救,致使凶手无法顺利达成杀人的目的,仅仅刺上一刀,旋即仓皇逃离,虽然伤势颇重,但性命无虞。妙子只是恐惧过度,暂时昏厥而已。
伤者立刻被送往大森外科医院,不过在此之前,妙子已恢复了意识。于是,刑警问她:
“你看见凶手的脸了吗?”
妙子回答:
“没有,但对方身形庞大,约莫七尺高。那黑影感觉几乎要碰到天花板了。”
这便是妙子知道的全部,此外一丝线索都寻不着。短刀是福田命案发生后,善太郎交给妙子护身用的。而 8fd9." >这次与福田当时的情况大相径庭,墙上也找不到巨人的手印。..
不过,凶手倒是留下一样比巨人手印更具现实感的证物,仿佛直接体现其目中无人的狂妄,骇人至极。
一张白色卡片被穿在捅妙子的短刀上,卡片上写着一个大大的4,笔迹还是那么诡异。
妙子转送医院后,现场众人才将注意力集中到卡片上,讨论起“4”究竟意味着什么?
“若是牺牲者的编号,应该是3。何况数字只在预告犯罪时间中才出现,还没有做过别的用途。由此判断,4代表下回犯罪的时间吧?”
大伙儿虽有共识,却因太过恐惧而不敢明确说出口,最后被一名刑警直接点破。
“起初有十四天的宽限,接着是八天,而这次缩减为四天,行凶的频率越来越高……其余没有别的可能。”刑警扫视众人,冷冷地下了结论。
啊,多么穷凶极恶、多么惨无人道,怪物才下手伤了人,旋即便宣告下一场犯罪的期限。
不出所料,结论成真,隔天送达府邸的所有信件,每封上都用红笔标上了小小的3。警方立即搜查邮局、询问邮务员,却一无所获。接着又一天过去了,外出归来的长男一郎,在折叠式提包里意外找到一张写着2的卡片。
一郎是玉村家中最倔犟的,他一直嘲笑相信有魔术师在家里出入的家人盲目,并认为这世界上无奇不有,身长七尺的巨汉称不上稀奇。那根本不是什么幽灵或魔术师,不过是个杀人狂。人们为凶手能自由出入密室惊骇不已,但一郎认为这其实是守备的疏漏,没及时发现。一旦戒备周全,对方也是人,根本犯不着惊慌失措——这是一郎的看法。
然而,这回却从一郎的手提包里找到幽灵文字,明明今天外出时包一直带在身边。即使如此,一郎仍不害怕,反而对这魔法师般的怪贼的恶作剧大为震怒。所以他也和弟弟二郎等人一样,由衷希望尽快逮住恶徒,并绳之以法。
就这样,数字终于变成了,明天便是预告犯罪的日子。无奈玉村宅邸只能和上一次一样被动防备,此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岂料,当天出了一点儿意外。恶贼明明昨天已留下最后的,却不知为何,今天又在一个突兀的地方送上令人匪夷所思的幽灵信息。
事情发生在中午过后,一郎暂时离开齐聚一堂的家人,到庭院协助巡逻。他怀疑建筑物里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
走着走着,一郎没找到秘道,反倒见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他不经意抬头,望向屋顶上的钟塔,看见钟面的数字盘上贴着一张写着文字的纸,可惜距离太远,一时无法看清内容。
“咦,难道行凶日延期了?”一郎隐约看出纸上不止一个字,立刻大胆猜测,“好,我爬到上面,撕下那张纸瞧瞧。”
他立即下了决心,没通知什么人便迅速爬上洋房二楼,走上通往钟塔的专用楼梯,向来无所畏惧的他,认为不必为这种事惊动神经过敏的家里人。
恶贼到底利用了钟塔了。幽灵罪犯与幽灵塔,多么相称的组合啊。只是,恶徒究竟是怎么在难以企及的高处贴上一张纸的?总不可能直接爬上屋顶吧。然而,关键在于恶徒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家里,登上塔顶的,是借着夜色行事吗?但就算是夜间,宅邸周边依然有那么多人巡逻着啊,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恶徒果然是怪物,是魔术师,危险哪。一郎如此冒失鲁莽,不是正走进了恶贼阴险的陷阱了吗?
五、断头台
一郎顺着昏暗的楼道向上爬,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禁不住心中一凛,握紧了绑在腰间的手枪。
虽是大白天,但这是走在人人闻之色变的幽灵塔里。楼梯昏暗曲折,头顶数字表盘的后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复杂的机械室,里头多的是能藏人的角落。莫非,数字表盘上贴的纸条是恶徒设下的圈套?是不是借着塔内昏暗的光线,打算伺机下手杀害受了纸条诱惑而爬上来的牺牲者?
一郎是个不服输的人,从不害怕任何威胁,因此他并没有原路返回。他把手枪紧紧端在胸前,每走上一阶便环视一周,一步一步谨慎地往上走。
来了吗?来了吗?一郎准备好了迎接敌人的偷袭,没想到却平安到达最顶上的机械室。
机械室规模颇大,称得上是一间小型工厂。巨大的齿轮组“咯咯”作响,互相咬合着,这里面有钟表的心脏——铁箱子,里面有各种最重要的发条机关,还有铁柱、铁横杆、铁轴以及这些复杂器械形成的阴影。头上是直径三尺的钟摆,笨重地左右摇摆着,发出金属倾轧的声响。
一郎站在机械室的角落里,屏息竖耳倾听。他预料怪物会像子弹一样弹出来,丝毫不敢懈怠或放松紧握着枪的手,没想到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一郎的视线紧紧围绕机械搜索了一圈,细看了各个角落,都没找到可疑的东西。
他不禁为上了幽灵塔以来的草木皆兵苦笑不已,也为过度谨慎的防备态势感到惭愧。他苦笑着将手枪收进口袋里,走近数字表盘背面。
在他头顶附近,横亘着一根粗得惊人的时钟针轴(其实说是机轴更恰当),齐胸高的地方盘着两个俗称幽灵塔之眼的大洞。这两个洞仿造成普通钟表上发条的孔穴的模样,并无特殊用途,具备一定的装饰作用,还.99lib.兼具采光功能。
一郎隐隐记得纸条恰好贴在从表盘后面看正好位于左边圆孔的正下方。于是,他探出头确定纸张的位置,使劲探出身子、伸出右手试着撕下来。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儿够不着。他回头迅速搜寻整个机械室,想找个木棍之类的东西,一时半刻却也找不到合适的。
一郎茫然伫立了好一会儿,盘算着该如何是好。突然,他脸色大变,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端骇人的东西,绷紧了身体,圆瞪的双目直瞅着空气里的某一点。他集中全力侧耳倾听,似乎听见了奇怪的声响。
不是大钟摆的倾轧声。毫无疑问,又是笛声,是总在怪物行凶时响起的那曲哀伤的旋律。
不好,怪物又要动手夺取一条无辜的性命。但到底是在哪里?对谁下毒手?这不可能,家里不会再有人爬上屋顶了。此刻,一郎看不到任何一个牺牲者。尽管如此,笛声显然是从塔外的屋顶上传来的。
为了找到吹笛的人,一郎不假思索地再一次探出数字表盘的洞孔,向底下洋房的屋顶望去,仍没看到半个人影,怪物恐怕躲在钟塔后面吧。借着长笛的乐声可以判断出来,那家伙似乎在屋顶上四处走动,或许不久就会出现在数字表盘这一侧。无论如何,一郎都想亲眼瞧瞧怪物的真面目,于是伸长着脖子耐心等着。
而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前所未见的滑稽事,令人哑然失笑。
自前一刻起,一郎便觉得后颈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只是他全神贯注在屋顶上,根本没工夫思考那意味着什么。然而,那压迫感一点儿一点儿加重,逐渐化成无法忍受的钝痛,他终于受不了了。
最初一郎只觉得莫名其妙,猜想是怪物趁他疏忽大意时从上方偷袭,顿时惊恐不已。下一瞬间,他察觉抵在后颈上的似乎是一种机械。
不用说,一郎反射性地缩头,无奈为时已晚。受看不见物体的压迫,他的下巴卡在洞缘,怎么挣扎都无法顺利把头缩回室内。
颈部的疼痛不断加剧,一郎总算意识到折磨他的究竟是什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世上真有这么荒谬的事吗?压住脖子的,是大时钟的指针啊。说是指针,但那形同长一间、宽一尺的钢剑,楔形尖端正缓缓嵌入他后颈项的肉里了。一郎不断使劲,企图以颈项的力量顶起指针。然而,发条的机械力量格外强劲,指针纹丝不动。他越是用力挣脱,颈项越是痛得像要裂开似的。
眼前的景象实在愚蠢,叫人想捧腹大笑。太可悲了,可怜人类那点儿力气实在微不足道,根本控制不住巨大的机械力量。
实在太狼狈了,有失尊严,所以一郎踌躇再三,不愿放声求救。犹疑不定之际,大钟摆又摇摆了一次,指针毫不留情地再往下压了一点儿。疼痛已超过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一郎按捺不住,大声呼救起来。一位三十岁留洋归来的青年绅士,被指针卡住脖子,纵声惨叫。只是,就算他使尽了全身的力量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来救他。家里没人知道他爬上了钟塔,即使这来自半空的哀号传到地面,谁又猜得到有人在这种地方痛苦挣扎?
一郎只能眺望遥远的空无一人的地面。前后大门倒是有警卫,但是屋顶挡住了视线,从这个角度完全看不见。围墙外方圆两三町内则是杳无人烟的丘陵。
侧耳一听,诡异的笛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止了。原来乐声只是引诱他从圆洞里探出头的圈套,恶贼早料到了这一切。目的达到后,便消失无踪了。
啊啊,大钟上的断头台。这主意多么奇特难解,多么符合魔术师的思维风格啊!钢铁质地的剑无心无情,也不会突发恻隐慈悲,指针坚定地、一分一秒、不折不扣地转动着,并不因为下面有一颗有血有肉的头颅而停下。
?
一郎不停地惨叫,颈动脉被压得越来越紧,他的面孔涨红、扭曲,丑陋无比。他头发倒竖着,充血的双眸瞪到极致,眼珠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这时,颈骨“咔嚓咔嚓”作响,由于气管受到强烈的挤压,一郎呼吸益发困难了,连呼叫的力气都流失殆尽,再过几秒死神就要夺去他的性命。
性命攸关之际,一郎暴突的瞳孔瞥到贴在表盘上的纸条,上面写着:
午后一时二十一分
哦,这是多么可笑的讽刺,恶贼居然在那张纸条上写下了牺牲者丧命的精确时间,长针经过圆洞时刚好是二十一分。
一、花园洋子
这个时候,玉村一家恰好聚集在幽灵塔一层,耳畔不断传来隐约的惨叫声。大伙儿不由自主地面面相觑,屏息集中精神听,那确实是人类的哭喊声,且嗓音十分熟悉。
“啊,大哥呢,他去哪儿了?”二郎环顾众人后高声问道,谁都没有回应。一干人顿时一脸惨白,沉默不语。
“我去找大哥。”二郎猛地起身,奔向走廊。
他穿过走廊,四处寻觅。上到二楼后,仍没看到哥哥的身影,不过他察觉声音是从更高的楼层传来的,便收住脚步站在通往钟塔的楼梯底下。这时他已听不到惨叫声了,慎重起见,二郎当机立断,三步并做一步冲上塔顶的机械室。
二郎定睛一看,众多齿轮之间有道背影闪过。又是他。
“喂,这不是音吉吗?你在bbr>干吗!”
听到二郎的怒吼,那人吃了一惊,回过头来果真是老头音吉。
“喂,音吉!你在那里做什么?”
二郎骤然逼近,不料音吉老头露出“来得正好”的表情,指了指躺在阴暗角落的不明物体。定睛一看,那软软地瘫在地上的不正是二郎四处寻找的大哥一郎吗?
“怎么回事儿?究竟是谁把哥哥….99lib?…”二郎一阵愕然,一个箭步冲到瘫倒在地的大哥身旁。
一郎的脖子上宛若套了一只鲜红的颈环,伤口惨不忍睹,幸好没有生命危险。尽管奄奄一息,至少还能用微弱的声音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根据一郎的说法,救他的是音吉老头。音吉与二郎一样,听见惨叫声便跑上塔顶。千钧一发之际,音吉赶忙停住大时钟的机械,试着逆转时针,在鬼门关前把一郎拉了回来。
听到这里,二郎一方面为哥哥获救感到欣慰,另一方面又有一种抑制不住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情绪。音吉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吗?不不不,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相信。那老头不是拿着弹弓朝妹妹妙子射了一颗石头吗?妙子遇袭时,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又是谁?妙子在密室里被刺伤,宅子的大门又锁得那样紧,按理说是不可能的事。除非锁门的就是凶手,也就是音吉老头,此外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那么,音吉为什么要出手相救呢,当时若不伸出援手一郎必死无疑。分析凶手历来的犯罪手法,可想而知邪恶的歹徒想尽可能延长玉村家被恐惧折磨的时间,加深他们对恐惧的感受,想听到更多从玉村家发出的悲鸣。换句话说,这堪比凌迟酷刑。
不过,目前并没有确实的证据,不明就里挑起事端闹大反倒不利。好,既然如此,今后我索性当个侦探,严密监视这家伙的一举一动,虽然音吉是通过可靠的熟人介绍来的,但也有必要详细调查他的身家背景,伺机找到不可反驳的证据。到时候,事实胜于雄辩,他也就无话可说了——二郎暗暗下定了决心。
一郎脖子上显眼的伤痕暂且不表,两三天后,他便恢复了精神,妙子的情况却不太乐观。仍然住在外科医院发着高烧。
一天,妙子的朋友花园洋子到医院探望她后,在回家路上顺道拜访了玉村家。其实探病只是借口,洋子是为了见命案发生后好一阵都没见面的二郎。洋子是东京知名女音乐家的学生,通过妙子的介绍与玉村一家交好。她和二郎之间的恋情,更是得到了父亲玉村的默许。
两人避开众人,并肩坐在院子里树荫下的岩石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愉快地聊着天,但今天他们并未像平常那样净说些甜言蜜语。
“你说什么?我每天写信给你?不可能。为了哥哥和妹妹的事,我忙得焦头烂额,压根儿没有写信的时间。”洋子的话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二郎惊讶地反问。
“可是,每封信上都有你的署名。”
“信上写些什么?我完全没印象呢。”
“我不明白。二郎,你写给我的信上全都是暗号,还假装不知道。”
“暗号?”二郎心头猛地一惊,“什么样的暗号?”
“哎呀,你还明知故问。上头 6ca1." >没有文字,只有数字。那不是暗号吗?”
“咦,数字?你说数字?”
“嗯,从五开始,一天递减一个数字,四、三、二、一,就像这样。”二郎闻言脸色全变了,不由得站了起来。
“小洋,这是真的吗?不得了了,那些是杀害福田叔叔的恶贼寄的,我哥哥和妹妹也遭了他的毒手。”
“哦!”洋子吓得惊叫一声,顿时面无血色。
“你是什么时候收到‘一’的信的?难道……”
“嗯,是昨天。不但如此,大大的‘一’底下,还写着‘有事相告,明日务必赴约’的字样,是你的笔迹,我这才上门拜访,顺道探望妙子。你可别吓唬我呀。”
“我哪里是吓唬你?那信是假的,那家伙模仿我的笔迹写的。那家伙没有办不到的事。”
“谁?”
“就是那家伙。身高七尺以上的巨汉,擅长吹笛……”
二郎说到一半,突然住口。他神情恐惧,视线穿过林木,停在五六间远的地方。
洋子诧异地顺着二郎的目光望去,有人正缓步走过来。
“那是谁?”
“嘘!”二郎用手势制止了洋子,耐心等着直到那个人离开。待对方的身影消失后二郎才放下心回答了洋子。
“那是最近雇来清扫庭院的老头,名叫音吉。”
“进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他,他很恭敬地问候我呢。”
“他或许正偷听我们说话。”
“不能让他听见吗?”
“不,也不是这样……”
二郎回答得很含糊。恶贼不仅对玉村家下了魔咒,还把魔爪伸向自己的恋人,怪物那深不可测的邪恶心态,让二郎恨得咬牙切齿。
除了父亲善太郎,二郎也把这事转达驻守在宅内的警员,并请他们派人护送洋子回家。
岂料,等二郎从父亲的书房来到大厅,发现前一刻还在那儿的洋子已不见人影。只剩早先在那边与她聊天的哥哥一郎留在厅里。
“洋子呢?”
“不是去了你的书房吗?”
“我的书房?”
二郎吓得顿时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立即回头冲到自己的书房。没有人。他跑向走廊,不停地呼喊“花园小姐”,却得不到回应,只有用人迅速靠拢过来,讶异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二郎疯了似的跑向大门,一把拉住在门口站岗的书生问:
“有没有看见花园小姐从这里走出去?”
书生回答半小时里没有人出入。
于是,用人和刑警立刻分头彻底搜索宅内。可惜,二郎的恋人就像蒸发了似的,四处都找不到她的踪影。
二、大魔术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警方确定花园洋子遭到了绑架。不管是东京的女音乐家住处、洋子郊外的住处以及其他可能的地点,警方全都派人打听过了,都说不知道洋子的下落。
这期间,二郎依旧密切监视音吉老头的动向,但找不到任何不对劲的举止。
偶尔,音吉会外出半小时或一小时的,那也是知道他的去向和所办的事的。
报社记者与警视厅似乎暗中较上劲儿了,争着到处寻找花园洋子的下落。各报纸的社会版都被玉村家的离奇事件湮没,除此之外的一切新闻,编辑们都毫不犹豫地扔进废纸篓里。
事态的发展早已不受控制。尤其是对玉村二郎来说,这一个月来的种种折磨,简直就是一场噩梦。尽管日升日落,时间一日复一日地无情流逝,案情依然毫无转明的迹象。若这不是梦,难不成是我疯了?往后,我是否都得活在这骇人的幻影中?
事实上,二郎或许真的有些失常了。但无论是谁,遇上恋人人间蒸发似的在眼前消失,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异常,这也不难理解。
二郎已经无法思考,只能像一只无头苍蝇般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先是在庭院里,再到宅院外头的邻镇,到处游荡着。偶尔,内心也会涌起一个缥缈的希望,下一刻也许洋子会不期然从一个树荫下或屋檐下走出来。
这天,二郎依旧茫然地走在大森的街道上,猛一回神才惊觉自己已置身于一条从来没来过的街道,道路两旁弥漫着极为浓厚的异国氛围。眼前是一栋古色古香的旧剧场,周围竖立着几十根旗帜,在冬季的天空下“哗啦啦”作响。旗面上印着二郎从来没听说过的魔术师名号。
“哦,魔术啊。”
二郎呆滞、空洞的目光入神地盯着挂在剧场屋檐下的广告画,那上面描绘着魔术表演的不同场景,浓艳的油彩细致入微地展现了猎奇、古怪的每一个细节,传统的骸骨舞蹈、水中美人、吞下木棍后自如行走的人、在桌上大笑的头颅……不论哪一幅都再现了一个世纪前的魔术鼎盛期中,魔术师经常表演的魔术,那场景真让人怀念啊!
是受神秘的预感驱使吗?他突然就冒出进去看看的念头。当时还是傍晚,重头的表演节目还没开始,但是仍唤起了他久远的、少年时代那遗忘已久的好奇心,接连不断的小魔术强烈吸引着他全部的心神。此刻观看这些天真有趣的魔术,对于大脑紧绷的二郎而言,是难得的休息。
节目一个一个往下进行着,天黑以后,开始表演大型魔术。领班的魔术师戴一个拴着铃铛的尖帽子,脸上涂着白粉,穿着西洋小丑服装登场。尽管来到这种乡下巡回演出,他的戏法依旧精湛,连见了不少世面的二郎都对那变幻莫测的手法惊叹不已。
水中美人、骸骨舞蹈、大笑的头颅……表演渐入佳境,一幕比一幕精彩。观众们似乎来到怪奇梦幻的国度,闪闪发亮的双眼被牢牢胶在舞台的神技上,看得如痴如醉。
此时二郎毫不知情,但倘若各位读者也是这场魔术秀的观众之一,看到舞台上的一名演员,势必惊恐地失神尖叫。因为表演水中美人时,躺在巨大玻璃水槽中的女子,还有头颅被切下并摆在桌上哈哈大笑的女子,正是与逝去的明智小五郎邂逅在品川海域汽船中的怪人的女儿——那名叫文代的美丽姑娘。这么说来,扮成小丑的就是当时举着索命毒针欲加害明智的复仇魔王喽?他们该不会是假扮成魔术师,潜进垂涎已久的玉村大宅所在地,也就是大森镇吧。
这伙人胆子真大啊,万一有人认出文代怎么办?但通盘思考后,知道文代是怪贼女儿的,世上除明智小五郎外再无他人。然而,明智小五郎早已丧命。因此恶贼乍看之下有勇无谋的魔术巡回演出,其实是极为安全的障眼法。
在毫不知情的二郎面前,幕布又一次升起。
幕布下的背景是一整面黑天鹅绒布,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舞台和观众席一片漆黑,只有一道聚光灯般的苍白光线打在舞台上,照着正中央如玉座般奢华的椅子。就在这个时候,出来一名身穿燕尾服的绅士,他上场报幕:
“接下来,即将表演本魔术团最受欢迎的节目——神秘莫测的大魔术,是团长游历欧美期间习得的。待会儿将有一名女性坐在那把椅子上,团长亲自执剑,一一斩断美女的头、胳膊、腿,再重新把七零八落的躯体组合起来,使该女性恢复原貌。而一度死去的美女,亦将起身向各位微笑致谢。这段表演,我们称之为美人解体术。”
绅士解说员退场后,二郎虽不认得,但恶贼的女儿文代身穿一袭美丽的洋装来到舞台上。紧接着,刚才的小丑提着一把青龙刀般的大板刀走了出来。
向观众致意后,文代正面朝着观众坐在椅子上。团长和两名助手挡在她前方,剥下她的衣物。待他们同时退开,只见一名叫人羞于正视的赤裸的年轻姑娘被严严实实地绑在椅子上,一块宽幅布巾蒙住眼睛,几乎盖住了整张脸,嘴巴甚至也被堵上了。
不必说,大费周章地出动三个人>..,站在姑娘面前并脱掉她的衣服,其实正是魔术手法。这段期间,舞台上的坐椅一转,换上和姑娘长相酷似的裸体人偶,而真正的姑娘早消失到黑天鹅绒布幕后面了。
尽管二郎很清楚这类小把戏,但裸体人偶制作得惟妙惟肖,让他不由得怀疑自己眼花了。就像文乐舞台上的傀儡人偶好像会呼吸一样,眼前这具等身大小的魔术人偶也确实呼吸着。到底是苍白的聚光灯微微99lib?摇晃,抑或人偶真有心跳?这恐怕是幻觉,但那饱满的胸部看起来确实在上下起伏着。
二郎两眼发直地瞅着裸体人偶,看着看着开始突发奇想,难道那会是个真人?笑面人般邪恶的小丑,是不是每天都能镇静地杀害一名活生生的姑娘?
不仅如此,人偶的身体看起来那么熟悉,无论是丰润的大腿、隆起的乳房还是优雅的颈项和下巴曲线,似乎都不是初次见到。二郎心中油然生起一种识曾相识的感觉,越看越像某人。
“啊,难道我还在噩梦中?”
二郎最近动不动就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像要晕倒的人,眼前飞舞着蓝的红的、气球般的幻影。
好,美人解体终于正式开始了。笑面小丑抡起那把巨大得有些滑稽的大板刀,伴随着“呀”的一声吆喝直直劈向裸体人偶的大腿。鲜红的血水猛地喷了出来,美人的大腿滚向舞台前方,被堵住的嘴里发出低不可闻的痛苦呻吟。
人偶当然不会呻吟的,一定是有人在黑幕后模仿着发出痛苦的声音。尽管理智暗示自己要如此认定,二郎听见时仍吃惊得差点儿跳起来。啊,这一刻他总算惊醒过来。那身体、那嗓音,裸体人偶从头到脚处处都像花园洋子!
大板刀即将砍向右手的瞬间?,二郎猛地站了起来,摆出想冲上舞台的架势,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总算克制住自己。
看到这场残虐无比的魔术而神智错乱的不止二郎,不少女性观众忍不住尖叫着蒙住脸,还有人差点儿昏厥,匆匆离席而去。
舞台上,美人解体作业还在进行着,双手双脚都切断后,只见沉重的大板刀一挥,美女的头颅像颗球似的飞过半空,从断口喷出来的红色液体瀑布般喷溅而出。猩红的头颅和四肢都滚落在舞台上,现场简直成了食人部落的居所。
椅子上,没有脑袋和四肢的躯干孤零零地坐着,像一尊中了奇毒而畸形的蜡像。
亲眼目睹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二郎觉得这就是花园洋子遭遇到的巨大不幸,他嘴唇顿失血色,浑身不住地哆嗦。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的。他不断责备自己,但依然克制不住涌上心头的恐惧。
大概魔术师也害怕观众受到过度的惊吓,肢解的残酷场面一眨眼便结束了,组装美女的戏码迅速上演。
乐师们唐突地奏起欢快的曲目,在乐队的伴奏下,魔术师以夸张又滑稽的动作一一拾起散落舞台上的人偶脑袋和四肢,一一扔向椅子上的躯干。令人惊叹的是,只见四肢一下子就归位了,四分五裂的身躯转瞬合而为一。
最后,一放上头颅,美女随即展露灿烂的笑容。小丑迅速解开绳索,取下堵嘴物,美女便站了起来,踩着优美的步伐来到舞台正前方,亲手解下蒙眼布,婀娜地向观众行礼。那张脸毫无疑问就是刚才美艳的女演员,也就是恶贼的女儿文代。
二郎深知组装美人的魔术手法。小丑不动声色地转回椅子,借与背景相同的黑天鹅绒布遮住姑娘的头和手脚,仅露出躯干。而魔术师随意扔回残肢,遮住美女四肢的黑天鹅绒布也一块一块掉下,至于那些道具则依序被藏进背景的缝隙里,看起来就像手脚再生长了出来。
然而,让二郎感到惊恐的并非手法。刚才遭大板刀解体的人偶,该不会和此刻起身行礼的姑娘一样是活生生的人?该不会喷出的根本不是红墨水,而是真正的血?该不会那痛苦的呻吟也是千真万确的垂死前痛苦的呻吟?
尽管天气寒冷,二郎的汗水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紧盯着放下的布幕。当舞台上的姑娘走到帷幕后方时,虽然短促,但确实传来“呀”的年轻女子独有的惊叫声。
“啊,那姑娘肯定是看见了另一名惨遭分尸的姑娘,吓得叫出声时被人强捂住了嘴巴。”
如此这般,二郎脑海中可怕的幻象逐渐扩散开来。
后面还有几个节目,只是二郎坐不下去了,更是无心观赏。他摇摇晃晃起身,穿过麻木不仁大地笑着的观众走出了剧场的大门。
剧场外,在美丽的星空下,一排排黑压压的建筑无声地伫立着。这乡下小镇的路上未见行人,整条街静得像一座坟场。
打算回家的二郎走了五六步后,突然停下脚步,总觉得不能就此离开这充满罪恶的剧场。
于是,他掉头折返,也没有什么确切的想法,只是踩着梦游般的步伐,来到剧场后门。
他拐过转角,往建筑物后方一望,只见一扇约半间大的小门开着,幽微的灯火在地面上投射出一条淡淡的长方形光亮,当中映出一个诡异大汉的影子,大概是有人站在门口附近吧。
二郎像个窃贼,蹑手蹑脚、战战兢兢地靠近,然后攀住出入口的木门,悄悄探头偷窥。
此处和大剧场不同,后门根本无人看守,仅横着一条空荡荡的走道。而就在二郎停住脚步的出入口前方,一名男子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一动也不动地戳着,活像具人偶。
这时,二郎扶着的木门突然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发出“嘎”的一声。他慌得不知所措,正要缩回头,受到惊吓的男子猛地转过头。
两人的视线不期然撞在一块儿。
二郎一看到对方,——像看见了鬼似的,“哇”地大吼一声。连忙转身,没命地跑出去,仿佛那头怪物在后头追赶。
他万万没想到,或者该说都在意料中也可以,伫立在后门的男子,就是他连日来怀疑、恐惧的那个清扫庭院的老头音吉。
三、麻袋
小跑了一段后,二郎转为快走,之后逐渐减慢速度。他不知不觉迷失了方向,无论怎么绕都无法抵达玉村邸,在同一条路上不停地..
兜圈子,不知不觉中误闯进郊外一座黑糊糊的森林里。
林木间隐约透出一缕闪烁的灯火,大概是天上看不到月亮,也可能是老树林立,二郎有种误闯深山的仓皇感。大森的山手地区,像这样不知道是森林还是小树林的空地到处都是,白天在里面走倒不觉得什么,可是到了夜里就特别吓人,再加上二郎最近遭受到的精神折磨,更是觉得自己身处噩梦中。
二郎不停地走着,可就是走不出去。不,他甚至联想到更可怕的事。小时候常听到这样的鬼故事:一个孩子走过伸手不见五指的街角,碰见一个长着张血盆大口的妖怪,吓得孩子当场“哇”地掉头就逃。好不容易跑到另一个街角,又碰到一名陌生大叔,于是他惊恐地说出方才的遭遇。“那妖怪长这样吗?”大叔问着顺势凑近,一转眼那脸竟变得和刚才的妖怪一模一样,有一张血盆大口。二郎光幻想着这些惊悚的画面,就浑身汗毛倒竖了。
“那家伙一定躲在这森林里的什么地方,随时会大叫一声蹦出来。”
浑浑噩噩的二郎不断胡思乱想着。“那家伙”当然是指音吉老头?
“就要来了,就要来了……”
他念经似的在脑子里反复叨念,下一刻果真在前方树下瞧见一个蹲着的不寻常的人影。
“瞧,我就说吧,那绝对是音吉。”二郎躲在黑暗中观察,越看越坚信那必定是音吉的背影。
他终于压抑住了想狂叫一声的欲望,极力唤回逐渐涣散的思考力,接着藏身树下,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原来音吉也专注地观察着大树的另一头。
他究竟在看什么?二郎苦苦观察,无奈音吉用来掩护的树干挡住了所有的视线,加上四周暗无光亮,看不清太远的景象,让他心急如焚。
忍耐了好一会儿,二郎瞥到音吉对面的暗处另有一条蠢动的黑影。惊魂未定之际,黑影已走过来了。
下一瞬间,随着一声嘶吼,两条黑影纠缠在一起。原来是音吉扑上了那名男子。
两人在地上翻滚、扭打。对方身手不弱,难以理解的是,音吉明明是个老头,臂力却大得惊人。
不久,男子被音吉压制住了,凄厉地惨叫不已。
虽然不清楚状况,但二郎没理由帮助音吉,何况听对方嘶哑地惨叫着像快被掐死了。
“混账!”二郎直觉地大吼,扑向音吉。
紧接着,三道黑影都撞在树干上,滚作一团又扭打在一起。
然而,不管身手多矫健,一个人终究不是两个人的对手。原本已被制伏的男子猝然跳起,猛地推开音吉,迅速往后弹开,一眨眼就逃进黑暗中了。
留在原地的二郎就惨了。音吉没料到主人会来这种地方,下手毫不留情,于是二郎一样被制伏在bbr>.99lib.地。
“你是谁!”想不到音吉老头的声音如此洪亮。
“放手!我是你的主人,玉村二郎!”
“咦,二郎少爷?”音吉讶异地放开手,站了起来,“少爷怎么跑到这种地方?”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想对刚才那个人做什么?”为防音吉逃跑,二郎紧揪住他反问。
“不,没什么。”音吉装傻,“这不是少爷该知道的事。喏,请放手吧。”
“我不放!”
“那么,少爷要如何处置我这个老头?”
“这还用说?我要把你交给警方!”
“交给警方?少爷对我大概有什么误会。”
“不可能是误会。我全都想明白了,你就是凶手。杀害福田叔叔、伤害妙子和大哥、绑架洋子小姐的,全是你这家伙。我都知道了!”
“这就是误会。我早隐约察觉到你的怀疑,万万没料到你竟跑来碍事。”
“碍事?我妨碍你什么了?碍到你杀害刚才那个人吗?”
“啊,现在追也来不及了,那帮人肯定藏到别处去了。啧,没想到竟碰上这尴尬的意外。”音吉遗憾地咋舌,忽地改变心意说,“为消除你的疑虑,有样东西让你瞧瞧,过来吧,我也得确定一下。”
二郎暗忖这可能是圈套,丝毫不敢大意,揪着音吉的衣袖跟上。
“你带了火柴就自己划一根。”音吉说道。
二郎紧抓着他的衣袖,用另一只空手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着了。
音吉借着闪烁的火光四处查看了一会儿后,指着地面一处小声嘟囔了一句:
“就是这里。”
仔细一瞧,约三尺见方的泥土地面.仿佛不久前才被人大肆翻过,和旁边泥土的颜色明显不同,地上还扔着一把铁锹。
接着,音吉拾起铁锹就开始挖起土来。
音吉说要让他看样东西,似乎不是谎言。二郎多少也放心了些,就松开一直抓着的衣袖,将打火机移近,帮助音吉照亮地面。
“里面有什么?”
“还不太确定,但依我的推测……”音吉边挥动铁锹边答道。
“依你的推测?”
“是非常可怕的东西。”说完这一句后音吉就一声不吭地开始挖土了。
不久,挖开的泥土中出现了一只看起来像是麻袋的物品。
二郎的脑子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一个恐怖的想法。“不可能有这种事的。”他立刻打消这个念头,然而想象却越来越清晰地带着狠毒的血色在他心中扩散。
“喏,请帮个忙吧。”
二郎依音吉的吩咐拉起麻袋。这只袋子沉得必须两个人合力才抬得动。
“音吉,袋里究竟装着什么?”二郎的声音发颤。
“我越来越确定就是我猜的东西,但你恐怕没有打开的勇气!”二郎确实很想扔下袋子逃得远远的。
“请再点一下火。”
二郎重新点亮打火机。在淡淡微光的映照下,音吉解开袋口,接着攫住袋底用力一抖,滚落出来的是……
情况发展至此,早一步察觉事态可疑的二郎和音吉,当亲眼看到那些残肢断臂时,仍禁不住发出“哇”的一声惊叫,向后退去。
“那不是人偶,果然是真人!”二郎沙哑地嘶吼。
“没错。”音吉似乎也看了刚才美人解体术的全过程。
“那么,这究竟是谁的尸体?”
“这是我们必须确定的事。”
二郎与音吉互相瞪着彼此。其实根本用不着确认,两人心里非常清楚这到底是谁的尸体。
音吉从袋底翻出仍蒙着双眼的脑袋,挪近二郎的打火机。接着,他单手解开蒙眼布,出现的是——啊啊,果然是二郎下落不明的女友,花园洋子的脸孔已经面目全非了。
“疯子!凶手简直是疯子!”二郎仅仅瞥了一眼,就疯狂大叫起来,“要不然谁做得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有必要在数千名观众前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吗?要不是疯了,怎么会将杀人当成表演,简直是泯灭人性的畜生!”
“这是复仇。”音吉低声回应,“喏,你忘了吗?隅田川的狱门舟事件,恶贼也是出于相同的恨。把牺牲者折磨致死,在尽可能多的人面前辱杀,这就是凶手的目的。”
音吉沉静的嗓音使二郎更为恐惧,他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换句话说,故意在我眼前挖出洋子的尸体,也是凶手计划的环节之一,是吧?”二郎鼓起最后一丝勇气讽刺道。
“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果然就是凶手。若非如此,一个扫院子的老头为什么在这反常的时刻出现在这种诡异的地方?为什么每次发生凶案,你都在现场现身?还有,用弹弓袭击妙子、假装擦掉玄关门口的暗号数字引起我注意的又是谁?”
难挨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音吉似乎犹豫着什么。一会儿后,他突然用完全陌生的嗓音自嘲:
“你仍在怀疑我,这也难怪。二郎,你且看仔细了。”
音吉顺势拉过二郎拿着打火机的手,照亮自己的脸。
眼前站着一名陌生的粗犷男子。音吉原本佝偻的腰杆也挺直了,耷拉着的脑袋也抬得高高的。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吗?”音吉抓下斑白的假发,撕下假眉毛,扯下花白的胡子。除去伪装下的(尽管老人斑及黝黑的肤色一时无法擦除)是一名只有三十多岁的精干男子的面孔。
二郎哑然失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他一下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了,顿时一脸苍白,仿佛见到幽灵似的摇摇晃晃地往后退。
他曾在照片上见过这99lib?个人,此刻叉着腿站在眼前的男子,面貌与那张照片上的一模一样,这不能不令他惶恐至极。
一、明智小五郎
“哦,难道你是……不可能,这不可能。”二郎露出见鬼般的神情,不断往后退着。
“知道是谁了吗?”
二郎踌躇不定,不敢贸然喊出那个名字,但最后仍鼓起勇气开口:
“明智小五郎……”
“没错。”假扮成音吉的明智小五郎答道。
“我不相信,你不是早就遇害身亡了?”
“事实上,我不就正站在你面前?”
“可是该怎么解释报上的讣闻、被打上月岛海岸的尸体、在波越警部住处举行的告别仪式以及那场盛大的葬礼?”
“那些都是用来欺骗敌人不得不用的手段。这次的恶贼,是犯罪史上找不到前例的狠角色,心思毒辣。这可是他缜密谋划了四十年后,才着手开展的谋杀你全家人的计划。他甚至视我为唯一的绊脚石,在计划实施前先绑架我,恶贼准备得极为周全,光凭寻常方式,是对抗不了的。对于非常事件,需要非常手段。我和波越通盘商量后,合演了那幕出奇制胜的戏。我欺骗报社、欺骗世人,为的是要麻痹恶贼。为了到玉村家保护你们,必须得让对手?认为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啊,二郎终于恍然大悟。每次不幸发生的时候,音吉就会在现场现身,原来因为他是侦探。妙子能够在危急之际捡回一条命,一郎能够在时针断头台下生还,都是明智小五?99lib?郎及时出手相救之故。如今二郎才明白过来,明智用弹弓打妙子,是为了阻止不知情的她喝下掺有毒药的红茶。恶贼不知道潜伏在哪里,大喊大叫有可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明智急中生智,利用手边的弹弓打碎了杯子,这样妙子就喝不成了。
“我明白了。原来我一直在给你添麻烦,破坏你的计划,既然这样,别再耽搁时间了,我们赶紧回到剧场,尽快报警吧。”
现下二郎反倒为明智冷静沉着的态度焦急万分。
“不,暂时别轻举妄动。你先回家吧,我也得重新安排一下才行。”明智竟提出费解的要求。
“为什么?”
“我不太赞同普通警察的做法。眼下我们既然已经很清楚一切为时已晚,再去追捕又有什么意义?再说,那恶贼擅长使诈,今晚胆敢在观众面前演出那场史无前例的犯罪,肯定早准备好了绵密周延的逃亡计划。此时通知警方包围那栋剧场显然无济于事,想必现场早已人去楼空。”
“那么,接下来该采取什么行动?”
“回家休息。但你绝不能告诉你家人我还活着,这是最重要的。后续全交给我,你什么都不必烦恼。乔装成音吉这法子不灵了,我得考虑另一个不同的方案……”
明智一下子噤了声。打火机闪烁的火光中,他脸上的肌肉瞬间绷在一起,眼睛里透出难以形容的精光。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弯下修长的身子,接着猛地跳了起来。四五间距离远的黑暗中响起“啊”的惨叫声,原来刚才那家伙又折回来偷窥两个人,被明智一石头击中了。
“追上去!”明智吼着,拔腿狂奔。退缩的恶贼飞也似的在幽暗的林木间穿梭。逃亡者和追踪者同时冲出森林,如一阵黑色旋风跑进夜深人静的小镇。
“真愚蠢,既然那家伙直到方才都在林中,要绝望还太早……还有机会,说不定恶贼的首领还在剧场。”明智边追赶,边断断续续地自责。
恶贼的首领现在还不知道洋子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依他胆大包天的狂妄性格,或许仍在舞台上继续表演魔术呢。
一起追赶凶贼的二郎,一知道还有希望逮住杀害恋人的仇敌,胸口再度不可抑制地涌出对怪物小丑无比的憎恨。
他恨不得将那浑蛋踩死,抽他的筋、剥他的皮、挖他的眼珠、生生拔下他一颗颗的牙齿……这都不足以解恨。
追捕的两人犹如赛场上的马,伸长着脖子,保持前倾四十五度角的姿势。由于是深夜的乡下小镇,沿途没有一个人上来盘问是怎么回事儿。
五间的距离缩短到四间,接着是三间、两间,敌人当然也拼命狂奔。明明只差一点儿,却始终抓不到对方藏书网。明智的右手指尖甚至一度触到恶贼的肩膀,遗憾的是,已经跑到终点了。
剧场大门面对大马路,而后台出入口则位于一旁的死巷内,恶贼自然往里面跑去了。
既然恶贼跑回剧场,那表示首领还留在场内。忠实的部下为了通知首领,一定是逃进后台了。
“二郎,你在这里监视,后台的出口是死巷,逃亡路线仅此一条,若有看起来像是魔术师的人出来,无须犹豫,立刻逮住。还有,吩咐守门的打电话报警。”明智留下二郎,一阵风似的跑进后台。
二、阁楼里的追捕
明智进后台逐一查看团员的休息室,多利落啊,恶贼早不知去向,眼前竟不见半个人影。
他绕过布景,往舞台一看,已经闭幕了,底下传来观众的喧闹声,其间甚至掺杂着女人的尖叫。
“喂,我是警察,刚才有没有人逃往观众席?”明智抓住正拿着绳索忙着绑布幕的道具人员问。“哦,没有,全逃到后台了。”
明智一看就知道这个人和魔术师不是一伙的,确实是这家剧场的道具管理人员。
舞台上还放着表演?魔术时用的黑天鹅绒布大木箱,底下地板上血水流了一地。观众与道具人员都相信这是道具红墨水,并没有人生疑。可见恶贼的手段超乎想象,绝对是老奸巨猾。
慎重起见,明智打开贴着天鹅绒布的魔术道具箱查看,里面空无一物。确实,恶贼总不能还躲在这种地方。
明智命道具管理人员带路,折回后台。穿过并排的大道具,走到地下室入口时,另一名留守的道具人员压低嗓音说:
“他们逃到那边去了。喏,就是那个堆满魔术道具的角落。”
宽敞的后99lib?台,有一角堆着表演歌舞伎时用的轿子、纸糊的水盆、涂料斑驳的大树干,还有魔术用的大小道具、绣着金银丝线鲜艳坠饰的天鹅绒布,杂乱摆放着。只有一盏电灯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往下垂,凌乱的角落暗如黑夜,是最理想的藏身处。
“没有人逃进地下室吗?”
“嗯,我一直守在这里,没看到有什么人。”
明智径直走向道具人员指的幽暗的角落,后面两名道具人员也悄悄跟上。对精力十足的他们来说,再没有比追捕窃贼更让他们兴奋的了。
明智走进道具迷宫。这里有锯美人用的大箱子、发出冷光的大板刀梯子、镶着整片玻璃的水槽、四只脚都贴上镜面的桌子等,处处都是诡谲的藏书网暗影,哪儿都可以藏身。
“刑警先生,看到了,看到了。”一名道具人员凑上来低声报告,明智似乎真被当成了刑警。
“在哪儿?”
“喏,那个箱子。”道具管理员指着一个长棺材似的黑箱子,以小得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我刚才从盖子的细缝里往里一瞧……吓死人了,竟然有个穿着怪异服装的家伙躺在里头。”
三个人纷纷围住箱子,明智掀起盖子。里面的家伙没发出半点儿声响,或许正准备箱子一打开就飞扑上来,也可能握着足以索命的凶器。
这一刻,让人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下一刻,盖子啪地掀开了,三个人全神戒备,却没有人突然蹦出来。凝神细看,漆黑的箱子里确实躺着一个肤色白皙,衣着华丽的女人。
“哈哈哈,太可笑了。”
另一名道具人员一伸手抓起女人。原来那是一尊套上衣服、手脚都可分离的女人偶。“是人偶啦。喏,是那个‘美人解体术’的道具。”
于是,三个人又往后台深处前进,来到一个堆满大布景道具的地方,这里像极了建材仓库,更加黑暗,到处都是阴影,四处都可藏身。
三个人在布景与布景堆成的洞穴里穿来穿去。漆黑之中,只闻得到蜘蛛网、灰尘和颜料散发出来的气味。
明智敏锐地察觉到人的气息。他伸手攫住悬在头上的两根木棒,是脚,逃亡者像一只蜘蛛似的趴在布景上方。
明智用力一扯,传来布景破裂的声响。没想到那家伙竟一声不吭径直滚落在地上。
拖到亮处一看,那不是扮成小丑的首领,而是穿着一身古典晚礼服的魔术助手。
“团长在什么地方?”
明智反扭着男子的手臂逼问,他采取了非常的手段,男子很快就屈服了,结结巴巴地答道:
“那里,那里。”
朝他所指的方向一望,布景隧道的另一头,可见一个模糊的小丑身影。
三个人随即扔下助手,悄悄地往另一头逼近。领头的是年轻的道具人员。
那小丑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令人百思不解的是,他的两只胳膊像鸟翼一样伸展着,缓缓舞动。
“喂,等一下!”
明智惊觉有机关而出声警告,但领头的道具人员已扑上去了,额头撞了个正着,还倒弹了回来。
那是魔术中经常使用的大镜子。不知身在何方的小丑倒映在斜摆的镜面上,因四周光线昏暗,才会让人误以为是真人。
既然如此,真人究竟在哪里?
两名道具人员循着明智的视线仰望,出乎意料的,小丑竟站在舞台天花板的钢丝上,正伸展着双手以保持平衡,脚下缓慢地移动着试图穿过天花板。魔术师正滑稽可笑地表演走钢丝。
这藏身处实在出人意料。如果没有镜子,一时间或许发现不了。
舞台左首的出入口附近,有一把直通天花板的梯子。三人转而跑向梯子,迅速爬上天花板。道具人员十分熟练,明智也不逊于他们,他们简直就像三只猴子。
小丑看到追兵万分诧异,好不容易走过钢丝,旋即沿着阁楼的横木蹿向观众席顶上的天花板。三个人也紧接着从同一处洞口爬进去。
阁楼上迅速展开了一场你追我赶的追捕游戏。
从格子天花板的缝隙里透进来几束昏暗的光线,落在阁楼的地板上。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光源,眼前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魔术师套着空荡荡的小丑服装穿过影影绰绰的白色光影。
破旧的天花板上处处都是破洞,一不小心便会一脚踩空。在天花板上爬行的时候,透过洞口往下看,距离遥远的观众席位却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似的,那边现在已空无一人,大概是被意外发生的事情吓到,观众们争先恐后逃了出去。只有五六名好管闲事的人留在剧场等着看热闹,剧场事务所的职员可能是听说了恶徒逃进阁楼,纷纷往舞台的方向跑,其中还有玉村二郎的身影。警方也赶到现场了,警员们穿过木门蜂拥而入。就算是了不起的魔术师,这下也成为瓮中之鳖了。
不久,恶贼被逼到阁楼的一角。一对三,他插翅难飞了,这回死定了。
恶贼蹲在狭小的三角形角落里,一动也不动,那姿势仿佛老鼠被猫逼到墙角,走投无路之际索性决定反扑上来,那破釜沉舟的劲头让三位追兵不禁有些忌惮。从地板的破洞里透上来的光线把他的身躯割成一条条的,景象更显诡谲。
追兵分成三路步步逼近猎物。
猛地,恶贼右手闪过一道冷光。啊,是一把短刀!他果然打算以命相搏。
两名道具管理人员作势要逃。明智则站稳脚步,准备应战,进而继续朝敌人逼近。
不料,此时情况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大逆转。恶贼并没有把短刀对准追兵,反而抵在自己的咽喉上,一副随时要自杀了结的架势。明智顿时惊讶地倒退了一步,恶贼见状便放下短刀,明智一往前,刀尖又抵上喉咙。
啊,怎么有这种事?一上前恶贼就用自杀要挟。但是看他反复把短刀拿起来又放下的架势,想来恶贼根本没有切断自己咽喉的勇气,这像是让世人震惊的恶贼吗?这会是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复仇大业的人该有的行为吗?相比眼前怯懦的态度,他以前目中无人的行径似乎是另一个人所为。
思及此,明智的胸中掠过一个让他不安的疑惑。“糟了!”名侦探前胸后背都渗出了冷汗。
不,不可能的。魔术团中穿小丑服的只有团长,人数不多的魔术团里不可能出现两个打扮一模一样的小丑。连道具管理人员也说“那是团长..”,并且深信不疑地跟着明智一起追击,不是吗?
“喂,你不是团长吧?”角落里的人已经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到底是谁?你要不是团长,为什么打扮成小丑?”
“我不是团长。”对方总算战战兢兢地开口了,“我是杂技师木野。”
明智一听,不顾对方握着凶器,立刻扑上去揪住他的衣襟,将他的脸用力扳向有光亮的地方。一看才发现那根本是另一个人,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伙子。古怪的妆容隐匿了他的真实容貌,昏暗的光线下增加了辨别的难度,但轮廓确实和舞台上的小丑不同。由于距离远、四周昏暗,在此之前,实在看不出他的年纪和轮廓。
明智把年轻人一把推开,返回原来的梯子。虽然已经错过最佳时机,他还是回后台盘查了一番。
他快步来到阁楼的入口处,往下一看,梯子旁已经聚了一群人。警员、剧场工作人员、看热闹的,还有玉村二郎,全围在阁楼周围。
“二郎,我不是请你在后台门口看守吗?”明智厉声问道。
“这时候还管什么后台出口,手下逃走一两个没关系,关键是要逮到贼头。”
二郎满不在乎地回话。这也难怪,身穿小丑服的恶贼被明智逼进阁楼里,没必要安排人手监视前门、后门。更重要的任务是协助明智,逮住阁楼上的恶贼。二郎想尽快见到残杀恋人的仇敌的嘴脸,他有这种想法也是人之常情。连二郎都这么想,不了解情况的警员和剧场人员更以为已逮到凶手,便糊里糊涂地聚集到阁楼下。
明智立刻命警方展开地毯式搜索,但已慢了一步。不论是贼头、手下或是女儿文代都已不知去向了。
警察开始讯问穿着小丑服的青年。原来他从前老板那边卷了一笔款潜逃了,之后被魔术师团收留。“美人解体术”的表演结束不久,团长便告诉他“后门那边来了个看起来像刑警的家伙,为小心起见,你穿上我的小丑服,抹上白粉避一避吧”。他连忙听从,不曾想竟引发了一场大追捕。他深信警察是来抓自己的,还好自己杂技本领高强,索性走钢索逃进阁楼。也不知他以前怎么就犯下盗窃案了,明明就是个没什么胆识的人,却也随身备着把短刀,原来大概也是计划着要是被捕受辱,不如割自己一刀一了百了,只是紧要关头却下不了手,最后乖乖束手就擒。
这是怪物为从容逃离而布下的局,了不起如明智小五郎也未能在事前猜到这一步,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徒留满腔的悔恨。
三、五彩雪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明智的处境更是艰难。他费尽千辛万苦诈死,费尽心思混进玉村家,成了这家扫地的下人,但二郎的鲁莽逼得他在敌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又被狠狠地摆了一道。在周围人面前抬不起头自不必说,而且自尊心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找到恶贼的老巢,否则誓藏书网不罢休。此时,他没心思考虑利弊得失。明智站在剧场门口,全神贯注地思考。他必须尽快完成这棘手的任务,当务之急是先找出恶贼的行踪。
他想起被囚禁在汽船密室里的那一夜。全身上下都被绑得牢牢的,不能动弹,歹.99lib.徒拿着针筒里充满毒液的注射器,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歹徒的女儿文代向他伸出了援手,形势急转直下,自己也转危为安,就像一场突发的奇迹。
神奇的是,明智当时就预感到事情一定会有转机,自己一定会安全脱身的。因此心里没有一丝绝望,而今天晚上也有和那天晚上相同的预感。内心一隅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暖暖的情绪正蠢蠢欲动,像是少年初恋的情怀,暖暖的,带着淡淡的香气,幽淡的梦幻。
明智茫然的双眼四下张望,突然视线胶着在地面某处,盯了好长一段时间。不久,紧绷的脸颊肌肉徐徐松弛下来,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脸上绽放出和煦的微笑。
“二郎,我终于明白你失去恋人的心情了。啊啊,你的表情好奇怪。你是在问我原因吗?我爱上了一位非常非常可爱的美丽姑娘。”
尽管正在这节骨眼上,明智却用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温柔语调说出这句话,好像在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二郎当然猜不透明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日后再想起来才明白,那天晚上,站在剧场木门门口的明智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爱上了一位姑娘——当他呆呆地凝望着地面某一点的时候。他喜欢的人是谁,答案很快就bbr>会揭晓。
“好,接下来,我们得打起精神去追捕恶贼了,我们应该能顺利摸到那家伙的老巢吧。”
明智的声音又恢复了理智,不管是二郎还是警察,纷纷在心里猜测明智是不是受了刺激神志错乱了。
“有线索吗?”
“交给我吧,十之八九不会让各位失望的。”明智说着往马路右边走去,显得信心十足。
这可是闻名天下的名侦探的保证,二郎与警员一共六个人,连忙跟上去。
每到一个拐角,明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其中的一个方向,仿佛隐隐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他。
走了五六条街后,大伙儿来到东海道线的平交道。这一带灯火通明的,路面亮多了。
“啊,我懂了。明智先生,你是跟着它吧?”
二郎借着路灯的光线发现了什么。人们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地面上看去,依稀可见细如粉末的五彩色纸一路延续到远方。先前由于路太黑,纸片太细碎,一直没被人发现。如今回头一望,果然身后的路上同样也陆续撒着像雪花一样的纸片。
“明智先生,这些记号究竟是谁留下的?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恶贼逃亡的路线?”二郎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这和纸带一样,是变魔术时常用的剪纸,五彩雪片,显然有人一点点撒在地面上。若我们沿着这些碎纸,一定能顺利抵达恶贼的藏身处。幸好今晚没风,纸片也没被吹散,得以完好地保留。”
“可是真让人想不透,那班恶贼竟会刻意留下这些记号。这岂不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不是恶魔留下的,是那家伙的女儿,一位名叫文代的姑娘。”
“管他是恶贼还是恶贼的女儿,不都是一丘之貉吗?这也太荒唐了?”二郎这下真的开始担心明智是不是神志不清了。
“不,你难免会诧异。不过,那姑娘迫于父女之情,不得不听从恶魔的指使。但她与父亲截然不同,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一直以来,她都非常厌恶父亲的暴行,今晚一定是再也无法忍受,于是下定决心要把父亲交给警方吧。另外,她也是真心想帮我摆脱目前困难的处境。”
明智一面走,一面简洁地向二郎说起在汽船上的危险遭遇。
如今,明智又陷入危难,而再次拯救名侦探于九死一生的穷途末路中的,还是他亟欲逮捕的恶魔的亲生女儿。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缘分啊。原来如此,刚才明智说爱上了一个人,指的就是文代小姐。二郎不禁心生共鸣,兀自感伤bbr>起来。他看向明智,不知是否多心,此时他的眼神也闪着晶莹的光亮。
众人急急往前赶,不知不觉间到了离城镇稍有些距离的荒凉的海岸。四周非常安静,刺骨的海风迎面吹来。波涛不断拍打着礁石,五彩纸路标到这一段便消失了。
放眼望去,只有前方的丘陵上孤零零地坐落着一栋洋房。此处已远离大森城镇,快到森崎了,没想到如此偏远的地方会突兀地立着一栋神秘的建筑,是喜爱清净的人的别墅吗?还是画家独立的画室?
这座木结构洋房样式古典,建造得相当精致,屋子所有的窗户都闭得紧紧的,散发着神秘的气息。他们站着的小路只通向这一栋建筑。
警察分头包围这栋洋房。明智与二郎神态自若地敲门,假装问路。借着微微透出的灯光,断定里头一定有人,只是很久都没有人出来应门。屋子里鸦雀无声,感觉得出那些家伙正面面相觑,竖耳留意屋外的动静。
“听到了什么动静没?”
“对方猜不到会是我们。大概刚从危险中脱身,才特别慎重吧。”
明智与二郎借着黑暗保护自己,认为目前的形势还尽在掌控,不过还是小心翼翼地蹲在门边,免得被屋里的人看见。
不一会儿,黑暗中隐隐映出一丝光线,越来越明亮。有人来到门口,打开一条细缝确认外面的情形。室内的微光打到来人的背上,一道黑影清晰浮现。门一点点打开,看得出是一名身穿洋装的女子。
“哪位?”
故意压得很低的声音里包含着某种期待,的确是恶魔的女儿文代。
蹲在暗处的明智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距姑娘一尺远的地方,紧盯着彼此,虽然光线昏暗不明,也瞧不出大致的轮廓。姑娘吓了一跳,直觉要退后,但一发现来者是她盼望的人,便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能用眼神微微向他致意。
这是一场多么奇妙的会面啊,这是一对立场多么矛盾的知己啊。
一边是追兵,一边是逃亡者,他们本应是永远对立的敌人。而这不过是第二次相见,相互间从不曾说过甜蜜的话,岂料姑娘竟勇敢地主动出击,宣誓似的用行动替代言语。正因她是恶.魔的女儿,明智才这么一次次地为她那难能可贵的少女纯情打动。
“快,快进来!”
姑娘苦涩地轻声命令。明智与二郎在姑娘的带领下进了屋,来到一个约莫十坪大小的客厅。
“没问题吗?他们有没有发现我们跟踪到这儿?”
“目前还好。里面只有父亲与你在森林里碰到的人,其他成员已各自逃了,他们正在喝酒,快点儿逮捕他们吧,别让父亲再作恶了。”
文代一副想尽情倾吐一切的痛苦模样。尽管是自己的生父,却泯灭了人性,为拯救玉村一家,她只能把这一切交由警方处置。她真想说出痛下决心的缘由,还有难以言喻的伤悲。可惜情况如此危急,她没有时间细细诉说。
“请先把我绑起来吧。我是罪大恶极的凶手的女儿,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姑娘说着将身子挨近明智,语气坚决地低声说道。
“为什么?你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啊。”
“还是先把我捆住吧。不这么做的话,我可要大叫了。出卖父亲的女儿理所当然是要被抓起来的。”
可怜的文代哽咽着说出这些话,明智和二郎也非常理解她的心情,总之,这对她反倒是一种慈悲,两个人于是听从她的恳求,明智拿起一根细绳,象征性地把文代绑在客厅的柱子上。没想到,玄关旁边的小房间里藏着恶魔的部下(埋藏洋子尸体的人),他窥看到了这一幕,可惜明智三个人毫无所觉。那小房间里摆着一具外形像棺材一样的黑箱子,不知道是不是魔术道具。文代完全不清楚里头装着什么,否则绝不会愚蠢地在今晚将明智领过来。
待明智和二郎捆好文代,两个人决定在请警员进来前,先查看敌人的状况,于是便蹑手蹑脚地走进里屋。
呈直角的走廊一片漆黑,两侧的房间也没有灯,只有走廊尽头的通风窗朦胧地透进一丝光线,恶魔就在那里吧。
明智来到门外,凑到锁孔前暗暗窥看室内。没错,尽管服装不同,脸上白粉也还没抹净,但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拿着酒杯啜饮的,确实是舞台上的小丑。由于视野受到局限,看不见另一个人,一定是与恶魔面对面坐着喝酒吧。
不寻常的是,恶魔只顾着喝酒,并不交谈。难不成两个人都只是举杯凝视着对方吗?还是……难道……
“不能掉以轻心。”明智连忙起身,没想到已然慢了一步,背后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抵住了。
“把手举起来。”
是不容分说的口吻。不清楚后面的人是什么时候靠近的,恶魔的手下举着枪,分别抵住明智和二郎的后背。
对方攻其不备,两人除听命投降外,没有别的办法。
“可以出来了,这两个家伙已被我制伏了。”男子唤道,门接着打开了,怪物终于现身在明智的眼前。这是恶魔与名侦探的第二次正面交锋。然而,两个人都没有流露出特别的情绪,反而非常平静地望着彼此。
“欢迎大驾光临,其实我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恶魔诡异地狞笑着,出声招呼。
就算是明智,此时也只能保持沉默。形势对他太不利了,他没心思应付对方轻浮的挑衅。
“话说回来,我该怎么称呼你?”恶贼假装亲切地搓着手,体味着自己的每一句话,“音吉老头吗?还是明智小五郎?哎,就先别计较这些了,难得你登门造访,不如让你欣赏一下我用来混饭吃的魔术。没东西招待你,姑且就用魔术代替吧。”
“那么,这边请。”
就连手下都学起主人,态度特别客气,枪口却依然戳着两名俘虏的后背。别说是带路,简直像赶牛马似的,硬是将他们推进玄关旁的出入口。
明智和二郎只能任凭摆布,回到大厅。首领也随即跟上。
“好了,明智,就是这个。看看刚才被你绑起来的我的女儿吧。”
明智被手枪顶住背后,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撞上文代。就是现在——趁枪口离开背后的瞬间,明智一个跳跃绕到姑娘后方,以她的身体为盾。眨眼间,他已从口袋里掏出手枪,对准文代下垂的脑袋。情急之下,明智只能采取非常手段。
当然明智并不打算开枪,这只是为了与恶贼谈条件。
岂料——啊啊,多么冷血的家伙。怪物见状,居然纵声大笑。
“哈哈哈,你开枪哪。就算那女人死了,我也不会心疼的,不,我甚至要向你致谢。”
“可惜一旦我开枪,伤害的将不止是你的女儿。你不知道外头的警察听见枪响,就会蜂拥而入吗?”
这是明智第一次开口,他的眼睛里熊熊燃烧着憎恨之火。这罪大恶极的畜生,说出来的都不是人话,惹得明智义愤填膺。
“当然,我不可能没料到这一点。确实会拥进来很多警察,只要你杀死这个女人,等同于帮了我一个大忙。届时,你也算我的同伙,该一起被警察逮捕,哇哈哈。明智,哎,你先冷静下来,好好看看眼前的女人吧。”
明智闻言,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借着幽微的灯光,紧盯着被捆住的姑娘。不对劲儿,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显然穿着打扮不太一样。这是什么意思?不过短短两三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智暗暗给自己打气,望向姑娘低垂的脸。啊,这不是文代!是明智与二郎都熟悉不过的另一名女子。
魔术师的特技着实让人无法捉摸。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掉包的?而这位姑娘是……
名侦探也不由得惊叹,不知如何是好。
一、耐人寻味的交易
不是同一个人,不是文代。由于四下昏暗,明智一直未能发现绑在柱子上的,是一位和文代穿着相同衣服的姑娘。啊,简直太神速了,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换掉的?
更叫人错愕的是,眼前的姑娘不是陌生人,而是现在应该正躺在大森外科医院病房里静养的玉村妙子。
妙子也同刚才的文代一样,被绳子层层捆绑在柱子上,就像刚才明智对文代做的那样。嘴巴也被堵住了,既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她苍白着脸,含泪的双眼无助地望着两个人。
明智和二郎见状,“啊”的一声愣住了。
“哈哈哈,终于见识到魔术师的技艺了吧!连见多识广的名侦探也不镇定了。”
恶魔丑陋的面孔整个歪曲着,恶毒地讪笑着,手上的枪迅速抵住妙子的侧腹。形势瞬间逆转,明智反遭到威胁。
事后大家才知道,这天玉村妙子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大半,百无聊赖之际便离开病房到庭院散步。护士稍一不留神,妙子就去向不明,到处找不到人了。
直到黄昏,妙子都还没回到病房,打电话到玉村家询问,说也没有回家。医院立刻通报警方,派出搜索队四处寻觅,引起不小的骚动。谁也想不到,妙子早被绑到这座海边的独栋洋房里了。
前文说过,玄关旁的房间里摆着一只看起来像棺材的长箱子,其实妙子就在里头。恶魔的..手下趁明智进去到房子深处时,迅速将绑在柱子上的文代与棺材里的妙子调换。这是魔术师的虚荣心,将计就计,故意让名侦探大惊失色。
“太精彩了,不愧是魔术师,技艺精湛。和你一比,我的恶作剧只能骗骗小孩子喽!”明智不恼反笑,越笑越起劲,甚至把枪扔到地上。
恶魔的手下迅速把枪收进口袋里。
“喂,那玩意儿何必那么宝贝?那是从你们表演魔术的后台捡来的玩具枪嘛。”
年轻人面上闪过一丝狼狈,却仍装作满不在乎,狡辩道:
“要是我们没有道具,明天还怎么表演?”
“话说回来,我们之间,依目前的形势来判断,你觉得哪一方的胜算较大?你不是傻瓜,这么明显的情形应该能判断出来吧?”明智不把恶魔的手下放在眼里,大胆地向首领发出挑战。
“我有武器,还有人质,你可是手无寸铁。”恶魔从容不迫地反唇相讥。
“你大概是忘了包围这栋房子的警察?”
“那群人闯进来前,妙子会先死。若是以这姑娘的性命交换,也算不错的交易。”
“哈哈哈,别扯谎了。瞧,你的面色多么苍白。难道你是为妙子小姐一人而辛苦四十年?你的目的应该不是妙子吧。你可不是那种想得开的人,苦苦经营了那么多年,半途而废就上了断头台。哈哈哈,这场交易还叫合算?你简直是亏大了。”
恶贼被说到痛处,顿时哑口无言,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
“好,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逞强了。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各自让一步。其实这次遇袭,我根本不知应该怎么应付。如果不是事先把妙子带到这里,这回我恐怕就走上绝路了。多亏了这位姑娘,我才勉强保住一命。好,我索性卖掉妙子。你也冷静下来,出个价吧。”
不愧是恶魔,丝毫不犹豫,非常干脆。
“换你的自由吗藏书网?若我不接受呢?”
“那我就砰的一枪,和妙子同归于尽。大不了就此离开这个世界。”
“这交易也太昂贵了,不过妙子小姐的性命确实不可取代。我答应,你自由了。”
“你不会耍什么阴招吧?”
“哈哈哈,你的意思是我换回了妙子小姐,却反过来抓了你吗?放心,就算是对付你这样的恶魔,我的道德洁癖也不容许自己这么做。喏,赶紧松开她的绳子。”
“可是,你怎么说服在屋外埋伏的家伙?警方不可能..答应这笔交易。”
“哈哈哈,你怎么越来越没用了?交给我,藏书网你们只要从后门逃走就行,我会把所有的警察都集合到前门。”
最后,一场奇特的交易就这么谈妥了。
妙子终于重获自由,哥哥二郎将她揽在怀里。两名恶徒与被藏在另一个房间里的文代,就这么相互扶持着,逃向后门。
“喂,要好好对待文代小姐,可惜了,你根本不配当她的父亲!”
明智忍不住朝着恶贼的后背叫了一声。任由文代和他们一道走,明智心底虽然惋惜不已, 5374." >却不能阻止恶魔父亲带走女儿。
恶魔一伙还没走出后门,明智便冲到正门,吹响集合的哨音。包围在房子外面的警员全部聚集了过来。
“各位,恶魔躲到一个房间里了。光线实在太暗了,我看不清楚,加上对方有枪,请小心行事。”
所有警员都提高了戒备,一间又一间地搜了起来。
不必说,恶贼一伙便趁机逃进黑夜,从此不知去向。
二、钻石
bbr>玉村商店宝石部的重要客户里,有一位名叫牛原耕造的大富豪。他是两年前从美国回来的暴发户,在社交圈还不是太有名气,不过十分热衷于收藏宝石。光是这两三个月之间,他在玉村商店消费的金额,就远远不是一般名门富豪所能企及的。
牛原买下的宝石究竟都送给谁了?他尚未娶妻,也没有孩子,形孤影单,在小石川区内买下一栋大宅子,据说这栋古朴的宅院原来是旗本家的。牛原雇了几个下人,生活就此安定了下来。
他有着美国人特有的豪爽真诚,经常自己开着车上玉村商店玩儿;他很健谈,容易亲近,很快就跟老板玉村交上朋友,交情好得能经常彼此拜访。
玉村家的怪事发生一个月后,过了年临近一月底的一天,玉村带着一郎、二郎及妙子,去赴牛原邀请的晚宴。
这场晚宴早在两三个月前就约定好了,只是福田得二郎横死之后,玉村家凶事不断,玉村根本无心出席任何宴会,无奈只得再三延期。但这一个月来,没再发生什么怪事,大家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众人纷纷觉得恶魔已经知难而退,于是决定赴约。
先前,明智小五郎再三提醒要注意安全,因此出来参加这种毫无危险的晚宴,玉村也没忘记带几名身强力壮的书生随行。
当天下午六点,两辆气派的小轿车一前一后停在小石川牛原宅邸的大门前,这一带稍显冷清。
牛原兴致高昂,满脸堆笑,与用人一同出迎,并迅速将玉村一行四人请到大客厅里。牛原也在其他房间为同行的书生备好酒菜,请他们直接前往用餐。
客厅的摆设很随意,和主人率性明朗的风格相符,客厅的榻榻米上铺着地毯,还摆着西式的桌椅,看得出来主人想把客厅布置成西洋风格的,只是奢侈的洋家具与挂着壁龛的低矮天花板显得格格不入,仿若置身于明治初年锦绘中的西式洋房中。99lib?
位于正中央的餐桌已备妥了主客五人的餐点。
“快,快请坐。今晚没什么好菜,但比起料理,最令人期待的还是妙子小姐的琴艺,还有我说的要让大家欣赏我秘藏的钻石。”牛原不住地热情招呼众人。
其实,玉村答应邀约的主要原因,就是想见识一下牛原引以为傲的钻石。那是牛原最近刚从某外商手中购得的,光听描述就让玉村不住地想象那钻石有多么珍贵,于是立刻恳求牛原务必让他一饱眼福。所以,牛原邀他到家中做客,并承诺届时一定取出供他赏玩,而今晚,玉村全家总算一同前来。
王村原本婉拒了牛原的提议,打算单身赴宴,但牛原不肯答应,提出必须带着孩子同来,考虑到复仇鬼尽管已经销声匿迹,未必不会突然再伸出魔爪,一家人最好避免分开行动,四人便一起出席了。
用餐期间,牛原一个人唱着独角戏,不停地逗众人发笑,或说些有意思的话题,晚饭就在轻松的氛围中结束了。
“那么,请各位看看那颗钻石吧。”
餐桌上的白桌布撤下后,牛原起身退到另一个房间,很快就拿着一只天鹅绒小盒子出来了。
“就是这个,请各位鉴定一下。”
玉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盖。
五个人一起凑到盒子跟前。在灯光照射下,美丽的钻石如燃烧的火焰,闪着璀璨的光芒。这颗钻石经古典的玫瑰车工加工,大小至少十克拉以上。
“哎呀,好美!”妙子第一个发出感叹。
“太棒了”、“真是完美”、“好珍贵的钻石”等,大伙儿的赞赏声不绝于耳。
然而,玉村不愧是专家,他盯着钻石,并不急于赞赏。
“如何?玉村先生,一万圆的价码不算高吧?”
“别说买贵了,你简直是捡到宝贝了。这颗钻石的实际价格要贵上好几倍……”玉村说到一半忽然噤声了。刚拿起来的钻石也啪的一声掉到桌子上,脸上的表情更是惊恐万状。
“玉村先生,您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牛原吃惊地问道。
“我认得这颗钻石,确实有印象,你从哪儿买的?”
“一名美国商人,已经回国了。”
“不可能是从美国带来的,一定是在日本买到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听他的口气,像是从美国带来的。”
“那是骗人的,钻石里头有个肉眼难以辨识的瑕疵。一模一样的瑕疵不可能出现在两颗钻石上,我敢肯定这一颗绝对是偷来的。”
“咦,什么?你说这是赃物?”
“没错,还牵涉到命案。”
“什么时候?在哪里?窃贼盗了谁的?”
“去年十一月,舍弟的家里遭窃。”
“你的意思是,那宗狱门舟的凶杀案……”牛原惊讶万分。
“对。得二郎惨遭号称魔术师的恶魔杀害时,遗失了一颗玫瑰车工的钻石,报纸曾报道了此事。那颗钻石是我店里的掌柜从法国宝石商手里买来的,由于得二郎爱不释手,我便转卖给他。牛原先生,这颗钻石是找出凶手的重要线索。你能不能查出那个已回国的美国人是从哪儿购得的?”
“原来如此,这就是当时遗失的钻石啊,好,我查查看。对方虽然已经回国了,但他在日本应该有交情不错的友人。我明天立刻登门拜访,调查一下。”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大伙儿都惶惶不安地猜测钻石是怎么辗转到牛原手中的。
“各位就别再烦恼了,我一定会找出最早转让钻石的人,请放心。今晚难得齐聚一堂,不妨轻松享受些娱乐节目。我非常想听妙子小姐的钢琴演奏呢。”
牛原试着转移话题,尽力让冷下来的场面再次活跃起来。
可惜,妙子无法忘怀被恶魔袭击两次的恐怖遭遇。如今看到与事件相关的钻石,更没心情弹钢琴了,于是便郁郁寡欢地婉拒了。
“哈哈哈,怎么变得这么闷闷不乐?这可不行,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其实,我这阵子很迷十六毫米微电影。我不但自己写剧本,还让书生担任演员,拍过几场。请各位观赏其中的一部吧。看过之后请一定让我聆听妙子小姐美妙的琴音,好吗?”
微型胶片电影,作品还是牛原亲自拍摄的,这可是大家第一次听说。别说是三兄妹,连父亲玉村都被勾起一些兴趣,甚至主动问起许多有关时下流行的微型胶片电影的问题。
三、杀人电影
玉村一家被巧舌如簧的牛原鼓动得心痒难忍,满心期待着准备欣赏电影。
“这个房间播不了,我有一个专门的播放室,在地下室里。虽然听着有些吓人,其实也没什么,那边不管白天黑夜都漆黑一片,当播放室再适合不过了。摄影设备都安放好了,银幕也直接挂在地下室的墙壁上了。”
听说在地下室里,众人更是好奇不已。年轻兄妹的胃口瞬间被吊了起来,好像就要窥视到另一个别样的世界。
在牛原的引领下,众人走进客房隔壁的一个空房间。打开橱柜后,底板竟是活动的、可以掀起来,下面即是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总觉得怪阴森的。”玉村笑道。
“有种疯狂的感觉吧?或许这栋屋子原本住着赌徒。”
牛原像开玩笑似的回答,大步走下楼梯。见主人这般泰然自若,大伙儿尽管内心有些忐忑,总不能怀疑其中有什么阴谋,遂跟在他身后鱼贯而下。
来到地下室后,看到台阶尽头立着一道坚固的铁门,外面堆满砖头,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约六张榻榻米大的地下室里,视线所及之处全是红砖,不论天花板、地板或四面墙壁都以老式红砖砌成。其中的一面墙上贴着白色的布幕,用来放映电影,放映器材和简易桌椅堆放得乱糟糟的。
牛原将机器安置在一个像是小茶几般的台子上,并准备放映。一切就绪后,便请众人坐下。
“好,现在开始播放。”随着话音落下,他啪的一声关掉电灯。
周围立即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空气中传来“喀啦啦啦”的声响,是播放器械转动的声音。正面的银幕上,模糊不清的画面微微晃动着。
仔细一看,背景是牛原的住宅。牛原家的各个角落都被巧妙地拍摄进去了,而背景前方,一些面生的人物纷纷登场,一个奇特的故事展开了。
门外汉的拍摄技术显然还太不成熟,影像甚不清晰,却带着一种诡异、凄惨的氛围,让观影的人心里产生一种做了噩梦般的战栗感。
这bbr>藏书网部电影既没有配乐,也没有旁白,画面一片静寂。只有当放映机手柄转动时才发出些许声响。登场人物默默地笑,默默地哭,默默地交谈,是一出默剧。
背景是现在的宅邸,但故事似乎发生在明治初期。出场人物的发型、服饰让人联想起古老的锦绘。
画面上走出来一位挽髻的美女。她是片中男主人的爱妾,画面上出现了好几次两个人调情的99lib?场面。这名女子有个青梅竹马的情夫,情夫趁男人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家里。电影中巧妙地拍摄了好几次二人私通的场景。
终于,主人发现了爱妾的秘密,画面上的男人怒不可遏、痛心疾首。那痛苦懊恼又悲愤的神情,暗示了他打心底爱着那名女子。
但主人表面上佯装毫不知情,并且托关系刻意接近情夫。主人年约四十,而情夫比他年轻五六岁。两人都有妻有子,表面上都过着美满的生活。
掩饰恨意的诡谲笑容,看不透对方真意的惴惴不安的表情在画面上交错出现。女人仍秘密与情夫往来,男主人却在同时买下一栋豪宅,并命人在宅子底下挖建了一间地下室,正是众人此刻在看电影的地方。
从这时候开始,观众脑中产生骇人的错觉,电影与现实不可思议地相互叠加起来。
画面中,地下室的建造工程几乎快竣工了,只剩不到半坪大的红砖墙尚未砌成,不知为什么,主人命工人结束工程,并要求他们即刻离开工地。
待所有的工人都离开后,主人自己拿起铁锹挖掘未完成的墙壁,眨眼间就凿出一个泥窟。明治时期罕见的地下室、来自异国的红砖,还有不停挖掘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的泥窟的长发男子,这是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景象啊。
不久,一个仅能容纳一人的洞穴竣工了。
男子呆呆地瞅着洞穴,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
他走出地下室,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客厅里静静等待。那个客厅,就是看电影的众人先前用餐的地方。虽然没看到西式家具,仅摆着坐垫和烟灰缸,但显然是同一个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大概是事前约好的,情夫登门拜访。酒菜依序端到主客面前。形式不同,但确实是与今晚如出一辙的晚宴。
“啊,用餐后,他肯定会把客人引到地下室,就像刚才牛原带我们过来时的一样。”
众人心中料想的果然没错。一会儿后,主人起身带着他恨之入骨的情夫到隔壁的房间,接着打开一样的橱柜,掀开一样的底板,顺势走下一样的通往地下室的阶梯。银幕上的情节按刚发生的事情的顺序进行着。这究竟是刻意还是偶然?如此巧合,岂不叫人怀疑?bbr>?99lib.
室内的场景大概有专业的灯光师帮忙,连明暗对比都拍摄得非常巧妙。
主客双双醉得步履蹒跚。主人不怀好意地放声大笑,浑然未觉的客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画面上出现两名醉汉的特写。
主人指着刚挖好的洞穴,客人误以为那是通道,就走了进去,接着脚下一踉跄便摔倒了。
哈哈哈、哇哈哈。画面上,出现了跌落泥地的情夫的面孔。
霎时,主人的表情丕变,其实他根本没喝醉。只见他一挺身,敏捷地拾起一旁的红砖,抓起泥抹子、铲起灰泥,开始垒砖填补墙壁上的空洞。
墙壁里,醉汉依然稀里糊涂地傻笑着。他茫然的双眼望着面前的砖墙,红砖墙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上堆砌着。
堆砌砖墙的画面持续了好一会儿,这可怕的作业即将完成,只剩五六块红砖墙壁就要封死了。
“啊哈哈,天才,多么荒谬的恶作剧。这点子真妙,亏你想得出来。”
镜头拉得极近,给壁洞做了一个特写,观众的脑海里立刻清晰浮现出情夫不明就里笑倒在洞内的景象。
墙洞外的男主人终于砌上了最后一块红砖。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对着墙壁森然冷笑。接着走出了地下室,闭紧铁门,踩着轻盈的脚步走上楼梯,回到客厅,拿起桌上的酒瓶咕嘟猛灌下一大口酒,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四周,露出狰狞又飘忽的傻笑。镜头再次转回地下室的墙洞上。被封得严严实实的壁洞下方,暗无天日的土洞里,醉得神志不清的情夫浑然不觉他的下半生将葬送于此,依旧大笑不止,只不过,那笑声叫人寒到心底。
此时,画面乍然消失,黑暗持续了一会儿,喻示电影里时间的流逝。当画面再亮起来的时候,又是壁洞前方砖墙的特写,墙洞里的地狱光景又一次出现了。
笑声已然停下,酒醉的男子也彻底清醒过来了,暴突的眼珠子里只剩下恐惧,他像在疾呼着什么,嘴张得老大,濒死的手指在虚空中胡乱抓扒着什么。他恍然大悟,原来女人的丈夫深知他的秽行,并设计出恶毒的复仇计划。他明白这是一场活埋葬礼,不管怎么嘶吼咆哮、拼命挣扎,也永远出不去了。灰泥早已干涸,在里头敲打挣扎,厚重的红砖墙依旧纹丝不动。
明知徒劳,他却奋力挣扎,宛如跳着令人不忍卒睹的癫狂临终之舞。他犹如落网的老鼠,死命抓着墙壁,失控地推撞着。
镜头再一次给出那世间难得一见的恐惧表情的特写后,画面徐徐地、徐徐地转暗……
让人心里发毛的影片终于结束放映了。地下室里依旧一片黑暗,观影的人震撼过度以致开不了口。死寂的沉默持续数秒。不久,牛原异常傲慢的话声响起:
“玉村先生,你明白这部电影的意义了吗?”
一股恐怖的预感涌上心头,玉村浑身颤抖,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明白吗?那我来告诉你吧。五十年前,画面中被封进这地下室墙壁里的悲惨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我父亲。而当时执行这惨绝人寰复仇大计的,正是令尊幸右卫门。或许你完全不知情,但你至少曾耳闻奥村源次郎抛弃通奸的妾侍,之后其妾便下落不明的事情吧?所有的人都认定源次郎是因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而自行消失的,谁也料不到他竟成了恐怖复仇下的牺牲者。唯有一人清楚真相,他费尽苦心,总算查出地下室的秘密。不仅找到了源次郎的尸体,也找到源次郎刻在红砖上的遗言。之后,他决定倾尽一生之力报仇雪恨。那个人是谁,不必说你也知道吧。那就是源次郎的独子奥村源造,也就是我!”
黑暗中,声音突然消失了。
“牛原先生,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胡闹也不能过头,你是想吓唬我们,事后再当做笑谈吧。哈哈哈,我可不吃这一套。”
玉村颤抖着声音,拼命否定,他如何能相信牛原说的这一切?
“你说我在开玩笑?”黑暗中传来鬼魅般的嗓音,“你心知肚明,这不是什么玩笑。刚才看那颗钻石时,你已经起了疑心——莫非,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被称为魔术师的恶魔?没错,假设我就是杀害得二郎的人,当然会有那颗钻石。我把自己的半辈子都奉献给复仇大业,一生只为实现亡父的遗愿而活。今晚,我的目的总算达成了。消灭玉村一家的时刻到了!玉村先生,你能体会我的感受吗?我简直高兴得快疯掉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孩子更与此事没有任何瓜葛。父辈的仇恨没有道理让子孙后代承受。你丧失理智了,根本疯了。我们跟你的复仇没有任何关系,你怎么能来折磨我们?”玉村拼命抗辩。
“你想知道原因吗?那就去查看布幕后的红砖墙吧,这样就能彻底明白我如此心狠手辣的原因了。”
话声刚落,就听到源造“嗒嗒嗒”跑开的脚步声,接着他砰地甩上铁门,铁门外恶魔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一郎与二郎摸黑冲向门扉,急着要撬开铁门。但光凭二人的蛮力,根本奈何不了坚固的铁板。
他们在墙壁上摸到电灯开关,可惜恶魔已经切断了电源。
“不行,爸爸,我们被关起来了。”
“爸爸、哥哥,你们在哪儿?我害怕。”
“振作点,千万不能灰心。不要沮丧,还不到绝望的时候。”
父子兄妹在黑暗中互相鼓励打气。
与此同时,恶魔在铁门外着手进行与五十年前玉村幸右卫门一模一样的工程。那“咚咚”的声响,一定是砌墙的声音,堆在地下室门口的红砖想来就是为此而准备的。
“太暗了,什么都干不了。有没有火柴?”
听到玉村的问话,一郎随即点着了带在身上的打火机。
微弱的火焰引燃了红砖地下室的赤红,这一片红艳艳的火海反而比伸手不见五指时更加可怕。
他们明白不管多心急,一时半刻也出不去。当务之急,得先看看奥村源造临走前提到的墙壁。或许挖开其中的泥土便能顺利脱逃。
思及此,玉村借着一郎手里微弱的火光步向墙边,扯下垂悬着的布幕。
只见后方的红砖墙上,有不少灰泥已经剥落下来了,墙上的砖很容易就被取了下来。
于是,三名男子合力拿下砖块。随着砖块逐一被取下,一个通向地狱入口的漆黑洞穴越来越大了。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个两尺宽的洞口。
“打火机借一下,我来瞧瞧。”
玉村接过一郎的打火机高举着,探头朝黑暗的洞里伸去。
这一看,他不禁惊叫出声,急忙缩回头。他脸上满是恐惧,大概是受到巨大的惊吓,惨白的脸上渗满汗珠,三个孩子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惊恐的神情。
一郎与二郎被父亲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倒退了好几步。
妙子更是被吓得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一、恐怖的遗书
“什么?里面有什么?”一郎与二郎异口同声问道。
“骸骨,五十年前被活埋的男人的骸骨。那家伙没说谎。”父亲玉村喘着粗气回答道。
然而,区区一副骸骨居然把父亲吓成这样,这可不寻常。于是,一郎和二郎兄弟鼓起勇气走向墙壁,用手指头去抠砖头的缝隙,合力往外板。
砖墙随即轰然崩落,露出后面的一.99lib?处深坑。这墙洞前方的红砖原本就是新堆砌的,好像打算随时拆卸,不用费什么力气就拆除了。
坑洞里的骸骨披着破烂的和服,整体保持得较为完整,维持着临终前受难的站姿,尸身已然风干了。
光是骨头,怎么支撑起整具骸骨?是因为倚靠在泥土上?还是复仇鬼奥村源造事后将骨头重新拼接起来的?无论如何,形容枯槁的骸骨,披着破烂的和服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垂死挣扎的姿势,恐怖得叫人直打哆嗦。
手指深陷土中、双腿以不自然的姿势弯曲着、扭曲的身体、紧咬而龇露的牙齿、看不见底的窟窿般的双眼,眼前是狂乱跳着濒死之舞的疯子。
两兄弟也和父亲一样,“哇”的一声,不由自主地同时别开脸。而一介弱女子的妙子,目睹父兄惊惧的模样,还不曾见到实际状况便颤抖不已,缩起身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虽说他们毫不知情,但一想到这是被自己的上一辈活埋的男子,不论善太郎还是一郎、二郎,心里都禁不住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矛盾情绪。
那场景该有多可怕啊,又该是怎样的惨绝人寰啊!砖墙封闭了地底的黑暗,隔开了人间和地狱,另一端是永生见不到天日的坟墓,里面的男子贪婪地大口大口吸进愈显稀薄的空气,双手忙碌地扒着厚墙泥土,苦苦挣扎直到断气的那一刻。
善太郎不由自主地跌跪在地上,面向墙洞,嘴里喃喃念起佛来,为了安慰枉死的冤魂,也为了消除亡父的恶行,他无意间瞥见了四散在地的红砖上有刻痕,细看之下,那刻痕像是文字。
啊,莫非这就是适才奥村源造提到的刻在红砖上的遗书?思及此,玉村不住哆嗦,但越是惧怕,越觉得非亲眼见见不可。于是他俯身捡起四散的断砖,拼凑着,绞尽脑汁地辨读上面鬼画符般的文字(大概是用藏在怀里的小刀或什么利器之类的,摸黑刻下的)。而上头的字句,读过的人无不毛骨悚然。(阿操就是幸右卫门的爱妾,她和源次郎通奸。)正文如下:
阿操,阿操,阿操。
我想再见你一面。
但我出不去,一辈子都出不去了。
啊啊,好痛苦,喘不过气来。
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
阿操,阿操,阿操。
我要死了。我快死了。阿操,为我报仇。
活埋我的是玉村幸右卫门。为我报仇。
让那家伙、让那家伙的子子孙孙,都尝到和我一样的痛苦。若他一家繁荣昌盛,我死不瞑目。我死不瞑目。
不能呼吸,好痛苦,胸口就要裂开了。
阿操,阿操,阿操。
红砖上的刻痕当然不是这么有序的。上头的字或大或小,或纵或斜或横,断断续续地刻出临死前的痛苦,而玉村靠着微弱的火光,绞尽了脑汁才总算辨读出来?。
“这下清楚你父亲在私底下对我父亲动用了多么残酷的刑罚了吧?”
鬼魅的声音响起。原来铁门上有个窥视孔,源造的说话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恶魔!是你父亲不义在先。玷污别人妻妾,理应遭此报应,你找我们报仇并不合情理。你根本是丧心病狂,根本疯了!开门,放我们出去!”
血气方刚的二郎按捺不住,疯狂地敲打着铁门吼道。
“哇哈哈哈……不义?玷污别人的妻妾?你并不知道内情,别乱插嘴。偷人的可是你们的祖父,我都调查清楚了,他用钱横刀夺爱,硬生生抢了别人的爱人。他横刀夺爱在先,反倒打一耙指责另一方不义,甚至把另一方逼上绝路。证据就是,情郎下落不明后,阿操也患上不知名的怪病而日渐消瘦,不是吗?由于阿操无法承受继续当小妾的痛苦,幸右卫门索性把她赶出家门。
“其实,当时阿操已经怀孕了,幸右卫门清楚那根本就是情夫源次郎的孩子。这是事实。
“阿操举目无亲,只能在鄙陋的大杂院里生产,没多久就病死了。刚出生的婴儿成了孤儿,在许多人家的收留下辗转流离,直到长大成人。
“没有父母兄弟,也没有亲戚,孤苦伶仃的幼儿会受到怎样的对待,恐怕你们无法想象。上不了学,填不饱肚子,从早到晚像牛马一样干活,动不动就受到惨无人道的惩罚。那不是别人,就是背负着悲惨命运的我。
“我诅咒世界,尤其诅咒让我们母子沦落到这般境地的幸右卫门。偌大的世间,我竟形单影只,不觉寂寞万分。为寻找下落不明的父亲,我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总算找到这处地下室,见到了父亲惨不忍睹的骸骨,这是十七岁那年的事。我读着红砖上的遗书,这才知道幸右卫门是我们的仇人,他不只害得我和母亲到如此悲苦的境地,还生生地把我生父源次郎活埋了。我对着父亲的骸骨发誓,一定要复仇。尽管当时幸右卫门已经下了地狱,但血海深仇却不能就此消散。父亲死了,还有儿子;儿子死了,还有孙子。我日日夜夜想着要向玉村一家复仇,一个也不放过。不仅要让你们尝尝我父亲经历过的煎熬,还要杀绝玉村家的后代。我将毕生的心血投入复仇大计中。既潜心研读犯罪学书籍,也埋头研究毒药,同时练习射击术、拜魔术师为师,学习杂技。之后,我不停锻炼身体、增进智慧,为攒够复仇所需的金钱,尝遍种种辛酸。
“经过了将近四十年来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我掌握了被世人称为魔术师的本领,也攒下了万贯家财。于是,我着手推动复仇大业。我相信计划一定能毫无疏漏地按我的节奏顺利进行。
“没想到,复仇大计即将展开之际,出现了意料外的障碍——业余侦探明智小五郎。那家伙从国外回来,并在‘蜘蛛男’事件中小试牛刀,锋芒毕露。遇上本领高强的对手,我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奋战到底,由于他的阻挠,导致我的计划频频出错。不管是杀害妙子的时候,还是杀害一郎的时候,他总在紧要关头现身。为攻其..不备,我甚至不得不违背初衷,袭击玉村家以外的人。
“不,不单是计划受阻。如今我已自身难保,不能再拖拖拉拉的了。于是,我决定让一切尽早落幕。其实,原本我应该把你的孩子一个个杀害,让活着的亲属饱尝恐惧与伤痛,然后再将被痛苦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父亲诱到地下室,无奈我已没有时间按部就班。如此一来的确乐趣骤减,却也无可奈何。今晚终于要上演最后一幕了。
“我的话说完了。接下来我要在这道门外砌一道墙,这可是你们的上一辈教我的,就像当年你们的父亲、祖父教给我的,砌上砖头,将你们活埋。
“好好享受临死前的挣扎,细细体会我父亲经历的痛苦吧。”
恶魔的演讲一结束,便啪的一声关上窥孔的盖子,砌墙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此刻,众人总算明白了恶魔复仇的动机,他过去四十年的艰辛也赤裸裸地摊开在玉村一家眼前。只是,恶魔并未提过一句自己的婚姻、妻子的死以及留下来的独生女文代。只不过,在那危急的关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的地下室里的四个人,无暇怀疑至此。其实,只要稍一细想就很可疑。无论为了完成复仇大计的心情有多么迫切,作为父亲,怎么忍心引导自己可爱的独生女走上犯罪道路?他的心思常人实在无法理解。难道他不爱自己的女儿,还是另有惊人的隐情?行事滴水不漏的恶魔、关于文代、甚至到他的婚姻,这中间是否隐藏着深不可测的企图呢?
二、燃烧的骸骨
四人不停地诅咒源造,声嘶力竭,但复仇鬼不理会他们的谩骂,一言不发地砌着红砖墙。没多久,连砌墙的声响都停下来了,由此可见,唯一的出口已经被一道密实的砖墙封死了。
虽说狭窄,地下室却至少也有六张榻榻米大,应该不会像奥村源次郎一样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窒息而亡。但也不能过于乐观,四面都砌上了厚实的砖块,密室里氧气用尽也是迟早的事。不,或许在窒息前,他们面临的第一个考验是饥饿。总之,不能束手等死。
地下室里找不到能破坏砖墙的利器,想逃出去,通道只有一条,就是源次郎冤死的那个墙洞。不过,为了挖出一条通道,就得移动那具骇人的遗骨。他们深恐惊扰了冤魂,更让父子四人惊惧的是死者临终前的毒咒。想到这些,他们实在没有勇气再往前挪一步。
借着微弱的火光,四个人面面相觑。他们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地下室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他们越是沉默,被活埋的恐惧越是随着地底森冷刺骨的寒气从脚底直往上蹿。
“哎呀,不成了,打火机的油快耗光了!”一郎惊慌的话音刚落,火光已细如萤火。
“要是连些许亮光都没有,更难.99lib?以忍受啊。”二郎呻吟道。
“呜呜,怎么办?我害怕。”妙子忍不住趴在父亲的膝头。
然而,他们如何留住火光?看着微弱的火焰孤独地挣扎了两三下,便灭了。四周重又归入黑暗中。
黑暗、寒冷,还有只在墓地中才有的死寂,父子四人只能尽量紧紧靠在一起,尽量不落下一个人,但仍想不出好办法,只能任沉默延续着。
“谁带着火柴?一根也好。看不到你们的脸,我实在熬不下去了。”善太郎终于无法忍受了。
父亲一提醒,一郎与二郎开始翻所有的口袋。
“啊,有了。可是只有三根。”二郎很沮丧。
“有吗?快擦亮一根,驱走黑暗。”
“嚓”的一声后,地下室一角仿佛升起一轮太阳。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连火柴的微光都觉得异常刺眼。
仿佛这是最后一眼,四个人看着彼此。
岂料火柴尚未燃尽,居然发生极离奇的事。
“哥哥,瞧,那是不是在动?喏,对不对?”
妙子吃惊地低声喃喃自语,大伙儿纷纷望向壁洞。显然那不是火光跳跃造成的错觉,穿着和服的源次郎骸骨确实在动。
“呀,向这边走来了!哇……”妙子的尖声惊叫,吓得男人们一下子跳了起来。
骸骨还是保持着临终前痛苦挣扎的姿势走出壁洞,那脚不着地的似行走、似飘浮的移动姿势,四个人都看在眼里了。难道这是五十年前的执念,给没有生命的骷髅注入新的能量?
众人震慑于异常的景象,手忙脚乱地往后退。突然间,二郎的手一松,手上正燃烧的火柴“啪”地掉到地上。
与此同时,“啵”的一声,整个地下室明亮如白昼。
散落在地的底片被引着了。虽是小型胶卷,但刚播放过的那十几盘底片堆起来看着像一座小山,瞬间被引燃了,在燃烧过程中,火越烧越旺,看着可谓惊心动魄。
狭小的地下室里充斥着呛人的滚滚烟雾,火舌在堆成螺旋形的胶卷上奔窜,像无数条在地上痛苦翻滚的红蛇。
那是掉入火山口,或是落入矿石熔炉正中央时才能见到的光景。烈焰的强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充斥在空气中的恶臭让人无法呼吸,这简直就是一个灼热的炼狱,人类在此根本无法呼吸。
“啊,爸爸……怎么了?您还好吗?”二郎大声咳嗽着,显得非常害怕,断断续续地喊道。
就在极度的不适中,一郎和妙子像在梦境中看到了父亲可怕的垂死之态。
善太郎倚着红砖墙,全身扭曲,双手在空气中乱抓着,额头上暴露的青筋翻滚如蚯蚓,仿佛窒息了一般,却又硬撑着提着一口气。更可怕的是,他的姿势与源次郎骸骨痛苦挣扎的模样如出一辙。
至于骸骨,“走”出洞穴后,宛若善太郎的影子,姿势分毫不差,依偎在玉村旁边的墙上。
“呀!”妙子放声尖叫。一郎与二郎口齿不清地嚷着什么,扑向父亲痛苦的身躯,似乎想奋力隔开作怪的死bbr>灵魂。
父子三人跌成一团,倒卧在地下室的角落里。倒下的那一刻,无数的黑球朝眼前飞来,他们迷失了方向。
一回神,他们察觉胶卷山已经燃烧殆尽,浓烟也渐渐散去,只有烧向桌椅的火焰依旧猛烈。
一郎与二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近桌椅抓起便往下砸,且不停用脚踩踏,尝试着把火扑灭,想尽快让呛鼻的烟雾消散。
两人都以为火已经被扑灭了,于是回到原位,疲倦地坐下。但不知何故还能看得见隐隐的微光,看得见自己的影子在晃动。
正觉着奇怪的两个人同时往光源望去,原来火苗早一步蹿到披在源次郎骸骨的破烂和服上了,微光如鬼火般明明灭灭的,但确实在燃烧。
幸而和服潮湿,火势没能迅速蔓延开来。幽蓝的火焰攀爬在衣角与袖口上,像有意识的灵魂。
一闪一闪的火焰从下往上映出骸骨的形姿,由于明暗对比,骷髅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凹陷空洞的双眼像盛满怒意,好像随时都会扑上来把人吃了似的。
所幸妙子一直昏迷倒卧在地,尽管未曾亲眼目睹这恐 6016." >怖的地狱之景,但其他三个人尽管不..想看,也无法把胶着在骸骨身上的视线移开。他们吓得几乎快晕过去了,呆呆地瞪大双眸。
突然,二郎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句:
“混账,混账!”
话声刚落,他突然发狂了似的扑向骸骨。越是害怕,心下越是有一种必须把这副鬼气森然的骸骨撞翻的冲动。
二郎像一个孩子般哭泣着,又向这个强大的对手迈近了一步,他疯了似的.99lib.t>胡乱挥舞着双臂,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燃烧着的骸骨,以及肉眼看不见的死魂灵。
三、深夜女访客
笔锋一转,当旗本大宅下的地狱之门开启时,我们的业余侦探明智小五郎在日前租下的御茶水“开化公寓”里犯愁。藏书网
明智个性开朗,尽管生性乐观,可一旦碰上调查不顺遂的情况也难免忧郁地陷入消沉的情绪中。
他承租的是面对大马路二楼三房的公寓,里面分别是客厅、书房及卧室。此刻,他把自己的身体深深埋进书房的安乐椅里,抽着他最喜爱的“费加洛”珍奇纸卷烟,不停地向烟灰缸里磕着烟灰。
约七年前,作者曾在 href='8633/im'>《D坂杀人事件》中向读者介绍书生时代的明智,当时他租赁的是香烟铺的二楼,那间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地板上被书堆满了,他就生活在书山里。而他爱书的癖好依旧,如今“开化公寓”的书房里,摆满了他出国期间寄放在bbr>朋友家的藏书,靠着四面墙壁立着的书架,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国内外种类庞杂的书籍。不,不只是书架,桌子、安乐椅的扶手、台灯的底座,甚至是地毯上,不同类的书籍或打开或扣过来,一副刚搬完家来不及收拾似的,散落四处。
这些倒还好,桌上的时钟已指向十一点了,明智却还不就寝。他究竟在烦恼什么?没有别的,正在思考玩了个大魔术袭击玉村宝石王一家的恶魔。
从大森海岸的独栋洋房救回妙子后,已过去一个月了。在此期间,他并没有放松调查。然而,莫测高深的恶贼却从此杳无音信,寻不到他的踪迹。
明智先从海边的独栋别墅开始,再到表演魔术的小剧场,甚至没放过遗漏海岸一带的汽船,细细排查了所有的线索。岂料恶魔行事小心,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曾留下。要知道,恶魔可是精心筹备长达四十年之久,无论多小的行动,都是按部就班实施的。势必也权衡过所有的情况,设想过每一步行动可能招致的后果以及应对之道。明智名侦探这次恐怕是遇上劲敌了,对手的心思如此缜密,当然很难轻易获胜。
想到魔术师,明智的脑中总不自觉地浮现出两名女子的身影——玉村妙子与恶贼的女儿文代。明智与妙子结识于S湖畔的饭店,而这次也可以说是因妙子而涉入案件。不过,两人的交往中,妙子比较主动。她以魅惑的眼神、甜美的嗓音、美妙的话语俘虏明智。来龙去脉说起来太琐碎,故不一一细述。但事件发生后,明智得到几次与妙子单独相处的机会。匪夷所思的是,认识越深,明智心里对妙子的情愫便越是淡去。如今,他反倒十分庆幸不曾和妙子发展出超越友谊的关系。
的确非常不引人注目,但妙子身上确实有一种若有似无的,与她的气质不符的秉性。当然,最关键的是恶魔的女儿文代。她那吸引人的容貌、纯洁的心灵以及烈焰般的纯情,实在与恶人的父亲有云泥之别。就像那天晚上明智向玉村二郎袒露的一样,他爱上了恶魔的女儿。至于文代对明智的倾慕,自品川海上的汽船事件以来,更是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一种怎样奇特的因缘际会啊!名侦探竟疯狂地爱上了敌人的女儿。而文代甚至背叛了父亲,向明智示好,乃至陷入痛苦不堪的两难中。
“呵呵呵……你这个大傻瓜,她可是杀人魔鬼的女儿。这是实现不了的恋情,你还是尽快把此番痴心妄想扔到天涯海角吧。”
明智在费加洛的白色烟雾中苦涩地呢喃。
此时,仿佛出于某种巧合,隔壁客厅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明智压根儿想不到半夜十一点还会有客人来,纳闷着起身开了门。
走廊里孤零零地站着一位身着洋装的年轻女子,她外套的皮领子遮住了面孔。
“请问,您没敲错门吧?我是明智……”望着意外上门的访客,明智有些不知所措。
“没错。”女子的声音透过外套的皮领子传了出来。
“那么,你拜访我是为了什么事?”
女子略一踌躇,终于下定了决心:
“99lib.那就让我先进去吧,我的真面目不能被闲杂人看见。”
女子有些心神不宁,要是妓女,明智倒也不会特别吃惊。他预感到这可能和什么犯罪案件有关,于是就把女子让进了屋。关上门后,再请女子坐在靠99lib?近暖气的椅子上。
“三更半夜打扰您,实在失礼。但确实是因为出了大事。”
女子边表示歉意边脱掉了大外套。
“啊,你不是文代小姐吗?”一看到女子的真面目,明智惊讶地叫出声来。就在几分钟前还惦记着这个人,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
“是我,我下了大决心才来的这里。那,您就赶紧准备出发吧,这是关系到玉村家生死的大事,去逮捕我的父亲,惩罚我父亲那个大恶人!”
文代啜泣个不停。女儿求人逮捕自己的父亲,实在是万不得已的事情。
原来,文代被关在隅田川河口的那艘怪船上。就在先前关押明智的那个房间,房间隔壁住着恶魔的手下,文代从他们的谈话中了解到小石川旗本大宅的阴谋,费尽了心思从汽船上逃了出来,拦下一辆出租车飞奔到明智的住处。明智搬到“开化公寓”的事情已经被恶魔获悉,自然也就传到文代的耳朵里了。
只不过前些天的大搜捕中这艘船逃过一劫。恶魔吩咐手下给整艘船喷了漆,让船看起来就像一艘货船,再到外海不停地转悠,而且停泊时间不会超过半天以上。
“我是傍晚五点左右听说这事情的,费了些心思骗父亲的一个手下给我开门逃了出来,可是已经这个时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但我想最可怕的后果可能还没有发生,所以我抱着一线希望来这里拜托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即便是亲生父亲干的,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四个人白白丢了性命。”
“最可怕的后果?”
明智刚起了个话头,文代急不可耐地回答道:
“要想从那地下室逃出来,只有挖开安置骸骨壁洞的土壁,可是父亲早想到那一点,就设下一个可怕的圈套。他在壁洞正上方的位置挖了一个大水坑。只要他们往外挖,土壁早晚会崩塌,塌陷之后水坑里的水就会尽数灌进地下室,里面的人都会被淹死的。不好,那四个人说不定已经淹在水里了。快走,快走!”
听到这里,明智迅速起身几步跑到书房,拿起电话就拨到波越警部家里。
把犯罪调查视为生命的波越警部,习惯将制服和电话摆在枕旁,故而省去烦人的转接,直接就能听到他熟悉的嗓音。
明智简洁明了地说明了状况,也把小石川的旗本大宅详细地址告诉了波越警部,约好在那边会合后便挂上电话。警部立刻打电话请小石川警署派人支援,挂上电话后再亲率数名警员飞车赶到现场。
明智随即拨打了另一通电话,叫了附近的出租车,这才回到客厅来。
“我们的行动计划你刚才也听见了,你不妨在此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不,没关系。我对那栋大宅的格局很熟,我来带路。”
文代皱着眉头,下了决心。情非得已之下,必须亲自带人逮捕生父,这是多么令人可悲可叹的女儿心,遭逢的又是多么残酷的命运啊。
当天深夜,两辆汽车分别从御茶水和丸之内出发,一辆坐着明智和文代,另一辆坐着波越警部及四名部下,赶往小石川的高台。
“来得及吗?我紧张得心口跳个不停……”
就和文代忧心如焚一样,另一辆车里的波越警部也握紧汗湿的拳头:
“这次绝不能再让恶魔逃走!”
四、地下瀑布
地下室里,二郎飞扑向源次郎的骸骨,把它踩踏得粉碎。而延烧到骸骨衣物上的火焰也随之熄灭了,地下室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接着约过了三十分钟后,室内的毒烟才缓缓消散,众人半疯狂的情绪也才渐渐平复下来。
在这期间,玉村父子四人倒卧在黑暗中,不知是生还是死。
不久,善太郎恢复了神志,率先开口:
“喂,一郎、二郎,还有妙子,振作一点,我们无论如何都得从这鬼地方逃出去。我思虑良久,觉得想顺利脱逃只有一个办法,从先前放置骸藏书网骨的壁洞往上挖,挖到地面上应该就能脱身了。离地面应该不会太远,只要齐心合力,一定会出去的。”
“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以用没烧尽的椅腿。”一郎应道,二.
郎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他们又燃起珍贵的第二根火柴,除了妙子以外,三个男人纷纷拿起椅腿排开站在洞口。
接下来的半小时内,三个人在黑暗中不停地挖。尽管地下室里相当冷,大伙儿却汗流浃背的。于是,进展速度比想象中的快。
“只差最后一步了,上方的土好像变得松软了,我想离地面已经不远了。”
三个人越发起劲,正在此时,顶部滴下几颗水珠,正觉得奇怪,水珠已经变成水流,倾注而下。众人错愕地往后退,水流瞬间成了挟带着泥浆的湍流,哗哗地灌进地下室里。三个人只能逃到距离洞穴最远的角落,根据听到的声音判断水势。没想到藏书网水声不仅没停下,似乎越发响亮了。
滔滔流水灌进地下室里,很快漫过脚踝,转眼间上到膝头,积水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二郎,火柴,火柴!”
听到父亲的命令,二郎马上点燃最后一根火柴,照亮室内。
洞穴中的瀑布以惊人的态势落下,地下室瞬间变成一座泳池。
“咦,妙子呢?”
猛一回神,妹妹已不见踪影,是被水淹没了吗?二郎移动火柴环视四周,可悲的是,木棍都燃尽了还没看到妙子的人影。水从膝盖不断往上涌,很快便来到腰部,没时间继续寻找妙子了。
照这情况,不断倾泻进来的水很快就会从腹部涌到胸口,再从胸口上到脖子附近,最后吞没全身。这间密室没有排水口,三个人恐怕难以逃脱溺毙的命运。
不过,这么多水究竟从何而来?
“啊,我懂了,我们中计啦。他在99lib?洞壁正上方挖了座池塘,一旦地下室里的人试图凿穿土壁脱逃,就会挖到池底下方,水也一定会淹进来。”
玉村父子犹如落入圈套的沟鼠,掉进了挖好的水机关。
“可恶,这恶棍真阴狠!我们越是焦急,反而死得越快!”
无奈再怎么愤怒,水都是退不下去的。眼看着水已 5230." >到腰部,湍流却依旧以排山倒海之势不停灌入,仿佛永远都会不停下似的。
五、地上与地下
明智与文代到达旗本大宅时,辖区警署派来的刑警已早一步闯入,搜查了每个房间。
明智抢先进了屋里,想来波越已经预先交代过了,所以警员并未制止他,反而一副欢迎的态度。
“空无一人,连只老鼠也没有。”指挥搜查的便衣刑警报告。
“监禁玉村父子四人的地下室也搜查过了吗?”明智问道。
“找不到您说的地下室,更看不出哪儿是疑似地下室的入口。”刑警困惑地回答。
“嗯,既然如此,有人可带路,机缘巧合,恶魔的女儿向我告发了这件事……文代小姐,地下室在哪里?”
明智一喊,站在面对庭院缘廊上的文代便跑了进来。
“事态不妙,若不抓紧或许就来不及了!我观察过院子里的池塘,水位正不断下降。玉村先生一家人果然想挖开土壁逃脱,正中了圈套!”
她苍白着脸匆促说完,拔腿奔向客厅旁的一个大房间,众人立刻跟上。
“这个橱柜里有地下室的入口。”
文代边解释边打开柜门,情急之下望向里头,却接着“啊”的惊叫一声,退了回来。
这怪物竟如此猖狂。他察觉到警方要来,于是就独自埋伏在地下室入口。
壁橱的盖板掀开两三寸左右,下方露出一只人手,活像高扬的蛇头,手持夺命的勃朗宁枪口正瞄准橱柜前的明智一行人。.
怪物这拼死的抵抗,令明智和刑警也一阵胆寒,怔立原地。
与此同时,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中,玉村父子三个人互相紧握对方的手,看着水位不断上升,束手无策。
妙子大概已经溺水了吧,任父子三人喊破了喉咙都没有回应。即便要找,四下又是深不见底的恶水,既不知她在何处,也无法彻底寻找。
水位以惊人的速度往上升,从腹部到腰部,再从腰部到胸口,一不小心,脚就会被打着旋涡的水流卷住。
很快,水就从胸部上升到颈部,整个人顿时漂浮了起来,再也站不住了。时值严冬,冰冷刺骨的水犹如利刀,肌肉彻底冻僵了。
“爸,您要不要紧?”
兄弟担忧老迈的父亲,两个人从两旁抱住了父亲壮硕的身躯,不时出声鼓励,善太郎不知是否绝望至极,竟悲哀地低吟起佛号来。
而在橱柜前,一名机敏的刑警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根粗竹竿,并在前端绑上大小适中的石子,他打算避开子弹后,再用竹竿打落恶魔手中的枪。
接着,众人退离射程范围,屏息留意形势的发展。刑警先把竹竿举起来,高举到橱柜上方的天花板,瞄准后朝怪物的手狠狠敲下,随即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尽管文代别过脸、捂住耳朵,仍吓得“啊”地尖叫出声。一想到受伤的是父亲,她简直难以承受这种痛苦。
恶贼的手吃痛一松,手枪顿时脱落飞出橱柜外。
众人一声吆喝扑向前,不料竟爆出一阵哄笑。
“混账,被摆了一道!”拿着竹竿当武器的刑警极不甘心,龇牙咧嘴地大骂一声。
那只假手用木棒和棉芯巧妙伪装而成,而枪也只是玩具枪。藏在阴暗的橱柜里,根本辨不清真伪。
“简直荒唐,我们竟为这个木头人浪费了二十分钟!”
而这也是恶魔的目的。万一救兵赶到,只要能在入口稍作阻挠,即使短暂只有一时半刻的拖延,对地下室里泡在水里的玉村一家而言,也是生死攸关。恶魔的防备真是太周密了。
知道那不过是木头人后,众刑警便迅速掀开盖板,争先恐后地下到地下室。
岂料,楼梯下方还有第99lib.二道关卡等着他们。恶贼新砌不久的砖墙虽然还没有彻底凝固,但要破坏掉也得费一番工夫,就更不用说地下室前另有一道上锁的铁门。光凭刑警的力量,真能冲破这重重难关救出人来吗?
而此时,地下室里的积水已升到三个人的颈部了。
不知不觉间,一郎和二郎只能在水中游泳了。善太郎在两人的帮扶下,勉强让身体漂浮起来。
只是在黑暗中也不能一直这么游着,三个人感觉身体已经渐渐麻痹了。
“不行,我再也撑不下去了!”一郎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我全身无力,干脆一了百了吧。”二郎紧紧攀住兄长,啜泣起来。父亲玉村此刻已形同死人,浑身虚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啊,难道文代的一腔纯情、明智与众刑警的努力就要白费了吗?只差那么一步,玉村一家注定要淹死在地下室里吗?
一、消失的千金
复仇鬼虽然有成为恶魔的理由,然而对惨遭毒手的玉村一家来说,这根本是无妄之灾。不论年轻气盛的幸右卫门当年曾莽撞犯下怎样惨无人道的恶行,也不该由子孙承受这般后果。
身为一家之主,善太郎为父亲赎罪还债也就罢了。但三个心爱的孩子也遭遇这无妄的灾祸,就说不过去了。不仅如此,一郎.和妙子先前已经受了重伤,善太郎的弟弟得二郎也悲惨地死于非命了,而二郎的女友花园洋子,更被恶贼大卸八块,不是吗?
这是多么贪婪的复仇鬼啊。他连玉村家最后的血脉,不,不止玉村一家,他甚至将魔爪伸向玉村家的近亲,进行残酷无比的杀戮。这根本不是复仇,他简直就是个嗜血如命的杀人狂。上天究竟要纵容这嗜血的恶魔横行到何时?
不不不,不可能。天道循环,这世界总是公平的,总有意外。不管恶魔的诡计如何详尽周密,也会有漏洞可循。
魔术师的复仇案中,文代的背叛就属此类。她意99lib?外听见水淹地下室的阴谋,想方设法逃离停泊在隅田川河口的汽船,将玉村一家深陷危难的消息通知名侦探明智小五郎,并且带着他赶到旗本大宅。
明智接着迅速通报了警视厅的波越警部。尽管时值深夜,警视厅与小石川警署两方都派出数名警员,与先前陪玉村赴宴并等在别室的书生通力合作,竭力营救被害人。
数名救兵冲下秘密阶梯,赶到地下室入口。岂料,除厚重的铁门外,外围还砌起坚固的红砖墙,看来这双重障碍无法轻易突破。
倘使只有一两名救兵,想在玉村一家一息尚存之际顺利救出他们,恐怕比登天还难。所幸眼下人数众多,大伙儿分头寻找恰当的工具,有的撬开砖头缝,有的敲打墙壁,还有的又踢又踹。经过一番奋力拼搏,总算击溃了墙壁,不一会儿门锁也被砸开了。
门一打开,浊水瞬间纷纷涌出,领头的警员招架不住,立刻被冲到阶梯底下,状况混乱不堪。但最终还是成功救出了父子三人。
被抬到地上的房间时,三个人早已瘫软无力,就像尸骸似的。众人又是生火又是烧水,费了好大的劲儿,好在善太郎、一郎和二郎身体向来都比较健壮,一下子便恢复了元气。
等善太郎恢复了意识,第一句话就是询问爱女的安危:
“妙子呢?妙子没事吧?”
前一刻,警方得知妙子消失在冰水中,便赶回地下室仔细搜查了每一个角落,但匪夷所思的是,哪儿都找不到妙子。门扉紧闭,若要从大水注入的洞穴攀爬至地面,即使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都办不到。可是,妙子究竟是上哪儿去了?
不,消失的不止妙子一个,魔术师奥村源造也不知去向了。他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更奇怪的是,关键人物明智小五郎和恶贼的女儿文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四处都找不到他们。
两人到底跑去哪儿,又做了什么?玉村父子顺利逃过一劫,暂且就不再描述他们的情况,笔者必须向各位读者交代明智与文代其后的行动。
断定玉村父子应该可以顺利获救,明智便不打算继续留在旗本大宅里磨蹭了。他认为妙子绝对不可能在地下室里,于是转而询问文代。
“啊,我想起来了。他们商量着要救出妙子小姐,带到船上。”文代答道。
“那他们是怎么把妙子小姐带出地下室的?有其他秘密通道吗?”
“嗯,我知道另外一条秘密通道的位置,地下室的墙上有一道暗门通往宅子外的草地。”
他们立刻前去查看,红砖墙上确实有好几扇不起眼的看起来像..是仓库门的机关,得从外面才能打开。恶贼肯定是绕到外头,暗中将妙子带走的。她的父亲和兄长身陷混乱中,并未能及时发现。
“为什么不早说?请立刻领我到密道出口。”
文代遭到斥责,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其实,她并非没想到这一点。只是顾虑到父亲或许还潜伏在密道里,就算是为了正义、爱情,但她这个女儿还是做不到毫不犹豫地出卖父亲。可惜明智并不体谅文代内心的挣扎,真叫人不忍心。
即使如此,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这地步,文代也不能继续袒护父亲了。
“好,我带你去。”她的坚决中带着一丝悲怆。
两人走出宅邸,只见洞穴入口被茂密的杂草掩得很严实,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破绽。
明智拨开杂草,打开准备好的手电筒,猫腰进了洞穴查看。不出所料,里头已空无一人。
“咦,地上掉了一样东西。”文代眼尖,拾起一只银制发卡。虽从未见过,但可确定是妙子的发饰。
“果然,妙子小姐或许已经上船。快,他们总不可能弃你自顾出海逃命。请带我到船上。
“嗯,我已经想到这一点,但您一个人……”
“哎,不必担心,再磨蹭就赶不上了..,再说,比起和一大群人一起行动,倒不如我一个人去反而更容易把事情办成。我早有万全的对策。”
于是,两个人牵着手跑到马路边上,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到隅田川河口。
文代让司机停下来的地点,是月岛海岸边几乎不见人烟的荒凉草原。在偏离河口的航线上,依稀可见一艘汽船飘荡着,隐隐约约的桅灯显示了它的位置,看起来既不是停泊也不在航行。
“需要什么信号吗?”看来必须让汽船放下来一条小艇接人。应该有固定的联系暗号。
“是的。”文代回答,接着从口袋里取出火柴,“嚓”的一声擦亮,挥动两三次后,将余烬扔进海里。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船桨吱咯吱咯倾轧的声响,一艘小艇拍打着白色的碎浪驶近岸边。
明智及时隐身到岸边的石墙后方。
“是文代姑娘吗?”艇上传来低沉的嗓音。
“嗯,是三次兄吗?”
“没错。老大回来喽,还直问小文你上哪儿去了。”
“爸爸一个人吗?”
“不,还有一位小姐。”
话声虽然低,但明智听得一清二楚。
“三次兄,能请你上来一下吗?我有东西要请你帮忙拿。”
文代依计划引诱三次上岸。
“东西?你又买了什么?”
毫不知情的三次将小艇系在岸边,毫无防备地走上石阶。
“文代姑娘,你的东西呢?”
“这里。”
“哪里?哪里?”
此时,三次无意间瞟到石墙后面突然冒出的一道人影。
“啊,你是谁!”
“哈哈哈,用不着这么吃惊,只要你乖乖闭嘴,我不会随便开枪的。”明智平静地安抚对方,右手却握着一把闪闪发亮的枪,枪口对准三次的胸口。
二、震怒的
接下来情况如何发展了?不一会儿,文代与三次一起回到恶魔的汽船上。由此看来,很遗憾,我们的明智小五郎败在三次手中。或者,明智是刻意让这两个人先返回,再慢慢盘算逮捕凶贼的计划。
且说,顺利俘虏了妙子的魔术师奥村源造得意了好一会儿。他在警方赶来救助玉村父子前就离开旗本大宅,因此对后来的救援行动完全不知情。他深信善太郎、一郎、二郎已葬身在地下室的浊流之中。
那地下室机关重重,不会有人发现他隐遁的密道的。即便发现了,密道出口也从外面紧紧锁上,打不开的。除非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否..则玉村父子三个人绝对难逃一死。万一真有救兵,地下室的入口设置的假人假手枪也能拖延一段时间。总之,失败的概率微乎其微,莫怪奥村深信已经万无一失。
于是,他召集部下,在船上举行庆功酒宴。
“为我庆祝吧!我终于实现了夙愿,杀光了玉村全家。来,尽情喝吧。明早上岸确认一下今晚的成果,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事成后,我们一起逃到稍远些的海岸边,就地解散。我会重谢各位,让各位一辈子都衣食无忧。最后,我会和掳来的玉村家千金远走国外,哈哈哈,太爽快了,我总算卸下心头重担。我这一生中,从没像今天这样高兴过。”源造自说自饮着。
船舱内接连传来开香槟的“砰,砰”声,众人大肆欢庆。
魔术师的手下也乐不可支。他们与玉村一家无冤无仇,即使这一家人全数遇害,也未必特别安慰。只是一生衣食无忧的报酬实在太诱人了,酒未尽兴,他们就先陶醉在眼前飞舞的钞票影子里了。
他们不清楚内情,只是被大把钞票蒙蔽了双眼,才对奥村源造唯命是从。这些人全是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亡命之徒,为了钱,可不在乎烧杀劫掠。
不久,这些人逐渐露出了些醉态,有人扯起粗嗓放声高歌,有人穿着西装滑稽地手舞足蹈。由于身处远离海岸的船舱内,可以毫不顾忌地狂喊乱叫。
众人狂欢之际,文代与三次回到船上。
“老大,文代小姐回来了。”一名部下通报。
“文代?”原本开怀大笑的源造,表情猛地一变。对于动不动就坏事的文代,他恨得咬牙切齿,“带过来,我要教训教训她。各位,请到其他房间继续饮酒吧。”
“老大,您就别苛责文代小姐了。今天是好日子,原谅她吧。”一名部下鼓起勇气说道。大伙儿都对善良的文代心存好感,一副“与其痛斥她,不如叫她为大家斟酒”惩罚她的垂涎表情。
“少啰唆,你们暂且避开。我不是惩罚她,只是有话想私下同她谈。”
醉醺醺的首领赤红的额头上青筋暴露,像一条条蚯蚓,充血的眼睛里闪着憎恶之色。
众人见状纷纷噤了声,一时之间四周十分安静,众人鱼贯退到别室。他们非常了解首领固执的个性,更清楚他话一旦出口,绝无转圜的余地。
部下一一出去后,独生女文代踏进房内。
“你跑去哪儿?”源造嘴里呼着酒气吼道。
“买化妆用品……”
“胡扯!三更半夜的,>?99lib.哪儿还有店开着?你是去私会明智那家伙了吧?”
源造一针见血,瞪着女儿。就算是文代,被这么冷不防一问,也不禁无措地羞红了脸。
“哎,爸爸乱猜些什么,我怎么可能……”
“啊,果然如此,是吧?看你慌张的模样,这下总算逮到你的狐狸尾巴了。快,给我说实话!先前帮助明智从这艘船——哦,对了,当时也是这个房间——逃出去的,我看就是你吧!”
源造再也抑制不住纷纷涌上心头的怒意,抓起酒杯就朝女儿砸去。杯子擦过文代的脸撞在她后方的墙上,当场摔了个粉碎。
“呀!”
文代尖叫着转身想逃,源造立即揪住她的手,硬生生将她拉回来,推倒在地。紧接着快速抓起一旁的麻绳,狠狠抽打起文代来。
“快,给我招!你这个不孝女,差点儿坏了父亲赌上性命的事业。你那么爱那小子吗?喝,说实话!”
噼里啪啦的,细细的麻绳一鞭又一鞭不停地落在文代丰腴的大腿上。
“就算是父亲、就算是亲生父亲,我也不能助纣为虐!”文代瞪大双眼忍着痛,斩钉截铁地反驳。
“什么?亏你说得出口,看我怎么收拾你!”源造愤怒到了极点。
他扔下使不上劲儿的鞭子,抬起脚,用坚硬的鞋跟使劲踹向文代的腹部。
文代“呜”地呻吟一声,再无动静。
源造酒后失控,没掌握好力量,见女儿昏厥了才清醒过来,但他看起来似乎不想为女儿疗伤。
“活该……好,接下来轮到放这丫头上岸的家伙了。喂,外头有人吗?去叫三次,把那混账拖过来!”
听到首领的怒号,部下连忙进房,当看到昏倒在地的文代,顿时呆愣住了。他们非常明白盛怒之下的源造有多么残忍!
“三次在哪儿?快逮他过来!”
众人慌慌张张地领命离开,不久后却一个接一个带着困惑的神色返回。
“老大,三次不知道去哪儿了,没见到人。无论是机械室还是货舱,都找不到他。”
“什么?不见了?怎么可能,小艇还在吗?”
“嗯,系在船尾上。”
“那家伙总不至于跳海。好,既然你们要包庇他,我就亲自去找。万一被我找到,你们都等着遭殃,”
源造因为女儿昏厥更是怒不可遏。若不让三次也吃吃苦头,他这口气是不会消的。
源造踩着蹒跚不稳的脚步,在船上四处搜寻。其他手下也不能冷眼旁观,只能挥着手电筒跟上。
果真,三次已经消失了。
“这畜生知道大祸临头,躲起来了,是吧?他以为能躲到什么时候,天亮后,看我怎么教训他!”
源造挥舞着拳头走回适才的船舱。没想到刚踏进一步,便“啊”的一声怔住了。
原来三次在舱内,难怪遍寻不着他,三次趁源造离开后潜入房间,照顾昏迷的文代。现在文代已经清醒了,正与三次窃窃私语着什么。
源造大为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却也因此怒意沸腾,终于爆发了。
“三次!我先前再三交代你的,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吗?为什么擅自让文代上岸!”
源造吼着往前扑,一拳揍向三次——他原是这么打算的——岂知三次的动作比源造的铁拳快一步。只见他身子轻巧一闪,源造的拳头便挥了空,而他仍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
肮脏的蓝色工作服,皱巴巴的猎帽下露出被机油染得一片黝黑的面孔。
源造错愕不已,素日懦弱无能的三次,这次竟然敢反抗首领。
“你这家伙,想反抗我吗?”
不管源造怎么出声恐吓,对方都不放在眼里,只是沉默着无动于衷。
不太对劲儿,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眼前这家伙不像平常的三次。
房间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煤气灯,而对方站在阴影下,根本看不清面孔。突然,源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下三次的猎帽,藏在帽子下面的那张脸——
“啊!你,你到底是谁?”
源造慌张地反问。这不是三次。对方虽然穿着三次的衣服,但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哈哈哈,你认不出我了吗?”男子得意地大笑。
“谁,报上名来!”源造酒意尽退,惨白着脸摇摇晃晃的,站也站不稳。
“看仔细,是我啊。”
源造定睛一瞧,渐渐从黝黑脏污下认出他的真面目。啊,这头乱发、这宽阔的额头、这锐利的眼神,不是别人,正是那家伙,那家伙!
“明智小五郎……”源造有气无力地呻吟出声。
“我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明智依然笑着,“这次绝对不会再让你逃脱。”
明智一转身紧闭大门并落锁,接着挡在门前。这是防止源造的部下碍事,他们还在船上四处寻找三次吧,眼下却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正义的巨人与邪恶的恶魔在船上第三度交手,四只眼睛仿佛能喷发出火焰,互相瞪着对方。室内霎时充满难以名状的杀气。
三、八对一
“哇哈哈!”奥村源造突然捧腹大笑起来。
“喂,我说侦探先生,这真是太好笑了。你慢了一步,姗姗来迟侦探。哇哈哈,我已抢在你前头完成了使命。这使命可是你千方百计阻挠、不断出手妨碍的使命。唉,你知道吗?你知道玉村一家现在的处境吗?”
源造神情得意,像个疯子般放肆叫嚣着。可惜明智丝毫不吃惊。
“你是指,他们正在旗本大宅的地下室里遭受水刑吗?”明智讽刺地反问。
“呃,这么说,你,你……”源造狼狈至极,一时语塞。额头转眼间冒出斗大的汗珠。
“放心吧,玉村父子平安获救。他们此时应该已回到家了,正安坐在温暖的火炉前,享用迟来的宵夜。”
源造闻言,面孔绝望地歪曲成一团。刹那间,他血色尽失,涨成紫色的额头上,静脉就像蠕虫在颤动。明智自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神态。
心灰意冷的恶魔双手抱头,摇摇晃晃地倒向椅子,充血的双眼流露出诡异的色彩,似乎在寻思着下一步的计划。没想到,他缓缓浮现出莫名安心的神情。先前他由于过度激动,竟一时忘了那件事。
“侦探先生,”源造边回忆边开口,“难道你不记得先前森崎洋房里发生的事吗?在洋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嗯,你回想一下吧。喏,你和我不是谈妥过一笔不错的交易吗?”
明智依旧不为所动。
“嗯。当时你拿妙子小姐当人质,所以我输了。”
咦,这家伙冷静得有些反常,源造不安起来,但并未屈服,反而继续道:
“你瞧,那时和此刻,究竟有什么不同?你知道妙子如今在哪儿吗?”
“当然。”明智得意地回以微笑,“你想说她被关在对面的小房间里,对吧?真遗憾,我早一步取得钥匙后,便交给妙子小姐两把枪,请她从房里锁上门。无论是谁,即使是你的部下试图硬闯,首先就打不开房门;要是破门而入,也会被妙子的枪送上西天。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源造为说服自己冷静下来,沉默许久。面对劲敌,他很清楚不能自乱阵脚,必须重整思路,采取最万无一失的应变对策。
“说到底,你究竟想把我怎么样?你不过一个人,而我有七名部下。再说,这艘船能开到任何地点,我的人质,可不止妙子。”恶魔面带阴险的嘲弄之色指着明智,“我所谓的人质就是你啊!记得有句老话……飞蛾扑火是吧,呵呵呵。”
源造低声讪笑着,顺势走近角落的桌子,拉开抽屉,伸手摸索了好一会儿,似乎要取出什么东西。当他发现怎么都摸不到他要的物品时,不由得惊愕地瞅着明智。
“你在找这个是不是?为防万一,我趁你不注意先借来用用。我也很爱惜生命啊。”明智从口袋里掏出手枪,瞄准对方。
“混账!”这次源造又被先发制人,气恼得直跺脚,却不肯轻易扑向持枪的敌手。
“好了,文代.99lib?小姐,出去吧,我们还有事情要办,你说令尊吗?别担心,就请他暂时在这里休息一阵。”
听到明智的话,文代胆战心惊地起身走向门口。
“文代,你要背叛父亲吗?”源造目光如炬,死死瞪着文代。
“爸爸,我会跟您一起坐牢的,若是死刑,我也不会苟活。请您原谅女儿。”
文代哭着留下父亲走了,明智接着从外面锁上了门(钥匙是先前与手枪一起得手的)。即使是源造,碰见手上有枪的敌手也无可奈何。
“来,拿着。若他们企图对你动手,不要客气,开枪就是。”
明智把枪交给文代。为顺利逮捕源造的一干部下,随后来到甲板上。
不料,他刚踏出一步,就撞上了一名部下。
“这不是三次吗?你究竟跑哪儿去了?大家都在找你。”对方借幽暗的桅灯光线瞥见明智朦胧的身影,不禁大叫了一声。
“是啊,我在这里。你赶紧请大家过来,就说找到三次了。”
嗓音不同,指示也很反常,对方却不觉有异,冷不丁地张口喊道:
“喂,大伙儿,三次在这边!”
不久,七名前科犯一个个鱼贯聚集过来。醉醺醺的七个人中只有一个较为清醒,他突然对明智起了疑心,大步走近一看。
“你说三次?呃,三次哪是这副模样。这家伙到底是谁?”
“真的不是三次。喂,你是什么人!”
众人发现眼前站的是个陌生人,纷纷叫喊起来。
“我是明智小五郎。”明智沉稳地答道。
“哇!”众人一阵哗然,立刻摆出戒备的姿态,丝毫不敢大意。
“一旦你们动手,我就开枪。”文代端着枪从明智身后走出来。
“咦,这不是文代小姐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干还不能完全清醒过来的部下错愕地问道。
“没什么,我要把你们一网打尽,通通扔进牢里。”明智爽朗地笑着回答。
前一刻还在饮酒作乐的部下,根本没携带任何防身武器。紧要关头,所有的武器却都放在船尾的休息室了。
虽然没有人开口,但大伙儿不约而同地想回到休息室,于是不动声色地一步步后退。
明智与文代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们。
七人中离明智最远的一个终于碰到休息室的门。他立刻开门闪了进去,其余同伙接着一个个蹿了进去。
直到此时,明智依然任由他们退回屋里。等最后一个关上门时,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进一条腿,使尽浑身的力气顶开门,和文代一起闯了进去。
想来明智名侦探,今天怎么会这么鲁莽?这下岂不正中敌人下怀?看吧,七个人各自端着一把枪,瞄准尾随而来的明智与文代。
“我好像中了你们的圈套了,七把枪啊。哦,你们要瞄准哪里?额头、胸口,还是我大笑的嘴巴?”明智依序指着提到的部位。七个人被明智无畏的勇气震慑住了,愣了好一会儿。
“开枪!”其中一人忽地大喊,当即扣下扳机,众人也回过神来纷纷开枪。
“咦?真怪,空气里只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该不会没子弹吧。哈哈哈,再试一次怎么样?”
“唔……”
“可恶!”
众人的诅咒此起彼伏的,诧异着“咔嚓咔嚓”地不断扣下扳机,可惜枪膛还是没射出子弹。
“你们以为我这么笨,上船后一直闲待到现在,什么也不准备吗?真叫人不服气。我早做好了万全的战斗准备,否则怎么会想凭一己之力劫下一条大船呢?”
啊,多么神通广大的侦探,他竟敢孤身入虎穴,还图谋着劫持魔术师的汽船。
“瞧,这里堆着麻绳,我打算把你们一一捆住。就料到你们会逃到这儿,我便先一步备妥了工具。”
七个亡命之徒个个惊恐不已、不知所措。越是恶人,碰到实力悬殊的对手,越容易窝囊地灰心丧志。七个恶贼犹若被蛇盯住的青蛙,吓得面如土色。
闲话少说,他们在文代枪口的威逼下,转眼间全都束手就缚,被捆得动弹不得。
明智把七名俘虏关在休息室里,回到关押首领的船舱一看,那屋子仿佛正经历一场恐怖的地震,大门就像鼓满风的帆发出猎猎的声响。被激怒的猛兽咆哮着尝试突破重围。
“啊,该怎么办?”
虽知是自己的父亲,文代仍害怕得紧紧抓住明智的手臂,忧心如焚。
“没关系,任他撞吧,累了也就停下了。不必担心。”
真的不要紧吗?你看,眼前的门板不是都已经撞破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源造就像困顿的猛兽,一鼓作气,势如破竹,门板终于被他撞破了一个大洞。
才一眨眼的工夫,源造便像出膛的子弹蹿出洞口。明智连从文代手中抢过枪瞄准的时间都没有,恶魔已像一只体形巨大的蝙蝠,落到甲板上。
看来他清楚自己不敌明智,打算跳海逃走。啊,这次若让他逃脱,目前为止的努力就都化为泡影。到时候,被称为魔术师的恶魔卷土重来,还不知道又会策划出什么可怕的事情。然而,明智为什么这么冷静?他并不急着追赶恶贼,反而慢条斯理地跟在后头。
这时候东方泛起鱼肚白,幽光洒在海面上,甲板上的景物也隐约可见。
源造上了甲板后,扑向一侧的船舷,作势要跳海。不料他朝海面一望,不由得“呀”地惊叫一声。
“哈哈哈,怎么样?看来这次我要大获全胜了。”
明智的嘲弄声传得很远,回荡在破晓的天际。
透过海面朦胧朝雾的另一头,水上警察的大型汽艇正摩拳擦掌地严阵以待,大批警察高举着手枪。仔细一瞧,当中还可见警视厅波越警部的身影。明智早算准汽艇抵达的时刻,所以即使恶魔企图逃亡,他也毫不惊慌。进退维谷的恶魔四下张望,不久后“哦”的一声发出猛兽般的嘶吼,猛转向离自己不远的开着的升降口冲下船舱,他打算做什么?
明智依旧镇定自如,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慢悠悠地跟上去。
源造来到漆黑一片的舱底,拼命擦亮一根火柴,沾满汽油的布块轰的一下燃了起来,只见源造一手举起熊熊燃烧的布团,扔向角落的箱子。
“啊,危险!那里有炸药!”文代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恶魔居然还备着秘密武器。绝望至极的恶魔,决定与深恶痛绝的明智同归于尽,连同汽船一起炸个粉碎,不愧是一代枭雄的最后一搏。
然而——啊,真是可悲。实在太可笑了,不管等多久,被视为秘密武器的炸药连一点儿小火花都没能燃起来。
“你以为它会被我忽略吗?摸摸看,炸药都泡过水了。喏,我先前打了一桶海水浇在上头。现在,不论你等到什么时候,炸药都不会爆炸的。”魔鬼侦探发出了致命的一击。
“啊,我……我……”
源造发疯般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随后恶狠狠地扑上去抱住明智,说出可怕的话语:
“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不愿再继续活着受这种侮辱!”
“爸,爸……”
看到父亲不忍卒睹的惨状,文代也放声哭泣起来。
太可悲了。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轻易饶过眼前的罪人,更不能平白无故地结束他的性命。
“瞧你这丑态百出的样子。恶人就该像个恶人,坦然接受正义的制裁。”
明智稍一使劲,源造就被推倒在船底。不一会儿,源造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纵身一跳,以几近疯狂的姿态冲上阶梯,跑进自己的房间。
他胡乱摸索着架子,有了,黄色小药瓶。有这瓶药,就不必含辱苟活。
源造闭上眼,一口饮尽药水后,颓然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
“哎呀,你还是选择服毒。”明智走进来,笑吟吟地奚落道,“如何,苦吗?什么味道?不觉得奇怪吗?喝起来像不像香槟?”
源造闻言,神情诡异地发出哧哧怪笑。由于处境实在太令人绝望,他连惊讶的余力都没有了。笑声持续没多久,他突然双手掩面,呜咽啜泣起来。
“啊啊,太狠毒,你实在太狠毒了,我一定得遭受这屈辱的报应吗?竟然把我最后的毒药换成香槟,你简直是恶魔……恶魔啊!”
即便是明智,看到源造这副惨状,也不禁有些后悔。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虽说是职责所在,但会不会太残忍藏书网?他甚至自我置疑起来。
然而,恶魔毕竟是恶魔。很快,源造就停下了哭泣。不仅如此,他脸上的青筋又开始暴突,从鼻子里呼呼喘出粗气,歪着嘴巴吐出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明智听到这些,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认为自己做的果然没一点儿错。恶魔的诅咒让人更加恐惧、憎恶万分。
一、濒死之苦
4ed6." >他怒发冲冠,又有些疯狂,最后竟潸然泪下。只见他双手掩面,蹲在地上,留下带血的泪水。
流下血泪——各位读者,这并非单纯字面上的形容。从他捂住面孔,节骨分明的指缝间,汩汩冒出实实在在的鲜红的泪滴。
明智和文代见状不禁大吃一惊。细看之下,那可不是愤怒地咬破嘴唇流出来的血量。
“怎么了?喂,你怎么了!”
明智按捺不住跑上前,奋力想扳开源造的双手,但他的手仿佛被粘在面孔上一般,动也不动。
源造还是蹲在地上,面颊淌着血,像头受伤的野兽,不断发出可怕的低吼。文代再也承受不住,跪倒在父亲 8eab." >身边,哽咽道:
“爸,爸,怎么啦?别哭,都怪我不好,都怪我的背叛,爸才会落入这般境地……可是没办法,请坦然接受死刑吧。我一定会陪着爸爸共赴黄泉,到另一个世界好好孝敬您。请原谅女儿,好吗?请您原谅女儿吧!”
文代悲切地泣诉着。不知是否听见女儿沉痛的抚慰,源造总算松手抬起头。但那绝不是因为平息了怒火。抬头的一刹那,他嫌恶地以右手推开文代。
文代“啊”的惨叫一声,下一刻就倒在角落里了。
“混账东西!每个都一样,混账东西!哇哈哈!”猛兽咆哮般的骂声响彻整个房间。
叉开腿站着的源造,他的脸就像赤鬼一样被血染得鲜红。原来是他企图咬舌自尽,但因气力不足失败了,于是连忙用双手按住溢出嘴巴的鲜血,却不慎沾满了.一整张脸。怒号声听来口齿不清,也是这个缘故。
“怎么样?我就要死了。唯有这件事,你无法阻止。侦探先生,你愣在那儿做什么?费尽心思抓到的凶手马上就要变成一具尸体啦。喏,我只消再下狠心咬断舌头,便会痛苦地满地翻滚着死去。”
每当他叫嚷一声,受伤的嘴巴里就不断喷出血,顺着嘴角滴落。
“爸,爸,别这样!”
倒地的文代挣扎着起身,跪在再度陷入半疯狂状态的父亲脚边。
“啊,啰唆!不关你这贱女人的事!”
父亲的声声怒吼无疑已丧失了人性,紧接着文代又被无情地推开了。
“来吧,侦探,好好观赏我痛苦着死去的模样。但在那之前,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听好,你似乎自以为战胜了我,为此而得意扬扬着,哈哈哈,无知的家伙,我可还没输。”
源造舔了舔满是血泡的嘴角,呼出如火焰般的气息,暴怒不已,不停地叫嚣着。
“我就要死了,死在你面前。可是,若你们以为如此就能安心,便大错特错了。转告玉村父子,我的肉体会消亡,但熊熊燃烧着仇恨之火的灵魂,将活到玉村家的人死绝为止。我会像影子一样,纠缠他们至死!”
血红大嘴张成一轮弦月,虽然人还活着但源造仿佛就这样转身化成了恶灵,从他嘴巴里发出叫人打心底发毛的“嘻嘻嘻”的狂笑声。
面对这只在地狱中才见得到的情状,明智禁不住毛骨悚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哦,你以为我在胡说八道吧。瞧你的表情……写得清清楚楚的。”浑身浴血的源造颤抖着抬起手,指向明智,“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这世上根本没有恶灵作祟这回事,对吧?别忘了,侦探,我可是魔术师。活着的时候,我身怀寻常人望尘莫及的神技。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我的灵魂和我的肉体一样,都善于使妖术。嘻嘻嘻……你认为我在疯言疯语?嘻嘻嘻……你觉得我在说梦话?等着瞧,玉村一家在我的报复下都会怎么一一死去!”源造语毕,充血的双藏书网眼瞪着虚空好一阵子。
“喏,看着吧,看着吧!”
他怪叫出声后,额头上的血管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膨胀,面孔上的青筋也随之暴突,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变成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哭丧着脸的恶鬼,下一刻拼尽全身的力气,生生咬断舌头,当场晕死过去。
“啊!”明智大喊,奔上前去,可惜为时已晚。
源造仰天倒下,手脚恍若乌龟般伸缩挣扎着,陷入临死前的痛苦中。他翻着白bbr>眼,鼻翼一张一翕,周边的肌肉不住痉挛着。为了尽可能吸进氧气,他大张着嘴,连牙根都露出来了,双唇撕裂到耳根,咽喉深处一团染血的肉块像一块大栓子似的塞在其中。被咬断的舌头蜷缩着滚到气管口,阻止他顺畅地呼吸。
鲜血汩汩流淌,从嘴角流到下巴,再从下巴滴到地面上。世上还有比这更惨烈的死法吗?明智实在看不下去。连明智都不忍往下看,身为女儿的文代因为刺激过度而昏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当父亲血淋淋地死在自己眼前,她便“呜”地往后一倒,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明智后方的门边也传来一阵阵的呻吟,紧接着是有人轰然倒地的声响。明智诧异地回过头,竟发现另一名昏迷的女子。原来是妙子听见不寻常的骚动,默默来到他们身后。尽管是仇敌,目睹源造那惨不忍睹的死状,她也因为惊吓过度而贫血晕倒。
明智的思绪霎时一片空白。一人濒死、两人昏厥,三个人以不同的姿态倒地不起,周围却没有任何帮手。
正当他脑子里乱成一团理不出头绪之际,魔术师源造终于断了气。房里没有任何生气,文代和妙子形同死人,连迷茫的明智都像活人偶似的动也不动。
煤气灯在溜进窗户的晓光中逐渐变得苍白,发出虫鸣般的声响,吱吱地忽明忽灭。房中被破晓前的幽明洒满,直将阴森的情景映照得益发诡谲。
二、斑纹蛇
其实稍早之前,水上警察的大型汽艇已停靠在恶贼的汽船旁边了。艇上的波越警部不停地呼叫着船上的明智,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等了好一会儿,甲板上甚至不见半个人影。他按捺不住,决定先行上船。
波越警部等人为什么天还没亮便袭击了贼船?又怎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恶贼投海逃亡?以偶然来说,岂不太凑巧?
不,这绝非偶然。这也该归功于明智小五郎的机智。
前一晚三点左右,一名巡查在巡逻月岛海岸时,听见海边的石墙下传来阵阵呻吟。不,不如说那是嘶吼。
巡查觉得情况不妙,立刻跑过去查看。只见那个人像一只虾似的,双手双脚被反绑在腰间,在石墙上翻滚着惨叫不止。
巡查拿起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一照,发现地上躺着的男子穿着高级西装,但相貌不是很正派,似乎无法忍受被绑住的痛苦,正不可抑制地哭喊着。
“怎么回事?跟谁打架了吗?”巡查急忙问道,结果无意间看到他的西装前胸,上面以女99lib.用发卡夹着像从记事本上撕下的纸,“咦,怎么别着奇怪的东西?”巡查好奇取下,只见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难懂的内容:
此人乃魔术师的一名手下,请速速送交警视厅波越警部。
三、明智小五郎
看到“魔术师”三个字,巡查直觉大事不妙,更不用说留下信息的还是鼎鼎大名的明智小五郎。
巡查马上火速赶到最近的派出所,通过警视厅把这件事通报给已经回家的波越警部。尽管时值深夜,警部仍即刻赶到现场,严厉地审讯这名可疑的男子。在这紧要关头,用上拷问的手段也是情非得已。最后波越警部总算顺利从恶贼口中问出来龙去脉。
或许明智并不特别期望警方的支援,然而这一点小恶作剧却在无意间发挥了意外的效用。
接着,波越警部将案情原委转告水上警察,要求派出大型汽艇支援,并亲自率领数名刑警,与水上警察的警员一起在黎明前漆黑的隅田川上破浪前进,急急赶向贼船。
话说回来,波越警部对无人回应的情况感到十分纳闷,便带着数名部下一同攀上船舷,在甲板上四处寻找。不久,一行人误打误撞地走近那个异常恐怖寂静的房间——里面倒着一具尸体和两名昏厥的女性,明智小五郎则像个活人偶似的,呆立当场。
“哇,蛇!”
一名刑警突然狂叫出声,众人都吃了一惊,向前望去,只见大门敞开的门口,一条颜色鲜艳的小斑纹纹蛇正慢悠悠地游出来。
不知为何,看到这条蛇大伙儿都害怕得怔在原地。
谁都没想到会在船上遇见蛇,加上蛇的头部鼓起呈菱形,很显然是一条毒蛇。除此之外,他们内心油然生起一股血腥的预感。
那蛇个体不大,但身后却笼着一道怪物般庞大的阴影。仿佛遇见妖怪,一种不能诉诸语言的恐惧寒意迅速蹿过众人的背脊,留下一道极地的冰冷。蛇无视于前方立定不动的人,径直高昂着丑陋无比的头,跳舞似的左右扭着溜到房门外,转瞬间消失无踪。
众人不自觉地往刚才毒蛇出现的方向移动了两三步。这才看见了室内犹如地狱般的景象。
“明,明智先生,原来你在这里……可是这情况……”
波越警部一时语塞,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这是一副多么悲惨的活人画。地上倒着两位苍白如蜡像的女子,还有一具临死前痛苦万状的尸体,那尸体保持着断气前的姿态,血淋淋的手指钩在半空中,尸体旁边立着梦游似的明智小五郎。?99lib?
“明智先生,是我,波越啊。”
被波越警部适时地一拍肩膀,明智总算恢复了神志。随后他在警部的询问下,娓娓道出事件的始末。
“啊,真是辛苦你了,这可是大功一件。敌人的首脑自杀虽然有些遗憾,但也算是他的报应。恶魔的手下还关在休息室里,是吧?一网打尽了呢。”
于是,警部命令刑警将昏倒的两名女子搬到有床的船舱。施行人工呼吸后,两人迅速恢复了意识。接着,他们将船尾休息室里的七名恶魔部下带到警方的汽艇上。
待相关处置告一段落后,警部返回刚才的船舱,途中忽然想起什么,便问神情依旧恍惚的明智:
“这艘船上有蛇,是恶贼养的吗?”
明智闻言神色大变:
“咦,什么?你看到蛇了?”
由于明智显得十分错愕,警部反倒惊讶:
..“对。虽然小,但应该是毒蛇,模样很可怕。”
“哪里?在什么地方看到的?”
“哦,它从这房间里爬出来的。不过你何必吓成这副模样?”
“我还以为是幻觉。但既然你也亲眼看到了,就不是幻觉。那条蛇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警部表示,蛇出现后很快就消失了踪影,于是明智匆匆走到警部指的方向四下寻找,显然蛇不可能还留在原处。
明智空手而回,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忧虑,并说起费解的话:
“刚才也说了,奥村源造的死状之凄惨令人不忍心看。那家伙出于可怕的执念,不停折磨自己,嘴里恶毒的诅咒一直嘶喊到死为止。
“我根本束手无策,只能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耳畔好似传来那气绝不动的尸骸大声呐喊着‘我的怨灵会永远活下去’……
“那家伙微微颤动的指尖完全静止的刹那,也就是那家伙气绝的瞬间,不经意间我朝他满是鲜血的面孔瞥了一眼,立即吓得我想拔腿逃跑。因为他满是血渍的脸上突然蠕动着一条斑红的小蛇,仿佛喷涌而出的血糊凝结而成。
“小蛇在他面孔上缓缓爬行,火焰般的黑舌大胆地舔着血糊。不一会儿便沿着下巴从脖子爬到地面上,它的姿态很可恶,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起奥村源造的诅咒。它高抬着蛇头,向我逼近。
“我的血液都快凝固了,顺手抄起一根木棒摆好防备的架势。但蛇大概被我的姿态震慑住了,避开木棒往前游,很快就消失在房外。仅此而已。不过,这会是偶然吗?船上有蛇也不太寻常。而且那条蛇仿佛是在那家伙的呼吸停止的瞬间,从血浆里爬出来的,着实离奇。一想到那条蛇或许是那家伙的怨灵……你尽情嘲笑我吧,我总觉藏书网得被什么不明物体捆住了似的,只得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波越警部听到这番话,似乎感觉到那条小蛇正爬过自己的背脊,吓得浑身汗毛倒竖。
他们两个人都不迷信,也不相信鬼神论。然而,他们怎么会觉得自己像被妖怪袭击了一般,恍惚生起一股异样的恐惧?难道那条小蛇真如明智想象的,是魔术师的肉体消失后灵魂幻化而成的复仇邪物?
四、噩梦
总之,事件总算告一段落。在世间引起大骚动的魔术师,终究是自取灭亡了。他的八名助纣为虐的手下(在船上逮捕了七个人,加上倒在月岛海岸的一个人)全部投进监狱。恶魔的女儿文代协助明智将亲身父亲绳之以法,独自承受着把自己的生父逼上“绝路”的良心苛责。她迟早都会被无罪释放,警方暂时把她关在拘留所里。
玉村家自不必说,警方也针对恶贼是否有余党藏身别处,对魔术师的手下进行严厉的审问,即便如此,也不能无中生有。加上连文代都发誓再没有其他同伙,案情发展至此,可以说已经没有疑点了,恶魔团伙尽皆伏法。纵使真有一两个漏网之鱼,由于跟玉村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冤仇,想来也不会无偿地继续为别人施行复仇大业。
玉村宅总算恢复了暌违许久的平静。一家老小经历地底的水刑之后,都有些病恹恹的。尤其是妙子,自从目睹了恶魔临终前惨不忍睹的场面而昏倒后,竟高烧不退,好长一段时间卧床不起。所幸这也只是肉体上的痛苦,精神上已然回到原本那种闲适的幸福舒心的状态中。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事件相关人的生活都是风平浪静的。
玉村商店因祸得福,在魔术师事件中声名远播而获得更多关注,业绩不断增长,在短时间内大幅凌驾同业之上。家人也陆续恢复了健康,时值阳春三月,是早开的樱花点点绽放的季节。不仅父亲善太郎,兄妹们也沉醉在这有美景点缀的快乐生活中,逐渐淡.99lib.忘了那段惊恐的经历。
然而,事件果真结束了吗?奥村源造临死前的诅咒,只不过是唬人的恐吓吧!只不过,那条颜色鲜红的毒蛇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天早上,妙子与养子进一的卧室里不约而同传来一声难以形容的惨叫,那声音响彻整座玉村宅。(进一在故事开头露过脸,之后笔者忙于叙述案情,几乎遗忘了他的存在。由于他并非玉村的嫡亲,才得以逃过恶魔的迫害。但尚年幼的他,对家人遭受的磨难既害怕又忧心。)
由于是一大清早,家人大都还.99lib.在床上。大伙儿被惨叫声惊醒,因不愿提起而淡忘良久的记忆在内心一角陡然苏醒。
“又来了?”
“又发生什么恐怖的事?”父子不约而同地全身一颤。
当众人火速赶到妙子的卧室时,只见妙子撑起上半身坐在纯白的床上,双眼睁得大大的,慌张地东张西望。睡在同一张床上的进一也紧靠在妙子怀里,不住地颤抖。幸好两人平安无事。
“做噩梦吗?吓坏你了吧?”
善太郎的语气中带着一些责备的意味,但妙子只是用力摇头:
“不是做梦,前一刻还盘坐在这被单上,我感觉身上沉甸甸的,才醒过来……”
“盘坐在被单上?”
“嗯,你们刚才没在走廊上碰到什么人吗?对方体形庞大,像相扑力士。”
听了这番话,众人的脸色“刷”的一下全变了,像相扑力士的人,读者记得吗?在第一件凶杀案件中,就是一名像魔鬼一样的巨汉干的。那个大怪物留下比常人大两倍的血手印,然后“哧溜”蹿过黑暗便不见了踪影,据形容有七八尺高,就是他。“像相扑力士”的比喻,让人立刻想到他。
得知恶魔是魔术师后,众人一致推测那是魔术易容术的一种。无论是警方,或是明智小五郎,都不再对巨汉的形象多做揣测。即使询问落网的一干小贼,也没人清楚这诡谲的手法。
“像相扑力士?你看到那家伙了?”善太郎激动异常。
“嗯,他刚才穿过那道门逃出去了,你们不应当没碰见的。”
“在你们大叫之后?”
“嗯,是的。”
“那他没有时间和机会逃走。我们分别从走廊两头过来的,绝对会遇上的。一郎、二郎,途中见到什么人了吗?”
“怎么可能。”一郎一如既往否定怪力乱神之说,“我们当然谁都没看见,何况身形如此庞大的人,根本进不了屋子。妙子一定是在做梦?99lib?,八成是手放在胸脯上睡觉的吧。”
“不,哥哥,这不是梦。我不会因为做了个噩梦,就吵闹不休的。”
“哎,算了。那么,像相扑力士的大汉盘坐在你床上吗?”一郎揶揄道。
“讨厌!”妙子恨恨地瞪了一眼哥哥,转向父亲,“爸,盘坐在我床上的是一条鲜红的小蛇。喏,你们瞧,被单上还有压痕。”
“咦,鲜红的蛇?”
善太郎瞬间露出恐惧无比的表情。他非常厌恶蛇类,光听到“蛇”这个字,便不由自主地变了脸色。但现在让他觉得恐惧的原因,不止如此。
一郎和二郎毫不知情,但善太郎曾从明智小五郎口中得知恶魔临死前的详细情形。有关那条怪蛇的事,以及那条蛇或许是死者的怨灵幻化而成的,这犹如怪力乱神之说的细节,他都十分清楚。颜色鲜红的蛇类极其罕见,加上相扑力士大汉,这些岂不是都让人想起了魔术师?善太郎会感到害怕,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条蛇往哪个方向爬了?”善太郎一脸苍白,警觉地四处寻找着。
“我吓得跳了起来,只见它滑下床,往门口游去,接着高高地抬起头,还像人那样直盯着我看。然后……”
“然后?”
“然后就发生了不能解释的状况。一郎哥哥或许又要嘲笑我,因为实在太离奇了。好似从那边的灰墙冒了出来,一个头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大汉毫无预警地现身。我还在吃惊,他竟飘到外头了,蛇紧接着也消失了。”
“哈哈哈,简直就是石川五右卫门的忍术,这回不是操纵老鼠,而是操纵蛇啊。”不出所料,一郎打趣地嘲笑道。
只是,善太郎完全笑不出来。听到忍术,他神色更加严峻了。
难道奥村源造还活着?在船上断气、被埋葬在公共墓地里,会不会都是他所谓的魔术?他会不会只是装死潜伏在什么地方,静待风头过后再伸出魔爪?善太郎甚至觉得,万一奥村源造还活着,凭他的手段连蛇忍术都可能运用自如。
接着,一郎、二郎兄弟命令书生遍寻整座宅邸。可惜,相扑大汉自不必提,鲜红小蛇也不见了踪影。
“爸,不用放在心上。是梦,妙子做了噩梦。”
听着一郎安抚的话语,善太郎一想也对,因此并没有报警,这天就这么过去了。岂料,两三个晚上过后,夜里又发生了恐怖事件。这一次连.99lib?善太郎本人也被吓得不轻。
当时,善太郎正观赏院子池塘里的乌龟。没想到,那乌龟的头往前一伸竟变成鲜红的斑纹蛇。
向来怕蛇的善太郎“哇”地大声尖叫,拔腿便逃。只是,不管跑多快,蛇都紧追在后。那条蛇就像绳子,从乌龟的身体里无限延伸过来。
庭院另一边,一郎、二郎及妙子正在谈笑。善太郎大喊着“救命”,奔向他们。随后,他在三个人的保护下回头一望,原本细绳般的小蛇不知不觉间已膨胀成有一个成年人的腰那么粗的大蛇,盘踞着整座院子。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条蛇已经紧紧缠住了他们。四个人顿时闻到呛人的腥臭味,还有皮肤上滑溜溜的触感。
大蛇不断勒紧四个人,高扬起头吐出火焰般的舌头,似乎想将他们一口吞噬……
善太郎被自己的尖叫吓得睁开了眼睛,满身大汗。原来是一场梦。
“啊,幸好是梦。”
善太郎不由得松了口气。正要翻身之际,咦,什么东西压在棉被上,沉甸甸的。
于是,善太郎抬起头(姿势如同梦中的蛇)望向身上的棉被,禁不住“哇”的发出一声被人勒住脖子的暗哑的惨叫,和妙子当时说的一样,棉被上盘踞着一条鲜红的斑纹蛇。
善太郎惊得弹了起来,蛇滑落到地板上无声无息地溜走了。与此同时,一道漆黑的影子(那是个可媲美出羽岳的巨人)轻飘飘地往门外移去。大怪物似乎一早便待在卧室的角落,一直盯着善太郎的睡姿。
接下来发生的事,与妙子说的一样。蛇与相扑力士像一股烟消失无踪,遍寻不着踪影。
唯一不同的是,相扑力士消失后,留下了一张纸。
真是毛骨悚然。纸上的文字虽然简单,却叫人一看之下直冒冷汗:奥村源造。
恶灵终于送上他的名片。
五、无奇不有
这下仍不得不惊动警方,明智小五郎再次接受委托,查办这起离奇的案件。
“魔术师还活着。”
流言不知从何而起,慢慢扩散到整个城市。
警方无法置之不理,协商后决定挖开奥村源造的墓地,确定尸体是否还在。
为方便日后调查,之前决定土葬源造,衣物和骸骨应该原封不动地留在木棺里。实际上,源造的遗体也真就在墓里,种种迹象都可证明他确实已死。尸体在漆黑的夜晚就溜出墓地,变身为一个耍蛇的秃头大汉,这类迷信怪谈纯属无稽之谈。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死者留下的阴谋。而源造认定了即使他不在人世,复仇也绝对能够实现,这才毫无留恋地自杀的。生前布置好的阴谋死后执行,如此犯罪虽然罕见,但并非毫无先例。
于是,警方马上对关押在拘留所还没接受判决的恶贼余党进行了更为严厉的审讯,可惜一无所获,八名部下没一个人知道首领的秘密,文代也毫无头绪。
如今,玉村家再度陷入极端的恐慌中。尤其是善太郎最惧怕的蛇牵扯其中,他更显得惶惶难安,甚至有些神经过敏起来。
为方便互相照应,一家四口的卧室都做了调整,搬到同一条走廊旁的四间西式卧房里。从里头算起依序是一郎、妙子、善太郎、二郎。幸好走廊的尽头是封死的,只要留心窗户即可,而通道也只有走廊一处入口。走廊的窗户和四间卧室的百叶窗都插得严严的,玻璃窗也钉得死?99lib.死的,走廊的出口派人彻夜值班。睡觉的时候,四人都从房内上锁。
即便这样,善太郎依然无法放心。虽然是自己的住处,但也不能彻底排除会不会有人在家里开了暗门什么的。于是,他找来明智小五郎,嘱托他把四间卧室里的地板,天花板、墙壁等各个角落,彻底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任何异常。
假如这世上真有能伸展得像线一样细长的蛞蝓怪虫,则另当别论。总之,这四间卧室已没留有什么空隙容得一条小蛇钻进来,更别提耍蛇的秃头大汉。没有潜入的余地了,善太郎暗忖,这下总算可以安心了。然而,他很快就发现,太小看敌人了。
相安无事的日子持续了几天。众人在密不透风的防护措施下过了大约一周。一天深夜,酣睡的众人突然被悲戚的长笛声惊醒了。
啊,那笛声,那曲调!他们怎么会忘记?得二郎遇害时、妙子和一郎遭袭击时,不都听到过这哀戚的旋律?
二郎最警觉,最先起身,因为他对这曲调最熟悉。
此时,上锁的门便显得碍事。他找出钥匙,焦急地打开门。冲出走廊一看,值夜的书生正呆呆地站在走廊另一端。
“有没有人经过?”二郎问道。
“没有。”书生一脸诧异地回应。
若是那位相扑选手出现,书生不会视而不见的。二郎总算放下心,再竖耳聆听时笛声已停止了。
“有没有听见奇怪的笛声?”
“嗯,我也正感到纳闷。”
“是从哪儿传来的?”
“老爷的卧室。”
二郎闻言,尽管觉得不可能,依然十分挂怀。慎重起见,他决定去父亲卧室瞧瞧。
四个房间的钥匙是共用的,可从外部开门,二郎尽量轻手轻脚转动钥匙,再悄悄窥探卧室。岂料才一探头,他口中立刻迸出难以形容的惨叫。
被笛声惊醒的另两个人,也被二郎的惨叫吓得连忙赶过来。
“二郎,怎么啦?”
“爸爸他,爸爸他……”
一郎和妙子双双来到门前,顺着二郎所指的99lib.方向望去,只见父亲善太郎,不,已是具尸体的善太郎滑下床铺,倒卧在地上。
善太郎的双手在脖颈那一带乱.挠着,仰望着虚空,面孔痛苦地扭曲着,大张着的嘴露出牙龈,一对白眼珠向外暴突。
那副惨状看过一次后绝对不想再看第二眼。没想到,竟还有更可怖的妖物缠在尸体的颈项上。那是一条颜色鲜红的蛇,是源造的怨灵。熟睡的善太郎恐怕是被这条小蛇缠住窒息死的。
尸体一如以前,周围散落着雪花般娇嫩的樱花花瓣。装饰尸体的花瓣、长笛送葬曲,这是奥村源造惯用的手法。
蛇似乎被这喧闹的人声惊扰了,倏地滑离尸身,爬过地面就要向外逃窜。
“畜生!畜生!”性格果敢的一郎猛地冲上前去,穿着皮拖鞋的脚一下就把蛇头踏扁了。
蛇不停翻滚着,缠上了一郎的腿,无奈头已经被踩得粉碎,只剩死路一条,不久便软绵绵地死在地上。
另一方面,二郎和妙子全力抢救,试图让父亲活过来,但终究是回天乏术。
“可是,这条蛇到底是从哪儿进来的?”哀恸好一会儿后,终于缓过神来的二郎提出疑问。
房门一点儿隙缝都没有,面对庭院的玻璃全钉得死死的,天花板上的通风孔也被铁丝网封得死死的。经过检查后,这些地方并没有损坏的口。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若只有蛇的话也就罢了,但应该还有其他人闯进来。恶贼确定善太郎气绝身亡后,像一阵烟消失了。毕竟蛇不会吹长笛,更不可能撒花瓣。
魔术师奥村源造已经死了,尸体也在公共墓地里一日日腐朽。尽管如此,发生的一切却显示他仍活着。他出示名片,用和生前一模一样的魔术手法,杀害了仇敌玉村。
各位读者,这究竟该怎么解释?卧室就像钉死的木箱,密不透风,连钻进来一条蛇都让人不可思议,更别说还有个体积比蛇大几百倍的人类。倘使这是魔术表演用的箱子,假以时日能找到解释,但房间里根本没有机关。换句话说,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郎、二郎及妙子都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失去了父亲,又目睹这桩不可解的怪事,三个人仿佛都丧失了思考能力,变得六神无主。
总之,得先报警才行。一郎立刻跑向电话室,致电警视厅和明智的公寓说明事情的始末。
很快,波越警部和明智小五郎便赶到了,为同一起案件再次在玉村家见面。
警方再次展开了极其缜密的搜查行动,可惜还是没有任何新发现。
“明智先生,你有什么想法?我完全摸不着头绪。”波越警部只得实话实说。
“唔,说不可解,这确实不可解。”明智收起平日的笑脸,“不用说,人是不能自由出入密闭的房间的。即使有钥匙,外面的走廊仍有守卫。”
何况值夜的书生也非常值得信任。在他受雇的三年间,大伙儿都知道他是老实人,而即使他放任凶手逃跑,要瞒过一干仆佣的耳目也不容易。谁都没看到玄关、后门有人进来过,真不可思议。
“若从这方面考虑,案情只会更加棘手。然而既然发生了谋杀,凶手就不能不进房间。波越先生,你知道‘不剥皮而取出蜜柑肉的方法’吗?在高等数学的公式中,这是可能的。换言之,这次犯罪或许正属于中学并不教授的高等数学的范畴。”
简直难以想象,向来理智的名侦探竟说起莫名其妙的话。这世上真有利用高等数学犯罪的先例吗?如果恶贼真习得高等数学,便能轻而易举地出入密室吗?
“我们必须转换既定的观点。即使同一个物体,也有正面、反面、侧面、斜面等各种角度。某些情况下,一旦改变观点,物体的外貌也会大相径庭。”
波越警部隐约理解了明智想要表达的意思。
“那么,难道……”
波越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神色大变,直盯着明智。因为事实逐渐清晰,展露出轮廓,只是那实在太出乎意料,太震撼人心了。
一、非同寻常的逮捕行动
且说,怨灵作祟案并没有就此结束。善太郎之后,便轮到这三兄妹。这一刻,他们无暇为亡父哀悼,因为接踵而来的怨灵开始折磨他们了。
一郎与二郎的生活作息相当欧化,惯于起床前喝杯咖啡。今晨(善太郎的葬礼结束后又过了几天),他们俩刚喝过女佣送来的咖啡,立即就感到剧烈的腹痛,上吐下泻不止。
由于这天早上的咖啡实在太苦了,两人都只喝了一半,万一全部下肚,恐怕就一命呜呼了。经检验发现,咖啡中被人下了一种毒。所有的用人都受到了严厉的讯问,却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他们都是长年受玉村家关照的人。
这次不是毒蛇。那可憎的爬虫已经归了西,就算还活着,蛇也不可能下毒,这当然是人为的。但魔术师一干人如今也被一网打尽了,那么,那么……不管怎么想,依然只能说是不可解的。
波越警部为此伤透了脑筋,无计可施的他只得拜访智囊明智小五郎,请教他的高见。
警部走进开化公寓的书房时,书桌上摊着一本厚重的书,原来明智正沉溺在格罗斯的《犯罪心理学》中。
“在看书?”波越望向印着德文的书页问道。
“不,只是摊开书想事情而已。”明智抬着头,神情空洞地回答。
“想什么?奥村源造的怨灵吗?”
“不,是生活小事,是美丽的幻影。我也不是成天只惦记着犯罪的。”
“哦,美丽bbr>的幻影?是风景、绘画,还是歌曲?”警部也难得说起和往常不同的话语。
“是更美的事物。好比人心,好比纯情啊。”
“纯情?你的意思是……”
“没办法让奥村文代尽早出狱吗?”
“哦,你是说恶魔的女儿文代吗?那姑娘的确可怜,她可是一开始就与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处于正义与恶魔般的父亲之间,真不知受了多少煎熬。她当然会被无罪释放,只是时间的问题。”
“大概什么时候?”
“哈哈哈……难不成,你所谓的美丽幻影,就是指文代?我也很清楚美丽的文代姑娘为了你,简直奉献了自己的所有。假如没有文代对你的爱意,玉村一家早死绝了。”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忘不了那个姑娘。她一点儿都不像她的父亲,身心无比纯洁,巧笑倩兮的面孔不时在我眼前出现。”
明智难得像孩子一样坦陈自己的心意,说完后不由得羞红了脸。
“尽管是杀人凶手的女儿,但若是文代,无论你和她怎么交往,我都没有意见,那么纯情的女子世间少见……就算与玉村家的妙子小姐相较,不论长相或心地,也无可挑剔。”
听到妙子的名字,明智不知为什么就蹙起了眉头。
明智与妙子曾一同在S湖上泛舟,比起朋友,当时更似一对恋人。而如今明智会99lib?插手玉村家这一连串事件,也是出于妙子诚恳的请托。波越警部一定也隐约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想到这里,明智突然不再想掩饰羞耻与愤怒致使的怏怏不快,如今他对妙子厌恶得不得了。这不仅是因为他结识了文代,其中还有更深的缘由。
粗枝大叶的波越警部并没能注意到明智心思的转变,径直将想法和盘托出:
“提到妙子小姐,她似乎对你在这次下毒事件的冷淡态度不太满意,还要我提醒你多费点儿心思办案。”
明智沉默不语,眉头依旧深锁。那副表情像是连回话都觉得不舒坦。
“不,不单是妙子小姐,其实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玉村善太郎遇害时,你说这是一宗高等数学的犯罪难题。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波越总算导向正题。
“也就是说,打破一切既定的观念,使得头脑单纯如婴儿的大脑,重新思考真相。成人受太多尘世杂念的束缚,反而看不清真实,本来清楚明了的事物却视而不见。”
明智的话就像在打禅语。侦探学在某种意义上与禅学或许有相通之处。而这也是最为难讲求实际的波越警部的部分。他苦笑着辩驳:
“啊,这就是我大惑不解的地方。用你的话就是所谓的‘盲点’吧,我可瞧不见你说的那个什么明摆着的事实。不过,你真的看得见吗?”
“当然。”明智答得轻松。
“那么,你知道杀害玉村氏,对一郎、二郎下毒的真凶是谁喽?”
警部的话锋越来越犀利。岂料,明智仍无视于他的挑衅。
“没错!”
如此一来,惊讶的反倒是警部。这也难怪,眼前的业余侦探居然夸口已推理出警方费尽心思搜查却抓不到蛛丝马迹的神秘凶手。
“你没开玩笑吧?我可是认真的。”
“绝对不是玩笑话。”
“那么,请告诉我,真凶究竟是谁?如今在什么地方?”波越警部气.势汹汹地逼问道。
“你能等到今晚十点吗?不必担心凶手会借机逃走,我会准时将凶手交给你。”明智一副拉家常的轻松模样。
“咦,咦?什么?意思是,你已经抓到凶手了?在哪里?凶手在哪里?”
“用不着慌张,我马上告诉你。仔细记好,然后十点整独自前往,我想到时就能将凶手交给你。地点在本乡区的K町,搭电车在肴町的站下车,沿团子坂往右,在第三条小巷左转,经过篱笆包围的路,再往前一町左右,能看到一栋立着石门的旧洋房。那建筑像座鬼屋,荒芜得如同一座空宅。走进那道石门,绕到建筑后方,你会瞧见三扇并排的窗户,我会打开最左边 7684." >的窗户,请从那里进屋。里面没有灯,但我会在黑暗中等你。我保证你不会遭遇任何危险,请务必单独前来。”>
明智的吩咐越来越离奇,这次的逮捕行动着实不同以往。
“我明白了。”警部重复了一遍明智指定的路线,“你是怎么找出凶手的?那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个极其意外的人物,你自然也认识。”
“谁?到底是谁?”警部急不可耐。
“……”明智凑近波越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这怎么可能!”警部错愕不已,“再怎么说这也太……你有证据吗?”
“当然有。不过,得花点儿时间解释。”
接下来将近三十分钟,明智详细说明了推测出真凶的证据。波越听完总算信服,应允十点定会赴约后便先告辞了。
二、绯红的布帘
入夜之后,明智的公寓迎来第二名访客。玉村妙子今早打了电话说晚上将上门拜访,因此明智已有心理准备,尽管实在不怎么欢迎她。
妙子的确十分迷人。即使属意文代的明智,也无法否认单论容貌,妙子更胜一筹。
她穿着丝绢质地春服,身材曲线毕露无余,脸上和手上的妆都细心上过了。
“我来晚了,让你久等了。”她摘下薄丝手套,妩媚地笑道。
明智绕到她后方,帮助她脱下外套。
“我正在等你。令兄情况还好吧?”
“嗯,谢谢你的慰问。虽然至今仍无法起身,但已大致康复。不好意思,劳你费心了。”
妙子在沙发上坐下,抬头娇媚地望着还拿着外套的明智。看到这里想必读者也明白了,妙子爱慕明智。看来明智越是避着她,她越是紧追不放。
明智随后坐在妙子对面的长椅上。
接着,妙子就像一般女人,絮絮说起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如感谢明智、失去父亲的伤痛、神秘凶手的可怕等,却迟迟不肯切入正题。明智终于不耐烦起来,冷冷开口道:
“请问,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妙子露出意外的神情,惊讶地瞪了明智一眼,说: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希望你能替我找出杀害家父的凶手,好让我们兄妹安心。兄长中毒的骚动后,我整天担惊受怕,甚至无法安心待在家里……之后,你是否掌握了什么线索?为求个踏实,能不能请你详细说明侦查进度?”
“不必担心,从明天起,伤害你们的事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咦,那么案情是真的有所进展了?请告诉我!”妙子激动得一下子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长椅前紧挨着明智坐下,“好嘛,告诉人家。”
她手扶在明智的膝盖上,挨上前扭过身子,一脸天真无邪地凝望着明智。
明智从紧挨着膝盖上感受到肌肤滑腻的暧昧触感,对方的手指极不安分,接着便嗅到她从面部正下方吐出的馥郁香气。
这是一位多么大胆的大家闺秀啊。
明智极度困惑。妙子很美,体态也极其妩媚。眼前这惹人疼爱的可人儿正俯身趴在他的大腿上。
明智无法抑制内心不断涌现的不安。他十分恐慌,那是种难以形容的畏惧。
“你那么想知道吗?”明智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镇定地开口。
“嗯。”
更令明智无法忍受的是,妙子每吐出一个字,红唇就越接近自己。
“我已查出凶手。”
“咦……”惊讶过度的妙子,面孔似乎在瞬间血色尽失,“凶手究竟是谁?”下一刻,她求救似的浮现出娇弱无比的神情,软软地依偎在明智的膝上,呼吸略显急促,问道。
“你真想知道?”明智不着痕迹地躲开靠上来的柔软娇躯,又确认了一次。
“嗯,当然。”
“你有面对真相的勇气吗?”
“哎呀!”妙子倒抽了口气,“勇气?为什么需要勇气?”
“凶手此刻正藏身在一栋空屋里。你要想看到凶手,就必须走进那栋荒凉的空屋。”
“可是我并不想亲眼目睹凶手呀。我只要你逮住他……”
“我当然会逮住他。可是你不恨凶手吗?你就不想瞧他一眼?”
“嗯,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当然恨。但要见那么邪恶的男人……”
“不,凶手不是男人,而是女的,还是你非常熟悉的人。那个女人没有那么高强的本领,能够当着我的面加害你。而且屋子附近也有方便偷窥的地点,不必担心被对方发现。”
“咦,我认识的女人?会是谁?我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是个会让你非常意外的人物。”
“难道是奥村源造的女儿文代吗?”
“不。文代目前仍关在拘留所里,是另一个你更想不到的人。我们决定在今晚十点将凶手逮捕归案,这件事明早就会传进所有人的耳中。倘使你等不 5230." >到天亮,不如先行前往空屋,躲在暗处亲眼见见她?波越警部和我当然也会到场,你应该能亲眼目睹凶手落网的那一幕吧。”
“空屋在哪里?”
这会儿妙子的全副心神都在凶手即将落网的好消息上,不知不觉离开明智的膝头。这也难怪,父亲惨遭杀害,她自己也因奥村源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得知找到恶魔的同伙,她怎么能够不兴奋?
于是,明智又说了一遍先前向波越仔细说明的路线,但他并未要求妙子从屋后的窗口进入。
“走进石门后,尽头就是玄关,你轻推开门即可入内,笔直穿过走廊便会抵达一处开放的宽敞房间。房间右侧挂着的绯红色布帘后方有个点着灯的小隔间。你只需稍微掀开布帘悄悄往里面看即可,凶手就在里面。”
多么匪夷所思啊。妙子也和波越警部一样,禁不住疑惑为什么明智要如此拐弯抹角。
“若你想看凶手,便得遵循我刚才说的顺序,一旦顺序出错,情况就会变得相当棘手。”
明智重复一次前往空屋的路线,还有偷看的方式。
“可是我觉得好可怕。你陪着我,我比较安心。”
“不行。我的任务是设下圈套,将凶手引诱到那个小隔间。把她交给波越警部之前,不能掉以轻心。”
“不能拜托波越警部,请他和我一道吗?”
“这也不行。一旦拜托他,我就会被他怪罪泄露侦查的机密。你一个人去吧。不能单独前往的话,就别逞强做什么偷看凶手的疯狂举动。”
明智的态度极为冷淡。
接着,妙子继续缠着明智,恳求他说出凶手的名字,明智只是固执地三缄其口。辞别明智离开公寓后,妙子为了到底要不要前往空屋着实犹豫良久,终于在最后一刻决定亲眼见识一下。
想尽快看到仇敌面孔的仇恨、想知道罪犯究竟是何方神圣的好奇、只有小说里才有的冒险诱惑等,种种..思绪交织在一起,怂恿着妙子。然而,若只因为这些,或许她不一定去呢。
实际上,妙子有一百个无论如何都得亲自前往的理由。明明等天亮就能知晓真相,她却连一个晚上都备感煎熬,焦虑难耐。亲眼目睹的确恐怖,但是等待更叫人害怕。一种说不出的焦躁,让她体会到了窒息般的苦闷。
妙子在肴町下车后,沿着团子坂走向指定的空屋。
弯过岔道口后,就是一片阴森的住宅区,两旁都是一人多高的篱笆,犹如八幡不知薮,不断蜿蜒下去。
黑暗致使距离放大了两倍。明明没多远,妙子却觉得仿佛要迷失在这段篱笆路中。
她好不容易来到明智所说的石门前。星光下朦胧可见的洋房屋顶,恍若漆黑的大怪物,阴森至极。
“干脆回家好了。”
妙子霎时兴起一股逃跑的冲动,却又无法打消偷觑凶手的念头。倘使她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心,恐怕早已回头了吧。然而,她不得不去,因为在她内心深处藏着一个比好奇心更甚的秘密,这个秘密除了她自己再无人知晓。
她蹑手蹑脚穿过大门,经过杂草丛生的泥地,抵达玄关。
她轻轻一推,门无声无息地开启了。笔直的走廊尽头果然有一团幽幽的光线,那应该就是凶手所在的小隔间吧。
妙子的心脏怦怦狂跳起来。
啊,再过一会儿,再过几秒钟,我就能亲眼目睹真凶了。思及此,妙子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痛苦地快窒息了。浑身瑟缩,几乎瘫倒在地。
但她鼓起全身的力气,总算克服了内心的软弱。
她轻轻地在宽敞的走廊上飘过,仿佛她自己就是幽灵,悄然前进。
她按照明智的提示,走进那个格局宽敞的房间。往右边一看,对面的电灯映照得绯红色的布帘异常华丽。
这一刻终于来临。那片布帘后,就是冷血的凶手。
哪怕凶手是女性,万一被发现也了不得。绢布摩擦发出的声响,轻微的空气震动都必须避免。
妙子踮起脚尖、屏住呼吸,缓步靠近布帘。
她竖耳细听,却感觉不到任何声息。难道凶手也屏气凝神,埋伏在屋内等着什么人吗?等谁?该不会是我吧?思及此,妙子全身汗毛直竖。
只是,都已经到这里了,都走到这个地步了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妙子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这时候或许早已超过了约定的十点。
她轻捏起布帘的边缘,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以几乎停滞的速度缓缓掀开。
三、真凶
帘缝间透出细丝般的光亮,在妙子苍白的脸上投射出一条阴影。
她瞪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透过布帘缝隙偷窥另一侧的隔间。缝隙太小了,什么人也没看见。
妙子屏住呼吸,弯腰驼背,姿势不雅地半蹲着,伸手不着痕迹地把布帘一点一点掀开。
啊,埋伏在布帘后的歹徒是否会像猛兽一样飞扑上来?
妙子以为自己就要气绝而.99lib.亡,心跳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跳动。
然而,帘后竟然空无一人。她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动静。
妙子逐渐大胆起来,慢慢地把布帘掀开一大半,整个房间尽在自己的视野下。但是,没有人。非但没有人,更找不到可以藏人的地方。
明智总不会是戏弄妙子吧。可是他刻意强调了时间,看来哪儿不对劲儿。
于是,妙子索性一把掀开布帘,打算踏入隔间一探究竟。只是,她不过迈出一步bbr>.99lib.,便怔在原地。
房间正面挂着一块布帘,颜色与她刚刚掀开的相同。大概是模仿她适才的动作,布帘倏地拉开,对面也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明智说凶手是女的,那么,这位姑娘就是可恨的杀人魔鬼吗?
妙子一脸铁青,直瞪着对方的眼珠几乎就要迸出来了。
对方也相当震惊,脸上血色尽失,惊愕地瞪着妙子。
幽暗的灯光,勾勒出两个女子不可思议的会面剪影。
不一会儿,直勾勾盯着99lib.对面女人的妙子,脸上突现安心之色,下一刻却又“咯咯”大笑起来,笑声未落的她若有所思,惊恐的神色像一道闪电,稍纵即逝,紧接着又毫无预警地发出“啊”的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惨叫声撞到窗帘上,又弹到空荡荡的房间里,回音还没消散,妙子已冲出长廊,跑向玄关。似乎正被幽灵或某种不明物体追赶,她头也不回拼命地一路狂奔。
没想到,玄关暗处冒出一道人影挡住了妙子的去路。
“啊哈哈,即便你想逃,我也不会放过你。”
男子毫不客气地说道,一把攫住妙子的肩膀。巨大的手掌、惊人的蛮力,如小麻雀般的妙子根本无力挣脱,只能虚弱地瘫在地上。
四、墙上的洞孔
与此同时,在红布帘房间的隔壁,三个人在没有灯光的黑暗中,别扭地挤成一堆,正从墙壁上的洞口偷窥。
不知是什么人凿的,墙上有个约莫一寸的圆孔,把眼睛凑上去,隔壁房间的情景可看得一清二楚。
洞口正面就挂着妙子刚才掀起的那片布帘。所以,妙子从外面掀开布帘,乃至尖叫着逃走的一举一动和表情,洞口这边的三个人看得一清二楚。
“明智先生,妙子为什么会惊叫着逃跑?”
看到妙子消失了好一会儿后,三个人中的其中一人把眼睛移开墙上的洞孔,轻声问道。
“瞧见她的神态了吗?”被唤作明智的黑影反问。
“嗯。我从未看过妹妹这么害怕过,简直就像个陌生人。”
既然称妙子为妹妹,此人必定是玉村家的兄弟之一。
“人的一生中,在极其罕见的场合才会有那种表情。你们明白那背后的意义吗?”明智问道。
“那是极端害怕的表情。一想到人的表情竟能如实呈现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我就忍不住颤抖。”
是另一个说话声,听起来像是玉村一郎的。由此推测,率先开口的大概是弟弟二郎吧。话说回来,他们究竟为什么会偷偷溜进这栋空屋,从壁洞里窥视妙子的一举一动呢?
“但是妹妹到底看到什么了,居然如此失控?我真的难以理解。”一郎说道。
依此判断,由于洞口的位置,两个人显然没看到和妙子一样掀开布帘的那名女子。
“凶手。她看到杀害令尊的真凶。”
“咦,你说什么?真凶就在隔壁?可是从这边看过去,里面空无一人啊。”二郎满面狐疑。
“凶手果真在这道墙后吗?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不赶快逮捕的话……”一郎语带责备。
“我没犹豫,波越警部这时候应该已经逮住凶手了。”
啊,这么一提醒,波越与明智低声交流了几句后便不见了踪影。原来他是去抓凶手了,但……
“即便如此,也太奇怪了。凶手不在隔壁?可在我们的监视下,房内始终是空的。别提凶手,连波越警部都没进过房间。”二郎盯着洞口低语。
“空的?嗯,没错,.99lib?里面的确没有人。”明智的回答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不是说妹妹亲眼看见凶手了吗?”
“妙子小姐的确看到凶手了,可惜凶手并非躲在那隔间里。”
妙子看见凶手,而凶手不在隔间里。逻辑上,这是完全无法成立的事实。又不是猜谜,明智究竟想表达什么?
“哈哈哈,你们会一头雾水也是人之常情。走吧,到那隔间瞧瞧,谜团马上就会解开。”
明智放声大笑,两人禁不住心头一惊。万一凶手听见了怎么办?
接着,明智率先步向走廊。一郎、二郎虽搞不清状况,还是立刻跟上了。绕了一圈后,他们来到方才透过洞孔偷窥的隔间。
三人依着妙子先前的行动,从外侧轻轻掀开绯红的布帘。
“来,进去看看!”
在明智的催促下,二郎率先踏入隔间。
与此同时,垂挂在隔间尽头的另一处布帘也“刷”地拉开了,一名穿西装的男子出现在眼前。二郎与男子面面相觑,错..愕地愣在当场。
他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
“哈哈哈,什么啊,原来是镜子。”
隔间正面墙上挂着一面落地镜。无论是布帘或出现在镜面上的人,都只是映照出这一侧的影像。所以,那男子其实正是二郎本人。
啊,这下终于明白了。适才妙子会如此惊恐,也是这面镜子的缘故。她被自己的影子吓得落荒而逃。
那么,凶手究竟在哪里?
“我记得你说过,妙子是因为看到凶手而受到惊吓的……”一郎脸色有些苍白,望着明智。
“是的。”
“凶手去了哪儿?”
“哪儿也没去,凶手打一开始就不在这里。”
“那么……”
一郎和二郎隐约明白了明智话里的意思。但这实在太难以置信了,叫人说不出口。
“妙子小姐借助这面镜子,看到真凶可憎的形姿。”最后还是明智一语道破。
“啊,这么说……难道,难道……”一郎忍不住大叫。
“你是在指控妹妹杀害亲生父亲吗?”二郎气势汹汹地逼问。
“刚才不是让两位看了证据吗?”明智语气冷静地反驳,“妙子小姐看到镜中的人影,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便和二郎一样扑哧一笑,因为她发现这不过是面镜子,但她的笑容稍纵即逝,换上一副惊骇的恐怖神情,从她嘴里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世上有谁瞧见自己的镜子里的影像,会吓成这样?心思敏锐的她,瞬间反应过来中了我的圈套,明白了我说的凶手在布帘后,指的正是镜子里的影子。”
这一瞬间,兄弟俩的表情和妹妹的一样惊恐异常。的确,妙子若非真凶,实在没必要如此惊慌。然而,女儿杀害亲生父亲,这藏书网实在不可想象。
“动机呢?妙子没理由杀害父亲啊!”二郎不自觉地叫出声。
“动机非常单纯。”明智丝毫未显慌乱,“因为妙子不是两位的妹妹,更不是善太郎先生的女儿。”
明智的语调沉稳,但内容无异于晴天霹雳。这番话太出人意料,一郎与二郎被这句话惊呆了,顿时无言以对。
堂堂明智小五郎,不可能信口雌黄,无论是妙子刚才失控的表情,还是明智的结论,似乎都不是谎言。
“那妙子究竟是谁的女儿?她怎么会在我们家里?我是看着妙子长大的!”一郎极力抗辩。
“两位千万别惊讶,其实妙子是怪贼奥村源造的亲生女儿。”
“咦?这简直荒唐……”
“嗯,两位会怀疑也是很自然的,但经我调查,这就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婴儿呱呱坠地不久,就在医院被掉了包。老谋深算的奥村源造收买护士,将偶然同时出生的亲生女儿,不着痕 8ff9." >迹地与两位的亲妹妹掉换。”
“咦,咦,那么……难道那个叫文代的恶贼女儿……”
“没错,文代小姐才是你们的血亲妹妹。我有确实的人证,当时的那名护士还在人世。”
“可是,为什么源造要做出那么没有人性的事?我无法理解。”二郎插话。
“当然是出于恶毒的复仇心理。他企图透过这种手段,让女儿在玉村家长大。待她懂事后,再找机会前来相认,要求她协助复仇。这岂不是最心狠手辣的阴谋?你们视为亲妹妹疼爱的妙子小姐,就是复仇魔鬼美丽的复仇使者。女儿被仇敌的家庭视为一分子,对恶魔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经明智说明,一郎与二郎逐渐想起一些疑点。因为深信妙子是亲妹妹,他们从未怀疑过什么。但此刻一一回想,妙子的行动平素就有可疑之处。
明智继续道:
“若妙子是恶魔的女儿,先前解不开的种种谜语不就立即辨明了?显然凶手潜伏家中已久。无论门窗锁得多牢不可破,监视多严密,倘使凶手是家里的一员,根本无从防范。”
“我懂了,请让我们见见妙子,我想听她亲口承认。妙子应该已经被波越警部逮捕了吧?”二郎焦急地打断明智。
“是的,两人此刻待在另一侧的房间里。另外,我还找来一个你们意想不到的共犯,和刚才提到的老护士。”
明智说着,迈开步前往凶手所在之处。
五、意外的共犯
玄关旁边的客厅此刻已是灯火通明,灯光一直照到走廊上。里面传来女人高亢的尖叫声。
三人随明智走进去一看,地上一名女子正疯狂挣扎着,乍一见以为是母夜叉,实际上是妙子。她尽显邪恶的真面目,试图抵抗捉住她的波越警部。
“妙子小姐,虚张声势也没用。两个哥哥已目睹了你看到镜中影时,恐惧慌乱的模样。你那惊恐的反应,便是铁铮铮的证据。”明智怜悯失控的妙子,耐心解释。
“啊,哥哥,我该如何是好?他们竟然这样怀疑我,真是太过分了。”妙子一副委屈的样子,开始在兄长面前演戏。
一郎和二郎已心有芥蒂。他们有点儿畏惧地盯着眼前这个昨天还视为妹妹的女人。
明智也不理会妙子的独角戏,继续说明:
“妙子小姐,现在我要把你的所作所为大致向令兄描述,若与事实有所出入,请不吝指正。得知自己是奥村源造的亲生女儿后,为了向父亲和兄长复仇,你绞尽脑汁。着手复仇计划前,第一步你便设法取得我的信任,避免我日后妨碍你们的计划。你佯装在S湖畔的饭店与我偶然邂逅,并想用美色牵绊我。
“不久后,发生福田得二郎命案。杀害福田先生的就是你,妙子小姐。长笛送葬曲、撒在尸体周围的花瓣,血腥之中仍不忘你女性易伤感的本性,引起我的兴趣。这应该会成为犯罪史上最特殊的案例吧。
“接着,你恳求波越让我接手这个案件,请我从S湖畔赶过来。这当然是为了在途中绑架我,将我囚禁在汽船中,直到事件结束而设下的一个局。
“接着,一起起阴谋迅速提上日程,玉村家族的成员接连受到死亡的威胁。你的生父奥村源造从外部、而你在邸内相呼应,里应外合,有条不紊地开展你们的复仇大计。
“可是,只要你遭到一点儿怀疑,源造四十年来的苦心就会立刻化为泡影。你们必须慎重行事。于是,你下了一个大决心,这决心一般的年轻姑娘根本下不了,称得上胆大妄为。玉村一家遇袭时,你总是首当其冲,借以避开嫌疑。事实上,你也受过两次严重的伤害。有谁会认为遭遇如此凶残攻击的人会是凶手的共犯?谁都想不到这会是凶残罪犯的自残手段。若非像你这般要强,如此破釜沉舟的办法实在不能执行到位。
“然而,尽管你再三负伤,都不曾真正危及性命。这一点首先引起我的注意。后来又碰上水漫地下室,被救出密道的只有你一个,并且带上了船。源造表面上说要拿你当人质,我却觉得有些蹊跷。
“就这样,你成了魔术师,帮助源造..实现种种不可能。比如,恶魔的死亡信息,像幽灵似的在玉村邸内神出鬼没,因为你就是信差,所以这些事也就不足为怪了。难解的谜团不费吹灰之力全部解开了。
“无论是毒蛇事件还是善太郎命案,你来实施简直是轻而易举。令尊担心你的安危,于是把你的卧房安排在他隔壁。的确,走廊上有书生,但身为大小姐的你即使进入父亲卧室,书生也不会起疑,何况你还收买了书生……
“好,至此我已大略说到你的种种恶行,是否有什么错误?”
明智语毕,妙子仿佛豁出去似的,沉稳地反驳道:
“呵呵呵,哎呀,不愧是名侦探,推理真是精彩。可是你实在卑鄙,因为解不开谜底,万般无奈下,竟诬赖我不是玉村家的女儿。呵呵呵,简直荒谬……”
“够了。事到如今,不管你怎么狡辩也于事无补。我早就调查清楚了,甚至找到了有确凿证据的证人。”明智用惯有的平稳口吻说道。
“咦,你说的证人究竟是谁?”
“K私立医..院的护士,我找到了你出生时看护过你的护士,对方也承认了曾收下奥村源造的巨款,把几乎在同时出生的文代小姐与你掉换。”
“哎哟,二十年前的往事,能成为证据吗?要怎么捏造都行哪。”
“哈哈哈,你似乎不当一回事儿。你觉得老糊涂婆子的话是颠倒黑白,是吧?不过,妙子小姐,证人不止护士一人。”
“咦,还有其他证人?看来你动用了不少人手。”妙子的态度越发目中无人。
明智嘴角浮现出莫测高深的笑容。接着,他打开房门,招呼正等在隔壁的人。幽暗的灯光下,一老一小两名男女温顺地等候着。
然后,曾任护士的老妇人牵着一个孩子走进房间。
“啊,进一!”
妙子看到男孩,忍不住尖叫出声。如同读者一开始便知道的,进一是妙子收养的贫苦孤儿,仍十分年幼。妙子一直将他视为家人抚养、疼爱。
六、大团圆
“各位,”明智扬声解释,“尽管妙子小姐助纣为虐,甚至不惜杀人,但这一切都只是听从生父源造的命令,为祖父复仇。站在她的立场,从某些意义上来说,是合情合理的,也是值得同情的。只是,为了复仇,她竟唆使无辜孩童担任手下,并处心积虑地将他培育成一头没有人性的野兽,唯有这一点,在人道上是绝对无法饶恕的罪恶。
“波越警部,福田命案与这次的玉村惨遭杀害事件中出现的巨人,个中秘密便在这里。妙子小姐对进一施以非人的教育,淡化他原有的道德伦常、正义观念,只不断强化远古的野兽祖先留传下来的残忍刻薄个性。妙子小姐养出了一个没有良心且阴险至极的小野兽。
“这事实真是令人不寒而栗。一想到妙子竟把一个单纯的儿童教育成一个残虐的怪物,我便禁不住胆寒。乍看与一般孩童无异的进一,其实是个以杀生为乐的反常少年。就像乡下孩子在虐杀青蛙中会感到兴奋,进一在用短刀刺入人类胸膛的行为中也能获得某种快感。再怎么说,他都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加上成长在贫困家庭,自小与父母分离,从未接受过正规的道德教育。此时,视为唯一依靠的妙子小姐,竟对他施以外人无法想象的特殊教育,难怪会长成一个天真无邪的杀人狂。
“福田先生和玉村先生遇害的场所,都是从内侧上锁,没有其他出入口的密室。这个难解之谜不断困扰着我们。然而,倘使这名幼小的孩子是共犯,谜团便能迎刃而解了。关键就在门上的换气窗,没人想到可从那般狭窄的地方出入,因为成年人体形再瘦小都难以穿越。但若是进一,情况就大不相同。体形纤细的孩子,要钻过窗口易如反掌。这办法太高明了。再多疑的警察也猜不到才十岁的幼童会是共犯。
“妙子小姐带着进一潜入被害人的房间——由于进房的是家人,不会受到任何阻挠——杀人后,妙子小姐便吹奏长笛、撒下花瓣,凭吊完死者即把房门钥匙交给进一,先行离开房间。进一从里面上锁,紧接着像只猴子般爬上换气窗,翻到外面的走廊上。犯案过程大致如此。
“至于那个巨人,是妙子小姐将进一扛在肩上,披上斗篷假扮的。这一方面可增添凶案阴森的怪谈要素,另一方面也能造成警方搜查上的混乱。按在墙上的巨人手印,也只是为了让怪谈更煞有介事而耍的小手段。
“妙子小姐,至此,我可说是完全揭露了你的秘密。我带来两名证人,任你再怎么狡辩抵赖,也逃不了了。我能让进一说出谋杀的顺序,不,让他亲自示范一遍也行。那孩子已顺服在我手下,对我唯命是从了。”
眼下,妙子已陷入穷途末路之境。她苍白的额头疯狂地冒出汗珠,一双丹凤眼布满血丝。
她凝望虚空,默默站在原地。不一会儿,她颤抖的右手一点一点,慢慢地抚上胸口。
“啊!”
明智大叫着飞鸟般扑上前。妙子被明智一撞,无力瘫倒在地。
众人尚未弄清情况,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你想做什么?很危险哪!”明智拿着从妙子手中夺下的枪呵斥道,“你打算带一郎和二郎同归于尽,对吧?事到如今,你还没舍弃复仇的愚蠢念头吗?”
“啊,我连自杀都不能吗?这太残忍,太残忍了!”
妙子趴着痛哭失声。
而这也是最直截了当的坦白。一直被当做宝石王玉村家千金的妙子,受到众人呵护,没想到竟是一名世间少有的毒妇,将大众、警方玩弄于掌心的她,现今竟落得伏法下场,景况实在凄凉。
一郎与二郎实在不忍心看到昨天还当成妹妹疼爱的妙子,竟沦落至此。
“虽然她是杀害父亲的可憎仇人,但好歹我们也曾兄妹一场。请别太亏待她……喂,妙子,你觉悟吧,再怎么哭也无济于事了。”一郎忘却仇恨,温柔地对她说。
遗憾的是,趴在地上啼哭的妙子仿佛连这番安慰也听不进去,依旧无助地啜泣着,完全不似一个杀人恶妇。
寂静空屋一角,昏暗的灯光下,一行人鸦雀无声,只有毒蝎美人妙子凄厉的哭声挟着恨意,悲切地不绝于耳。
最后,魔术师败下阵来。妙子立即被关进了收容所,取而代之的,可怜的文代也重获了自由。当她获知自己不是恶贼的骨肉,而是玉村宝石王的亲生女儿、一郎与二郎的亲妹妹时,究竟有多欢喜,就交由读者自行想象吧。
玉村家由一郎继承,负责宝石店的经营,二郎成为他最忠实的左右手。失去父亲的兄弟意外与文代这个温柔婉约的妹妹相认,如今三人可是让大伙儿称羡的兄妹。
文代不再是恶贼的女儿,也不再是出卖父亲的背叛藏书网者。她总算能够毫无顾忌地享受甜美的恋情了。
“文代,你要去事务所上班啦?”有一天,哥哥二郎忍不住调侃她。
文代主动提出要担任明智小五郎的助手,每天前往位于开化公寓的事务所上班。
由于她曾是魔术师的女儿,当起侦探助手可谓如鱼得水,后来文代侦探协助明智,发挥何等精彩的本领,而她又为何成为明智夫人,这段过程就留待《吸血鬼》中再为大家介绍, href='8639/im'>《魔术师》的故事就先在这里画下句点吧。99lib?
(发表于一九三〇年)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