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新生街9号》 法律背景介绍 死刑,又称生命刑或极刑,它是剥夺犯罪分子生命、惩罚犯罪的一种最严厉的刑罚,具有不可挽救的特点。 中国在死刑存废问题上坚持不废除死刑,但要从严控制死刑的适用,坚持少杀、慎杀、防止错杀。这一政策在实践中的体现是中国不仅在实体法上对死刑的适用进行限制,而且在程序法上对死刑的适用也做出了特别的规定,这就是死刑复核程序。 死刑复核程序是指人民法院对判处死刑的案件进行审查核准的一种特殊程序。普通刑事案件实行“二审终审”制,第二审裁判为终审裁判,一经作出立即发生法律效力;而死刑必须经过复核这一特别程序进行复审,只有经过复核并且核准的死刑判决才能发生法律效力,才能交付执行,这是二审终审的例外。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规定死刑由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的第一审案件,被告人不上诉的,应当由高级人民法院复核后,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高级人民法院不同意判处死刑的,可以提审或者发回重新审判。高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的第一审案件被告人不上诉的,和判处死刑的第二审案件,都应当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的案件,由高级人民法院核准。最高人民法院复核死刑案件,高级人民法院复核死刑缓期执行的案件,应当由审判员三人组成合议庭进行。 引子 凌晨三点,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三九时节,是严冬里最寒冷的日子。 冷风瑟瑟,打在脸上,像要把人吹裂一样,刺骨的疼。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地面,不片刻便在地上留下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在路灯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就在此时,便在此刻,一栋写字楼的天台上,却传来了一阵吸溜吸溜的声音,一个避风的角落里,两个穿着法官制服的年轻人人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吃的正欢,滚烫的汤汁却不能驱散寒意,两人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不停地跺着脚。 两人身边的台阶上还放着一碗泡面,只是那碗泡面上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这大半夜的,咱们跑这个鬼地方来,到底图啥?”其中一人不满地道。 “我哪知道。”另一人抽了抽鼻子,“还不是她非得来。” 他向天台的边缘努了努下巴,他的同事看了一眼天台边的那个身影,不屑地撇了撇嘴,眼里满是不满。 那是一个瘦弱清秀的身影,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如果不是经人提醒,很容易让人以为那是哪个百无聊赖的街头艺术家堆的雪人。 她站在那里起码已经两三个小时了,从站在那里开始,她就没有动过。 “你说说啊。”那个一身怨气的同事啪的一下放下了泡面,汤汁四溅,将积雪融出一个个孔洞。 “结婚,我这个新郎不到场;生孩子,我这个当爸的在外地出差,整的我现在一回家,我老婆就让我在楼下喊她,说是让全小区的人都知道知道,她不是让人包养的小三,更不是未婚妈妈。我这好歹也是最高法的法官,是个有身份的人,你说跟她组队之后,这过的都叫什么日子啊,《劳动法》在她这就跟没有这回事一样。这案子完了之后,高低我得申请调离,再这么下去,早晚我得让她给我弄到妻离子散。” “知足吧你。”他身边的同事叹了口气,“自打她来,我就没休过一天假,我爸都说我,一个小公务员,天天弄的跟国家总理似的,弄不好比国家总理都忙,国家总理好歹还在中南海办公,我这,天天跑基层调研,他都怀疑我是不是被调到统计局了。” 他又抽了抽鼻子,“完,我这好像又要感冒。打从调到她这组开始,我这身上的毛病一天比一天多,起码减寿十年。” “唉唉,动了动了。”他身边的同事突然兴奋地说道,他连忙看过去,就见天台边的那个身影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身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几乎瞬间就在她的脚边堆积成了一个雪丘。 林菲转过身,向她的两个同事走了过来。 “林法官,行了吧?能回去了不?明天我儿子一周岁生日了,你再不让我回去,那可就成周年了。”那个连自己的婚礼都没能参加的法官带着刺地问道。 “嗯。”林菲应了一声,但她的眉头紧锁,显然根本没注意听自己的同事说了什么。 “得,又没戏。”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卷宗里是不是说,那个证人当时因为炒股失败,准备要跳楼,然后就亲眼看到被告杀人了?”林菲突然问。 “对。”那个感冒的同事抽了下鼻子,“说是那天月光挺好,他看的一清二楚。警察问他的时候和在法庭上作证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小林,可以了吧?这案子都拖了三年了,再不结可说不过去了。” 林菲仰着头想了想,“回吧。” 两名同事对视了一眼,忍不住抬手击掌,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林菲走到了两人的身边,端起了自己那碗泡面,可那碗泡面已经冰凉,不能再吃了,她苦笑了一下,放下泡面,站起身,跺了跺脚,驱散着寒冷。 “这案子,发回重新调查一下,这个证人的证言不能采用。” “啥?”林菲的两名同事异口同声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林菲问。 其中一名同事马上看了一眼表,“快三点半了,咋了?” “我说日期,农历。”林菲说道,“腊月初二,案发的时间正好也是三年前的腊月初二,月初的时候,哪来的月亮?还有,对面的窗户上一层霜,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两名同事对视了一眼,无奈之情毫不掩饰。 林菲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表情,继续说道:“这案子肯定另有隐情,死刑不能核准。突破口就在这个证人的身上,他没理由做这种假证,不是利益相关就是受人指使……” “得,我的林大法官,您就别分析了,接下来这个案子怎么查,那是警察的事,你一个法官,就别插手了,好吧?你还打算把公检法的活都干了咋地?”那个一直不满的法官呛声道。 “还有,我明天就回去了,你愿意留这呢你自己留,反正我不待了,咱俩回去之后啊,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别搭理谁,省得心烦。我是受够你了,你就一法官,在这充什么国际警察啊!” 说着,他怒气冲冲地下了楼。林菲的另一名同事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林菲冲他笑了一下,“你也回吧,这没什么事了。李哥,我知道,你也申请调走了。” “我……” “没关系,在那之前,先忍忍吧。”林菲说。 同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别误会,在忍的人是我。”林菲却又说道,“你们有你们的办事方法,我有我的办事原则,矛盾不可协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会妥协的,哪怕我一年就办了这两个案子,我认,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这个职业。” 林菲这名同事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林菲,你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我们都是搞死刑复核的,这案子的疑点,我们不是第一次提出来了,打回来重新调查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以为只有你不批死刑?只不过你今天发现的这个疑点我们以前没有注意过而已。我们有家不管,跟着你来出差,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说完,这名李姓法官也怒气冲冲地走了,可林菲看上去却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又回头看了一眼天台。 “要是没有今天这个疑点,这个死刑,恐怕你们就批了吧。” 林菲冷声说道。 001、目击证人(1)底裤被扒了 1、 姜斌把口罩从脸上摘下来,鬼鬼祟祟地踩着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戴梓萌和林菲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坐着了,看起来已经工作了好一段时间。 林菲正对着桌子上的一张纸皱眉苦思,右手纤细的手指在那张纸上指指点点,不时苦闷地摇摇头,左手夹着一根烟,却并没有点燃。 戴梓萌披散着头发,面前摊着一本翻开的书,但她的注意力显然并没有在那上面,而是专心致志地和一袋薯片搏斗着。 “她在干吗?”姜斌走到戴梓萌的身边,指了指林菲,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问道。 “给你们挑案子呢,选一晚上了。太简单了考察不出你们的水平,太复杂了怕你们丢人。”戴梓萌把一块薯片塞进嘴里,牙齿的咬合让薯片发出了清脆的喀嚓声,“来一块吗?” 她抬头,忽闪着大眼睛看着姜斌,却见姜斌水嫩的脸上肌肉紧绷,侧着头紧张地看着林菲。 “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菲姐工作的时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你现在在她眼里连个背景都算不上。”戴梓萌看着姜斌的脸,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 姜斌嘴巴微张,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怎么说也是个花样美少年,正经小鲜肉,怎么就连背景都算不上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根本没有抓住戴梓萌那句话里的重点,而戴梓萌也根本没有提醒他的意思,只是耸了耸肩,“那我怎么知道,大概你还没惊艳到能打动菲姐的地步。” 她的目光落在了姜斌的手提包上,眼睛亮了一下,“快快,给我看看,你都给我们带什么礼物了?” 戴梓萌不由分说地抢过了姜斌的包,拉开拉链,一股脑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眼睛更亮了,“哇,兰蔻天鹅颈,雅诗兰黛小棕瓶,迪奥蓝金,SK-II神仙水。姜哥,我爱死你了,这都是镇牌之宝啊。唉——”她突然叹了口气,“这能换多少好吃的啊。” 出乎戴梓萌的意料,姜斌一把抢过包,手忙脚乱地把那些化妆品都收了起来,紧紧地抱着包,一脸紧张,“别误会,这些都是我用的。” “你用的?”戴梓萌难得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不对啊,姜哥,你当初被女孩子拒绝,不应该是因为长相啊,你怎么这么在意那张脸呢?”她看了一眼扔在埋头苦想的林菲,叹了口气,“菲姐和你一比,简直都不能算是女人了。” “我呢,遗传了我爸的高智商,我妈的高颜值,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不好好爱护?再说,现在小鲜肉容易出道,光靠一张脸就能吸粉无数,捞钱捞到手抽筋,我有什么理由不对它好点?”姜斌从包里摸出一面镜子,对着镜子怜爱地抚摸着脸颊,“要不是差钱,我都想给它上个保险了。” “你刚是不是还想说睡粉睡到下不了床?”戴梓萌“哼哼”一笑。 “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这种话?”姜斌脸色通红。 “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啥不能说的吧?”戴梓萌一脸无辜地看着姜斌,“难不成,被我说中了?” “你姜哥我好歹也是国家公务人员,能做那种不要脸的事?”姜斌干笑了一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哎,二维码呢?怎么没看到他?” “二维码是谁?”戴梓萌也不打算追究下去,问道。 “那个警察啊,那张脸板的跟二维码似的。”姜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还以为我是最后一个来的呢。” “你说雷叔啊,早来了,好像是出去打电话去了。”戴梓萌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那本名为《微反应》的书,看她的神情,怎么也不像看进去的样子。 “哎。”姜斌偷眼看了一眼门外,侧过身靠近了戴梓萌,压低了声音,“你猜那个雷鸣为啥被发配到这个地方来?” “那我怎么知道?”戴梓萌随口应道。 “我昨天听到他打电话了,你是没听着,一口一个‘宝贝’,那个甜啊,都快腻死我了。”说着,他夸张地打了个哆嗦,“我说啊,他就是生活作风有问题,才被处理的。” “你是羡慕吧?”戴梓萌斜眼看着姜斌,撇了撇嘴。 “我羡慕?你可别逗了,就凭哥这张脸,想要什么样的找不到?”姜斌直起身,后背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哥在大三那年就已经看透了爱情,最爱干的事就是坐在学校的小湖边,抱着吉他,给那些谈情说爱的学弟学妹们唱《分手快乐》《好心分手》《为什么你背着我爱别人》,提醒他们浪漫的爱情永远敌不过三样东西:现实的生活,漂亮的脸蛋,胸脯前的二两肉。” “Don't lie to me!就你,也敢干那种事?工作之前,你要敢说你跟女孩子说话脸不红都算我输。”戴梓萌“切”了一声。 “你就是我命里的克星啊。”姜斌夸张地叹了口气,“我越来越看不明白你,你说你一个学心理学的,和公检法一点边都不沾,怎么就也能混进我们这样纯洁的队伍呢?你到底有啥能耐?” “我只需要一句话就能知道我面前的人是不是凶手。”戴梓萌无比自信地说道。 “怎么可能?”姜斌忍不住失笑。 “我就是有这个能力。” “那你要是没弄清楚呢?” “那我就多问几句呗,多说几句话又不会死。”戴梓萌耸了耸肩。 “我觉得你是吹牛。”姜斌无比认真地看着戴梓萌,“我妈是一个优秀的演员,我继承了她精湛的演技,如果我有意表演,你从我这里只能得到错误的信息。” “阿姨是个优秀的演员我承认,你后边的话我就当没听见。”戴梓萌嘻嘻一笑,“你要真那么厉害,也不至于考了三次都没考上吧?上次也不能差点让我扒的连底裤都不剩。” 走廊里传来了一个沙哑却温柔的声音,“拜拜,晚上见,宝贝要乖乖的。”说着,高大的雷鸣推门走进了办公室,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板着脸,任谁也无法把他和刚刚的那个声音联系到一起。 与此同时,林菲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把那支根本就没点燃的烟按进烟灰缸,“就这个了。” 她伸了个懒腰,笑了一下,笑容中略带着些不屑,“你们都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会集体请辞呢。行,既然人都齐了,那我就去调卷宗,咱们先从简单点的开始,省得你们丢脸。刑三庭管辖的北津市正好有一个案子,难度不大,挺适合你们的,也不用跑长途出差,你们扛不住了要跑,我损失也没那么大。” 说着,林菲起身走了出去。 001、目击证人(2)凌晨的车祸 2、 2016年4月1日,雾霾夜,凌晨四点,北津市东大路与兴华街交叉路口。 横竖四排黑洞洞的老式居民楼蹲踞在黑暗中,一扇窗子射出朦胧的灯光,恍若怪兽的独眼注视着黑夜。 空旷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照耀下,一个模糊的身影挥舞着手里的工具忙碌着,浓重的雾霾让人看不清他的样貌和举动,只能听到一阵刷刷的声音。 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模糊的黄灯闪烁了几下,变成了红灯,两道光柱迅速接近,在红灯前并没有减速,径直穿过路口,向那个模糊的人影冲了过去。 没有惊叫,没有痛苦的嘶吼,只有一声沉闷的撞击和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越野车在路边停下,一道人影推开车门,踉跄着走下了车,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走到了被撞倒的环卫工人身边,蹲下身看了看,又挣扎着站起身,扶着车门才不让自己倒下去。 他手足无措,看上去吓坏了。 他似乎想把伤者拖上车,然而只走了几步,就放弃了,恐惧最终战胜了良知,他迅速返回车里,发动车子,用力踩下了油门,车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慌乱中却猛地撞到了路边的护栏上。车身震动了一下,短暂的停顿之后,这辆车向后驶去,驾驶员似乎没有意识到,那个被他撞倒的人就在车子的行驶路线上,车身抖了一下,停了下来。 驾驶员调整了一下方向,越野车缓缓启动,于是,再一次从那个可怜的环卫工人身上碾过,但驾驶员恍若不觉,调了个头,越野车循着来路快速驶离。 前后大约花费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 四点十五分,110指挥中心接到了群众的电话。 四点三十分,交警同志赶到现场,遇难者就躺在路中间,整个胸腔都已经塌陷。他的手上还抓着自己的劳动工具。 紧张的勘验工作迅速展开,现场勘察人员在路边的护栏上找到了大量痕迹,根据路上的刹车痕迹判断出了肇事车辆的行动轨迹,却得出了一个让人惊恐的结论:事故发生时,在限速70公里的该路段,该车时速达到120公里;综合监控录像,该车肇事前连闯多个红灯;事故发生后,肇事司机并没有试图拯救遇难者,而是驾车对遇难人员进行了反复碾压,随后逃逸。 法医尸检则证实被害人死于失血性休克,生前曾遭到撞击造成身体多处骨折,反复碾压后致内脏出血死亡。 这是一起恶性案件,刑警队接到通报后当即介入,对肇事车辆和肇事司机展开追查。然而,当天严重的雾霾让监控系统只能勉强辨认出该车的行动路线,而无法拍摄到清晰的车牌号;微量物证的鉴定也只是判断出肇事车辆应是一辆黑色现代ix35,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的信息了。 全市范围内登记的现代ix35共计15236辆,逐一排查下来,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 案件发生时,有人目睹了全部过程,并及时报警,但警方并不认为这个因为失眠坐在窗边看书的中年人能够提供更多信息,雾霾让当天的能见度不足30米,而此人当时距案发现场的直线距离将近50米。 “我看到了,车牌号是津C16225。司机是一个年轻人,穿着黑色夹克,车是黑色的。那个环卫工最初是倒在路边的,但司机下车后把他拖到了路中间,然后开车轧人,逃跑。他是故意杀人。”面对警察,目击者林远笃定地道。 没人相信他,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警方对他的证词进行了核实,却意外地发现,证人口中的这辆车就是肇事车辆,车主孙悦也正是肇事司机。 据孙悦供述,案发当晚,他参加了一个同学聚会,因当晚要驾车,因此并未饮酒。聚会结束后,他自行驾车离开返家,途中遇到一名急性阑尾炎突发的病人拦车,他好心载此人赶往医院。担心病人有生命危险,因此路上连闯了多个红灯。 孙悦承认自己驾车撞到了被害人,但否认自己涉嫌故意杀人,坚称自己下车查看的时候,被害人已经死亡,考虑到车后生命垂危的病人,他决定先送病人去医院,随后再到交警队自首。他载着的那名病人可以为他作证。 然而警方的调查却发现,当日四点五十分左右,孙悦口中的医院的确收治了一名急性阑尾炎发作的患者何宇,但他却是独自出现在医院门前,没人看到孙悦。据接诊的护士回忆,她甚至无法相信何宇究竟是以怎样的毅力强忍着疼痛走到医院的,当看到他们的刹那,何宇就一头栽倒在地。 “我当了这么多年护士,什么样的病人都见过,急性阑尾炎还能坚持自己走到医院的,他也是前无古人,这得是多不要命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啊,也是疼傻了,都不知道叫个救护车。” 患者何宇则表示自己其实叫了救护车,只是当天浓重的雾霾让救护车姗姗来迟,独居的他只好自行前往医院,幸好他住的地方离医院并不远。 对于孙悦,何宇否认认识这个人。 孙悦所谓送病人到医院后再到交警队自首一说也不能成立,警方找到肇事车辆时,车辆正在4S店维修,而孙悦本人正在家呼呼大睡。 调查更发现,事故发生前三天,孙悦和被害人之间发生过冲突,当时孙悦车窗抛物,遭到被害人阻止。 2016年10月,北津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经过两天的审理,法院采纳了证人林远的证词,孙悦及其律师的辩护词未被采纳,认定被告人孙悦犯交通肇事罪、故意杀人罪;案发后,孙悦有逃逸行为,无自首情节;归案后,孙悦拒不交代故意杀人行为,辩称自己有见义勇为行为但无确凿证据证实。无可从轻判决的理由和法理依据,决定执行数罪并罚,判处被告人孙悦死刑立即执行。 001、目击证人(3)自恋检察官 “说说你们的想法吧。”当众人头晕眼花地从卷宗里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过了午饭的时间了,林菲却毫不在意,她只是按了按鼻梁,缓解了一下眼睛的酸痛,就问道。 “想法就是我觉得我傻透了。”戴梓萌苦着脸,趴在桌子上,一只手在肚子上摩挲着,另一只手努力从袋子里抠出几块薯片残渣,塞进嘴里,“我很饿,我要吃饭,我已经四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这简直就是虐待!可我又不是你们的人,干嘛可着你们来啊;你们这群人无聊透了,卷宗又不是小说,那么枯燥的东西你们也能看得津津有味,你们的精神生活是有多么匮乏啊。” “同意。”姜斌用力点了点头。 “是我傻透了还是你们无聊透了?!”戴梓萌瞪着姜斌,有气无力地道。 “不,是我也想吃饭。”姜斌摇了摇头,摸着脸,“不规律的饮食和作息习惯是皮肤衰老的天敌。” “我阻止过你们吃饭吗?”林菲翻了翻眼睛。 她把视线投向戴梓萌,目光中多了些耐心,“干我们这份工作,凭的不是兴趣,而是责任和信念。那东西有多无聊,我太清楚了,可这就是我们死刑复核法官的生活,很多时候和坐牢没什么区别,可能还不如坐牢有趣呢。” 她解释了几句,便又盯住了姜斌,“别摆弄你那张脸了,它就算长成世界选美冠军样也不会给你的年底考核加上一分的。你先说,对这个案子,从你们检察院死刑复核检察厅的角度来说是什么意见。” “我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惹到你了,难道就因为我长得比你漂亮?”姜斌悻悻地道。 “我要是你,就乖乖道歉。”戴梓萌幸灾乐祸地看着姜斌,“女孩子,尤其是菲姐,其实是很大度的,只要你认错态度足够好,哪怕你什么错都没犯,也是会原谅你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她就是讨厌我,根本没有理由?” “讨厌你还需要理由吗?如果你还是这么多废话,以后你都不用说话了,反正我只需要有个人在这里挂着名出着席就行,至于你的意见,我可以当你没有。”林菲冷声道,“至于考评,我也可以当你没参加,怎么跟你的老板解释那就是你的事了。” “好吧好吧,证据确凿,适用法律合理,量刑适当。我认为应该核准死刑。”姜斌起身走到饮水机边,看着饮水机里漂浮的绿色不明物,尴尬地又回到了座位上:“最鄙视这种肇事后还逃逸的,一个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不严惩,难以做到惩前毖后,杀鸡儆猴。我待会儿想吃排骨饭,熬的好排骨胶原蛋白丰富,你们呢?” “证据怎么确凿了?”林菲问了一句,忽略了他吃什么的提议。 “我要吃麻辣烫。”一提到吃的,戴梓萌一下子来了精神,“马路对面有一家骨汤麻辣烫,一定要先喝汤,不能加任何调味料,等喝完汤还可以再加……”她突然停住了话头,吐了吐舌头,在林菲目光的注视下,垂下了头。 姜斌听得咽了一口唾沫,但他还是努力坐直了身子,“微量物证的同一认定可以证实肇事车辆和肇事司机的认定没有问题;事故现场的勘验报告明确说清了案发的经过,当晚孙悦是超速行驶,危险驾驶是没跑了。交通肇事这件事,虽然不是孙悦的主观故意行为,但是法医的尸检报告也明确指出,被害人是遭反复碾压当场死亡的,而不是孙悦逃离现场,因为其主观的不作为才造成了被害人的死亡,目击者的证词则证实孙悦对被害人的碾压有主观故意。这即是交通肇事罪和故意杀人罪两种罪名了。案发前,孙悦与被害人有过矛盾,不能排除孙悦的行为有报复的成分。案发后孙悦不仅没有自首,还否认自己有故意杀人的行为,甚至谎称第一次撞击时被害人就已经死亡,试图以此逃避故意杀人的罪行,也没有主动提出过赔偿,这导致他不符合任何已知的从轻判决的条款,相反,应该重判。而且很显然,他在骨子里对环卫工人有一种天然的鄙夷,这种人的道德有严重的问题,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从我们死刑复核检察厅的角度,这个案子我们会建议你们核准死刑。这案子简直一点难度都没有,我们特别大合议庭以后不是就办这种毫无挑战的案子吧?那真像梓萌说的,无聊透了。对了,你说的那家麻辣烫我也知道,就是不知道吃完脸上会不会起痘痘。” 姜斌冲戴梓萌挤了挤眼睛。 戴梓萌笑嘻嘻地看着姜斌:“当然不会,你可以吃不辣的啊。” 林菲抽出一支烟,点燃,笑了一下,“你真觉得没什么难度?那不是浪费了你这个状元郎?辩护律师认为警方及检方有部分事实没有查清,比如孙悦所谓的见义勇为这件事。” “他有证据吗?”姜斌反问,“他要有证据这案子还会送到你们这来?这人,无非就是哗众取宠,借机炒作。” “他不需要证据。”林菲道:“他只需要对网民说我们无视关键证据,草菅人命,将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判成了杀人犯就够了。顺便说一下,这个很有社会良知的律师正在呼吁被救者尽快出面澄清事实,还社会一个朗朗乾坤。而且,你别忘了我们的法律原则,这种案子,证据需要我们去找。” 姜斌耸肩,“孙悦肇事后对车进行了彻底的清理,就算有证据也被他自己消灭了,自己作死,我们操心个什么劲?”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林菲连用了几个成语表达了事态的严重,“公众最喜欢看到的就是我们办错了案,不管是真的还是噱头。” “当然,在他们看来,凡是没按照他们意愿办的案子都是错案。”戴梓萌补充了一句,“沉迷于阴谋论和**黑暗说,并且乐此不疲。键盘侠的典型特征。” “真正有脑子的人在了解到事情的全貌之前,绝不会轻易发表任何带有主观倾向性的意见。”林菲意味深长地看着姜斌,说了一句,随即把目光转向了雷鸣,“雷队长,你怎么看?” 001、目击证人(4)我怕你弄死别人 这个高大瘦削的汉子从始至终坐的笔直,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除了每隔一个小时他都要到走廊拨打一个电话外,他就像一尊雕塑,就连翻阅卷宗也悄无声息,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不知何时打开了那台黑色的笔记本电脑,把卷宗里附带的光盘放了进去。 如果不是林菲提到他,姜斌甚至已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听到林菲的话,雷鸣微微抬了抬眼睑,原本浑浊的目光骤然间犀利了起来。 “有不能排除的疑点。”他点上一支长白山,简洁地说道。 “疑点?”姜斌疑惑地看着雷鸣,哗啦哗啦地翻起了卷宗,“我怎么没发现?我们看的是同一个案子?” “因为你智商不在线啊。”戴梓萌笑嘻嘻地说了一句。 “雷队长,你说的疑点?”林菲微微皱眉。 “除了你们说的那个没有核实的事情外,疑点如下:第一,监控视频太模糊。”雷鸣用他那粗粝的锈住一般的嗓音缓慢地道,“在监控视频里,完全无法辨认车牌和肇事司机的样貌,更不能看清肇事司机在现场进行了哪些举动。用这个做高清处理也不行。”他指了指那台电脑。 “有微量物证和证人证词啊。”姜斌插话道,“这些都是最直接的证据,还不够?” “第二,就是证人证词。”雷鸣丝毫没有被姜斌打断的不满,以自己的节奏发表着意见:“根据现场勘验报告,当天雾霾严重,可视距离不超过30米,目击证人和案发现场的直线距离50米,目击证人却能够看清肇事车辆和当事人在现场的举动,这不合理。” “第三,被告人逃离现场的时候,撞到了路边的护栏,而且他逃逸的方向是原路返回,可见他当时因为恐惧已经慌不择路,也就无法排除他是逃逸中无意碾压的被害人,没有主观故意行为。” “第四,被害人是否当场死亡?法医的观点是遭到反复碾压后才死亡的,但是孙悦坚持被害人在第一次撞击后就当场死亡了。我不是质疑法医的观点,而是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孙悦因为过于紧张,误以为被害人当时就死了,如果是这样,他在逃跑中碾压被害人,就不能说是故意,而应该依然是过失。” “所以?”林菲饶有兴致地看着雷鸣。 “走访相关当事人,重新勘验现场。” “这案子是一年前的,哪还有什么现场?”听到雷鸣这么说,姜斌一下子跳了起来,“就你说的那几个疑点,那也叫疑点?就说那个目击证人的事,就不行人家视力超群,有鹰眼一样的超能力?” “不排除,没验证。”雷鸣站起身,“现场可以模拟。我需要一个小时。” “孙悦等不了我们那么久。需要什么路上采购。”林菲也站起了身,把卷宗放到了最高法给她配备的手提箱里。 可雷鸣却像没听到她的话,径直推门走出了办公室。林菲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嘴张了张,却没有叫出声来。 “正好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要先去犒劳我的五脏庙。菲姐,一起。”戴梓萌长出了一口气,雷鸣发言的时候,莫名地给她带来了一股庞大的压力。 那时候的雷鸣就像换了个人,身上的颓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将一切犯罪掌控手中,无比自信的警察。 “不去,我要收拾东西。”林菲想都不想就拒绝道。 “有现成的苦力干嘛不用?”戴梓萌含笑看着姜斌,“怎么样?别说我不给你为美女服务的机会。” 姜斌站起身,径直走到了门边,手放到了门上,“我发过誓,绝对不勾引超过30岁的女人和胸小的女人。” “你才胸小,你全家都胸小!”戴梓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冷哼道,“知道咏春吗?知道方世玉死在五枚师太的哪招上吗?”说着,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了姜斌的臀部。 姜斌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放在门上的手虽然没有收回,却也没有再继续有其它的动作。 “我不是说你。”他连忙道,“你本来也没什么要我帮忙的,对吧?” “那就是说我咯?”林菲扣上了手提箱,转过身,双臂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姜斌,“年过三十,胸还小,都占了。” “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听着林菲冷冰冰的声音,姜斌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你哪也不能去,就在这等着。” “凭什么?二维码都能走,我怎么就不能走了?我也要准备啊。”姜斌不甘地挣扎着。 “你挑的时候不对。”林菲冷笑了一声。 “那什么时候对?” “如果你说话还是那么不走心只走肾,只要是你,那就什么时候都不对。”戴梓萌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拉起了林菲的手,“算了菲姐,好歹他也算是个暖男,虽然智障了点,但你也别这么冷嘛。” “他哪里暖了?” “嗯。”戴梓萌扬起了下巴,努力思索了片刻,才有些无奈地说道,“脸吧,他的整张脸都非常暖,他用他的颜值支撑着我和他的相处。好了,我们先去吃饭。”她不动声色地冲林菲眨了眨眼睛。 “迟早你会发现,你现在欣赏他的地方,过些年……不,过几天就会成为你讨厌他的理由。”林菲看着姜斌,冷笑了一声,却还是跟着戴梓萌走向了门边。 “帅哥,麻烦你看家咯,想吃什么,我们给你带回来,12折优惠。”戴梓萌歪着头,看着姜斌。 姜斌气鼓鼓地走回到座位上,重重地坐下,满脸的不情愿,“满汉全席!还有,说人坏话的时候,能不能别当面?” “我要能吃得起那个,还在这个地方跟你们混?”戴梓萌翻了个白眼,和林菲一起走出了办公室,随手带上了门。 姜斌坐在椅子里,平复着内心的激荡,嘴角有意无意地带出了一抹笑容。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另一部手机,刚解锁屏幕,啪的一声,刚刚关上的门却又重新打开了,他下意识地把手机塞到了屁股底下,抬头看过去,就见戴梓萌探进来半个脑袋。 “良心发现了,不用我看家了?”姜斌迅速起身,“我就说你菲姐虽然不讲理了点,但人还是个好人。” “不是。”戴梓萌却摇了摇头,“我是想告诉你,当着你面说你坏话的人才是值得交的。另外,菲姐让我试试办公室的门能不能反锁上。” 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缩回了脑袋。 “菲姐,你就这么看不上他?” “眼中钉肉中刺。” “可是为什么啊?” “我哪知道?要不是我还想在这干下去,早就把他物归原主,人道毁灭了。” 隔着门,两个人的声音略显模糊地传进了姜斌的耳朵。姜斌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快速起身,走到门边,耳朵贴在了门上,听着她们的脚步渐行渐远,听着她们的对话越来越弱,直到再也听不见,才站直身子,锁上了门,拿过之前的那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老板,北津市,孙悦交通肇事和故意杀人的案子,公诉书编号:津检刑诉字【2016】818号。”此时,他面容冷峻,声音虽微弱却无比镇定,一点也看不出此前的轻挑。 “北津?交通肇事?你等一下。”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敲击电脑的噼啪声。 姜斌耐心地等待着,大约过了五分钟,那个声音才又响起,“这个案子确实有些疑点,地方检察机关并没有要求死刑判决,有些证据是不足以采纳的,但法庭并没有排除。所以,如果最高法准备核准死刑,你要考虑清楚该怎么办。” “那还用说,我是一力主张核准的。”姜斌得意地道,“这样老板你再安排人出马,名声脸面可就都赚到家了,我是不是也就能早点解脱了?” 电话那头的呼吸有些粗重,“姜斌,我警告你,不要打什么歪主意,不管怎么说,公检法是一家,我们最终的目标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推进中国的法治化进程,而不是哪一方要凌驾于另一方之上。” “骗鬼呢。”姜斌无声地冷笑了一下,“那老板,我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你只需要告诉我他们办的是什么案子就够了。我会通知地方提前做好准备。”大老板严肃地道,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姜斌嗤笑了一下,走回到办公桌后坐好,抬手捏了捏脸,玩世不恭的笑容重新浮现在了他的面庞上。 “老东西,要不是你答应我那件事,我才懒得来这种鬼地方呢。”他自言自语道,“说的那么好听,还不是想抢在最高法前边把自己摘出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办公室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点微弱的红光正一闪一闪,像一只在暗处窥伺的眼睛,将他的一切动作都收在了眼底。 最高法第二办公区一楼大厅,林菲靠在大理石柱子上,看着外面难得的蓝天,脸色平静。戴梓萌站在她的身边,目光死死地盯着手机。 “哼,我果然没猜错,这个姜斌,玩的就是无间道,混到你身边,绝对另有所图。”戴梓萌晃着手机,道。 “上边不可能再给我安排别人。”林菲烦躁地抽出一支烟,走出了大楼,站在门边,点燃。 “可是,留着他就是个定时**啊。”戴梓萌不无担忧地道,“万一他要对你使美人计呢?他有作死的潜质,你恰好有送他上西天的本事,心理学上来讲,你们俩互相仇视,又相互吸引,简直就是天生一对。那个简什么的律师走了一年多了,这个时候的你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了。” “简明。”林菲吸了口烟,“算了吧,还没踩到我的底线,只要他不惹别的麻烦,只是通风报信的话,随他去,反正,那边也有权利提出意见建议,早晚都会知道的,没什么区别,或许还能省了我们不少事呢。”林菲耸了耸肩,“再说,暂时留下他,这还是你给我的建议。” “我那时候只是觉得他有问题,也没想到问题会这么大啊。”戴梓萌沮丧地道。 林菲却没说话,她看着刺眼的阳光,叹了口气,突然间有些落寞,在她亲手把那个人埋葬的时候,也埋葬了自己的爱情。 “就让那个浑身打满鸡血的傻X,再燃一会儿吧。”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回头冲戴梓萌喊道:“回头把我办公室里那东西拆掉,多少给我留点隐私。” “不能。”戴梓萌收起手机,认真地摇了摇头,“只要我的眼睛睁着,不管我在哪,你都得在我的视线内。” “我死不了。” “我怕你弄死别人。” 001、目击证人(5)老烟鬼有秘密 距离一个小时还剩下五分钟的时候,戴梓萌和林菲回到了办公室。 刚一出电梯,两人就被办公室里传出的肆无忌惮的欢呼声惊住了,即便在她们特有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嗒嗒声中,这个欢呼也没有任何被打断的迹象。 戴梓萌伸手推开门,就见姜斌正跪在办公室中央的空地上,手里握着手机,双手高举,头高高扬起,嘴巴大张,状若疯癫一般狂笑着,完全没注意到戴梓萌和林菲的出现。 戴梓萌走近了一些,才看清他的手机正停留在《阴阳师》的界面上,一个半人半鹿的角色正欢快地跃动着。 “哇,小鹿男哎,所有SSR级式神里最菜的一个,太好了,我就差这个了,姜哥,你怎么搞到的?”戴梓萌雀跃道。 “这可是我的第一个SSR。”姜斌站起身,脸上的兴奋仍旧难以掩饰,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住了,“你什么意思?就差这一个了?” “是啊,我的SSR就差一个小鹿男就满了啊,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姜斌嘶吼道:“你肯定在骗我,对不对?” “我骗你干嘛?”戴梓萌掏出手机,熟练地进入了游戏,把手机递给了姜斌。 看着戴梓萌的游戏面板,姜斌顿时垂下了嘴角,满脸丧气,却又不甘心地追问道,“你是不是从游戏一面世就开始玩的?” “没有啊,才玩了两个来月吧。”戴梓萌没有丝毫的不忍,残忍地将这个残酷的事实抛在了姜斌的面前。 “两个月?还有没有天理了?你不是侵入了人家游戏的后台吧?” “你以为我像你那么无聊?”戴梓萌翻了个白眼,耸了耸肩,“像我这种嘴巴又甜,长得又漂亮,心又善良的妹子,老天就是偏爱我,有什么办法呢?” “半年啊,大半年啊,我可是连抽了2000多张啊,连个SR都没给过我。”姜斌哭丧着脸,“一个月前我就解锁非洲大阴阳师成就了,这游戏就是没有非洲超神阴阳师,要不然我就是第一个解锁这个成就的人。”他长叹了一口气,却又马上恢复了一张笑脸,“不过话说回来,这可是个好兆头,这次办案,看来我们必定马到成功。哎,我的饭呢?” “你也没说吃什么啊,还以为你要减肥呢。”戴梓萌一脸茫然地看着姜斌。 “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了?”姜斌忍不住指着林菲和戴梓萌叫道,“楼下保安还有免费食堂呢,我给你们看家,连口水都得自带就算了,反正办公室的饮水机不知道多久没用过了,可你们不能连我吃饭的权利都剥夺了啊?” “我杀你家狗了还是刨你家祖坟了,说我没人性?”林菲冷笑了一声,从身后拿出一份快餐盒,扫了一眼窗外,雷鸣正把车停进停车场,她看了一眼表,“你还有三分钟的进食时间。” 姜斌已经没有力气就“进食”一般是形容动物,用到人身上应该用“吃饭”来描述的问题与林菲展开争论了,他一把抢过快餐盒,打开,也不用筷子,直接上手把还温热的饺子塞进了嘴里,胡乱咀嚼几下就吞进了肚子。 他现在明白,戴梓萌的话也许还只是说说而已,但林菲的话,却绝对不会有一丁点的水分。 仅仅用了两分半钟,姜斌就把一盒饺子填进了肚子,吃的有些急了,他险些被噎到,双眼凸起,手抓着喉咙,不停地打着嗝,手忙脚乱地抓起水杯,狠灌了几口才舒服了一些。 他刚放下水杯,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面无表情的雷鸣手里拎着一个帆布包走了进来。 “不是给你配手提箱了吗?你怎么还自己带包?”姜斌狐疑地看着雷鸣,“不是我挑事啊,林法官,你看看,雷队长显然是不打算长干,这是怕把公家的东西弄坏了不好交代呢。” “你从这里走个百八十回的,雷队长也不会走。”林菲哼了一声,“雷队长知道什么叫忠诚,知道自己忠诚于什么。” 姜斌讨了个没趣,干笑了几声,打量起雷鸣的东西来,那是一个很朴素的帆布包,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外表有着无法掩饰的磨损。雷鸣把包放到桌子上,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几条长白山,市面上随便哪家烟店都有的那种。 “你花了一个小时就准备了这些东西?”看着这些东西,姜斌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对。”雷鸣回答的理所当然,他把烟和电脑放进手提箱,又把手提箱塞进了带来的包里,背在身上:“好了。” 姜斌翻出口罩戴好,看着那个帆布包,若有所思,“我猜,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那是一个有故事的包。” “我昨天就知道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了,还是个超大号的事故呢。”戴梓萌抓起自己的手提箱,却随手丢给了姜斌,“不介意吧?” “我有介意的权利吗?”姜斌问得无比认真。 “没有。”戴梓萌也认真地回了他一句。 45分钟后,列车在北津北站缓缓停靠,雷鸣当先下了车,他看了一眼表,向远处走了几步,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温柔地道:“我到了。……嗯,你放心,我知道,你也好好吃饭,我回去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姜斌拎着两个箱子,跟在雷鸣的身后,看着他挂断电话,摸出烟,点燃,吸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沉醉的神情。 “我猜,那个人对他一定特别重要。”姜斌回头,看着戴梓萌和林菲,脸上的口罩并没有摘下,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为什么?”戴梓萌饶有兴致地看着姜斌,问了一句。 “对于一个老烟鬼来说,下车的第一件事不是抽烟,而是打电话,可见,那个人比抽烟更重要。但对于一个老烟鬼来说,没有什么比抽烟更重要,我认识的烟民,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抽烟,有的还没下车就把烟掏出来了。” “和你有关系吗?”林菲冷冰冰地道,“你要是真有这么细致的观察力,用到正地方不好吗?还有,自己准备藿香正气水,最高法不负责报销。” 说着,林菲跟在雷鸣的身后走向了出站口。 “我准备那个干嘛?”姜斌不解地问了一句。 “你那口罩是租来的,一分钟你都不想浪费,等天热了,你中暑我们可没时间管你。”林菲头也不回地说道,随即摇了摇头,“算了,说不定你连这个月的考核都未必能通过。” “你懂什么?我是怕我这张惊天美颜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我要是摘了口罩,不知道有多少少女要晕倒在我的脚边呢。”姜斌放慢了脚步,目光戒备地看着一旁的人潮,人流中有人正举起了手机对着他们。 “还有比林法官更无趣的人吗?”他谨慎地整理了一下口罩,问道。 “有啊。”戴梓萌肯定地说道,撇了撇嘴,补充了一句,“别自作多情了,他们是在拍菲姐,不是在拍你。” 姜斌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好半天才缓过来,又连忙问道,“谁?介绍介绍,让他们俩凑一对得了。” “雷叔啊。”戴梓萌耸了耸肩,“不过菲姐有一句话说得对,你的观察力用的地方不太对。” 姜斌没有说话,眼角依然带着笑,可他的脚步却更慢了,看着雷鸣的背影,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 你的身上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为什么一路上你都死死地将背包抱在怀里,不让它脱离自己的视线。 对雷鸣,姜斌突然很想一探究竟,这种欲望甚至在想掌握戴梓萌和林菲的秘密之上。 “喂,快点啊。”戴梓萌回头喊了一句,“你好意思让两个美女等你吗?” 姜斌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他们拉下了很远,连忙应了一声,快走了几步,追了上去。 001、目击证人(6)怎么又是我 北津市中级人民法院小会议室,烟雾弥漫,几名制服警察神情严肃地坐在会议桌边,静静地等着接下来的问询,他们有人正在翻阅眼前的卷宗,有人闭目养神,更有人在自言自语,思考着每一个可能被问到的问题该如何回答。 必须小心应对,自己的每一次回答,每一个措辞都可能让已经完结的案子重启,让为案子付出了艰辛努力的同事们功亏一篑。 尽管神态举动不同,但却有一点一致,每个人面前的烟灰缸里都堆满了烟蒂。 林菲一行人走进会议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怪异的一幕,诡异的气氛甚至让他们在门边愣了一下,正忙着扎起马尾的戴梓萌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躲到了雷鸣的身后。 唯一没有感到异样的大概只有雷鸣,看着房间里那一身身熟悉的警服,他觉得体内的一股热血在流淌着。他昂首挺胸地走进了会议室,在这些人的旁边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林菲看了一眼带他们来的法官,也是本案的审判长,确认没有问题后,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一股寒风涌入,也吹散了满屋子的浓烟。 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这才径直走到会议桌主位的位置上坐下。 “关于孙悦交通肇事并故意杀人的案子,现在有几个疑点需要和各位核实一下。”她翻开卷宗,连简单的自我介绍都忽略了过去,“孙悦在供述中表示,他当晚曾送一个急性阑尾炎患者何宇到医院,就是在这个途中发生的车祸。他说那名患者可以为他作证他没有故意杀人的行为,这件事,是哪位同志核实的?” “是我!”林菲左手边的一名警察举手,手忙脚乱地把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应道:“我们根据孙悦的供述,调查了那家医院,在他说的那个时间段,的确有一名急性阑尾炎患者何宇入院治疗,但何宇否认自己是搭孙悦的车到的医院,医院的医护人员对孙悦也没有印象。” “查过车里吗?”雷鸣插话问道。 “那当然,基本程序啊。”那名警察点了点头,“我们考虑过何宇害怕麻烦或担责没有说实话,所以想通过微量物证证实他当时在车里,但是,自作孽不可活,孙悦这孙子在我们找到他之前就对肇事车辆进行了彻底的清洗,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呵,自己把自己玩死啊,这还真少见,是不是?”姜斌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 “回头把这个人的资料整理一份给我们。”林菲瞪了一眼姜斌。 “林法官你觉得那个何宇没跟我们说实话?”警察皱眉,“不能啊,我从警二十年,我有丰富的审讯和问询经验,他撒没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和你没关系,这只是我们的工作程序,我必须亲自和本案有牵连的每一个人都进行面谈核实。”林菲头也不抬地回应道,又提出了下一个问题:“关于被害人的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法医同志在吗?” “我在。”会议桌的尽头,一个戴着眼镜,身体明显发福的中年人不满地应了一声,“有什么问题?” “尸检报告中提到,你认为被害人在遭到第一次撞击后并没有立即死亡,而是在遭遇反复碾压后才死亡的?”林菲抬头看了他一眼,便重新低下了头。 “对。” “有科学依据吗?” “生活反应。”法医说了一个名词,“人在生前和死后形成的创口、伤痕会有明显区别。” “如果是刚刚死亡呢?这种区别也会有吗?” “当然会有。”法医丝毫不加掩饰地嗤笑了一声,“我们都明白,是不是?” 小小的会议室里顿时传来了压抑着的不屑的笑声,在这个笑声里,林菲平静的声音格外的突兀,“详细解释一下。” 她似乎并没有听出法医话里的鄙夷。 “我不是挑事啊,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果我们问你死刑复核的标准,你也说不出来吧?”姜斌却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如果我们连你法医的知识都精通,那你不就只能回家抱孩子了?拿惯了解剖刀的手回家抱孩子一定特别稳吧?” “姜斌!”林菲低喝了一声,阻止了姜斌继续说下去,抬头冲着法医微微一笑,“抱歉,关于法医的部分,我确实不太懂,但是我必须弄懂,这关系到一条人命,我不想在将来的某一天被人翻出这是一宗错案,那个时候,在座的各位,都将会是手上沾了无辜者鲜血的刽子手。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希望您能不吝赐教!” 法医愣了一下,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姜斌,再开口时,却已经收起了傲慢,语气明显柔和了许多,“人在刚刚死亡的时候造成的创伤的确也会有生活反应,虽然和活着的时候形成的创口区别不大,但我们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血液形态。人活着的时候,由于心脏的脉动,血管内有血压存在,这个时候一旦血管破裂,会出现喷溅状的血迹。人死之后,心脏脉动消失,血压也会随之消失,临床上,这两项体征也是判断人是否死亡的重要指标。这时候如果发生血管破裂,血液一般不会发生喷溅。拿这个案子来说,我认为被害人死亡的原因是内脏部位的出血,如果是死后形成的这些创伤,那么他胸腔内残留在肌体组织上的血迹应该以浸染的形式存在的较多,会有一个渐变的过程,但被害人体内的血迹形态很平均,说明是活着的时候遭到碾压,血一下子喷出去形成的痕迹形态。” 法医解释的很详细,林菲仔细地记录着,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下一个问题,被告人孙悦表示,他在下车查看的时候,认为被害人已经死亡,我们觉得,他极有可能误判,在之后碾压到被害人的时候,有可能也是无意的,但最终依然认定他故意杀人罪成立。这个判决的理由?”她把目光看向了那名带他们过来的法官。 会议室里一众警察的目光也投到了这个人的身上。法官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审判委员会的决议。在公诉人的起诉书中,实际上并没有要求死刑判决,但经过我们的合议,我们认为,首先有法医的尸检报告认为被害人在遭到碾压前并没有死亡,其次有证人证词显示被告人孙悦下车后有将被害人从路边移至路中的行为,如果没有这一举动,被告人很难对被害人造成碾压,所以,委员会认定他涉嫌故意杀人,应该判处死刑。” “没毛病,你们这么干符合司法独立的精神。”姜斌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甚至抬手鼓掌,招来的是林菲恶狠狠的眼神。 他尴尬地放下手,低下了头,“好嘛,我不说话了就是了。” 那样子,活像一个委屈的小媳妇。 “我明白了。”林菲收回目光,在笔记本上记录下重点,又看了一眼雷鸣,“所以,关键还是那个证人证词。” 雷鸣看着在座的同行们,难得笑了一下,“抓住孙悦以及给他定罪,一个关键因素是一个叫林远的人,这个人,是谁负责询问的?” “怎么又是我的事。”刚刚负责调查孙悦车上那名神秘的阑尾炎患者的警察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尽管死刑复核小组目前只提出了四个疑点,可两个疑点却都是针对他而来,周围同事们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样了。 他赶忙把刚刚点着的一根烟掐灭,正襟危坐,“雷队长是吧?我看你也穿着警服,大家都是警察,咱们警察办案……” “林远说他目睹了案发经过,你核实过吗?”雷鸣不等他说完,就平静地问道,可他身上的气势却让坐在他对面的警察有一种被审问的错觉。 “起初他跟我们说那辆车的型号和车牌的时候,我也觉得有点太扯了,他所在的位置已经完全超出了当天的可视距离,反正我在他家那个位置看现场是雾朦胧鸟朦胧,那车就更朦胧,能看出个形来就不错了,车牌那是绝对看不清的。但是我们找到这辆车之后,发现和他说的一点出入都没有。如果他连车牌都能看清,那么看清案发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就不奇怪了。” “合理推测?”雷鸣微微皱了皱眉。 “可以是。”那名警察点了点头。 “小心求证呢?”戴梓萌插话问道。 “求了啊,不就是根据他的证词找到的肇事车辆和肇事司机吗?” “我那意思是你们就没有核实他是不是真的能看清现场都发生了什么?”戴梓萌微微皱眉。 “那咋核实啊?他的证词和我们现场的勘验吻合,这还不够吗?” “宏观上吻合,因为虽然超出了可视距离,但还能看到模糊的景象,但细节是否吻合,这个恐怕并不能确定吧?尤其是车牌这件事。”戴梓萌思索着,慢慢地说道:“有一种记忆现象叫做记忆错觉,通常而言,记忆错觉会把当前发生的事认为是以前发生过的而形成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还有一种记忆错觉是之前确实见到过某种情形,在回忆的时候,不自觉地把这种情形代入当下的事件中。” 那名警察看着戴梓萌,一脸茫然。 “简单点说,”戴梓萌把玩着手里的签字笔,“你们作为重要证人的林远,此前很可能见到过这辆车,并记下了车牌号,出于某种原因,他希望这辆车的司机受到惩罚,所以,在他看到案发现场后,便认为这辆车就是肇事车辆。你们的调查中提到,案发前三天,肇事司机和被害人之间发生过冲突,有没有可能林远目击了那场冲突?” “可是,我们根据他提供的线索确实查实孙悦就是肇事司机,那辆车……” “嗨,哪只瞎猫还不行碰上个死耗子啊?”姜斌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个……”警察有些尴尬。 “你不能否认,这个巧合是确实可能存在的。”戴梓萌道:“菲姐有一句话,叫一件事有可能就足够了。所以,必须得想办法验证这个证人确实能够看到现场的一切。” “这怎么证明?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场也不存在了,当天的环境还……”警察无奈地摊了摊手。 “这个交给我们,我相信雷队长能做到。”林菲合上了笔记本,不等这名警察回答就说道,她抬头看了一眼雷鸣,见雷鸣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安排一下吧,我们要去见见这位证人,另外,我希望你们的人能够配合我们完成这次调查,完全的配合!” 001、目击证人(7)害怕飞 “大叔,你真的能看清?” 看着眼前这个40多岁,微微发福,挺着个小肚腩的男人,戴梓萌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就是因为他的证词,孙悦才会被判死刑。 留着一头精干短发的林远坐在靠窗的书桌边,身形挺拔,坐姿端正,目光明亮,微笑地看着眼前的这四个人,他们身上的制服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紧张。 那张书桌收拾的整整齐齐,每一本书的摆放都经过了精心的计算,书脊完全在一条直线上。书桌旁就是一张单人床。小小的房间里一下子塞进了五个人,顿时显得拥挤不堪,可戴梓萌却只敢虚坐在床边,她生怕一不小心就把整齐的房间弄乱。 那床放在床头的被子叠的方方正正,床单上一丝褶皱都没有,完全就是强迫症患者的福音。 林远给每个人的茶杯里续上茶水,水平面的高度竟然完全一致。 听到戴梓萌的问题,他点了点头,“当然,我不会说谎,我的信仰告诉我,要么沉默,要么实话实说。” 他的手稳定有力,茶壶连丝毫的摇晃都没有。他看着瞪着一双明亮大眼睛的戴梓萌,无比肯定地说道,“当时我就坐在这里看书,就听见外面砰地一声,我赶紧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就看到那个司机正好下车,去看那个可怜的环卫工——真可怜,老董——哦,就是那个环卫工,就比我大五岁,每天早出晚归的讨点可怜的生活费,哪想到,就这么把命都丢了。” “那你看到孙悦——就是那个司机都干什么了吗?”戴梓萌专注地看着林远的眼睛,柔声问道。 “看到了。”林远点头,叹了口气,“真狠啊。他下车后还摸了摸老董的脖子,大概在试探是不是还活着吧,然后他就拖着老董,我以为他是要把他拖上车送去医院,哪成想,他是把他从路边拖到了路中央。”林远的喘息渐渐粗重,眼睛里有一团火苗在燃烧,越烧越旺,“接着他就上了车,不知道怎么了,车启动的时候一下子撞到了护栏上。然后我就看见他倒车,直接从老董的身上碾了过去。” “这还不算。”林远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滴到他的手上,他却浑不在意,“这王八蛋,一次还不够,他停车之后又来了一次,这才开车逃跑。本来还有救的,这么来两下,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啊。” “可是……”雷鸣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十字路口,“从这里到案发现场,最起码有50米的直线距离,那天的能见度?” “你不相信我?”林远微微皱眉,靠进了椅子里,仰头看着雷鸣。 “这关系到一条人命。”雷鸣丝毫不让地和林远对视着。 “可我确实看到了,而且看的很清楚。喂,你在干什么?到别人家做客,不要乱动主人的东西。”林远突然喊了一句。 姜斌的身子抖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看着林菲和戴梓萌都狐疑地看着自己,他挠了挠头,“我看那个挺好玩的,好像有些年头了。” 他伸手指了指茶几上的一个模型,那是一架战斗机,模型上的油漆已经斑驳不堪,底座上的日期显示,这架模型至少是20年前的产物。 看着这个模型,林菲微微皱了皱眉,战斗机模型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可一个20年年龄的模型,她忍不住多看了林远几眼。 “我需要做个实验,来验证你确实能看清。”雷鸣从窗外收回了视线,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 听到他这样说,林远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微微仰着头,双臂交叉抱在了胸前,目光中毫不掩饰对雷鸣的不耐烦。 “你以前是飞行员吧?”姜斌笑了一下,“我叔叔也有一个这样的模型,一模一样,他说那是他退役的时候,部队给他的纪念品,他就当宝贝一样供着。不过看你这个年龄,不应该这么早退役啊?就算退役了,一般也会转到民航,不至于这么落魄吧?你现在是……” “保安。跟你有什么关系?”出人意料地,林远的语气中带上了一种说不清的冰寒,“该说的我都说过了,没什么问题的话,你们是不是该走了?” “这老头,跟我叔叔的脾气一样,一言不合就轰人,我稍微说错一句话,就连顿饭都不管我。”姜斌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他站起身,目光在房间里逡巡着,整齐有序的物品摆放,豆腐块一样的被子,尽管微微发福,却依旧挺拔的身躯。 “其实我挺愿意相信你的话。”姜斌点了点头,“你曾经是一个飞行员,所以你有超常的视力这并不奇怪;你当过兵,可能没上过战场,但是你把军人的荣誉看的比任何东西都重,所以你不会撒谎。” 姜斌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让林远愣了一下,林菲和戴梓萌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个嘴欠手欠的家伙竟然也有这么一本正经的时候。只有雷鸣的目光依然看着窗外,眉头微皱,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了?不是你们说我应该把细致的观察力用到正地方的吗?”看着林菲和戴梓萌的目光,姜斌有些无奈,他伸手戳了戳那架战机模型,当啷一声,前起落架应声掉落,他尴尬地收回了手,看着怒容满面的林远,“这个,我也没想到哈,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修好。” “不用了。”林远冷冰冰地道:“你叔叔没打死你算你命大。” “其实呢,大叔撒没撒谎,我很清楚。”戴梓萌忍着笑,“大叔说他自己能看清的时候,特别自信,表情放松,这是一种典型的领地反应,说明这是他的专业领域。雷叔质疑他的时候,大叔身体后仰,这是认为自己受到了侵犯、侮辱,觉得雷叔根本不懂他的专业范畴。雷叔说要做实验,大叔双臂交叉抱胸,双腿也微微叉开,这是积极的防御态势,随时可能转化为进攻态势,因为大叔很生气。但是呢,”她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林远,“大叔,我们办案,讲究大胆推断,小心求证,我们需要证据,确凿的证据,你说看到不行,我们得证明你确实能看到。” “您可能不知道您的证词意味着什么。”林菲从口袋里摸出烟,林远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把手边的烟灰缸向前推了推。 “一条人命就在你的手里,如果我们证实你的证词是真的,没有问题,那么孙悦就会死,为因他而死的人偿命。如果你的证词有问题,孙悦也许就能留下一命。我相信梓萌,她说你没有说谎,那你就是没有说谎,可是,我们需要更切实的证据。” 林远摩挲着茶杯,神情略有犹豫,只是一瞬间,他就点了点头,果断地道:“好。但我要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实验,不会让我飞吧?” “不会。”雷鸣道:“我会复原案发当天的环境,请您再看一遍。” “行!” 林菲看着戴梓萌,笑了一下,松了口气。 “所以,大叔,你当年不飞了不是因为视力问题,而是因为你……”戴梓萌小心地看着林远,低声道:“你害怕飞?” 林远愣愣地看着戴梓萌,第一次,他的手出现了轻微的颤抖,脸颊也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姜斌和林菲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戴梓萌,那似乎是林远不太愿意提及的话题,戴梓萌却就这样提了出来,刚刚营造的氛围也许就因为这一句话彻底破碎。 姜斌无法想象,研究心理学的戴梓萌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他焦急地看了一眼林菲,却见林菲仅仅是微微皱了皱眉,便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你……”姜斌刚要说话,林菲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他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林远慢慢地垂下了头,手轻轻地摩挲着茶杯,没有说话。 “可大叔你还想飞啊。”戴梓萌却突然笑了一下,“你到现在还保留着在部队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你的书桌正对着窗户,视野最好,也没什么遮挡物,一眼望出去就是蓝天,所以,我觉得你的内心还在渴望飞翔,可你又害怕飞翔,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呢?” “你帮我?”林远略带着些怀疑地看着戴梓萌。 “如果是因为心理原因,说不定我真的可以帮你啊。”戴梓萌微微一笑:“我现在是心理学硕士,但心理学硕士绝对不会是我的终点。” 林远的眼中流露出了些许的兴奋,可仅仅是一瞬间,那抹兴奋就消失,转而换上了一丝苦涩,他缓缓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你也帮不了我,再说,我当年飞的还是老式的战斗机,现在的飞机……不行了,人老了。” “你才40岁,老什么啊,你看看他。”戴梓萌轻笑了一声,指了指站在窗边的雷鸣,“跟你一样大,看起来比你还老,比我爷爷年轻不到哪去,一点都不服输呢。你看你明明还很想飞,就算不能驾驶飞机,你还可以玩点别的可以飞的啊。” “我是产生了飞行错觉,最严重的那种,这个,不是心理的问题,是感知系统的问题。不过,丫头,还是谢谢你。”林远笑了一下。 001、目击证人(8)残障人士 “啥叫飞行错觉?” 北津市第二看守所会见室,在等待被告人孙悦的间隙,姜斌突然问了一句。 “飞行错觉就是……咦?”戴梓萌侧头看着姜斌,“你叔叔不是飞行员吗?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太给你们家丢脸了吧?” “三代单传,他哪来的叔叔。”林菲冷笑了一声。 “哈,怎么样?我刚刚的演技不错吧?连你都给骗过去了。”姜斌得意地笑了,“我那么说就是为了拉近一下距离,打破一下尴尬的气氛,事实证明,这个策略还是很有效的。我不是挑事啊,林法官,我觉得咱们这个小组有我一个表演艺术家就够了,再加一个心理专家,实在有点浪费资源。” “实话吗?”戴梓萌纯良地眨了眨眼睛。 “当……还是算了。”面对戴梓萌天真的目光,姜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 “少年,你要勇于接受批评和自我批评才能快速提升自己啊。”戴梓萌拍了拍姜斌的肩膀,随手把披散的头发拢到脑后束起马尾,“所谓飞行错觉呢,就是飞行员所感知或判断的飞行状态,跟飞机实际状态不相符。比如飞机正在平飞,飞行员感到飞机似乎倾斜着;飞机正在仰爬上升,而飞行员感到飞机似乎平飞着。比较严重的飞行错觉,有时误差可以超过90度。例如当飞机平飞时,飞行员却感到飞机似乎正在倒飞。飞行员在空中有时会误认方向,有时会误认物体,像把天误认为海,把星星误认为僚机或敌机。记住了?别下次再见到林远的时候一句话漏了马脚。” “听起来,好像很危险。”姜斌严肃地点了点头。 “不是‘很’,是‘非常’危险,飞行错觉所造成的飞行事故占飞行事故总数的14%,其中飞行错觉所造成的重大事故占重大事故总数的6~9%,一般发生飞行错觉的飞行员,经过一段时间的矫正之后即便能复飞,也很难被委以重任。”戴梓萌叹了口气,“那个大叔因为这个退下来,一定很不甘心。” 她粉嫩的耳尖动了动,突然坐正了身子,脸上的微笑在一瞬间消失,伴随着她的举动,会见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在两名武警的押解下,孙悦垂着头,脚步蹒跚地走了进来。他的身上就像背负着一座沉重的山峦,让他的双脚无法完全离开地面,一路行来,鞋底摩擦地面的刷刷声连绵不绝。 两名武警把他拖到椅子前,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从始至终,孙悦都没有抬过头,目光也吝惜地没有向这四个陌生人投去过一缕。 “孙悦?” 听到林菲的声音,孙悦这才微微抬起眼睑,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四个人,点了下头,目光便又垂向了地面,双肩微微耸起,缩起了头。 “我是最高法的死刑复核法官林菲,你的案子经过二审,判决结果为死刑立即执行,按照法律规定,现在由我任最高法合议庭审判长,对本案进行复核,以决定是否核准你的死刑。一审二审法院均判决你在本案中涉嫌交通肇事逃逸以及故意杀人,对此,你有什么需要说的?” “我没杀人。”孙悦弯着腰,低垂着头,声音喑哑无力,如果不是有桌子挡着,此刻他的头恐怕都要贴到膝盖上了,“我是撞到了那个人,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下车看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警方的勘验报告中提出,你对当事人进行了反复碾压。” “我没有。”孙悦摇头,却依然垂着头,弯着腰,声音微弱,“我看到他死了,就想跑,当时我吓坏了,手脚都是软的,开起车来不太稳,可能就轧到了。” “警方在调查中注意到,你和被害人在案发前三天曾发生过冲突。你在撞到被害人的时候,有没有报复的成分在里面?” “没有,绝对没有。”孙悦用力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林菲,“我当时都没认出他来,后来还是警察跟我说我才想起的这件事。” 说完,他便又垂下了头。 林菲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查案与审讯实在不是她的领域,否则也不会在一年的时间里才办结了两个案子,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尝试和被询问的人建立起一个有效的沟通。她看了一眼雷鸣,这个高大瘦削的前刑警队长只是目光冰冷地看着孙悦,没有说话的意思。她又把目光看向了姜斌。 “你说没有就没有?你说不是就不是?不是我挑事,你这是认为我们枉法裁判,草菅人命?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你知不知道我们是怎么从全国20几万法官里挑出来当上死刑复核法官的?哪一个的脑袋不是状元的料?我们能冤枉你?” 看着姜斌侃侃而谈,林菲却是一脸失望,显然,姜斌也不是一个有审讯技巧的主。 “孙悦,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林菲正为难的时候,冷不丁戴梓萌从档案袋里找出了一张照片,递到了孙悦的面前,打断了姜斌后面的话。 孙悦的眼睑向上提了提,原本就被姜斌说的缩手缩脚的身子不易察觉地向后靠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用力,整个人瞬间莫名地有些僵硬。 他只扫了一眼照片,便迅速地垂下了头,“认识。” “他叫什么?” “我不知道。”孙悦摇头。 “你不知道?”姜斌愣了一下,“不知道你还说你认识他?哥们,咱不带这么瞎掰的啊,浪费时间就等于浪费生命,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我确实不知道。”孙悦苦笑,“我那天刚出饭店,就被这个人拦下了,让我帮个忙送他去医院,急性阑尾炎。这个病会要命的,所以,我才闯了好几个红灯,结果,不小心还是把那个人给撞了。” “这个人叫何宇,你曾经跟警方提到,何宇可以帮你作证,证实你当晚并没有故意杀人的行为,你也曾向何宇表示,被害人已经身亡,你会在送他去医院之后去自首。但是在警方的调查报告中,何宇却表示并不认识你,也不是由你送他去的医院。警方曾试图通过你车上的微量物证证实你说的话,结果也没有找到证据,而你所谓的自首最终也没有成行。解释下?”戴梓萌锐利的目光盯着孙悦,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语速极快地问道。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承认,可能,怕麻烦吧。”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没去自首,以及为什么车里没有你说到的那个证人留下的痕迹。” “因为……”孙悦舔了舔嘴唇,“我害怕了,毕竟人死了,而且,我还没在现场,警察会说我肇事逃逸,我会被判刑的,所以……” “所以你就自己清洗了车,同时也毁掉了那些痕迹?你在警方的审讯笔录中是这么说的。”戴梓萌翻了翻卷宗,问。 “对。”孙悦点头。 “来,看看这张照片,说说什么感觉。”戴梓萌突然又拿出一张照片,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一看到这张照片,孙悦的目光马上垂向了地面,头也垂得更低,马上就要贴到桌面了。 “我对不起他。”他的声音中有些哽咽,肩膀微微地抖动着。 “最后一个问题。”戴梓萌丝毫没有受到孙悦情绪的影响,平静冷淡地说道:“你当时为什么要调头,沿着原路返回逃逸,而不是继续向前开?” “我……”孙悦的身体有些僵硬,刚刚因为看照片而拿到桌面上的手微微地颤抖着,他再次舔了舔嘴唇,“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开车走的时候撞到了护栏上,顺势就调了个头。” 戴梓萌目光冰冷地看着孙悦,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她竟然摆弄起了手机,随即她站起身,开始整理东西。 “这就完了?”姜斌看着戴梓萌的举动,愣了一下。 “对啊,你还想在这过夜?”戴梓萌问了一句。 “可是……” 姜斌惊讶地发现,就连林菲都在看了一眼手机之后开始收拾东西,而雷鸣干脆站起了身,目光看着戴梓萌,嘴角竟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问出来啊?”他急道。 “两级法院审理,前后七次开庭,你还指望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你不知道的来?”林菲冷笑了一声。 “那我们为什么提审他?” “验明正身,顺便,看看他还有什么最后的心愿。”林菲拎起包,径直走向了会见室的门口。 姜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无论是林菲、戴梓萌还是那个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过的雷鸣,都知道了些什么,被蒙在鼓里的似乎只有他自己。 “你们就不能照顾下残障人士?有什么话直说不行吗?”姜斌连忙追了出去。 “你算哪门子残障人士?”林菲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姜斌,“你要想说你脑残的话,那就算了吧,我有义务对案件的相关情况保密,不透露给任何外人知道。” “好吧,那没事了。”姜斌无奈地摊了摊手。 001、目击证人(9)你们猜他想到了什麽 听着他们离开的脚步声,孙悦坐在椅子里没有动。他有些失神,这和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他以为死刑复核法官会详细询问案发的经过,他已经仔细思考了很久,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问题,都想好了要怎么回答,可是他们竟然没问。 他微微抬起眼睑,瞄了一眼审讯室的大门,死刑复核法官们并没有回来的意思。看来他们是真的走了。孙悦微微皱了皱眉,这几个法官似乎对这个案子还有些疑问,可究竟是哪些疑点,却并没有对他明说,这符合法律规定吗?他不太清楚。不过,既然他们怀疑,这大概是件好事,说明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武警走到他的身边,将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带出了会见室。相比于进入会见室的时候,他的脊背明显挺拔,脚步也轻盈了许多。可就在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下,脚步骤然间再次沉重,身形也重新伛偻。 “你们猜,他想到什么了?” 孙悦并不知道,决定他命运的四个人此时并没有离开,而是就在隔壁一个装着显示器的房间里,通过安装在会见室里的监控摄像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林菲等人的监视之下。 此时的戴梓萌坐在显示器前,随手从包里摸出了一桶士力架,拿出一块,剥开,塞进嘴里,问了一句。 “命不久矣呗,你看他脸都白了。”姜斌坐在戴梓萌的身后,翘着二郎腿,说道,目光却看着戴梓萌手里拿个装满了士力架的小桶。 “那他之前为什么又那么轻松呢?”戴梓萌又问了一句。 “那个……我哪知道,大概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吧。”姜斌终于忍不住伸手也想来一块,戴梓萌却警觉地转了个身,把士力架护到了怀里,狠狠地瞪了一眼姜斌,“美食和菲姐概不外借!” 姜斌尴尬地笑了一下,“晚上吃点什么呢?梓萌,你有什么想法?” 束起马尾的戴梓萌像变了个人,对姜斌的问题不理不睬,她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士力架,熟练地调出了会见的全程录像,从头看了起来,“他之前那么轻松,是因为我们来了,我们提出了疑问,他认为自己有活下去的可能。后来突然就垮了,因为他想到了菲姐的那句话:验明正身,顺便,看看他还有什么最后的心愿。这句话让他觉得,结局已经不可更改。” 姜斌看了一眼林菲,“这么说,这案子的结论已经出来了?”他看了一眼表,“午夜之前还能赶回家。想念家里的那张大床啊。” “我就喜欢你这个态度,办事不行,但是做梦行啊。”林菲没有说话,戴梓萌却先翻了个白眼,把手机丢给了姜斌,“菲姐那话是我教的,这叫刺激源,我想看看在有效刺激之下他的微反应,也许能发现些什么。” “微……什么玩意?”姜斌一边问,一边看着手机,就见戴梓萌的手机停留在微信界面上,在林菲的对话框里只有一句话:验明正身,顺便,看看他还有什么最后的心愿。 “我说你们在搞什么鬼?就一个死刑复核,你们至于玩的跟特工出任务似的吗?”他跳起来问。 “微反应,说了你也不懂。”戴梓萌撇了撇嘴,“你管我玩什么呢,反正你的法学状元肯定是注水的。” “我是法学状元,不是心理学状元,谢谢!那你都发现什么了?” “注意看他进来时的状态。”戴梓萌把录像调到最开始,孙悦坐在椅子里,垂着头,弯着腰,看着地面,“他见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是刺激源,他不敢面对我们,同时脊柱弯曲,低头,视线下垂,这是典型的负仰视反应,一般是因为内心充满愧疚。” “愧疚?他和我们又不认识,哪来的愧疚?”姜斌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是因为害怕不敢看我们呢?” “恐惧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逃离,一种是臣服,不管是哪一种都会有相应的反应,比如逃离反应中会有下意识远离刺激源,而臣服反应里尽管当事人表示了臣服,还是会下意识地隐藏起关键部位,比如胸腹和生殖器。”戴梓萌不带任何感**彩地说道,“但是孙悦虽然垂着头,弓着腰,不看我们,可他并没有逃离的举动,对胸腹等关键位置,尤其是头,也没有防护的意图,所以我推测,他是因为愧疚,愧疚的对象当然不是我们,而是我们来的目的。”她笑了一下,“可以理解为,对这个案子,对被害人的愧疚。但是,车祸发生后,孙悦既没有主动自首,也没有主动提出赔偿,他的愧疚就值得我们深入研究一下了。他到底在愧疚什么?” 姜斌看了一眼林菲,又看了一眼雷鸣,这两个人都在看着戴梓萌,等着她说下去,他只好把目光也看向了戴梓萌。 “这案子最大的疑点就是他到底有没有故意杀人的情节。所以,我认为,他的愧疚就是对被害人造成的二次伤害,而他又有意隐瞒这件事而形成的。” “那就是说,他说没有故意杀人,是说谎?”姜斌不确定地问道。 “对,就是这样。”戴梓萌点头,“注意一个细节,菲姐在问他对涉嫌故意杀人这件事有什么想说的时,他是这么说的……” 她点击播放键,连接在电脑上的音箱里传出了孙悦微弱的声音:“我承认我是撞到了那个人,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下车看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咱们都知道,这个案子里所谓的故意杀人,指的是反复碾压这件事。可他在此处强调的却是不是故意撞到被害人的。下意识地回避了自己是否是故意碾压,说明他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纠缠下去可能会引起麻烦,但这恰好说明,他有碾压的故意。” “这小子,死到临头了还撒谎?”姜斌不敢置信地问道。 “因为瞒着还有可能保命,交代了,就差不多必死了。再看这里。”戴梓萌拖动进度条,把画面定格在了她出示现场照片的时候,点击了播放,孙悦看了一眼照片,就迅速地垂下了头,肩膀微微抖动,声音中也带上了哽咽,“这是一种典型的恐惧性逃离反应,不敢面对被害人,下意识地逃离。” 001、目击证人(10)套路 “他开车撞死了被害人,不敢面对很正常吧?”姜斌微微皱眉。 “你刚才的微反应显示出你对我的结论持有怀疑态度。”戴梓萌微微一笑,“你说的那种当然有可能,但是过失造成他人死亡会因为愧疚而无法面对被害人,此时目光一般也不会正视刺激源,但在转移视线后,通常视线会呈现稳定状态,身体不会出现逃跑的反应,因为仅仅是愧疚,无需逃走。但你们注意看,他在看到这张照片之后,腿部有轻微的移动,一脚前一脚后,同时,他眼角的余光一直瞟着门,双手平放在桌子上,这个动作让他可以随时发力,站起身逃走——这是一种典型的恐惧性逃离反应。问题是,对于一个死人,他有什么可害怕的吗?” “他在害怕照片背后的东西。”林菲笃定地道。 “对。直接点说,我们是不是已经发现了照片背后隐藏的真相。”戴梓萌打了个响指,肯定了林菲的说法。 “还是他有没有故意杀人。”姜斌点了点头,对自己的结论颇为满意。 戴梓萌看了他一眼,再一次拖动进度条,“看这里,这是我给他看他说的那个证人照片时的反应。和他看到被害人照片时的反应是不是很像?” 姜斌连忙向前凑了凑,林菲和雷鸣也微微俯身,看着显示器,画面中的孙悦在看到证人照片的瞬间,身体微微后仰,浑身的肌肉明显紧绷,放在桌面上的手尤其明显,手背上的青筋都微微浮现,他只看了一眼照片,就垂下了头。 “他身体进入了发力的状态,随时准备逃走。可是你们不奇怪吗?这个证人是他提出来的,他为什么又怕他?”戴梓萌回头看了看这几个人,问道。 “这个证人的证词可能对他不利。”林菲平静地说道,嘴角带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戴梓萌点头,“这件事本身就很矛盾,他既提出这个人可以给他作证,又自己毁掉了这个人存在的证据。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他很挣扎,他希望这个人出于恩情能给他作证,又害怕证词对他不利。” “想办法让这个人开口。”林菲看了一眼雷鸣,“林远交给你,这个人让我来。” 雷鸣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另外,这次提审中,他舔了两次嘴唇,一次是在我问他为什么没有自首和车里为什么没有那个证人的痕迹的时候,一次是我最后问他那个问题的时候。” “舔嘴唇又说明了什么?”姜斌不解。 “舔嘴唇是一种典型的安慰反应,显示面对刺激源,被测试人非常紧张,这说明,我这两个问题比较关键,在他的内心里,他认为如果回答不好,结果会对他很不利。但是,他针对这两个问题做过演习,舔嘴唇是试图告诉自己,没关系,可以应付过去。”戴梓萌解释了一下,又说道:“事实上,对于他口中的那个证人部分的解释,我们勉强可以接受,但是,关于‘为什么原路返回逃逸,而不是继续向前开’这个地方,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说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撞到了护栏,就顺势调头。”姜斌道,“我觉得这没啥,人在慌不择路的状态下,确实会干出一些反常理的事情来,比如我被牛追过,我要是横向移动很容易就能躲过去,但那个时候就知道往前跑。” “所以你脑袋被牛拱过?”戴梓萌翻了个白眼,“他这个回答,我觉得说不过去。车撞到护栏之后,整体上车头仍然正对前方,他只需要轻微变向,就能回到原来的路上,调头反而会浪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这不符合人在危急情况下趋利避害的本能。对吧,雷叔?”戴梓萌转头看着雷鸣。 雷鸣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宠溺的笑容,“你这小丫头挺厉害。事实上,我认为从头到尾,这个孙悦都在说谎。” “雷叔你也懂微反应?”姜斌讶然地看着雷鸣。 “直觉。”雷鸣简洁地说了一句。 姜斌张大了嘴,看了看雷鸣,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戴梓萌,“我觉得,你还是放弃心理学吧。” “为啥?”戴梓萌不解,又补充了一句:“溜须拍马是好事,但是你刚刚吃惊的表情太夸张了,微表情一般不会超过一秒钟,你都快到两秒了。我大概知道为啥你有一本《演员修炼手册》了。” 听戴梓萌这么说,姜斌多少有些无奈,“我不是故意挑事啊,你看你分析了半天微表情,雷叔就用了一个直觉。你不觉得你很失败吗?” “你以为直觉就那么容易?”林菲冷笑了一声,“雷队长的直觉也是在无数次的审讯中锤炼出来的,依靠的也是对审讯对象的反应和表情的分析总结,只不过是在下意识中完成的,不像梓萌这种是系统的学习研究。他的直觉,跟梓萌有异曲同工之处。” “你们俩就互相吹吧。”姜斌哼了一声。 “梓萌,你继续。”林菲狠狠地瞪了姜斌一眼。 戴梓萌得意地晃着头吐了吐舌头,重又把视线投到显示器上,“其它的就没什么了。你们看,我们走之后,孙悦的身体很放松,甚至嘴角微微上挑,有一点笑容,这是胜利反应,他觉得我们已经相信了他的话。” 她耸了耸肩,“傻透了。” “这孙子,难道全程就没一句实话?”姜斌忍不住问。 “有啊。”戴梓萌站起身,想了想,说,“他说他没认出被害人的时候,那时候他敢于直接面对菲姐,没有逃避,因为这个点上他确认我们不会查出任何问题,他说了实话。好了,晚上到底吃什么?北津的包子、麻花都是特产,我还没吃过呢。” “这……好吧,这也算一句实话。”姜斌无奈地叹了口气,“特色小吃好是好,就是死贵的,有人报销吧?”他看了一眼林菲。 “你觉得,这案子就结束了?”林菲侧头看着姜斌,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们都证明他撒谎了啊。”姜斌茫然地回看林菲,“这还不能核准?” “因为这不能作为证据。”戴梓萌边向外走,边拿着手机摆弄着,“这只能作为审讯的一种手段,通过刺激源判断被审讯的人是否说谎或有所隐瞒,以及利用强有力的刺激源刺激被审讯人暴露弱点,从而指导警方找到审讯的突破口。”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念出了手机上头条新闻推送的一个标题:“震惊!中国司法黑幕何时休,公检法竟如此联手草菅人命!” 001、目击证人(11)怨念深重 林菲刚刚走出看守所,把一支烟放到嘴边,打火机的按钮还没来得及按下,就听到了戴梓萌的惊呼,她微微一怔,苦笑了一下,“又来了。自从网络发达之后,差不多每个案子都来这么一出,这些个律师,除了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本事。” “律师干的不就是这个事?挑拨警群关系,忽悠无知群众,想让舆论绑架司法,不管最后成不成,反正公权力的威信是一点一点消磨殆尽,他们自己也出了名了,有了名气,不管是小老百姓的钱,还是他们想抱的大腿的钱,就都能来了。钱和名,良心、国家和它们比算什么?!”雷鸣点燃了一支烟,哼了一声,难得说了这么多话。 姜斌看着戴梓萌,用力揉了揉眼睛,有点不敢置信,“他们是受到了多大委屈啊,一对闷葫芦,在这事上怎么这么多感慨?” 啪嗒一声,橘黄色的火苗亮起,林菲点上烟,抽了一口,没理会姜斌的话,“可我们却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要是那两个家伙还活着就好了,我对律师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好感。” 她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夕阳的余晖里,姜斌从她的脸上竟读出了一缕萧瑟。 “有宣传口的人呢,这事用不着我们操心。”他赶紧说道,“还是研究研究咱们晚上吃什么吧?这边好像没人要管我们饭的意思啊。” “还真得我们操心一下。”戴梓萌的手快速滑动着手机屏幕,“这里面说的就是我们的事。” “怎么着?找麻烦找到我们头上来了?”姜斌接过戴梓萌的手机,瞪起了眼睛。 发布这条新闻的人是一个律师行业的公众号,而作者就是孙悦的委托代理人肇源。 “他本是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却因为一场车祸沦为了阶下囚。 孙悦,一个如你我一样,普普通通的工薪族,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他现在应该坐在舒服的办公室里,朝九晚五,领着固定的工资,闲时陪陪孩子,陪陪家人。然而,2016年4月1日,愚人节,老天却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一场车祸,让他沦为了阶下囚。 仅仅是一场车祸而已,也许,你想跟我这样说,赔偿之后,可能都不会被判刑。可他不仅被判了刑,还是最严重的那种刑罚:死刑立即执行。 是的,仅仅是一场车祸,凭什么要判死刑?可他们就是这样判了,不仅这样判了,最高法死刑复核法官已经开始了复核工作,相信用不了多久,死刑复核的结果就会出炉。作为孙悦的辩护律师,我知道,这是救他的最后机会。我也知道,可能我救不了他,因为这个案子的背后,有一双甚至几双看不见的手在主宰着他的命运。” “这小子文笔不错啊。”姜斌忍不住夸赞了一句,继续念道:“我本来以为,我已经找到了辩护的突破口,在我的了解中,我的当事人,孙悦先生是一个和善的人,在工作中与同事相处和睦,无论遇到什么难题,都能与同事友善沟通。在生活中,对家人关爱,有一个幸福完美,让人羡慕的家庭,他闲时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伴家人;他孝顺,双方四口老人都对他赞不绝口;他乐善好施,即便是面对陌生人的求助,他也甚少拒绝。就在案发当晚,他还开车送了一个突发急性阑尾炎的患者就医,这个患者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很幸运,我找到了这名患者,他也愿意出庭为孙悦先生作证,然而,就在开庭当天,这位至关重要的证人却并没有出现。当我再找到他的时候,他却改口表示从未见过我的当事人。 这是怎么了?这个社会怎么了?孙悦先生救了你一命,你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刑场?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更可怕的是,当我要求法庭传唤这名证人强制出庭的时候,法庭却出示了一份公安机关的调查记录,表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此人当天在孙悦先生的车上。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关系到自己是否能够活下来,孙悦怎么可能在这件事情上撒谎?我不想做任何主观推测,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相信各位看官自有评说。 “法院又是怎么判的呢?能够证明我的当事人没有故意杀人的证据视而不见,却将一份完全经不起推敲的证据视若珍宝,一个距离案发现场50米以上的人,在当天可视距离不超过30米的环境下,却口口声声表示自己清晰完整地看到了案发的全过程,法庭更就此认定我的当事人犯下了故意杀人罪。” “是不是很可笑?可这就是我所经历的司法。”姜斌声情并茂地朗读着,“在***一再强调依法治国的今天,我就看到了这样的枉法裁判,执法者,你们就是这样贯彻领会***讲话的精神的?” “要不是知道这案子怎么回事,说不定我还真就信了他的话了。”姜斌摇头笑了一下,接着念道:“公检法沆瀣一气,枉法裁判,草菅人命,如此下去,谁还会相信这法?谁还会爱这个国家?” “我擦,要不要说的这么严重?”姜斌愣了一下,“哎,不对啊,这关我们检察院什么事?我们又没说要求死刑?出问题的是你们警察侦查不利,法院判决不当啊。” “你现在隶属最高法。”林菲抽了口烟,淡淡地说道。 “我那是借调,借调,我的人事关系还在检察院。”姜斌强调道。 “这段时间你就归最高法。”林菲的语气不容置疑。 “行行行,我归你管,那你们说这事怎么办?你看看这下边的评论,清一色骂我们的,没一句好话。我招谁惹谁了啊,平白无故挨顿骂。” “你入戏太深了,这上边又没指名道姓骂你,上赶着找骂的,你还是我认识人里的第一个。”戴梓萌认真地点了点头。 “边去。”姜斌把手机还给戴梓萌,不耐烦地说道:“雷叔,你岁数大,你先说。” “清者自清。”雷鸣简短地说道。 “你倒是看得开。林审判长,你打算怎么办?给句话吧?”姜斌翻了翻眼睛,看着林菲,“我重申一遍,我不是挑事的人,但这事,我忍不了。” “忍不了你就上。”林菲把刚抽了一半的烟扔到地上,抬脚踩灭。 “上?上什么?” “反正不是上你的粉丝。”戴梓萌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根棒棒糖,塞进了嘴里,“既然他说了,那我们就去查嘛。”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形象?”姜斌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查什么啊?警察又不傻,他们都没查出来的东西,我们几个外行就能查出来了?” “我是东北老娘们,咋地,小哥,不服啊,不服单挑!”戴梓萌背着手,站在姜斌的面前,歪着头看着他,彪悍地道。 看着柔柔弱弱的戴梓萌,姜斌下意识地撇了撇嘴,“拉倒吧,好男不跟女斗。查案也是明天的事了!现在,我要去填饱肚子,你们要吃点什么?” “盒饭。”一个声音干脆,一个嗓音锈哑,两人却异口同声。 话音一落,就连声音的主人都愣了一下,雷鸣看了一眼林菲,林菲也正看着他。 “我得重新看看卷宗,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问题。”林菲解释道。 “我要准备一下明天的实验。”雷鸣道。 “两个工作狂。”姜斌无奈地耸了耸肩,“得,东北美少女战士,看来美食只有我们两个人能享用了,也只有美食和美女能发泄我心中的怨气了。大审判长,出差补助的标准有没有啊?” “晚餐每个人不得超过30块。”林菲应道。 “够抠门的,连两个包子都买不来,看来得自掏腰包了。”姜斌看了一眼戴梓萌,“走吧,我请你,反正一时半会儿没咱们两个什么事。” “别啊。”戴梓萌站在原地没动,“看在你说我是美女的份上,嗯,虽然那是个事实。我给你个讨好菲姐的机会,你就忍心看着她日渐消瘦吗?” “她都忍心看着我的皮肤黯淡呢。” “你就不能拿好吃的哄哄她?任何一个女孩子,对美食都是没有免疫力的。” “行啊,我请她吃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宫保鸡丁、鱼香肉丝、两碗米饭,养猪都够了。”姜斌看着林菲,无比认真地道。 噗嗤一声,林菲忍不住笑了出来,但仅仅是一瞬间,她就强行把笑容憋了回去,冷声道:“赶紧滚去吃饭,早点回来休息,明天任务艰巨。” “别说,你菲姐笑起来还挺好看的。”看着林菲转瞬即逝的笑脸,姜斌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废话,我菲姐不笑的时候也好看,那可是校花级的。快点,我要饿挂了。”戴梓萌踩着小蛮靴,背着手,向前走去。 姜斌应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两个人都没有看到,看着这两人的背影,林菲又笑了一下。这差不多是她过往一年的笑容了。 她抬手拢了拢头发,转过身,想叫上雷鸣一起回招待所,可却发现雷鸣留给她的也只是一道背影。 他正把电话放到耳边,嘴角咧开了一个幸福的弧度。 她苦涩地一笑,原来,真正孤独的人只有她自己,也从来只有她自己。 001、目击证人(12)超凡视觉 “这里行不行?” 姜斌手里举着一张A4纸,站在林远家门口的鞋架边,问了一句。 “继续往后退。”雷鸣站在窗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声音也不带任何感情。 “还退啊?”戴梓萌的双眉都皱到了一起,可也只能看清姜斌手里的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点,根本看不清都是些什么,她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平静地坐在桌边的林远,伸手在包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放大镜,捏在手里,看了一眼雷鸣:“借用工具不算作弊吧?” 林远呵呵笑了一下,“没事,姑娘,让他再远点我也能看清。” 姜斌举着那张纸,慢慢向后退,并没注意到身后的门槛。他脚下一绊,险些摔倒,他连忙伸手扶住了门边的鞋架,险些把鞋柜上的一个相框打翻。 戴梓萌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姜斌就已经稳住了身形,他回头看了一眼,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差点毁容。这儿行不行?再退我就进楼道占用公共资源了。” “可以了。”雷鸣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激光笔,按动开关,红色的光点照射在了姜斌手里的纸上。 “上。”林远喝了口茶,瞄了一眼,就果断地说道。 雷鸣移动了一下光源,指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右下。”林远的回答依然没有丝毫的犹豫。 “下。” “左上。” “左下。” “右上。” 雷鸣快速地移动着激光笔,林远的眼球也在快速地移动着,嘴里不停地蹦出简短的方向性词汇,期间竟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戴梓萌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可是很清楚,那张A4纸上其实是飞行员视力表的等比例缩小版,为了防止作弊,雷鸣还故意打乱了排列顺序,在实验开始之前,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叔,你也太厉害了,你是我偶像。”戴梓萌兴奋地喊道。 “呵呵,你大叔我别的专长没有,就这双眼睛还算说得过去。”林远谦虚中却又带着自豪地笑了一下。 “你这哪是说得过去啊,你这简直是千里眼了,大叔,你当保安太屈才了,你应该去当侦查员啊。”戴梓萌握紧了小拳头,看了眼雷鸣,“雷叔,这个实验,大叔是不是就通过了?” 雷鸣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戴梓萌的一声呼喊让他收回了注意力,他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床头的林菲,林菲询问的目光也正在看着他。 “基本上,可以证实林远先生的视力确实远超常人。”他有些犹豫地说道。 “这案子总算能结了。”姜斌走回房间,抓起水杯,灌了一口水进去。 “还有疑问?”林菲却敏锐地察觉到了雷鸣的异常。 “视力远超常人是在同等环境下,能比一般人看的更远,更清晰,但是在雾霾条件下,悬浮颗粒会对视线造成阻隔,林先生当天能不能看清现场,这个,还需要一个实验。”雷鸣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晚上的时候,我需要做另外一个实验。” “可以。”林远点头,自信地并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那我们就先回去准备。”雷鸣说着,冲几个人点了点头。 “麻烦不麻烦啊。”刚一走到楼下,姜斌就双手插兜,垂着头,抱怨道:“都证实他视力超群了,还有必要再做一次实验吗?我都已经两天一夜没在家了,我想念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大花。” “雷叔说了,要与当时的环境尽可能相似,得出的结论才具有参考性。”戴梓萌嘴里叼着一根临走时林远给她的雪糕,含糊不清地说道,“大花是谁?” “我的除了厕所里会有屎,猫粮会见少,衣服上会满是猫毛之外从来看不到影子的猫。”姜斌伸手从领子上摘下一根猫毛,嫌恶地扔掉,“而且那只猫还猫毛过敏。我看我们在这纯粹就是在浪费时间,浪费时间就等于浪费生命。” “浪费的是你的生命,不是我的。”林菲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和你说话会让我减寿。”姜斌翻了个白眼,“我们现在干嘛去?” “我去准备实验。”雷鸣说了一句,掏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联系着实验场地的事。 “我不跟二维码一起,他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打呼噜都带着一股侦探味儿,说梦话带设谜解谜的,我稍微走一会儿神这出烧脑剧就算是毁了,能把我憋死。”看着林菲正盯着自己,他连忙说道。 “我也不想跟你一起,我讨厌苍蝇、蚊子等一切害虫。”林菲说着,走到了路边,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你要是跟着我,就管好自己的嘴。” 姜斌愣了一下,连忙快跑了几步,跟在戴梓萌的身后钻进了车里,他紧抿着嘴唇,想说点什么,可看着后视镜里林菲严厉的眼神,他只能强迫自己把这股欲望压了回去。 十五分钟后,出租车在一家咖啡厅的门前停了下来。 “我就知道你们俩肯定会找机会享受生活,还好我没二维码那么傻。”姜斌站在咖啡厅门前,闻着咖啡的香味,愤愤地说了一句。 林菲没说话,她当先走进了咖啡厅,站在门边看了看,就径直向靠窗的一个位置走了过去。姜斌注意到,那里已经坐了两个人,两个西装革履,看上去大约40岁左右的男人。 这两个人坐姿端正,面无表情,但他们的头发都打理的整整齐齐,看起来面部的皮肤也都保养的不错。从气质上,姜斌觉得,他们都是事业有成的男人。 “哎?你菲姐这是趁着工作间隙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他凑到戴梓萌的耳边,低声问了一句。 “我倒是觉得……”戴梓萌歪着头,想了一下,“嗯,一下子安排两个人相亲,还一起,这事菲姐还真做得出来,这简直比什么拒绝的说辞都有效啊。下次我也这么对付我爸妈。” “你看那俩人,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姜斌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好像有点眼熟啊。” 001、目击证人(13)真的在救他? 戴梓萌此时也察觉到了异常,那两个人的状态确实不太对劲,虽然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上,可右边的那个人身体微微后仰,双手放在桌子上,明显在悄悄蓄力,目光瞪视着对面的人,呼吸缓慢悠长。左边的那个人却是上身前倾,尽管一脸严肃,满是威胁,但眼神里却暗藏着一丝焦虑。 “这小眼神,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没跑。”姜斌点了点头。 当林菲走到这两个人身边的时候,左边的那个人快速起身,微微弯了弯腰,脸上也带上了一丝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笑容,可右边的那个人却挪开了视线,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我擦,是这小子啊。”姜斌突然喊了一句,撸起袖子就向他们走了过去。 “哎?哎?你认识啊。”戴梓萌小跑着追了上去。 径直走到了桌子边的姜斌双手撑在了桌子上,双眼圆睁,狠狠地瞪视着左边那个刚刚起身招呼林菲的人。 “这是……”那人推了推眼镜,脸上闪过了一丝诧异。 “肇源,别跟我装傻,你发那篇文章几个意思?”姜斌质问道。 “我……”肇源愕然,看了一眼林菲,“这是你同事?” 林菲瞪了一眼姜斌,“梓萌,让他安静点。” “造谣污蔑,妖言惑众,肇源,作为律师,你能不能告诉我《刑法》第246条怎么说?”姜斌并没有理会林菲的话,只是盯着肇源,呼吸急促。 “那只是小范围的学术讨论,并没有触犯任何法律。”肇源故作镇定地说道。 “小范围?浏览量十几万,转发几万条,你告诉我这叫小范围?《关于办理信息网络实施诽谤等刑事案件的司法解释》第三条第二款用不用我给你背诵一下内容?” 戴梓萌“啊”了一声,想起了肇源的身份,她看了一眼坐在肇源对面的男人,恍然明白了什么,伸手抓住了姜斌的肩膀,“给我坐下,菲姐在办正事。” “正事?相亲都相到咱们对头身上来了,还叫正事?哎?你别动手啊!” 姜斌突然惨叫了一声,一股大力让他不由自主地坐到了肇源的对面,随即戴梓萌也坐到了他的身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却并没有挪开。 她微微笑着,侧头盯着姜斌的脸,姜斌呼吸急促,慢慢的,他的脸色微微涨红,最后通红,终于突然咧开嘴,“姐,我错了,撒手!” “行了,可以开始了。”戴梓萌这才松开手,冲林菲点了点头。 姜斌苦着脸看着戴梓萌,一只手不停地揉捏着肩膀,小声嘟囔道:“以后再也不说你是萝莉了,你就是一头暴龙!当我什么都没说。” 一看到戴梓萌充满了杀气的眼神,姜斌连忙堆起了笑脸,闭上了嘴。 林菲翻开了笔记本,看了一眼坐在姜斌身边的男人,“何宇?” “是我。”男人优雅地喝了一口咖啡,微微一笑。 “我是最高法的,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一下。” “肇律师都跟我说过了。”何宇笑了一下,侧头看着窗外,“该说的我都对警察说过了。” “何先生,关系到一条人命,我们必须仔细核实,希望你能理解。”林菲严肃地说道,从随身的卷宗中拿出了一张孙悦的照片,递到了何宇的面前,“仔细看看,认识这个人吗?” 何宇收回目光,看了一眼照片,便重又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不认识。” “不认识?”肇源微微皱眉,“第一次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跟我说的。那天晚上就是他送你去的医院。” 何宇看了一眼肇源,笑了一下,“肇律师,你这话说的我就有点不明白了,我们以前见过吗?” “你好好想想,去年的4月1号晚上,你阑尾炎发作,是谁送你去的医院?”林菲问。 “我自己。”何宇想都不想就说道。 “急性阑尾炎,你自己还能坚持走到医院?”肇源冷哼了一声,“何宇,我查过监控录像,你那天是拦下了一辆车,那辆车就是孙悦的,是他送你去的医院。” “监控呢?”何宇看着肇源,嘴角微挑,不屑地笑了一下。 肇源顿了一下,他很清楚,受限于当天的天气环境,根本没有清晰的监控录像能够证实就是孙悦送何宇去的医院。 “何宇,你真的忍心看着孙悦去死?他究竟有没有送你去医院,到底是谁送你去的医院,路上都发生了什么,你比我们都清楚,你这是恩将仇报。”肇源从公文包里掏出了几张纸,推到了何宇的面前,“这是判决书,二审判决书,死刑立即执行。如果你不能帮孙悦作证,你知不知道,他就死定了?” 何宇伸出一只手,指尖碰到了那份判决书,他顿了一下,就收回了手,目光再一次看向了窗外。 “不想看?不敢看?好,我念给你听!” 肇源伸手想要拿起判决书,一只手却快他一步按住了那份判决书,戴梓萌满脸笑意地看着何宇,问了一句:“真的不看看?” “和我有什么关系?”何宇反问。 “当然有关系。”戴梓萌板起了脸,“你知不知道作伪证是要判刑坐牢的?” 何宇怔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撒谎。”戴梓萌不屑地笑了一下,“你瞒不过我这双眼睛,我可是个专门研究微反应和微表情的心理学硕士。你说你是自己去的医院,但是又不解释是怎么去的,抓着肇律师口中的监控不放,明显是在转移矛盾。你刚刚很想看看这份判决书是不是真的,但你最后放弃了,为什么?是不是你怕看完了这份判决书,就忍不住改口供了?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她猛地想起了一件事,看了一眼肇源,“难不成,真的有人威胁你?” “没有。”何宇脱口而出,随即愣了一下,苦笑出声,“算了,我知道我必须得说点什么,对你们,我也不能撒谎,对吧?” “你很聪明,知道我们和之前找你的那些人不一样,没错,我们是真正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可以推翻现有判决的人,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姜斌得意地笑了一下,“说出所有你知道的,不要有一个字的隐瞒,相信我,在我这个专家面前,你是在背台词还是在回忆,我闭着眼睛都能分清。” “我可以作证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看着肇源,“你确定我的证词是在帮他而不是要他的命吗?” 001、目击证人(14)一目十行的沙雕 “雷叔,这什么情况?” 晚上九点,吃过晚饭后有些乏累的林菲坐在房间的椅子里就睡着了,直到被雷鸣的电话吵醒。电话里雷鸣要他们马上赶往一个地方,顺便接上本案的关键证人林远。 一行人在当地法院的安排下赶到了雷鸣说的地方时,雷鸣已经站在路边等着他们了。他的手上拿着几个类似防毒面具的东西,见大家都到了之后,不由分说每人发了一个。看着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和四周一摞摞的红砖以及空荡荡的荒野一般的环境,戴梓萌忍不住问了一句。 雷鸣指了指身后的一个砖窑,砖窑的四周已经被完全封堵,只留下一扇门。 “托人找了一下午,就这个地方勉强能模拟出当天的环境。”说着,他从手提箱里翻出了一个手持的仪器,当先打开窑门走了进去,片刻之后,他拿着那个仪器走了出来,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值,“可以了,目前里面雾霾的程度和案发当天差不多。我在里面安了几盏灯,光线情况也和案发当天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林远把玩着手里的防毒面具,想了想,手上微微用力,就把眼睛部位的玻璃片卸了下去,“有这玩意不方便。” “嗨,你把那个卸了,这玩意就没效果了啊。”姜斌忍不住笑了一下,“得,我给您多找两个口罩吧,幸好这玩意我常备着。” 他从口袋里翻出了几个口罩,递给了林远,“戴上吧,要不然能把人呛死。” 林远道了声谢,接过口罩,戴在了脸上,跟在雷鸣的身后走进了砖窑。林菲和戴梓萌戴好防毒面罩,也跟了进去。 砖窑里明显进行了简单的改造,几盏昏黄的灯以特定的间隔排列着,看起来和录像里案发当晚的环境确有90%以上的相似。 “就站在这别动,你注意看,然后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雷鸣冲林远交代了一句,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对讲机,“开始吧。” 随着他的声音,弥漫的雾霾中,出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看距离,他们应该在砖窑的另一头,距离他们至少有五十余米,无论林菲、姜斌还是戴梓萌,都根本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能勉强看到几团影子。 “几个人?”雷鸣看着林远,问。 “五个。”林远不加思索地答道:“三个男的两个女的,都挺年轻,你们同行,都穿着制服呢,那两个女娃,一个长头发一个短头发,中间那男的,手上还拿着东西。” 林菲等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林远,能看出五个人没有什么困难的,难就难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还能清晰地分辨出性别和年纪,甚至还能看清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这就有点恐怖了。 “姜斌。”林菲叫了一声。 “干嘛?” “过去看看。” “还看什么啊,人家都说的那么清楚了。好好好,我去看,我去看。”林菲杀人的目光落在了姜斌的身上,让他收起了所有的不满,向那几个人走了过去。 雷鸣没有阻止姜斌,对着对讲机又说了一句:“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让林先生看看。” 随着他的声音,站在队伍中间的那个人动了动,似乎举起了手里的东西。 “他手里的是什么?能看清吗?” “咦?”林远发出了一声轻咦,看了看雷鸣,“那不是那个车牌吗?” 雷鸣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他的证词可信度较高,我觉得,没有问题了。” 林菲没有说话,直到姜斌的声音传过来,“一点没错,他说的全对。梓萌说的对,这眼神,当什么保安啊,太浪费了,去当超级英雄啊,肯定有前途。” “林法官,你们看到我一张照片没有?” 有了何宇的证词,林远的证词也经过了验证,这个案子的结论已经呼之欲出,姜斌被孙悦的辩护律师肇源搅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开始开心地收拾起了行李,规划着回家后的周末该去找哪个导演沟通一下感情,和哪个制片人深入交流一下,可就在这个时候,却又发生了一件节外生枝的事。 在林菲对所有的调查记录做最后的核实时,林远突然打来电话,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照片?”林菲不解地问了一句。 “就是我放在门口鞋柜上的一张照片,你们走了之后,我就没再见到过,那会儿就想问你们来着,一忙起来就给忘了。” “我给你问问。”林菲说着,挂断电话,见戴梓萌摇头,便来到了姜斌和雷鸣的房间,“林叔放在门口的一张照片不见了,你们谁见过?” 雷鸣摇了摇头,几个人同时将目光看向了姜斌,在林远家的时候,只有姜斌长时间在门边待过,那张照片应该只有他印象最深。 “你们看我干嘛?”姜斌快速地扣上了手提箱,转过身,把箱子挡在了身后,“我是那种随便拿人家东西的人吗?我拿那玩意也没用啊。” “没人说你拿了,问你看没看见。” “没看见。”姜斌迅速摇头。 “真没看见?”戴梓萌慢慢走向了姜斌。 “你干嘛?我真没看见。”姜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抚住了下午刚刚被戴梓萌照顾过的肩膀。 “那你怕什么?”戴梓萌冷笑了一声,就连林菲都看出了姜斌的异常,他的一只手正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手提箱。 戴梓萌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姜斌的胳膊,嘿的一声,姜斌就感到世界在他的眼里调了个个,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戴梓萌已经打开了他的手提箱,把里面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张泛黄的照片就静静地放在手提箱的底部。 看着这张照片,林菲的眉头死死地皱在了一起,急促地喘息着。 “姜斌,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她厉喝了一声,“你他妈这是在拿人命开玩笑!” 那张照片是两个人的合影,一人是身形挺拔的林远,而另一个人就是穿着环卫工制服,手里还拿着工具的被害人,两人并肩站着,身躯都挺得笔直,含笑看着镜头。 “你和被害人是什么关系?”林菲拨通了林远的电话,问道。 “朋友。”林远没有掩饰,坦然地说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是战友,我的老上级。” 林菲的呼吸有些急促,“案发前三天,被害人和被告人孙悦发生过矛盾,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啊。当时我就在现场,要不是我上去帮忙,这小子一准就要下车动拳头了,我那个老战友,当兵的时候脾气火爆,可是退伍之后,可就再没跟人动过手,用他的话说,部队教会我们这一身本领是用来上阵杀敌的,不是打自己人的。”林远顿了一下,狐疑地问道:“林法官,这有什么问题吗?你不是觉得我这是在故意报复吧?林法官,你要相信我,我当过兵,部队教我的那些东西,我一刻也不敢忘,到什么时候,就算脱下了军装,我也是人民的子弟兵。” “没有。谢谢你,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照片在我们这里,回头给你送过去。”林菲苦笑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脸上的沮丧无论如何也难以掩饰。 虽然身为朋友,证词依然可以采纳,但相对而言,证词的可信度就要低了许多,从照片上两个人的亲昵程度来看,两人的关系非常不错,很难确认林远是否出于某种原因作了伪证,就为了给自己的战友报仇。 更何况,他此前就见过孙悦,见过那辆车。 在下午的调查中,何宇称,车祸发生后,孙悦的确对他说过被害人已经死亡,在送他去医院后会到公安局自首的话。然而,他却从后视镜中亲眼看到了孙悦把被害人从路边拖到了路中间,当越野车两次碾压到被害人的时候,他清晰地听到了被害人发出的惨呼。 孙悦驾车原路返回的举动完全不合常理,何宇怀疑,孙悦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把一切都看在了眼底,会不会下一个遇害的人就是他。 因此,在离开案发现场后没多久,距离医院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他就强行下了车,逃离了孙悦的视线。 然而,目前却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够证明他当时就在孙悦的那辆车上,原本坚持何宇会给自己作证的孙悦在听到证词后,也否认了与何宇相识一事,坚称自己当天拉载的是另一名阑尾炎患者。结案本来已经近在眼前,可现在,所有的努力全都成了竹篮打水。 林菲恼怒地掏出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戴梓萌坐在她的身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姜斌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闯了大祸,坐在床边,垂着头,一言不发。 “说话,接下来怎么办?”林菲瞪了一眼姜斌,不无愤怒地问了一句。 雷鸣没说话,只是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手提箱前,打开,从里面拿出卷宗,点上一支烟后,静静地看了起来。 林菲看了一眼雷鸣,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重点关注哪些方面,我们一起。尤其是你,姜斌,我不希望你是第一个被淘汰的人。想想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姜斌的身子抖了一下,没有说话。 “现场痕迹。两个证人都提到,被告人把被害人从路边拖到了路中间,如果他在此前受伤流血,拖行途中地面上会流下相应的血迹,卷宗中我没有发现过。”雷鸣解释道:“如果能够证明拖行的存在,就能落实孙悦故意杀人的行为。” 如果不能,对孙悦的判决就是基层法院的失误,这将会成为媒体下一轮疯狂炒作的丑闻,而直接责任人势必会受到严厉的惩处。林菲从心底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我看到过,你们呢?” “没有。”戴梓萌笃定地摇了摇头。 “我……”姜斌张了张嘴,“我不确定。” “什么叫不确定?”林菲脸色不善地看着姜斌。 “我是一目十行看下来的。”姜斌低声道。 “一目十行?”林菲腾地站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现在是死刑复核法官,卷宗里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影响到最终的复核结果,你竟然一目十行看下来,你以为是在看小说吗?” “菲姐,别生气。”戴梓萌赶忙拉住了林菲的胳膊,同时向姜斌使了个眼色。 “我这就复核卷宗,保证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落下。”姜斌拿过一本卷宗,翻开,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林菲喘着粗气,一时间竟有一种怒火无处发泄的感觉。 001、目击证人(15)动态捕捉了解下 当天色微明的时候,雷鸣从卷宗中抬起了头,他双眼通红,略显憔悴,临行前才打开的一整条长白山在两天两夜之后,只剩下了可怜的三盒,脚边堆满了凌乱的烟蒂。 “我这边,没什么发现。”抽了太多的烟,他的声音更加喑哑,说话前忍不住咳嗽了几下。 “我这也没有。”戴梓萌躺倒床上,将卷宗盖在了脸上,疲倦地道,“好饿,你们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林菲把目光投向了姜斌,姜斌难得地没有抱怨这次熬夜让他的皮肤又遭受了多大的损失,只是皱着眉,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有发现就快说。”林菲不耐烦地道。 “没有。”姜斌缓缓摇了摇头,“不过,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清了清喉咙,“你们听说过动作捕捉技术吗?” “我现在只想捕猎,红烧兔肉,乞丐烤鸡。”戴梓萌有气无力地念叨了一句,咽了口唾沫,突然坐起了身:“动作捕捉?你说拍电影用到的那种?” “对。”姜斌点头。 “和这案子有啥关系?”戴梓萌满脸的不解。 “没什么关系……” “直接说但是之后的内容。”林菲冷声道。 “我明白了。”雷鸣突然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办法。” “能不打哑谜吗?”戴梓萌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我现在哪有力气猜谜啊。” “监控录像里虽然看不清孙悦到底做了什么,但是动态捕捉技术能够捕捉到几个关键的点啊,这些关键点都是一些动作的特有标志,咱们再通过特效合成技术……” “说重点。”林菲不耐烦地道:“我不想知道过程,不想知道你准备怎么做,我只要结果。” “也许我能还原现场。”姜斌高涨的情绪顿时跌落了下来。 “雷队长,可行性有多高?”林菲转头看了一眼雷鸣。 “值得一试!”雷鸣简洁地答道。 “好,姜斌,这事你去办,也只有你才有这样的资源。”林菲把烟掐灭,“其他人,回去补觉。” 姜斌苦着脸看了一眼这几个人,唉声叹气地走出了房间。 下午三点,林菲和戴梓萌补足了觉,吃饱了饭之后,来到了借用的宾馆会议室,让她们意外的是,雷鸣竟然也已经起床,在这里了。 此时雷鸣的身上穿着一件奇怪的紧身衣,浑身上下贴满了类似心电图导联装置的东西,正做着一些奇怪的动作。他时而原地徘徊,时而弯下腰倒退着行走。 而在他的脚边,就躺着姜斌,他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他的身上同样贴着那些东西。 雷鸣突然弯下腰,双手从姜斌的背后探入他的腋下,将他的上半身稍稍托离了地面,然后拉着姜斌开始慢慢后退。 “OK,成了。”一个一直埋首在电脑后的人突然抬起头,喊了一句,“小斌子,你这尸体演的是越来越好了,下次我给你个露正脸的死尸镜头,裸戏。” 看到戴梓萌和林菲,这个人的目光一亮,快步走了过来,他一起身,林菲和戴梓萌才注意到,这是一个她们无法形容的存在。他顶着一个爆炸头,脖子上一根拇指粗的金项链,肚子圆鼓鼓的,身高还没有戴梓萌高。 “两位好,我是特效师,也是个导演,星探,我看两位气质不俗,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当我下一部戏的女主角?”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林菲,“你们俩的形象简直天造地设,简单包装,那就活脱脱是一个当红小鲜肉和小仙女的绝佳组合,名字我都想好了,咱们就叫拾月传奇,什么玖月奇迹凤凰传奇,你们俩只要一出道那全都靠边站。” “梁导,梁导。”姜斌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把男人拉到了一边,低声道:“那个短头发的也是女的。” “女的?”梁导的眼睛一亮,“斌子,这就更有话题了,交给我,三个月,不,一个月,保证让她们占领微博首页,话题女王,他们不红,天理难容,不,是天理不容。” “你还是考虑考虑我吧,那位啊,是我领导,她对咱们这圈没兴趣,啊,收收心,你什么时候能把我捧红了,也来个男一号什么的,啊,对吧,咱能给你丢脸吗?” “哪次缺尸体了你不是一号啊?”梁导又看了一眼林菲和戴梓萌,叹了口气,“可惜了。哎,小斌,咱可说好了,我下部片子要你们检察院那边的批文,这事你可得给我搞定。” “你放心,我出马,还能有办不成的事?”姜斌拍了拍胸脯。 “他们俩……”梁导又看了一眼林菲和戴梓萌,“真没想过向演艺圈发展吗?这条件实在太好了啊。你们那个破单位,那有什么前途啊,我一顿饭就能吃掉你们一个月工资。” “是没什么前途,无非就是能让你们也没什么钱途!”林菲冷着脸说了一句,“姜斌,解释一下。” “你看我。”姜斌拍了拍额头,连忙介绍道:“林法官,这位是梁九水梁导演,我请来帮咱们做技术工作的。梁导,这位是我们审判长,林菲,林法官。” “久仰久仰。”梁九水把手伸到了林菲的面前。 林菲微微皱眉,身子下意识地后仰,伸出手和他轻轻握了一下。 “这手,保养的多好啊,你出道的第一个广告,我就给你找个护肤的,你这手我给你上保险。”梁九水不甘心地念叨着。 “怎么样?有结果了吗?”林菲连忙打断了他。 “哦,配上了。要不怎么说,还是你们这些高学历的知识分子主意多呢?”梁九水呵呵笑了一下,“正常我们做完动态捕捉后还得做后期,这个活那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干完的。你们这个大个子,到这直接说,他做一遍动作,捕捉一下,看看能不能和视频里的匹配上,这一下就成了。” “结果呢?”林菲耐着性子问道。 “可以确认,在案发现场,孙悦有故意将被害人从路边拖至路中央的举动,这是故意杀人的最好证据。另外,我又重新看了一下现场的监控录像,也发现了一些问题。”雷鸣一边清理着服装上的装置,一边说道。 001、目击证人(16)10分,太刺激了 “什么问题?” “孙悦开车的状态的问题,他一开始的时候一下子撞到了护栏上,他解释说自己慌不择路,当时巨大的反作用力让这辆车和护栏之间有足够的转向距离,他只需要调整方向,就能正常开走,但是他选择了倒车。”雷鸣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播放了一段录像,“注意看,他在倒车的时候明显调整了一下方向,这个动作按说完全没有意义,因为后面的空间也足够大,所以唯一的目的就是能够对准被害人所处的方位。” “在撞到被害人之后,他再次把车向前提,又一次碾压被害人之后,这才调整方向,沿着原路返回逃逸。如果他当时就想着逃跑,应该在启动的同时就调整方向。” “另外,他在二次碾压被害人之后,逃跑的途中车身很稳,没有任何晃动,这就和他所说的慌不择路无法匹配,我认为他这个时候很冷静。甚至,他之前撞到护栏也是故意的。” “故意的?”林菲微微皱眉。 “对。”雷鸣点头,“营造一种他很慌乱的假象,他在那个时候已经做好了要杀掉被害人的心理准备。” “我还是不太明白,故意杀人和交通肇事,孰轻孰重他分不清吗?”戴梓萌歪着脑袋看着雷鸣。 “他很清楚。”雷鸣平静地说道,“否则不会一直否认自己是故意杀人,还做了那么多的工作,他甚至一早就做好了会被我们抓到的准备。但是,他又必须杀了这个人。” “那是为什么?”戴梓萌更加不解了。 雷鸣点上了一支烟,“死了,只要赔丧葬费和一些基本的赔偿,但是如果残疾了或者植物人,这个赔偿的数额,可就是天文数字了。” “就为了这个?”戴梓萌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你们真不打算向演艺圈发展吗?”梁九水突然凑了上来,“我听了几句,你们这个案子,那比我看过的任何剧本都精彩,太刺激了,你们完全可以本色出演啊!” “就因为这个。”北津市第二看守所,面对戴梓萌的询问,孙悦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你看我人模狗样的,像个成功人士,其实,我那个公司快撑不下去了。他要是不死,瘫在床上,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赔不起,我老婆孩子怎么办?我爸妈,我岳父岳母的养老怎么办?” “那你为什么不自首?被抓之后,又为什么不主动提出赔偿?如果你自首,主动提出赔偿,你就不用死。你是不是傻啊?”姜斌问。 “我需要时间,我得想好怎么才能让自己不被当成是杀人犯,到后来……说什么都晚了,死了也比失去自由十几年强得多,十几年后,等我再出来的时候,也会成为家里的负担吧,死了,就没人会说什么了。”孙悦摇了摇头,“挺好,没人替他提出附带的民事赔偿。” “孙悦,经北津市中级人民法院报请,最高人民法院特别大合议庭指派,由我,林菲担任大合议庭的审判长,审判员雷鸣、审判员姜斌组成合议庭,对你的死刑判决进行复核。合议庭合议认为,你的故意杀人罪、交通肇事罪名成立,北津市中级人民法院的终审判决准确无误,适用法律合理,量刑适当,死刑复核结论为核准死刑。” 林菲宣读了复核决议,孙悦坐在椅子里,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林菲将死刑复核通知书递到孙悦的面前。 孙悦摇了摇头,“我就是想……我就是……他要是不死,那得多少钱啊?我老婆孩子可怎么办啊?我得给他们留点钱,我才……” 他把头埋在双手间,终于痛哭出声。 “他可能是个好爸爸,好丈夫,可惜……”走出看守所,戴梓萌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要是能自首,主动提出赔偿的话,绝对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吧。”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这么个馊主意。”姜斌摇了摇头,“我就说,来也是白来,最后还是得核准死刑。” “那可不一样。”戴梓萌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塞进了嘴里。 “哪不一样了?”姜斌问。 “证人的证词在这个案子中的可信度有多高?起初的判决只是以证人证词为主要证据的。基于不可信证词的判决你认为可信吗?如果不是最后你瞎猫碰死耗子的实验验证了一些推断,仅有雷队长和梓萌的推测,判决当事人死刑的证据能站住脚吗?”林菲不满地呵斥了道。 姜斌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到二维码,你们今天看到他了吗?” “一早就走了,说这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戴梓萌歪着头说道,“他好像买了不少好吃的呢,这巧克力还是他给我的,挺贵的呢,也不知道谁那么有口福。” “哎?”姜斌皱了皱眉,“我还是觉得,二维码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才被一撸到底的。” “这里最有可能犯这种错误的只有一个人,是你,不是我们。”林菲白了他一眼,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道:“火车站。” 姜斌赶忙钻进了后排,戴梓萌看着他的举动,不禁撅起了小嘴,“你怎么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啊,让菲姐坐前排付账?这事我可忍不了。” “反正最后报销,怕什么?”姜斌摸了摸鼻子,“对了,我记得,你问孙悦的时候提过什么微反应,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人的行为可以分为生理行为、情绪行为、社交行为三类,在受到有效刺激后,人会产生能够代表其真实认知和感受的生理行为和情绪行为,但又不甘于被识破,便试图用意志管控的社交行为来进行自我抑制和伪装,这时的生理行为和情绪行为就会形态减小或消失,持续时间短或停止。但这些生理行为和情绪行为依然存在,仍然能够突破社交行为的抑制和伪装,即使形态很小,持续时间很短,也仍然能够表达出大量宝贵而有效的信息。这个就是姜振宇老师对微反应的定义。”戴梓萌爱答不理地说道:“换句话说,抓住有效的微反应,就能轻易看透一个人的内心,我上次扒你底裤用的就是这招。所以啊,千万别在我面前撒谎。尤其是你,你身上的戏太多,演技还烂。” 戴梓萌突然转过头,目光犀利。 姜斌尴尬地笑了一下,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位的林菲,她正掏出考核手册,认认真真地在姜斌的那一栏里写上了一个阿拉伯数字:10。 他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一下,看来自己这次的表现还算不错,虽然出了点岔子,但用梁九水导演的那句话说,这样的生活才有意思,“太刺激了!” 002、炸响春雷(1)庆幸没顺手弄死别人 夜。 天阴沉沉的,没有一点星光,月亮也不知躲到了哪片云层之后。 空气粘腻,潮湿,一场暴雨正酝酿着。 闷热让人们焦躁,不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无法入睡。 没有一丝风,浓稠的黑暗中,却传来阵阵风的呜咽。仔细聆听,才会发现,那呜咽不止一处,不止一人,压抑,也让人心碎。 一身黑衣的刘成小心地避过北华小区的保卫和监控,步履匆匆却又形色谨慎地向一栋楼走去。闷热的夏夜,他却穿着长衣长裤,手上还戴着手套,就连脸上都戴着口罩,鸭舌帽的帽檐压得极低,他只能用力向上翻着眼睛,才能看清眼前的路。 路过一栋废弃的门市时,他的脚步有些微的停顿,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看了过去。昏暗的灯光下,碎裂的玻璃,片片烟熏火燎过的黢黑,满地凌乱的桌椅,门前朵朵仍旧新鲜的白花,触目惊心。 三个月前,这里还是一家颇上档次的饭店。三个月后,这里已经成为了人们不愿谈及的禁地,祭奠的墓地。 4月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让15条鲜活的生命在转眼间就成了15具再也不会醒来,容貌难辨的尸体。 刘成仿佛还能听到他们临死前的哀嚎,还能闻到煤气泄漏的那股恶臭,还能嗅到肉体被火焰舔舐的那缕焦糊中的浓香。 他干呕了一声,强迫自己转过头,脚步踉跄却迅速地走过了门市,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前面某栋楼漆黑的楼道,伴着他凌乱的脚步,冰冷的楼道灯逐层亮起,又逐一熄灭。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转瞬即逝,刘成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黑暗的楼道里。 “菲姐,开门!” 上午十点,天光大亮,穿着一身鳄鱼玩偶样睡衣的戴梓萌赤着脚站在林菲的卧室门前,用力砸着门,背在脑后的鳄鱼头随着她的举动滑稽地摇晃着,她仍旧睡眼迷蒙的双眼中带着些焦急,正渐渐清醒。 复核完北津市孙悦交通肇事并故意杀人的案子之后,一回到家,戴梓萌就亲自下厨,四菜一汤地大吃了一顿,随后就睡了过去,高强度工作后的骤然放松让她睡得很死,闹铃都没能吵醒她。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五十分,早过了最高法的上班时间。 “菲姐怎么不叫我?”她躺在床上,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伸手抓过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今天是周末。 她长出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刚刚稍有缓解,伴随着一阵响亮的咕噜声,腹部就传来了一股浓郁的饥肠辘辘感,她伸手揉了揉肚子,挣扎着爬了起来,歪着脑袋,睡眼惺忪地想着早餐该吃点什么。冰箱里还有牛奶,吐司,鸡蛋,但这样的早餐对于她来说却有点过于简单,牛排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新鲜的牛排却没有了,昨天回来的时候应该买点的。想到这些,戴梓萌就有些沮丧,噘起了嘴。凑合吃一口?也不合适,在吃这件事上,她是绝对不能容忍糊弄的。 她翻身而起,从床上跳了下来,决定下楼去买点食材。能从寒冷冬季的被窝里叫醒她的,除了内急,就只剩美食,帅哥都不行。 然而,刚一走出卧室,戴梓萌就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林菲的鞋放在门口的鞋架上,保持着昨天归来后的样子,制服外套整齐地挂在门边的衣架上,看起来也没有动过,她卧室的房门也紧闭着。 这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然而,她是林菲,一个认为死刑复核法官没有休息日的人,在最高法任职一年以来,除了偶尔的几次,她从没有在哪个白天的八点之前还待在家里。 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出差,或者在办公室里独自面对无穷无尽的案件卷宗。 房间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酒气,戴梓萌一眼就注意到她买来做调料的红酒少了一瓶。而她原本放在门边鞋柜上的粉色皮包此刻安静地躺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拉链打开,里面的东西也被翻动的乱七八糟。 她的身体骤然紧绷,快步走到茶几边,一股脑把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伸手在凌乱的物品中翻找着,只片刻,她就感到肩上仿佛背负了一座山峦,让她想要直起腰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她的钥匙不见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林菲卧室的备用钥匙。 而拿走它们的人…… 戴梓萌看了一眼林菲的房间,粉嫩的耳朵动了动,透过那扇木门,阵阵压抑的呜咽正如流水一般缓缓渗出,想要淹没这间屋子,溺死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 她用力抓了抓头发。不用借助监控,她也知道林菲现在的处境。现在的她一定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正靠坐在窗台上,头蜷缩在双腿间,手里还拎着一瓶酒,她克制地哭几声,便灌上一口酒,让自己舒服点。 直到睡过去,或者,扛过去。 这种事,在她们住到一起之后,便不止一次发生,在林菲的心结解开之前,这样的事,还会不定时地继续下去。 那两个无良律师,即便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可他们留给林菲的影响不仅没有在时间的消磨下变淡,反而愈演愈烈,越陈越浓,如流沙一般渐渐将林菲拖入深渊,越挣扎,陷落的便越快,不挣扎,却又只能等待无边的黑暗,痛苦的窒息,惨烈的死亡。 这像一颗不稳定状态下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引爆林菲脆弱的神经,捎带毁灭她身边所有和她有关系的人。 戴梓萌无比痛恨那两个人,如果当初他没有把她留在身边,如果他能早一点给她自由,如果他没有对林菲说那句话,现在的林菲,绝不会是这样。 戴梓萌更痛恨自己,身为心理学研究生的她,却对林菲的这种情况无能为力。她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知道该怎样解决,可林菲根本不听她的,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解决这个问题。她不想让他们的影子在记忆里消失,毕竟这世界上还在记着他们,回忆他们的人寥寥无几。于是戴梓萌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菲一次次自行发泄,一次比一次需要的时间更长,一次比一次需要的酒精更多。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林菲也许就会一醉不醒。迟早有一天,她会弄死自己。这是戴梓萌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事,而这还是最好的结果,至少她没顺手弄死其他人。 002、炸响春雷(2)时间会摧毁一切 时间会治愈一切。 这是她的导师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戴梓萌曾经对此深信不疑,直到她把这句话说给林菲。 “真正的伤痛,从不曾在岁月中消失,甚至,时光会令伤痕更加显著。”当时林菲就坐在飘窗边,歪着头看着窗外,手里拎着一瓶楼下超市买回来的二锅头,不时猛灌一口,听到这句话,她不屑地笑了一下,“我在高中的作文里就写过这样的话了。每个新一天一睁眼,我就期望这一天快点结束。每一天睁开眼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终于快死了。终于。我再也不用活在泪水和折磨中,活在‘因为活着’的负担里了。” 这句话很伤感,刺痛人心,可林菲的表情始终平淡,语气里也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连一点陌生人的关心都懒得奉上的那种。 于是戴梓萌知道,时光留给林菲的,真的只有无法抹平的伤痕和沟壑难平的伤痛,以及本不该由她背负的重于山峦的责任。那个在圣诞夜从宿舍楼顶一跃而下的女孩儿,那个为了让伤害女儿的人得到惩罚走在上访路上就再未归来的父亲,那个在林菲走投无路的时候接受了她的律师,那个痛恨她却依然为她洗刷了冤屈并因此毁容的警察,那个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希望她能坚守他们梦想的律所主任…… 这些人支撑着林菲走到了今天,也在一步步将林菲推向深渊。 “当她从楼上跳下去,用自己的生命揭开隐藏的黑暗,把我的一切罪恶都展示给世人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那一天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是在为别人而活,为了救我的人,为了我曾伤害过的人,为了教育我引导我的人而活,站在这里的,不是林菲,而是那三个人的投影。那个叫林菲的人,她根本没有资格在这里,少管所,监狱,垃圾场,那才是她这种人该待的地方。” “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他们依然存在的一天,都是我赎罪的一天。” “我不想走出去,承受这样的痛苦是一种折磨,但同样也是一种救赎,这是我应得的,相比于那些我曾犯下的罪,做下的恶,这样的惩罚简直微不足道。如果连这些我都不愿承担,你让我怎么对九泉之下的他们说?” 这就是林菲,一个放弃了自己,将自己活成了他人的人,一个口口声声说活出了真实的自我,却连崩溃一下都要控制限度,压抑情感的人。 他们死了,迟早有一天,她也会死。 他们或死于事故,或死于疾病,而她,只会死于压抑。 有时候,戴梓萌都想跪下来,跪在林菲的面前,给她磕几个头,求她对自己好一点,一点点就行。 “菲姐,你快点开门。”戴梓萌焦躁地喊道,“你再不开门我就踹门了。” 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 “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她说着,跑到鞋柜边,翻出一双旅游鞋穿上,活动了一下腿脚,神情严肃地回到了林菲的卧室门前,沉声说道:“我数到三。一……” 咔嗒一声,林菲卧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戴梓萌连忙伸手推门,留给她的却只有一道背影。 林菲穿着一套简洁的睡衣睡裤,赤着脚踩在地板上,手里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却目标明确地慢慢走到飘窗边,坐下,笔直修长的双腿放到了窗台上,微微蜷起。 她喝了一口酒,便把头搁在了膝盖上,目光朝向了窗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菲姐……”眼尖的戴梓萌看到,林菲手中的酒瓶空空如也,可林菲却恍若不觉,此时的她早已经进入了失神的状态。 她坐直身子,头靠在冰冷的玻璃上,伸出手,抚摸着窗上的倒影,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泪水却在顺着她的脸颊流淌着。 “我没事。”林菲说了一句,便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当啷一声,她手里的酒瓶掉落在了地板上,骨碌碌地滚到了戴梓萌的脚边,撞上了它的脚,才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林菲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柔弱无骨,她的嘴边兀自带着笑,眼角依旧不停地淌着泪,那是无人知晓的苦涩。 “今天,我要休息。”她嘟囔着,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委屈。 啪的一声,戴梓萌知道,林菲所有坚强的伪装在这一刻怦然破碎。 然而,也只在这一刻而已。 周日,八点。 平日就少有人走动的最高法第二办公区这一天更没有什么人,林菲和戴梓萌的鞋跟敲击在走廊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走廊里回响,一个冷冽,一个欢脱。 落后一步的戴梓萌偷眼看着林菲。林菲五官精致的脸上面无表情,就连目光中都无法辨识她此刻的情绪。 严峻,冷漠。这就是此刻林菲给人的印象。看起来,她和昨天情绪崩溃到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大哭的林菲完全判若两人。她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件事。 可戴梓萌却知道,林菲并没有忘记,她只是把那些东西藏了起来,藏到了一个只有她自己才能找到,并随时准备再翻出来浏览一遍的地方。 她靠着他们活着,但她决不允许自己一直崩溃下去。 “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和现实和解的最好方式。比起说服自己接受他不在了,我宁愿他活在我的明天里。永远活在我的明天里。于是,我拼了命地跑向明天。我每天都要拼了命地跑向明天。跑到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的那天,也不要停下来。”戴梓萌清晰地记得,某一次,已经醉的站都站不稳的林菲却眼神清亮地说出了这样一段话,显然,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在支撑自己活下来,走下去。 她找到了和自己和解的方式,尽管戴梓萌并不认可这样的方式,那毕竟只是躲避,而不是解决,但她却毫无办法,唯有叹息苦笑。 002、炸响春雷(3)我像开玩笑? 林菲推开办公室的门,向右手边那张办公桌后坐着的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雷叔,早!”戴梓萌从林菲的身后探出头,俏皮地招呼道,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嘴巴微张,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窗边的暖气片下蹲着一个人,他一手抱着脑袋,挡住了脸,另一只手被拷在了暖气管上。 “雷叔,这……”戴梓萌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在电脑上认真地看着什么的雷鸣,眼里满是疑问。 林菲却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后,看着靠近门边的那张桌子,微微皱着眉,“姜检察官呢?” “菲姐,你更关心的不应该是这个吗?”戴梓萌站在门边,指着蹲在窗边的那个人。 “不用关心,你们忙你们的,我待会儿就走。”那个人低着头,闷声说了一句。 “哦,哦?”林菲似乎这才注意到办公室里多了个人,有些惊讶地看了看雷鸣,“雷队长,这个,解释一下?” 雷鸣从电脑后抬起头,嫌恶地看着窗边的男人,“惯偷,路上抓的,等会儿派出所的同志来交接。” “我真不是偷东西,我就是看那个同志的钱包要掉出来了,替她整理一下!”雷鸣口中的惯偷苦着一张脸解释道。 “然后呢然后呢?”戴梓萌兴致勃勃地问:“雷叔问都没问就把你抓回来了?” 男人点头应是,“可不是么,你们这位同志,简直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太粗暴了!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怎么能随便抓人呢?看看看看。”他晃了几下被拷住的胳膊,手铐和暖气管碰撞到了一起,发出了哗啦哗啦的金属响声,“怎么能这样对待热心群众?这会寒了我们的一片赤诚之心啊!” “那这个呢?”戴梓萌走上前,伸手从男人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钱包,那是一只粉色的HelloKitty钱包,她拿在手里晃了晃,“你的?你信么?” “哪啊,那个女同志一直不理我,我这不就先替她收着嘛,我总不能扔大街上吧?万一让别人捡走了,她回来找怎么办?钱是小事,这里面身份证啊银行卡啊,补办起来多麻烦啊。” “嗯嗯嗯,你是个好人!”戴梓萌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我再也不想见第二面的那种好人。” 说着,她就要转身离开。 “把梓萌的手机还给她!”雷鸣的一声暴喝却让戴梓萌停住了脚步,她愕然抬头,就见雷鸣一脸阴沉地看着那个惯偷。 惯偷尴尬地伸出那只没有被铐住的手,他的手上躺着一个精巧的手机,手机上套着一个九宫格火锅的保护套,正是戴梓萌的手机。 “呀,你什么时候拿走的?”戴梓萌惊讶地看着男人,一把抢过了手机。 “它差点掉地上……”惯偷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雷鸣,打了个哆嗦,“手痒,没忍住!” “他的事有警察管。”林菲看着这一出闹剧,无奈地摇了摇头,便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追究下去。 “他的事,不光是警察要管。”戴梓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男人,“我觉得……” “反正不是我们管。”林菲却打断了她的话,“梓萌,告诉姜斌,半个小时内到办公室。” “那他要是到不了呢?” “那就来了之后永远都不用走了。”林菲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便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摞卷宗看了起来。 戴梓萌吐了吐舌头,走出办公室,拨通了姜斌的电话。 二十五分钟之后,当派出所的民警把雷鸣抓来的小偷带走,顺便把从他的口袋里搜出的原本属于林菲的签字笔归还之后,气喘吁吁的姜斌才闯进了办公室。厚厚的口罩遮住了他的脸,但眉眼间的恼怒却昭然若揭,他略显粗暴地扯下口罩,径直走到了林菲的面前,双手撑在她的办公桌上,吼道:“还让不让人有点私人空间了?我正带我小侄女逛超市呢。” 林菲伸手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颇不耐烦地看着姜斌,一言不发。 姜斌努力和林菲对视着,但是很快他就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退让的意思,他不自觉地把目光瞟向了一边。 林菲伸出手,从烟盒里又抽出了一支烟,“我不喜欢撒谎,只要是实话,理由再烂,哪怕你说你痔疮犯了,我也可以接受。” “我说的都是实话。”姜斌肯定地说道,可声音中却缺乏了一丝底气,下意识地放低了音调,“绝对没有一个字掺假,我可以用我演艺事业的前途发誓!你知道,那就是我的一切!” “那你小侄女呢?”戴梓萌突然凑上来问道,“你怎么没把她带来?你先把她送回家再赶过来,来不及吧?” “我把她留超市了啊。” “啊?你就不怕她被怪蜀黍抱走了啊?” “我从超市里给她拿了一件衣服套上了,谁想抱走她,都过不了门口的安检。”姜斌自得地道。 “哇,姜哥,你太聪明了,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个办法呢?下次带菲姐去超市,我也这么干。”戴梓萌兴奋地道:“你去的哪家超市啊?” “我家楼下的家乐福。”姜斌随口应道,马上又补充了一句:“七点半就开门了。” “对于一个资深老饕,我掌握着全新京市所有有名有姓的超市营业时间,家乐福超市没有八点之前开门的,谁家楼下的也没有。”戴梓萌往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还有……” “得得得,我投降行了吧,我不是去逛超市了,我是去试镜了,行了吧?马上就要到我了,你们把我弄过来了。今天不是星期天吗?还有没有人权了?雷叔,他们这是**裸的压榨!你能忍得了?”姜斌严肃地看着雷鸣,“而我可能因此错过了一个重要的角色,而你们就是毁了我梦想的刽子手。请记录一下,著名表演艺术家姜斌在他成名前曾说道:人一生的机遇是有限的,你错过了第一次,别担心,你会继续错过后面的。” “第一天的时候,我好像就说过,我是怎么说的来着?”林菲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打断了他的话。 “菲姐你说,死刑复核法官的工作是5+2,白+黑。”戴梓萌说着,用力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白天晚上都只能吃白片,嗨到爆!” “记住了?”林菲仰头看着姜斌。 “我还以为那是……” “我从来不开玩笑。我跟你讲人权就等于是置那些死囚的人权于不顾,身为死刑复核法官,你觉得你那个狗屁的演员梦想比他们的命更重要?现在,回到你的位置上坐好。”看着姜斌还想反驳,林菲的手指灵动地转着一支笔,平淡却不容拒绝地说了一句。 姜斌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那一瞬间,他从林菲的身上感到了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不由自主地生起了退让之心。 看着姜斌在位子上坐好,林菲这才继续道:“今天主要有三件事,第一件事,北津的那个案子,大家表现的不错,梓萌,林远发来短信,他决定去玩你说的那个了。” “什么?”戴梓萌一脸茫然地看着林菲,耳边却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 “嘴角!”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姜斌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戴梓萌连忙伸手抹了一把,把一点巧克力的残渣擦掉,正襟危坐,看着林菲。 “滑翔伞。第二件事,关于雷队长和姜检察官在这起案件里的表现,这次考核的评分结果如下。” 听到这句话,就连雷鸣都下意识挺了挺本就笔直的身形。在这里,他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自己。 “姜斌,这次我给你的评分是10分。” “耶!”姜斌用力握了握拳头,得意的神情丝毫不加掩饰,他看了看雷鸣,又挑衅似地看了看戴梓萌,“看到了吧,满分!哥就是有这个实力,哪怕只动用我不到十分之一的能力,照样成绩优异,你们以后谁也不许质疑我新京法学状元的头衔!” 然而戴梓萌和林菲的表情却让他有些心虚,戴梓萌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瓜。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林菲只是以恒定的语气继续说道:“雷队长,我给你的评分是90分,扣掉的那10分,我想你知道原因。” 雷鸣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对被扣掉10分,他并不在意,荣誉对于他固然重要,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却让他必须要放弃掉一部分荣誉。 “好,接下来我要说第三件事。” “等一下等一下。”姜斌喊道,站起身,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10分不是满分?” “我从来没说过。”林菲低头看着手上的一张纸,头也不抬地道。 “可为什么我只有10分?!”姜斌忍不住咆哮,“我是新京市的法学状元,法学状元什么意思,你不会不知道吧?那代表着我的智商,我怎么可能只有10分?” “如果不是看在你最后的那点表现,这10分我都不想给你。”林菲用笔在手中的那张纸上用力画了一道线,“你那个拙劣的表现和你的成绩完全不成正比,你差点让我们办了一桩错案。我不认为你的智商比我们高到哪里去,你能拿到法学状元,不知道踩到了多大一泡狗屎。第三件事,我们今天要开始复核另外一起案子,你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调整,我去调卷宗。” 林菲根本不给姜斌说话的时间,就径直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002、炸响春雷(4)既然不爱何必伤害 姜斌不甘地站在办公室中央的空地上,双手握拳,不停地挥舞着,“凭什么?!凭什么?!” “知足吧。”戴梓萌从抽屉里翻出一袋薯片,“你看我,还没有分数呢。要来一块吗?” “你可真会安慰人。”姜斌悻悻地道,“你又不用参加我们的考核。”他伸手抓过一把薯片,塞进了嘴里,看了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的雷鸣,小声嘟囔道:“工作狂,疯子,就没一个正常人。” 雷鸣并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梓萌。”他突然抬起头,“有个问题请教你一下。” “哦,嗯?雷叔,你这说的什么话。”戴梓萌手忙脚乱地收起零食,擦了把嘴,竟然腼腆地笑了一下。 竟然。恍惚间,姜斌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有个朋友,办了一个案子。2016年7月15号,他们抓了一个入室抢劫的犯罪分子。”雷鸣看着电脑的屏幕,“这个罪犯叫刘成,判了十年,但是我那个朋友总觉得这案子还没完。” “为什么?不是都判了吗?”姜斌随口问道。 “直觉。”雷鸣微微皱眉,“刘成是个惯犯,以前就曾多次入室盗窃抢劫,这次作案距离他出狱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但他这次作案和以往完全不同。” “有啥不同?”戴梓萌歪着脑袋问道。 “刘成以往作案,以钱财为主,任何值钱的东西都不会放过。但这一次,抓住他的时候,他的身上只有两部抢来的手机和一堆通讯录。” “镶钻的吧?”姜斌重新回到位子上坐好,“肯定是,就是那个什么8848?” “不。”雷鸣摇头,严肃地道,“很普通的手机,其中一部还是老人机。受害人称,刘成闯进家里后,就径直要求他们交出手机和所有记录有电话号码的东西,得手之后就迅速离开了,没有提出任何钱财要求。受害人放在鞋柜上的钱包,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这家伙不是眼神有问题吧?”姜斌笑了一下。 “你别说话。”戴梓萌凶狠地瞪了一眼姜斌,“刘成怎么说?他之前有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 “没有。”雷鸣摇了摇头,“刘成供述,他就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我朋友觉得,他这样做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他不肯交代。” “他说他这次为啥作案了吗?”戴梓萌又问。 “比较奇怪。”雷鸣一边拖动鼠标,一边说道:“他说干这个事就像吸毒一样,有瘾,他控制不住自己。这个我能理解,但是只抢手机和通讯录……” “嗯。”戴梓萌点了点头,歪着头想了想,“有一种心理疾病叫偷窃癖。属于意志控制障碍范畴的精神障碍。表现就是反复出现的、无法自制的偷窃行为,虽然屡遭惩罚但难于改正。这种偷窃不是为了谋取经济利益,也不具有其它明确目的,比如挟嫌报复、窃富济贫或引人注意,纯粹是出于无法抗拒的内心冲动。早晨你抓住的那个,有极大可能就是这种情况,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警察的教育,法律的制裁,更多的是心理辅导。至于雷叔你说的这个刘成,我觉得也可以归到这一类里,他之所以只抢手机和通讯录这些东西,而且你也说了,都是很普通的手机,还有不值钱的老人机是吧?那大概是他觉得,这两样东西都不值钱,被抓住也不会遭受太严厉的惩罚。” 雷鸣抿着嘴唇,眉头紧皱,缓慢、犹豫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副神情丝毫不加掩饰地显露着他内心的怀疑。 是这样吗? “我就想不明白了。”姜斌坐在戴梓萌的办公桌上,伸手从她的零食袋里抓出一把薯片,塞进嘴里,看雷鸣沉入了自己的世界里,随口说道,“你菲姐怎么就这么热爱死刑复核这份工作?” “热爱?你一定搞错了,我从来就没喜欢过这份工作。” 林菲的声音却从他的身后传了过来,吓得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回过头,就看到林菲正一脸冷笑地看着他。 “你不是去调卷宗了吗?”姜斌心虚地问道。 “忘带东西了。”林菲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找出一张纸,看了看,重新走向了门边。 “我受累问一句,你刚刚说你从来就没喜欢过这份工作,对吧?”姜斌有些不太确定地看着林菲。 “对。” “既然不爱,何必伤害!伤害就算了,何苦还要带上我们这些无辜的吃瓜群众?!我可以回家了,对吗?”姜斌莫名兴奋地说了一句,就从口袋里摸出了口罩,往脸上罩去。 林菲停下脚步,冰冷的目光像把刀子,仿佛要把姜斌凌迟一般,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从她的嘴里蹦了出来,将一句话狠狠地砸在了姜斌的脸上,“这是很多人的理想,信仰,为它们奋斗就是我的职责,既然决定坐在这里,就得尽职尽责,就像你为你那个不着调的梦想玩命一样,我也得为这份工作玩命,而你们,我不要求你们给我冲,但至少得跟我冲,就这样。” “今天的卷宗数量是三车。”在离开办公室前,林菲扔下了这么一句话。 姜斌被那股气势震慑,直到林菲走出去许久,他才慢慢缓过神来,神色怪异,“那我也得出去一趟。” “咋了?”看着姜斌的脸,戴梓萌茫然地问了一句。 “咋了?!”姜斌冷笑,“你记不记得上次咱们看卷宗发生了什么?别说你忘了,那可是刻骨铭心的血与泪的教训!” “哦~你被菲姐怼了。”戴梓萌想了想,肯定地道。 “不是这个。上次咱们差点就饿着肚子去赶车。” 他站起身,走向了门边。 “你干嘛去?”戴梓萌不解地看着姜斌。 “买饭。”姜斌哼了一声,“这次我可不想亏了自己,你菲姐根本就不会给我们吃饭的时间,还理直气壮地说什么是我们自己不知道吃饭。雷叔你评评理,那是人话吗?” “干我们这行的……” “得,当我没问。”姜斌伸出手拍了拍脸,“你和林法官是一路货,我问你我才是脑袋被驴踢了。” 雷鸣难得笑了一下,没再说话。戴梓萌好心提醒道:“菲姐回来要是看到你不在……” “你菲姐挑的案子,都是对得起我们的智商的,没听她说么,光卷宗就三车呢,没那么快回来。”姜斌摆摆手,拉开了门。 “哎,等我一下等我一下。”戴梓萌站起身,从椅子上拿起外套穿好,“我跟你一起去。” “你要吃啥,我给你带就得了呗。”姜斌微微皱眉,“枸杞酒酿蛋,木瓜红枣莲子羹,花生芝麻糊,双豆鸡翅汤,都是养颜佳品。” “你扯犊子呐。”戴梓萌走到了姜斌的身边,瞪着眼睛,“我花了几十万年才爬上食物链顶端,不是为了吃青菜来的。赶紧走,别废话!” 002、炸响春雷(5)你有理想吗? 最高法第二办公区对面的一条小街就是新京市有名的小吃一条街,来自全国各地的特色小吃在这里应有尽有,互为竞争对手却又相互补充,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融洽气氛。 适逢周末,人来人往。看着如海一般的人潮,姜斌本能地萌生出了一股退意,打算就在入口处随便买点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就好。但戴梓萌显然不这样想,她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拉起姜斌的手就挤进了人群,她矮小的身影转瞬间就消失在了人潮里。 一进入人群,姜斌立刻就发现,他的视线里除了人,就再也没有其它的东西,甚至两侧的店铺到底是卖什么的,他都完全看不到。 “就为了口吃的,你至于吗?”姜斌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不小心蹭到了摊位,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厌恶。 “唯美食与帅哥不可辜负。还有,你别小瞧了这些人,没准他们开的车,住的房比你还好呢。劳动没有贵贱之分。” 戴梓萌埋头向前走,一阵左冲右突,就在姜斌感到眼花缭乱的时候,他的面前骤然一空,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院子里,到这个时候,他还没明白戴梓萌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地方是我最爱来的地方,没有之一。”看出了姜斌的疑惑,戴梓萌得意地笑了一下,说道。 看着这座门可罗雀的院子和院子里摆放的梅花桩,姜斌脸上的疑惑不仅没有分毫的减少,反而愈加浓郁了。 “别小瞧这地方,人少不是因为不好吃,而是,如果你没有这个的话,他们根本不接待。”戴梓萌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冲姜斌晃了晃,“这是老饕才有的东西,这地方拒绝店内进餐,一律打包。” 她说着,走进了屋子,一见到她,屋子里一个已经上了年岁的老人脸色就有些古怪,“还是那些?萌萌,听伯伯一句,少吃点吧,你上回都把那小伙子吓跑了,这回?” 他看了一眼戴梓萌身后的姜斌,低声道,“这个不错,可别错过了啊。” 戴梓萌随手把卡交给了这个人,“还那些,加量,菲姐那份也得带出来,还有两个人的。还有,伯伯,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不能逮着个公的就往我身上塞啊,就说上次那个,连吃都管不起我,还想泡我,你忍心吗?再说我现在这么能吃,还不都是因为你,反正嫁不嫁的我不管,只要我还能吃动一天你就得管我一天的饭。” “我真得找个时间跟你爸好好唠唠了,你们家就你这一个女娃,这发展方向好像不太对啊。”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进了后厨。 姜斌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该听的听,不该听的就要把耳朵收起来,知道不?我要的都是他们的特色菜。嗯,也不对,是我最爱吃的几个菜,这地方的菜每一道都是特色,挑不出毛病来。据说,厨师的祖上是宫里御膳房的。” 姜斌撇了撇嘴,“据谁说?” “据我说啊。”戴梓萌呵呵一笑,“刚才你见到的就是这里的主厨,现在有时候还去国宴那边帮忙呢,所以啊,这里的东西可不是你想吃就能吃到的。这张卡,还是我从林老头那里顺来的呢。” 她说的很自然,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偷了最高法副院长的东西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姜斌看着戴梓萌,怔怔地摇了摇头,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看起来毫无心机,天真单纯的姑娘其实是整个小组里最危险的人物,为了点吃的,就没有她不敢干的事。 “放心,也就只有吃的和帅哥才能让我这么干,别的东西,我还看不上。”戴梓萌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说起帅哥,这儿有一个叫许浩的外卖小哥,你不是总说你帅吗?有机会引荐你们俩见见面,看看你们俩到底谁第一。” “那还用说嘛。”姜斌得意地笑了,“你也不看看我是干嘛的,那个什么许浩是干嘛的,光气质咱就秒杀他一条街。” “那可不一定哦。”戴梓萌诡异地笑了一下,“据我所知,送外卖只是他众多工作中的一个,他啊,主业是演员,随时随地都在表演,要说演技,可比你这个半吊子强多了。” “你能不用贬低别人的方式来赞美另一个人吗?”姜斌无奈地道。 “好啊,只要你别踩我底线。”戴梓萌走到院子里的梅花桩边,摆了个架势,对着梅花桩踢打了起来,动作干净利落。 “我的底线就两条,别抢我吃的,别惹菲姐不高兴。” “我对吃的没兴趣,对你菲姐……”姜斌皱了皱眉,指了指脑袋,“她这儿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嗯?”戴梓萌停下动作,看着姜斌期待的眼神,微微蹙眉,“你这话要是让菲姐听见,我保证你看不见今天下午的太阳。” “嘿!”她突然吐气发声,一记鞭腿扫了出去,啪的一声,一根梅花桩应声而断。 “别误会。”姜斌咽了口唾沫,连忙后退了几步,摆了摆手,他猛然想起,戴梓萌曾提议和他单挑,看来幸运女神还是眷顾他的,让他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还能全身而退。 “你想啊,哪个正常人会在大周末的来上班?这种自愿加班又没有加班费。而且……”他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我回去特意查了下这个特别大合议庭,你猜怎么着?这个特别大合议庭组建至今,一直都是做调研工作,从来没插手过死刑复核的案子,你菲姐一接手就把调研的事都扔到一边,非要接案子。你说她跟这案子息息相关也就算了,问题是这案子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啊,所以,你菲姐真不是有什么毛病?” “你有理想吗?”戴梓萌活动着手腕,歪头看着姜斌。 “有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就跟你说了?我的理想就是登上百老汇的舞台,成为最伟大的演员。”姜斌挺起胸膛,有力地道。 “认真点。” “我就是很、非常、特别认真的啊。” 戴梓萌撇了撇嘴,嗤笑了一声,“你那叫白日做梦。理想,懂吗?是高尚的,伟大的,不以自身的利益为基础的。” “不存在。”姜斌笃定地道。 “菲姐就有。菲姐的理想就是让每一个死囚都能甘心上路,让每一个活下来的凶手都能用余生忏悔。换句话说,任何一个经她手做出的死刑复核,都必须做到没有任何瑕疵。”戴梓萌接过快餐盒,和老人道了个别,在他开始唠叨之前,就向外走,“我会看着菲姐好好吃饭,会给她找个好老公,在她弄死我之前,保证她活蹦乱跳的,您老不用每次都提醒我。” “我更关心的是你这个丫头。”老人无奈地道。 “等把菲姐推销出去再说。” 戴梓萌大大咧咧地说着,走出了门,姜斌赶忙跟了上去,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可你菲姐那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戴梓萌坦然道:“但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很伟大吗?” “伟不伟大的,我不知道。我小时候管这种人叫傻子。” “你是怎么考上公务员的?”戴梓萌瞟了一眼姜斌,“你这样的思想道德品质都能混进公务人员的队伍,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以为我愿意啊?”姜斌叹了口气,“打赌输了呗,把自己输进了万丈深渊,能重来一次的话,我宁可离家出走,去中戏门口等星探,去天桥底下讲评书,去澡堂子里说相声也不要去考什么法学。” 他放慢了脚步,慢慢坠在了戴梓萌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他嘴角那抹轻挑的笑意渐渐消散。 林菲,你真的仅仅是因为那种不切实际的理想,才走到了今天吗?才在入主特别大合议庭之后依然不肯放弃去亲自做死刑复核的工作吗? 不,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根本没什么伟人,每个人活着,都在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人性是自私的,自古以来就没有变过。 你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瞅啥?”戴梓萌突然回过头,问道。 “瞅你长得好看。” “真的?”戴梓萌兴高采烈地追问道。 姜斌的目光无比真诚却又肆无忌惮地在戴梓萌身上游走,“简直是魔鬼身材、天使脸庞的绝佳展示。你看你这皮肤,和我比也相差无几,再看你这身段,多一分显胖,少一分太瘦,现在这样,太完美了。” “真的?”戴梓萌又问了一遍。 “当然!”姜斌连忙用力点了点头,“我从来不撒谎!” 戴梓萌的脸腾地红了一下,娇羞地道:“谢谢,其实,我一直都这么觉得,从小到大,菲姐第一,我第二!” 她转过身,昂首挺胸地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姜斌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就已经够不要脸了,可是在戴梓萌面前,他好像还是太要脸了。他连忙快走了几步,追上戴梓萌,“可我还是不明白,理想和她周末不休息有什么关系?”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戴梓萌转头看着姜斌,笑了一下,“有句话说的挺对的,大周末不在家,主动要求加班的,基本都是缺少性生活的单身狗,要不?” “想都别想,我没兴趣,她还是和二维码雷队长更合适。”姜斌果断地道,“还有,”他扬了扬手里的快餐盒,“我不瞎,这家店真有你说的那么牛逼的话,会用这种普通的快餐盒?” “哦,这是我平时练习咏春的地方,带你来就是让你看看,没事别惹我,更别让菲姐不痛快。” “怎么会。”姜斌僵硬地笑了一下,语气却有些发虚。 002、炸响春雷(6)老实人没有春天 姜斌和戴梓萌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林菲正把厚厚的卷宗分派到每个人的办公桌上。 看着自己桌子上那一摞厚厚的卷宗,姜斌苦着脸,把快餐盒重重地往暖气上一放,回到座位上坐下,视线马上就被那一摞卷宗遮挡住了。 林菲看了一眼快餐盒,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学聪明了,不容易。” 说着,她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刑二庭的案子,2016年4月,东江省西疆市的爆炸案,都好好看看,争取今天讨论出个结果来。” “不能够。”姜斌拿过一本卷宗翻开,随口道:“这些卷宗,光是交叉阅卷,今天能看完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一定要认真看,仔细看,用心看,我只给你们看一遍卷宗的机会。别忘了,你是新京市的法学状元,听说,你在考前一个月才开始看书,这种事对于你来说,不难吧?”林菲玩味地说道。 姜斌张了张嘴,垂头丧气地埋首进了卷宗里。他本来还想下意识地反驳几句,可林菲的话却死死地堵住了他反击的路线。而雷鸣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出去给那个神秘的女人打了个电话,回来后就点上一支烟,翻开卷宗,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在他的眼里,似乎除了电话那头那个神秘的女人,就只有案子能提起他的兴趣。 “总不能昧着良心说我的法学状元是托了户口和爸妈身份的福,注水的吧?”姜斌嘟囔了一句,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卷宗上。 “抽抽抽,除了抽烟,你能说句话吗?” 一大清早,田成的爱人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不满地抱怨着,而田成,只是坐在沙发里,身子微微蜷缩,努力将自己与世隔绝。他垂着头,抽着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任凭爱人怎样抱怨,他的选择就是全盘接受,偶尔有些委屈和不满,也全然埋进了心底,不肯做任何的反驳,庞大的压力压在他的身上,让他直不起腰来。 “每次一说你你就知道抽烟,一句话不说,我说错了吗?” 田成听到这句话,叹了口气。 “你唉声叹气什么?你倒是说怎么办啊?孩子还上不上学了?” 田成的爱人气的摔下了手里的东西。 “我……再想想办法。”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每次都是这句,哪次你想出办法来了?这压力到最后不还是都压到我身上了啊。田成你到底怎么想的?” 田成哭丧着脸,笑了一下,“你听我说,我已经在和其他股东商量了,不行我把手里的股权质押给他们看看。” “他们,我说田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吃了那么多回亏,你有没有点记性,哪回不是跟你说会给你想办法,哪回给你想办法了?就那点破股权,多少年了?那孩子都耽误成什么了?你怎么那么容易轻信别人,你让人坑的还少啊?田成,要不然咱离了吧,我跟你我认了,可孩子呢?现在连个学都上不了,出门就让人盯着,怎么弄?孩子的路还长着呢。” “我……你让我再想想。” “想想想,你能想出什么来?每次一说这事,你说的话都一模一样。接下来是不是又该说对不起,都是你的错,你在想办法。田成,我告诉你我受够了!” 田成的爱人气冲冲地转身走回了屋子,躺到了床上,拽过被子,蒙住了头。 田成默默地抽完了一支烟,挪动着脚步走到卧室门边看了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对不起,这事怪我,你放心,我已经在想办法了。” “滚!”田成的爱人吼了一声。 田成又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家门。只是十几步,他的身上却像背负着一座沉重的山峦,步履维艰。 当那扇门在身后关上的时候,他再一次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脸,再放下手的时候,他的脸上挂上了一副柔和的笑容,腰板也重新挺直,仿佛此刻的他生活幸福,没有任何的压力。 2016年4月1日,愚人节。 这一天是田成的45岁生日,但他并没有任何幸福的感觉。 田成在北华小区里经营着一家颇有规模的饭店,周遭的居民和办公楼里的员工是饭店的主要客源。前几年,生意好的时候,他接连贷款盘下了相邻的几家门市,打通之后,将原本一个小小的小吃部扩建成了现在的北华酒楼。 然而,繁华似锦并没有持续多久,田成很快就发现,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饭店的经营依然火爆,可实际上,却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不断上涨的经营成本,不仅没有扩大反而被周边其它饭店渐渐分流的客源,让饭店的利润逐年减少,慢慢逼近那条红线。 去年年底,市**的一条新政终于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田成饭店周边的公司纷纷迁至新区,一时间客流量骤减,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以往人头涌动的饭店就成了门可罗雀,可成本却依然居高不下,田成只能勉强维持着饭店的经营。 也许,明年的清明,就是北华酒楼的祭日。 黑暗中,田成叹了口气,那个结果都是往好了说。 一点火光骤然闪耀了一下,掉落到地面上,一只脚踩了上去,用力一碾,最后一缕光彻底消失。熄灭最后一支烟,田成站起身,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面色阴沉。他的脚下堆积着满地的烟蒂。 该回家了。他想。中午的时候,他就安排饭店的员工放假休息,理由是今天是他的生日,让大家放松放松,然而他自己却是一个人在饭店里待了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努力思考着该怎样才能度过眼下的困局。 答案是,没有答案。 不回家是不是更好一点?他根本无力去面对家人殷切的期盼,近百万的债务让他身心俱疲,随时都可能崩溃而选择一条彻底解脱的路。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饭店,关好门,慢慢向家的方向挪动着脚步。他的家也在北华小区,近在咫尺,可田成却宁可它远在天涯。 002、炸响春雷(7)神特么的转折 “田总,回家?”平日十几分钟的路,今天田成却走了有半个小时,终于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小区夜巡的保安看到了田成,热情地招呼道。 “哦,回家。”田成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和保安小罗擦身而过。 “呵,真辛苦了,这么晚才回,今天这是生意火爆啊!”小罗笑呵呵地道。 “好坏就那样,混口饭吃。哎,小罗,你带手机了没?” 刚准备走远的小罗回过头,就看到田成一脸忧色,双手在身上摸索着。 “带了啊,怎么了田总?”小罗连忙问道。 “借我用一下,我手机好像丢了。”田成面露焦急。 小罗赶忙掏出手机,解锁后递给了田成,“那可得赶紧找找,你这大老板的手机丢了麻烦可就大了,万一里面有点啥不可描述,明天一下成网红了,我可担不起这罪过。” 田成没有理会小罗的挤眉弄眼,拨通了一个号码,把手机放到耳边,听筒里传来一阵隐约的手机铃声,田成却慢慢皱紧了眉,直到电话那头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后,他才勉强笑了一下,“可能是忘在店里了,谢谢你了,小罗。” 他把手机递还给小罗,转身向饭店的方向走回去。 “我跟你一起去吧。”小罗突然道。 “不用,你忙你的。”田成摆摆手。 “咳,田总你不知道,最近不**全,老有业主投诉说大半夜的有人在咱们小区里闲逛,你看,要不然这点我早睡觉了,我这明天还得见网友去呢,这熬一宿,明天状态肯定不好。” “哦,那可真辛苦你们了。”田成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在距离饭店还有几百米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拍了拍脑门,“你看我,我这不会是把手机掉到什么地方了吧?我记得我走的时候还拿着手机来着。” “那得赶紧好好找找。”小罗一下子紧张起来,“这要是让人捡走,咱们小区的业主还好说,能送到物业,别人捡走,那就指不定出什么事了,您这大老总手机里可都是重要信息。田总,看你这紧张样,不是里边真有什么……啊,你懂的。” 田成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小罗的调笑,“这样,我往前走,你往后走,帮我看看,找到了就喊我一声。” “行。”小罗应了一声,打开手电,低着头,向田成家的方向走了过去,田成也低着头,一路慢慢向饭店的方向走去,他的手塞在口袋里,不知在鼓捣着什么,透过薄薄的布料,他的口袋里散发出了微弱的荧光。 “小罗!”在走到距离饭店还有两百米左右的时候,田成突然大喊了一声。 “怎么了田总?”听到喊声的小罗快步跑了过来,“手机找到了?我就说,你就不是那种倒霉的人,哪像我,这个月我都换了仨手机了,竟让酒托骗了。” “不是。”田成摇了摇头,打断了小罗的话,指着自己的饭店,脸色煞白,“你看店里是不是有人?” 小罗定睛看了看,黑暗中,已经关灯的饭店里,几点昏黄的光正摇曳着,“不会是小偷吧?”他握紧了手里的橡胶棍,舔了舔嘴唇。 “说不好,报警吧?”田成盯着那点光,低声道。 “你报警,我上去看看。好小子,落到我手里,看你这回还往哪跑。”小罗说着,掂了掂手里的橡胶棍,快步向饭店跑了过去,“叫你们不让我睡好觉,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哎——”田成刚叫了一声,便蓦地瞪大了眼睛,饭店里凭空腾起了一团火球,那火球瞬间变大,眨眼间就充斥了整个一楼,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一股强大的气流扑面袭来,将小罗掀翻在地,田成只感到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口袋里正在拨出一个号码的手机也掉到了地上,屏幕依旧闪烁着荧光。 北华酒楼里,火光骤然迸发,瞬间就填满了屋子,冲出了门窗的封锁,急剧扩散,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天际,田成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三个小时后,消防队员才成功熄灭了大火,饭店却损失惨重,一块完整的玻璃都没有留下,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饭店里,十五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上,早已无法辨认容貌。 这是一场让人难以接受,对某些人来说甚至毁天灭地的灾难,惊怒、恐惧、绝望让田成足足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身体还未痊愈,他就挣扎着下床,要去找保险公司开始处理理赔事宜。 “欠了一堆账,哪有心思治病?听说出事了,说好听是来探望的,话里话外都是啥时候能还钱,死者家属就差在病房里拉横幅维权了。”面对家人的劝阻和朋友的尴尬,田成坚持道。 他挣扎着下床,病房门忽然被推开,神情严肃的警察走了进来,“田成?跟我们走一趟吧。” 警察不由分说给田成戴上了手铐,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将他带出了病房,带上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 消防部门查明,起火爆炸原因为煤气泄漏,但煤气泄漏应发生于田成离开饭店后,因田成在饭店内时曾大量吸烟,并未引起火灾或爆炸,且若田成在饭店期间发生煤气泄漏,田成应有所察觉;煤气阀门上的新鲜指纹为田成所留,煤气阀门附近发现一部手机残骸;案发前半个月,田成给饭店投了巨额火灾险及意外险,综合饭店经营陷入困局等因素,警方分析认为,田成在离开饭店时故意打开煤气阀门,并将手机置于煤气阀口,离开饭店后,田成“偶遇”小区罗姓安保人员,曾借用其手机拨打自己的电话号码。 罗姓安保人员证实,田成曾认为自己的手机遗落在了饭店内,返回寻找途中,却又说手机可能掉落在路上,并见到他用另外一部手机拨打。 手机接到电话时向外辐射的强电磁波成了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 案发当天,田成给饭店的所有员工放了半天假,警方认为,这是田成有意控制爆炸造成的危害,但员工在当晚希望能给老板办一个生日宴会,在田成离开饭店后悄悄返回,无意中成为了这场灾难的牺牲品。 田成归案后,不等警方出示证据,只是提出了部分推断,便主动承认了全部罪行。 该案迅速被提起公诉,西疆市中级人民法院组成合议庭开庭审理了此案,庭审中,田成对罪行供认不讳,未做丝毫辩解。 “我什么都算好了,煤气开到多大,用多长时间达到燃烧浓度,用什么样的手机最容易引发火灾,什么时候能遇到保安让他们给我作证,就是没算到他们会回来,要是我的钱还够,我肯定给他们每个人都买了商业保险。”庭审的最后,田成在最后发言的时候如是说道,神情平静。 法庭最终以爆炸罪、保险诈骗罪和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被告人田成死刑立即执行,田成当庭表示不上诉。 该案随即被移送最高法进行死刑复核。 002、炸响春雷(8)简单点 姜斌忍着眼睛的酸痛看完卷宗上的最后一个字,合上卷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窗外已是繁星点点,华灯闪烁,他用力晃了晃脖子,脖颈顿时传来一阵咔咔声,伴随着的还有腹部传来的咕噜声,饥饿感瞬间袭来。看了一眼暖气上的快餐盒,姜斌苦笑着摇了摇头,白买了,为了尽快看完这些卷宗,他根本就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他看了一眼其他几个人,林菲以手扶额,眉头紧锁,雷鸣面容沉静,眼中却闪动着精光,正陷入某种沉思,唯一正常点的,恐怕只有戴梓萌,她正趴在桌子上,小嘴微张,舌头吐出了一小截,目光呆滞。 “你怎么不吃饭?”姜斌问了一句。 “我不吃?别逗了,我都给你们带回来第二拨饭了,第一拨我早吃完了。”戴梓萌有气无力地道,“服了你们了,看的那么认真。” 她直起身,用力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吧?来杯茶?” “太好了。”姜斌兴奋地道。 “我也要一杯,谢谢,还有曲奇和巧克力。”戴梓萌说,姜斌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我还以为……” “你以为的只是你以为,别想太多。”戴梓萌笑了一下,满怀期待地看了看林菲,“现在可以吃饭了吧?” 林菲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戴梓萌兴奋地叫了一声,急忙搬着椅子坐到了林菲的身边,把快餐盒拿到桌子上,打开,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姜斌,老规矩,还是你先来。”林菲吃了口饭,便说道。 “能不能吃完饭再说?”姜斌苦着脸,快速咽下嘴里的饭菜,不等林菲说话就说道:“我知道不行,吃饭哪有人命重要,对吧?可民以食为天啊,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好好好,以我的角度,我认为这个案子判决无误,适用法律合理,量刑适当,应当核准,我指的是法律意义上的应当。”见林菲神色不善,他连忙说道。 “你确定?”林菲小口地吃着饭,目光中别有它意地看着姜斌。 “无比确定。”姜斌用力点了点头。 “不用再问问你上边的意见了吗?” “上边?”姜斌的手抖了一下,刚夹上来的一块红烧肉掉了下去,他向后一躲,那块肉贴着他的衣角掉到了地上,他低垂着头,小声嘟囔了一句“真倒霉”,就俯下身,捡起那块肉,丢进了身边的垃圾桶,这才抬头看着林菲,“我上边不就是你吗?我现在是最高法的死刑复核法官,我的顶头上司就是你,你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只要美貌不毁,发型不乱,蒸炒焖炖还是煎炸凉拌不都是你说了算吗?梓萌,一整份红烧大虾,你好意思一个人独吞吗?!”他突然叫了一声。 “不行吗?”戴梓萌把最后一只虾咽进肚子,抬起头,看着姜斌,“不服单挑!” “算了。”姜斌无奈地叹了口气。 “哦。”戴梓萌重新低下头,只不过姜斌面前的那份红烧肉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戴梓萌的面前。 “戴梓萌!你都快吃成猪了。”姜斌嚎了一嗓子。 “你继续说。”林菲却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 姜斌看着不为所动的戴梓萌,咬牙切齿地道:“从他在庭审中的表现来看,这次爆炸案是他有预谋有计划实施的,如果不是发生了死人的意外,这几乎是一次完美的犯罪。他的确有悔罪的表现,但这种悔罪并不是他觉得不应该做这件事,而是那几个死者出乎了他的意料,换句话说,他并不认为自己筹划这次犯罪是错误的,这样的人不该死,那什么样的人该死?我这样的?死刑立即执行看起来是按上限判决,但是我觉得,这实际上就是底线了。” “雷队长?”林菲看了一眼雷鸣。 “有疑点。”雷鸣不动声色地把自己面前那份菜向前推了推,用低沉的嗓音简洁地说道。 “雷叔,是不是你看什么案子都有疑点啊?”姜斌费力地从戴梓萌的筷子地下抢回来一根鸡翅,说道:“这事就不能处理的简单点吗?” “带着怀疑的态度去看一个案子,才能……” “才能发现别人忽略的细节。得,我就是嘴欠。那你说说,疑点在什么地方?” “爆炸规模!”雷鸣面无表情地答道,看了一眼表,“准备今天出发吗?” 林菲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繁星点点,“那倒不必。今天大家都累了,回去好好休息,调整一下,我们明天出发。雷队长,麻烦你列出一个详细的清单,我知道这个案子不太对劲,但是具体什么地方不对劲,我还没想清楚。” “这案子太完美了,从抓人到嫌疑人认罪伏法,从搜集证据起诉,到法庭审理判决,没有任何瑕疵,教科书级的完美,你们竟然说它不对劲?”姜斌擦了擦嘴角,从包里摸出一管润唇膏,细致地在嘴唇上涂抹着,“你们不觉得你们这个决定太草率了吗?爆炸规模,那算什么疑点?影响判决吗?能从注射死刑改判成枪毙十分钟啊还是凌迟三千六百刀啊?结局已经注定,何必再费心思?” 他站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看了眼水瓶,“水中贵族?我喝着怎么就没有点贵族的感觉呢?”他摇了摇头,无奈地一笑,“林法官,你这案子选的,太对得起我们的智商了,你真以为我那个法学状元是混来的?” “我们的,不包括你的。”林菲冷冷地说了一句,“雷队长有他的想法。” “按理说,不应该造成这样规模的爆炸,这件事背后,恐怕还有隐情,不查清楚,会对群众安全造成影响。”雷鸣面无表情地道。 “那是你们公安的事吧?就算真有什么隐患,那也是你们公安汇同消防部门进行检查,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姜斌低头摆弄着手机,闷声说道,“你们是不是不出差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梓萌,你赶紧给他们俩看看,这是病,得治。” “他们俩不要紧,不过,我就快要病发了。”戴梓萌揉了揉鼓胀的小肚子,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饱嗝,“我见不得任何完美的东西,这个案子的计划就太完美了,不客气地说,警方最初传唤田成,大部分都还是推测,然后在田成的指引下一步步找到了相应的证据,把整个案件做成了一个毫无瑕疵的圆。你不是也说,这世界上不存在十全十美吗?” “我说的是人!”姜斌不动声色地删除了一条信息。 “事是人做的,既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人,那又哪来的十全十美的事?”戴梓萌站起身,活动着手脚,“饭后运动开始了,我是砸了一张漂亮的脸呢还是砸了一张漂亮的脸呢还是砸了一张漂亮的脸呢?” “我去,行了吧!”姜斌无力地道,愤愤地看着戴梓萌,“我以后再也不想和你一起开黑了。” “说的好像我愿意带你一样,抢个人头都抢不过我,丢死人了。”戴梓萌撇了撇嘴,“走,菲姐,回家睡觉。姜帅哥,交给你个任务,明天上车的时候我要见到西疆市所有特色小吃的分布图!” “你们真的觉得,被害人的死亡只是无意中造成的吗?”姜斌突然问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你们真的以为他不是故意杀人?死刑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卷宗里并没有说,这些就是我们必须要查清的问题。”林菲道。 “我恨基层,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把卷宗做的再扎实点!”寂静的最高法第二办公区传来了姜斌无奈的嘶吼。 “因为没有证据,任何没有证据佐证的推断性结论都不应该也不会出现在卷宗里,这才是基层严谨的地方。”林菲说着,拿起包,走向了门边。 002、炸响春雷(9)放松,只是PTSD 夜色朦胧,寒风料峭。 姜斌紧了紧衣领,调整了一下口罩,瞄了一眼楼下停着的那辆老式帕杰罗,矮身钻进了这栋老旧的单元楼里。贴着一楼楼道里裸露在外的暖气管,他冻得发僵的指尖从刺痛变得麻痒,他呲牙咧嘴地忍耐着,不停地跺着脚,缓解着浑身上下的不舒服。 这栋楼的隔音并不太好,隐隐约约的,从墙壁的另一边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 “这次去的地方比较远,我尽量尽快赶回来。” “没关系,我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冷静,不要冲动。”这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我知道,宝宝,我让队里的人轮班来看你。”这个声音尽管嘶哑,却满是柔情。 “别让他们来了,都挺忙的,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可我不放心!这件事情听我的,宝宝乖,好不好?我不能再让你有任何的闪失了。” “那……你明天让他们来接我,去队里的宿舍好不好?这样就不会太麻烦他们了。” 姜斌竖着耳朵听着,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冷笑,这个雷鸣,果然是金屋藏娇,开着几十万的车,却住这种底层人民才住的破烂小区,说出去谁信?屋里的那个女人,和雷鸣的关系显然不一般,有必要找个机会把他的老底揭出来,让这个该死的死刑复核小组见鬼去吧。到时候,自己也可以摆脱这种受制于人的命运,展翅高飞了。 他已经忍不住开始幻想自己登上百老汇舞台后观众那如潮水一般的欢呼和掌声,足以淹没他到窒息的鲜花的海洋和数不尽的投怀送抱的美女的拥抱和…… 阿嚏—— 和冬夜里的一声响亮的喷嚏。 姜斌抽了抽鼻子,蜷缩在座椅里,一脸的萎靡。 “咋了?”戴梓萌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吸粉了?你可真是,没有明星的命,却得了明星的病。” “要脸不?”姜斌有气无力地反驳了一句,“你一句话,我折腾了一晚上,你好意思这么损我?还有人性吗?”他翻了个白眼,瓮声瓮气地道:“咱们出差为啥不能坐飞机?高铁动车也行啊,绿皮车我也忍了,可连卧铺票都不给买,这是不是太不讲人权了?” “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纳税人的钱。”林菲冷冰冰地道,“你做的事对得起公众的付出之前,没资格要求太多。” “哎,我说啥了?”戴梓萌则一脸懵地看着姜斌。 “你说要我给你做个西疆的美食地图。”姜斌又抽了抽鼻子,哼了一声。 听到这句话,戴梓萌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真做了?” “我敢不做吗?我自认我这胳膊腿可没有梅花桩的坚固,但绝对金贵多了,万一你给我来那么一下,彻底终结我的演艺生涯,我找谁哭去?我投保险的钱还没攒够呢,我更不想当特型演员。” “姜哥,以后我粉你,出门谁找你麻烦,你就说我是你的后援会会长;开黑我带你,你就跟我后边收人头,嘿嘿,西疆最有特色的小吃是啥?” “除了你们,就没人会找我麻烦!”姜斌没好气地道,“羊瘪汤,听说过吗?” “那是啥?”戴梓萌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雷鸣和林菲,雷鸣面无表情,林菲却是脸色微变。 “你不会想知道的。”林菲冷冷地说道。 “菲姐,你吃过?快说说快说说。”戴梓萌一脸兴奋。 林菲却转过了脸,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不舍,俨然陷入了某种回忆,而她正努力从这种回忆中走出来。 姜斌就像没看到一样,恶作剧般笑了一下,“羊瘪汤,一种绝对天然新鲜的食物,田成的饭店主打菜就是最纯正的羊瘪汤,主料就是新鲜宰杀的黑羊……” “别说了。”林菲无力地道。 “把肠子啊,胃啊,掏出来……” 姜斌还想要再说下去,林菲却猛地回过头,双眼刀子一般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让你别说了!” 姜斌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看着戴梓萌,悄声问道:“她没事吧?” “你要再说下去,估计就有事了。” “我尽力。”姜斌顿了一下,“那个,我尽力的意思就是我恐怕做不到,你知道吧?” “那你自求多福,我也帮不了你。”戴梓萌掏出了手机,“我还是自己查吧。对了,奉劝你尽快写好遗书,省得来不及交代后事。” 姜斌连忙收回了视线,但那些图片却早已经深深烙印进了他的大脑,下意识地干呕了一声,坐在他对面的戴梓萌却在这个时候吞咽了口唾沫,于是姜斌觉得,自己的胃有些不受控制地翻滚着。 一年多以前的那场大火并没有因为被告人田成的死刑判决就被人们淡忘,每一个见证了那场灾难的人都觉得那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炽热就在身旁舔舐,焦糊依旧萦绕在鼻端,哀鸣仍然冲击着耳膜。 “那简直是一场……”那次事件之后就辞掉了保安工作,改行做了水库管理员的小罗提起那件事还是满眼的惊恐,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那天晚上的事情。 “灾难?”姜斌想了一下,“再加几个形容词,毁天灭地,末世,惨绝人寰?” 小罗摇头,“我说不好。我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个场面,到处都是大火啊,我跑啊跑啊,那火就追着我。要不然,我哪能换这份工作,就是想着,就是真着火了,咱也不怕啊。” “PTSD。”戴梓萌简洁地道。 “P啥?”姜斌微微皱眉,“戴梓萌我真看错你了,你还有没有人性了?人都这样了,你还让人家P一下?P一下梦就好了?就不害怕了?” “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戴梓萌白了一眼姜斌:“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他这是典型的创伤性再体验症状。” “那他还能回答我们的问题吗?”姜斌急道。 “岂止是能,回答的还会更具体呢。不过……”戴梓萌看着姜斌,“你说谁没人性?你比我更没人性好吗?” “我说你菲姐,我们的伟大的高尚的舍己为人的林法官,她根本就一点人性都不讲啊。” 姜斌努了努嘴,戴梓萌转过头,就看到林菲已经打开了笔记本,“有几个问题,必须请你仔细回忆一下。” “我……”小罗苦着脸,“该说的我之前对警察都说过了,能别再说了吗?” “不行。”林菲脸上带着抱歉的神情,嘴上却毫不留情,“这对我们非常重要,对田成也非常重要。” “田老板……”小罗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田老板是个好人,要不是被逼的,他也不至于走上这条路。” “那天晚上,你是什么时候遇到他的,还记得吗?”林菲低头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边问道。 “大概十一点多吧,十一点半。我还跟他开玩笑来着,说他那天的生意肯定不错。” “他什么反应?” “有点心不在焉的。” “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就说他手机可能丢了,从我借电话。” “他身上是不是还有另外一部电话?” “对啊。”小罗点头,但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当时我不知道,后来爆炸了,我才看到,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 “当时那部手机是什么状态?” “屏幕亮着,好像是在往外打电话。” “好像?” “大晚上我哪看得清啊。”小罗有些无奈。 “你们发现店里有坏人的时候,他在干什么?”雷鸣突然问道。 “他?”小罗回忆了一下,“我记得我让他报警,我准备去抓人——你说我是不是傻,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手里有别的手机呢。”小罗自嘲地笑了一下,“结果我还没走到店里,就爆炸了。唉!”他长叹了一声,“田老板还真是不走运,一下子死了十五个,这还不算,我记得,没过半年吧,他家里又遭了灾。” “遭了灾?什么灾?”姜斌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这还真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小罗厌恶地看了姜斌一眼,“入室抢劫。也就是嫂子和孩子命大,就被抢走了两部手机,别的啥也没丢。” “只抢走了手机?”雷鸣怔了一下。 “对啊。”小罗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那个抢劫犯也是瞎,钱包就在门边放着都没看见。” “雷叔,你想起来了没?就那个,就那个,不会这么巧吧?”听到小罗这样说,戴梓萌连忙问道,莫名地带着些兴奋。 “地点是这里,但是……应该没那么巧吧。”雷鸣也有些犹豫。 “不在我们管辖范围内的,我们不要插手。”林菲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收起了笔记本,“雷队长,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雷鸣摇了摇头,看着小罗,突然说了一句,“对自己好一点,小伙子,你捡回了一条命。” “谁说不是呢?”小罗笑了一下,“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我把这个噩梦扛过去,说不定,我就能中头奖!” “你这心态不错,对你的恢复有好处。”戴梓萌竖起了大拇指。 002、炸响春雷(10)你跟我讲人性? 告别了保安小罗,林菲并没有休息,三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似乎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疲累,不顾姜斌的反对,带着一行人径直赶到了看守所,要求提审田成。 “我看出来了,你菲姐不光是对我们没人性,她对自己也是够狠的。”等待着田成的时间里,姜斌还在忍不住抱怨,“我就听说过男人要对自己狠一点,你说说你菲姐,她哪还有点女人味?给我吃点,我也饿。” 眼看着戴梓萌一个劲地往嘴巴里塞吃的,姜斌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林菲低头翻阅着卷宗,头也不抬地说道,“一定要说话就说点有营养的。” “今天提审完,就没别的事了吧?晚上我们真的要去吃羊瘪汤?这个够营养了吧?”姜斌看着林菲,就见林菲啪地一下把笔摔在了桌子上,连忙说道:“我说咱们提审是不是也得有个策略?” “要策略干啥?”戴梓萌拍了拍手,将手上的食物残渣擦净,“我们就是来宣布结果的。” “宣布结果?我们大老远跑过来一趟,就见了一个证人,就来宣布结果?”姜斌下意识地提高了音调:“你们玩我呢是吧?那还调查什么啊?当初你们直接在办公室里签了不就完了吗?” “都是因为雷叔啊。”戴梓萌毫不客气地把责任推到了雷鸣的身上。 “别甩锅啊,你不能看着雷队长老实,就让老实人背锅。”姜斌看了一眼雷鸣,“老雷,这个锅咱们可不能背。” “没甩锅啊。”戴梓萌一脸无辜地回望着姜斌,“你以为雷叔说那个罗保安捡回一条命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大难不死?” “要不怎么说你瞎呢?”戴梓萌撇了撇嘴,“雷叔的意思是,田成明知道会发生火灾甚至是爆炸,还让那个保安上去查看,保安往那边走的时候,他也没停止自己的计划,还在拨打手机试图引发火灾。这么说吧,他就是想那个小保安也死在那场大火里,这样就没有证人了。” “那么狠?”姜斌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唾沫。 “狠吗?你不是都知道了,田成在明知店里有人的情况下也没有中止计划,涉嫌故意杀人吗?”戴梓萌耸了耸肩。 “我起初只是觉得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听你这么一说,那简直是太残暴了。” “他们不死,我就得死,我家里人就得死。”一个阴狠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姜斌回头,就看到一个手铐脚镣俱全的***在会见室的门边,微微仰着头,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冷笑,看着他们。 “田成?”姜斌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是我。”田成应了一声,走到林菲等人的对面,一屁股坐到了椅子里,双腿叉开,脊背靠在椅背上,大大咧咧地道:“你们是谁?” “最高法,死刑复核法官,我们是来……” “核准了吧。”田成抬起手,想要掏掏耳朵,可手铐和脚镣之间的链子过短,他只能微微弯下腰,这让他的动作有些滑稽,但他的语气却无比轻松,甚至带着些不耐烦地打断了林菲的话。 “在那之前,我需要听你再讲述一遍案发的整个过程。”林菲道。 “还说?”田成嗤笑了一声,“你们有病吧,这点破事,我说的嗓子都要起茧子了。” “这是程序。” “好吧好吧。”田成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那我从头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林菲问。 “那是去年的3月份,我决定这么做的。”田成仰着头,看也不看眼前的几个人,自顾自地说道:“3月初,我把手头能动用的钱都拿出来,先去买了火灾险,火灾,对吧,多好的理由?饭店着个火不太正常了吗?” 林菲微微皱眉,田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刚要开口,却见戴梓萌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便放松下来,专心地在本子上记录着要点。 “接下来就是怎么起火了。故意放火这肯定不行,消防队也不是傻子,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一定要是意外。比如说,煤气管道老化泄露,然后不小心遇到了明火,噗的一下,对吧?谁也查不出来。” “但这明火吧,又是个问题。我是求财,不是要害命,肯定得店里没人的时候起火最好,那明火怎么办?你们肯定想不到,我都佩服我这个脑子,怎么就能想到那么高明的点子?”田成抬手戳了戳太阳穴,神色颇为自得。 “吹,你接着吹。”姜斌不屑地笑了一声。 田成却像根本没看到一样,继续陈述着,神态无比轻松:“电话啊。新闻不是总报道家里煤气泄漏了,一开门或者一开灯,轰一下就炸了。你想啊,就那么一下都行,那电话接通的时候那电磁波,那不更厉害啊?” “我跟你们说啊,为了确保这个计划万无一失,知道我之前做了多少次实验吗?”田成伸出了四根手指,“四次,我一共买了五部手机,做了四次实验,就是要知道多长时间房间里的煤气浓度能达到起火的标准,手机放在什么位置最保险,烧了还能不留下痕迹,打多少个电话才有用。你们说,为了这点钱,我容易吗?” 田成一脸的委屈。 “你还有理了是吧?”姜斌腾地站起了身,指着田成的鼻子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那是你没被逼到绝境过。”田成嗤笑了一声,“我弄明白了所有的实验数据,然后在4月1号那天,我特意挑的那天,那天我生日,把店里的人赶出去放假,这是个多好的借口啊。”田成沾沾自喜,“剩下的事就好办了,我就等到晚上,大家都睡了的时候,你们能猜到我为啥选那个时间吧?” 他向前探了探身子,一脸期待地看着眼前这几个人。 “因为……” “别说,别告诉我你们猜到了,那就没意思了。”雷鸣刚要说话,就被田成打断了,他猛地向后靠回到椅子里,伸出手,指尖在几个人的脸上一一点过,“这是一个天才的计划,凭你们,根本猜不到。作为这个计划的策划者和执行者,只有我才知道真正的秘密。” “那个时候小区里没什么人了,被人发现的概率特别小。大家都睡了,等到他们发现的时候再报警就晚了,消防队来了顶多能控制火势不蔓延,我的损失肯定能扩展到最大,所有的证据都会被销毁。” “不瞒你们说,就那个保安,小罗,那都是在我计划之内的,总得有个人见证我没放火啊,我还得保证这个计划能顺利实施。” “所以,本来他也会死,对吧。”尽管是个疑问句,但雷鸣却用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那小家伙还说那两天小区里不太平,他哪知道啊,大半夜满小区逛的那个人就是我,小区那个消防通道口,我观察了一个月,有一辆车每天都堵在门口,至少能给我争取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够干许多事了,比如我留在里面的手机,那肯定是会被烧的什么都不剩。可惜了,啧。”说到这里,田成叹了口气,“我什么都计划好了,什么都计算好了,包括我打开煤气阀多长时间内离开不会受到影响,还不至于让人怀疑,我就是没想到那群人会回来,就是没想到,那天晚上那辆车竟然没停在消防通道口,要不然,你们上哪找到我故意纵火的证据去啊。” “但你并没有中止行动。”雷鸣道。 “我怎么中止?我还有下一次的机会吗?哪个庙里没有几个冤死的?”田成笑了一下,这个举动让林菲等人皱眉不已。 “动机呢?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这么做。”林菲再一次问道。 “钱啊,我不都说了吗?这个年头,没钱寸步难行啊。”田成想翘个二郎腿,奈何脚镣阻止了他的举动,他只好不断地抖着腿。 “钱对你就那么重要?死那么多的人你也不在乎?”姜斌问,“你还有没有人性了?” “人性?你跟我讲人性?小伙子,你是不是这辈子都没缺过钱?”田成反问,“你知道我被逼到什么份上?银行催款的天天就坐在我办公室里,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一天营业款我都没过手呢,他们先拿走了,我家里人电话天天被他们打到爆,还有那些个高利贷的,天天堵到我们家不走,我儿子连学都不能上,天天心惊胆战的连觉都不让睡,他们跟我讲人性了?嗤——” 田成一声嗤笑,“你凭什么让我跟他们讲人性啊。” 林菲在笔记本上写下最后一句话,合起了笔记本,“我了解了。” “什么时候批?人死灯灭,死了一了百了,省得想这些个破事心烦。”田成催促,“三天两头就重复一次,三天两头就重复一次,我都记不清这点破事我说了多少遍了,你说你们至于吗?我说一遍你们就信了不就完了吗?” “我们尽快,放心,你这个死刑,跑不了。”姜斌起身,厌恶地说了一句。 “行了,我等你们好消息,祝你们工作顺利,生活愉快啊。”田成说着,也站起了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向会见室外走去。 “任何遭遇、任何苦难都不能成为一个人犯罪的理由。劫匪和乞丐,小偷和拾荒者,我更欣赏后两者,知道为什么吗?”在他的身后,林菲突然开口,不等田成回答,就继续说道,“他们的手可能是脏的,脸可能是脏的,但他们的心是干净的,他们知道什么事可为,知道什么事不可为,知道要活下去要靠自己的双手,而不是不劳而获,他们良心未泯,他们不愿去损害别人的利益,他们可能不懂法,但他们知道无论何时都不能去挑战道德的底线,依法而行,可能会有违传承的道德,但按道德行事却绝不会违背法律的准绳!” 田成没说话,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任何的停顿,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你怎么能说人家不劳而获呢?你知道要策划这么一场完美的犯罪要消耗多少脑细胞吗?”田成走远之后,姜斌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要干掉你只需要一句话。记住,你是死刑复核法官!” “我是检察官,未来我会成为一名演员,国家,不,是世界一级表演艺术家。” “现在你只是死刑复核法官,实习的死刑复核法官,如果你只是管不住嘴随便说说,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你真有这样的想法,我不介意有机会核准你的死刑。” 002、炸响春雷(11)说你是专家你信吗 戴梓萌只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摇摇欲坠,耳朵上戴着耳机,双眼迷离,手里捧着一盒巧克力,不时剥开一颗,塞进嘴里。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正在播放着一段视频,正是稍早些时候,他们会见田成的监控录像。 只是看她的状态,很难让人相信,她的注意力就在这份视频上。 林菲不在,浴室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咚,咚咚。 房门上传来了小心却有节奏的敲击声,戴梓萌的眼睛亮了一下,整个人瞬间清醒,她摘下耳机,从床上跳了下来,三两步就到了门边,打开门,伸出手,嘴里说着“谢谢”。 但下一刻,她的脸就拉了下来,门外站着的是衣着整齐、提着行李箱的姜斌。 “我还以为是我的夜宵到了呢。”戴梓萌撇了撇嘴,无力地走回到床上,重重地坐下,“你来干嘛?” “申请回家啊!”姜斌道,脸上带着些痛心疾首:“这案子都结了,你菲姐还非要在这住一宿,这简直是不拿纳税人的钱当钱啊。” “谁说结了?”戴梓萌指了指笔记本电脑,“没看我还在工作吗?” “这小子该招的不该招的都招了,这就是死刑立即执行的事,你还工作啥啊。”姜斌走到戴梓萌的身边,看着笔记本上的视频,“又是你那套微反应的理论?这回分析出啥来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戴梓萌摇头。 “没有?不能吧?”姜斌愣了一下,“你不是说,任何人都会有微反应存在吗?” “可他没有啊。”戴梓萌有些沮丧。 “你学艺不精还是说他身上的秘密早就被我们掏光了?”姜斌摆弄着鼠标,断断续续地看着视频。 戴梓萌随手剥开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很无聊地嚼着,“一般而言,没有相应的微反应通常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根本没有接收到我们的刺激,一种就是熟练演习后的表演。但就算是表演,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微反应,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我觉得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姜斌摇头,“他要是在表演,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忘了我是干啥的了?一个好的表演艺术家,首先就要是一个表演艺术鉴赏大师。所以肯定是你的刺激有问题。” “我还是微反应领域的专家呢。”戴梓萌一骨碌爬了起来,“凭什么就是我错了,不是你眼瞎了?我就这么说,这个田成,肯定不对劲。” “那你倒是说他哪不对劲啊。” “从头到尾都不对劲。他的供词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合逻辑环,我根本找不到一丁点的漏洞。” “这说明他说的是实话啊。”姜斌不解。 “啊——我知道了。”戴梓萌突然叫了一声,抓过鼠标快速拖动着进度条,急促地说道:“从始至终,他根本不听我们问的是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逻辑世界里叙述。你看,”她将视频调到了一个节点,“菲姐开始就问过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没有回答,你和雷叔也打断过他,但是,他自己的叙述逻辑却完全没有被打断,也根本没有回答你们的问题。” “这能说明啥啊?”姜斌皱了皱眉。 戴梓萌神秘地笑了一下:“说明这些说辞是他早就想好,经过了不知道多少遍推敲,保证毫无逻辑漏洞的,问题也就在这个毫无逻辑漏洞上,你难道没觉得,他这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吗?还特别强调都是他亲自做的。他不肯打乱自己的叙述,就是害怕逻辑上出错。” “你就给自己找借口吧。认个输服个软能咋地?你看我一个大男人,该不要脸的时候要过脸吗?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丢人。”姜斌撇了撇嘴,见戴梓萌的拳头有握紧的趋势,连忙说道,“来,我告诉你,他这叫光棍一条,要钱没有,要命给你。都死刑了,而且他对死刑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还隐瞒什么啊?这事本来就是他自己做的啊。你们啊,就是太多疑,这趟纯粹白跑,我要是有建议的权利,我肯定全力主张裁撤掉咱们这个部门。” “哼。”戴梓萌冷哼了一声,“那样你也会丢了工作。” “那不正好?我就可以全身心投入到演艺事业中,那些个老家伙也没理由说我了。”姜斌毫不在乎地回应着。 “所以你的话我权当废气排放,你始终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很难认同你对案件发表的任何观点。”林菲冰冷的声音从浴室里传了出来,咔嗒一声,她穿着宽大的浴袍,赤着脚走出了浴室,径直走到写字桌前,拿起桌子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点燃,吸了一口,目光落在了姜斌的身上,也看到了他放在脚边的行李箱,嘴角下意识地露出了一抹讥笑:“怎么着?这是要私奔?” “菲姐,你逗呢?就他?我跟他私奔?”戴梓萌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可拉倒吧,我让他一手一脚,你问问他敢不敢动我?我们俩就睡一张床,他都是禽兽不如那伙的。” “那我们姜大检察官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我们房间里还带着行李是什么意思?”林菲冷笑。 “你这可就有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姜斌不满地抱怨了一句,“我现在好歹也算是死刑复核法官吧?这案子现在有问题是我们没想明白的这也是你说的对吧?我这箱子里,”他伸手拍了拍行李箱,“那装的可都是卷宗,我这不也是想着尽快了结了这案子,早点回家开始下一个案子啊。” “哼。”林菲哼了一声,“要维系一个谎言,要么不停地编织下去,等待谎言成真,要么就去死,就不会有人怀疑了。” “你这话让我想起了《叶珂刑警手记》那剧里的一句台词:他为了圆谎献祭出自己,用生命把谎言反转成真相。我可不是那样人。”姜斌啪的一下打开了行李箱,露出了里面满满的卷宗,“看吧,我真是为工作而来。” “你可以啊,这台词记得这么清楚?”戴梓萌打量着姜斌,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 “我正经背过台词,说好那个角色是我的,后来他们说我太奶油了,不合适,就给我改成舞蹈团里的一个角色了,哎呀,要说那个角色,我也挺喜欢的,能完美展现我的形体啊,就是没什么台词,我可是为了诠释那个角色……” “菲姐,有这个角色吗?”戴梓萌突然问了一句。 “剧本里没有,可能导演加的背景角色吧。”林菲道。 姜斌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菲,“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那剧本就是菲姐写的。”戴梓萌哈哈大笑道,“没想到你们这么有缘,那么早就认识了。哎?我怎么没在剧里看过你呢?” “剪了。”林菲道,“那段戏的意义不大。而且,他跳错了,那是个民族舞舞蹈团,他跳的芭蕾。” 戴梓萌忍不住再一次哈哈大笑。 姜斌无比委屈,“为了那个戏,我还特意报的舞蹈班呢。” “片酬够你糟蹋的吗?”戴梓萌问。 “你觉得够吗?”姜斌反问。 “说正事。”林菲微皱着眉,打断了两个人的调侃,“谎言必然是为了隐瞒某个真相,他要隐瞒的到底是什么呢?这案子明明已经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林菲把只抽了一半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闭起眼睛。 姜斌和戴梓萌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去叫雷队长过来。”大概过了有五分钟,林菲睁开了眼睛,目光坚定地说道。 “切~”姜斌下意识地挥了下手臂,“搞的这么严肃,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呢。到头来还得叫他,我就是受不了他十分钟一支烟,一个小时一个电话外一个字都懒得说才来找你们的。” 这么说着,他还是抬手砸了砸隔壁的墙:“雷队长,开会了!” 002、炸响春雷(12)他在求死 房门刚一打开,雷鸣还没进屋,一股浓重的烟味就先扑面而来,熏得姜斌打了个趔趄,快步走到窗边,推开了窗,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穿着单薄的林菲顿时打了个冷战。 戴梓萌一言不发地下床,啪的一下关上了窗:“活该你一辈子单身。” “忘了忘了。”姜斌尴尬地笑了一下,“你菲姐那样,我总忘了她是个女人。” “那样最好。”林菲冷冷地道,看了一眼雷鸣,语气稍有缓和,“雷队长,我们分析认为,田成很有可能在撒谎。” “不会。”出人意料地,雷鸣却摇了摇头。 “决斗吧,现在内部意见不统一了。”姜斌笑了一下。 “雷叔的意思是,田成交代的这部分没有撒谎,谎言的最高境界就是用实话去掩盖真相。”戴梓萌想了想,就说道。 “太高深了。”姜斌摇头,“你不觉得你这句话本身就是个悖论吗?你研究生怎么考上的?” “保送!”戴梓萌耸了耸肩,一句话就让姜斌闭上了嘴。 “也就是说,关于动机,关于计划,关于火灾,关于他是否涉嫌故意杀人,他都没有撒谎,那他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林菲皱眉,“让他宁愿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隐瞒?”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雷鸣抽出一支烟,塞进嘴里,看了一眼戴梓萌和林菲,并没有点燃,但却不断地做着吸烟的动作,渐渐地,他开始有些不安,焦躁地在房间里踱着步。 林菲看了他一眼,从衣架上拿下外套套好,把戴梓萌的外套丢给她,这才走到窗边推开了窗,自顾自地点上了一支烟。雷鸣的动作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迫不及待地点上烟,吸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姜斌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又看了一眼戴梓萌,一脸的无奈,“回去我们去做体检吧,这天天二手烟,说不定我们比他们先肺癌了。” “梓萌,你说说,你还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等一支烟抽完,雷鸣就接上了第二支烟,换烟的空隙里,他问了一句。 “有。”戴梓萌想了一下,看了一眼电脑,“我觉得,他一直在刺激我们。” “刺激我们?”雷鸣皱眉。 “对。”戴梓萌肯定地点了点头,“整个会见过程中,你们不觉得他的状态都不太对劲吗?” 嚣张,对做过的事情满不在乎,甚至还有一点挑衅,一点癫狂,说到那场火灾的时候不是悔过,愧疚,而是享受,自得,对和他们玩的这场语言游戏,他乐在其中。 田成那副掌控一切的神态活生生地浮现在了每个人的面前。 “冷血、残忍、毫无人性,这根本不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正常人应有的状态。”戴梓萌沉声道:“他就是一个变态。” “他不就是个变态吗?”姜斌有些不解。 “你这么觉得?”林菲反问了一句,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抽出一本卷宗翻了翻,扔到了姜斌的面前。 姜斌狐疑地拿起卷宗,翻看了起来,只是片刻,他的脸色就变了。 田成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妻贤子孝,儿女双全,除了工作,大部分时间,他都会待在家里,陪陪老婆和孩子,每周末,他都会带着他们外出游玩。 他是一个寡言却又不失趣味的人,北华小区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认识他,上到耄耋老人,下到牙牙学语的孩子,每个人见到他都会开上几句玩笑,田成从不恼火,还会和他们调笑几句。 “没架子,是个好人,在他面前,我不是保安,那是兄弟,过年的时候还给我们送饺子呢,那是吃过见过的人,照样和我们拼五块钱一瓶的二锅头。”小区的保安队长是这样说的。 “好人啊,好人不长命啊。”经常在小区附近乞讨的老人们则带着惋惜回忆着田成,“俺们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去他店里要钱,每次他不光给钱,还给我们张罗一桌好吃的。人啊,得知恩图报,不能老给人家添麻烦。” “他不会杀人的。店里都那样了,他都没想过裁员,没想过降薪,他说,有点能力的孩子,谁来他这干活啊,在这干下来的,那都是家里的主要收入支柱,不能寒了他们的心。”田成的爱人抽噎着说:“怪我,都怪我啊,是我把他逼到这份上的,要不是我总唠叨,要是我能跟他一起想想办法,他哪能走上这条路啊。其实我也不是怪他,我这人就是这个脾气,上来那个劲了,我就得先让自己痛快了,他做的一切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哪能不知道他在想办法啊,我哪能不知道他尽力了啊。老田也总跟我说,我们俩是爱人,我委屈我有压力,我不跟他发泄让我跟谁发泄去?他就这么惯着我,每次我说啥他都不反驳,我说再难听的话他都听着,我跟着老田,不是我受委屈了,是委屈了他啊。” “我不明白。”姜斌合上了卷宗,“这能说明什么?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也许是受到了刺激,才会让他像现在这样呢?” “我觉得,他在求死。”雷鸣突然说道。 “对。”戴梓萌眼睛一亮,“雷叔说得太对了,我就是一直没想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你这么一说就对上了,他一直表现的对人命毫不在意,一直强调自己是经过周密计划,仔细计算的,还一直催着我们赶紧批了。” “可是……”戴梓萌的小脸上闪过了一抹狐疑,“姜哥,如果你是田成,在被捕之后,你会怎么做?” “那还用说?”姜斌撇了撇嘴,“我肯定说一切都是意外的,过失和故意哪个罪责更大,傻子都知道。但是,雷叔不也说了,田成是在求死吗?那他现在这种表现也不奇怪啊?” “问题是他干嘛要求死啊?老婆孩子还在外边等着他呢,他身上的牵挂可不少。”戴梓萌神秘地一笑,“我倒是认为,他试图在用自己的死亡来隐瞒某件事更靠谱。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戴梓萌苦着脸。 “百思不得其解啊!” 姜斌随口说了一句,随即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嘴,目光在戴梓萌和林菲的身上来回逡巡着,连口大气都不敢出,可惜两个人谁也没注意到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总算,逃过一劫。 雷鸣有些烦躁地抽出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摸出打火机用力按了下去,打火机发出了咔哒一声,只见到一点火星闪过,却并没有燃烧起来,他又按了几下,都是同样的结果,他怔了一下,就此停住了动作。 林菲赶忙把自己的打火机递了过去,雷鸣却并没有接,而是几步冲到了戴梓萌的电脑旁,将视频的进度条拖到了最开始,戴好耳机后,点击了播放,田成那嚣张挑衅的声音回响在了他的耳边。 “老雷这是……抽什么风?”姜斌惊讶地问道。 “闭嘴!”林菲低喝了一声,走到了雷鸣的身后,紧张地看着电脑上的视频。 002、炸响春雷(13)那场爆炸,好奇怪 房间里霎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几个人粗重不同的呼吸和电脑读盘的沙沙声。 沉闷的气氛持续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直到视频进度条走到了最后,雷鸣扯下了耳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发现什么了?”姜斌迫不及待地问道。 “爆炸!”雷鸣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要隐瞒的就是爆炸这件事。” “爆炸?”姜斌摸了摸下巴,“他不是都交代了吗?” “没有。”戴梓萌摇头,神情严肃,“整个会见过程中,他只提到了火灾,没有一个字提到过爆炸。卷宗里他提到过爆炸吗?” “没有。我可以肯定没有。”姜斌想了一下,就答道。 林菲却是一言不发,把所有的卷宗都翻了出来,一页一页地开始翻看。 “嗨,信我一次不行吗?我不说过目不忘,可也差不多啊。”姜斌一脸不满地抱怨道。 “你有前科。”林菲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会他。 “我也不记得有。”雷鸣这一次站在了姜斌这一边。 另一边的戴梓萌已经打开了文档,径直使用软件搜索了起来,只过了片刻,就道:“电子档里田成也没有提到过爆炸,只有检方、消防队和公安部门提到过。” “他这是用自己制造火灾造成被害者死亡这个事实巧妙地转移了所有人的视线,让我们忽略了爆炸这件事啊。”姜斌不无赞叹地说道:“好精巧的叙述性诡计!” “好。”林菲合上了卷宗,狠狠地瞪了姜斌一眼,“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就是查明爆炸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看看这个田成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表,“休息五个小时,明早,我们去消防队。” “案子不是都结了吗?人都判了,你们还想问啥?” 当初带队的消防队长一大清早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到林菲这几个人的证件时,惊讶不已之余还带着一丝莫名的不满。 他不太明白,一个已经二审判决死刑立即执行的案子,这几个法官还有什么可调查的,不是应该安排执行了吗? “全部。”林菲把这个消防队长的不满看在眼里,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关于这个案子的全部细节,我们都想知道。” “卷宗里都有吧,已经说得很详细了。”消防队长的脸色颇为难看。 “我想听你说,我知道有些东西是不适合写到卷宗里的。”林菲平静地看着消防队长,语气不容拒绝。 “我知道的全都写到报告里了。”消防队长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说道。 “也包括你的推测但却没有证据的部分吗?”姜斌嚼着口香糖,大大咧咧地说道:“肯定没有,报告里绝对不允许这种内容出现。” “你也知道是没有证据的,我说了又有什么用?”消防队长摊了摊手,“报告里的每一句话我都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但是可能会给我们提供一个全新的思路。”雷鸣嘶哑地道:“先说说爆炸的起因吧。” “你们是想翻案?”消防队长看着眼前的几个人,等着他们的回答。 没有人说话,林菲几个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你们他妈的疯了?15条人命,你们竟然想给这样的人翻案?”消防队长忍不住吼道。 “翻案不翻案的,之后再说,我们现在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雷鸣沉声说道。 “煤气泄漏,报告里写的很清楚,你们长着眼睛是干嘛的?”消防队长冷哼了一声,说道。 “嗨,哥们,走点心成吗?连我都知道那是表象。火源是什么?爆炸总得有火源吧?”姜斌讥笑了一声。 “可能是静电,可能是雷电,还可能是漏电,更有可能是没熄灭的烟头。”消防队长向后靠了靠,目光偏向了一边,不耐烦地说道。 “这次谈话会被记录在案。”戴梓萌看了一眼林菲,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这种回答的态度会给你带来麻烦。” 消防队长微微皱眉,目光看向了戴梓萌,却听她继续说道:“你也不用有压力,我们只想搞清真相,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怎么发生的。你烦这小子?”她看了一眼姜斌,“至少咱们有共同的地方了,我们也挺烦他的。” 姜斌刚要张嘴,戴梓萌就抛过来一个凶狠的眼神,让他闭上了嘴。随后,戴梓萌继续说道:“报告里的确写了很多,但是,那是真相吗?” 消防队长没有说话,身子却扭动了一下,随手抽出了一本卷宗,翻开,指着其中的一页道:“写在这里了,在煤气阀门口发现了一部手机,起火的时候,这部手机处于待接通的状态,有人往里打过电话,电磁波引发了这场火灾。” “你认为这是真相?”戴梓萌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你并不认为这是真相,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愧疚,你有话想告诉我们,但是,却可能和这份报告有出入。” “这就是我们查到的真相。” “你们可能只是查到了这些,但不能否认,你们也可能忽略了些什么,你的举动告诉我,尽管你在报告里写的是这个结论,但是,你并不认为这就是真相!而且,你一直在说服自己相信这就是真相,对吗?” 消防队长愕然地看着戴梓萌,不耐烦地道,“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林菲丝毫不让地和他对视着,“报告里写了火灾的成因,但并没有写爆炸是怎么发生的。” “你们不是要翻案,你们是觉得这案子还有没查明白的地方?”消防队长犹豫了一下。 林菲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等着他说下去。 消防队长黝黑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操,跟你们说话真他妈的费劲。” 尽管嘴里骂着脏话,但他的态度却一下子缓和了下来,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他斟酌了一下,才小心地道:“我以下说的话仅代表我的个人观点,不能代表我们队里的意见,如果你们认可,我才能继续说。” “那哪行啊?”姜斌咳嗽了一声,“你得知道我们现在要查的东西关系到是否核准一个人的死刑,我们需要的是切实的,官方的意见。” 消防队长把面前的卷宗向前推了推,没好气地道:“那这个就是你们要的东西了。” “不。”雷鸣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卷宗,看了一眼林菲,见林菲点头,这才说道:“我需要知道真相。这东西里,”雷鸣敲了敲卷宗,“并不是全部的真相。那种小小的东西,真的会引起那么猛烈的爆炸吗?” 消防队长看着雷鸣,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塞进嘴里,咔哒咔哒几声,手里的打火机却没有闪出一丝的火苗,他却浑然不觉,依旧狠狠地吸了一口。 雷鸣并没有催促,而是自顾自地点上了一支烟,也吸了起来。林菲和戴梓萌只是静静地看着,姜斌尽管着急,却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最好闭嘴。 真的会引起那么猛烈的爆炸吗? 消防队长也不止一次考虑过这个问题,时至今日,他依旧能清楚地记起那天的景象,他和他的队员们奋不顾身地冲进火灾现场,将每一个找到的人背到外面。 迎接他们的不止大火,还有随时可能发生的二次爆炸,每一个冲进火海的人都知道,这一次进去,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但他们就是那么义无反顾地去了。 然后,爆炸发生,气浪和烈焰舔舐着他,他浑然不觉,只有无声的嘶吼。 “真的只死了那十五个人吗?”良久,消防队长收回了思绪,却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什么意思?”姜斌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不止15个?你们瞒报了?” “爆炸!”消防队长竖起了两根手指,“爆炸啊,爆炸的时候,我的三个战友就在里面,可是法庭审理的时候,只认可了15个人,我的战友,竟然不被认为是被害人!如果说有谁最希望田成被判死刑,我绝对是排在前面的。” “可我找不到更多的线索,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规模的爆炸,整个地面都被掀翻了,就像大地震一样。”消防队长用力掀动手中的火机,他的手在轻微地颤抖着,淡黄色的火苗燃起,点燃了香烟,“我只能找到起火的原因。田成从离开饭店到再次返回,中间只有不到半个小时,半个小时,煤气阀门就算开到最大,也不可能达到爆炸的浓度。” “所以,你也认为这件事有蹊跷?”雷鸣问。 消防队长点头,却又有些无力:“可我找不到更多的线索。” 雷鸣想了想,突然笑了一下,“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还有谁有可能有线索?” “煤气公司吧。”消防队长想都没想就说道,“煤气爆炸,他们内部也要自查,至于结论,我就不知道了,他们当时对外公告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那个田成的身上。” “好。”雷鸣站起身,用力拍了拍消防队长宽厚的肩膀,“相信我,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002、炸响春雷(14)我尽力的意思你懂 姜斌和戴梓萌提着五个小口袋刚走到宾馆门口,就被尽职的保安拦了下来,前台招待的手放到了电话上,只要保安一声令下,她马上就会拨通那个熟的不能再熟却一次都没有拨打过的号码。 “我说什么来着?这么拿着肯定不行吧?你得做点伪装,这是咱们自己系统内的招待所,在这工作的人警觉性都高着呢。”姜斌白了戴梓萌一眼,把袋子放到了地上,挨个打开,里面是五部一模一样的老人手机,这是从消防队离开,和雷鸣、林菲分手的时候,雷鸣特意交代他们去采购的东西。 “那个,我要说这是我给家里人买的礼物,你肯定不信吧?” 姜斌抬头看着保安,心虚地说道。 保安的手放在了肩头的对讲机上,嘴角抽动了一下,“我儿子要敢给我买这种礼物,我一脚踹死他,连微信都不能用,坑谁呢?说,你们是不是走私?!” “大爷,你这话可就有点侮辱人格了啊。”姜斌起身,掏出了工作证,“看看看看,最高检,知道不?我能干那事吗?我这是办案需要!” “办案?你大爷我走过的套路比你吃过的盐都多,用新手机办案?你忽悠谁呢?”保安冷笑,“你大爷我退伍前干的是侦察兵,我一眼就看你小子不像什么正经人,工作证从哪偷的?” 噗嗤一声,一旁的戴梓萌忍不住笑了出来。 “哎?什么叫偷的啊?您老那眼睛能不能瞪大点?好好看看,这上面照片是不是我?”姜斌把工作证向前递了递,“梓萌,你能别看笑话了吗?这事和你也有关系。”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我不是你们系统内的人啊。”戴梓萌一脸的无辜,一通三连击之后又补上了一记绝杀,“我住你们这还得开介绍信特批呢。” “看看人家这小姑娘,多诚实。”保安不屑地啐了一口,接过姜斌的工作证翻来覆去地查验着,眉头微皱,“别说,这假证做的还挺真的。” “那是真的。”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姜斌的身后传来,板着一张脸的林菲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的眼圈有些发红,不知道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些什么。 “真的?”保安又仔细看了看姜斌的工作证,“就这小子,真是最高检的?” “人虽然不靠谱,但证件货真价实。”林菲点头。 “这么说,这些东西,真是办案需要?” 林菲再次点头。 “行,林法官,那我信你。”保安把姜斌的工作证丢还给他,示意前台没事了。 “凭什么她一句话你就信了,我给你工作证你都不信?你这老头有点见色忘义了啊!”姜斌不满地喊道。 “你懂个屁!”保安啐了一口唾沫,“林法官是什么人?那上次家属的感谢横幅都挂到咱们招待所门口来了,给我们长了老大的脸了,能跟你一样?” 他的脸上满是自豪,就像被感谢的人是他一样。 “废话那么多,带上东西,回房间开会!”林菲不满地斜了姜斌一眼,看了一眼表,“雷队长十分钟后回来。” “雷队长交给你们的事情办好了?”一进房间,林菲连外衣都来不及脱下就问道。 “那你不去看看是谁去办的。”姜斌在椅子上坐下,随口答道。 “就因为是你去办的,所以我才不放心。”林菲哼了一声。 姜斌顿时气结,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了一部手机,举起来晃了晃,“看,柔光四摄,背光拍照也清晰。” 林菲却微微皱了皱眉,“不是这种。” “这款卖得好啊,性价比超高。” “不是这种手机,你不明白?”林菲加重了语气,“雷队长要的是绝对切合案发现场的所有条件。” “你这个人,就是太无趣了,你这么活着不累吗?”看着林菲双眼中的怒火又要熊熊燃起,姜斌赶忙把桌子上的袋子向前推了推,“喏,那个是我自用的,这个才是你们想要的。我跟你们说吧,为了犯这个案子,田成可是下了血本了,就这种手机,他一个人买了十部,店员记得特别清楚。” “十部?”雷鸣锈哑的嗓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他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一条还没开封的长白山,正熟练地打开,摸出一包,拆开后,弹出一支塞进嘴里,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不解地看着姜斌。 “是十部。”姜斌点头。 “可是我记得,田成说他只买了五部。”雷鸣皱紧了眉头。 “管他是五部还是十部,反正,这案子是基本坐实了的。”姜斌满不在乎地道。 雷鸣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似乎有什么地方是他想不明白的。 “煤气公司那边怎么说?”林菲摆弄着那几部手机,向雷鸣问道。 “没线索。”雷鸣摇头,“他们对那场爆炸避而不谈,坚称管道检修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姜斌抬手敲了敲额头,“林法官和雷队长你们并没有在一起?那林法官你去干嘛了?” “上坟!”林菲冷冷地答道。 “你在这还有熟人?”姜斌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菲姐的熟人遍布世界,但是能让她放下工作去上坟的,就那么几个。”听到林菲的回答,戴梓萌露出了一抹苦笑,看着林菲,“是那个人父亲的祭日到了吧?千算万算,我就忘记了把这个算进去,忘了这地方是他的老家。” 林菲点头,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戴梓萌的眼中霎时流露出了一抹担忧。 “我没事,你放心。”林菲忙道。 “你最好没事。”戴梓萌颇为严厉地说道,但话语中浓浓的关切却难以掩饰。 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姜斌却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就知道这事有猫腻,我就说嘛,这么明显的案子,办公室来个视频审查就行了,怎么就非得拽着我们来?你果然夹着私货呢。” 林菲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把手里手机递给了雷鸣,这才带着一抹冷笑看着姜斌,“你那个手机,有拦截废话的功能吗?” “没有啊。”姜斌下意识地答道。 “我的有。”这么说着,林菲突然上前,一把抢过了他的手机,随手扔进了垃圾桶,“你什么时候学会不废话了,什么时候再跟我说话。” “这,你不按套路出牌啊。”姜斌一脸茫然地看着林菲,又看了看戴梓萌,“她这时候不是应该求我保守秘密,然后大家坐下来谈谈条件吗?” “套路的是你,菲姐从来只按心情出牌。”戴梓萌抬手按了按姜斌的肩膀,“你去戳菲姐的痛点,纯粹是自己找死,没人救得了你,我要是你,这时候就说两句好听的。” “甜言蜜语是哄女孩子的,你菲姐,我从来没把她当成过可以哄的那类。”姜斌抬手揉了揉肩膀,呲牙咧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行,我知道了我要说什么了。” “那什么。”他先向旁边挪了两步,离戴梓萌稍微远了一点,“我大概清楚雷队长让我买这几部手机的意思。但是呢,上回好歹就是模拟个环境,没啥伤害,这回你要是弄个火灾爆炸出来,我可不跟着你们吃瓜捞,我还是趁早退出。我宁可去中戏门口蹲着等星探,千里马早晚有一天会遇到属于我的伯乐,大好前途绝对不能毁在你们这群疯子手里。谁污染谁治理,谁提出谁解决,这个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戴梓萌和林菲对视了一眼,诡异地笑了一下,“雷叔早就想好了解决方案了。” “那就好。”姜斌长出了一口气,“没什么事我就回去睡了,奔波了一天,这身体都快不是我自己的了。” “别走啊,雷叔是有解决方案了,可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呢,还得着落在你身上。”戴梓萌看似无意地走到了门边,靠在了门上,双手环抱在胸前,打量着姜斌。 “怎么还有我的事?不是说好了谁污染谁治理吗?”姜斌抱怨道。 “Team,我们是一个团队,懂吧?雷叔都帮你动脑子了,动动手这事,我们女孩子都没抱怨,你怎么那么矫情?” “别动手啊,咱有事说事!”看着戴梓萌活动着手腕,姜斌连忙说道:“我没说不行,但是你不能剥夺我说话的权利,这事我可以尽力,但是我尽力的意思就是我办不到,这个你们得先搞清楚。” “得,那我们就得自己想办法了。”戴梓萌嘿嘿一笑,回头看着林菲,“菲姐,上回那个什么梁九水,梁导演,你还记得吧?” 林菲没说话,但却点了点头。 “我听说他正在这边拍戏,戏里还真就有爆炸的戏份,好巧不巧还就是煤气爆炸,要弄死好几个人呢。”戴梓萌看似无意地说道,“要不我们找他?” “等等等等。”姜斌走到门边的脚停了下来,一脸的犹疑,“你怎么知道的比我还多?他在这边拍戏,我都没接到通知,有这好事他能不告诉我?你肯定在骗我,对不对?” 002、炸响春雷(15)我叫许浩,打杂的 “我骗你干嘛?”戴梓萌嗤笑了一声,指了指电脑,“剧本就在我邮箱里,不信你自己去看。” “那就更不可能了。”姜斌大笑了起来,“梓萌,亏你还是心理学硕士呢,编个瞎话都编不好,他都没有你们联系方式,怎么可能给你们发剧本?他找你们,那得经过我。” 他得意地拉开了房门,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戴梓萌却不紧不慢地道:“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快递小哥,许浩?他就在组里呢,那是我的好哥们。” “你还真以为这地球没了你就不转了?”林菲冷笑了一声,拧开了一瓶矿泉水,“梓萌,联系一下许浩,让他找一下梁导。” “别啊!”姜斌迈出去的脚瞬间就收了回来,义正言辞地道:“许浩,那算什么?一个送快递的,在剧组,撑死就是个龙套,别说台词,连正脸都未必有一个。再说,这是我们最高法,是我们死刑复核小组的工作,找他帮忙,那算怎么回事?” 一边说着,他已经掏出了手机,拨通了梁九水的电话,“我说梁导,你这可就太不够意思了,你有戏拍你不告诉我,说好的我永远是你的男一号呢?转头你就把我抛弃了是吗?” 正喝水的林菲听到这句话,一口水险些全都喷了出来,她诧异地看着姜斌,此时的姜斌,无论神态还是语气,活脱脱一个被抛弃的深闺怨妇。 “斌子,不是我说,就因为你是我的男一号,我这次才没找你。”电话的那头,梁九水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大义凛然。 “你还有理了?你见过雪藏男一号的导演吗?我算看透你了,梁导,咱俩完了,你那个戏,彻底没戏了。”姜斌气鼓鼓地道。 “别啊。”梁九水忙道,“这次都是烧焦毁容的尸体,我能毁了你的形象吗?” “有什么不能?为了艺术献身,这是身为一个演员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姜斌大义凛然地道,“当然这种事还是让给那些更需要的人吧,我不能跟新人抢饭碗。” “说正事,别废话。”林菲忍不住低吼了一声。 “斌子,谁在你边上呢?”梁九水警觉地道:“没事我挂了,我正忙着呢。上回跟你说那个事,你可得抓紧给我办啊。” “别挂别挂,我们领导有事找你。”姜斌赶忙道。 “领导?哪个领导?”梁九水的语气里满是困惑,但随即他就恍然,马上换上了无比兴奋的声音,“你说的是那两个姑娘?她们想明白了,我跟你说,只要他们想出道,这部戏的主角我立马换成他们俩。你们哪呢?我这就去找你们面谈。” “我就说你没良心,见色忘友!”姜斌恨恨地咒骂着,却在林菲的目光中闭上了嘴。 林菲一把抢过了电话,清冷的声音里不带任何的感情,“不用了,我们过去找你。太原街星巴克,一个小时后。” 太原街是西疆市的一条步行街,星巴克咖啡厅就在一座步行街入口处商厦的一层。接到姜斌的电话之后,梁九水就带着一个有着圆圆娃娃脸,看上大约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虽然不是周末,但作为商务会谈的重要场所,星巴克里也早已人满为患,他在户外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矮矬肥胖的梁九水坐在椅子里,不停地扭动着身子,目光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搜寻着,坐立难安。倒是和他一起来的年轻人颇为淡定地坐在座位上,摆弄着手机。 梁九水又动了一下,身下的椅子发出了痛苦的**,嘎嘣一声,一条椅子腿发出了明显的断裂声。 “梁导,你痔疮犯了?能安静坐一会儿吗?”娃娃脸男孩儿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懂个屁。”梁九水换了把椅子,没好气地道:“待会儿要见的这俩姑娘,她们要是同意出道,咱们这一辈子不用干别的,光吃她们俩就能撑死。” “条顺盘正颜靓?”娃娃脸男孩儿收起手机,抬头看着梁九水,语气满是兴奋,目光中却充斥着不屑,见梁九水小鸡啄米般点头,他撇了撇嘴,“梁导,你这意识可有点落伍了,现在流量明星不吃香了,拍一部砸一部,出场费还高的离谱,一个人的片酬都够再投资一部片子了。花样作死不是这么玩的。” “你不也是靠这张脸才混到现在的?”梁九水反驳道。 “我还是有点演技的,没戏的时候我什么工作没干过?我可是正经深入群众钻研过演技的。”娃娃脸男孩儿丝毫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好意思,“你不也是因为这个才愿意找我演小人物?” “我说不过你,等会儿你见到她们就知道什么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了。喏,她们来了。”梁九水冲男孩儿的身后努了努下巴。 男孩儿转过头,就看到两男两女正向他们的方向走过来,看到那两个女孩儿的时候,男孩儿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但当他看到那个中年男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就此凝固。 他猛地回过头,目光死死地盯着梁九水:“你要等的就是他们?” “你们认识?”梁九水愣了一下,随即喜上眉梢,“这事怎么说的,那这事就好办了。” “那这事就不好办了。”娃娃脸男孩儿无辜地笑了一下,摊开了手,“梁导,这事没戏,你还是准备增加预算吧,我太了解他们了,你们谈,我还有事要忙。” 说着,男孩儿就站起了身。 “许浩,坐下!”雷鸣突然无比威严地命令道。 已经站到一半的男孩儿就此停住了身形,半晌之后,他才慢慢站直了身子,和雷鸣毫不退让地对视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教官,我已经不是你的学生了,过去的事全都过去了,我不想再和你,再和你们有任何关系。” “你最好已经过去了。”雷鸣的声音中难得地夹带着一些不满的情绪。 “那当然,这么多年,我给你找过麻烦吗?”许浩耸了耸肩,“你们忙,我先走了,再见,不,最好不见!” 他吹了个口哨,双手插在口袋里,摇摇晃晃地准备离开。 “你谁啊,这么拽?”姜斌上前一步,拦在了许浩的身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看你那张脸我就想抽你,凭什么你长得比我还好看啊?” “你闭嘴!” 林菲冷冰冰地低喝了一声,姜斌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许浩看着林菲,笑了一下,“我可没想到,你现在都是法官了,咱们那群同学里,就你混的最好了吧?有空请吃饭啊。” “我们现在就有空啊!”戴梓萌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我说的是等我有空。”许浩伸手揉了揉戴梓萌的脑袋,笑了笑,不理会戴梓萌因不满鼓起的嘴,摆了摆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姜斌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在娃娃脸的许浩面前,戴梓萌看起来才更像个孩子。他往梁九水的身边凑了凑,“梁导,这小子在组里干嘛的?我怎么看他这么不顺眼?要不你把他开了,换我来吧。” “剧务、场记、制片主任、演员副导演、替身、龙套……” 梁九水掰着手指头数着许浩的职务,姜斌赶忙打断了他,“这就是社会主义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啊。” “那是,还管盒饭就行呢。”梁九水白了姜斌一眼,将目光投向了林菲,换上了一张笑脸,“林法官,戴法官,你们考虑好了?” 林菲和戴梓萌点头,林菲向雷鸣示意了一下,雷鸣就道:“我需要一个400平的房间,装上八个标准煤气阀门,接通煤气,最大阀门开放半个小时……” “等一下等一下。”梁九水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姜斌,“她们不是要出道?” “我什么时候说要出道了?”林菲淡然一笑,一时间,梁九水竟然有些呆住了,林菲则继续道:“我们正在办一个案子,需要一次现场还原,置景这块,你们比较有经验。” “好,没问题。”梁九水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副猪哥一样的神情让姜斌毫不怀疑,他根本就没听明白林菲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002、炸响春雷(16)教官,你退步了 不出姜斌所料,当布景主任把按照雷鸣的要求做好的设计图和预算送到梁九水的面前时,这个一直笑呵呵的男人头一次露出了苦涩。 “你当时怎么不把我也弄走?”他拽着许浩的衣领,恶狠狠地嘶吼道。 “我哪知道你意志那么不坚定啊。”许浩往嘴里塞了根香蕉,一脸的幸灾乐祸。 “我现在能反悔吗?”梁九水期待地看着许浩,“我看出来了,你和他们关系不一般,你说几句好话……” “别,我还想活着,她们俩,一个杀过人,一个渴望试试杀人。我还年轻,我还有大好的未来……” “我没钱啊!咱们这个剧的预算才多少啊。他们一个实验,烧进去我们1/5的经费,把该给你的钱都扣出来都不够用啊!”梁九水痛苦地挠着脑袋。 “导演,我要是你呢,就安安心心把这事做好。”许浩安慰似地拍着梁九水的肩膀,“这俩姑娘,残暴是残暴了点,但最高法的嘛,都是讲道理的人,钱,一分不会多花你的,当然也一分都不会多给你的。” 梁九水怎么听都觉得许浩的语气里充满了视死如归,他那一对黄豆大小的眼睛快速转了一周,“耗子啊,你说,我帮了她们这么大的忙,回头让她们帮我拍个广告片,这不算什么过分的条件吧?我要是有好的政法题材,她们也能帮着咱们过审吧?” “我觉得……” “别觉得,就这么定了,这次我不收她们钱,咱们放长线钓大鱼。”梁九水一拍大腿,“耗子,告诉你那两个姐们,三天后这边准备好了,她们随时都能来。” 许浩看着梁九水得意的背影,默默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老天保佑,自作孽的人也能活的好好的吧,毕竟他也算是在做好事了。” “算了,我亲自通知他们,不,我亲自开车去接他们。”梁九水走出了很远,突然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 握在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的雷鸣瞬间睁开了眼,眼中精光闪烁。他霍地起身,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一个号码,目光死死地盯着50米外的那栋房子,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紧张而过于用力,轻微地颤抖着。 梁九水的团队不愧是专业团队,不仅在面积上还原了北华酒楼,就连内部的布置摆设也完全做到了1:1的比例还原。为了和林菲等人打好关系,梁九水下了大力气,花了大价钱,采购了北华酒楼内原样的设备,花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时间完成了这次独特的布景。 四十秒后,房子里没有传来任何的动静。 戴梓萌紧张地握住了林菲的手。 “老雷,你不是忘了什么吧?”姜斌躲在这几个人的身后,尽可能轻松地说道。 “斌子,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质疑我的团队?”躲在姜斌身后的梁九水不满地说了一句。 “你哪句话听到我有那意思了?”姜斌回头,“你个大老爷们,好意思躲我后面吗?” “你好意思说我吗?”梁九水翻了个白眼,“你还躲在两个姑娘后边呢,你今天又一次刷新了下限。” “一个已经出道,前途无限,两个没想过出道,前途未卜,哪个更重要,你不知道?” “你们两个,闭嘴!”林菲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嗓子,让两个人乖乖地闭上了嘴。 只不过梁九水依旧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姜斌的耳边说了一句:“斌子,我真他妈的同情你,这娘们太够味了!” 姜斌的嘴角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回身捂住了他的嘴。 雷鸣没说话,只是重又拨通了那个电话,静静地等待着,又是几十秒过后,就在众人提着的心慢慢放下,以为这一次又会失败的时候,那所临时搭建的房间里突然腾起了一团火光,那团火光迅速蔓延,转瞬席卷了整间屋子。 姜斌和梁九水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林菲、戴梓萌和雷鸣却向前走了一步。 “你们这是要玩命?” 一个悠悠的声音传来,穿着严密防护服,手里拎着灭火器的许浩玩味地说了一句,举着手机率先向那间屋子走了过去,身子却顿了一下,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 “别过去,可能会爆炸。”雷鸣嘶哑着说道。 “教官,你这水平可退步了。”许浩不屑地笑了一下,“放心,我们做过详细的计算,以你们提供的那种数据,能烧成这个程度就相当不错了,还想爆炸?浓度起码还得再提升四个等级。” 他把脸看向了手机,“各位兄弟姐妹,浩哥待会儿要给你们表演一个火场救险,觉得我帅的老铁们,请双击666。” “你在干嘛?”林菲脸色不善地问。 “直播啊,我去年靠这个网络直播,赚了十万呢。”许浩满不在乎地道,顿了一下,脸色微变,“你们想要的不是就想看看会不会爆炸吧?这玩意计算一下不就行了?” “任何没有经过实际验证的计算都不能作为正确的结论。”雷鸣道,“就是因为这个,你……” 许浩脸色一沉,把手机对准了火场,“教官,我不想再提那件事。” 他晃了下身子,挣脱了雷鸣的手,走向了火场。 “这实验,算成功还是失败?”看着火势渐渐小了下去,姜斌战战兢兢地走到雷鸣的身后,问道。 “尸检报告怎么说?”雷鸣没回答,而是反问道。 “尸检报告?关尸检什么事?”姜斌疑惑地看着雷鸣,雷鸣也正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别动手,我马上就能想起来。”姜斌突然向旁边跳了一步,目光戒备地看着戴梓萌。 戴梓萌伸到一半的手顿了一下,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姜斌,“你至于吗?我伸个懒腰而已。” “我怕被误伤。”姜斌又向旁边挪了一步,不等戴梓萌说话就道:“我想起来了,是爆炸,冲击波当场就要了大部分人的命,剩下的小部分也失去了活动能力,然后被火烧死。” “被害人体内一氧化碳含量是多少?”雷鸣又问。 “把我当移动档案库啊。”姜斌话有不满,但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得意,“问我你算问对人了,我看过的每一个数据都记得清清楚楚,15名死者,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为2%~5%,最高5%。” 雷鸣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碳氧血红蛋白,即HbCO饱和度是判断煤气中毒程度的重要指标,当中毒时间稍短,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含量达到10%~20%时,可以判定为轻度煤气中毒,症状主要表现为头痛眩晕、心悸、恶心、呕吐、四肢无力,甚至出现短暂的昏厥,一般神志清醒,吸入新鲜空气,脱离中毒环境后,症状会迅速消失,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当中毒时间略长,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含量达到30%~40%时,即可判定为中度煤气中毒,在轻度中毒的基础上,会出现虚脱或昏迷。皮肤和黏膜呈现煤气中毒特有的樱桃红色。如抢救及时,可迅速清醒,数天内完全恢复,一般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当发现时间过晚,吸入煤气过多,或在短时间内吸入高浓度的一氧化碳,血液碳氧血红蛋白浓度达到50%以上时,病人呈现深度昏迷,各种反射消失,大小便失禁,四肢厥冷,血压下降,呼吸急促,会很快死亡。一般昏迷时间越长,预后越严重,常留有痴呆、记忆力和理解力减退、肢体瘫痪等后遗症。 15名死者体内的碳氧血红蛋白均没有超过5%,也就不能判定为煤气中毒。更何况,田成供述,他离开饭店时才打开的煤气阀门,不足半小时便返回店里,引发了火灾,15名被害人在店里的时间理论上不会超过这个时间,如果店内煤气含量过高,他们也会有警觉。 “煤气的主要成分是一氧化碳,气体比重0.967,空气中一氧化碳浓度达到12.5%时才会有爆炸危险。”雷鸣皱眉沉思的时候,许浩拎着用过的灭火器,摆弄着手机,晃晃悠悠地走了回来,“如果刚才的实验你们真的完全复原了现场条件,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刚才的煤气浓度只有6%,勉强达到爆燃的标准,至于爆炸,那你们想都不要想。除非……” “除非什么?”林菲连忙问道。 “除非底下的煤气管道也裂了,狭小空间内浓度超标,又接触到了上面的明火,才会爆炸。”许浩收起手机,道,“轰,能把房盖都揭开那种。放心,直播已经结束了,这次我能分到三千。”见雷鸣脸色难看,他连忙道。 “可是雷队长已经调查过……”林菲皱眉,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雷队长,你记不记得?” “我记得。”雷鸣神情无比严肃地点了点头,卷宗中清楚地记载道,消防队员冲入火海的时候,北华酒楼的地面犹如刚刚经历过一场破坏性的大地震,沟壑纵横,因此,才有了后来煤气公司的介入对煤气管道进行全方位的检修维护,“看来,还是有人撒谎了。” 002、炸响春雷(17)大爷,你的眼神 雷鸣嘴角带着一抹冷笑,伸手从口袋里摸出烟,抽出一支,刚要点上,许浩手里的灭火器就对准了他,“教官,可还没完全排除危险呢,我要是没记错,你有一次被记过就是因为在案发现场抽烟。” 雷鸣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也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秒钟,他就继续点燃了烟,狠狠地抽了一口,连看都没有看许浩一眼,“我受处分不是因为抽烟,而是有个蠢货在搜集物证的时候把我的烟蒂也算进去了。那个蠢货……” 雷鸣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许浩的身上打量着。许浩耸了耸肩:“同样的错误,我绝对不会犯第二次,但是,同样我也不会因为惧怕错误,就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雷鸣没说话,他把手机举到了眼前,手机亮了一下。 “哟,刷脸解锁,高科技啊。” 姜斌不经意间凑了上来,斜眼偷瞄着雷鸣的手机屏幕,屏保照片是一个年轻女性,看上去大约二十多岁,皮肤白皙水嫩,穿着一袭白裙,身形窈窕,可惜,她却坐在轮椅里,双眼也并无神采,眼眸上似乎覆盖着一层浑浊。女人目视前方,嘴角带着一抹甜蜜的笑意。雷鸣就站在女人的身后,双手扶在她的肩上,和女人的手紧紧相握,上身微微前倾,目光并没有看向镜头,而是充满柔情地看着女人的侧脸。 “这满满的父爱如山啊。”姜斌感叹了一句,“可是,老雷,我不记得你有儿女啊?” 手机上的电子钟从14:59:59跳到了15:00:00,雷鸣并没有理睬姜斌的话中有话,而是毫不犹豫地按住了一个数字键,接着一个电话号码显示在了屏幕上,显然,这是一个快捷拨号键。 他举着电话走到了一边,眉头皱了一下,手里的手机传来一阵嗡鸣,他的电话并没有能够打出去,一个陌生的号码却先一步打了进来。 拇指放到了拒接的键位上,滑动了一下,他打算就这样挂掉,但当看到来电显示的地址时,他已经进行到了三分之一的动作又停了下来,那是一个西疆市的手机号码,他曾经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过一些人。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接起了电话,语气颇为不善:“哪位?” “请问,是雷鸣雷警官吗?”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怯生生的男声。 “我是,你是哪位?”雷鸣不耐烦地问道,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秒针已经走过去了大半圈。 “我是煤气公司的,你上次说,想起什么就给你打电话。”那个声音紧张地道。 “你到西疆中法第二招待所等我们。”雷鸣急急地说了一句,不等对方回答就挂断了电话,迅速地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等待了片刻,电话被接了起来,一个温柔的女声传了过来:“不忙吗?” “对不起啊,宝宝,刚刚有个电话,给你打晚了,你还好吧?”雷鸣嘴角带笑,语气温柔的和前一刻判若两人。 “你啊,在外面忙工作就不要惦记我了,我很好,每天队里都有专门的人在照顾我。”女声里有些微的责备,但更多的却是幸福,“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安心工作,要对得起……知道吗?” “我知道。”雷鸣收敛了笑容,严肃地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这就要去工作了。” “要是忙,就不要打电话了,等你闲下来再打给我。”女声耐心地嘱咐着,却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肯听,可是总这样,真的会耽误你的工作的。” “放心吧宝宝,我能处理好的。”雷鸣笑了一下,等电话那头挂断后,他的笑容也随即消失,脸上再无表情,转身看向了林菲,“我们可能会有一个新的证人。” 他郑重地说道。 有急促的脚步声走近,李泽楷没有抬头。 他单薄的身子穿着一身宽大的,布满了油渍的工作服,坐在大厅的沙发里,肩膀微缩,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脚上那双旧皮鞋满是灰尘,鞋尖有着明显的破损。他双手插在紧紧地夹在一起的双腿间,这让他蜷缩成了一团,整个人都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站在他的身边,低头就能看见他油乎乎的头发和点点头屑。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保安和前台服务员的目光让他不敢抬起头,那些偶尔过往的人们投过来的目光更像是炽烈的火焰,仿佛能把他洞穿一般,让他极不舒服。 脚步声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李泽楷感到眼前的光线暗了一下。 “是你打的电话?”那个熟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李泽楷抬起头,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伤的颇重。 雷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雷鸣的身后,还跟着一男两女三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情。 他匆忙站起身,“是,是我,雷警官,我是……” 简单的一句话却牵动了他的伤口,让他抽动了一下嘴角。 “兄弟,我说,你走错地方了吧?故意伤害去警察局报案,上访去信访办,我们这儿是……”姜斌看到李泽楷这副神情,就忍不住说道。 雷鸣抬手阻止了他,目光停在李泽楷的脸上,“我知道你,到我房间说吧。” 说着,他带头走向了电梯。李泽楷犹豫了一下,目光瞟向了保安。 “我的客人。”林菲向保安说了一句,保安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小伙子,你要早说你是林法官的客人,我就给你好好安排了。”保安的话语中带着些歉意。 “不,不用,谢谢。”李泽楷怯生生地道,低着头,跟在这几个人的身后,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就快关上的时候,姜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探出头喊了一句:“我说大爷,你们以后能不能只认证不认人?你们这工作态度太不严谨了。要不你就记住我这张脸,别每次都把我当坏人。” “你要是有一天能像林法官那样,别说不把你当坏人,我给你供长生牌都行。”老保安撇了撇嘴。 002、炸响春雷(18)想想你们老婆孩子 一进到房间,雷鸣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摸出一条长白山,迅速拆开,掏出一盒,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之后,才看向李泽楷,“我记得你,你是煤气公司的。” 李泽楷有些不安地站在床边,目光在林菲几个人的身上流转。 雷鸣却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样,随手拿过一个纸杯,在里面倒了点水,当成了烟灰缸,“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的语气不太友好,这让李泽楷的气势更加低迷了,看向雷鸣的目光也多了一些恐惧。 “就是上次你说的那件事。”他压低了声音道。 “你想起来了?”雷鸣在纸杯里掸了掸烟灰,见李泽楷的目光始终在关注着林菲几个人,他道:“坐吧,不用紧张,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瞒着他们,楼下替你说话的,是我们组长,林审判长。” 李泽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惊讶,显然,他一直以为,雷鸣才应该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 那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怎么看也不像是领导。 “我当时跟你的想法一样,后来我就知道了,满屋子人,惹谁都行,惹雷队招顿骂,惹这姑娘,”姜斌指了指戴梓萌,“顶多挨顿揍,可要是惹了林法官,下个月我就只能喝西北风,我还得抢个好风口,要不然就饿着吧。” “回去自己把你的办公桌搬到走廊去。”林菲瞪了姜斌一眼,“先抢个好位置。” 她从手包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看着李泽楷,“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李泽楷虚坐在床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摔的。” “摔的?”林菲微微皱眉,目光在雷鸣和李泽楷之间游移着。 “真是摔的。”李泽楷说完,用力点了点头。 “不是摔的。”戴梓萌突然道,“你说完之后才用力点头,你只是想让自己相信这个理由。”她看了一眼雷鸣,有些犹豫,但在林菲的注视下,她还是向雷鸣做了一个抱歉的神情,道:“雷叔的脾气不好,没烟的时候更是,他那天回来就先回房间找烟,在你们那的时候烟就没了吧?你怕雷叔,所以……” “误会了,你们误会了。”李泽楷连连摆手,“这事和雷警官真没关系。” “那你怎么那么怕他?做亏心事了?”姜斌问。 李泽楷突然打了个激灵,嘟囔了一句:“那是你们没看到雷警官发火。” 他看了一眼雷鸣,雷鸣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没什么不能说的。” 李泽楷这才松了口气,慢慢说明了雷鸣那天去煤气公司的经过。 雷鸣抵达煤气公司后,径直向管理人员说明了来意,看着他的一身威严的警服,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容,配套的警官证和最高法的介绍信,负责接待的人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当即就将北华酒楼煤气管道维修的档案找了出来。 “同志,你慢慢看,您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把当时出现场的工人给你找来。”接待的维护部长殷勤地客气道。 没想到雷鸣对眼前的卷宗并没有什么兴趣,对他的这句话倒是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维护部长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还是耐着性子把十几个工人都叫到了会议室里。李泽楷就在其中。 李泽楷和工友们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雷鸣正坐在桌子边抽烟,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放在手边的烟盒里也还只剩下一支。 看到这些工人,雷鸣紧抽了几口,熄掉烟,喑哑着道:“去年北华酒楼出事后,是你们去做的管道维护?” 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说话。 “你们部长说了,就是你们这些人。”雷鸣似乎并不在意,“我想知道现场有没有异常。”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就在一众工人的脸上一一扫过,锐利的眼神仿佛一把刀,每一个被他看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雷鸣从烟盒里抽出最后一支烟,“我没那么多时间。你……”他抬手指向了李泽楷,“你说。” 李泽楷向四下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工友们下意识地向旁边撤了撤,尽管还坐在人群里,可李泽楷却觉得,自己彻底被孤立了。 雷鸣并不着急,自顾自地吸着烟,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压抑得李泽楷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蓦然意识到,不会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 “警察同志,没什么异常的啊。”他硬着头皮说道。 “没有异常?”雷鸣的烟抽的极快,只是几口,那一支烟就消失了一半,“怎么爆炸的?” “那不清楚,那应该是消防部门调查的,我们就是负责维护管道。”李泽楷松了口气,连忙道。 雷鸣冷笑了一声,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就是消防队把我推到你们这儿来的。” 他伸手又去拿烟,空荡荡的烟盒让他滞了一下,他把烟盒捏成一团,“你们最好仔细想想,任何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都可以。” 李泽楷见状,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烟,走到了雷鸣的面前,没想到雷鸣却一把推开了他的手,“抽不惯!”他生硬地说道。 “警察同志,真没什么不对劲的,我们都指着这份工作养家,哪敢瞒什么啊。”李泽楷道。 雷鸣把玩着手里的烟盒,那团纸越揉越小,他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李泽楷觉得,那只手就像在揉捏他的脸,他感到自己的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 雷鸣突然站起身,把烟盒扔到了地上,脚踩了上去,用力地碾了碾,随口报出了一组号码:“这是我的电话,不管你们谁,想起什么了,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走向了门边,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李泽楷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也慢慢回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雷鸣突然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想想你们的老婆孩子。” 002、炸响春雷(19)证人是个抢劫犯? “帅啊,老雷,连威胁人都这么酷!”听完了李泽楷的叙述,姜斌冲着雷鸣竖起了大拇指,随即把目光转向了李泽楷,“哥们,你这个亏吃的可有点大,我们雷队长看着冷,实际是个暖男,萝莉控!” “你哪只眼睛看到雷叔威胁人了?”戴梓萌撇了撇嘴,“雷叔是说出了一个事实,要是他们也遇到这样的事,没人站出来,让他们老婆孩子怎么办?你偶尔受累动动脑子好不好?” “那,你想起什么来了?”雷鸣并没有理会两个人的争吵,看着李泽楷,问道。 “一部手机。”李泽楷道。 “手机?”雷鸣连忙追问道:“什么样的手机?” 李泽楷摇头,“炸烂了,看着不像是什么好手机。” “详细说说。”林菲也问道。 “我们到现场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明显能看出来爆炸是从地下起来的,源头肯定在煤气管道上。”李泽楷没有任何犹豫,显然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已经仔细地回想过当天的细节,“我主要负责的就是查原因,所以对周围都仔细找过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发现了黑色胶带,缠了好几圈的那种,上面还有手机的碎片。” “我打断你一下。”姜斌突然插话道:“你刚刚说都炸烂了,是吧?”见李泽楷点头,他又问:“那你是怎么分辨出那是一个手机的?” 李泽楷腼腆地笑了一下,“我进煤气公司前,做过手机维修,对手机的每一个部分都特别了解。” “哥们你也是个人才啊,那玩意不比你现在赚钱啊,怎么想进煤气公司的呢?”姜斌惊讶地道。 李泽楷的脸腾地红了。 “你继续,不用管他。”林菲正眼都没给姜斌一个,平静地道。 李泽楷点了点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戴梓萌见状连忙递给他一瓶水,李泽楷道了声谢,接过水,喝了一口,才继续道:“煤气管道上也有问题,有一个地方,有一个小口子,口子不大,应该是用钢锯锯开的,但是就那一点小口子就够了,地下空间太小,煤气浓度很快就会达到爆炸的标准,那时候要是有人打那部手机,肯定会大爆炸的。” “报告里为什么没有提到这些?”林菲皱眉。 “领导说,这事要让外人知道,我们就都麻烦了,到时候肯定是我们这些人背锅,不光要丢工作,赔偿什么的,还得我们拿。我们哪有钱啊。”李泽楷的语气颇有些不忿,“可是上回见到你们这个雷警官,我想明白了,那几个人死的冤啊,不能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证据都带来了。” 李泽楷起身,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个纸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那是几块叠加的厚厚的黑胶布,上面还有一些看不出本来形态的碎片。 “你愿意作证吗?”雷鸣戴上手套,拨弄了一下那些碎片,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泽楷。 李泽楷用力点了点头,脸色涨得通红。 “你工作不要了?”姜斌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当英雄是好事,但是也得量力而为啊,我们可不负责给你安排工作。” “我……”李泽楷的气势陡降,整个人顿时矮了几分。 “滚,从我眼前消失。” 林菲恼怒地骂道,抬脚向姜斌踹了过去。姜斌忙不迭地夺门而出。 “我真会丢了工作吗?”李泽楷怯生生地问。 “你值得拥有更好的未来。”戴梓萌模模糊糊地安慰了一句。 “大不了回去修手机。”李泽楷突然无比坚定地说了一句。 房间的门在这个时候突然被推开,刚刚跑出去的姜斌神情怪异地走了进来,在他的身后,是一脸戒备的宾馆保安和两名神情严肃的警察。 “他们是来找这个李泽楷的。”姜斌说了一句,便迅速退到了那两名警察的身后,隔着两个人的肩膀看着偷看着李泽楷。 “他们是来找这个李泽楷的。” 这句话让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林菲微微皱眉,戴梓萌小嘴微张,不敢置信,雷鸣若有所思,但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目光如鹰一般盯着李泽楷,李泽楷更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尽职的老保安径直走到了林菲的面前,转身,握紧了手里的橡胶棍,将林菲挡在了身后,“林法官,您放心,有我呢。” 他沉声说道。 “先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林菲绕过了保安,走向了门边的两名警察,伸手拿出了工作证递了过去,“我是林菲,最高法的法官。李泽楷是我们的一个重要证人,你们找他有什么事?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李泽楷突然站起了身,老保安上前一步,手里的橡胶棍也举到了胸前,就连雷鸣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李泽楷笑了一下,“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这就跟他们走。警察同志,我的事,能不在这说吗?” “不行!”林菲转过头,眼眸里里寒光闪烁,“你的事必须在这里说清楚。” “林法官。”检查林菲证件的警官向林菲敬了个礼,恭敬地将她的证件双手送回,这才说道:“这里面确实有些误会,这位同志并没有违反什么法律法规规定,我们请他回去,只是配合我们做一个调查。” 警官的话让姜斌和举着橡胶棍全神戒备的老保安都有些不明所以,甚至还有些尴尬。 “什么样的调查?”林菲犹豫了一下,“抱歉,我知道你们可能不方便说,但是,李先生确实是我们眼下一个案子里的重要证人,我必须确保他有相应的资格。” “这个,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警官呵呵笑了一下,“大概两个小时前,我们接到了热心群众的报案,一名持刀抢劫犯……” “你身上还有刀?”警官的话还没说完,姜斌就叫了一声,向远离李泽楷的方向跳了一步,“我跟你说,你可别做傻事啊,我们这有一个退伍军人,三个警察,一个咏春拳传人呢。” 002、炸响春雷(20)他不止想炸一次 “闭嘴,听这位同志把话说完。”林菲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们这位同志真的误会了。”警官有些无奈,“持刀抢劫犯在行凶过程中,被一名热心群众阻止,等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抢劫犯已经被控制住了,但这个见义勇为的人已经走了,我们查了监控录像,最后认定就是这位李先生。” 众人看向李泽楷的目光再次多了些异样,林菲仔细地打量着他脸上的伤痕,“这些是和犯罪嫌疑人搏斗的时候留下的?” “不碍事,不碍事,应该做的。”李泽楷连连摆手,腼腆地笑着。 林菲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姜斌,哼了一声,这才将目光转向了那两名警察,“你们可以带他走,但是,能不能先送他去医院?” “林法官,这您不用担心!”警官行了一礼,“我们会安排好的。” “那就先谢谢了!”林菲难得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事闹的,林法官你放心,我跟这小哥去,这是大英雄啊。小兄弟,对不住啊!”老保安道了个歉,率先走了出去。 “哎,我说,老侦察兵,你退伍不会是因为眼神不好吧?怎么好人坏人你都分不清啊?”看着一行人的背影,姜斌不合时宜地喊了一句,惹得所有人都有些恼怒地看着他。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了。”姜斌讪讪地道。 “坐下。”林菲冷冰冰地道:“梳理一下眼下的情况。” “哎。”姜斌应了一声,快速在床边坐好,“领导您说。” 林菲厌烦地皱了皱眉,抽出一支烟点燃,“现在我们可以确定的是田成的作案动机就是求财。根据李泽楷的说法,田成应该还对煤气管道做了相应的处理,确保自己计划的成功。” “还需要进一步验证。”雷鸣道,“手机是不是田成的,管道裂缝是不是田成造成的,都需要进一步的核实。” 姜斌突然举起了手,“领导,我有一条线索。” “说。”林菲简洁地道。 “卷宗里提到过一件事,证据清单表明田成在案发现场拨打过两个号码,可以核实的只有一个,就是他声称丢了的那个,还有另外一个,是不记名的。” 林菲看着雷鸣,目光中带着些许的询问。 “间接证据,可以做合理推测,但是排他性不强。”雷鸣想了想,道。 “好,这条保留。下一个疑点。”林菲弹了下烟灰,“梓萌?” “十部手机。”戴梓萌坐在桌子前,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托着下巴,有点有气无力地道:“十部相同型号的手机,可是田成只承认自己买了五部,剩下的五部去哪里了?” “这线索是我发现的,你别打算抢功啊。”姜斌忙道,“这可是我出卖了色相才换回来的线索。诶?梓萌,你不舒服吗?” “我现在相信菲姐的话了。”戴梓萌叹了口气,“跟你这样出门不带脑子的人一起工作,我能舒服才见了鬼了,颜值也不是万能的啊。” “雷队长,你觉得呢?”林菲对戴梓萌和姜斌之间的斗嘴也颇有些无可奈何,只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太多了。”雷鸣把李泽楷带来的碎片在面前摆好,用戴着手套的手一样一样拿起来仔细观察着,不时放在鼻下闻一闻,“假如田成想要的就是爆炸,他说的五部就已经够了,十部,太多了,除非……” 说到这里,雷鸣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的想法也不太满意。 “除非什么?”姜斌问,“老雷,说话留一半,那不是你风格。” “除非他的计划里不止这一次爆炸。”雷鸣补足了后半句,手里拿着一块碎片放到了鼻下,眉头突然紧皱。 “不止一次爆炸?”姜斌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哪还有别的地方可炸啊。” “硫磺味。”雷鸣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腾地站起了身,“这手机不光是引爆物,它本身就是***。他计划的绝对不止一次爆炸。他还能炸什么地方?” 雷鸣的脸上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是为了钱。”林菲反应过来雷鸣的话,神色一下子也紧张了起来,“用爆炸设备筹钱,那会是什么?” “如果第一次爆炸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田成有没有后备计划?会不会从其它渠道筹钱?”戴梓萌眉头微皱,“帅哥,要是你的话?” “除了抢银行就是劫运钞车。”姜斌一拍桌子,“风险最大,但是同样也是获利最高的途径。” “他不是真有这个计划吧?”看着雷鸣和林菲、戴梓萌严肃的神情,姜斌也愣了一下,“我就顺嘴那么一说啊。” 雷鸣却已经顾不上这些,掏出手机径直拨通了一个号码,在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里,他颇为焦躁地在房间里踱着步。 “雷子?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电话终于被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惊讶的声音。 “亮子,先听我说。”雷鸣舔了下嘴唇,“你马上安排人,排查全市银行附近的煤气管道,运钞车行驶路线上的煤气管道,查找可疑***。” “雷子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电话那头的人被雷鸣弄的有些莫名其妙。 “我没空跟你说那么多,你马上安排人去做,我追查一个案子的时候查到了这些线索,就在你们这边。” 电话那头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过了半晌,“雷子,这事太大,我不能光凭你一句话就这么干。” “如果我以最高法的名义提醒你们有必要这样做呢?”林菲一言不发地从雷鸣的手中拿过手机,说道:“我是林菲,最高法死刑复核法官,我在核查北华酒楼爆炸案中发现,被告人田成很有可能还有其它的计划,其中制造爆炸抢劫银行或是运钞车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过了片刻才道:“我这就向上汇报。” “等一下,我这有点东西,你安排个人过来拿走,做微量物证鉴定。”在对方挂断电话前,雷鸣连忙补充了一句。 “我这就让人过去。”那人严肃地道,这才挂断了电话。 “嗨,我说,你们不用这么紧张吧?”姜斌故作轻松地道:“现在说这些都是我们的推测,未经证实,田成已经被捕,在我们的严密控制之下,就算他真有什么后续的计划,也没有机会实施啊,你们不是觉得,他还有翻盘的可能吧?” “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有所隐瞒,这才是我担心的地方。”林菲有些烦躁,她抽出一支烟,点燃,只吸了一口就在烟灰缸里按灭,“我们再去提审一次。” 002、炸响春雷(21)小劫匪,大线索 西疆市第二看守所。 田成走进会见室的时候愣了一下,前几天才见过的那几个死刑复核法官又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他们脸上的神情无比的凝重。 他在他们的对面坐下后,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脖颈,随口问道,“决定了?” “还没最终决定,但是,你也跑不了,我们今天来,是有另外一件事要问你。”姜斌身子向前倾了倾,“你到底买了几部那种手机?” “五部吧?十部?记不太清了。”田成微微仰头,眼睛向上翻着,“谁在乎那个,反正结局都改变不了,不是吗?” “结局是无法改变,可是,你买了十部手机,你对我们说只买了五部,另外的五部呢?”雷鸣板着脸,道:“你还有其它的计划,对吗?” 田成的身子一僵,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即嗤笑了一声,“真会开玩笑,我在这地方,出都出不去,我还能有什么计划?” “你有。”戴梓萌盯着田成的眼睛,无比肯定地说道:“你刚刚的神态有一瞬间的停滞,这叫冻结反应,说明你受到了某种意外刺激,感到害怕,你害怕是因为我们说对了,怕我们知道的更多。你现在依然否认,是因为这个计划不需要你也能执行,对吧。” 田成回望着戴梓萌,嘴角竟露出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抢银行?抢运钞车?”戴梓萌试探着问,不等田成回答,就摇了摇头,“抢银行太危险,不好跑,抢运钞车用不着那么多手机作为***,所以……”戴梓萌腾地站起了身,神情无比的惊恐,“你是要制造银行的混乱,然后去抢运钞车。” 啪啪啪。 田成费力地抬起戴着手铐的手,用力鼓起了掌,“哎呀,你这个小姑娘,不去写小说实在太浪费了,就这个脑子,你以为演电视剧呢?我有那脑子我至于进来,把自己玩死?” 田成不屑地“切”了一声,站起了身,“我是有后续计划,但我干嘛要告诉你们?我那是一个天才的构想,不可能有人猜到,那是我的专利。” 说完,田成便径直走向了门外。 戴梓萌的脸却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她抬手抓住了雷鸣的胳膊,雷鸣这才注意到,她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快!”戴梓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还有同伙,我猜对了,他那个计划恐怕马上就要实施了。快,快去查。注意看守所这边,他可能还会越狱。” 雷鸣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二话不说起身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快点,再快点!” 西疆市公安局行动指挥中心,西疆市刑警队的大队长高亮,一个四十多岁,身材魁梧,长着四方脸的***在大显示屏前,满脸焦急,大厅里除了急促的呼吸声,就是人员来来往往跑动的声音。 这次的突发事件太过紧急,每一个人都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走路上。 “怎么样?”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雷鸣和林菲等人来到了他的身后。 “是硝铵**。”高亮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已经把能安排的人全都安排下去排查了,你们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找出手机号也行啊,我就能安排定位了。” “他什么都不说。”雷鸣道,“看来,他的计划确实已经到了最紧要的时刻,我们必须抢在他前面。” “我知道。”高亮有些烦躁,“可是你让我能怎么办?我就那么点人,要在全市排查。”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雷鸣,“雷子,把人给我,一个小时,我让他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没用。”姜斌撇了撇嘴,“他死都不怕,还怕你那点小手段?” “我会让他知道活着比死还难受。”高亮咬牙切齿地道。 “不行。”林菲冷冰冰地道,“我是作为最高法的法官出现在这里的,我不能允许你们使用任何非法的手段。” “全市几百万人,谁都有可能被他那个计划威胁,群众生命重要,还是你那个狗屁的法律重要?”高亮指着身后的大屏幕,吼道,“他的人身权利是人权,全市几百万人的生命安全就不是人权了?!” 林菲沉默了,她紧咬着下嘴唇,一把抓住了一边怒火中烧的戴梓萌,轻轻摇了摇头。 “我还是不同意。”她无比坚定地道。 “你他妈就是个傻逼,白莲花,圣母婊!”高亮跳着脚叫道,“雷子,你去把人给我弄来,出什么事,我担着!” 林菲一言不发,转身就向指挥大厅外走,戴梓萌连忙跟了上去。 “她……她什么意思?”高亮看着林菲的背影,气呼呼地说道,“最高法了不起啊!” 雷鸣的嘴角却露出了一抹笑容,“这丫头,对我的脾气。” “我提醒你们一句。”姜斌看了一眼已经走到门边的林菲,嘴角挑了挑,“做这事的时候我得跟着。” “你嫌麻烦还不够多?”林菲停住了脚步。 “哪能啊,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姜斌大大咧咧地道:“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此,我学习观摩一下,总还行吧?” “高队!”身后,一名坐在电话前的女警突然起身,“找到了。中央银行附近发现两部手机,一条运钞车线路上发现三部手机。” “调排爆专家,马上排爆!”高亮迅速发布指令,“通知痕检,准备搜集证据。” 说完这些,他一屁股坐在了椅子里,用力扯了扯衣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了一眼已经转过身的林菲,虚弱地笑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紧绷的神情骤然放松了下来,就连林菲都不易察觉地用力握了握拳头。 只有一个人不太开心,他用力笑着,但眸子里却闪烁着一缕失望,一丝冰寒。 三个小时后,排爆专家解除了危险,一天后,被送往物证鉴定中心的五部手机也传来了鉴定结论,五部手机内均安放了以手机信号接入时的脉冲便可引爆,足以炸裂煤气管道当量的硝铵**。 “这回总算可以放心了吧。”接到这个消息后,姜斌把自己扔到了床上,夸张地长出了一口气。 “还不行。”林菲却摇了摇头。 “还不行?”姜斌猛地坐了起来,“还有啥事?” “还有一个人在外面。”林菲道,“这个人不落网,这事就还不算完。” “姐啊,我叫你一声姐!”姜斌满脸的无奈,“你是最高法的法官,不是公安部的督察员,这是是警察管的,和你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林菲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田成的供词会直接影响到对那个人的判决,但是现在田成什么都不肯说。而那个人的供词虽然不会影响到对田成的判决,但还是缺了点什么。” “你就给自己多管闲事找借口吧。”姜斌不屑地撇了撇嘴,“老雷,你说,可别怪我挑事啊,你出来小一个礼拜了,你家那位能不能等得起,我可说不好。” “不会等太久了。”雷鸣埋首在那一堆鉴定报告里,头也不抬地说道,“林法官,我要提审一个人。” “提审谁?我先说好啊,咱们这次出来是为了田成来的。”姜斌不客气地道:“你现在要提审别人,这可不太合规矩。” “和田成这个案子关系密切的一个人。”雷鸣合上了报告,看了一眼戴梓萌,“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案子吗?” “啊——”戴梓萌惊讶地抬手捂住了嘴,“你是说,那个刘成?还真是他?” “对。”雷鸣点头,“你不觉得,这才是他只要手机和通讯录的真正原因吗?” 002、炸响春雷(22)死刑复核的意义 “还有完没完?你们怎么又来了?” 田成费力地挖着耳朵,看都不看面前的林菲等人,不耐烦地道。 “想给你讲个故事。”戴梓萌微微一笑。 “我可没时间听你们胡扯,我日子不多,回忆过去就占去了我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 “你会想听的。”戴梓萌笑道:“刘成,你认识吧?” 田成掏耳朵的手顿了一下,便又继续之前的动作,“那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都这时候了,你没必要再隐瞒,你也瞒不了我。”戴梓萌向后靠了靠,“你的小动作已经出卖了你真实的想法。故事我也不想讲了,我就问你一句,你进来之后,家里人有多久没来看你了?” “你这话说的,我是重刑犯,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吗?”田成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对戴梓萌连这种规矩都不懂感到难以理解,“除了我刚进来的时候见过,之后就没见过了。” “那你也就不可能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什么事。”戴梓萌点了点头,“2016年7月15号,惯犯刘成抢劫了你家,归案后经查,他抢走了你家里所有的手机和记录有电话号码的物品。因为是多次抢劫,屡次被抓,这一次他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正在服刑。” 田成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你预留下的那五部手机,我们已经全都找到并且拆除了。”雷鸣适时地丢下了另一颗砝码。 这一次,田成的呼吸都停顿了下来。 林菲等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过了片刻,田成呼了一口气,整个人骤然瘫软,靠在了椅子里,脸上带着一抹哭笑不得的神情,“我服了你们了,连这个你们都能查到。对,刘成就是我这个计划里的另一个执行人,一旦我的第一计划失败,我们就会执行第二计划。既然你们已经找到了那五部手机,那也就应该清楚手机的分布情况,我真正的目的,就是这个小丫头说的那样。” 他抬手指了指戴梓萌。 “咱们可先说好,你现在可不算自首了啊。”姜斌插了一句。 “自首不自首的,对于我来说,有意义吗?那可是十五条人命。”田成苦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悔意,“还用我再把计划说一遍吗?” “当然。”林菲摊开了笔记本,“所有这些,不仅要作为你这个案子的结案用,还要作为给刘成定罪的重要证据。” “好。”田成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田成的计划里,炸毁自己的酒楼骗取保险只是第一步,他从来不认为只凭这一个计划就可以改善自己的处境,每一件事都必须有备用计划。 这件事的备用计划,就是戴梓萌曾猜测到的,利用手机引爆地下煤气管道,造成银行的混乱,当所有的警力集中到银行那边时,伺机对运钞车实施爆破抢劫。然而,需要执行这个计划时,也就意味着田成的第一计划已经失败,他可能已经成为了囚徒。 这个计划必须由另外一个人来执行。 这个人就是刘成,田成的发小,一个刚刚因为抢劫罪服刑完毕出狱的人,刘成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同意了加入。 对于头脑简单的刘成来说,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完美到他不会有任何的风险就能拿到一大笔钱,对于田成来说,这却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有很大的可能,他无法逃脱因为制造了北华酒楼的爆炸案而应该遭受的法律制裁。就算侥幸逃脱,接连发生的爆炸也会重新把他拖入旋涡。 警察不是傻子,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甚至想好了另一条退路,那几部手机上,他都故意让刘成留下了指纹。为了安刘成的心,两个人之间还有一个协议,不管谁出了事,活着的那个都要照顾对方的家里人。 “你也太不坚定了。”姜斌叹息着摇着头,“这就交代了。” “我把他当兄弟,可是他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呢?”田成笑了,这一次的笑容里带着一些解脱,“给他定罪,我的这些证词也很重要吧?我原本还想着,他要是能坚持到我执行死刑的那一天,就能拿到那些号码了。” “报告**,这纯粹是胡说八道!”刘成站得笔直,目不斜视,“我不认识田成,我那天就是随机作案。” “那这个怎么说?”雷鸣把一份鉴定报告扔到了刘成的面前,“这上面明确说了,那几部手机上面都有你的指纹。田成交代,是他故意让你留下的。” 刘成脸色微变,面部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半晌,他突然大骂了起来,“操,都他妈快死的人了,还他妈的带上我?就这样的还他妈的拿我当兄弟?我呸!我就知道这**没安好心,欺负我没文化呗。”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雷鸣点头,“我有另外一件事要问你。田成说了,他决定炸北华酒楼那天,是自己生日,他特意给所有人都放了假,就怕误伤,可是那些被害人却在他离开之后返回了酒楼,这件事,是不是也和你有关系?” “对!”刘成往雷鸣面前一坐,无比光棍地说道:“老子从一开始就是要弄死他,独吞那笔钱。那些人都我叫回去的。参与的人越多,事情暴露的可能性越大,弄死他对于我来说才最安全。” “反正老子这回也跑不了了,咱有啥说啥,弄死那些人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那小子早就有那个想法,我就帮他下定个决心。”刘成满不在乎地伸手拿过了雷鸣的烟,抽出一支,点燃,“你们以为那小子是什么好人?他要真那么心软,你们不想想,他看到有人的时候还能不停止那个计划吗?” “我比他强,我干的事我认!”刘成竟然颇为自豪地说道。 “神操作啊,简直是神操作,以我这智商,都没想到,剧本竟然是这样的。”回程的路上,姜斌还在不断地叹息着,“这可真是好兄弟,上法场都一起去。” “太简单的结局是剧作家的编造,与之相反的才是真相。”戴梓萌往嘴里扔了一块巧克力,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 “这是给你们上的第二课,死刑复核的意义不仅仅关乎凶手的命运,更关乎身边人的未来。”林菲整理着这一次的工作日志,头也不抬地道。 “老师,下课了,压堂是不对的。”姜斌翻着白眼,无奈地说道。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