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黑蜥蜴》 一、黑街女王 听说,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火鸡,每到圣诞夜便有多达上千只被活活勒死。 G街是京城最大的繁华区域,闪烁的霓虹灯,一明一灭间在空中架起无数的彩虹,把行人染得五颜六色的。从这条街道再往里跨进一步,横亘在眼前的竟是全京城最为罪孽深重的黑街。99lib. 每到晚上十一点,G街一带便几乎不见人影,这对喜爱夜生活的人而言实在扫兴,但作为最具代表性的京城街道,这倒也符合其拘谨的表征;然而与此拘谨背道而驰的,则是位于G街后方的黑街,它开始热闹起来了。直到凌晨两三点,众多无休止地沉湎于享乐的浪荡男女仍在窗户紧闭、光线暗淡的房间里闹腾不休。 正如前文说的,某个圣诞夜的凌晨一点左右,黑街上一幢气派的建筑物里正举行一场超豪的派对。当然,从外头看去似空屋般一片漆黑,然而,这场异常疯狂的派对,此时正进入最高潮。 虽非官方开办的舞厅,格局却毫不逊色,场地宽敞,地板也平滑如镜。几十名男女,有人举杯喝彩叫好,有人头上歪着一顶五颜六色的尖顶帽疯狂地扭着身子,有人模仿大猩猩追赶奔逃的少女,有人哭喊,有人暴怒,头顶上五彩的纸片似雪花纷飞,流光溢彩的彩带像瀑布飞泻,数不清红色的、蓝色的气球在呛人的烟雾中迷惘飘荡。 “啊,是黑天使、是黑天使啊!” “黑天使驾到!” “太棒了,女王万岁!” 一帮醉醺醺的家伙高声欢呼着,转眼间又响起了一阵如暴风雨般的掌声。 一名妇人踏着轻盈的脚步,穿过自动闪开的人墙来到舞厅正中央。漆黑的晚礼服、漆黑的帽子、漆黑的手套、漆黑的丝袜、漆黑的皮鞋,在清一色的“黑”之中,那顾盼生辉的面孔上有两抹兴奋的潮红,恰似一朵盛开的红玫瑰。 “各位嘉宾晚安。我醉了。可是,我们还要继续喝,还要继续跳!”美艳的妇人高高举起的右手频频在头顶上挥舞着,并娇嗔地鼓舞所有人。 “我们喝吧、我们跳吧。黑天使万岁!” “喂,小弟,拿香槟来,香槟!” 不一会儿,空气中响起一阵“砰,砰”的“枪声”,软木子弹射穿了五彩缤纷的气球往上升去。紧接着,人们纷纷举杯祝酒,清脆的碰撞声在四下里错落有致地响起,最后才是整齐划一的“黑天使万岁”大合唱。 黑街女王究竟为什么会如此大受欢迎?即便没有人清楚她的来历,其出众的美貌、脱俗的举止、挥霍无度的奢华、数不清的珠宝钻饰,任取其中一项,都足以让她获得女王的封号。遑论她还具备超群的魅力——她简直是名胆大的演员。 “黑天使,我们想看宝石舞蹈。”不知谁高喊了一句。伴随一阵阵的掌声,周围的欢呼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角落里的乐队开始演奏,淫邪的萨克斯曲子撩拨众人的耳朵。 众人围成一圈,圆阵中央的女王翩翩起舞。此刻,黑天使摇身一变成了白天使。包裹着她美艳粉红的身躯的,是两条奢华的珍珠项链、精致的翡翠耳环,还有镶嵌着无数钻石的手链和三枚戒指,除此之外连一丝线、一片布都没有。 眼前的她,只是一团发着肉欲光彩的粉色躯体。躯体舞动着手、抬起腿,婀娜地跳着只有在埃及王宫才能见识到的妖冶舞蹈。 “瞧瞧,黑蜥蜴开始爬了,好迷人啊。” “嗯,真是那样,那只小虫真的动起来了。”一身时尚燕尾服打扮的青年与身旁的人交头接耳起来。 美女的左胳膊上攀着一只墨黑的蜥蜴,随着她的肢体韵律也跟着摆动起来,但脚上却像长着吸盘似的牢牢吸附在上头,下一刻它会从女人的肩膀缠上脖子、从脖子蹭到下巴,最终侵犯娇嫩欲滴的朱唇。然而,黑蜥蜴只在一边的胳膊上不停蠕动。原来那不过是栩栩如生的蜥蜴刺青。 这尺度开放的舞蹈只不过持续了四五分钟。一曲舞毕,激动得丧失了理智的一群绅士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喊着什么,冷不防抬起美艳的裸女,就像抬一座神轿,大声吆喝着,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好冷,快带我进浴室。” 女王下了命令后,神轿便顺从旨意,朝向走廊,去往预备好的浴室。 黑街的圣诞夜,便由这名艳妇的宝石舞蹈画下句点。而后,人们搂着各自的伴侣,或前往饭店,或返回家里,三三两两地离去了。 狂欢后的舞厅一片狼藉,五色的纸片及五彩纸带铺了一地,看着像船离港后的码头。垂头丧气的气球稀稀落落地贴着天花板,景象极为凄凉。 在一个空旷寂寥的房间角落里,一名失魂落魄的青年可怜地蜷缩在一张椅子上,就像被人揉成一团随意丢弃的垃圾。他罩着一件宽肩的西装外套,花色俗气,配着一条红领带,模样有点儿装腔作势。像拳击选手一样鼻子扁平,体魄健壮,给人留下阴狠的印象。然而,与外表相反,他神情委靡不振、垂头丧气,稍不留意便容易将他误认为一件废物。 (我都急成这样了,她到底在磨蹭什么啊?这可是性命攸关的紧要时刻,在她磨蹭的时候,搞不好警察就闯进来了,真是急死人。) 他一个激灵,撩起乱发。 此时,穿着制服的男侍踏过纸带山,送上一杯倒得满满的威士忌。他接过后,恨恨地嘟囔了一句“太慢了吧”,便一口气喝干,接着命令再来一杯。 “阿润,抱歉让你久等。”青年望眼欲穿的黑天使终于来到他面前。 “那群烦人的公子哥围住我,总算脱身回来了。那么,说说你一生一次的请求吧。”女子在前方的椅子上坐下,露出严肃的表情。 “这里不行。”名唤阿润的青年依然板着脸,声音低沉地应道。 “怕让人听见?” “对。” “事关犯罪?” “嗯。” “伤人了?” “不,要是这样就好解决了。” 黑衣女人心领神会,没有继续追问,站了起来,说: “到外头谈吧。除了地铁施工人员外,G街通常人烟罕至,去那儿边走边聊。” “好。” 于是,俗气的红领带青年与美艳的黑天使,这让人侧目的一对并肩离开了。 外头只见路灯及柏油路,深夜的大道一片死寂,两人的鞋子踩在柏油路上的声响交错成一段独特的舞曲节拍。 “你到底犯了什么罪?如此丧气,可一点儿都不像你呢。”黑衣妇人率先开口。 “我杀了人。”阿润看着脚下,坦白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哦,杀的是谁?” 没想到面对这样的巨变黑天使丝毫不觉得震惊,神色冷静。 “我的情敌混账北岛,还有咲子那婊子。” “哎呀,你忍不住啦……在哪儿下手的?” “那对狗男女的公寓。我把尸体塞进衣柜,明天一早,事情一定会曝光的。我们之间的三角纠葛人尽皆知,公寓管理员和街坊邻居都很清楚今晚到过他俩住处的只有我,万一被逮捕,我就毁了……我还舍不得离开这花花世界啊。” “你想远走高飞?” “嗯……夫人,你总说我是你的恩人。” “没错,先前是你救我脱险的。此后,我就十分倾心于你不俗的身手了。” “那么,我现在需要你的回报,麻烦借我一千圆跑路费。” 九九藏书“区区一千圆当然没问题,可是你以为能逃掉吗?没用的。你准会在横滨或神户的码头掉进他们的圈套,下场只能是束手就擒。在这种情况下,自乱阵脚、仓促逃亡,是最愚蠢的行为。”黑衣妇人一副对这种事成竹在胸的口吻。 “你的意思是,要我继续躲在东京?” “嗯,我觉得这样较妥当。可惜,即便如此仍非常危险,要是有更周全的办法就好了……” 黑衣妇人突然止住话头,仿佛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出了个奇怪的问题: “阿润,你住的公寓在五楼吧?” “嗯,哪儿不对吗?”青年略显不耐地答道。 “哎呀,太好啦。”美女惊呼一声,“我想到一条妙计,这简直就是天意。哎,阿润,有法子让你高枕无忧。” “什么?快告诉我。” 不知为什么,黑天女的嘴角露出神秘的冷笑,她直盯着眼前这张苍白的面孔,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 “你必须死,不能留下雨宫润一的活口。” “咦,咦,你说什么?” 青年润一惊诧得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妖冶的黑街女王。 二、地狱风景 按着约定,雨宫润一等在京桥桥头,焦急地等待黑衣妇人的到来。此时一辆轿车停在他前面,身穿黑西装、头戴鸭舌帽的年轻司机从车窗伸手打招呼。 “不需要,不需要。” 润一心想,这辆招揽乘客的出租车委实太过高级了,便挥手试图赶走司机。 “是我啦,快上车。”未料司机竟以含笑的女声回应。 “咦,原来是夫人。你会开车?” 前一刻大跳宝石艳舞的黑天女,竟在短短十分钟内化身为西装男子,还开着轿车过来,润一大吃一惊。两人认识有一年多了,他仍摸不透这名黑衣妇人的底细。 “可别瞧不起人,开车这种小事还难不倒我。别傻站着了,快上车。已经两点半了,再不加紧行动,只怕就要天亮了。” 润一难以置信地上了车,刚坐下,轿车立刻如箭矢般朝空荡荡的深夜大道疾驶而去。 “这个大袋子是干吗的?” 上车后,润一无意间看到坐椅上窝着个大麻袋,随口问道。 “用来拯救你的。”美丽的司机回头答道。 “这么神秘。我们究竟要去哪儿?我真是有些害怕。” “G街的英雄怎么说起泄气话了?我们刚才不是说了不多问,难道你信不过我?” “不,我没这意思。” 接下来,不管润一再怎么旁敲侧击,司机都只望着前方的道路,一句也不回应。 车子绕过U公园的大池塘边缘,驶上坡道,停在一处异常僻静的地方。这一带只见绵延的围墙,不见半家住户。 “阿润,你有手套吧?脱掉大衣,戴上手套。上衣的纽扣全扣死,帽檐儿压到眉眼上方。” 女扮男装的美女命令着,并在同时熄灭了车头、车尾及车内的灯。 四下连路灯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停了发动机的车子,像个瞎子似的呆呆伫立在黑暗之中。 “好了,拿着袋子跟我过来。” 润一遵照指示跨出车外,立起黑西装衣领,打扮成西洋窃贼模样的黑衣妇人随即握住他的手,使劲一拽,把他拉进附近一扇开启的门内。 两人在茂密而不见星光的参天巨木下穿行,走过开阔的空地,还有不知名的狭长的西式楼房。途中萤火般零星的路灯若隐若现,前方是无止境的漆黑。 “夫人,这儿不是T大校园吗?” “嘘,不许出声。” 黑衣妇人手一紧,厉声斥责。天寒地冻,能感觉得出来尽管隔着两层手套,贴在一起的掌心依旧渗出温暖的汗珠。然而,此时此刻,凶手雨宫润一根本自顾不暇,意识不到对方是个“女人”。 走在黑暗之中,两三个小时前惊心动魄的场景不时在脑海中闪现,曾经的爱人咲子那纤细的脖颈被自己死死掐在手里,随着力量不断加重,舌头不自觉地迸出双齿,一道道血水淌出嘴角,圆瞪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濒死前徒然抓向虚空的五指,这模样闪入脑海,眨眼间变幻成一道阴影挺立在自己前方,让他恐惧不已。 走了好一会儿,前方宽敞的空地中央出现了一幢寂然坐落着的西式平?房,围在外头的木板墙坍塌了一半。 “进去。” 黑衣妇人低声吩咐道,然后窸?99lib.窸窣窣地摸索着木门上的锁。不知她是不是有这里的钥匙,不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一阵金属转动的声响,门很容易就被打开了。 一脚跨入院内后,她迅速关上木门并拧亮事先准备好的手电筒,循着明晃晃的圆光往建筑物里头走去。地面上覆着蔓茎的荒草,恍若误闯了无人居住的鬼屋。 爬上三级石阶后来到一处像门廊的地方。扶手的白漆斑驳剥落,灰泥地面坑坑洼洼的,往前走了五六步便是一道样式古典稳重的门扉,闭得紧紧的。 黑衣妇人取出钥匙,接连打开两扇门,进到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鼻端掠过一股仿佛外科医院的刺鼻消毒药水味,混合着另一种异样酸甜的气味,呛得人受不了。 “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阿润,等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许出声。这房子里不应该有人的,但墙外偶尔会有巡逻的经过。”黑衣妇人低哑的嗓音深沉温柔。 一阵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惧束缚了润一,他动弹不得,只能僵在原地。这幢用红砖砌起来的鬼屋究竟是哪儿,那刺鼻的异味又是什么,还有一说话就引起回音的空间,这地方究竟有什么蹊跷?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北岛和咲子濒死之际那扭曲得令人作呕的恐怖模样,又重叠浮现在眼前。我是不是受了这两个恶灵的蛊惑,正彷徨在黄泉的幽冥中?润一陷入了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诡异错觉,不禁冷汗涔涔。 黑衣妇人手里的手电筒圆形光圈缓缓地在地面上爬行,仿佛正搜索着什么。 裸露的木纹地板很粗糙,在圆光下一块块往后错。未久,圆光落在一个形似桌角的物体上。光圈下,不明物的表面涂料斑斑驳驳的,剥落了不少,但整体看起来很坚固,应该是一张桌子。就是一张大长桌。不对,是人,是人类的腿。那么,有人睡在房间里? 不过,其实这是一双干瘪异常的老人的腿,足踝还用绳子绑着块木牌,究竟是怎么回事? 咦,天气这么冷,老人却光着身子呼呼大睡。 圆光从大腿移到腹部、从腹部移到瘦骨嶙峋的胸口,接着是纤细如鸡爪的脖子,稍微往上一滑,光圈里是无力往下耷拉的下巴、嘴唇像傻瓜似的往外翻、牙齿清晰可见,嘴巴大张着、眼珠子像磨砂玻璃似的毫无光泽……原来是具尸体。 脑海里的幻影与圆光里的物体突然合而为一,润一吓得浑身哆嗦。不久前才犯下弥天大罪,内心惊惶未定,他还没有余力思考身在何处,还以为自己丧失了理智,或深陷于噩梦中。 然而,手电筒照亮的另一个景象,终于瓦解了他先前在黑衣妇人的叮咛下做出的承诺,他把所有的理智都抛诸脑后,不住尖声惊叫。 眼前的景象若不是地狱,还会是什么?一座约三张榻榻米大小的水槽里,层层叠叠堆满男女老幼赤裸裸的尸体。 这骇人的情状——死者互相推挤在血水池中——难道不是真正的地狱图景,这?99lib.是现实世界吗? “阿润,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这里是实习用的解剖室,每所医学院都有的。”黑衣妇人大肆嘲讽起作恶多端的润一。 啊,原来是这样。我们真的在大学校园里吗?不过,究竟为什么非得来这么诡异的地方?连作恶多端的混混润一,也禁不住被迷人的同伴这出人意料的行为惊得瞠目结舌。 手电筒的光线梭巡尸山一轮后,突然停在最上层一具触目惊心的年轻尸体上。 黑暗中,年轻的尸体就像一张诡谲的幻灯画片,裸露着黄色的肌肤,躺着一动也不动。 “就是他了。”黑衣妇人将手电筒的光圈固定在那具尸身上,喃喃低语,“这名青年是K精神病院的患者,昨天刚过世。K精神病院与T大学有协议,一旦有过世的患者,遗体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运送过来。解剖室的工作人员是我的朋友……嗯,算我的手下吧,所以我才会知道有一具年轻的遗体可堪使用。怎么样,还满意吗?” “什么意思?”润一惊恐万分。这女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身高和体形,不都与你相仿?不一样的只有面容。” 经她提醒,仔细一瞧,确实不管年纪或身材,都与润一相仿。 (哦,是要让这家伙当我的替死鬼吗?不过,这女人,贵妇人一般的外表下究竟藏着怎样险恶的用心,竟想得出如此疯狂骇人的办法。) “懂了吗?我的妙计怎么样?不输给魔术师吧。毕竟我们是要让一个大活人从这个世界消失,不使出最大胆的魔法,怎么办得到?喏,把袋子拿出来。虽然恶心了些,不过我们得合力把这家伙装进袋子里,搬到车上去。” 到了这一bbr>..刻,比起眼前的尸体,润一更害怕的反而是救了他的黑衣妇人。这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就算这是有钱贵妇人常玩的变态游戏,整个计划未免也太缜密了。这间解剖室的管理员居然是她的手下,她竟然能把人安排到这里,可见她肯定是个不容小觑的大恶人。 “阿润,发什么呆,快取袋子过来。” 漆黑中传来嗔怪的女声。受到责备的同时,润一心里感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压力,震慑得他的心脏几乎麻痹。顷刻间,他胆怯得如一只在窄巷里遇见了猫的老鼠,无处可逃之下只能听命行事,任她为所欲为。 三、饭店客人 声名远播的K饭店,在帝都是第一流的。这天晚上也办了场国内外名流云集的盛大舞会。不料,在狂欢至通宵的宾客几乎都离去的凌晨五点左右,玄关服务员们睡眼蒙眬的视野里出现了一辆汽车,它慢慢地滑到旋转门前。 原来是绿川夫人。 服务员都对这位阔绰貌美的客人倾慕不已,一发现来的是绿川夫人,便争先恐后地拥向车门。裹着皮草大衣的绿川夫人下车后,紧接着下来一名男伴。男子年约四十,留着高高翘起的八字须及浓密的山羊胡,戴着玳瑁框眼镜,厚厚的皮草大衣下摆底下露出条纹裤,乍看颇有政治家的架势。 “这是我朋友。我的隔壁房还空着吧?请立刻打扫整理一下,这位客人要住。”绿川夫人吩咐恰巧站在柜台后头的饭店经理。 “是的,我们立刻准备,请两位稍作歇息。”经理态度恭敬地答道,同时命令服务员立刻安排。 留着神气胡子的客人默默地在翻开的登记本上签名,随后紧跟在夫人身后走向正面的走廊。客人签下的名字是山川健作。 等二人都进了房间安顿好后,便各自梳洗。接着,男子进了绿川夫人的房里。 脱下晚礼服的外套,仅着长裤的山川健作不停地搓揉着双手。与那不怒而威的相貌格格不入的是,他的嗓音竟然稚嫩如幼童: “藏书网唉,受不了,我这手上仍有味道。那么残忍的事,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干啊,夫人。” “呵呵,明明就杀了两个人,亏你说得出口。” “嘘,别这么口无遮拦的,万一被走廊上的人听见了怎么办?” “不要紧,声音这么小,外面的人听不见的。” “啊,一想就全身都起鸡皮疙瘩。”健作浑身发颤,“刚才在我的公寓拿铁棒砸烂那具尸体的脸时,心情真是五味杂陈。把那家伙推进电梯洞时,遥远的下方那一声闷响,似乎在告诉我们尸体被摔得稀巴烂了,呜呜,吓死人了。” “胆小鬼,事情早就过去了,多想无益。雨宫润一那时候就已经死了,如今站在这儿的,是一位名唤山川健作的体面学者,振作点儿!”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少了一具遗体,校方难道不会发现,不会追查?” “说什么傻话,你以为我没想到这一点吗?我不是说过那边的管理员是我手下,怎么可能出那种纰漏?况且,现在学校正在放假,没有老师,自然也不会有学生。只要管理员在登记簿上动点儿手脚,勤杂工也记不得每具尸体的长相。更不要说遗体堆积如山,就算少了一具,除了负责的工作人员外,谁都不会发现的。” “那么,得把今晚的事情通知那个管理员才好。” “嗯,天亮后再打电话吧。话说回来,阿润,我有事想跟你谈,坐到这儿来。” 穿着华丽的友禅染长袖和服睡袍的绿川夫人,端坐在床上。她指了指一旁的空位,示意已经变成山川的阿润坐过来。 “我能拿下这讨厌的假胡子和眼镜吗?” “嗯,门已经锁上了,你放心拿下来吧。” 接下来,两人仿佛一对情侣,并肩坐在床上交谈起来。 “阿润,你已经死了,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换句话说,此刻这个重获新生的你,生命是我赐予的。所以,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不可违抗。” “若我不听从呢?” “那我只能杀了你。我这个魔术师有多么可怕,你已经见识过了,想来你应该很清楚我说得出做得到。再者,山川健作无论飞得多高,命脉都掌握在我手里,根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在这世上,他是个虚构的人,就算有一天突然消失,也不致引起轩然大波,连警方也无计可施。从今天起,有一身好功夫的人偶便归我所有。所谓的人偶,就等于奴隶,明白吗?是奴隶。” 润一早被眼前的妖魔迷得神魂颠倒,纵然听到这番威胁,心里都不曾有丝毫不快,甚至生出一种难以自拔的依恋情绪。 “好的,我甘愿成为女王的奴隶,不管多么下贱的工作我都甘之如饴。即使让我亲吻你的鞋底,我也会全力以赴。相反的,请别轻易抛弃你的孩子,好吗?千万不要抛弃我。” 他情不自禁地将双手搁在绿川夫人膝上,撒娇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黑天女的微笑很慈祥,搂着润一宽阔的肩膀,像哄婴儿似的,有节奏地轻轻抚拍着他。隔着衣物,她感觉到灼热的泪水啪嗒啪嗒落在膝头。 “哈哈哈,真可笑,我们怎么莫名感伤起来了?振作起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夫人放开手,“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恐怕是一无所悉吧。” “不论你是谁,我都不在乎。是可怕的盗贼也好,是杀人犯也无妨,我永远是你的奴隶。” “呵呵,你猜中了。没错,我是盗贼。此外,或许也杀过人。” “咦,你杀过人?” “呵呵,果然吃惊了吧。可是我现在不怕你知道我的底细,因为你的命掌握在我手里。你总不会想逃吧,还是你真的要逃?” “我是你的奴隶。”他紧紧抓着女人的膝盖再次宣誓。 “哎呀,你的话很能温暖我。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手下,你得竭力为我效劳。话说回来,你猜,我为什么会住在这家饭店?约莫四五天前,我就以绿川夫人的名义订下这个房间,因为我盯上的目标现在也住这里。那猎物非同寻常,凭我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制伏,我心里不安,所幸及时获得你这名助手,心里总算踏实些了。” “你盯上的目标是名有钱人吗?” “嗯,有钱是有钱,但钱财不是我的目的。我的愿望是将世上一切美丽的物品都收集起来据为己有,比如珠宝、艺术品,还有迷人的少女……” “连人也收集吗?” “没错,美人可比艺术品强多了。我盯上的住在这家饭店的目标,是一位绝代佳人,跟着父亲从大阪来。” “那么,你打算掳走她吗?” 黑天女的话句句出人意料,润一不由得又是一阵惊诧。 “当然,但这回不是寻常的绑架。我要用那女孩和她的父亲做个交易,让她父亲拿珍藏的全日本最稀罕的钻石交换。她父亲可是大阪大名鼎鼎的宝石商。” “该不会是岩濑商行吧?” “你还真清楚。岩濑庄兵卫就在此下榻。然而,麻烦的是,他雇了私家侦探明智小五郎。” “哦,明智小五郎啊。” “这对手挺麻烦的吧?明智那家伙实在惹人厌,幸好他对我一无所知。” “他为什么要雇私家侦探呢,难道已有所察觉?” “是我刻意让他察觉的。阿润,我不喜欢乘虚而入这种卑鄙的手段,从不在没预告的情形下行窃。若非与准备周全的对手公平交战,就不那么有趣了。比起顺利窃走宝物,彼此较劲的过程更有意义。” “那么,这次也预告过了?” “嗯,他们还在大阪的时候我就发出过警告了。啊,我突然兴奋莫名。对手是明智小五郎的话,也算旗鼓相当了。想到将与他一较bbr>高下,我简直心痒难耐。哎,阿润,不觉得很期待吗?” 她越说越激动,不禁握住润一的手,随着情感的起伏,她的手一会儿紧紧握住润一的手,一会儿又松开,疯了似的挥舞着。 四、女魔术师 才经过短短的一夜,润一就已经把新角色山川健作演得有模有样了。第二天,打扮停当后,粗框眼镜和假胡子都让人瞧不出一丝一毫端倪,他摇身一变竟99lib?成了一名医学博士。在餐厅与绿川夫人相对而坐,边吃麦片边聊天,言行举止毫无破绽。 吃完饭刚一进房间,立刻有服务员上来询问: “老师,您的行李送到了,现在给您搬进来吗?” 年轻的润一平生第一次被尊为老师,竭力装出从容的模样,并刻意压低嗓音应道: “嗯,送进来吧。” 昨晚绿川夫人交代他事情时,已经告诉他今早会有一只山川健作的大箱子送过来。 不一会儿,服务员和搬运工一前一后抬着那个巨大的木框箱子进来了。 “你这架势越看越像那么回事,看来是没问题了。哪怕明智小五郎来了恐怕也看不破你的伪装。” 服务员都离开后,隔壁的绿川夫人便过来串门,还不忘称赞新手下的本事。 “呵,我也挺有两下子的吧……不过,这么大的箱子,究竟装着些什么?” 显然,山川还不知道箱子是做什么用的。 “这儿有钥匙,打开瞧瞧。” 留着一副道貌岸然胡须的山川接过钥匙,偏着头,十分纳闷。 “估计是我的换洗衣物吧?堂堂山川健作博士,除了这套衣装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太让人生疑了。” “呵呵,或许吧。” 山川转动钥匙,掀开盖子,箱子里塞满了用层层粗厚破布包裹的不明物。 “咦,这些是什么玩意儿?” 期待落空的山川,低声喃喃自语,小心翼翼地解开其中的一个布包。 “什么,是石头啊,还宝贝似的捂了个严严实实。难道箱子里装的全是石头?” “没错,不是换洗衣物,很遗憾。这些全是石头,因为必须增加箱子的重量。” “增加重量?” “嗯,这些石头加起来恰恰是一个人的重量。在箱子里塞石头这招乍看并不高明,但有一点绝妙的便利之处,如此就不必大费周章善后了。石头只要扔到窗外,破布塞进床垫或垫被里,箱子一下子就清空了,却不留半点儿蛛丝马迹。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正是使魔术师脱颖而出的诀窍。” “噢,原来如此。可是,清空的箱子打算装什么呢?” “呵呵,纵然是天胜,装在箱子里的物品不就那几样吗?好了,先帮忙处理石头吧。”.. 所幸他俩的房间正好在饭店最里面的走廊边上,窗户底下是一不起眼的中庭,相当狭小,遍地都是大块的沙砾,正是丢弃石头的最佳地点。于是两人迅速扔掉箱子里的石头,并收拾好破布。 “这下全清空了,接下来,魔法箱的用途马上要揭晓了。” 绿川夫人兴致高昂地望着讶异的润一,迅速锁好门,放下百叶窗,确定从.99lib?t>外面无法窥看后,突然动手脱起黑色的礼服。 “夫人,你在干吗?该不会大白天就要跳艳舞吧?” “呵呵,你害怕啦?” 夫人笑着揶揄道,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她把包裹在自己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褪去,想必她的怪毛病又发作了——情不自禁地想展示自己妖娆的身体。 眼前站着一位赤身裸体的美女,就算是无恶不作的恶棍,也不由得一阵面红耳赤,全身上下扭捏不安。眼前的女人,身材曲线完美,肌肤散发出迷人的粉红光泽,摆出的姿势相当大胆,叫看的人一阵心慌意乱。 他不敢直视,视线却总不由自主地飘过去。一不小心迎上夫人的双眸,他益发面红耳赤。女王在奴 96b6." >隶面前,无论摆出什么样的姿势都自然从容,心里不会生出丝毫的内疚或羞耻感。消受不了这刺激的奴隶冷汗涔涔,终于尖叫出声。 “哎呀,别那么扭扭捏捏的,裸体的人有那么稀奇吗?” 她若无其事地在爱徒面前展现曼妙的曲线、躯体上深邃的阴影,紧接着跨进箱子,仿佛子宫里的婴儿一样蜷起手脚,整个身体刚好全部都收进箱中。 “瞧,这就是我的魔法,怎么样?” 蜷缩在箱子里的肉块,用分辨不出性别的语调问道。 双腿前屈,膝盖几乎要陷进乳房里,腰部绷得很紧,臀部高高翘起。两只手绕在脑后交叉搭在一起,头发被弄得乱糟糟的,腋下也全部暴露在外。这是一个多么畸形、浑圆又引人遐想的粉红生物啊。 阿润扮成的山川逐渐大胆起来,忍不住在箱子上方弓下腰,意乱情迷的他,贪婪地盯着眼皮底下的生物。 “夫人如今成了箱中美人了?” “呵呵,就是啊。乍一看虽看不出来,但其实箱子表面凿出了很多透气的小孔,即使合上盖子,也不必担心里头的人窒息。” 话音刚落,她便“啪”地合上箱盖。瞬间扇起的暖风含着醇酿的女体芬芳,轻轻抚过青年潮红的脸。 箱盖合起来后,眼前不过是个冷硬方正的黑箱,旁人根本想不到里头竟潜着一个妖艳丰满的粉红肉团。自古以来,众多魔术师酷爱丑陋箱子与诱人女体的矛盾组合,这便是个中缘由。 “如何?这样谁都不会怀疑箱内藏着活生生的人吧?” 接着,夫人将箱盖往上推开一条缝隙,似躲在贝壳中的维纳斯,露出的面孔绽放出一朵魅惑的微笑,希望获得润一的赞赏。 “嗯……那么,夫人打算如法炮制,将宝石商的女儿藏在这只箱子里带走吗?” “当然,你才想到吗?我不过是示范一次让你见识一下而已。” 不一会儿,绿川夫人就已经整理完仪容了,她大胆地把绑架计划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山川。 “我会想一个请君入瓮的办法,将那姑娘请到箱子里,这部分我连细节都想好了,麻醉药也准备好了。你的任务是把箱子搬出去,这可是对你能力的第一层考验。 “你先放出消息,说你打算乘今晚九点二十分的下趟列车去名古屋,这车票要找人帮你预定,之后你带着箱子离开饭店。这只箱子你随身携带,请饭店的搬运工搬运并送你上火车。换句话说,必须让人认定你去了名古屋,实际上你只坐一站,在S站下车,明白吗?当然,到S站时,箱子也要以你突然有急事为由,拜托乘务员帮你搬下来。这事情的确不太好办,但若是你,应该不至于出差错吧。 “之后,你带着箱子乘车直接到M饭店。选择最高级的客房入住,摆出有钱人的阔绰派头,总之动静越大越好。明天我也会离开这里,到M饭店与你会合。这计划怎么样?” “嗯,有趣是有趣,可这么大张旗鼓的真不要紧吗?让我一个人干这事,心里总觉得没底。” “呵呵,人都杀过了,现在怎么反倒像个孩子似的畏畏缩缩的。没问题的,干坏事就不能偷偷摸摸的,下定了决心就得大张旗鼓,反倒是最安全的。再说,万一暴露了,你只管丢下箱子逃走就好了。相较于杀人,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可是,夫人不能同我一道去吗?” “我得全力以赴对付明智小五郎。在你抵达目的地前,我若不盯紧他,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我的任务是吸引那碍事侦探的注意力,这可能比搬运箱子更困难。” “原来如此,这么一说我也能安心了。不过……明早夫人一定会到M饭店找我的吧?万一姑娘在那期间清醒过来,在箱子里吵闹起来,那可不妙了。” “哎哟,你这个人,这么小的事情也值得你发愁吗?我怎么可能疏忽这一点,我自然会把那姑娘的嘴巴堵得死死的,并牢牢绑住她的手脚。就算安眠药的药效都过了,99lib?别说是出声,她连动都动弹不得。” “我今天真是糊涂了。但我会这样晕头转向,还不是得怪夫人刚才毫无保留的表演。下次请千万别再在我面前即兴演出了,毕竟还年轻,我到现在心脏仍怦怦跳个不停。哈哈哈,话说回来,在M饭店碰头后的计划是?” “那是最高机密,你就不必多问了,只需听主子的命令行事就是了。” 就这样,他们周详地制定了绑架富家千金的计划。 五、女贼与名侦探 这天晚上,在饭店宽敞的会客厅里,坐满了餐后抽烟闲聊的客人,十分热闹。室内一隅放着一台收音机,此刻正播报着新闻。会客厅里随处可见深深地倚靠着椅垫、随意摊开晚报的一页认真阅读的绅士。一群外国人围着一个圆桌,不时从中传来一个好像是美国女性的高 4ea2." >亢谈话声。 在那些宾客中,还能见到岩濑庄兵卫及其千金早苗的身影。早苗身穿花纹华艳的黄色和服,腰上系一条银丝闪烁的带子,罩着橘外褂。同龄人中她的身材算高挑了,再加上会客厅里穿洋服的女士居多,于是格外显眼。不仅是衣着打扮,她那温婉大方的举止散发出大阪地区女性独有的风格,白皙透明的脸庞上架着一副无框近视眼镜,这一切无不引人注目。 至于父亲庄兵卫,则留着半白的三分头,脸颊红润,下巴光滑,身材壮硕,颇有名商巨贾的派头。紧跟着爱女的他简直就像个保镖,亦步亦趋,寸步不离,还不时留心四周。 这次的旅行,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外,最重要的就是与京城里某子爵家商议结成亲家,两人的婚事即将谈定,为了引荐便让早苗同行。岂料,约莫出发前半个月开始,庄兵卫几乎每天都要收到一封犯罪预告信,这让他十分苦恼。 请注意保护令爱的安全。可怕的恶魔正虎视眈眈,欲绑架令爱。 内容大致如此。但每次的来信用的字词不同,笔迹也不同,唯一不变的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内容。随着来信数量的增加,庄兵卫感觉绑架的日子似乎也在一天天逼近。 起初,庄兵卫认为只是什么人的恶作剧,根本没放在心上。然而次数一多,他渐渐不安起来,终于还是报警寻求帮助。只是,警方也查不出寄神秘恐吓信的人。信上当然没留下蛛丝马迹,邮戳也不是同一个地点,时而是大阪市内,时而是京都,有时候又是东京,总之每回都不同。 尽管每天都收到恐吓信,庄兵卫终究不愿违背与子爵家的约定。他想,暂且离开不断收到莫名其妙信件的家里未必不好,便决心带着早苗外出旅行。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事故,还聘请了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保护自己的掌上明珠。此前,他曾委托明智调查珠宝店的失窃案,对明智的能耐了然于胸。然而,刚开始名侦探却并不很愿意介入这种事,无奈经不起庄兵卫的再三恳求,便在他们下榻期间住到他们隔壁,应承了这不寻常的预防绑票的任务。 此刻,身材挺拔的名侦探明智穿着黑西装,坐在会客厅另一角落的沙发上,与同样一袭黑色洋装打扮的美貌妇人低声交谈。 “夫人怎会对这个案子如此感兴趣?”侦探直瞅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我最爱看侦探小说了。岩濑家的小姐告诉我后,我便被这只有小说才有的情节深深吸引了。尤其是我竟然能结识大名鼎鼎的明智先生,怎么说,我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书里的人物。”黑衣妇人答道。 各位读者应该看出来了吧,这黑衣贵妇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主角“黑蜥蜴”。 这个疯狂迷恋宝石的女人此前就已经以忠实顾客的身份引起了岩濑的注意,设计在这家饭店巧遇后,双方更加熟络了。她靠非同寻常的社交手腕,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了早苗的信任,早苗对她几乎不戒备了,关系好得甚至把自己最私密的事都坦白相告。 “夫人,现实往往不如想象的那般戏剧化,这次的事情,我认为不过是社会混混或者小流氓的恶作剧罢了。”侦探还是提不起兴致。 “话虽如此,但你的调查也还是十分认真的吧?半夜走廊上的巡逻,向饭店服务员打听是否有不寻常的状况,我可清楚得很。” “你连这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注意到啦,还真有两下子。”明智紧盯着夫人俏丽的侧脸冷嘲热讽道。 “这可不是一般的恶作剧,我直觉如此,想来你还是不能太掉以轻心。”夫人也不示弱,迎着侦探的视线回瞪过去,说得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谢谢你的忠告。不过请放心,只要有我在,小姐就一定是安全的。不论怎样凶残、手段高明的恶贼,都逃不过我的双眼。” “嗯,你本领高强,我早有耳闻。可唯独这一次,我总觉得不同寻常,对方似乎不是普通人,甚至于可能拥有上天入地的本领,是一个可怕的家伙……” 啊,这个女人真是太不一般了,竟然在名侦探明智小五郎面前把自己捧上了天。 “哈哈哈,看来夫人很看得起这位想象中的小偷。我们不如打个赌?”明智半开玩笑似的提出一个有趣的主意。 “咦,打赌?我居然有幸能和名侦探打赌,我赌上这条我最珍爱的首饰。” “哈哈哈,看来夫人是认真的。那么,假如我赌输了,小姐真的被绑架的话……唔,我该赌上什么呢?” “就赌侦探这个头衔吧?你要答应了,那我就赌上所有的珠宝,舍命陪君子。” 这听起来简直就是阔太太之间暗中较劲的突发奇想,实际上却包藏着女贼急于同名侦探一较高下的心思,就不知明智能看透几分了。 “真有趣,就是说我一旦输了,就得自觉离开侦探这一行。你一介女流,都能潇洒舍弃重要程度仅次于性命的珠宝,我一个堂堂男子汉,工作也算不得什么。”明智自然不愿示弱。 “呵呵,就这么说定喽!我很期待明智先生放弃侦探名头衔的那一.刻,那就允许我拭目以待吧。”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满心期待大量珠宝尽数归入我名下的那一刻,哈哈哈。” 于是,原本轻松的玩笑闲谈瞬间严肃凝重了起来。就在两人说定了这异想天开的赌注之际,不知情的当事人早苗走近了,微笑着开口: “哎呀,两位在说些什么悄悄话呢,让我也加入吧。” 极力装出来的轻松掩不住脸上那抹不安的神色。 “小姐,快请这边坐。刚才明智先生正发牢骚说一切简直无趣至极,那恐吓信肯定只是恶作剧呀。” 绿川夫人似乎很体贴早苗小姐,只是宽慰的话说得言不由衷。 此时,岩濑也过来了,他们四个人心照不宣,绝口不提恐吓信的事,仅聊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说着说着,四个人的集体会谈分成了两个小组,岩濑与明智,绿川夫人与早苗,男与男,女与女,各自聊开了。 六、分身术 不一会儿,闺蜜组起身离去,把聊得正起劲儿的男人留在客厅。两人散步似的穿过错落摆开的会客厅的坐椅,除了漆黑的丝绸礼服与橘色外褂对比鲜明外,两人无论身材、发型或年纪,仅看背影几乎分辨不出来。莫非美女没有年龄?绿川夫人虽然已经三十有余,可看上去还像一名天真无邪的少女,十分娇俏可人。 两人随兴漫步,不知不觉已出了大厅,沿走廊向楼梯方向走去。 “早苗,要不要到我房间?让你瞧瞧昨天说起的人偶。” “哦,您带来啦?我真想看看。” “我和这具人偶总是形影不离的,他是我可爱的奴隶。” 啊,绿川夫人所谓的人偶究竟是什么?早苗丝毫不曾察觉到任何不对劲,但“可爱的奴隶”,这形容可真够古怪的,提到“奴隶”,读者是不是想到了阿润——山川健作,他也是夫人的奴隶吧? 绿川夫人的房间在一层,早苗一行则住在二层。在楼梯口稍稍犹豫了一下,早苗便决定了去夫人的房间看人偶,便径自往走廊的方向去了。 “喏,请进。”来到房前,夫人便开门请早苗入内。 “咦,是这里吗?您不是住在二十三号房?” 门上的号码是二十四。换句话说,这是夫人的隔壁房间,现在山川健作住着。 恐怕那名杀人拳击手匆匆用完餐后,便逃也似的回到房间,万分紧张地等着这一刻到来。房间里,即将派上用场的纱布想必已浸透了麻醉药,还有像棺材一般的箱子,静等牺牲者自投罗网。 早苗小姐的犹豫不是没有道理,她有所察觉了,那一刻她心里油然涌现一股不祥的..预感,“危险,危险”,潜意识告诉了她,但她的一条腿已然迈进地狱了。 然而,绿川夫人竟摆出一副和平日里一样的淡定模样,嘴里说着“没错,这就是我的房间,快进去吧”,右手搂住早苗的肩膀,顺势将她带入房中。 两人的身影一消失,门立刻紧紧关上了,门内随即响起转锁的声音。看来是从里面反锁了。 也就在那时候,门内还响起了模糊不清的呻吟声,那声音很闷、很沉,好像是从被捂住口鼻的人嘴里发出来的。 那奇怪的声音消失了之后,室内安静得似夜晚的森林。但也就一会儿工夫,又响起了刻意压低音..量的说话声、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物品相互碰撞的声音等,骚乱持续了约五分钟,室内终于回归安静。紧接着又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门被微微拉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张戴着眼镜的白皙面孔,眼镜后的眼睛贼溜溜地打量着走廊。 确定廊上空无一人后,戴眼镜的人才走出房间。出乎意料的,那不是绿川夫人,而是早苗,是原该被塞进箱子的早苗。 不,不是早苗。尽管和早苗小姐发型一样、眼镜一样、和服外褂也都一样,但仔细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同。好比胸部太过丰满,个子也高了些,重要的是面孔……即使妆化得十分精巧,发型和眼镜也起了很大的作用,然而,再高明的乔装也无法改变一个人的相貌。眼前不过是与早苗打扮得一模一样的绿川夫人。尽管如此,短短五分钟内竟完成这般程度的变装,真不愧是自称魔术师的女贼。 那么,可怜的早苗怎么了?毋庸置疑,女贼的绑架计划完成得十分顺利,早苗已被强行塞进箱子里了。看到绿川夫人的打扮,早苗小姐肯定就像早晨夫人演示的那样,被剥光了衣服,堵住了嘴,绑住了手脚,蜷缩在箱子内。 “接下来交给你喽。” 摇身一变成了早苗的绿川夫人边关门边轻声交代,里边一个粗哑的男声应道: “好,没问题。” 回话的是阿润假扮的山川健作。 夫人腋下夹着一个鼓鼓的包,一路避开周围的视线,快步走上楼梯。来到岩濑的房前,偷偷往里看了看,庄兵卫果然还没回来,大概仍在楼下会客厅与明智小五郎聊天。 这间客房有一个客厅,里头摆着沙发、扶手椅和书桌等家具,还各有一个寝室和浴室。踏进客厅后,她打开书桌抽屉,取出岩濑经常服用的卡莫汀药盒,把里头的药丸都倒出来换成她带来的药片,再把抽屉照原样关上。 接着,她走进隔壁的寝室,熄掉明亮的壁灯,仅留一盏小桌灯,准备妥当后按下服务铃。 不一会儿,响起了敲门声,一名服务员走进客厅。 “请问有何吩咐?” “我父亲在楼下会客厅,请麻烦你去提醒他回房休息。” 她微微打开寝室的门,面孔藏在阴影里,如此一来客厅的灯光仅照射在她身上的衣服上,她巧妙地模仿早苗的语调道。 服务员答应后立刻离去。不久就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岩濑走了进来,一进屋庄兵卫就忍不住轻声斥责: “只有你一个人吗?绿川夫人不是跟你在一起?” 夫人依然躲在漆黑的寝室里,灯光下只露出衣物的一角。她更加惟妙惟肖地模仿早苗的口吻细声应道: “嗯,我不太舒服,刚才便在楼?99lib.梯口与绿川夫人告别,自己先回来。我要睡了,父亲也早些歇息吧。” “真拿你没办法,不是再三嘱咐过你千万别落单吗?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父亲完全相信是女儿跟他说话,自顾自地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上絮絮叨念。 “嗯,所以我才请父亲赶紧回来呀。”夫人用少女独有的可爱语气答道。 这时,明智侦探在庄兵卫后头进来了。 “小姐睡了吗?” “嗯,正在更衣。她身体不太舒服。” “那我也回去休息吧。失陪。” 明智离开后,庄兵卫便锁上门。写了一会儿信后,他像平常一样取出抽屉里的卡莫汀药片,和着桌上水瓶里的水吞下,才走进寝室。 “早苗,你还好吗?” 庄兵卫关切地问道,刚要绕到角落的床铺前,装成早苗的夫人早一步将毛毯拉到下巴,转头避开光线,背对着庄兵卫不耐烦地说: “嗯,没事。别管我了,我很困。” “哈哈哈,你今天怪怪的,生气了吗?” 不过,庄兵卫并未多加揣测,他不想触怒心情不佳的女儿,一边小声哼着歌,一边换上睡衣躺下睡觉。 夫人准备的强力安眠药效果极佳,庄兵卫的头刚一挨枕头,便沉沉睡去。 经过一个多小时,晚上十点左右,独自在房里看书的明智小五郎听见隔壁慌乱的敲门声,心头一惊,赶紧步出走廊。只见服务员拿着电报,正使劲敲门,还不停呼唤“岩濑先生”。 “这样敲门却没有反应,真奇怪。” 明智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顾不上可能影响到其他房客,和服务员一起猛烈地敲起门来。 两人急切地敲了好一阵,连强烈安眠药也受到了干扰,房里隐约传出庄兵卫迷糊的回应。 “怎么啦?干吗吵吵闹闹的。” “请开门,有您的电报。”明智立即答道。 随着房内传来“咔嗒”的解锁声,门总算开了。 穿着睡衣的岩濑一副困倦难耐的模样,揉着眼睛展开电报,茫然看了一会儿。 “可恶,又是恶作剧。竟然拿这种玩意儿扰人安眠。”石濑禁不住皱起眉头,顺手把电报递给明智。 留心今晚十二点。 字句简洁,但意思非常明确,直接威胁“我今晚十二点要绑架早苗”。 “小姐不要紧吧?”明智口吻认真多了。 “没事,没事,早苗就睡在我旁边。”岩濑摇摇晃晃走近寝室门口,望着角落的床铺,松了一口气。 明智也从后面往里头瞅了一眼,早苗面朝里似乎睡得正沉。 “这阵子,早苗和我一样,每晚都会服用卡莫汀,所以睡得很熟。而且她今晚不太舒服,实在可怜,就别吵醒她了吧。” “关窗了吗?” “不必担心,白天便锁得好好的了。”岩濑说着爬上了床,“明智先生,不好意思,麻烦你锁门。钥匙能先寄放在你那边吗?” 他抵挡不住睡意,连锁门都觉得费劲。 “不,我还是先待在这里吧。寝室的门开着,如此一来,就算你睡着,我还是能从这儿看到窗边的动静。万一有人破窗而入,我也能立刻察觉。屋子没有其他出口,只要看住窗户就可以了。” 一旦接下案子,明智必定会全力以赴。说完他便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下,点上一支香烟,静静监视。 过了约三十分钟后,仍然没有什么异常。明智偶尔起身看一看寝室,早苗小姐睡觉的姿势一直不变,岩濑则鼾声如雷。 “哎呀,你还醒着?听服务员说刚才来了一封古怪的电报,我很担心,索性上来看个详细。” 明智诧异地回头,半掩的房门外站着绿川夫人。 “哦,是夫人啊。确实收到一封电报,但有我在就万无一失了。我真是个愚蠢的守卫呀。” “也就是说,恐吓电报追到饭店了?”黑衣贵妇径自推门入内。 看到这里,读者或许会不满:“作者怎么乱写呢?绿川夫人不是扮成了早苗,躺在岩濑旁边的床上,同一个绿川夫人怎能又从走廊进来?简直不合逻辑。” 不过,作者绝没错。以上两段描述都是真实的,且世上确实只有一个绿川夫人。这意味着什么,随着故事的进展,自然就会明朗。 七、黑暗骑士 “早苗小姐睡得好吗?” 绿川夫人关上房门,在明智面前坐下,望着寝室低声询问。 “嗯。”明智若有所思,回答很冷淡。 “早苗小姐的父亲已经就寝了?” “嗯。” 正像前面描述的,吞下安眠药的岩濑庄兵卫实在难耐睡意,拜托明智留下后,立即昏睡在早苗旁边的床铺上。 “嗳,瞧你这么敷衍。”绿川夫人嫣然一笑,“在想什么呢?亲自坐镇还是不放心吗?” “哦,你还记挂着我们刚才打的赌?”明智总算抬头看着夫人,“你一定在心里暗暗祈祷早苗小姐被绑架,那我就输了这场赌局了!”他讽刺地反击美女的揶揄。 “哎呀,讨厌,我怎么会希望岩濑先生遭遇不幸?我不过是担心而已。那封电报到底写些什么?” “警告岩濑先生的,今晚十二点要特别当心。”明智觉?得好笑,回答的时候视线的余光扫了一眼壁炉架上的时钟,正好指向十点五十分。 “那还有一个多小时,你会一直守在这儿的吧?不无聊吗?” “一点儿都不觉得无聊,我挺乐在其中的。若不是干了侦探这一行,一辈子能碰上几回像这样戏剧性的时刻?夫人才是,一天下来肯定累坏了,请回去休息吧。” “哎呀,你还想独享呢,真自私。我比你更期待接下来事态的演变,女人比男人更爱赌博,几乎称得上毫无招架之力。我留在这边你可能不太方便,不过还是请您容许我留下来。” “你还提打赌的事?你愿意留下那就留下吧。” 有那么一会儿,这对各怀心事的男女只是默默对坐着。夫人不经意间瞥见了书桌上摆着副扑克牌,便提议玩一局提提神,明智欣然同意。于是,等恶贼现身作恶期间,两人竟不合时宜地打起牌来。 这一个小时在恐惧的重压下迈着蜗牛般拖沓的脚步,但玩在兴头上的两个人却丝毫没有发觉时间流逝。当然,兴致高昂的明智仍毫不松懈地紧盯着敞开的卧室门。而卧室的窗户(假如恶贼打算强行进入,这是唯一的途径)也没有异状。 “到此为止吧,再过五分钟就十二点了。”绿川夫人看起来焦急不堪,似乎没有继续玩的心情了。 “嗯,还有五分钟,够时间再玩一局。这样的话,午夜十二点便会平静地过去了。”明智洗着牌不忘留客。 “别小看贼人。就像先前在会客厅提过的,我觉得此次贼人绝不会兑现不了诺言。等一下,等一下必定……”夫人异常紧张。 “哈哈哈……夫人,何必那样神经质。你不如直说,窃贼要怎样进入这个房间,他如何潜进房间?” 夫人不假思索地举起手,指向大门。 “哦,从那扇门进来吗?为了让夫人消除疑虑,我这就上锁。” 明智起身,用庄兵卫交给他的钥匙锁上门。 “好了,这下除非大门被人强行破开,否则谁都接近不了早苗小姐。就像你看到的,想进寝室必须先经过客厅。” 岂料,夫人仿佛被鬼故事吓坏的孩童,再度举起手,指向隐约可见的寝室窗户。 “哦,那个窗户啊。难道你认为,窃贼会在中庭架梯子爬上来吗?不过,窗子已自内侧牢牢上锁。即使窃贼割开窗玻璃,从这儿也能一目了然。万一情况危急,我只好让夫人见识一下我的射击本领。” 明智拍拍右边口袋,里面藏着一把小型手枪。 “早苗小姐毫不知情,睡得真熟。可是岩濑先生怎么还没醒?紧要关头,他是不是太大意啦?”夫人在寝室门口探头探脑,满腹疑问。 “大概是被恐怖的预告信骚扰得神经衰弱,他们每晚睡前都会服用安眠药。” “哎呀,只剩一分钟了。明智先生,真的没问题吗?”夫人口吻急切,倏然起身。 “当然,这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明智也忍不住起身,困惑地望着异常兴奋的夫人。 “可是还有三十秒。” 绿川夫人目光炯炯地回视明智。啊,女贼显然陶醉在胜利的快感中。与名侦探明智小五郎的交战,终于到她奏起凯歌的时刻。 “夫人,你就这么信任窃贼的本领吗?” 明智眸中寒光一闪。他苦苦思忖,试图解开夫人谜一样的神情,但实在难解。我到底错过了什么,眼前这名神秘莫测的美女,究竟缘何如此亢奋? “嗯,没错。或许我的设想太戏剧化了,但我的眼睛仿佛正看到黑暗骑士悄然潜入掳走美女的那一幕。” “啊哈哈哈……”明智再也按捺不住笑意,“夫人,瞧,就在你沉迷于中世纪的天方怪谈之际,时针已走过十二点了,这场赌局是我赢了。你的珠宝要易主了,哈哈哈……” “明智先生,你真这样以为?” 夫人气得嘴唇都歪了,她刻意似的,从艳毒的红唇里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吐出这句话。刹那间的快感,让她顾不上保持贵妇的风范。 “咦,你的意思是……” 敏锐的明智察觉话中有话,一股莫名的恐惧让他愀然变色。 “你还没确认早苗小姐是否仍安在吧?”夫人冷冷地提醒明智。 “但,但早苗小姐确实……” 大名鼎鼎的名侦探到了这一刻也禁不住语塞。更叫人于心不忍的是,他宽大的前额冷汗不停地往下淌。 “你刚才说了早苗小姐正在床上歇息。不过,那真是早苗小姐吗?会不会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荒唐,怎,怎么可能……” 明智嘴上不认输,但内心显然惊恐万分。他不顾一切冲进卧室,叫醒沉睡中的庄兵卫。 “怎,怎么?出了什么事?” 与睡魔抗争的岩濑终于恢复了大半的意识,在明智急迫的叫唤下,猛地支起上半身,惊慌地问道。 “请去确认一下。在那儿休息的,真的是小姐吗?”这样愚蠢的话实在不像是明智说的。 “你胡说什么?那确实是小女啊。不是她,会是谁……”岩濑心头一惊,倏然住口,好似意识到什么,凝视着背对他的早苗。 “早苗!早苗!” 岩濑焦急地呼唤女儿,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他赶紧离开床铺,忐忑地走近早苗,抓住她的肩膀,试着把她摇醒。 然而,啊,这究竟是怎样匪夷所思的情况?原本盖着早苗肩膀的毛毯底下竟然是空的,岩濑一抓,只抓到毛毯。 “明智先生,我们上当了,出大事了!”岩濑老人的嘴里发出无法形容的怒吼。 “那是谁?躺在床上的不是小姐吗?” “你自己过来看,这根本就不是人。我们中了一个大圈套!” 明智与绿川夫人连忙到早苗床边。那确实不是人,他们以为是早苗的“物体”其实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脑袋。恶贼找了一个常见的放在舶来品店橱窗中的人偶头,戴上眼镜、套藏书网上和早苗相同的假发,身躯是用棉被卷起来的长条被子堆,再盖了条毛毯。 八、名侦探的嘲笑 啊,竟然是人偶的头,这骗术确实不凡,出乎意料。不过,这恶贼显然没把明智放在眼里,这骗人的把戏根本是哄三岁小儿的。然而,正因为这诡计是骗孩子的,成年人反而容易落入圈套。连明智小五郎也想不到歹徒会使出如此幼稚的手段。 话说回来,绿川夫人先前提到的“黑暗骑士”是何方神圣?绑架早苗、留下可笑人偶脑袋的神秘人物,究竟是谁?各位读者想必非常清楚,“黑暗骑士”不是别人,正是绿川夫人。就如前一节里交代的,她一开始便乔装成早苗,准备妥当后上床佯装熟睡,等着庄兵卫松懈进入梦乡的那一刻。接着,取出预先准备好的人偶脑袋摆好,再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还记得吧,她溜进岩濑房间时夹着包袱,里头装的就是魔术的谜底,人偶的脑袋。 明智当侦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长时间里这样的屈辱还是第一次碰到。他陷入了窘境,一方面愧对岩濑的信任,另一方面无法面对对绿川夫人夸下的海口。而且他失败的原因竟是一个哄骗孩童的偶人脑袋,这真是一个令他无地自容的奇耻大辱。 “明智先生,就像你看到的,我把小女托付给你,她却被掳走了。你必须把她找回来,现在就安排吧。假如你一个人办不到藏书网,请警方帮忙……对,事已至此,只能求助警方了,快打电话报案,还是要我亲自来?” 盛怒的岩濑庄兵卫将绅士的矜持抛诸脑后,连话也粗暴了许多。 “不,请稍等。现在离案发至少过了两个小时了,即使动静闹得再大恐怕都抓不到歹徒。” 明智拼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一点儿都不闲着飞快地转着。 “我敢肯定,我在房间期间并没有异常发生,所以歹徒只能在电报送达前下手。也就是说,那封电报的真正目的,并非预告犯罪,而是将已发生的犯罪伪装成即将发生的事,诱使我们在十二点前把注意力集中在房间里。趁这段期间,歹徒便能无后顾之忧地逃走。这就是歹徒的计划。” “呵呵,哎呀,真抱歉,我没忍住笑。可是,一想到名侦探明智小五郎竟然聚精会神地看守一个人偶脑袋长达两小时,我就……” 绿川夫人不顾场合,恶毒地揭开明智的伤疤。大获全胜的她,克制不住也不想克制心头泉涌的得意喜悦。 明智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忍受这番嘲弄。尽管眼下他确实是输家,却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已经一败涂地了。他内心的一角仍存着一线希望,而在事实真相调查清楚之前,他不打算在这场较劲中认输。 “可是干等着,我女儿也回不来。”岩濑被绿川夫人毫无同情心的话语搅得火冒三丈,心中越发焦躁,忍不住责怪起明智,“明智先生,我要报警。你该不会是不服气吧?” 未等明智回答,岩濑便跌跌撞撞地走向客厅。手指刚要触到话筒,仿佛算准了似的,电话抢先一步响了起来。 岩濑吧唧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接起电话,狠狠地骂了一顿无辜的接线生后,才暴躁地呼唤明智: “明智先生,你的电话。” 明智闻言,猛然一惊,想起了什么似的迅即扑向电话。 不知道双方交换了什么信息,只听到明智很急切,结尾语焉不详: “二十分钟?哪需要这么久。十五分钟?不不不,那太迟了。十分钟。十分钟立刻赶到。我只等十分钟,听明白了吗?” 等明智挂断电话后,在一旁等着的庄兵卫不悦地反唇相讥: “电话说完了的话,能顺便请接线生报警吗?” “不必忙着报警,当务之急是让我稍微整理一下思路。显然,我有一个较大的误会。” 明智不理睬岩濑,独自站在客厅里沉思起来,神态放松多了。 “明智先生,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我女儿吗?你曾再三保证……” 看着明智不明朗的态度,岩濑的怒气越升越高,这也不难理解。 “呵呵,岩濑先生,他现在可没工夫顾及令爱的安危。”绿川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寝室走到客厅,朗声道。 “呃,这话什bbr>么意思?”岩濑大吃一惊。 “明智先生,请允许我猜测一番你现在的心事。跟我们打赌的事有关,对不对?呵呵……” 女贼不再隐晦对名侦探的敌意,旁若无人的态度十分猖狂。 “岩濑先生,他和我打了个赌,赌注是他侦探的荣誉和生涯。由于现在胜负已定,他才如此沮丧忧愁。明智先生,我没说错吧?” “不,夫人,不是的。我之所以那么消沉是觉得你可怜。”明智针锋相对地反击道。 这两人不顾我被绑架的女儿,究竟是在干吗?岩濑被搞得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轮番望着两个人。 “咦,可怜,怎么说?”夫人忍不住反问。狡诈如女贼也识不破暗藏在名侦探眼底深处的那抹难解的笑意。 “唔……”明智乐在其中,慢条斯理地回答,“因为落败的不是我,而是你啊,夫人。” “哎,这是什么话?你就别再那么不愿意认输了……” “我不服输?”明智简直是幸灾乐祸。 “当然。不抓紧时间追赶歹徒,只会在这里耍嘴皮子。” “哦,那么,夫人真以为我让歹徒轻松脱逃了吗?才怪,我早就逮到罪犯了。” 女贼一听,惊得心跳漏了一拍。这深不可测的男人,直到前一刻都还颓丧不已,眼下怎么又满口胡言乱语起来? “呵呵,有趣,你真会说笑。” “你以为这是玩笑?” “嗯,要不然呢?” “那么,让你瞧瞧证据吧。唔,例如……若我知道你朋友山川健作离开这家饭店去了哪里,你怎么想?” 绿川夫人不免脸色惨白,脚步一阵踉跄。 “山川购买前往名古屋的车票,为何中途下车、住进市内的M饭店?他携带的箱子中,究竟装着什么?倘使我知道上述问题的答案,你又怎么想?” “胡说,胡说!”女贼看起来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胡说?噢,你没发觉刚才的电话是谁打来的吧?容我为你解答,那是我的部下。方才被你唾骂之际,我还冷静地等着对方的联络。因为,一旦早苗小姐被带出这家饭店,我安排守在周围的五名部下不可能不发现。我再三嘱咐过他们,看到任何可疑人物,务必尾随。 “那通电话等得我好苦,简直就是望穿秋水,不过,胜利终究属于我。你失策了,以为我是单枪匹马保护早苗小姐,过早地认定我没有帮手。夫人,我就依照约定,收下你全部的珠宝吧。哈哈哈……” 明智不由得大笑出声,他得意地笑个不停,胜负瞬间逆转。明智的胸中洋溢着和刚才绿川夫人体会到的同样的或者比那更大的胜利的快感。明智想把笑声压抑下来,无奈压抑不住。这回轮到女贼发挥不逊的耐力,默默承受讥讽。 “意思是,你救回早苗小姐喽?恭喜!但山川先生在哪里?”她强自镇定,避免让别人听出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竭力摆出冷漠的态度。 “非常遗憾,让他逃走了。”明智坦言。 “咦,没抓到?哎呀……”绿川夫人长出了一口气,完全展露安心的神色。 “啊,非常感谢,明智先生。我在没弄清来龙去脉前就让情绪激动起来,还对你这么失礼,请见谅。不过,你前一刻还说已捉到歹徒,但听你现在话里的意思,最后还是让歹徒脱逃了?”猛一听这意外的喜讯,岩濒心情瞬间变好了,禁不住追问道。 “哦,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这桩绑架案的主谋不是山川。适才我说逮住歹徒,也不是信口开河。” 明智的这番 8bdd." >话让绿川夫人的面孔血色尽失。下一刻,她露出惊恐的神色,宛若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猛兽,瞪大双眼,慌乱的目光不住四处搜寻。 遗憾的是,萌生去意的她已然逃不出这扇上锁的门了。 “那么,歹徒呢?”丝毫没察觉异状的岩濑反问。 “就在这里,在我们面前。”明智一针见血。 “哦,可是这里除了你、我和绿川夫人外,没有其他人……” “这位绿川夫人就是可怕的女贼,绑架早苗小姐的主谋。”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延续了数十秒。三个人都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彼此。 不久,绿川夫人打破沉默: “哎呀,你别无中生有了。山川先生做了什么,我根本一无所知。我和他是有些交情,这才向他介绍了这家饭店。你的指控实在太过分了……” 然而,这只是妖妇最后的一场戏罢了。 她话声刚落,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明智迫不及待地走向房门,用手中的钥匙开锁。 “绿川夫人,你别再狡辩了,我有证人。难道面对早苗小姐,你还能继续睁眼说瞎话吗?”明智终于摊牌了。 门外,是明智年轻的部下,靠在他身边的是面容憔悴的早苗,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员守护在一旁。 女贼黑蜥蜴当下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境。她的敌人,除早苗外,加上警员共有四名男子,凭她一介纤弱女性,逃走显然是不可能的。 然而,她居然一副强硬地打算抵抗到底的模样。她凭什么还有这样的自信? 不,不仅如此。更叫人诧异的是,她苍白的脸颊乍现一丝血气,旋即露出诡异的笑容,且笑意逐渐加深。 在这最后的关头,狂傲的女贼不知有何盘算,竟莫名其妙地放声大笑。 “哈哈哈,这就是今晚这场戏的大结局吗?嗳,不愧是人人称道的名侦探明智小五郎,看来这回我是败下阵来了,好吧,我认输,但这又怎么样?你们要逮捕我吗?这会不会是痴心妄想呢?侦探大人,仔细回想一下,你是不是疏忽了什么?怎么样?你是不是一时大意,丢了什么东西了?呵呵呵……” 她究竟凭什么这般大言不惭?而明智究竟走错了哪一步? 九、失败的名侦探 身为侦探,逮到心狠手辣的罪犯时的喜悦心情,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所以,这莫大的欣喜让他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那也是人之常情。 尽管受了挫,黑蜥蜴那敏锐聪颖的头脑立刻开动起来,思索逃离困境的办法。转眼间,大脑里便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冒险计划。 她总算放松原本紧绷的双颊,对明智微微一笑。 “那么,你想怎么样?逮捕我吗?哈哈,是不是想得太美啦?” 简直是目中无人。虽说是黑蜥蜴,但也不过一介弱女子,而她要面对的可是四名身强力壮的男性,其中穿着制服的那位还是威风凛凛的警察。早苗看着是病恹恹的,但也不能忽略。 房间里只有一个通往走廊的房门,也就是逃跑线路只有唯一的一条。然而,那条路上却站着刚抵达的明智部下及警员。窗户也是逃生途径之一,但难以实现,首先这里是二楼,窗户下面是被建筑物围在其中的院子。这女人究竟打算怎么脱离眼前的困境? “别再虚张声势了。警官,这女人就交给你了。不必客气,尽管捆起来。她就是这回绑架事件的主谋。”明智不理会黑蜥蜴的挑衅,交代门口的警员赶快抓人。 警员一头雾水,听到明智说眼前高贵又美艳的女人就是歹徒,一时难以置信。所幸他认识明智,加上刑事课一直以来极为信赖明智,便立刻靠近绿川夫人。 “明智先生,先检查你右边口袋吧。呵呵,是不是空了?”黑蜥蜴以眼角余光留意逼近的警员,扬声警告。 明智赫然一惊,忍不住伸手摸向口袋。空的。本应放在里头的勃朗宁手枪不翼而飞。原来女贼生就一双“巧手”,刚才趁着卧室骚乱,不着痕迹地从明智身上顺走了手枪。 “呵呵,明智先生,看来你得好好研究扒手的伎俩。你的防身武器在这儿呢。”女贼嘲笑着从洋装胸口掏出手枪,稳稳举在身前。 “好了,各位,把手举起来。我的枪法可不逊于明智先生,称得上是神枪手。而且,人命什么的,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还差一步就能逮住女贼的警员,这下反倒进退不得。 遗憾的是,在场的四名五大三粗的男性没有人带着枪械,武器仅有警员的短剑。? “快,把手举起来!”黑蜥蜴杏目圆睁,歪着舌头舔了一下红唇,枪口挨个儿对准四个人。扣在扳机上的白皙手指不住发颤,仿佛马上就要扣下。 瞧见她杀气腾腾的模样,疯了一般的神情,大伙儿只得乖乖地把双手高举起来。身为七尺男儿,投降虽然很窝囊,但>藏书网不管是警官、明智的部下、岩濑,甚至名侦探明智小五郎,都摆出了欢呼万岁到一半而中途停下了的尴尬姿势。 绿川夫人(当时她依旧一身黑色的洋装)迅捷如其绰号黑蜥蜴,两步就冲到了门口。 “明智先生,这是你第二次失策,看!” 女贼说道,空着的左手把明智刚刚开门时留在锁孔上的钥匙拔了下来,故意举到眉眼的位置晃了晃。 明智万万没想到事态会发展至此,先前在慌乱之际,竟忘了这一环节。岂料,女贼看在眼里,瞬时就想到该怎么利用这点优势。她的智慧常人绝对不能比拟。 “还有,小姐!”女贼推开门,一只脚踩在走廊上,枪仍然警觉地对准众人,瞅准时机对早苗说: “我很同情你。身为全日本第一宝石商的女儿,你只能接受不幸的命运。何况,你实在太美丽了,我虽然迷恋宝石,却更渴望你的身体。我绝不放弃你,听见了吗?明智先生,我不会死心的,改日我会上门带走小姐。那么,后会有期。” 门“砰”地关上了,外头响起上锁的声音,早苗及四名男人被关在房里。钥匙只有一把,除了把门砸破或者跳窗户,没其他脱困的方法。 幸运的是,他们还剩一样万能的武器——电话,明智连忙跑到桌旁抓起话筒拨到总机。 “喂,我是明智,事态紧急,请立刻派人严守饭店所有出口。然后,绿川夫人,我说的是绿川夫人,请务必拦阻她离开。她是重案凶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逃了。尽快通知经理和所有的员工,听见没?啊,还有,让服务员送岩濑先生房间的备份钥匙过来,这也非常紧急。” 放下话筒后,明智焦急地在房中走来走去,不一会儿又抓起话筒: “喂,都照我说的办妥了吗?跟经理说了没?嗯,那就好。谢谢。请尽快拿备份钥匙上来。” 挂断电话后,他又转向岩濑: “接线生很会办事儿,已办好了交代的事。饭店的出口都派人把守了,不管那女人跑得多快,从这里到楼梯也有相当的距离,下楼到出口也不近。我想,大致上是没问题的,总不会有工作人员不认识那位出名的绿川夫人吧。” 然而,明智急中生智下的安排仍有疏漏。 实际上,黑蜥蜴匆匆跑下楼梯后,意外地并没有奔向出口,而是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三分钟,刚好过了整整三分钟,她的房门再次打开了,一名青年绅士出现在门口。绅士头戴一顶潇洒的软呢帽,身穿款式新颖气派的西装,戴着副装腔作势的夹鼻眼镜,蓄着浓密的胡须,右手持蛇纹木手杖,左手抱着大衣。 短短三分钟内彻头彻尾变成了另一个人,简直连阿染的七变化都望尘莫及。若非自封魔术师的“黑蜥蜴”,根本 65bd." >施展不出这样的神技(乔装用的衣服,她藏在旅行袋底部)。而且,多么滴水不漏啊,原本收在箱子里的珠宝首饰,如今一个不剩,全装进这身西装的口袋内。 青年绅士来到走廊转角之际,脚步有些犹豫,心里似乎踌躇着要走大门,还是改往后门? 此时,送到的备份钥匙已经打开了房门,明智等人赶到楼下。直觉告诉明智,黑蜥蜴不可能从正门玄关逃走,便将那一片的监视任务交给经理,调遣其余的人员分守几处后门。莫非“黑蜥蜴”已经察觉了明智的安排?她竟抬头挺胸、甩着手杖,“咯噔,咯噔”踩着脚步声,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玄关扬长而去。 经理带着三名职员打起十二分精神审视每一张过往人员的面孔,无奈饭店有近百名房客,加上外来的访客,实在认不得每一张面孔。由于目标明确,正是绿川夫人,因此监视的人只是特别留意了女客,对于这位向他们微笑点头的青年绅士,实在料想不到那正是他们等的人,甚至还恭谨地鞠躬回礼“抱歉惊扰您”,目送他离开。 步下玄关石阶后,绅士并没有招手叫来出租车,而是吹着口哨,慢悠悠地往大门外踱去。 顺着饭店围墙,沿着微暗的人行道走了不远后,绅士看到一名抽着香烟的西装男子,透过那面孔绅士似乎读懂了他的“心事”。 绅士灵机一动,突然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神情轻松地说: “嗨,难不成你是明智侦探事务所的?怎么还愣在这儿,饭店那边逮到歹徒了,正乱成一锅粥呢,你快去帮忙吧。” 不出所料,对方果真是明智的部下。他赶紧掩饰: “你是不是认错人?我不认识什么明智侦探。” 不愧是侦探的手下,答得十分谨慎。有趣的是,他的言行正好相反,绅士没走几步远,他便急匆匆地冲向饭店。黑蜥蜴往右一转,目送着男子远去的背影,抑制不住的高兴,使她忘乎所以地大笑起来。 “呵呵呵……” 十、奇怪的老人 明智最后仍败下阵来。所幸他的失败并称不上彻底,因为他完美地达成了保护早苗的任务。 在岩濑看来,没把女贼逮捕归案并不太重要,他真诚地感谢明智救了自己的女儿,毫不吝惜地赞扬他的本领。更何况事态会演变至此,岩濑本身也难辞其咎。因为他完全相信化了装的黑蜥蜴就是自己的女儿,睡在一个房间里竟没有识破窃贼的诡计,追根究底,不能不说这是岩濑的疏失。 然而,明智丝毫不觉得欣慰。想到竟栽在一名弱女子手中,他心里便懊恼不已。 尤其,从监视的部下口中得知对方迅速变装逃逸时,他甚至沉不住气地动怒了。 “岩濑先生,我输了。我的黑名单里竟不曾记录世间还有这么本领高超的对手,着实不可思议,真不该小看了敌手。我不会再败在她手下的。岩濑先生,我以自己的名誉发誓,今后女贼若又蠢蠢欲动,打算绑架令爱,我绝不会败在她手下了。只要我活着,令爱必定安全无虞。对此,我明确向您保证。” 明智信誓旦旦地保证着,苍白的面颊上因为内心的激动而现出一抹红晕。面对百年难得一遇的强敌,他的斗志又熊熊燃烧起来。 各位读者,请记住明智的这番话。他真能谨守诺言,不会重蹈覆辙败下阵来吗?倘使同样的事再次发生,那他的侦探生涯也就断送在自己的手里了。 第二天,岩濑父女临时更改行程,仓促返回大阪自己家中。一路上,二人惶惶不安,但与其继续留宿饭店,不如尽快回到大阪,在家人陪伴下才能安心。 明智小五郎当然也赞成,并担起了护送的责任。没有人猜得出窃贼会从哪里伸出魔爪,这一路从饭店到车站之间的汽车,从东京到大阪的火车,大阪家里来的迎接汽车等,防不胜防。所以不管到了哪一段,他都亲力亲为,承担起了最为负责的贴身保镖的职责。 最后,早苗一行总算平安返抵大阪。当然,明智目前仍留在岩濑宅邸,形影不离地保护早苗。这样一连过了几天,都是平安无事的。 好了,各位读者,作者在此要稍微偏离叙述主线,介绍一下先前未曾提到的一名女子不可思议的经历。也许看上去这女子与黑蜥蜴、早苗或明智小五郎毫无关联,但敏感的读者肯定一眼就能看出这位女性奇异的经历对于整个事件具有多么深刻的意义。 这是早苗刚回到大阪后不久的一个夜里发生的事。一名女子走马观花似的浏览着街道两侧的橱窗,漫无目的地走在大阪市S町闹区的大马路上。 女子身上的外套,不论衣领与袖口都滚着一圈皮草,那样式十分适合她。即便穿着高跟鞋,她的脚步依旧轻盈。然而,她出众的容貌不知为何显得郁郁寡欢的,眼神里流露些许自暴自弃、随波逐流,很容易被误认是流莺之类的。 实际上,不知道是不是这缘故,打前一刻起,有个人便不露痕迹地尾随她。对方是位老绅士,头上一顶褐色软呢帽、身穿厚重的褐色大衣,拄着粗藤拐杖,戴着副大大的粗框眼镜,他须发皆白,面孔却相当红润,长得很不同寻常。 那女子其实早就发现老人在跟踪她,却没有逃走。她甚至利用橱窗当镜子,好奇地观察老人。 从S町明亮的大马路折进去有一条幽暗的小巷,巷底有一家咖啡厅以香醇的咖啡闻名。少女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往回偏了偏头扫一眼尾随她的老绅士,便步入店内。而后,她选了围着棕榈盆栽的角落包厢坐下,大胆点了两杯咖啡。另一杯当然是给跟进来的老绅士。 不出所料,老人也跟着进了咖啡厅,接着便在昏暗的店里东张西望。发现少女坐着的包厢后,随即厚着脸皮走近包厢。 “啊,不好意思,一个人吗?”老人招呼着在少女对面坐下。 “我猜想老先生一定会进来,所以顺便帮您点好了咖啡。”少女大胆应道。 老绅士似乎颇感惊讶,但很快露出满意的神色,微笑着打量起少女美丽的容颜,并问了一个旁人无法理解的问题: “失业的感觉怎么样?” 这下换成少女不知所措了。她的脸立刻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回答: “哎呀,您怎么知道?您是哪位呢?” “呵呵,我只是一个你不认识的老头。不过,我知道一些有关你的事,不如允许我来猜猜吧。你是樱山叶子,曾是关西商事株式会社的打字员。由于和上司起了争执,今天刚被炒了鱿鱼。哈哈哈,怎么样,我猜对了吧?” “嗯,没错,您简直就是个侦探。” 不一会儿,叶子又恢复了方才自暴自弃的神情,似乎对老人说的全然无动于衷,不在意地随口应付着。 “我还没说完。今天下午三点左右你离开公司,直到现在都没回家,也不去找朋友,只在大阪街头四处游荡。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老人对一切了如指掌。想必从午后三点到天黑,他都跟着叶子。究竟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问这些做什么?倘使今晚起,我沦为流莺……”少女面露破罐子破摔的冷笑。 “哈哈哈,我看起来像那种不正经的老头吗?不,绝对不是,更何况你做不出那种事。你以为我毫不知情吗?就在两小时前,你曾在药房买了些东西。”老绅士神色得意地紧盯着叶子。 “呵呵,您是指这个吗?这是安眠药。”叶子说着从包里取出两盒阿达林。 “你这么年轻就失眠吗?不可能吧。况且,两盒阿达林……” “您以为我想自杀?” “嗯,虽然我是个上了年纪的男性,不过我对女人的心思多少还算了解一些。那是成年人揣测不到的青春世界。年轻人把死亡看成是一道绝美的风景,是出于一种在肉体还纯洁的时候便死亡的处女纯情。而与纯洁不分高下的,则是义无反顾地让肉体堕入泥沼的被虐心理。这两个矛盾的想法总是一同出现,你脱口而出要堕入风尘、购买阿达林,全是青春使然啊。” “所以,您是在对我说教?”叶子感到很扫兴,冷淡应道。 “不,我可不做这样不知好藏书网歹的事。这不是说教,我只是想帮你脱离困境。” “呵呵,我猜也是如此。谢谢,那么能请您救救我吗?”不知是否仍误解老人的意思,少女一味打趣。 “不,不能说这么没有教养的话。我可是很认真地与你商量,从没想过要包养你之类的。但是,你愿意在我手下工作吗?” “对不起,您是说真的吗?”叶子总算明白了老人的实际意图。 “当然。不过,恕我冒昧,关西商事株式会社支付你多少薪水?” “四十圆……” “嗯,很好。那我一个月给你两百圆。此外,你的住所、伙食费或服装费,都由我承担。至于工作,你只需到处游玩就行。” “呵呵,那岂不是太轻松了吗?” “不,若你当这是在开玩笑那我可伤脑筋了。这其中的隐情很复杂,相对于你的工作内容,这样的报酬就雇主而言,其实根本不算多。话说回来,你的父母呢?” “他们不在了。要是他们还活着,我也不致如此悲观。” “那你现在……” “我一个人住公寓。” “嗯,很好,所有的一切都太完美了。方便立刻跟我走吗?你住的公寓,晚些我去善后。” 这样不寻常的要求,若是平常叶子绝不可能答应。但此时她已经不介意用自己的贞操换钱,甚至考虑过自杀,自暴自弃的情绪下,她下意识地点头同意了。 离开咖啡厅后,老绅士拦下一辆出租车,把她带到她不熟悉的城郊的一家破旧香烟店的二楼。简陋的房里铺着退了色的榻榻米,房间约莫三坪大小,家具只有角落的小镜台和一只箱子。 老人的举动益发奇怪,但一路上叶子已经从他嘴里知道了这奇怪的雇用契约某种程度的秘密,所以她没有丝毫的紧张,反倒对自身扮演的角色萌生了极大的兴趣。 “先藏书网换衣服吧,这也是雇用你的条件之一。” 老绅士从箱子里取出一套适合叶子年龄、花纹华丽的和服,还有腰带、长衬衣、领口镶着皮草的黑大衣,甚至还有萆屐,一应俱全。 “镜子小了些,不过请将就一下吧。” 交代完,老人便随即下楼。叶子依照嘱咐换上昂贵和服。瞬间,所有的不快都消散了。 “很好、很好,这样就行了,非常适合你。”不知什么时候老绅士又上来了,入神地盯着她的背影。 “可是,短发配上这身和服总觉得怪怪的。”叶子看着镜子,面露羞赧。 “我早有准备,喏,戴上这个吧。” 老人从箱子里取出一样用白布包裹的物品。解开后,里头躺着一团乍一看让人胆战心惊的头发,其实就是假发,在后脑勺梳成一个髻。 老人绕到叶子面前,熟练地为她套上。朝镜中一瞧,叶子彻底变了个人。 “还有眼睛,虽然有点儿度数,不过请稍作忍耐。” 老绅士递出一副无框眼镜。叶子并未多问,直接戴上。 “来不及了,立刻出发吧。约定的时间是十点整。” 老人连声催促,叶子只得慌忙把脱下来的衣服团起来,塞进箱子后迅速下楼。 离开香烟店往前走了一会儿后,便瞧见路上停着一辆车子。那显然不是刚才搭乘的出租车。尽管是旧车,但司机的着装相当体面,似乎也与老绅士相识。 两人一上车,不待指示,车子就开了出去。在路灯明亮的大道上拐了几个弯后,不久即来到黑糊糊的郊外。 “抵达目的地,时间上没问题吧?”司机转头问。 “嗯,刚好十点整。那么,熄灯吧。” 司机闻言转动开关,将车头、车尾及客座的所有灯全部熄灭。漆黑的车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疾驰。 不一会儿,车子沿着一幢陌生的大宅邸的水泥围墙徐徐前行。这条路每隔半町就立着一盏路灯,靠着微光叶子才勉强辨识出周遭环境。 “叶子小姐?,准备好,动作麻利点儿,明白吗?”老人像在给正要上场的选手加油。 “嗯,我知道。”面对未知的冒险,叶子显得异常紧张,但仍精神抖擞地回答。 蓦地,车子停在宅邸的便门前,车门被人从外面迅速打开了,开门的人低声吩咐: “快!” 叶子一声不吭麻利地冲出车子,依计划冲进眼前的小门。 这时,小门里面冲出另一个人,像出膛的子弹与叶子擦肩而过,直接跳进叶子刚刚乘坐的轿车里。 转瞬之间,叶子借着远处电灯的微光看到了对方,不由得毛骨悚然。 那是幻影吗?还是说直到刚才,一切都是惊心的噩梦? 叶子看到另一个叶子。以前听过离魂病,莫非自己得了传闻中的怪病? 眼前出现了两个樱山叶子,一个冲进了屋子,另一个跳上了轿车,世上竟有不论从发型还是服装都这样相似的两个陌生人?不不不,不仅如此。让叶子寒到骨子里的,是另一个人连相貌都和自己如出一辙。 可是,载着另一个女人的轿车,并不了解叶子内心无尽的恐惧,像一阵黑旋风,往来时路一路疾驰而去。 “好了,往这儿来吧。” 一回神,先前打开车门的男子黑影,借着暗夜的阴影凑近她耳边低声指示。 十一、蜘蛛与蝴蝶 大阪南郊,南海电车沿线的H町,是大名鼎鼎的宝石商岩濑庄兵卫的宅邸。最近,宅邸外围的水泥围墙上方嵌上了一整排玻璃碎片。 “怎么回事?岩濑先生怎么学起高利贷商人的做法了?”附近的邻居无不感到诧异。 然而,岩濑大宅的变化可不止这些。首先,门长屋搬来了某巡警一家,以前这里住的可是岩濑商行的资深店员。据说这名新房客是当地警局的剑道高手。?99lib? 院子里木柱子接连拔起,柱子顶装着明亮的路灯,建筑物的主要出入口——窗户,重又安嵌上了牢固的铁栏杆。另外,除了原本寄住的书生外,还邀请了两名魁梧的保镖入住。 现在,岩濑大宅俨然成了一座小城堡。 他们究竟在害怕什么,如此大费周章防范的理由是什么?不为别的,他们预测有女亚森·罗宾之称的恶贼“黑蜥蜴”即将来袭。而岩濑的掌上明珠正是女贼的目标。 东京K饭店的绑架计划,在名侦探明智小五郎的阻挠下失败了?99lib.。当然,女贼当然不甘心就此罢休,她已经放话了,一定穷尽办法把早苗弄到手。无论如何,她大概早已潜入大阪,搞不好现在正在H町的岩濑大宅附近跃跃欲试呢。 女贼拥有可媲美魔术师的手段,这让明智在K饭店一案中印象深刻,即便不是岩濑庄兵卫,也一定会选择严加防范的。 至于早苗小姐,可怜的她最近只得住在大宅深处一个被铁栏杆围得像铁桶一样的房间里,简直就像住进了监狱一样。早苗最喜欢的老婆婆住在隔壁,再过去的一间则是从东京来的明智小五郎,玄关两侧除了三名书生驻守,还有好几名男女仆佣,就这样把早苗护在最中间,他们时刻准备着,神经绷得紧紧的,一旦发现有不对劲的情况,相信立刻就能蜂拥而上。 关在牢笼里的早苗,过上了大门不出的日子,只是偶尔到院子里走一走,但就那难得的闲暇时刻,也一定有明智或书生跟着。 就算拥有上天入地本事的魔术师黑蜥蜴,碰上这如同铁桶一般的防范,恐怕也无处下手。或许真是如此,早苗一行回到家里已过了半个多月,丝毫不曾察觉到女贼的动静。 “我似乎太胆小了,太把那家伙的恐吓信当回事,有些神经过敏了。还是那家伙知道了我滴水不漏的防御,几经盘算后发现无从下手,只好放弃?”庄兵卫的想法逐渐改变。 然而,对女贼的忧虑淡去后,他反倒担心起女儿。 “也许我的防范太过了,实在不该像关罪犯那样软禁早苗。她本就惶惶不安的,这么一来她更加畏缩了。这阵子她简直像变了个人,面色苍白,整天都闷闷不乐的。即使和她聊天,也兴致缺缺一副不愿理睬的样子,甚至别开脸不肯正视我。得想个办法,至少让她振作一些。” 正头疼的时候,庄兵卫突然想起来今天刚送到客厅的西式家具。 “嗯,对了,看到那些家具,她一定会开心的。” 所谓的西式家具,便是一整套豪华坐椅。一个月前定做时,布料还是早苗挑的。 思及此,庄兵卫精神一振,立即起身去大宅深处的早苗房间。 “早苗,依你的设计定做的椅子摆在客厅里了,要不要去瞧瞧?成品比预期的精致呢。”庄兵卫拉开纸门,留意着房间里的情况轻唤了声早苗。倚在书桌旁的早苗受了惊吓似的猛一回头,旋即又垂下目光。 “这样啊,可是我……”她意兴阑珊地应道。 “别这么冷淡,行了行了。老婆婆,我带早苗出去一下。” 庄兵卫交代了隔壁的老用人一声后,便牵起无精打采的早苗离开了。 至于老婆婆隔壁的明智房门大敞着,里头空荡荡的。有一件急事,必须他前去处理,一大早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当然,他确认了庄兵卫在家,同时交代了用人无数遍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看住早苗后,这才放心外出了。 很快,早苗就跟着父亲走进宽敞的客厅。 “怎么样,客厅里的华丽超过你的想象了吧?”庄兵卫说着,一屁股坐在其中的一把新椅子上。 圆桌周围摆着奢侈的沙发椅子、扶手椅、女式的无靠背坐椅、木制靠背凳等,一套共七件。 “哎呀,真美……” 这段日子始终沉默寡言的早苗总算开了口,仿佛 5341." >十分中意眼前的家具。接着,她坐在沙发上。 “稍微有点儿硬。”坐着和普通沙发的感觉不太一样。 “刚做好不久,硬一点儿是难免的,过一阵子会舒适许多。” 要是庄兵卫与早苗一起坐在沙发上,肯定也会疑心沙发异样的触感。可是,他一在扶手椅上落座就不想起来再试试别的椅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用人从门外探进头来,告诉庄兵卫大阪门市来电,庄兵卫急忙起来到客厅接听。他还是很谨慎的,先到书生房间叮嘱一番,让他们留心客厅里的早苗这才离开。 两名书生随即来到走廊上,走廊尽头就是客厅大门,要进大门谁都必须从书生眼前经过。 当然,客厅里有几扇面对院子的窗户,但都嵌上了牢固的铁栏杆。不管是院子还是走廊,进到早苗所在客厅的通道都被封死了。否则,再紧急的电话庄兵卫也不可能扔下早苗一人离开的。 电话沟通了后,岩濑不得不尽快赶到大阪门市店。他飞快地更衣,夫人与用人目送他来到玄关。 “多留意早苗。现在她还在客厅,我已嘱咐过书生,但你也要提高警觉。”用人蹲下来帮岩濑系鞋带时,他对夫人反复叮咛。 看着丈夫上了车,夫人随即走向客厅想看看女儿的情况,就在这个时候,客厅里突然传来钢琴乐曲。 “哎呀,最近都不藏书网见早苗弹琴。这样才好,我还是别去打扰她了。” 夫人松了一口气,交代书生留心看护,绝对不能松懈神经后,便折回起居室。 父亲外出后,早苗试坐了每一把椅子,又起身来到窗边望了望窗外的美景。不久,她打开钢琴盖,随意敲打弹奏一番。慢慢地,她来了兴致,索性弹起一首童谣,弹毕又开始演奏歌剧的某一节。 她在美妙的琴声中沉迷于好一会儿,心里忍不住有些倦怠,便想回自己的房间。刚要转身向门口走去,眼前却出现了一幅吓人的景象,她瞬间惊呆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不管是窗户还是走廊,能够进入客厅的通道全都被阻绝了,钢琴、沙发和其他家具,也没有能藏下一个人的空间,而近旁的矮凳底下更是藏不了人。直到刚才,客厅里除早苗外,连只猫的影子都没看到。 但是,现在眼前不就站着一个举止怪异的人吗?对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黑糊糊的脸上胡?子拉碴的,眼睛贼溜溜乱转,时而闪现一道凶光,身上的西服肮脏而且磨损得很厉害……虽不知来人是谁,怎么进来的,但显然,这像幽灵一样的家伙肯定是女贼“黑蜥蜴”的同伙。 啊,预料中的危机终于还是拉开序幕了。敌人看准了此时众人松懈了、缓神了,便乘虚而入,怪贼有着魔术师一样的身手,轻易就突破了层层警戒线,像一个幽灵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门缝。 “噢,别出声。我不会对你动粗的,毕竟你也是我们要放在手心里呵护的宝贝。”歹徒低声威胁。 不过,这警告根本是多余的,可怜早苗早已吓得浑身瘫软,动弹不得,连出声的力气都没了。 窃贼面露阴险的微笑,迅速绕到早苗后方,从口袋里掏出一团像是手帕的布制品,猛地扑向早苗,用手帕捂住她的嘴巴。 早苗小姐的肩膀和胸膛感觉到一股被蛇缠住似的压迫感,由于嘴巴被手帕捂住了,不一会儿便觉得呼吸困难了。不管怎么样,不能就这么乖乖地束手就擒。她只是一个纤弱的少女,手无缚鸡之力,但也要试着从歹徒的魔掌里逃出来。她就像落入蜘蛛网的美丽蝴蝶,悲惨地疯狂挣扎着。 很快,她拼命挣扎的手脚渐渐失去了力量,才一会儿工夫便安静下来了,显然是麻醉药生效了。 歹徒轻轻将不再振翅的蝴蝶安放在地毯上,一边替她拉平弄乱的衣服下摆,一边望着睡美人般的早苗小姐的面庞。而后,猥琐的脸上又露出慑人的邪恶微笑。 十二、千金变身 琴声已经停了超过三十分钟了,早苗却仿佛无意离开。前一刻,客厅里还不时传出有重物移动的沉闷声响。然而,现在连那些细微的动静都消失了,门扉彼端一片死寂。 “喂,时间也太长了吧。小姐怎么还不回自己的房间?” “话说回来,里头未免也太安静了,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负责守卫的书生按捺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就在此时同样担心小姐安危的老婆婆走了过来。 “小姐还在客厅吧,是老爷陪着吗?”老婆婆似乎不知道主人早就外出了。 “不,老爷不久前接到分店电话,便赶去门店了。” “哎呀,那小姐不就落单啦?这怎么行?”老婆婆一脸不悦bbr>。 “所以我们才守在这儿。可是,小姐一直待在里面,且安静得出奇,我们正纳闷呢。” “我进去看看。” 老婆婆大步走向客厅,来到门口后不假思索地推开一条门缝往里窥探。没想到她只看了一眼就关上了门,急匆匆地跑到书生面前,不知道什么缘故,她一脸惨白。 “太不对劲儿了,你们快去瞧瞧,沙发上睡着一个奇怪的家伙,小姐根本不在里面。赶紧把那家伙撵走。哎哟,真是可怕。” 书生当然不相信这番胡言乱语,对望了一眼觉得是老婆婆神志不清了。但出于无奈,他们也只能上前去看看。 推门一看,客厅里的情景果然如老婆婆说的,沙发上确实躺着一位睡得像死人一样的陌生男子。对方一身破烂的西装,满脸胡子拉碴的,像个乞丐。 “喂,你是谁?”开口的书生身手了得,又有柔道一段的本事,毫不客气地抓住歹徒的肩膀用力摇晃。 藏书网“哇,真受不了。这家伙醉得不省人事,竟然吐得整张沙发都是。”书生夸张地跳开,捏紧了鼻子。 躺在沙发上的家伙烂醉如泥,长椅下面滚落着一只空的威士忌酒瓶。然而,如果是在客厅里喝酒,男子应该没待多久,怎么这么快就醉了?可惜,对这名醉酒的男子十分厌恶的书生压根儿没想到这一点。 被吵醒的酒鬼睁开惺忪的睡眼,红艳艳的舌头舔了舔脏兮兮的嘴角,摇摇晃晃地撑起上半身。 “抱歉,我不行啦。好难受,真的不能再喝啦。”莫非他把这间招待重要客人的客厅误以为是酒馆?男子嘴里不断吐出不着边际的醉话。 “混账,你以为这是哪儿?还有,你怎么进来的?” “咦……唔,怎么进来?还用说吗?蛇有蛇道,我自然知道哪儿藏着美酒。嘿嘿嘿嘿嘿。” “先别问这些没用的了,喂,小姐不在客厅,会不会是这家伙搞的鬼?”另一名书生发觉不对劲儿,连忙提醒。 奇怪的是,两人几乎把客厅翻了个底朝天,但房间里除了这来历不明的醉汉外,不见半个人影。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在短短的三十分钟内,有人用不亚于女魔术师天胜的魔术,把年轻貌美的千金变为肮脏的醉汉?没有人知道这半小时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由此,尽管结论很荒谬,但也只能如此推测。 “喂,你是什么时候闯进来的?原本应该有个美丽的小姐在客厅里,你瞧见没有?喂,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书生抓着男子肩膀不停来回摇晃,男子依然毫无反应。 “美丽的小姐?真怀念,带来让我见见。好久没见过什么美丽的小姐,也让我开开眼界吧。快,快把她带到这儿来。哇哈哈哈。”真是醉得神志不清了。 “问这家伙问题,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总之先打电话报案,交由警方处置吧。留着他,只会弄得到处是秽物。” 岩濑夫人听老婆婆一说,立刻惊慌地赶来了。然而,夫人是一位有洁癖的贵妇人,根本无法忍受秽物,听说客厅被一个乞丐醉汉吐得到处都是,连进去看一眼的勇气都失去了,只敢在女佣簇拥下,战战兢兢地透过门缝张望一眼。听到书生的这番话后,她立刻指示: “嗯,就这么办。来人啊,快报警。” 最后,这名来历不明的无赖被当地警局关进了拘留室。两名警察制住歹徒的双手,拖着把他带走了。最后,留在客厅里的只有那满是秽物的沙发,还有满室刺鼻的臭气。 “全新的沙发,真是糟蹋了。”老婆婆板着脸,也离那沙发远远的,“哎呀,不止呕吐出来的秽物,你瞧那椅子上的大裂痕,真是糟蹋了。真恐怖,那家伙还带着刀子吗?沙发竟被割出这么大的破洞。” “可惜了,刚送回来的。这东西不能继续搁在客厅了,谁去联系一下家具店,请他们搬走,得重新更换一下布面。” 有异常洁癖的岩濑夫人,一刻都无法忍受肮脏的家具摆在家里。 醉鬼骚动告一段落后,大伙儿总算开始着急早苗的突然失踪。不必说,家里早就通知了主人庄兵卫这突发状况。明智离开的时候交代了今天的去处,家里也致电让他即刻返回。 电话联系的同时,家里也展开了一场地毯式的搜索。警局派遣的三名警察动员了书生以及其他仆佣,一同投入到搜索行动中,将客厅、早苗的房间、楼上、楼下、院子甚至缘廊的地板下,都一一细致地搜查了一遍。只是,迷人的千金小姐却成了叶尖上的朝露,消失在艳丽的朝阳中。这简直太荒唐了,本来应该在屋里的早苗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三、魔术师的绝技 醉汉骚动发生了约两小时后,接获急报的庄兵卫及明智小五郎分别从市内赶回,两人匆匆在起居室里碰头谈起这桩离奇的事件。岩濑夫人和老婆婆守在一侧,负责监视的两名书生也被叫来了,等着随时被问话。 “真是失策,我又疏忽了。”明智十分内疚。 “不不不,不是你的错,都怪我不好。见女儿实在太消沉,我实在心疼,便带她到客厅,坏就坏在这里。若要说大意,我才真正是马虎了。” “我们也太大意了。不该交给书生就撒手不管了。”岩濑夫人附和。 “现在,再多的自责都是多余的。重要的是,必须先确定小姐什么时候离开客厅的,又被带到哪儿了?”明智阻止了无济于事的懊悔,提醒各位现在更重要的是找到早苗小姐。 “是啊,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我真想不通……喂,仓田,你们当时是不是心不在焉的,你们该不会没注意到小姐离开客厅吧?” 听到庄兵卫的话,名唤仓田的书生面露些许不悦,愤愤地反驳道: “不,不是您说的那样。我们的眼睛一直紧盯着客厅的大门,何况要从客厅去往其他房间,一定要经过我们所在的走廊。若小姐走过来,我们不可能没看见。” “哼,既然这么有把握,小姐怎么会失踪了?难不成小姐是打破了牢固的铁栏杆飞出去的吗?说啊,铁栏杆被打烂了吗?”显然,庄兵卫是一个情绪一激动便会口出恶语的人。 两名书生顿时一阵惶惶不安,只能搔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不容更改的事实: “不,别说是铁栏杆,连玻璃窗的锁都没有打开的迹象。” “瞧,那不就表示是你们怠忽职守?” “唉,先别忙着下定论,我实在不认为是他们的疏失。毕竟不止小姐,他们甚至都没察觉到客厅进了醉鬼。我想粗心大意也不至于对一出一进的两个人都毫无察觉吧。”明智思索着解释道。 “还真是匪夷所思,不过事情就是发生了。” 明智没理会庄兵卫的讽刺,继续说道: “既然铁栏杆不曾遭到破坏,书生也没有分心,那么结论只有一个,就是说根本没有人进出客厅。” “哈哈,不然是早苗摇身一变成了那醉汉吗?开什么玩笑,我女儿可不是阴阳人。” “岩濑先生,你说是特地让早苗小姐出来欣赏新定做的椅子吧?那些椅子是今天才送到的吗?” “没错,就在你出门后不多久。” “真奇怪,你不认为那些椅子与小姐的失踪有什么非偶然性的关联吗?我总觉得……” 还没说完,明智便眯起眼,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他猛地抬头,脱口说出意义不明的话: “人椅……那种只有小说家才有的异想天开,真的能实现吗?” 接着,他突然起身,好像很兴奋的模样,也不向众人打招呼,转眼就离开了起居室。 望着名侦探突兀的举动,大伙儿一阵错愕,半晌没人开口,只是茫然地面面相觑。不久,伴随着匆忙返回的脚步声的还有明智的怒吼: “沙发呢?怎么没放在客厅?” “唉,明智先生,请冷静一下。沙发根本无关紧要,眼前该担心的是小女的安危啊。”庄兵卫着急地说出他的心里话。 然而,踏进起居室的明智仍重复同样的问题: “不,我只想知道沙发的下落。究竟在哪儿?” 听到这里,其中一名书生回应: “方才让家具店的师傅搬走了,因为夫人交代要更换布面。” “夫人,这是真的吗?” “嗯,沙发被醉汉弄得又破又脏,实在不像样,我便赶紧请人处理了。”岩濑夫人仍未察觉不对劲儿,耐心地解释。 “原来如此。不妙,恐怕为时已晚。不,或许……对,或许只是我的误会……抱歉,借用一下电话。” 明智喃喃自语,疯了似的扑到桌上的电话上。抓起话筒后,他对书生喊道: “喂,告诉我家具店的号码。” 书生迅速说出一串号码,明智又把号码告诉接线生。 “N家具行吗?这里是岩濑大宅。不知道你们搬走的沙发顺利送达了没有?” “哦,沙发吗?我知道。抱歉让您久等了,我正要派店里的人过去。”话筒彼端传来诧异的声音。 “咦,正要派人过来?你说的是真的吗?但沙发早就让你们店里的伙计搬走了啊!”焦急的明智忍不住一阵怒吼。 “咦,怎么可能?我们根本还没前往府上。” “你是老板吗?好好问清楚。该不会其实有人来过了,只是你不知道?” “不,不可能。我还没有通知员工今天上门搬沙发,不可能有人去的。” 听到这里,明智“锵”的一声迅速挂断电话,起身疾步往门口走去,大概又想起什么,便回 6765." >来再次拿起话筒,这回他打给当地的警局,并请司法主任接听。入住岩濑家的那一天,明智便与司法主任打过招呼。遇到眼前这种紧急时刻,两人的交情可是能帮上大忙的。 “我是明智,有人假冒家具店的名义,把那张被醉鬼弄脏的沙发从岩濑邸搬上卡车后便逃得无影无踪了。我不清楚卡车往哪个方向逃窜了,能请你紧急派遣人手拦阻吗……是的,就是那张沙发……人椅,对,就是人间椅子。不,怎么会是玩笑……嗯,应该吧,此外没有第二种可能。那么,就拜托你了。我的推测绝不会错,晚些再把详细情况告诉你。” 明智刚要结束通话时,对方却告诉了他另一则重大消息。 “咦,逃了吗?我实在是太疏忽了……以为他是醉鬼就大意了?嗯,这也难怪,不过那家伙手段真高明,肯定是黑蜥蜴的手下,实在可惜!还没抓到吗?……总之,请全力以赴,人命关天……两件事都是。沙发和醉汉都是……那么,再联络。” 话筒“咔”的一声又挂上了,明智大失所望,像泄了气的皮球蹲在地上。众人都紧张得不得了,大气也不敢出,听着明智的回答,逐渐明白名侦探这突兀行为的理由。 “明智先生,刚才的通话内容,已经让我了解了大致状况。我实在佩服你超凡的洞察力。不,比起你的洞察力,窃贼偷天换日的手法,是魔法,更是妖术,我太震惊了。换句话说,那张看起来和普通椅子无异的沙发其实暗藏机关,里头藏着一名伪装成醉汉的恶人,这张沙发在运送过程中被动了手脚,恶贼看准时机调换了家具店制作的那一张。人椅被送到客厅里,等着早苗进来……那家伙悄悄地从椅子中钻出来把女儿……啊,明智先生,那家伙该不会把小女……”说到这里,庄兵卫心里一阵阵发颤,说不出话来了。 “不,他们绝对不会杀了小姐的。根据K饭店的绑架经历,我有理由相信黑蜥蜴要的是活生生的猎物。”明智安抚道。 “嗯,我也这么认为……那家伙把我晕过去的女儿放到他原本藏匿的沙发里,再把上头的坐垫盖好。准备妥当后,自己躺在沙发上,假装醉酒。可是,那些呕吐出来的秽物……” “嗯,不错,岩濑先生的想象力并不逊于黑蜥蜴呢。我也是这么推测的……那家伙最高明也是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敢把异想天开的想法设计成粗糙的诡计,最重要的是加以实施。这次的诡计直接模仿了一部名为 href='8642/im'>《人间椅子》的小说,小说中的主人公遭遇了一名藏在椅子里作恶的歹徒,这样一个荒诞无稽的故事竟被黑蜥蜴加以利用,并且实施在绑架早苗的案件中。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醉汉吐出来的秽物,应该不是吐出来的而是事先准备好了灌到瓶子里的,他先把早苗迷昏了再把秽物泼到沙发上。没错,秽物来自瓶子,不是嘴。喏,检查一下威士忌酒瓶,里头肯定充满了恶心的气味。其实,这样的诡计很早以前就曾出现在欧洲寓言里。不过,那个故事里,瓶子里装的不是呕吐出来的秽物,而是更肮脏的东西。” “但那醉汉已经从拘留所逃走了?” “嗯,逃了。醉汉也好沙发也好,都像这个故事的诡计,目前竟没了线索。”明智不由得苦笑,随即正色补充道,“可是,岩濑先生,我并没有忘记先前和你在K饭店的约定。尽管放心,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早苗小姐的安全。直觉告诉我,目前情况还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请务必相信我……瞧,我面色苍白吗?能找出丝毫担忧的神色吗?没有吧。我异常冷静,如你所见,冷静无比。” 说罢,明智露出爽朗的笑容,那笑容很自然,一点儿都不像虚张声势。那是发自心底的笑,于是,众人又充满了希望,当名侦探逐渐爽朗起来的时候。 “埃及之星” 案发后过了整整一天,据传藏人的沙发仍下落不明。早苗到底是生是死?美丽的早苗,似乎从人世间消失了。 岩濑夫妇的痛苦自不待言。但把早苗带到危险的地方,或大意放跑了恶贼,都是夫妻俩的疏失,原本是不应该把过错归咎给任何人的。只是,过度的悲愤让岩濑丧失了理智,他竟然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明智的草率外出上,认为是他导致了恶果。 当然,明智对他们的情绪了如指掌。赌上名侦探信誉的他也相当自责,并为无可挽回的大意深感懊悔。尽管如此,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勇将,他仿佛胸有成竹,丝毫未见惊慌失措。 “岩濑先生,相信我,早苗小姐是安全的,我保证平安救她回来。倘使真落入恶贼手中,她也不会有危险的。那些家伙一定会把早苗小姐视为珍宝,小心呵护。他们有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请别太担忧了。”明智再三安抚岩濑夫妇。 “明智先生,你说要救回我女儿,但如今她在哪儿?难道你知道她的下落?”庄兵卫又冷嘲热讽起来。 “是的,这么说也没错。”明智不为所动。 “哼,那为什么不尽快展开行动?打昨天起,你就把责任全推给警方了,什么也不做,只是袖手旁观。假如你确实掌握事态,真希望你早些采取适当的措施。” “我在等。” “咦,等什么?” “黑蜥蜴的通知。” “通知?简直可笑。恶贼会通知你?恭请侦探先生领回小姐?”庄兵卫得理不饶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一番。 “嗯,是啊。”名侦探的回答天真如幼童,“那家伙或许会通知我们去领回小姐。” “咦,咦,此话当真?我无法想象窃贼能做出这种事……明智先生,眼下可容不得你开玩笑。”宝石王非常不痛快。 “我没开玩笑,你很快就会明白……啊,搞不好通知信就夹在其中呢。” 这时候,三个人坐在早苗被绑架的客厅里,一名书生刚巧送来当天的第三批信件。 “这里头有窃贼的通知?” 庄兵卫从书生手中接过几封信,那神态好像在说你的话是多么荒唐。一边心不在焉地回应道,一边一封一封地查看寄信人。不一会儿,他惊愕地叫出声来: “呃,这是什么?这上面的图案是什么?” 那是一只款式精美的西式信封,仔细一看,背面没有寄件人的名字,仅左下角精巧地画着一只漆黑的蜥蜴。 “是黑蜥蜴。”明智毫不讶异,神情还十分淡定。 “原来是黑蜥蜴,邮戳是大阪市内的。”不愧是商人,庄兵卫也十分眼尖,“啊,明智先生,你是怎么洞察了先机的?这的确是窃贼的通知。唔,这实在……” 他一脸钦佩地凝视着名侦探。庄兵卫易怒,但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打开瞧瞧,黑蜥蜴想必在信里提出要求了。” 岩濑听从明智的建议,小心翼翼地剪开信封,取出信笺摊开。信纸是没有任何印记的纯白纸张,上面的字迹很笨拙(感觉是刻意的),写着以下内容: 岩濑庄兵卫先生: 昨日惊扰,诚属惶恐。早苗小姐已在我手中。目前我将她藏在警方绝对找不到的安全之地。 不知您是否愿意赎回早苗小姐?若能答应下面的条件,我或可考虑进行协商。 (金额)您所收藏的“埃及之星”(一枚)。 (交易日期)明日午后五时整。 (交易地点)T公园通天阁顶楼观景台。 (交易方式)在约定时间前,由岩濑庄兵卫单独携指定物品至通天阁。?? 如发生任何违背以上条件的情况、通报警方,或交易后我遭到逮捕,将以早苗小姐的死作为报复。 要是能确实履行,当晚即将早苗小姐送还府上。同意的话,无须回信。明日如果没有在指定时间、地点赴约,此次协商便不成立,我会立刻按原计划行动。 此致 黑蜥蜴 一月十九日 读完信后,庄兵卫面露犹豫之色,陷入沉思中。 “对方想要‘埃及之星’吗?”明智察觉他的忧虑,出声问道。 “没错。事情棘手了,‘埃及之星’虽是我的藏品,但称得上是国宝级的珍品,我实在不愿交给可恨的歹徒。” “听说‘埃及之星’非常昂贵?” “时价二十五万圆。即便如此,也是二十五万圆买不到的宝物。你知道那宝石的来历吗?” “嗯,略有耳闻。” “‘埃及之星’是当前这个国家最大、最珍贵的钻石,产于南非,是三十几克拉的多面钻石。顾名思义,过去曾是埃及王室的收藏品,后来在欧洲各国的贵族之间辗转流离。大战期间,一次偶然的机缘某宝石商得到了它,几经周折,终于在几年前被岩濑商会驻巴黎分店购得,现在为大阪总店所有。 “这个来历特殊的宝石,重要性仅次于我的生命。在防盗方面,我绞尽了脑汁。别说店员了,连我妻子都不知道保存在哪里。” “也就是说,与其直接偷宝石,不如绑走活人更轻易得手。”明智不住地点头。 “可以这么说。‘埃及之星’一直是盗贼们觊觎的目标,多年来劫难无数,但每一次都让我更加谨慎。最后,收藏地点成了我独自的秘密。即便遇上手段再高超的神偷,也窃不走我脑中的秘密……岂料,我的苦心眼看着就要付诸流水。我这么精明的人都没想到那歹徒竟要我拿宝石赎回早苗……明智先生,不管多么稀有的珍宝,都取代不了生命。虽然舍不得,我也只能认命放弃宝石。”庄兵卫黯然地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不需要放弃如此贵重的珍宝。嗳,这样的恐吓信不用往心里去,早苗小姐一定不会有危险的。”明智恳切地安慰,可顽固的庄兵卫根本听不进去。 “不不不,这伙穷凶极恶的歹徒,谁知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宝石虽然昂贵,终究不过是颗矿石。矿石不足惜,但早苗若有万一,便无可挽回。我还是答应歹徒的要求吧。” “既然你都下定了决心,我就不阻止你了。假装落入敌人的圈套,交出宝石,或许也是一种对策。对侦探来说,接下来的计划更容易实施了。可是,岩濑先生,你完全不必99lib?t>担心。我郑重地承诺,无论是早苗小姐还是宝石,最后一定会完璧归赵的,先让那些家伙得意着吧。” 明智似乎成竹在胸,以充满自信的口吻作出承诺。 十四、通天阁上的 第二天,在约定的五点前,岩濑庄兵卫按照黑蜥蜴的要求,除了明智以外就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来到离T公园入口不远处的那座高耸入云的铁塔下。 说到T公园,它占地广、每日游客如织,称得上是大阪市内首屈一指的游乐园区。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栉比鳞次的剧场、电影院、餐厅、熙熙攘攘的游人,空气中交织着木屐踩踏出来的杂沓的脚步声、摊贩的叫卖声、留声机的乐曲声、孩童的哭叫声……种种声音汇合成一曲磅礴的交响乐。在漫天飞扬的沙尘里,立在园区正中央的是仿造巴黎艾菲尔铁塔建造的通天阁,它直入云霄,俯瞰着整个大阪。 啊,竟有如此狂妄的恶贼,实在太小看人了。女贼黑蜥蜴偏偏选中了大阪市最热闹的地方。在众目睽睽下的塔顶接受赎金,如此放肆跋扈不畏冒险的作风,若非黑蜥蜴,没有人做得出来。 庄兵卫在商海沉浮多年,以超凡的胆识著称。但一想到一会儿之后就要和黑蜥蜴面对面,仍无法克制内心的不安,走进通天铁塔的双腿不禁有些僵硬。 电梯快速上升,脚下的大阪越来越小。此刻,冬季的太阳逼近地平线,所有的屋顶一侧都已经被黑影覆盖了,像一个美丽的棋盘。 电梯终于来到塔顶,迈出电梯的庄兵卫直接来到全开放的展望台,寒风猎猎地刮到脸颊上,割得人生疼,在塔下风可没有这么强劲。冬天的通天阁不太受欢迎,加上已近黄昏,展望台上一个游客都没有。 有几家卖糖果点心、水果和明信片的小店,张着挡风的帆布,老板夫妇冻得直打哆嗦,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除此之外,连个人影也不见。来到这里,就像来到了远离人间烟火的无人之境,景象萧条。 凭栏俯视下方,与塔顶的萧瑟静寂相比,塔底喧闹无比,熙熙攘攘的人群密密麻麻的,像无数只蚂蚁在脚底不停地蠕动着。 岩濑在寒风中等了一会儿后,上升的电梯到了。铁门响起了咔啦咔啦开启的声音,一名戴着金边眼镜、梳着圆髻的贵妇在展望台现身,微笑着走近他。 这个时间,一位端庄娴雅的妇人独自来到这萧瑟的塔顶,显得格外不自然。 “这女人真奇怪。” 岩濑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没想到对方忽然上前搭话: “呵呵,岩濑先生,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绿川,在东京的饭店里受了你很多关照的。” 啊,那么这女人就是绿川夫人,也就是黑蜥蜴?真是变幻莫测的怪物。不过是换上和服、戴了一副眼镜,再梳起一个圆髻,摇身一变就成了另一个人。谁能料到,眼前贤淑的妇人便是女贼黑蜥蜴。 看到对方自来熟似的搭讪,庄兵卫内心十分厌恶,恨恨地盯着眼前这张美丽的面孔。 “上次让您受惊了,实在很抱歉。”她行了个优雅的贵妇礼。 “别废话了,我们直奔主题吧。依你提出的条件,我都做到了,你会把早苗还给我吧?”岩濑不吃黑蜥蜴假惺惺的那一套,直接说出要紧事。 “嗯,当然……早苗小姐目前非常安全,请放心。那么,说好的赎金带来了吗?” “是的,就是这个,你检查一下吧。” 岩濑从怀里取出一只银制小盒,心一横把它递到妇人面前。 “啊,谢谢您!容我拜见一下……” 黑蜥蜴从容接过,用袖子遮掩着打开了盒盖,仔细端详放在白天鹅绒台座上的大钻石。 “太不可思议了……”她的欢喜溢于言表。稀世钻石的神秘魅力,烧红了眼前这位戴着层层面具的女贼的双颊。 “五彩火焰,就像五彩火焰正熊熊燃烧着。我是多么渴望得到它。与‘埃及之星’相比,我搜罗多年的那近百颗钻石,简直就是一堆没用的石头。真是太感谢您了。”她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望着对方雀跃不已的面孔,想到宝贵不亚于生命的珍贵藏品就此易主,尽管是心甘情愿拿出来的,这一刻岩濑心里的不舍仍然那么真切,益发觉得这装模作藏书网样的女人可恨至极。于是,尽管屈居下风,岩濑恶毒的老毛病还是发作了,禁不住反讽: “好了,赎金已经付完了,接着就等你送早苗回来。但我真能相信你吗?毕竟你是个小偷,我居然先付款后交货,风险未免太大了。” “呵呵,这您不必担心……那么,请先行,我慢走一步。”女人不理会岩濑的刻薄话,打算结束危机四伏的会面。 “哦,意思是钻石到手就没事了吗……不过,和我一起离开怎么了?你就那么不愿意跟我共乘一部电梯?” “嗯,虽然我也想,但我始终都是个在逃的犯人,如果不亲眼看着你回家……” “担心有危险吗?以为我会跟踪你?哈哈哈,简直可笑。原来你怕我?你这么胆小,还敢约在这么冷清的地方,我毕竟是个男人哪。万一,我说万一,我决定牺牲早苗,抓捕你这祸害人间的女贼,那可是易如反掌。”面对女人那张叫人憎恨的脸孔,庄兵卫忍不住多讽刺了几句。 “是啊,所以我早有万全的准备。” 出乎庄兵卫的意料,她并没有掏出手枪,反而大步走向一旁的商家,拿起陈列在店头的望远镜走了回来。 “看那间澡堂的烟囱,看到了吗,后面的屋顶。”她的手指向前面,并将望远镜递给岩濑。 “哦,屋顶上有什么吗?”庄兵卫好奇地举起望远镜。 镜头彼端是离通天阁约三町远的连幢平房屋顶。澡堂的烟囱后方便是晾衣台。此时,可清楚看到一名像是工人的男子蹲在那儿。 “晾衣台上有位穿西服的男子吧?” “嗯,那又怎么样?” “请仔细瞧瞧,对方在做什么?” “咦,奇怪,他也拿望远镜对着这边。” “那么,他另一只手上是不是拿着什么东西?” “嗯,像是一块红布。他似乎在看我们。” “对,没错。那是我的部下。打一开始,他便关注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只要看到我有什么危险,就会挥起红布,通知在别处监视的另一个部下。随后,那名部下将即刻致电看守早苗小姐的人,一取得联系她就没命了。这便是我的部署,呵呵,能称做贼的人,即使是干这么点儿事,也必须做好这么周密的准备才能下手。” 原来如此,计划确实严密,这就是女贼挑选不便的塔顶为交易地点的缘由。要派人在安全的远处监视全程,平地上是办不到的。 “哼,真是煞费苦心啦。”庄兵卫虽然嘴硬,内心却啧啧称奇,禁不住赞叹女贼滴水不漏的准备。 十五、突兀的私奔情侣 只是,当岩濑听从了黑蜥蜴的提议先乘电梯下了塔顶,坐上等在稍远处的车子离开后,黑蜥蜴还是不放心。 岩濑的背后可是有明智小五郎这号麻烦人物。那家伙聪明的脑袋不知道又会想出怎样令人猝不及防的陷阱。 她拿起望远镜,靠着栏杆眺望塔下万头攒动的游客,专注地观察,想找出形迹可疑的人。看得头昏眼花之际,她终于败给自己内心的懦弱,被一种莫名的不安困扰着。 那边停步仰望塔顶的西装男子,说不定是刑警。还有不远处的流浪汉,一直蹲着,该不会是明智的部..下乔装的?不不不,或许那根本就是明智小五郎本人,混迹在人山人海的游客中。 她烦躁不安,把望远镜举在眼前,在展望台上不停来回踱步眺望四方。 她一点儿都不担心会被逮捕。敌人应该也很清楚,一旦这么做,他们最宝贝的早苗就会香销玉殒。她怕的是跟踪,若遇上高手,无论你怎么甩,都很难顺利甩开对方。不巧,明智小五郎正是名副其实的跟踪高手。若明智混入人群,再趁其不备尾随她,顺藤摸瓜找到秘密基地……思及此,女贼不禁毛骨悚然。 “还是使出绝招吧,小心为上。” 她径直走到商店前,向老板娘出声唤道: “不好意思,方便帮个忙吗?” 缩在柜台后方,围着火盆缩成一团取暖的夫妇吓了一大跳,吃惊地抬起头来。 “需要什么呢?”长相可爱的老板娘梳着圆髻笑容可掬地问道。 “哦,我不买东西,是想请你帮个忙。刚才在那边和我交谈的男子,其实是个大恶徒,我受他威胁,可能要倒大霉了。能救救我吗?方才我好说歹说,让他先回去了,可是,他肯定仍在底下埋伏,布置好了抓我。求求你,请您做我的替身,在那边的栏杆边上站一会儿,好吗?我们可以在那片帆布篷后头换衣服,老板娘扮成我,我扮成老板娘。幸好我俩年纪差不多,发型也一模一样,肯定行得通。老板,真的很不好意思,能劳烦你护送乔装成老板娘的我到那边吗?我会好好答谢两位的。作为报酬,我愿意将身上的钱财全数奉送。好吗?拜托你们了。” 她煞有介事地恳求,并掏出钱包,硬把七张十圆纸钞塞进不断推辞的老板娘手中。 夫妇俩低声商量了好一会儿,一方面舍不得这笔意外之财,另一方面觉得没什么可怀疑的,于是便应允了她这古怪的请求。 店家立即把挡风帆布围起来,让两人安心地在里头互换衣物。 肤色白皙的老板娘穿上黑蜥蜴轻柔的衣裳,梳理好凌乱的头发,再戴上金框眼镜后,抬头挺胸,一转眼就变成了一位高雅的贵妇。 至于黑蜥蜴,乔装原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戏。只见她解开圆髻、拂乱鬓发,随手抹了一把灰尘,往脸上来回擦拭几下,一下子就变成了小商贩的老板娘。而条纹棉袍、条纹围裙,打补丁的蓝色布鞋,几乎让她以假乱真了。 “呵呵,真bbr>顺利,怎么样?合适吗?” “不得了,我家的黄脸婆竟自以为是贵妇人,装模作样起来了,夫人却一下子变得好俗气,太完美啦!这样的话,想必刚才的先生也绝对认不出来了。”老板交替看了看两个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啊啊,你本来戴着口罩。正好,口罩借我吧。”黑蜥蜴用黑缎口罩遮住半张脸。 “那么,老板娘,麻烦站在那边的栏杆旁,举着望远镜欣赏风景吧。” 接着,伪装成老板娘的女黑蜥蜴和老板一起搭上电梯,来到人群杂沓的地面。 “快走吧,被发现可就不妙了。” 两人越过人群,穿过电影街和公园的树木间,不断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谢谢,已经安全了……哎呀,真好笑,我们简直像对私奔的情侣。” 确实,他们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对怪异的亡命鸳鸯。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耳朵受伤了,头顶到下巴缠绕着一层层的绷带,上面还罩着顶肮脏的鸭舌帽,木棉条纹和服上披一件黑呢绒外套,腰际系着条皮带,脚下则是双木板底草鞋。女的打扮成刚才老板娘的样子,两人都蒙着土气的口罩。男人牵着女人的手,好像想避开别人的耳目,一路小跑着赶路。 “嘿嘿,不好意思。”男子意识到她的话,不禁松了手,羞赧地笑道。 “别在意……你头上的绷带是怎么回事?”终于脱离了险境,黑蜥蜴心生感激,便随口关切了一句。 “哦,中耳炎。不过已好得差不多了。” “哎呀,那得多保重。不过,你有个好老婆,真是幸福。夫妻俩一起做生意,肯定很幸福吧。” “嘿嘿嘿,瞧您说的,那家伙没什么好的。”这人老实过了头,黑>蜥蜴直觉得好笑。 “那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麻烦代我问候嫂夫人,我绝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啊,那虽是旧衣服,不过请转告嫂夫人,说就送给她吧。” 出了树林,看到纵贯公园的大马路上停着一辆车。黑蜥蜴目送男子离开后,迅速往那边跑去。 司机仿佛已等了许久,看到她的身影立刻打开车门。女贼连忙钻了进去,说了句像是暗号的话后,车子马上开动了。想必这司机是黑蜥蜴的部下,他们早计划好在此接应首领。 商店老板目睹女贼的车子发动后,不知在磨蹭些什么,也不返回塔顶,而是立刻奔向大马路,东张西望。看到一辆经过的出租车,连忙举手拦下飞跳了上去,他的口音十分清晰,与刚才老板含糊的发音完全不同: “追上那辆车。我是警察,车费不会亏待你,加速。”于是,出租车隔着适当的距离紧跟着前面的车。 “小心别让前面的车发现。” 他欠着身子,像一个威武勇猛的骑手,偶尔才下一个指示,专心凝视着前方。 自称“警察”的他,真的是刑警或巡查吗?实在不像。他的话声是我们熟悉的,不,不止声音,那层层缠绕的绷带下直瞅着前方的锐眼,不觉得似曾相识吗? 十六、追踪 阴沉的冬日、幽暗的黄昏,南北纵贯大阪市的S干道上,两辆汽车会入汹涌的出租车流中,时刻维持一定的距离,展开了不可思议的你追我赶的行动。 前方车里,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使劲缩在后座的角落里。她梳着圆髻,身穿条纹棉袍及围裙,一副小商贩老板娘的模样。 乍看之下,她衣着寒酸,压根儿不像叫得起出租车的人。其实,她正是乔装后的绝世女贼黑蜥蜴。 即便是这般身经百战的女贼也有疏漏的时候,她完全没意识到他们的车后头正跟着另一辆车,它如饥肠辘辘的大野狼般,执著地穷追不舍。那辆车里,半张脸都被绷带盖住、打扮成商贩老板的男子,表情严肃地紧盯着前头的车,不时厉声命令司机“再快一点”或“慢一些”。 这名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前方,眼睛眨也不眨地脱下身上的呢绒外套与条纹和服,底下竟是肮脏的咔叽服和咔叽裤。一转眼小商贩成了工人。 紧接着,他扬起手扯下绷带,露出被盖住的另外半张脸。显然他没患上什么中耳炎,只是装病将半边脸遮住,瞒过别人的视线。 绷带下竟藏着这样的一张脸,精光四射的双眸、浓浓的剑眉,泄露这位神秘人物的真面目。是明智,明智小五郎。 原来他将计就计,乔装成在塔顶经营小店的商贩老板,摩拳擦掌严阵以待,决心今天定要揭穿黑蜥蜴的秘密,找到她的老巢。 女贼不明就里,落入明智的圈套,甚至请求他帮忙逃生。只要明智愿意,随时都能逮捕女贼,但尚未确认早苗的下落及老巢的地点,还不能贸然出手。他不得不压抑焦虑的思绪,耐下性子跟踪,直到把早苗安全营救出来,夺回钻石,最后才将黑蜥蜴送到当局接受法律制裁。这就是他的计划。 这时候,天早已黑透了。在不断向车后飞去的路灯中,两辆车在大阪的马路上迂回奔驰,进行匪夷所思的赛车。 不知什么时候,女贼车里的灯都灭了,偶尔掠过的路灯微光映照出后车窗隐约闪动的发髻。明智不得不拉近距离,近得离危险只有一步之遥。 车子在一个街角转了弯,附近有条著名的运河。运河一侧是已过营业时间的小商品批发街,另一边直接面河。为方便卸货,河岸是倾斜的漫长斜坡。到了夜里,这条街一片漆黑,叫人诧异市内竟还有这么荒凉的地方。 女贼的车不知为什么在昏暗的光线中缓缓行进,来到稍前方的桥头时,突然在刺眼的路灯下停了下来。 “啊,不好,快停车!”明智连忙要司机刹车,前面的车却已经掉头了。 仔细一看,挡风玻璃上闪着“空车”的红色标志。不知道什么时候,车里的灯又亮了起来,却不见乘客的踪影。 明智还来不及细想,汽车已经..到了跟前。司机一边慢悠悠地按着喇叭,慢慢错身而过。 因为近在咫尺,明智仔细一瞧,发现车内真的空荡荡的,前一刻仍安坐的女人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显然,司机一定是黑蜥蜴的手下,车子也是黑蜥蜴的。为了避开当局的检查,才佯装成出租车的。 要抓住司机吗?不,那只会坏事。得先找到黑蜥蜴,再查出老巢才有意义。 不过,女贼究竟躲去哪儿了?在桥头停了一小会儿,却没看到有人下车啊。借着前方明亮的路灯光线,明智不可能看错的。此外,车子拐弯向岸边开去时,黑蜥蜴确实还在车里,路旁微光还映出了她的圆髻,不是吗? 那么,女贼应是趁车子徐徐转至桥头那短短半町的黑暗里,跳车藏到什么地方了。但她会逃到哪儿呢?马路一侧大门紧闭的商家绵延数里,悄然无声,另一侧是湍湍流过的黑色运河。明智走下车,在那可疑的半町路段反复寻找,可惜都快挖地三尺了,别说是人,连条狗都没看到。 “真奇怪,总不会跳进河里了吧?”明智返回时,司机疑惑地喃喃问道。 “嗯,河里啊,倒不无可能。”明智说着,往岸边的卸货区下方看去,发现了一艘停泊在黑暗中的日式船。 船上不见人影,但尾端船舷上的油纸门隐隐透出火光,应该住着船东一家。定睛一看,连接河岸的搭板还架着,难不成、难不成女贼黑蜥蜴正屏息躲在那红色的油纸门后?> 或许这是异想天开的猜测,但除此之外,女贼根本无处可藏。何况黑蜥蜴的行动向来都不按牌理出牌,说不定尽量往离奇古怪有悖常理的路数上思考,反而正好就猜中了。 “能拜托你一件事吗?”明智塞给司机一张纸钞,附在他耳旁悄声交代了一番。 “那艘船上有扇亮着灯的纸门,看见了吧?熄灭车头灯,把车头掉转一下,以便让光线直接打在纸门上。接着,这要求有些难度,我想请你高声喊‘救命’,越大声越好,再猛地打亮前车头灯,办得到吗?” “哦,要演这么一出奇怪的戏……我明白,好,我试试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司机很爽快就答应了。他熄掉车头灯,静静调整车头的方向。 同时,一身工人打扮的明智抱起脚边的大石块,经过缓坡卸货区,步下河岸。 “救命,哇,救命啊!” 突然,司机扯开喉咙大喊救命。他的演出很真实,似乎正有人要杀他。 岸边随即响起巨大的“扑通”落水声。原来是明智看准时机把石头扔进水里,光听声音,实在太像有人跳水了。 不出所料,这场骚动立刻让船上的人拉开油纸门。探出头的人刚好正面迎上车头灯,那人大惊失色之下赶忙往门后藏。明智瞧得一清二楚,那是黑蜥蜴,梳着圆髻的黑蜥蜴。 当然,对方看不见明智,也没察觉自己这一路都被跟踪了,否则绝不可能从门里探出脸来。 不久,被吵闹声惊动的商贩雇员,纷纷跑到大街一探究竟。 “怎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不是打架?有人被杀了吗?” “我听到奇怪的水声。” 这个时候,司机早已调换了车头方向,车子往前驶了有半町远。 明智到底还是明智,他迅速沿着河岸跑过伸手不见五指的河岸,来到桥头的公共电话亭。 看来敌人想借水路逃走。追踪已经不是上策,也许跟不太远就会被甩掉了。接下来,最要紧的是跟自己人先通个气。 十七、怪谈 第二天黎明,大阪河口有一艘不满两百吨的汽船正悄悄出海。幸好这是个风平浪静、适合航行的日子,这艘汽船看着藏书网小,动力似乎很足,速度惊人地驶过海原,下午就抵达了纪伊半岛的南端。然而,船只没找港口停靠,而是自顾自驶过伊势湾,穿过太平洋的中央区域,飞快地往远州滩前进。这艘小船可不简单,看着小但只选择大汽船的航线。 船身黑糊糊的货船毫不起眼,怪的是船上连一处货舱都没有。下了甲板后,真看不出来,里头竟然有一整排豪华的舱房。这艘看起来像货船的其实是客船,不,不如说这实际上是一幢奢侈的住宅。位于船尾的那个房间,宽敞明亮,装修得十分富丽堂皇。想必这就是船主的休息室了。 房间里的地板上铺着昂贵的波斯地毯,天花板漆成纯白色,下面悬吊着不像应该装饰在船上的精致水晶灯,还有装饰衣橱、覆盖着织品的圆桌、沙发和几张扶手椅。 这当中,放着一把格调和房间整体装饰完全不同的沙发,它破坏了房间的和谐,被搁在角落里,仿佛只是暂时放在这里的。 咦,这椅子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哦,上面还有个大补丁呢,确实是三天前摆在岩濑大宅客厅里的那一张,后来大宝石商千金早苗被塞进去、连人带沙发一起被运走的那一张。但是,怎么会放在这儿呢? 噢,既然沙发在这里,莫非……不,没什么好怀疑的。我们光注意沙发了,竟然忽略了坐在上头的人。那个人穿着亮面黑丝绸洋装,耳垂、胸口、手指上都戴着晶光闪闪的珠宝饰品,她的美让人很有压力,丰满的躯体曲线若隐若现。她便是让人见过一面便忘不了的黑蜥蜴,bbr>..也是昨夜躲在日式船的油纸门后面,压根儿没发觉自己被明智侦探跟踪的女贼。 女贼藏身的日式船趁夜顺着支流驶入大河,最后她才上了停泊在河口的这艘汽船。 那么,这究竟是一艘什么样的船呢?若是普通的商船,不可能淡然地把最上等的船舱拱手让给一位臭名昭著的女贼,难道这艘船是黑蜥蜴的私有资产? 要真是那一回事,就能解释“人椅”为什么会出现。进一步推想,原本被塞在椅子里的早苗,这回是不是已经被放出来,但又进了另一个牢笼? 先不深究这些疑点,我们往周围看一看,尤其是门边,更是不能错过了,那边是不是站着另一个人呢? 是一位男子,他头戴别着金缎带徽章的船员帽,穿着镶黑边的高领服。一般而言,这应是事务长的打扮,只不过这人看起来十分眼熟。塌鼻梁、魁梧的体格,乍一看像拳击手……啊,想起来了,他就是在东京的K饭店里乔装成山川博士,绑架早苗的流氓拳击手。换句话说,是把灵魂献给黑蜥蜴的雨宫润一乔装打扮的。 “哎呀,连你也被这子虚乌有的事吓着了吗?真是的,这么一个大男人,居然怕鬼?” 黑蜥蜴慢悠悠地靠在沙发上,美艳的面颊上浮现一抹嘲弄的神采。 “确实很可怕,当时的状况确实不太寻常。其他人都迷信得要命,你要是听到了那些神神叨叨的话,心里一定也会害怕的。” 船只随着波浪的摇摆不断晃动着,阿润乔装的事务长踉踉跄跄的,神色恐惧。 房间里的装饰就像前文介绍过的,天花板上悬着一盏明亮的水晶灯,越过这道铁板墙,是入夜的天空,极目四望尽是漆黑的大海、漆黑的天空。安静的时候万籁寂静,像山一样汹涌起伏的海浪一阵阵地打过来,每当这时,可怜的小船宛如一片漂浮在无垠黑暗中的落叶,孤零零地摇摆着。 “究竟怎么回事?详细告诉我。谁看到鬼了?” “没有人亲眼看到鬼。可是,北村和合田在不同的时间里,分别听到了鬼叫的声音。一个人就算了,但他俩都听见了怪声。” “在哪里?” “那位贵客的房间。” “哎呀,早苗小姐的房间?” “没错。今天中午北村经过时,忽然听见里头有人在窃窃私语。当时,你、我,还有其他人都在餐厅,且早苗小姐和平常一样嘴巴被塞得严严实实的,压根儿开不了口。北村猜想,搞不好是有人企图对早苗小姐不轨,便打算进去看个究竟,正在此时却又发现门从外面锁得好好的。他直觉得不对劲,连忙拿钥匙开门。” “会不会是嘴巴里的布团掉下来了?实际上是早苗小姐在低声诅咒。” “但布团塞得很严实,绑住双手的绳索也没松开。当然,房里除早苗小姐外,没有第二个人,北村吓得立即浑身发凉。” “他问过早苗小姐了吧?” “嗯,他拿下布团让她暂时能说话,没想到早苗小姐也受到了惊吓,因为她根本没听见任何声响。” “这么诡异,是真的吗?” “起先我也十分怀疑,认为是北村的耳朵出了毛病,并不太上心。不料,一小时前,当全员在餐厅集合时,合田又听到了那古怪的声音。他随即取钥匙开门,没想到与北村遇到的情形一模一样,既不见除早苗小姐之外的人,她嘴里的布团也没有松动脱落的迹象。很快,这两次离奇的事件就传遍了整条船,终于被渲染成说书先生最拿手的鬼故事。” “他们怎么说的?” “这些家伙全都有前科,心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杀过的人更不止两三个,所以大家都认定了是怨灵作祟。听到船上有鬼怪出没的谣言,我都觉得不太舒服。” 正在这个时候,又一道大浪猛地扑过来,船身发出诡异的响动,被抛到波峰又扔到浪底,仿佛在万丈深渊里沉浮。 这时,头上的水晶吊灯突然变成了褐色,像在打信号,奇怪地闪烁不停,不知是不是发电机出了毛病。 “这个夜晚真让人毛骨悚然。”润一畏畏缩缩地自言自语,胆怯地盯着那似乎正在呼气的水晶灯。 “你一个大男人胆子这么小?呵呵呵……”黑衣妇人的笑声遇到铁墙又被撞了回来,于是房间里响起诡谲的回音。 而后,似乎是笑声拖出的余韵,门口有一样白色物体悄悄潜了进来。头上缠着白色的大黑头巾、穿着白色高领服、系着白色围裙,胖胖的面孔上满是紧张,他便是随船的厨师。 “噢,是你啊。怎么突然冒出来了,吓我一跳。”润一连连责备。 听到责备的话,厨师立刻压低了声音,像是在报告重大事故似的: “又出怪事了。那怪物竟然溜进厨房,一整只鸡都不见了。” “鸡?”黑衣妇人疑惑地反问。 “哦,是一只死鸡。准备中餐的时候,我把七只拔了毛、用开水烫过的鸡挂在柜子里。但刚刚一看,居然少了一只,只剩下六只了。” “可是,晚餐好像没有鸡肉啊。” “嗯,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这艘船上没有馋嘴的饿鬼,除了怪物,谁会去偷鸡呢?”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不可能,我记这些事从来不出错的。” “这倒挺匪夷所思的。阿润,不如和大伙儿一起分头把整条船都搜查一遍?或许真有什么不对藏书网劲儿的。” 怪事接连发生,女贼也不安起来,坐不住了。 “嗯,我也这么打算的。不管是死灵还是生人,只要会说话、会偷食物,一定是有形的物体。严密检查一下,或许真能揪出‘怪物’来。” 于是,润一事务长匆匆离开,令众人即刻搜索整条船。 “啊,还有,那位贵客让我转达一句话。”厨师忽然想起有口信要报告给黑蜥蜴。 “咦,早苗小姐吗?” “是的。刚才送饭过去,我帮她解开绳子、取下嘴巴里的布条后,不知怎么回事,她竟津津有味地吃光了所有的饭菜。接着,她保证不做无谓的挣扎,也不会大喊大叫,求我别再绑着她了。” “她说会安安静静的?”黑衣妇人很惊讶。 “嗯,还轻松地说她已经彻底想开了,和昨天简直判若两人。” “这太反常了,叫北村带她过来。” 厨师领旨后告退,不一会儿,名叫北村的船员便带着自由了的早苗进来了。 十八、骇人的谜团 眼前的早苗憔悴万分。被绑架时穿在身上的居家铭仙和服如今皱巴巴的,头发乱蓬蓬的,有几绺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苍白的前额。凹陷的双颊衬托得鼻子格外高挺,眼镜架也歪了,滑稽地挂在鼻梁上。 “早苗小姐,感觉如何?别光站在那儿,过来坐吧。”黑衣妇人指着沙发柔声劝道。 “好。” 早苗顺从地上前几步。不过,当她意识到黑衣妇人示意她坐的沙发是哪一张后,脸上立刻浮现惊恐万状的惧怕之色,不住地后退。 人椅,人椅,两天前被强行塞进去的惊恐记忆又清晰地浮上脑际。 “哦,你害怕这张沙发吗?这也难怪。不然,你坐那边的扶手椅吧。”早苗战战兢兢地坐在她指定的椅子上。 “对不起,先前我不该那样激烈地反抗。今后,我会对您言听计从,还请你原谅。”早苗低着头,轻轻地道歉。 “认命啦?这才对啊,事已 81f3." >至此,老实点儿也是让自己少受点儿罪……不过,我不明白,昨天你还那么抗拒,才过了一晚上态度就来了个大转变,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有什么特殊的理由?”.99lib? “不,没什么……” 女贼锐利如芒刺的目光,紧盯着垂下头的早苗,继续提问: “北村和合田说,你房间传出陌生人的声音。有人进去吗?能不能老实告诉我?” “没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听bbr>99lib.到什么奇怪的声响。” “早苗小姐,你在撒谎吧?” “不,绝对没有……” 黑蜥蜴直勾勾地盯着早苗,依旧沉默不语。压抑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这船,要去什么地方?”良久,早苗怯生生地出声。 “这艘船?”女贼好像突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我告诉你目的地吧。现在,这船正经过远州滩,往东京方向前进。在东京的一个隐秘的地方,我建了一座私人美术馆。呵呵,我迫不及待地想让早苗小姐亲眼瞧瞧美术馆里丰富的藏品……为了更快地将你与‘埃及之星’陈列在美术馆里,才这样夜以继日地赶路。” “当然,乘火车会快许多,但有你这活货物,风险实在太高了,陆路行不通。如果是船的话,慢是慢了点儿,但能保证安全。早苗小姐,这是我的船。我连蒸汽船都准备好了。 “惊讶吧?以我拥有的资产,要弄一条这样的船是小菜一碟。不方便走陆路的时候,我们就用这艘船。如果没有这样好的工具,这么长的时间里逃过警方的视线,是不可想象的。” “可是我……”早苗露出些许倔犟的神情,扫了黑衣妇人一眼。 “可是什么?” “我不想到那种地方去。” “嗯,我也不认为你会心甘情愿跟着我去东京。可惜,就算你不乐意,我仍要把你带去。” “不,我绝不去……” “哎哟,瞧你这坚决的态度,你以为能从这艘船上逃走吗?” “嗯,我相信,一定会有人来救我。我一点儿也不怕。”听着早苗自信的话语,黑衣妇人不由得心头一凛。 “相信?相信谁?谁会来救你?” “不明白吗?”早苗的话意味深长,口气里隐藏着强烈的自信。究竟是谁让原本柔弱的千金小姐变得这般坚强? 莫非……黑衣妇人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唔,我也不是不知道,让我猜猜……明智小五郎!” “哎呀……”早苗像是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脸上闪现狼狈之色。 “喏,猜中啦?偷偷溜进房里安慰你的是明智小五郎吧,虽然听到的人说是鬼怪作祟,但鬼怪是开不了口的。那个侦探答应救你,是吗?” “不,没那回事……” “别跟我打马虎眼。好了,就这样,你下去吧。”黑衣女人凶相毕露,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北村,把小姐按原样捆起来,把嘴堵上,关到屋子里,房间从里面上锁。没有我的指示前,你就待在里头看着她。手枪准备好了吧bbr>藏书网,不管发生什么异常,都不能让她逃了,否则我唯你是问。” “遵命。” 北村把早苗拽出房间后,黑蜥蜴紧接着跑到走廊上,恰巧撞上了搜索了船内正要返回的润一事务长。 “啊,阿润,鬼怪其实是明智小五郎。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好像已经?潜到船上了。再派人搜查一遍,快!” 于是,大伙儿重新展开地毯式搜查。十名船员拿着手电筒分头查了甲板、舱房、机关室,甚至连通风口、储煤间的底部都彻底找了一遍。奇怪的是,别说是可疑的人影,连半点儿线索都没发现。 十九、水上葬礼 黑衣女人一无所获,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不由得苦思冥想起来。 机器引擎置身事外,不受干扰地运转着,带着船只划过黑暗的天际与水面,全速向东前进。 “嗒嗒”的引擎声引得船身微微颤动,突袭而来的大浪把刚刚平稳下来的船只抛上浪尖,船身又一阵振荡。黑蜥蜴单手扶着沙发,凝视修补过的裂痕,仿佛瞧见了诡异恐怖的景象。 不会的,她努力压抑那奇怪的直觉,但却甩不开涌上心头的恐怖疑惑。没有别的可能了吗?每个角落都仔细检查过了,但灯塔下往往是最黑暗的,这张沙发的内部会不会在无意间成了思维盲点了呢? 想到这里,她连大气也不敢出了。果然,安静下来的皮肤感觉到一股异于引擎震动的幽微鼓动,从坐垫下传上来。 是人脉搏跳动的声音。她听见躲在沙发底下的人的心跳声。 她面色煞白,咬紧牙关,竭力压抑住想立刻拔腿逃跑的冲动。 岂料,就在她竭力让自己恢复镇定之际,从沙发里传出的心跳振幅,一下比一下明显。她已听不见浪涛和引擎声,唯有臀部下方神秘的脉动,就像大鼓声,在耳畔震荡不去。 她再也按捺不住了。谁要逃?谁会逃?就算那家伙就藏在这里,还不是瓮中之鳖、袋里的老鼠,有什么可怕的,一点儿都不可怕。 “明智先生、明智先生。”她心一横,索性大声呼唤,并拍了拍身下的软垫。 于是,啊,沙发里果真传来瓮声瓮气的回答: “我就像你的影子,一直与你形影不离。你独创的道具,帮了我很大的忙。”声音好像是从地底或是墙壁中传出来的。那阴森恐怖的声音,让黑衣女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明智先生,你不害怕吗?船上全是我的手下,我们正在警察鞭长莫及的海上,你难道不怕?” “怕的人是你吧,呵呵呵……” 啊,多么残酷的笑声。他也不从沙发出来,仍大咧咧躺在里头,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我倒是不怕,但由衷感到佩服。你怎么找到这艘船的?” “我压根儿不知道还有一条船,但我一直跟着你,自然就来到这儿了。” “跟着我?我不明白。” “有机会从通天阁开始就跟着你的,应该只有一个人。” “哎呀,原来那是你吗?你的手段果然高超,值得称赞。小商店的老板就是明智小五郎,我怎么会这么傻,居然相信缠着绷带是因为中耳炎,你一定觉得可笑极了。” 黑衣妇人心里颤了一下,一阵莫名的感动让她陷入矛盾的情绪中,仿佛此刻坐在她臀下的不是敌手,而是情人。 “嗯,是啊。当我看到你以为已经?瞒住所有人顺利逃脱的扬扬自得,却在被我反将了一军时换上了懊恼恐惧的神情,那感觉简直太痛快了。” 这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古怪的交谈生生被打断,进来的是打扮成事务长的雨宫润一。他听到房间里不寻常的说话声,怀疑之下直接推门而入。 黑蜥蜴不等对方开口便用手指抵住嘴唇的暗号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她向润一招手,示意他把一旁桌上的铅笔和笔记本拿给她,和明智的交谈继续着,手则忙着写字。 (笔记本上的文字)明智小五郎在这张沙发里。 “当时S桥的岸边,有人喊救命,还有跳水的声音,莫非都是你的杰作?” (笔记本上的文字)快去叫人,带结实的绳子过来。 “你猜得没错。假如你当时不从油纸门里探头出来,也许现在就是另一个结果。” “果然。那之后你又是怎么跟踪我的?” 趁着两人谈兴正浓,润一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我借了辆自行车,为了不失去目标,骑着车子从一处河岸到了另一处河岸。等到夜深,再借了一条小船接近这条船,黑暗中我费了不少工夫,像个特技演员一般,总算爬上了甲板。” “可是,甲板上 4e5f." >也有人啊。” “所以我又费了一番工夫才进了船舱,好不容易才找到监禁早苗小姐的房间。哈哈哈……等我找到时,船早已离港多时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抓紧时间逃走?躲在里头,早晚会被我发现的。” “那是因为我游泳水平一般,也不想在大冷天里下水。躺在这温暖的椅垫下,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 这次的谈话处处透着古怪。谈话的一个人躺在漆黑的沙发内部,另一个人隔着椅垫,等于坐在对方身上,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尽管二人是仇敌,有着不可化解的仇恨,是一旦寻到时机就会跳起来紧紧咬住对方喉咙的猛虎,言谈间却异常温柔,恍若夫妻在枕边情话绵绵。 “晚餐后我就躺在这里,都躺烦了。另外,我想欣赏你美丽的容貌,放我出来吧?”明智不知道在计划什么,越来越放肆了。 “嘘,不行,最好不要。万一被其他人发现,你会没命的。你再安静地待一会儿吧。” “咦,你是在保护我吗?” “没错,我可不想失去劲敌。” 与此同时,润一带着五名船员,拿着又长又粗的绳子,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 (笔记本上的文字)拿绳子把明智躺着的沙发捆起来,搬到甲板上丢进大海里。 几名船员默默地围了过来,悄无声息地用绳子一圈一圈地把沙发缠绕起来。黑衣妇人无比得意,微笑着起身,以免妨碍他们。 “喂,怎么啦?有人进来吗?”一无所知的明智听到沙发外头轻微的动静时,天真地问道。 “嗯,在绑绳子。” 粗壮结实的绳子快把整张沙发都捆得紧紧的了。 “绳子?” “是的,我们正把名侦探五花大绑,呵呵呵……” 黑蜥蜴不再掩饰自己天生的邪恶,像个黑色的魔鬼,露出狰狞的面目,她的口气激烈,根本就不像个女子: “好,各位,扛起沙发上甲板……” 六名男子轻轻松松地抬起被绳子缠了一道又一道的沙发,从走廊到舷梯的那一段路上,感觉到了名侦探像一条可怜的落网之鱼,猛烈挣扎着。 今夜甲板上黑糊糊的,不见一缕星光,黝黑的大海延伸到天际,黑暗把它们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了。螺旋桨搅起的泡沫惹得萤火虫如扑火的飞蛾,前仆后继,在船尾拖出一条刺目亮白的长尾巴。 六道人影的肩膀上扛着像棺材似的沙发,停在船舷边上。 “一、二、三!” 沙发随着吆喝声滑下船舷,“扑通”一声激起磷光水烟。名侦探明智小五郎就这么葬身海底了,过程简单得叫人难以置信。 二十、地底宝库 包裹着明智的沙发坠进船尾的磷光水烟中,像个活物似的翻了几个跟斗。不一会儿,那道黑影便失了踪迹。 “这就是水葬吧。这下,绊脚石终于被我们消灭了。不过,想到一向活跃的明智侦探就这么葬身大海了,夫人,我心里还真有些难受呢。” 雨宫润一边观察黑蜥蜴的神色一边说,语气中尽是恶意的讽刺。 “别多嘴,快退下。”黑衣妇人呵斥道。 她让手下都进了船舱,这才靠在船尾的栏杆上目不转睛地俯视着方才吞没沙发的海面。 螺旋桨声重复着相同的节奏、浪头循着相同的轨迹循环往复、翻涌出曲线的萤火虫磷光让双眼失了焦距。究竟是船在前行,还是海水在流动?存在的只有亘古不变的规则,日复一日地勾画着相同的轨迹。 寒风中,黑衣妇人动也不动地伫立了将近三十分钟。总算回到船舱时,明亮灯光下的她,面孔苍白得吓人,双颊甚至残留着斑斑泪痕。 踏入自己的卧室后,她仿佛焦躁难耐,又来到走廊上,摇摇晃晃走向监禁早苗的房间。 她轻轻一敲,北村随即应门。 “你出去一下吧,早苗换我看守。”支开北村后,她步入房中。 可怜的早苗双手被反绑在.99lib.身后,嘴里塞着布团,颓然倒在一个角落里。黑蜥蜴拿下她嘴巴里的布团,出声道: “早苗小姐,我得告诉你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你一定会难过落泪的。” 早苗连忙起身,瞪着女贼的目光里充满了敌意,根本不打算回话。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 “呵呵,明智小五郎,你的守护神明智小五郎,已经死了。他藏身的沙发被结实的绳子捆了一圈又一圈,逃不掉的他只能和沙发一起沉入海底。就是刚才的事,我们在甲板上为他举行了一个隆重的水上葬礼。呵呵。” 早苗惊呆了,直勾勾地望着眼前歇斯底里大笑的黑衣妇人。 “真的吗?” “我会为一句谎言高兴到这个地步吗?你看我,高兴得快发疯了。不过,你想必十分失望。你唯一能依靠的同伴死了,能救你一命的稻草断了,世界再大,也没人救得了你。你会被关在我的美术馆里,永不见天日。” 早苗观察着对方的脸色,渐渐明白这噩耗并非谎言。而名侦探之死意味着什么,她太清楚了。 是绝望。对明智先生的信赖越多,绝望的滋味就越锥心刺骨。她强烈地意识到,自己被抛进一群恶狼中了,没有援手。 她咬紧下唇,竭力忍耐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承受不住。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她把头低下来轻轻靠在膝盖上,埋着脸呜咽啜泣,眼泪一滴一滴不停落下。 “别哭啦,哭什么,真不像话。没出息,太没出息了。” 黑蜥蜴见状,斥责的嗓音尖锐无比。然而,不知不觉间,妖妇也瘫在早苗身旁,泪水不断淌下面颊。 是失去世上独一无二劲敌的寂寞,还是出于迥然不同的理由?女贼的悲伤无法言喻,也颇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不觉中,绑匪与人质、黑蜥蜴和她的饵食,应该有深仇大恨的两个人竟成了一对姐妹,手挽着手痛哭。两人伤心的理由虽各不相同,但悲恸的程度一样深切、一样激烈。 黑衣妇人号啕痛哭,就像五六岁的孩子。情绪受到影响的早苗,也随之放声大哭。多么出人意料、超乎常理的情景啊!现下,她俩只是一对童稚的幼女,或两个淳朴无邪的原始人。所有的理智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悲痛的情感肆意乱流。 这不可思议的悲痛合唱,在单调引擎声的伴奏下,延续了好久好久。她们哭着哭着,直到女贼的胸中又被昔日的邪恶填满,直到早苗的心里萌生了仇恨。 第二天傍晚,汽船驶入东京湾,在填筑港T地的海岸附近落了锚,直等夜深后才放下小艇。几个人上了小艇,划到人迹罕至的填筑地一角。 最后,三名桨手回到艇上,黑衣妇人、早苗及雨宫润一上了岸。早苗的双手还是被反绑在身后、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这回连眼睛都蒙上厚布。大概是终于快到黑蜥蜴老巢的缘故,他们不想让早苗记下路线。上岸后,雨宫脱掉船..t>员服装,换上了咔叽色工人服,假胡须遮住大半张脸,打扮成机械工厂的工头。 填筑港T地有一大片厂区,几乎不见半幢住宅。正逢不景气,夜里几乎没有工厂开工。因此,除了稀稀落落的几盏路灯外,不见灯火,宛如一处废墟。 三人穿过连接海岸的宽阔草地,在厂区的小路里弯来绕去,最后进了一座废工厂。坍塌的围墙,破损、倾颓的门柱,门内杂草丛生,简直就是一栋鬼屋,灯火自然是99lib.没有的。于是,黑衣妇人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默默照亮地面,踩着杂草率先前行。后头跟着身穿工人服的雨宫,他搂着被蒙住双眼的早苗。 从大门进去走了约五六间的距离后,出现了一座颇有气势的木结构建筑。手电筒光像轻轻抚摸一样扫过建筑物的侧面。有很多的玻璃窗,但玻璃全都破碎了,没有一块完整的。黑衣女人咔嗒咔嗒地推开破门,进到了到处结满蜘蛛网的屋子里。 手电筒依次扫过毁坏了的机械、攀在天花板上的传动轴、驱动轮、断裂的传动带等,最后停在建筑物一角的一间小屋子上,那看上去像是工头的办公室。推开没了玻璃的玻璃门,三人踩上木地板。 “咚咚、咚咚咚、咚咚……” 黑衣妇人的鞋跟敲出节奏。那想必不是寻常的脚步,而是特殊的摩尔斯密码。鞋子敲打地面的声响一停,手电筒光线覆盖下的地板便悄然往一边挪开,眼前出现约三尺见方的圆洞,里头的水泥地若隐若现。更叫人惊讶的是,那水泥地本身就是一扇宛若仓库大门的厚重门扉,它慢慢往下沉,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漆黑的地下道入口。 “夫人吗?”地底传来低沉的询问。 “对,今天我带了贵客过来。” 而后,雨宫默然搂着早苗,小心步下楼梯,黑衣妇人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了。紧接着,密门与地板都恢复了原状,只有这一座孤零零的废工厂,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矗立着。 二十一、恐怖美术馆 早苗小姐是被蒙着双眼换到小艇上的。所以,她根本想象不出小艇停在哪儿、上岸又去了什么地方、通过什么途径,目的地究竟是位于地面还是地下。 “早苗小姐,真是委屈你了。好,没问题。阿润,帮她解开吧。” 黑蜥蜴温柔的话音刚落,蒙眼黑布、堵住嘴巴的布团都拿掉了,连双手也自由了,重获光明的早苗,由于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眼前的光线让她觉得十分刺眼。 此处,不论是天花板、地面以及左右墙壁,都由钢筋混凝土铸成,是一处长长的蜿蜒的回廊。天花板垂挂着华丽的玻璃水晶灯,吊灯辉煌耀眼的光芒照耀着左右墙边排成一排的陈列台,陈列台镶着玻璃,里头摆放着种类繁多、形状各异的珠宝,像无数闪闪发光的星星。 望着这里非凡的绚烂与奢华,早苗一下子忘了自身的处境,忍不住感叹。连宝石商千金都不由得惊叹,那这里陈列的宝石是多么地蔚然壮观,就毋庸赘述了吧。 “哎呀,你也感慨了吧?这就是我的美术馆,不,只是入口而已。和你们的店里陈列的相比如何?毫不逊色吧。这些可是十几年来,我豁上性命、绞尽脑汁,冒着一切危险才搜罗到手的。我相信就算是全世界最高贵的名门望族,他们的宝库也无法与此相媲美。” 黑衣妇人自豪地说着,打开一直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的提包,取出装着“埃及之星”的银盒。 “真对不住你父亲,不过这是我长年来的心愿。如今,‘埃及之星’终于成为我美术馆的展示品之一了。” 小盒盖一掀开,水晶灯光下的宝石像燃烧着的五色火焰。黑蜥蜴一脸满足地左右端详,然后,从提包里掏出一串钥匙,转开陈列台玻璃门上的锁,直接将“埃及之星”连盒安置在中央。 “瞧,多美啊,其他宝石简直都成了小石头。我的美术馆又添了一名新丁,早苗小姐,真感谢你。” 黑蜥蜴并非在挖苦,但早苗又能怎么回答呢?她悲伤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好了,我们再往里走吧。我还有许多珍藏品想让你亲眼见识。” 一行人接着深入地底回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片古董名画区,紧邻着的是成群的佛.99lib?像,再过去则是西洋大理石像,还有古董工艺品,展品极丰富,当得上美术馆的名号。 黑衣妇人一一介绍着,并告诉早苗这些珍品大都是用精巧的赝品从各地博物馆、美术馆、贵族富豪宝库中偷偷换回来的。 若这些都是事实,那博物馆正大张旗鼓展示的其实是赝品、贵族富豪当传家宝呵护的也是赝品。何况,别说宝物的主人,普通民众更不可能起疑,真是个惊天大骗局。 “不过,这些藏品最多只能说明这是座不错的私人博物馆。只要略有头脑、财力雄厚的盗贼,谁都能仿效。我一点儿都不想炫耀这些藏品,要让早苗小姐欣赏的宝物,还在后头呢。” 接着,一行人拐过回廊转角,呈现在眼前的是和刚才的完全不同的奇异景象。 咦,那不是蜡像吗?但做得真是精致。 约三间长的墙壁镶着一整面玻璃,就像展示橱窗。里头有西洋女性、黑人男性、日本青年与少女各一人。四名裸体男女或站、或蹲、或躺。 立着的黑人节骨分明的手指交抱着胳膊,像极了拳击手。金发女性两肘撑在屈着的膝上,托着腮帮子。日本少女趴在地上,浓密的黑发散落在肩膀两边,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一直盯着早苗一行看。日本青年摆出掷铁饼的姿势,全身肌肉隆起。这些男女无论容貌或身材,都可谓完美无缺、举世无双。 “呵呵,很精巧的活人偶,对吧?可是,你不觉得做得太细致了吗?你再靠近玻璃瞧瞧,能看得见他们身上细细的汗毛,对不对?没听说过活人偶身上还长着毛的呢。” 早苗忽然一阵好奇,不由得靠近玻璃。眼前的人偶散发出难以抗拒的魅力,她顿时忘掉自身面临的恐怖命运。 哎呀,确实长着毛,甚至看得出皮肤的色泽及细小的皱纹。这蜡像怎么能如此逼真? “早苗小姐,你以为这是蜡像?” 黑衣妇人带着诡异的微笑,卖关子似的。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早苗心里一惊。 “与人偶不太一样,有些部分逼真得吓人了吧?早苗小姐,你见过动物标本吗?如果能发明一种方法,将人类美丽的姿态像标本一样永远保存下来,不觉得很棒吗?同样的道理。我的部下研究出制作人类标本的方法,眼前展示的,就是他的试制品。尽管不尽完美,却不似蜡像那样没有生气。瞧,是不是栩栩如生的?这些标本的体内,虽然也用蜡填塞,但皮肤和毛发都是真的。上面依附着灵魂、残留着生命的气味,不是很让人兴奋吗?把年轻貌美的男女制成标本,封存逐渐逝去的青春,不论哪间博物馆都做不出来,甚至连想也想不到的。” 黑衣妇人受自己的话鼓舞,越发滔滔不绝起来。 “好了,到这边来,里头有更精彩的。这些蜡像是非常逼真,甚至称得上拥有灵魂,但却不会动,不能随心所欲地动,后面的展品可是活蹦乱跳的。” 早苗跟着黑蜥蜴,又走过一处转角。与刚才死一般的寂静相比,这里的展品都会动。 前方有一个用粗粗的铁棒围起来的铁栅栏,像用来关狮子或老虎的,里头摆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旁边竟然是一个人。 那是一名约二十四五岁的日本美青年,长得像极了电影T里的一位男星。他结实匀称的身体一丝不挂,像一头美丽的笼中兽。 他两手揪着浓密的头发,在铁笼里焦灼地走来走去,一看见黑衣女人,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使劲摇晃着铁笼,冲着她大声吼叫: “站住,毒妇。你想把我逼疯吗?不如一刀给我痛快,我不想在这牢笼多待一天。喂,开门,放我出去!” 他白皙的胳膊从铁栏杆之间奋力伸出来,想抓住女贼的衣角。 “哎呀,何必生这么大的气,真是糟蹋了这张俊脸。好,我依你,很快就满足你的要求,送你上西天。让你和先前同居笼子里的K子一样,成为永远不会老去的人偶。呵呵……”黑衣妇人残酷地嘲笑道。 “咦,什么?K子变成人偶了?你这个畜生,居然杀死她,还制成标本……谁,谁要变成人偶,我不是你的玩具。敢靠近一步试试,不管是谁,来一个、我杀一个,决不留情。我要咬断你们的喉咙,取你们的性命!” “呵呵,趁现在尽情挣扎吧。等你被制成人偶,就只能是一尊动弹不得的石像。何况,观赏这么完美男人的抵抗,简直是种享受。呵呵。” 看到青年暴跳如雷的愤怒,黑衣妇人十分满意,紧接着她又揭开一个更为深刻的恐怖。 “K子不在,你一定很寂寞吧。无论是哪家动物园,关在笼里的猛兽大都是雌雄一对。我斟酌许久,得帮你找个新娘子才行,所以四处留意。今天,终于把你的新娘带来了。瞧,多美丽的新娘。怎么样,喜欢吗?” 听到这番话,早苗浑身一阵发冷,下颌抑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黑蜥蜴邪恶的企图,此刻总算全部展现出来。女贼就是为了剥光年轻早苗的衣服、扔进笼子里,而后等待适当的时机,活剥下她的皮,制成惟妙惟肖的人皮人偶标本,来装饰她罪恶的美术馆,这才费尽了心思把她绑架过来的。 “哎呀,早苗小姐,你怎么啦?在发抖吗?你抖得像寒风里的芦苇叶。你明白自己将扮演的角色了吗?不过,这个新郎不错吧。还是你不中意?可惜,不管你是否中意,我都已决定了,还请你努力接受。” 由于太害怕太恐惧,早苗小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站都站不稳。她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感觉自己就要瘫软在地了。 二十二、大水槽 “早苗小姐,还有东西让你看。这回不是动物园,而是水族馆。我最引以为傲的水族馆。” 语毕,黑蜥蜴搂着战栗不止的早苗,弯过下一个转角。 这条漫长地下道的尽头,有一座巨大的玻璃水槽。水槽上方装着明亮无比的电灯,所以透过正面的厚厚玻璃板,可以清楚看到水中的景象。 水槽长、宽、高各约一间,底部种植了奇形怪..状的海草,摇摆着、纠缠着,像无数条交缠在一起的蛇。 这里怎么被称做水族馆?除海草外,根本不见鱼类的踪影。 “没看到鱼吧?不过,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的动物园不收兽类,所以水族馆少了鱼,一点儿都不奇怪。” 黑衣妇人不住冷笑,又开始了可怕的长篇大论。 “水槽里我想养个人供我赏玩。比起鱼,人不知有趣多少倍。在笼中激烈反抗的人类确实很美,但被扔进水里痛苦挣扎的人,更叫我动心。早苗小姐,你知道艳舞的魅力吧?可惜仍有缺陷——因为舞者的脚无法离开地面。然而,水中舞蹈就没有这种拘束,四肢能自在地漂浮在水面,赤身裸体尽情翻滚。倘若舞者……对啊,倘 82e5." >若舞者是早苗小姐这样的美女,该有多吸引人。> “试着想象一下痛苦的水中舞蹈。你能发现那种痛苦中的美吗?人类受困挣扎的表情、姿态,再没有比这更美的了。把赤裸的妙龄少女,哗啦一声抛进玻璃箱中,箱底的海藻便会高抬起头表示欢迎。而少女洁白的躯体周围,无数珍珠般的泡沫往上升腾。 “很快,少女就会因为缺氧,手脚舞动出残虐的韵律,躯体的各个部位似乎被不同生物的灵魂占据了,猛烈地舞出不同的神采。腰腹部位更是疯狂扭动,带动全身各处浑圆的肌肉如苍白滑润的果实般颤抖。还有少女的脸庞,啊啊,年轻女孩疯狂挣扎时的神情多么迷人。” 黑衣妇人像在陈述眼前正上演的光景,陶醉地吟唱她的幻想诗歌。 不知不觉间,早苗也听得入了神,仿佛她就是在水中奋力挣扎的裸女,随着黑蜥蜴的一言一语,或蹙眉、或喘息、或双手抓着虚空、或扭着上半身,无意识地摆出痛苦挣扎的姿态。 “少女往前一挣,脸孔猛地贴在正面的玻璃上,如同电影特写的画面,连最细微的皱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瞧,纠结的两道眉毛、几乎快迸出眼眶的瞳眸、满是恐惧的眼珠子。还有,仔细看那张嘴。皓齿完全暴露在外头,颤抖的唇描绘出煎熬的 6fd2." >濒死曲线,舌头不停跳动着,几乎能窥见喉咙最深处。 “每吸一口气,大量的水便争先恐后地灌进咽喉里。于是,她猛烈抵抗,痛苦翻滚,痛苦翻滚。不觉得相当刺激吗?多么精彩的99lib?一场表演。不论名画、雕刻,甚至所谓的舞蹈天才,都表现不出这等凄美的姿态。这是以生命为代价的艺术啊……” 然而,早苗再也无法承受,她被想象中的洪水吞没了。挣扎到最后一刻,终于筋疲力尽,被超越极限的恐怖与痛苦击垮,昏了过去。 黑衣妇人察觉到不对劲儿,想伸手搀扶,早苗却像瘫软的水母,趴在水泥地上了。 二十三、白色野兽 虽不清楚究竟过了多久,等早苗恢复了意识,首先察觉到自己全身的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中了。用手摸了一下,全身平滑无比,身上完全没有蔽体之物。换句话说,她被脱得精光,赤裸躺卧在地上。 定睛一看,眼前有好几根粗大的铁棒。啊,原来如此,她在笼子里了,趁她晕厥之际被关进笼子了。 没错,一定是她昏倒前看见过的、关着年轻男子的笼子。那么,这里想必不止她一人。附近应该有一个同样浑身赤裸的英俊青年。 思及此,早苗顿时失去环顾四周的勇气。啊,怎么办?如今她一丝不挂,还以这种姿态躺在他眼前,实在太丢人了。 早苗根本来不及羞红脸,面色就已经惨白了。她迅速起身,随即像括猿娃娃一样缩成一团退到角落,极力移开视线。但这毕竟是个小笼子,根本避不开对方的身影。她到底还是看见了,看见了那名赤身裸体的男子。99lib? 两名赤裸的青年男女,这是伊甸园里的亚当与夏娃吧。四目相接,接下来该做什么才好?该说什么才好?由于羞耻到无地自容,早苗的双目早蓄满了泪水。那泪水亮闪闪的光晕包裹着那男子的白色躯体,一闪一闪地亮成椭圆形。 “你还好吧?”突然传来清朗的男低音,青年率先打破沉默。 早苗诧异地直眨眼,望着他。 眼前是一张仿佛擦过油的润泽光滑的净脸。高而宽的额头、浓密的黑发、双眼皮下有一双清澈的大眼、又高又挺的鼻子可媲美希腊雕像、鲜红紧实的唇。正因对方是美男子,早苗心中更是害怕。 黑蜥蜴不是把她说成青年的新bbr>娘吗?青年是不是也这么打算的?想到这里,两人同关在这无处可逃的牢笼中裸裎相对的状况,让她羞耻到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了。 “啊,请别担心。虽然我这副模样,但绝不是野蛮人。” 仿佛十分难以启齿,青年结结巴巴地安抚早苗。原来他也十分窘迫,早苗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他们对彼此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并谈起各自的遭遇,一起愤恨地诅咒女贼疯狂的行径。从旁人看来,他们就像一对亲密的白色雌雄动物,依偎在一起不停低声交谈。 不知不觉间,天亮了,地底深处也感觉到了人类的躁动。不久后,黑蜥蜴手下那些粗俗的男人,成群结队地拥进来参观牢笼里的新客。 早苗如何能遭受这些粗暴观众的羞辱,青年像一头野兽怒号着,参观的窃贼吐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言辞,这些情景请读者自行想象。正当住在地下室的四五个部下吵吵闹闹之际,隐约传来踩出摩尔斯密码暗号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名船员打扮的99lib?男子神色异常地出现在地下室门口。 二十四、人偶变脸 那名船员打扮的男子一向待在汽船上,也是黑蜥蜴的部下。他直接走到地下道 6df1." >深处黑蜥蜴的房间前,用暗号般的节奏敲了敲门。.. “请进。”出于首领的权威,纵使处在粗鲁的男人堆中,女贼也不做锁门这种没意义的事。不论三更半夜或任何时刻,只要她一句“请进”,门随时都能打开。 “哎呀,一大清早的,怎么?不是才六点?” 黑蜥蜴毫不避讳地趴在白床单上,身上就穿着一件白丝绸睡衣。她瞥了一眼进房的男子,点上一根纸烟,丰满的身躯隔着柔滑的白绢,一览无余。每次撞见大姐这副装扮,众多男部下顿时手足无措。 “发生一些怪事,所以我赶紧来通报。”男子尽量目不斜视,但报告的时候还是扭扭捏捏的。 “怪事?怎么说?” “船上的伙夫阿松,从昨晚开始起就不见踪影。我们翻遍了整艘船,却找不到人。他不可能逃走的,我们担心他落入警方手中。” “哦,你们让阿松上陆了吗?” “不,没有。昨晚阿润不是上船了一趟,又回来了吗?那时阿松跟着上了小艇划桨。不料,小艇返回大船时,只有阿松不见了。我怀疑大伙儿记错了,于是找遍整艘船,又到这儿打听,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阿松。那家伙该不会跑到附近街上闲晃,让警察给抓了?” “伤脑筋。阿松傻乎乎的,派不上什么用场,当初勉强才让他当了伙夫。万一那傻瓜被抓了,八成会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黑蜥蜴忍不住从床上起身,皱起眉头盘算该怎么应对。这时,又有一个部下来汇报了另一个莫名其妙的消息。 房门突然被推开,三名部下探进头来,其中一人飞快地禀报了一个消息: “夫人,请来看一下。出了怪事了,人偶全穿上了衣服,还挂上了珠宝,全身上下都闪闪发亮的。我们问了其他人,到底是谁捣的鬼,大伙儿都说不知道。是夫人您的杰作吗?” “真的吗?”99lib?t> “当然。阿润也惊呆了,现在还愣在橱窗前头呢。” 一个晚上竟发生了这么多预想不?到的变故?现在还不知道阿松的失踪与这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但哪有这么凑巧的事,竟然同时发生?地底王国的女王再也无法冷静。她让众人离开,迅速换上平日的黑洋装,急匆匆赶到标本人偶陈列室。 到场一看,这景象果真非常古怪,也很可笑。站着的黑人穿上破破烂烂的咔叽 670d." >服,胸前戴着的“埃及之星”,像一级勋章似的闪着耀眼的光芒。托着腮帮子的金发女孩穿上了日本少女的长袖和服,钻石项链、珍珠首饰手铐脚镣似的缠在手腕和脚踝上。而躺在地上的日本少女裹了条旧毛毯,浓密黑发上垂戴着各种宝石璎珞,笑得不怀好意。至于掷圆盘的日本青年,穿着又黑又脏的棉毛衫,手腕上也戴着闪闪发光的珠宝首饰。 黑衣妇人与僵立的雨宫面面相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恶作剧简直欺人太甚。标本人偶的奇装异服中,长袖和服是早苗昨晚穿着的,其余都是黑蜥蜴众多男部下的衣服。可见有人偷出卧房柜子或箱子里的衣物,套在人偶身上。另外,珠宝想必是从宝石陈列室里取出来的,现在那些玻璃柜内几乎空无一物。 “是谁干的?” “目前还没什么头绪。除了我,现场只有五个人,那些家伙都没有问题,完全信得过。我一个一个盘问过了,没找到线索。” “门口的值夜守卫也没问题吗?” “嗯,门口和平日没什么不同。何况,就算是不速之客想硬闯进来,门口的掀盖也只能从内侧打开。心怀鬼胎的家伙想从外面进来,是不可能的。” 低声交谈99lib?了一阵后,两人再次默默地对望着彼此。不久,黑衣妇人突然恍然大悟,低声自言自语着“啊,或许是那样”,下一刻脸色大变,连忙赶到铁笼子前面。检查了笼子窄小的出入口,也没发现锁被强行撬开的迹象。 “是不是你们的鬼主意?老实说,恶作剧的就是你们吧?” 黑衣妇人不住厉声质问。铁笼里的亚当与夏娃原本正自顾自温馨地说着话,女贼突然现身,他们立即反射性地提高戒备。早苗立即躲到角落里,缩成一团,青年则冷不防起身,挥舞着拳头接近黑衣妇人。 “为什么不答话?帮人偶穿上衣服的就是你吧?” “你在胡扯什么?我不是关在笼子里吗?你是不是疯啦?”青年怒吼。 “呵呵,还想逞威风。不是就好,我自有办法。是说,你中意新娘子吗?” 黑衣妇人突然转移话题。见青年沉默不语,她再次追问: “到底中不中意?”青年与角落的早苗互望了一眼。 “嗯,我喜欢她。所以一定会用我的生命保护她,绝不让你碰她一根汗毛。”青年不住嘶喊。 “呵呵,我就猜会是这样。那你一定要努力保护她哦。” 黑衣妇人嘲笑着,回头交代站在身后的雨宫。 “阿润,把那女孩拖出来,扔进水槽里。”她严厉地下令,接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阿润。 “会不会太快了?才过一个晚上。”雨宫的眼睛在那一脸假胡子里瞪得又大又圆。 “没关系,我随心所欲的脾气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你按我说的办……听好,我在房间里吃饭,这段时间里任何事情归你处置。还有,派人把那些珠宝收回陈列柜里,麻烦你了。” 吩咐完,黑衣妇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显然,她震怒了。人偶身上突然发生这些古怪的变化惹得她极度不快,再加上受到笼中男女亲密交谈的刺激,更让她情绪失控。 女贼绝非真心想让早苗嫁给青年,只是要恐吓、羞辱她,欣赏她恐惧悲伤的模样取乐。岂料,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青年竟挺身保护早苗,而早苗也一副乐意接受保护的态度,望着他的眼神感激不尽。莫怪黑衣妇人心中涌起一股类似嫉妒的强烈不快。 润一接下一件棘手的差事,他有些犹豫,磨磨蹭蹭地走近牢笼。 “你这混账,想对她做什么!” 铁笼里的青年怒目圆睁,神情骇人,他叉开腿站在笼子口,一副拼命的姿态。然而,雨宫不愧是拳击手出身,一点儿都不畏怯。拿着钥匙开锁后,他迅速拉开门跳进笼子里。 满脸胡子、身穿工人服的雨宫与裸体的青年互相抓着手臂,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站住,你别想得逞。只要我活着,不准你碰她一根汗毛。你想拖她出去?你试试看,在那之前,小心被我掐死!” 青年拼死劲想用双手掐雨宫润一的脖子。但是,奇怪的是雨宫根本不想抵抗,胳膊被人抓住,脖子还往前一伸,嘴巴贴近青年的耳根,悄悄地嘀咕了几句。 最初青年猛摇着头,不愿仔细听。不一会儿,他脸上浮现说不出的惊愕,而后温驯得像换了一个人,掐住对方脖子的双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 二十五、离魂病 雨宫润一究竟以什么样的花言巧语,说服了笼中愤怒的青年?不一会儿,他抱起瘫软的裸体少女,走到玻璃大水槽前方,接着攀上一旁的梯子,站在顶部,掀开铁盖,将少女扔到水中;再合上槽盖,爬下梯子。然后,他到黑蜥蜴房前,推开一条门缝,向首领报道: “夫人,我已照你的吩咐处理好了。早苗小姐正在水槽里挣扎,请尽速过去观赏。”接着,他从工人服口袋里取出一张叠得很小的报纸,展开摊平后不动声色地搁在水槽旁的椅子上,匆匆步向走廊。 雨宫润一离开后,房门也跟着打开了,黑衣妇人走了出来,大步前往水槽。 蓝得微黑的水在玻璃板对面,剧烈地晃动着,水槽底千姿百态的海藻像无数高举着的蛇头,扭着腰肢左摆右动,里头的裸女正痛苦地扭动着……前一天晚上黑衣妇人描述的情景,分毫不差地成了现实。 黑衣女人的双眼中流露出凶残的光芒,苍白的脸颊兴奋得颤抖着,紧握拳头、神情僵硬地盯着水槽。突然,她察觉有异,这水里的裸女怎么不激烈抵抗?别说激烈了,她根本没在挣扎。少女白皙的躯体只是随着水波摇摆罢了。 难不成胆小的早苗在被丢入水槽前便已昏过去了,所以她可以避免遭受水里的痛苦了吧?可是,情况好像没这么简单。她耐着性子,终于,水中的女孩慢慢回过身,原本背对的面孔转向正面的玻璃。咦,这是早苗吗?不不不,哪怕在水里,容貌也不可能发生巨大的变化。啊,原来如此,她根本不是早苗。这不就是装饰在人偶陈列处的日本少女标本吗?可是,怎么会出这种错误? “来人啊,有人在吗?阿润呢?”黑衣妇人不顾一切地大叫了起来。 于是,一干手下闹哄哄地从标本人偶陈列室赶来。那边的情形似乎也不太对,因为来的人神色惊恐。 “夫人,又发生怪事了,人偶少了一尊。不久前,也就是给标本脱衣服、拿下珠宝时还在的,一转身再回头一瞧,只剩躺在地上的少女,另一具少女标本消失无踪了。”其中一人惊慌失措地报告,至此,黑衣妇人心里已隐隐猜到几分。 “检查了笼子没有?早苗小姐还在吗?” “不,只看见那个男的。阿润不是把她扔进水槽了吗?” “哦,可是扔下去的不是早苗。看,那是你们在找的标本啊。”大伙儿纷纷望向水槽,漂在水中的,果然是那具失踪的少女标本。 “咦,真奇怪,究竟是谁干的?” “当然是阿润。你们没看见他吗?刚才他还在这里。” “没有。他今天脾气很暴躁,火气大得很。好像我们都很碍手碍脚,一会儿叫去那边,一会儿又叫来这边,撵得我们团团转。” “哦,这倒奇怪了。不过他到底上哪儿去了?他不会外出,你们再找找。见着他,立刻叫他来见我。” 一干部下离开后,黑衣妇人心里七上八下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虚空,飞快地思考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汽船的伙夫下落不明、标本人偶出现异状,而理应是早苗的女孩居然变成标本。这种种古怪的异变之间该不会有某种联系吧?难道只是巧合? 总觉得有股超现实的可怕力量在幕后操纵,那究竟是什么?啊,难道……不不不?,怎么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绝不可能。 黑衣妇人竭力压抑那不断涌上心头的巨大恐惧。连歹毒的女贼也承受不住那恐怖的不安,浑身冷汗涔涔。 一会儿过后,她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时,无意 95f4." >间瞥见上面搁着一份报纸。那就是方才雨宫润一特意摆放的报纸。 黑衣妇人漫不经心地浏览了一下,很快便被其中的一则报道吸引了,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明智侦探大获全胜 岩濑早苗小姐平安返家 宝石王一家欢欣雀跃 三段式醒目的大标题映入眼帘,女贼瞬间混乱了,不明白其中的意义。她急忙捡起报纸,坐下来专心阅读起来。报道内容大致如下: 被怪贼黑蜥蜴绑架的宝石王岩濑之爱女早苗小姐,于昨二十一日午后平安返回岩濑大宅。据闻,岩濑以稀世钻石“埃及之星”为赎金换回爱女,窃贼遵守约定,释放了早苗小姐。记者接获此喜讯,亲自采访了岩濑庄兵卫及早苗小姐,意外的是,两人都称此皆私家侦探明智小五郎的功劳,绝非窃贼守信之举。但详情暂时无法透露,恳请记者不要继续追问。怪贼黑蜥蜴究竟潜伏何处?明智侦探只身追踪黑蜥蜴,目前行踪不明。名侦探与怪贼的一对一决战,胜利到底属于何方?而名钻“埃及之星”能否再次回到岩濑手中?吾等怀着无限忐忑,期待后续发展。bbr> 报道后面还有一张标题为“父女再聚”的照片,照片上的早苗和庄兵卫笑容可掬,坐在客厅的椅子上。 读了这篇犹如天方夜谭的报道,女贼简直无法相信。但有照片为证,此时女贼美艳的脸庞上终于浮现出狼狈之色。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这是大阪地区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日期是昨天,而报道中的“昨二十一日”,正好是前天黑蜥蜴的汽船驶过大阪湾之际。那天早苗确实在船上,不,不止那天,昨天、今天甚至直到刚才,早苗不都裸身在牢笼里颤抖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样的头条,不可能有错。不,那张照片便是最好的证据。应该囚禁于船中的早苗,同一天却微笑端坐在大阪郊外的岩濑家里,世上怎会有这么古怪的事? 聪明的黑衣妇人也想不透个中奥妙。生平头一遭被未知的恐怖击垮了,她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额头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 突然,她的大脑里蹦出“离魂病”这个不寻常的词汇。这个词源于一个不可思议的传说,说一个人分裂成两个人后,各自行动互不相干。她曾在古老的故事书及国外的心灵学杂志上读到过。虽然她不相信灵异现象,但眼下除了接受这超乎常识的说法,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这时,分头寻找雨宫的手下闹哄哄地回来了,无功而返。 “目前守在门口的是谁?”黑衣妇人气若游丝地问。 “是北村。他说没人进出,那家伙的话错不了。” “果真如此,阿润肯定还在这里,总不可能人间蒸发了,再仔细找找。还有早苗。水槽中的若不是早苗,那女孩应该躲起来了。” 大伙儿狐疑地望着脸色苍白的首领,不情不愿地折回走廊另一头。 “啊,等一等。留下两个人,把水槽里的人偶捞出来。慎重起见,我想亲自检查。” 于是,两名部下爬上梯子,从水中捞出标本人偶后,平放在地。不必说,颓软无力的人偶都不可能是早苗,至于线索就更不用说了,根本找不到。 黑衣妇人烦躁地来回踱步,坐下来又忍不住拿起报纸。只是,不管那篇报道读多少遍,事实是早苗就是有两个。照片上的确实也是早苗。 “夫人。”正当她迷惘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黑衣妇人讶异地回头,她背后站着一名男子。 “哎呀,阿润,你跑去哪儿了?”她不禁责备道,“还有,你怎么解释这个?命令你把早苗丢进水槽,你竟然换成标本,恶作剧也该有个限度。” 然而,雨宫依旧默默站着,一声不吭。他卖关子似的微微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衣妇人。 二十六、分身 “怎么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你简直像变了个人,怎么?难道你想背叛我?” 润一的态度实在太傲慢了,黑衣妇人不由得严厉起来。更何况,先前种种怪事已把她的耐性逼到爆发的边缘了。 “早苗在哪儿?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嗯,我真的不清楚。她没在笼子里吗?”阿润终于回话了,语气却异常冷淡。 “什么笼子,你不是把她抓出来了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去看一下。” 说完,润一便慢吞吞地离开了,似乎真打算检查铁笼子。这家伙神志不清吗,还是有别的原因?黑衣妇人感到隐隐的不安,她紧盯着阿润的一举一动,跟在他后头。 走到铁笼子前一看,出入口还插着钥匙。 “你今天是怎么啦?居然把钥匙留在上头。”黑衣妇人忍不住低声责备,目光转向幽暗的笼子。 “早苗根本不在里面。” 角落孤零零地蹲着一名裸男。不知怎的,今天他一点儿精神也没有,头无力地垂着。莫非睡着了? “问问他吧。”阿润喃喃自语着,径自推开栅栏,踏进铁笼。他今天的举动简直太反常了。 “喂,香川,知不知道早苗上哪儿去了?” 香川就是被关在铁笼里的英俊青年。 “喂,香川,你睡着啦?醒一醒。” 不管润一怎么叫他,叫香川的男子都没有回应。润一索性抓住香川的肩膀,用力摇晃。然而,对方竟毫不抵抗,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夫人,不对劲儿,这家伙是不是死了?” 黑蜥蜴心里大喊不妙,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她不寒而栗。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该不会是自杀吧?”她走近香川,“扶起他的头。” “像这样吗?” 阿润抓住香川的下巴,用力扳了起来。 “啊,这张脸!” 女贼黑蜥蜴不禁尖叫出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噩梦,这根本是噩梦。 蜷缩在角落的男子不是香川。出乎意料,笼子里的人竟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掉包了。那么,眼前的裸男究竟是谁? 黑衣妇人极为不安,浑身不住发颤。世上若真有将一个物体看成两个的精神病症,那或许她已得了这恐怖的疾病。 被润一托着下巴扬脸朝上的那个男人,还是润一。裸体的阿润,穿着工人服、满脸大胡子的阿润。阿润分身成了两个人?这里一定被人装上了隐形的大镜子,误导了黑衣妇人,一定是这么回事。不过,哪藏书网个是真人,哪个是镜中人? 不久前,早苗小姐也多了一个分身,但那只是报纸上的照片,这次可是真人,而且两个阿润还同时出现。 现实中不会有这么荒谬的事,一定隐藏着未知的机关。只是,这样破天荒的机关,究竟是谁设计的?目的又是什么? 可恨的是,粘着假胡子的阿润像在嘲笑呆住的黑衣妇人,露出极为古怪的笑容。不知有什么好笑的,不是应该害怕吗?然而,他反倒如发了疯的痴呆,疯疯癫癫地傻笑个不停。 润一笑着继续猛烈摇晃裸体的阿润。不一会儿,昏睡着的阿润终于呻吟了一声,突然睁开双眼。 “啊,总算醒啦。振作点儿,你在这儿干吗?”工人打扮的润一竟莫名其妙地问道。 裸体的阿润一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眨巴着惺忪的睡眼,突然发现站在眼前的黑衣女人,像是服了苏醒药一样,神志一下子恢复了。 “噢,夫人,我碰上古怪的事……啊,就是这家伙。混账!” 见到工人打扮的润一,他立刻疯狂地扑上去。阿润抓着另一个阿润,展开凶残的格斗。 不过,这场噩梦般的打斗并未持续太久。转眼间,裸体的一方便被打倒在水泥地上。 “混账,混账,竟敢假冒我。夫人,千万不能大意,这家伙是狡猾的叛徒。他是伙夫阿松伪装的。这家伙是阿松啊!” 裸体阿润被摔得瘫倒在地,却仍嘶声力竭地喊道。 “喂,那边的,把手举起来。阿润说话时,你最好别乱动。” 黑衣妇人察觉事态严重,立即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握紧,瞄准工人打扮的润一。语调虽然平静,但炯炯发光的双眼显现出了她坚定的决心。 穿工人服的润一顺从地举起双手,却还是一脸轻浮,叫人看着非常不舒服。 “好了,阿润,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裸体的阿润顿觉羞耻无比,只好缩起身体,一五一十地说了经过: “夫人也知道,昨晚大伙儿到了这里后,我又回船上一趟。处理完杂事,我乘小艇上陆。不知什么时候,这家伙——伙夫阿松——居然摸黑跟踪我。我生气得大骂了他几句,岂料,他竟猛然扑上来。 “阿松的身手竟然十分敏捷,我吃了大亏。最后,他狠狠撞了我的要害,我登时失去意识。过了许久,当我清醒过来时,手脚藏书网已经被缚住了,还一丝不挂地倒在储藏室里。刚想放声大喊,才发现嘴巴也被堵住了,根本无计可施。奋力挣扎之际,这家伙跑进来。仔细一瞧,他竟穿着我的工人服,还贴上假胡子。他的乔装技巧怎么如此高明?看起来简直就是镜子里的我。 “哈哈,这家伙想假冒我图谋不轨。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料到阿松居然是个身手利落的窃贼。我虽然察觉不对劲,可惜失去了自由,也没办法。更可气的是,这家伙让我继续忍耐,话才说完又打昏了我。说来挺窝囊,但直到前一刻,我才总算恢复了神智。 “喂,阿松,尝到报应了吧。现在你已经走投无路了,等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还不洗好脖子等着。” 听完阿润的话,黑衣妇人压抑住愕然的思绪,转而轻松地笑道: “呵呵,真有一手,阿松竟有这么不容小觑的功夫,实在佩服。那么?,刚才那一连串怪事,都是你的杰作?把人偶抛进水槽、让标本穿上可笑的衣服,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不生气,你尽管说。别笑个不停,回句话吧?” “不回答又怎么样?”对方嘲弄道。 “不说就取你的命。看来,你还不了解主人的性情。主人最喜欢血了。” “意思是,你要用那把手枪射穿我吧?哈哈哈。”一身工人服的陌生男子竟狂妄大笑起来。 仔细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双手已经放下了,慵懒地插在裤袋里。 黑衣妇人从没想过会遭受部下的侮辱,恨得咬牙切齿。 她终于忍无可忍了。 “你再笑,就吃下我这颗子弹!” 黑衣妇人大吼,果断地举起手枪瞄准,并用力扣下扳机。 二十七、人偶再变脸 身穿工人服的雨宫难道会因为一些无聊的挖苦话,就死在黑蜥蜴的枪下了吗?不不不,那是不可能的。眼前他依然双手插着口袋,打趣地笑着。 扳机的确已扣下,却只闻“咔嚓”声,并未发射出子弹。 “咦,怎么有怪声?枪是不是坏啦?” 在工人雨宫不断的嘲笑下,黑衣妇人竟自乱阵脚。她接二连三地扣下扳机,然而,依旧只有“咔嚓”,“咔嚓”的空洞声响。 “混账东西,是你把子弹都取出来的吗?” “哈哈哈,你总算猜到了。没错,喏,子弹在这儿。” 他抽出右手,摊开的掌心中放着几颗子弹,好像精巧的小弹珠。 此时,铁笼外响起仓促的脚步声,黑蜥蜴的部下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 “夫人,不好啦,看守入口的北村被绑起来了!” “不但被绑起来,还昏迷不醒!” 想必这也是阿松的杰作。但为什么只捆住北村,其他人却可以自由活动?难不成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咦,这家伙是谁?”来人发觉现场有两个润一,吃惊得瞪大双眼。 “是伙夫阿松。一切全是他干的好事,快抓住他。”见援军来了,黑衣妇人连忙高声命令。 “阿松?混账东西,竟敢捣乱!” 众莽汉一窝蜂拥入铁笼,想把阿松制服。没想到阿松的身手异常矫健,轻巧地闪过接连扑击而来的敌人,一转眼便闪出铁笼外。他依旧放肆地讪笑着,招手示意前面的人过来,慢腾腾地后退,阿松的胆子简直太大了。 黑衣妇人与部下一个接一个跟着出了铁笼。眼前的景象就像一场诡异的移动电影,水泥浇筑的地道里,逃亡者一步步后退,追捕者面目狰狞一步步往前逼,毛茸茸的胳膊摆出拳击手的架势,等着挥拳的时机。 很快,这支古怪的队伍来到标本人偶陈列室前,阿松突然停下脚步。 “你们知道北村为什么被绑起来了吗?”他双手仍优哉地插在口袋里,提出令人不快的问题。 “让开,我有话要问他。”黑衣妇人不知有什么打算,排开众人,径直走到阿松面前。 “如果你真的是阿松,我道歉,为我没看出你有这般藏龙卧虎的本事。但你真的是阿松吗?我难以置信。你根本不是阿松吧,否则何必蓄一脸大胡子?不如撕下来瞧瞧。快撕下假胡子!”说到最后,她竟开始哀求。 “哈哈哈,不管拿不拿掉,你都猜到了吧?只是不敢说出我的名字而已,光看你面色惨白得像幽灵,我便清楚了。” 他果然不是阿松,到了这个时候,他说话的语气都不像是黑蜥蜴的手下了。何况,听那嗓音,那清晰的语调,听着不是很熟悉吗? 黑衣女人情绪冲动,身体颤抖得不能自持。 “那么,那么,你是……” “不必客气,没啥好犹豫的,大胆说出来。” 对方敛起笑意,全身散发出慑人的气息。 黑衣妇人感到冰冷的液体不断从腋下渗出来。 “明智小五郎……你是明智吧?”黑衣妇人横下心,问出来后顿觉松了一口气。 “没错。其实你早就怀疑了吧?只不过,你的怯懦让你不敢承认。” 身穿工人服的男人把一大把假胡子都撕了下来,裸露在外的面孔虽化妆成近似阿润的肤色,但毫无疑问,他就是明智小五郎,我们怀念的明智小五郎。 “不过,为什么?这怎么可能……” “你一定很奇怪已经被扔进远州滩的我,怎么可能又活过来了吧?哈哈哈,你以为扔进大海的真的是我吗?那只是你的错觉。当时,我根本不在沙发里,里头装的是可怜的阿松。我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到那个地步,原来只是为了方便调查,我化装成伙夫。我把阿松绑起来,并堵住他的嘴,我以为人椅会是最好的藏身地点,反倒害阿松丢了性命,我十分过意不去。” “哎呀,被扔到海里的原来是阿松吗?而你假冒成阿松,一直待在机械室里?” 女贼听得瞠目结舌,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这是真的吗?但阿松被堵住了嘴,怎么开口呢?那时,我们不是隔着椅垫交谈吗?” “说话的确实是我。” “咦……” “那舱房里不是有个大衣柜吗?我就躲在里面。只是听在你耳中,像从沙发底下传出来的。不过,沙发里有个挣扎的家伙,难怪你误会了。” “那么,那么……把早苗藏起来,故意把报纸放在椅子上的,也都是你?” “没错。” “哎呀,你也太小心了,竟然还伪造了报纸吓唬我?” “伪造?说什么傻话,那样的报纸怎么伪造得出来?报道和照片,都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呵呵,再怎么说,世上都不会有两个早苗,这简直是荒唐……” “早苗小姐并无分身,被你绑票的是假早苗。为了寻找早苗小姐的替身,我可是费尽了苦心。尽管我有十分把握能把她平安地救出来,但我实在不愿让挚友的独生女冒险。你误以为是早苗小姐的女孩,本名叫樱山叶子。虽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却是富冒险精神的新时代女性。正因如此才能漂亮地演出这场大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也有勇气坚持到最后。即使一路上都因恐惧而哭泣不止,叶子仍完全信任我,坚信我会来救她。” 各位读者,还记得故事中有《奇怪的老人》这一节吧。其实,名侦探明智小五郎瞒天过海的圈套从那时候就已经布置妥当了,而怪老头就是明智乔装的。打那天晚上起,真正的早苗就藏到只有明智一人知道的地点,几乎同时,变成了早苗小姐的樱山叶子进人岩濑家。 从第二天起,早苗便把自己关在房里,表现出连家人都不想见的态度。岩濑夫妇认定早苗是被黑蜥蜴吓得患上了忧郁症,从没怀疑过她其实并非自己的女儿。叶子的演技当时便已十分纯熟了。 听着名侦探一环连着一环的故事,黑衣女人发自内心地对大敌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甚至崇拜起明智小五郎这位遥不可及的大人物来。 然而,她的手下,那群蒙昧无知的莽汉,是绝不会崇拜明智的。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把明智视为挫败首领的罪人,把同伴阿松葬身海底的仇敌,简直罪不可赦。 他们不耐烦地听着明智没完没了的说明,见话告一段落,终于爆发了。 “烦死啦,杀了他!” 只听见中间有人怒吼一声,场面立即不可收拾,四个壮汉猛扑向孤立无援的名侦探。女贼素日的威严也压不住这失控的场面。 有一人从后方突袭,扼住明智的喉咙,有一人把他的双手扭到身后,有一人猛击他的下盘想撂倒他。就算是明智小五郎,面对这些亡命徒的搏命一击,竟无法发挥出实力。可以说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好不容易努力到这一步,难道会输在这最后的关头吗?一代名探竟要命丧这群莽夫之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剑拔弩张的时.刻,竟突兀地响起一阵旁若无人的嘲笑。笑声来自于被人制伏在地的明智小五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哇哈哈哈,你们没长眼睛吗?喏,仔细瞧瞧这片玻璃。”想必他说的是后头那排展示标本人偶的橱窗玻璃。 大伙儿不禁转头望去。没料到,他们竟如此疏忽,没发觉橱窗发生了什么变化。至于原因,一方面是被愤怒冲昏了头,另一方面是双方打斗的地点位于橱窗斜前方,形成视线死角。 定睛一看,玻璃里头竟又发生惊人的变化——所有的标本这回都穿上了西装。尽管还是原先的姿势,却不分男女都套上了一板一眼的西装,装得一本正经的。 当然,无疑这又是明智的杰作,但一次就算了,竟然还有第二次,一再玩这.99lib?么无聊的恶作剧干什么呢?但明智可不是那种平白无故反复搞恶作剧的人。这场不知底细的化装秀,背后是否隐藏着惊人的意义? 不愧是黑蜥蜴,第一时间察觉了明智的意图。 “啊,不好!” 她一阵错愕,但还是不及逃走,橱窗里的人偶已一个个站了起来。原来不止服装,连人偶都被调了包。那些不是标本,而是活人。只是摆出了人偶的姿势,耐心等待时机。瞧,那些西装男子全握着枪,枪口不正对准这群盗贼? 就在一霎那间,随着“锵”的碎裂声,窗玻璃纷纷往下掉,西装男子从破洞里飞了出来。 “不准动,黑蜥蜴快束手就擒!” 这样的呵斥早就已经烂熟了。新时代的警察,反倒喜欢使用效果十足的缉捕台词。不消说,他们是明智先前就带进来的警视厅精英。 先前明智曾问众人,是否明白只有北村被绑起来的原因,其实是在暗示有警力来援。明智已经提前给警视厅打了电话,通知他们入口处的暗号,于是警员很容易就进来了。到了入口,他们第一个把守大门的北村解决了。当然,明智接着便与警方里应外合。一切都发生在阿润失踪期间,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马上逮捕黑蜥蜴呢?这显然是明智的指示,他希望让这场逮捕行动更有效果。看来刑警也不全是些不懂幽默的木头人。 可想而知,一定还有其他支援部队与水上署合作,联手追缉海上的贼船。如今,黑蜥蜴的部下与船上的余党,肯定是一个不留,被一网打尽了。 没多久,地底的余党也屈服于刑警的枪口之下。这些莽汉凶残是凶残,但碰上噩梦般的突袭,恐怕也无力招架。当然,裸体的阿润也不例外。 然而,不愧是首领,只有黑蜥蜴及时明白过来西装人偶的把戏。她敏捷地甩开抓住她手臂的警员,像飞鸟一样,逃进了走廊深处的房间,并从里面反锁了。 二十八、蠕动的 作为地底王国的女王,她的自尊不允许自己束手就擒,也不允许受绑缚的屈辱。虽说终究是无法逃脱的命运,但她想把自己关进密室里,果决地自我了断。明智小五郎察觉她的意思,随即离开乱哄哄的现场,独自赶到她地道底的房间。 “喂,开门,我是明智!我有话想对你说,请开门!”明智焦虑地喊道,室内传出虚弱的回答: “明智先生,若只有你一人……” “嗯,只有我。快点儿开门。” 传出了开锁的声音,门打开了。 “啊,晚了一步……你服下毒药了?” 一踏进房里,明智急急问道。黑衣妇人勉强应了门,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即倒地不起。 明智跪坐着,将女贼的上半身扶到自己的腿上,试着减轻她临死前的痛苦。 “如今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安心睡吧。因为你,我曾面临生死交关的险境。但对我的职业来说,也算一番难得的经验。我不再恨你,甚至有些同情你了……啊,对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虽然你费尽苦心,我仍会带走岩濑先生的‘埃及之星’。当然,这是要物归原主。” 明智说着从口袋取出宝石,举到女贼面前。黑蜥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 “早苗小姐呢?”她温顺地问道。 “早苗小姐?哦,你是指樱山叶子吧。放心,她和香川一起离开了,这时候应该正受到警方的保护。那女孩也吃了不少苦,回到大阪后,我会要求岩濑先生好好答谢她的。” “我输给你,输得一塌糊涂。” 不止在双方的较量中落败。言外之意,她在其他 610f." >意义上也输给明智了。说完,她不禁啜泣起来。她的双瞳已经开始涣散,眼里不断滑落泪水。? “我躺在你怀里呢……好开心……从未想过能够死得这么幸福。” 明智并非不懂她的情意,对那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也非毫无所觉。只是,他无法回应。 女贼垂死前的表白像一团谜一样难解。难道,她在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深深爱上了眼前的仇敌?所以,在黑暗的海上水葬明智时,她才会情绪崩溃,号啕大哭? “明智先生,再会……临别之际,方便答应我一个请求吗?请你吻我,吻我……” 黑衣妇人的四肢不住痉挛着。终于来到最后一刻,她虽是女贼,?但明智实在不忍心拒绝她可悲的请求。 明智默默无语,轻轻将嘴唇印在黑蜥蜴冰凉的额前,吻在了曾经要杀死他的杀人魔鬼的额头。女贼浮现出满足的微笑,笑意凝固在脸上,而一代魔女黑蜥蜴终于不再动弹了。 这时,逮捕了逆贼余党的一干警察蜂拥而入,不经意看到这一幕匪夷所思的情景,全愣在门口。原来,被冠上魔鬼封号的刑警也有感情,他们受到这无法用语言说明的神圣氛围的感染,半晌无法言语。 震撼了整个社会的女贼黑蜥蜴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枕在名侦探明智小五郎的膝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开了人世。 再一?看,也许是先前为了挣脱警员逃走时用力过猛扯破了衣袖,她裸露的美丽手臂上趴着一条黑蜥蜴,那刺青依旧栩栩如生,仿佛为与主人别离而伤悲,幽幽地、幽幽地蠕动着。 (发表于一九三四年) 一、奇幻游乐园 M县南部的Y市,古老而阴郁,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弃了。该市的工商业并不发达,也不是交通要道,只不过因为是旧幕府时代的城下町,人口较多,慢慢形成一座城市罢了。 一名男子在这如一潭死水般的Y市郊外建起一座荒唐无稽的游乐园。 世上有时会突然发生无法解释、只存在于梦境般的离奇事件,那或许是地球患了一种怪病,病菌凝成一个鲜红的肿瘤爆开来的结果吧。 修建游乐园的人,是Y市数一数二的望族——喜多川家族——的独生子。据说这个家族坐拥上亿家产。他的名字十分特别,叫治良右卫门。 喜多川治良右卫门没有亲属,以他的身份来说,这种情况很罕见。他父母几年前就过世了,没有一个兄弟姐妹。尽管已经三十三岁了,依旧没有娶妻。底下只有仆佣,没有家眷。 亲戚虽多,但能够约束他行为的叔伯辈们,老早都过世了。因此,他根本不必担心家族的长辈会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那座荒唐的游乐园,若没有他高贵的出生、雄厚的资产,是建不起来的。 没有约束也就罢了,他身边还聚集着一群无家可归的狐朋狗友,成天给他出些坏主意怂恿他。不,更糟的是,治良右卫门本身就患上了一种古怪的热病。 假如说地球感染了热病,那病源说不定就来自于喜多川治良右卫门与他身边的一帮损友。 他投下百万资产,耗时三年,在地壳上造出一座巨大的肿瘤。死气沉沉的城下町Y市郊,一夕之间突然开出一朵斑斓的人造肿瘤花朵。 约三万坪的辽阔大地上,原本蓄着一池天然的山川湖水。不料,治良右卫门将这自然的风景重新改造了一番,覆盖其上的建筑物,似乎是从一不小心翻落在地的百宝箱中滚落出来的,景象之奇诡、雕琢之鬼斧神工只在天堂才能见到。游乐园的大门两边树木繁茂,包围着大门两侧,其间仅容一条小河通过,河上有岸边横生的山茶树枝交错其上,形成一道天然的拱门。 青黑色的山茶树叶之间,五彩的花朵争奇斗艳。仔细一瞧,心里不禁暗暗生疑,那不会是假花吧,因为花儿们自成一体,排列成一串文字: 治良游乐园 想必这名称取自“治良右卫门”的“治良”二字。 经园长仔细挑选后邀请来的好奇心旺盛的绅士淑女,乘坐在畸形的平底小舟上,撑篙的船夫打扮成地狱恶鬼,穿过山茶花拱门。 郁郁葱葱的绿叶阻隔了视线,小河迂回曲折地流向园区中心。恶鬼船夫几乎不用怎么使力,小>.99lib.舟便顺着水流静静前行。 小河尽头是一座水池,那池子像一只蝌蚪,中间部位突然撑开成圆形。池中有几对裸身的男女正兴高采烈地嬉戏游泳。还有玩跳水的人正从池子上方的断崖往下跃,白色的肉块接二连三坠入池中,小舟上的人们可观赏清澈的水里悠游其间的人鱼,远处正玩着老鹰抓小鸡的男男女女激起众多水花,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往外扩散。滑水梯上男男女女争先恐后往下滑,忙碌的身影汇成一道水流,溅起水花……小舟上的宾客一定感受到了,这简直就是一个梦幻的世外桃源。99lib? 上岸之后,来到群山包夹的山谷小径上漫步一会儿,便见一条通往地下的隧道,边缘用古式红砖砌起来,张着黝黑大口,简直就像通往坑道一般。 一旦鼓起勇气走下去,就能看到地底黑暗中的魑魅魍魉,那浓得化不开的地狱景观与蠕动的水族馆世界。胆怯的人慌不择路误进岔路,翻过险峻的山岭后,不慎从山顶坠落,那一段翻滚而下的下坡路让人的灵魂几乎飞上云端。弯弯曲曲的轨道上,箱子形状的交通工具不停逆转、翻滚着。 不,如果按这种手法记述,实在是没完没了的。每一处景物,随着故事的进展还有机会细细描述,在这儿还是省一些笔墨,稍微列举几个园内主要的建筑物: 摩天轮,在空中旋转,形状像一个大车轮 飞行船,随时可登绳上去 摩天阁,仿造将被拆除的浅草十二阶 帕诺拉马馆,建于明治时期 大鲸鱼体腔迷宫 地狱极乐,由机关人偶布置而成 地底水族馆 旋转木马,在乐队的乐声伴奏下欢快回绕 光从上述的硬件设施来看,便看得出这座游乐园非比寻常。用一句话说,就是把大型博览会的游乐场扩充许多倍,再打破常规地把这些设施建在天然的山谷森林间。然而,每种设施的结构却不一般,融入园长治良右卫门天才的想象力,成品似噩梦中的风景、似西洋童话里怪诞的插图,甚至似圣诞节的蛋糕宫殿。 二、大迷宫 这些建筑物中,治良右卫门倾注心血最多、最别出心裁的设计,无疑便是那座人造迷宫。迷宫由密实的树木排列形成,假如随意进入,必定迷失其间,花上一两个小时也找不到出口。 若是纸上迷宫,只要拿着铅笔顺着走,便能抵达中心,然后再轻松返回到入口。不过,真正的迷宫,包括“八幡不知薮”在内,一旦闯进来,就无法轻易出去。 这个迷宫最大的特点便是让人迷失其中,道路复杂难辨,易进不易出,制作者费尽了心血。通道两边的树墙很高,密不透风,连一点儿空隙都没有。整个空地的面积仅一町四见方,却规划出近一里的迂回窄道。纵然是通晓世界迷宫史的专家,想抵达中央,并再次返回出口,也是难如登天。 知名的汉普顿宫的扇形迷宫、凡尔赛宫的方形迷宫等,也远远比不上。执意要比较的话,大概只有留在历史学家笔下雄伟的古代埃及大拉比林斯迷宫足堪相比吧。虽无法和其上下共三千个房间的规模匹敌,但在设计的巧妙与复杂上,可以说治良游乐园更胜一筹。 至于这个荒诞的故事,便是发生在上述难解迷宫中的一场离奇命案。但在介绍这桩命案前,得先让主角们亮相才行。 时值初夏,蔚蓝澄澈的天空中不见一抹云朵,太阳将游乐园里各座山谷和古怪的建筑物染上黑白分明的阴影,乍看之下全景仿佛随着蒸腾的热气,投影到了如明镜一般的蓝天上。 刚开园时宾客如织,但那热闹的场面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治良游乐园成为只有真正的好友才能进来无拘无束玩乐的场所。 收了工的恶魔船夫将平底舟靠岸,在椎树下午睡。到了这个时候,游乐园出入口的交通可以说完全断绝了,不需要担心碍事的人突然闯进来,猎奇的同好总算能够尽情狂欢。 这些同好以园长喜多川治良右卫门为首,加上下列的一群狐朋狗友: 木下鲇子——治良右卫门的女友,二十岁,像湍流中的香鱼般活蹦乱跳的活泼姑娘。 诸口智满子——治良右卫门的另一名女友,二十一岁,才华洋溢,既是浪漫的诗人又是画家,曾在设计乐园时提供了很多帮助。 大野雷藏——治良右卫门少年时代以来的亲密好友,三十五岁,是不被社会承认的剧作家、怪奇幻想家。 人见折枝——雷藏的女友,十九岁,罂粟花般美丽无邪的富家千金。 汤本让次——治良右卫门的朋友,有绑架女性前科,对各种猎奇事物充满兴趣的不良男子,二十九岁。 原田丽子——汤本的女友,甘于承受汤本非人的毒打,看起来似乎是乐在其中的猎奇少女,二十三岁,体形丰满壮硕。 三谷二郎——十六岁,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俊俏少年,个性狂妄。 剩下的还有十几名朋友,但由于在故事中都只是配角,因此不列出名字,只在必要时加以介绍。另外,还有游乐设施的操控员、清洁工人、向导、乐师等用人数十名,必要时也会详细介绍,但当中有一个人物必须特别留意: 饵差宗助——伛偻的侏儒老人,他的身材看起来像是十四五岁的孩童,面孔却有四五十岁了,实在突兀。这怪老头乍一看让人分辨不出是青年还是老人,担任治良右卫门的秘书和园内总监督的要职,是可媲美伊索的聪明人。99lib? 为罗列上述人名,我不得不中断故事。话说回来,这是个初夏的日子,蓝空万里无云。案发约一小时前,上述的主要人物聚集在园内的天然泳池池畔。(前文描述的小河最后注入的蝌蚪池),赤裸着尽情享乐。 “准备好了吗?我要跳了。” 天然岩石的跳台上,人见折枝天真无邪的高亢嗓音响彻晴朗的蓝空。她双手举向头顶,一副随时要入水的姿势。深蓝色的岩石上轮廓鲜明的白色肉体、长长的头发垂放在肩头。这场景简直就是名画《岩间少女》..t> “好,快跳啊。” 有人在水中应道。依鲇子、治良右卫门、智满子、雷藏、丽子、让次、二郎的顺序,依次互相把手放在前面人的腿上,联结着浮在水面上。结实的男性肌肉与柔软的女性肉体摇摇晃晃的,仿佛恣意飘荡的海蛇。 “来喽!” 折枝的话音留在空中,身体却像皮球般不停旋转,“啪”地击破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她潜进水底,轻巧浮起。一探出头,正好迎上蛇头鲇子。鲇子左突右进不让她通过,折枝则灵巧地见缝就钻,欲抓住蛇尾的美少年二郎。原来是水中版的“老鹰捉小鸡”。 此时,巨大的海蛇翻动全身,为了尾巴不被“老鹰”抓走,时而浮起来时而沉入水底,在水面上描绘出诱人的肉体波纹,娇艳地翻滚着。 人见折枝化身为征服水蛇的女勇士。她攻破敌人的防线,忽而潜水、忽而踩水,忽而蛙泳、忽而单手泳,极尽所能展现健美的肌肉运动,紧咬着俊俏少年不放。 岸上的男女也一样裸体,搭着肩,牵着手,恣意观赏眼前的景象。 这是野外水中舞蹈的一幕。 终于,二郎被折枝抓住了脚,水面上冒起一串泡沫后沉入水底。坚持不松手的折枝,与猎物一同消失在水面上。 迷人的少年、少女在水底疯狂缠斗,透过清澈的池水,可清楚瞧见他们奇怪扭曲着的身体。 岸边响起“啊,啊”的起哄声,丢了尾巴的蛇自动断成很多截,一干人游到一边观看池底二人的缠斗。 胜负已定,屏不住气的二郎不敌投降。 “好,这次换二郎当鬼。”折枝浮出水面,气喘吁吁地叫道。 “不,别玩了吧。不是我偏袒二郎,只是我有些疲惫了,想去天空床休息一会儿。” 治良右卫门说着已经游到了池边,迅速往山上走去。所谓的天空床,是指放置在摩天轮小屋子里的软垫。他习惯在那悬浮于半空的小房间里入睡。 “我也不玩了。我要去梦殿,继续先前的美梦。” 诸口智满子接着上了岸。她说的梦殿,是迷宫中心“奥之院”里的一张长椅。她想静静坐着,让自己继续冥思一段时间。 “那么,大伙儿要不要一起玩旋转木马?我们再尽情闹一场吧。” 丽子提议,其他人都表示赞成。于是,赤身裸体、肤色红白相间的男女成群结队奔向山丘。他们在陡急的滑道上横转、翻滚,一路上唧唧喳喳个不停,往目的地赶去。 三、第一起命案 约一小时过后,帕诺拉马馆的入口,大野雷藏与女友人见折枝踩着画在地上的线,双手撑在身前,高高翘起臀部,以极其可笑的姿势直盯着前方。 “好了吗?预备,一、二、三!” 雷藏一声令下,两人猛地往前冲。这会儿,他们要分别进入森林另一边的两处迷宫入口,谁先抵达中心的“奥之院”,谁就获胜,算是场障碍物赛跑。 若是一般的赛跑,折枝根本赢不过雷藏。而实际上,刚出发没多久,雷藏已领先了十多米了。但是,折枝对自己的智商非常有信心,相信她一定第一个抵达目的地。她认为自己比粗心的男人更熟悉迷宫。 眼下,她显然离雷藏越来越远,却丝毫不见沮丧之色。她依旧遵守规则,从东边的入口跑进迷宫。 约半间宽的蜿蜒窄道两侧是丈余高的篱笆,参天蔽日。形容为篱笆并不正确,因为“篱笆”是一排看不到对面的枝叶密密麻麻地交错在一起的大树,而且拉着细绳,上面爬着藤,不用说不能分开出去,甚至不可能翻越过去。因为如果能那样逃出去的话,就少了迷宫探险的乐趣了。 折枝踏进迷宫,或许是高大树墙有阴影的缘故,四周幽暗像进入了黄昏,清冷无比,处处弥漫着莫名充满压抑的寂静。不知道是谁在园内的烟火场恶作剧,不时传来“咚,咚”的发射声响,此外再无别的声音。别仗着自己对这里很熟悉,就认为一定不会迷失方向。其实并非如此,如果见识过一两次便能摸透所有的路径,哪儿算得上迷宫。正因进来的人大多数都会迷路,才称得上迷宫。高耸的树篱把一望无际的天空切割成一块块,里头的人只依稀瞧得见太阳、飞行船及摩天轮的一部分,也能看到在空中绽放的焰火,黄色的烟像龙一样直直坠落下来。但即便有这些景象为标记,毕竟不是行走在视野一览无余的平地上,帮不上很大的忙。或者把天空当成指引的地图往中心走,也会在不经意间走进死巷,进退不得。 迂回曲折、漫无止境的梦中小径。不管怎么走,都永远到不了尽头的疯狂小径。折枝不禁心生恐慌,挫折感一旦涌现,就很难遏制住,脖颈上的汗毛瞬间全都倒竖了起来,冷风犀利,如冰水般灌进张开的毛孔里。 她的步伐随着心跳的节奏,越来越乱。嗒嗒、嗒嗒,折枝听着自己慌乱的脚步声,走得更匆忙了。 不久,折枝听见另一道和自己的足音完全不同的脚步声。是回音吗?还是心理作用?不,不对。那确实是人类的脚步声,是男性强劲的脚步声。啊,是大野,是他在树墙的另一边,两人的路线竟巧合地碰上了。 “大野吗?” 折枝忍不住开口唤道,对方戛然止步。尽管无法看见另一侧的情景,但终bbr>.归是树墙,至少声音很清楚。 “是小枝吗?”果然是大野雷藏。 “嗯,我迷路了。” “我也是,好像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原地打转……你有办法过来吗?” “不行,那样反而越走越远。”实际上,纵使想靠着声音接近对方,但脚下的路却像个疯子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岔到意想不到的方向。 “不过,我还是想试试。你也是吧,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于是,两人开始找近在咫尺的对方。可惜,果然越急着接近,就离得越远,不觉间,已听不见彼此的话声了。 焦急和恐惧使折枝汗流浃背,漫无目的地在同一条小径上不断徘徊。本已忘记了的烟火又“砰”、“砰”地发射了几个,吓得她的心脏都差点儿蹦出喉咙。 不一会儿,她突然倒抽了口气,忽地站住了。有一个不寻常的声音。不是耳鸣,的确是人声,且显然是濒死前因痛苦而发出的可怕呻吟。 起先是“呜呜”的悲痛沉吟,隔一两秒后,便“咕,咕,咕”地传来咬牙的声音,还是呜咽的低沉嗓音。 折枝毛骨悚然,顿时说不出话。她润了润喉咙,忍不住呼唤: “大野!” “喂……” 遥远彼端传来男人的回应。啊,刚才发出呻吟的果然不是大野。那么,除了她和大野外,迷宫里还有别人?听那呻吟,情况绝不寻常,会是急病发作吗?不不不,似乎不是。莫非那个人碰上什么恐怖的事? “折枝,你在哪里?”这回,在稍近了些的地方响起了大野的声音。 “我在这边。” “你有没有听见刚才的怪声?”啊,不是错觉,大野也注意到了。 “嗯。” “不..太对劲,那不像普通的呻吟。”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喂,谁在那里?”大野朝呻吟的方向喊了一句,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奇怪,呻吟那样无力,不可能自由行动的……难道已经丧命了?” 听起来,那无疑是濒死前最后的挣扎。 “我害怕。” 折枝吓得脸色惨白,甚至想把大野无形的话声抓在手里。 “你等一下,我去找找。” 语毕,大野开始在那一带走来走去。不久,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哇”的一声惊叫。 四、迷宫魔鬼 “大野,大野!” 人见折枝像被人勒住了脖子,疯狂尖叫不已,无助地呼喊看不见的情人。 这也难..怪。在九弯十八拐的昏暗迷宫中迷失了方向,原本就心慌意乱,在视线不及的两三条树道小径外,竟发生了可怕的事。那垂死前的呻吟听得人背脊发凉,还有在现场的大野,那一声惊叫可见事态非比寻常。连大野都如此惊恐,绝对是出了大事。 “喂,折枝,不得了!快到外头找人来!”雷藏慌张地喊道。 无奈的是,一时之间根本走不出这座迷宫。 “你看到谁了?到底什么情况?”折枝也使尽了全力扯开嗓门大吼,不顾一切地跑过小径。她不能坐以待毙。 “是智满子!”大野回答道。 “咦,智满子怎么啦?”在弯弯曲曲的迷宫小径中奔跑的折枝,气喘吁吁地问道,“她怎么啦?” 然而,不管再怎么追问,大野都没再答复。或许景象惨得让大野都失语了。 “啊,在那边的是折枝吗?”忽地,树墙另一侧响起大野雷藏的话音。不知不觉中,两人竟已近在咫尺。 “是的。智满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还是看不到,但得知对方就在近处,折枝立刻压低音量,再次询问。 于是,雷藏口吻异常严肃地描述了目睹的情景: “智满子被杀了,死状凄惨。她背上刺着一把短刀,浑身是血……” 眼前挡着绿墙,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唯有颤抖的话声像一缕轻烟从叶隙间穿透而来,说的又是那种恐怖至极的内容,“咦……”折枝忍不住倒抽了口气,呆若木鸡,一时之间失语了。 “你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影?刚才有没有遇到什么人?”雷藏的话声又低沉了几分。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杀害智满子的凶手,或许还在迷宫里打转呢。” 听雷藏这么一说,折枝的全身血液仿佛立刻凝固了。 “我没瞧见任何人……”她的声音气若游丝,“你发现谁了吗?” “不,但我听到对方的脚步声。看到智满子扑倒在地时,我瞥见了一道黑影旋风般一闪而逝,还听到了嗒嗒的脚步声。” 两人用极低的声音交谈,内容又像鬼怪故事,实在太惊悚了。 “好恐怖,我害怕。怎么办?你能想办法过来陪我吗?我一个人心里很不安。”折枝语带哽咽,向看不见的身影哀求。 “目前,最重要的是赶紧通知大家……勇敢一点儿,你也努力寻找出口吧,我也会尽快出去的。只是……” “嗯,什么?” “只是,你千万要小心杀害智满子的家伙。若听到脚步声,就算没看见人影,也要立刻喊救命,明白吗?” “我怕得根本迈不出步子,你快点儿过来。” “好,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走到……” 话还没说完,雷藏仓皇的足音便远 53bb." >去了。99lib? 被遗弃在高高的林墙包围的阴暗小径里,折枝惊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想唤回大野,但考虑到残忍的凶犯也许还在附近徘徊,便不敢出声。 当她留意到时,腋下早已汗湿了,双腿发麻,不听使唤。 可是,一直待在原地更叫人害怕、绝望。此时此刻,就算徒劳,她也想试着寻找出口,尽快逃离这座迷宫。 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踩稳没有力气的双腿,突然狂奔起来。 两侧漆黑的树墙不断后退,迷宫无止境地延伸着。她越是急着逃脱,反倒更深陷其中。 一回神,不知道哪儿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 “啊啊,太好了,大野在附近。”思及此,折枝顿时勇气倍增。 “大野!”她低唤。 然而,久久都不见回答。只有“嗒嗒”的脚步声。 “大野?”折枝按捺不住,再次大喊出来。 但对方依旧没有回答,只一个劲儿地自顾自奔跑。 “咦,奇怪。啊,难道……” 折枝的心脏差点儿蹦出喉咙。那脚步声,莫非是恐怖的杀人犯的?没错,一定是。喊这么大声,对方却不理不睬,想必他就是凶手。 折枝越是恐惧,脚下不自觉迈得越是快了。她的喉咙干涩,心脏几乎要爆炸开来。 不顾一切地拐过前方的陡弯后,对面五六间远的转角冷不防跳出一个人。 折枝条件反射地尖叫出声,愣在当场。 对方似乎也吓了一大跳,一眨眼就躲得不见踪影。 那的确不是大野。大野若碰见折枝,不会转身就逃的。既然如此,那是谁?可惜,折枝压根儿来不及看清来人的脸。事发突然,她连对方的衣物颜色都没有印象,只能肯定不是女人。对方穿着裤子,且个子矮小,或许比女人折枝还要矮。 折枝竖耳倾听,嗒嗒、嗒嗒,歹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待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折枝转身向后一阵猛冲,她到处乱窜,不再去思索如何顺利走出迷宫。她只是想离开那个地方,离开。 转着转着,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了,眼前是一篇开阔地。不过,她并没有离开迷宫,而是闯进了迷宫中心的广场,即所谓的奥之院。 奥之院中央摆着一张长椅。那椅子脚边滚着一团红白相间的东西。是浑身是血的诸口智满子的尸体。 白色丝绸衣服的背上只有一把短剑柄,剑刃全部隐没在智满子的体内。 丝绸衣服被鲜红的血糊染红了,抓向空中的双手和挣扎的双腿白花花的一片,都露到了根部。 当然,智满子已经没有呼吸了。 五、木岛刑警 无论是多么复杂的迷宫,只要不停地绕,总会找到出口。大野雷藏和人见折枝不久后便各自逃出杀人迷宫,通知众人迷宫里发生的事。 此处虽远离尘嚣,但不能把凶杀案就那样撂着不管,于是当中立刻有人赶到警局报案。不一会儿,法院及警局纷纷派人前来,展开例行的侦讯工作。 初步勘验后发现以下几点事实: 首先,完全找不到凶手从外部潜入的迹象。 游乐园唯一的出入口是那条小河。虽说是小河,却相当深,若没有小舟人根本无法涉水进来。围绕在小河边上及大门两侧的多是险峻的断崖、密布的高耸树木,况且园区设有岗哨,实在难以想象谁能悄悄离开。由此推论,凶手必是园里的人。若不是主人邀请的朋友,就在几十名仆佣之中。 其次,在园里的人,没人看起来有杀人嫌疑。 不必说,众人受到严厉的讯问。然而,除大野雷藏、人见折枝及被害人智满子外,当时没有其他人进入迷宫,大伙儿宣称各自待在不同地方,他们的不在场证明称得上坚不可摧。 第三,现场没留下可辨识的bbr>99lib?脚印,除短刀外,没有其他遗留物品,而凶器刀柄上甚至找不到一枚指纹。 最后,那把短刀圆柄、双刃,没有护手,形状奇怪,从剑柄到剑锋几乎同样粗细,一定是国外制品。 目前只获知以上事实,就算这回来的是名侦探,也很难从园里庞杂的人嘴里撬出真相。 人见折枝接受侦讯时,原想说出凶手是个头极矮小的男子,话到嘴边突然打住了。她想起园里有两位个子明显矮小的人。一位是现年十六岁的三谷二郎,另一位则是伛偻饵差宗助。考虑到她的一句话或许将导致两人蒙受嫌疑,便不敢随便提起了。 然而,从这天起,园里多了一个人。受园长喜多川治良右卫门的委托,一名刑警当天就住了进来。 园区中央有座豪华的西式食堂,不说早午餐,大伙儿晚餐总会一起用,只是,当晚的气氛简直诡谲到极点。 席位通常是主人及其友人一桌,仆佣自成一桌。围坐两张长餐桌的众人,不若平日闲话家常,全场鸦雀无声,互相偷偷地观察着其他人。 不久前杀害智满子的恶徒,正若无其事地坐在这张餐桌旁。那可能是邻座舔着叉子的家伙,也可能是对面拿着亮晃晃的刀子切肉的家伙。思及此,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在场所有的人脸色看起来都异常苍白,个个都像嗜血的杀人凶手。 此时,主人治良右卫门身侧的一名陌生男子,正忙着使用叉子。99lib?他装出专注于用餐的模样,却偶尔抬起眼皮,不动声色地观察同席者的表情。这可疑的家伙,便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木岛刑警。 席间,他不时低下头、压低嗓门,与治良右卫门窃窃私语。谈话内容其他人一句都听不清,这搅得他们更加忐忑不安了。 木岛刑警三十四五岁,并未蓄胡,衬衫上直接套着件脏兮兮的西装外套,外表就像个工人。 “有三个人亲眼看到你上了摩天轮。”木岛刑警说着,在桌子底下扳着手指头算了一遍。 “木下鲇子与原田丽子当时坐在旋转木马上。”治良右卫门接口。 “大野雷藏和人见折枝是这起命案的发现人。”刑警顺着治良右卫门的话尾问。 他俩逐个说到来此游园的朋友,但所有的人不在场证明都成立,因为身边各自都至少有一名证人。 而经过调查,仆佣全待在岗位上,没发现可疑之处。 “不过,当中仍有例外。汤本让次自称在大鲸鱼体腔内,三谷二郎在森林里散步,园内监督99lib?饵差宗助则在一座山上四处乱逛,但没找到目击者,换句话说,他们没有证人。”刑警意味深长地强调。 “咦,意思是这三个人……”治良右卫门震惊地看着对方。 “不,我只是重申事实,并非怀疑任何人。” 刑警解释着,瞄向用人的餐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丑陋的侏儒饵差宗助驼着背,用餐的姿势像在舔盘子。 “哦,他虽长相丑陋,却性格耿直,是我最信赖的员工。” 治良右卫门显出一副说情的神色低语道,刑警的目光仍带着狐疑,不住打量那分不出是儿童或者老人的怪物。 接着,刑警转向同桌对角的汤本让次。岂料,汤本仿佛有所预感,竟恶狠狠地回瞪了他一眼,露出“你这家伙竟敢怀疑我”的表情。 “那个人有前科呢。”刑警小声提醒治良右卫门。 “呃,可是他绝不会杀人。” 治良右卫门又不自觉地为对方辩解。事实上,汤本虽然有前科,但他不可能是凶手。 不久,令人窒息尴尬的晚餐终于结束了,木岛刑警终究没找出疑点。尽管大伙儿都一脸苍白,神情严肃,却并未惊慌失措。 不,其实有一个人坐立难安,但由于他还是个孩子,刑警并没有对他起疑。可是,三谷二郎的模样委实不太对劲。 席间他如坐针毡,毫无食欲,也不碰盘子,只惨白着脸战战兢兢地偷偷观察周围人的神色。 究竟怎么回事?这名少年总不会是将短刀刺进智满子背部的凶犯吧。 六、可疑的飞刀 当天夜里,在前文提到的地底地狱洞穴里,汤本让次与女友原田丽子开始了每天必上演的野蛮游戏。 主人给众人配备了豪华卧室。然而,这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猎奇客,他们鲜少安分地在卧房里就寝。连园长治良右卫门都乐于把摩天轮的包厢改造成天空床以供自己居住之用。因此有人钟情大鲸鱼体腔、有人选择帕诺拉马馆、有人中意摩天阁的塔顶,也就不足为奇。大伙儿纷纷挑选自己喜爱的场所,期望借此做一场非比寻常的梦。而汤本让次这对情侣,则是将地狱里的地下道当成寻求刺激的寝床。 用土色的混凝土加固起来的阴暗地道里,除血池、针山、燃烧着的焦热地狱以及阎王爷外,还有偶人青鬼、红鬼,这简直就是一副活生生的地狱图景。不知道藏在何处的蓝白电灯,幽幽地将诡异的灯光投射在这些人造物上。 汤本与丽子的床铺,就置于由红颜料融化而成的地狱血池畔。这对虐待狂与被虐狂便在此处享受每晚疯狂的游戏。 血池对岸的墙上,几近全裸的原田丽子呈大字形,背部紧紧贴附着一块门板,她现在是一个下了地狱后遭受酷刑的灵魂。但就灵魂来说,她的肉体太丰满了99lib.、太富有弹性了。 血池这一侧,半裸的汤本让次叉开腿站着,那是来自于地狱的青鬼吧。只见他从脚边的盒子里取出闪闪发光的飞刀,右手举起来,作势要投向对岸的裸女。 啊,恐怖的杀人剧又要上演了吗? 不不不,并非如此。素行不良的汤本,不知从哪儿学得这危险至极的特技。以女友为标靶练身手,成为他每晚必享受的刺激戏码。 而身为标靶的丽子也是,她毫无防护措施,甚至赤裸暴露在情人面前,沉醉在不知刀刃是否会刺中自己的紧张快感里。 苍白的灯光下,让次射出的飞刀闪电般划过空气,接二连三地扎入丽子紧贴的门板上。插入门板的飞刀,全像渴求鲜血的生物般不住颤抖。 每把飞刀的落点都精准得如被机械操控着,基本上分毫不差,命中了距丽子脸颊、头部、手臂、大腿不到一分的危险位置。 “啊,啊……”每当飞刀中的,丽子便欣喜若狂,不自觉地发出愉悦的呐喊。 “接着是腋下,会稍微划破皮肤。” 让次的说明总是很淡定,他狠狠射出最后一刀。啊,这技术多么高超啊!与他的预告半分不差,刀刃以不危及性命的程度擦过了丽子腋窝的皮肤,扎进门板。 霎时,鲜血喷了出来。 “哎呀……” 丽子夸张地大叫了一声,神情却无比享受。她低头望向在腋下不住震颤的飞刀,钢铁擦过皮肉冷冷的触感、喷出来的鲜血散发在空气中的血腥味,简直让变态的人进入了忘我的狂喜中。 让次不禁眯起眼,凝视着鲜红液体在恋人白皙肉体上画出网格状的美景。 十秒,二十秒。 不知为何,丽子目不转睛地瞅着飞刀,一动也不动。若说是被虐狂的狂喜,这一眼未免太漫长、太锐利了。 “喂,怎么啦?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让次忍不住问。 “让次,飞刀是不是少了一把?” 丽子终于抬起头,直盯着让次哑声开口,表情恐怖得叫人头皮发凉。 “咦,少一把?你在说什么啊,十三把刀不是都在吗?你再检查一次。” 仔细一算,没错,是十三把。 “不过,好奇怪。”丽子的神情带着一丝惊恐。 “哪里奇怪?” “还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才发现,这些飞刀看起来实在太像了。” 听着丽子质疑的语气,让次很震惊,立即变了脸色。 “太像?像什么?” “咦,你没发现吗?喏,这刀子不是跟刺在智满子背上的短刀一模一样?”丽子加重语气,霎时似乎突然从地狱里吹来一阵阴森森的冷风,鸡皮疙瘩爬满了丽子全身。 让次一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了。 “让次,是不是你?”半晌后,丽子轻声问道。 即便如此,让次仍面色凝重,闷不吭声。 “我很清楚,你喜欢智满子。一次你们独处时,你大概说了一些无聊话,挨了她一巴掌。我在山上用望远镜看到的……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丽子似在安抚恶汉让次,低语道。 “那又怎样?”让次恶狠狠地瞪着丽子,反问道。 “所以,智满子是你杀的吧?因为喜欢她,只好杀了她,对吧?”丽子仿佛乐在其中,越来越肆无忌惮。 “有些话不能乱说。你真以为我是凶手?”让次额上青筋直冒。 “可是,杀害智满子的凶器,不就和这些飞刀一模一样?除了你,没有谁拥有如此危险的利器。” “混账,你想诬陷你的男友是杀人犯吗?” “正因为你是我男友,才应该偷偷透露给我一些。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还说!混账!”让次像猛兽一样发怒起来。 “啊,别这样。我不说,再也不说了。” 高大而丰满白皙的丽子,是个愚蠢的被虐狂。惊觉方才咄咄逼人的质问触怒对方,她顿时心生害怕,立刻尖叫着沿血池池畔逃跑。 恼怒的猛兽手中的飞刀,映着洞穴墙上的蜡烛红光,反射出耀眼的光。 “哈哈哈……我不会对你怎样的,不用逃。”猛兽扯动嘴角>99lib?,露出残忍的笑。 “真的?你真的不生气?人家刚刚是开玩笑的。” “我不在意。放心,过来让我疼疼你。” 丽子战战兢兢地返回池畔。“真的?那你要怎么疼我?” “像这样!” 丽子感到肩口一阵刺痛。低头一瞧,薄绢服上划出一道诱人的红线。是血。 “哎呀,你竟然用刀子割我。该不会想杀了我吧?” 丽子居然满不在乎。这名愚蠢的被虐狂被情人用刀子割伤,反倒愉快地浑身抖动。 “你等着瞧。” 然而,这回让次的眼睛里布满了可怕的血丝。他似乎听不进对方的话,一刀一刀又一刀,不断地挥着刀子。鲜红的线条不停落在丽子浑圆的肩膀、丰满的乳房上,越来越多。 “哎呀,救命啊……” 丽子欢愉地呼喊着,仿若受伤的蛇扭动着身体。她倒卧在让次脚边,紧抱着他的双腿。 “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不料,让次踢开受伤的情人,将她踹进血池地狱。 扑通一声,鲜红的水花溅起,让次的衬衫霎时被染得通红,就像刚杀过人一样。 浸在红墨水里的丽子,拖着如红酸浆般的浴血身躯,摇摇晃晃想爬上岸,让次又踹了她一脚,池子里又溅起阵阵血花,她跌回池中。 “有完没完啊,我受够了,到此为止吧。” 丽子吞下好几口红墨池水,几乎奄奄一息,忍不住要求让次停止这过分残虐的游戏。 岂料,让次异于往常,根本无意扶起疲倦至极的情人并加以爱抚。 他叉开双腿站在池畔,高举飞刀,像要一击刺穿企图上岸的丽子。这不是游戏,他全身充满杀气,显然是认真的。那么,他就是杀害智满子的凶手吗?为防止情人泄密,他打算杀人灭口? “哎呀,救命啊!” 丽子放声尖叫,不顾形象地趴伏在滑溜溜的池畔,仓皇想逃。遗憾的是,让次的左手随即揪住她的长发,硬将她拖了回来。 “呜,饶了我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绝不会泄漏你就是凶手。放过我,放过我!”..丽子不停颤抖,疯狂大叫。 “哈哈哈……吓到啦?骗你的。不用怕,我不是真的想杀你。”让次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可是,一旦你和别人提到刀子的事,或向第三个人说我很可疑,我绝不饶你。当然,那命案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我不想蒙受无聊的冤枉。明白吗?要是你敢胡说八道,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小心我宰了你。” “嗯,我懂,我绝不会乱说的。”丽子益发惊恐,不住颤声回应。 让次闻言,粗鲁地搂着她,吻上那被红墨 6c34." >水晕染得黏黏稠稠的丰颊。 于是,他就像吃下婴儿的山猫,满嘴都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七、黑影 两人因深夜的血腥游戏疲惫不堪,隔天睡醒时已过了中午。待丽子洗净沾满血污的身体、梳妆打扮好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约莫已近黄昏。 用餐之际,木岛刑警一如既往,以怀疑的目光悄悄打量每一个人,但好像还没有掌握任何线索。 大伙儿在互相猜忌的气氛中,结束了尴尬的晚餐。 餐后,在园里散步的丽子,巧遇三谷二郎。 “丽子姐,怎么啦?你心情似乎不太好,和汤本哥吵架了吗?”少年敏锐得叫人害怕。 “嗯。二郎,过来这边。99lib?” 丽子随口回应,接着在灌木丛前的岩石坐下,向少年招招手。这个惹人怜爱的美少年习惯坐在大人腿上。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会吵架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叫没什么大不了?汤本哥和丽子姐都不说话,两人都脸色铁青。究竟怎么啦?”少年在丽子丰腴的大腿上不住蹭来蹭去,撒娇似的问,“我很担心,人家很喜欢丽子姐。” “二郎,谢谢你。”丽子搂住少年,“没事的……可是,或许……” “嗯?” “或许我会被杀。” “咦,被谁?” “不能告诉别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好,我不会说出去的。” “万一我死了,我是说万一,那么凶手就是让次。记住,到时候一定帮我转告给刑警,拜托你。” “真的吗?汤本哥或许会杀死丽子姐?为什么……” “还有,要是我惨遭杀害,让次就是杀死智满子的凶手。这一点你也要牢记。”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赶快报告给警察?” “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要是我误会了他,导致让次蒙上不白之冤,他就太可怜了。所以,除非我丧命了,否则绝不能泄露这件事。明白吗?” “嗯,我懂。”天色已晚,四下暗得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楚。 由于两人太专注于交谈,压根儿没发觉后面的树丛里传出草叶摩擦的细微声响。 有人躲在那里偷听他俩的对话。树丛间>,有两只像磷火一样发光的眼睛,不知是男是女。除眼睛外,只有一个像秃头海怪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黑影。 “哎呀,一不小心说了无聊话,我今晚到底是怎么啦。刚才那些都是我的胡言乱语,绝不能告诉别人。” “嗯,放心,我会保密的。” “噢,这么晚啦,我们回去吧。” 说着,两人从岩石上起身,回到了餐厅。而树丛里的黑影亦停止了窃听,偷偷摸摸地消失在黑暗的那一头。 八、模特儿 第二天,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的木岛刑警,为了推测凶手的行凶顺序,便在园长喜多川治良右卫门的带领下,踏入案发地点所在的迷宫。 “这座迷宫是我亲手设计并请人建造的,不过,由于太过复杂,有时连我都会不小心迷路。”治良右卫门走在蜿蜒的小径上,得意扬扬地炫耀道。 “就因你建造出了这样疯狂的迷宫,才会发生麻烦事。这世上最棘手的,莫过于无聊的有钱人。”由于两人熟识,刑警忍不住开玩笑责备园长的疯狂。 “嗳,你这么说,我实在惶恐。只是事情发生在我家里,被害人又是我的挚友,我自然也想当一回侦探,乘机追查一番。我一定会揪出凶手的。” “但愿如此。”木岛刑警显然没把治良右卫门严肃的决心当一回事。 “凶手肯定就在园子里,所有人都有嫌疑。不过,他们全是我的好友,我的立场十分为难。” “唔,也不好直接拷问你的朋友一番。话虽如此,又苦无证据,真99lib?是麻烦。一切都是这座迷宫惹的祸,不然大野先生或许就能看到凶手。你认为谁最可疑?” “前几天也说过这事,我实在想不 901a." >通,更是毫无头绪。智满子性情温柔,应该不会与人结怨。硬让我猜的话,最可能是由爱生恨的情杀。爱慕她的人因得不到她的爱,萌生了杀意。不过,园里很难找到不喜欢智满子的人,加上智满子拒绝了我之外其他人的 544a." >告白,等于所有男性都是嫌疑犯。”bbr> 两人一路闲聊,虽回头了两三次,但终究没有迷路,顺利抵达迷宫中心。 “咦,有人。”木岛立刻警觉地停步。 “哦,是汤本啊。你在这里做什么?”治良右卫门惊讶地问道。 原来是虐待狂汤本让次。 身处迷宫中央的他行为诡异。他面前立着铺有画布的三脚架,左手拿调色盘,右手握着画笔。 “你在作画?” 治良右卫门一问,让次用下巴指了指模特儿,那副神情就像是在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模特儿是蹲在地上形态奇特的苍白肉体。那姿态着实古怪。脸紧贴着地面,臀部翘起,脚弯折在腹部底下,手勉强伸展到脑袋前方。换句话说,那是一具丰满且一丝不挂的裸女模特儿。 可她的肤色怎么如此惨白?园里哪个女人有这样的肌肤? “咦,那不是原田丽子吗?怎么摆出这别扭的姿势?身子仿佛要折断了,一定很痛吧。”治良右卫门发现女模特儿的身份,忍不住惊呼。 “不会痛的。”让次忙着挥动画笔,冷淡地答道。 “怎么可能不痛,太可怜了,放过她吧。你这虐待狂真令人伤脑筋。” “她感觉不到的,你看清楚。”让次似乎很生气。 仔细一瞧,确实不太对劲。原田丽子的肤色不该那样白得骇人。 治良右卫门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木岛刑警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大步走近模特儿,猛地抓住她的肩膀,拉她起身。 “啊!”两人同时惊叫出声。 丽子身下是一摊鲜红的.血泊,一把熟悉的短刀深深刺进她的心脏,乳房、腹部,甚至是大腿,都被晕染得一片猩红。 “喂,汤本,你早就知道她死了?是谁?凶手到底是谁?”治良右卫门颤声逼问。 “是那家伙,杀害智满子的家伙。”让次一副无动于衷的态度。 “嗯,没错。不过,你是怎么回事?居然以情人的尸体为模特儿,无动于衷地作画?” “是啊。”让次的口气满不在乎,“直到此刻,我才发现丽子竟是如此美丽的生物。还有,看看这值得回味的诱人姿势,放进棺材未免太可惜了。” 汤本让次疯了吗?他竟将恋人血淋淋的尸体视为绝世美景,浑然忘我地细细描绘下来。 九、杀人三重奏 看到汤本让次几近疯狂的举动,木岛刑警惊讶得目瞪口呆,顿时哑然。 不久,他逐渐恢复理智,浮现一贯恶毒而冰冷的神情。 “汤本先生,亏你想得到要画下女友的尸体,好个另类的创意。”他挖苦地说出自己的佩服。 “有趣吧?如此美丽的姿势,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出来的。如此绝美的模特儿这一辈子遇不到第二个。”让次天真地夸口。 “厉害!你这副无辜的样子,连老戏骨都模仿不出来吧。”刑警越发挖苦。 “老戏骨?这话听起来怎么像在指控我?”让次困惑地望着刑警。 “了不起,越来越传神。画下被害者的尸体,借此摆脱嫌疑,这点子真是新奇出众。” “咦,你的意思是,我杀了她。为了洗脱嫌疑,刻意演出这场戏?”让次总算明白刑警的弦外之音,错愕地反问。 “哈哈哈哈,也不一定就是这样,可是……” “可是什么?哦,我懂了,你打算诬赖我是凶手,然后逮捕我吧?不过,刑警先生,想把我关进牢里,得有确实的证据才行。你有吗?拿出来啊。” “证据吗?”刑警慢条斯理地回答,接着走近丽子,抽出她胸口的短刀,“例如,这把短刀。这没有护手的像棒子一样的凶器,只消一眼就能辨识出物主的身份。喜多川先生,没错吧?” “嗯,那是汤本表演特技时用的飞刀,但……”治良右卫门面露犹豫,含糊地应道。 “胡说!假如我是真凶,会将那么明显的证物留在尸体上吗?这反倒证实了我的清白。”让次激动地怒吼。 “总之,请先跟我到警局一趟。局长或预审法官会耐心聆听你的说辞。”木岛刑警冷冷宣告。bbr>. “不去,我不会不顾女友独自去什么警局。我绝不离开治良游乐园。”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之际,忽然冲进来一只怪物。原来是佝偻饵差宗助。丑陋的额头汗珠密布,他气喘吁吁,显然是在迷宫里四处奔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哦,这不是宗助吗?怎么啦?”治良右卫门讶异地问。 “少爷,情况不妙,请快跟我来。事情发生后我就立刻赶来了,却困在迷宫里三十分钟之久,我猜大概已经断气了……”话还没说完,他不小心扫视到原田丽子的尸首,不禁尖叫,“哇,这里也有死人。那不是丽子小姐吗?是谁干的?” “这里也有死人?宗助,还有另一人在别处遇害吗?”治良右卫门惊惶追问。 “嗯,那边也有人被杀了。” “是谁?”治良右卫门与刑警几乎同时开口。 “小朋友。真可怜,子弹射进胸口,奄奄一息。不,现在应该已咽气了。” “小朋友?你是指三谷二郎?” “对,没错。” “木岛刑警、汤本,晚点儿再争论吧。我们得先赶过去,这次换三谷了。” 治良右卫门说着,旋即往外冲。佝偻的宗助连忙追上,木岛刑警则揪着汤本让次的胳膊紧跟其后。 “他是在哪儿遇害的?”治良右卫门问道。 “旋转木马那里。他在木马上被子弹射中了。”宗助回答道。 四个人奔出迷宫,到旋转木马处一瞧,十几名仆佣聚在一起,围着尸体、闹哄哄的。 “三谷还活着吗?有没有去叫医生?” 治良右卫门一出声,围着的人立刻让出一条路,争着应道: “他撑不住,刚刚断气了。” 眼前,趴在地上的二郎像从木马上跌落下..来似的,双手抓着地面一命呜呼。 “为什么不抱他到床上?让他就这么趴在地上也太可怜了..。”治良右卫门的视线扫了一圈仆佣,忍不住呵斥。 “啊,治良,现在不是在意这事的时候,惨死的可不止三谷。”治良右卫门的女友木下鲇子扒开人群,哭丧着脸说出了另一个坏消息。 “不止三谷?究竟怎么回事?”治良右卫门极为震惊。 “折枝摔下飞行船不治,大野接到消息,立刻赶去了。” “咦,咦、折枝?” 众人听到这噩耗,登时哑然失声。 十、日记与望远镜 换句话说,这天早上,治良游乐园里几乎同时发生了三起命案。原田丽子在迷宫中央、三谷二郎在旋转木马上、人见折枝在飞行船内,分别遇害。 这群同好总不善早起,除了三谷。今天,他同往常一样在清晨六点左右离开卧房,四处游荡。经过旋转木马时,他一时兴起,想坐一会儿,便启动了开关。机器开始转动后,他随即跳上其中的一头木马。 于是,几十头姿态迥异的木雕裸马摇头晃脑、嘎啦嘎啦地旋转起来。 三谷手持缰绳,屁股前后摆动,吆喝着与裸马竞赛。 木马馆附近自不用说,放眼望去,周围也没有一个人影。除了清爽的晨风嗖嗖地掠过脸颊的声音以外,连小鸟的叫声都听不到。 旋转十圈左右后,一道锐利的呼啸声打破寂静,二郎感到一阵仿佛被棒子扎中的强烈冲击。 “哇!”他惨叫出声,摔落地面。然而,不论他怎么大喊“是谁”,都没有人回应他。 不可思议,简直匪夷所思。放眼望去空无一人,子弹却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精确地射穿少年的胸膛。 一个小时后,木下鲇子与饵差宗助才发现奄奄一息的三谷。 他们抱起浑身染满血迹与泥巴、脏得像怪物的少年。 “是谁?是谁开枪的?”听见询问,少年气若游丝地微微启唇: “不知道……日记,日记……”随即瘫软,无力再开口。于是,宗助将现场交给鲇子,匆匆前去禀报主人。 “日记是指二郎每天写的杂记吧。读过后,或许能发现一些线索。”鲇子聪明地推测。 “你知道日记收在哪里吗?”木岛刑警耳朵很尖。 “嗯,大概放在他卧房的书桌抽屉里。” “方便立刻带路吗?我想尽速调查清楚……喜多川先生,请先去查看另一名死者,我随后就到。” 于是,刑警与鲇子前往三谷的房间,治良右卫门则领着两三名仆佣赶向飞行船。 飞行船系在游乐园一隅的小山丘上。随着距离逐渐接近,可以清楚看见垂至地面的绳梯其中的一条绳子断了,已经看不出梯子的原状,另一侧的绳索徒劳地系在船身上。 “哎呀,绳梯断了。”治良右卫门沉吟道。 来到现场一看,另一群围观的仆佣形成一堵人墙。 “大野?大野在吗?” 听到治良右卫门的呼喊,雷藏走出人群。 “啊啊,喜多川,你瞧,这实在太凄惨了。”雷藏哭丧着脸说。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折枝的尸体倒卧在地。的确,情状惨不忍睹。折枝形同被人从高处砸下的肉包bbr>子,尸身陷进地面,血肉模糊。 “咦,她拿着望远镜。” “嗯,她在欣赏四周景色。然后,踏着绳梯打算下来时,一不小心像子弹似的坠落下来。” “你亲眼看到的吗?” “不,否则我绝不会见死不救。据说是厨房大婶的小儿子看到的,就是这孩子。”雷藏的手轻放在一名六七岁男孩的头上解释。 “对不起,由于是孩子说的话,我压根儿没当真,没想到真发生这么恐怖的事……” 男孩的母亲不停道歉,治良右卫门未多加理会,径自抚摸挂着鼻涕的男孩的头,询问: “乖孩子,这个姐姐在飞行船上拿着望远镜,是吗?” “嗯,她看得很专心。”男孩的回答意外清晰。 “她在看哪里?” “那边。”男孩指向那座杀人迷宫。 “是吗?确定没错吧?” “嗯,大姐姐一直望着那边。” “大野,折枝或许是在飞行船上研究迷宫的构造。从上方观察,迷宫的设计一目了然。” “但一大清早的,她这么热衷吗?” “不,搞不好她刚好看到了丽子被杀的场景。大婶,那是几点的事?” “这孩子跑回来跟我说有人坠地,大概是六点左右。” “六点……说不定真是如此。” “小朋友,然后呢?大姐姐有没有吓一跳?” “嗯,她嘴巴张得大大的,像说了什么,接着就急忙想下来。” “像说了什么……可是,飞行船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吗?” “嗯,只有她一个人。” “那她怎么会说话?啊,我懂了。小朋友,大姐姐是张大嘴巴喊叫,对不对?叫着‘哎呀’或‘救命’。” 岂料,男孩竟面露难色,陷入沉默中。 “嗯,乖,乖,这问题对小朋友来说太难了。不过,大野,我似乎没猜错。小朋友,然后呢?”治良右卫门继续道。 “然后绳子就断了。” “为什么?” “不知道,绳子突然断了,大姐姐便倒栽葱般跌了下来。速度非常快,快到差点儿看不见她摔下来的过程。”男孩兴奋地描述,似乎正在炫耀着什么。 这是偶然吗?其中会不会隐含着什么可怕的意图?几乎同时,园里发生了三起蹊跷的死亡案件,若真是巧合,未免太离奇了,恐怕不是单一事件。一连串血腥命案背后,是不是出于相同的动机……同一名凶手,是不是潜伏在暗处? 十一、嫌疑犯 这天早上,几乎同一时间,丽子在迷宫中央、二郎在旋转木马上、折枝从飞行船上坠落惨死。杀害丽子的凶器与杀害智满子的相同,二郎是一枪毙命,折枝则是下飞行船时梯子的绳索断裂摔死,但或许是有人为谋害她而蓄意动的手脚。 不,不是“或许”,大家很快就会知道这是不争的事实。 待警方和调查人员前来验尸,并将死者搬进室内后,飞行船在木岛刑警的提议下迫降地面,以便检查绳梯的裂口。 巨大的银色飞行船放掉空气后,像团水母般摊平在地上。 “果然如此。请看,这样的切口绝非自然断裂,而是被一种利刃割开了。” 众人纷纷靠拢,仔细一瞧,没错,确实是一刀割断的痕迹。 “但折枝不可能自己切断绳梯,由此推论,凶手一定在飞行船上。可是,听到男孩的话吓得跑出来探看的厨房大婶,都说折枝跌落后,上面空无一人。而我赶到时,离折枝摔落不过两三分钟,现场也确实没瞧见谁。那么,绳索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谁、用什么方式切断的?”失去女友的大野雷藏面色苍白,困惑地提出质疑。 “关于这一点,99lib?我也在苦苦思索。”木岛刑警意味深长地回答,似乎已有所领悟。 接着,众人回到宅邸的一个房间里,接受检察官的讯问。若要详细记录,实在太冗长,在这里,我们只说重点。 首先,众人依三谷的遗言,调查了他的日记。 今晚我在山下碰到一脸苍白的丽子姐,便关心她是怎么回事。她要求我不能告诉别人,接着要我好好记住,假如她不幸身亡,凶手就是让次哥,到时一定要通报刑警。真是奇怪。 日记上写着这样的内容,之后是二郎对这次犯罪的感想: 似乎没人发现,但?插在智满子姐胸口的那种短刀,让次哥有许多把。我一开始就怀疑有前科的让次哥,凶手果然是他。听了丽子姐今晚的话,我觉得我的想法越来越可信。是不是该把这件事告诉大家?可是丽子姐不让我泄密,我不想违背她的话。啊,怎么办才好? 单是在迷宫中央对着丽子的尸体作画,汤本让次就有重大嫌疑,如今又有日记证实,他无法狡辩。 事件发展至此,所有的人都深信让次就是凶手。尽管动机不明朗,加上一个人要同时在相距甚远的不同地点(其中一处是高空的飞行船,一处是复杂的迷宫),犯下三起命案,总觉得不像真的,但有一点,大伙儿都认同让次是头号嫌犯。 检察官传唤了让次,进行了严厉的盘问,无奈他坚称一无所悉。 紧接着,检察官又讯问了治良右卫门、木下鲇子、大野雷藏、饵差宗助等,却还是没收获任何线索。 经调查得知,案发当时,治良右卫门一如往常地待在摩天轮的包厢里,鲇子与雷藏各自在园子里的房间里呼呼大睡,都有证人,而且毫无可疑之处。 佝偻的饵差宗助一向早起。他照例五点多就起床,而后在园内巡逻。不过,园区不乏山河,占地实在太广,因此犯罪发生的时候,他在哪里、做些什么,没有人看到。换句话说,他的不在场证明难以成立。 另外,值得留意的还有负责燃放烟火的K男,他也接受了检察官的侦讯。 “你说清晨六点时在放烟火,可是一大早的,有这必要吗?”检察官问。 “呃,这是我的工作。每天早上六点到傍晚六点,不停施放白昼烟火是我的职责所在。”四十多岁的K穿着脏污的工作服回答。 “这是园长交代的吗?” “是我吩咐的。”喜多川治良右卫门接话,“你知道的,这是座举世无双的游乐园,就算一早就烟火灿烂,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我们非常热爱那‘砰、噼里啪啦’的热闹声响,还有爆炸时洒下的气球雨。” 检察官苦笑着.转向K,继续问道: “今早六点左右,有没有看见可疑人物?你的99lib.烟火筒应该就放在迷宫后面吧?” “没有人经过我工作的地点。别说什么可疑人物,一整个早上,我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迷宫里没传出尖叫吗?” “哦,我也没听见任何不寻常的声响。或许不巧被烟火的爆炸声掩盖了,才没传进我的耳朵里吧。” 问完负责烟火的K,侦讯大致结束了。最后,仍没找到足以否定汤本让次是凶手的事实。 藏在地下血池地狱旁的十几把短刀,与二郎的日记都被警方视为证物扣押。理所当然,身为唯一的嫌疑犯,汤本让次立即遭到拘捕。 十二、大鲸鱼的心脏 木岛刑警并未随检警人员离开。一方面是局长的命令,另一方面是他不相信命案已经解决了。 这天午后,他独自在园里闲逛。 一回神,面前横亘着一座涂得漆黑、宛如灰泥小山的物体。一片黝黑中,仅一块污渍般的白点相对显眼。其实,那是这头怪兽的眼睛。人造大鲸鱼细小的白眼正瞪着刑警。 直开到眼睛底下的黑色深穴,是通往鲸鱼体内的入口。刑警非常清楚内部景象多么难以想象,那是连大人也会深受吸引的诡奇的童话世界。 于是,一时心血来潮,刑警忍不住踏进鲸鱼体内。从黑色深穴走入大鲸口中,赫然出现令人毛骨悚然的凹凸不平的大喉咙。从这里延伸出勉强仅容一人通过的食道,直通向胃袋。 四周不见任何灯具,光源全藏在内脏纤维里,透过青黑色的黏膜,在前方投下阴天一样的微光。青黑色的透明黏膜上,狰狞的血管与神经如黑色河流般纵横交错。 胃袋的一部分赤红溃烂,裂开约三尺的洞穴,可从此处进入体腔。木岛刑警便沿路步出胃袋。 外面是广阔的红褐色空洞。头顶上垂挂着一个惊心的巨大光源,猛然一看,好似浅草仁王门的大灯笼。实际上,那是大得吓人、鲜红通透的鲸鱼心脏。从红色心脏爬出老树根般弯弯曲曲的动脉及静脉,蜿蜒至远方的肠道。而大鲸鱼青黑色的大肠和小肠,就像无数的蛇纠结缠绕在一块。 “这不是木岛先生吗?”不知道在哪儿,响起了像收音机一样的机械话声。 木岛顿时一愣,回头望去,大灯笼般的心脏下,一条漆黑的影子就像一条蠕动的寄生虫。那是人类。 “谁在那边?” “是我,喜多川。”黑影以治良右卫门的语调回答。 “哦,原来是你。你怎么在这儿?”刑警走近心脏正下方。 “来思考一些事,这颗鲜红色的心脏总是能够刺激我的想象力。” 近距离一看,治良右卫门的脸庞红黑错落,犹如恐怖的红鬼。 “哦,想些什么?” 眼前,木岛刑警也化身为红鬼。大灯笼般的心脏下,两只红鬼窃窃私语。 “当然是这次的血腥命案。” 治良右卫门回答。身处巨大心脏的正下方,听见“血腥”这个形容词时,还真有一股腥味冲进刑警的鼻腔。 “但不是早就破案了?难道你认为汤本是无辜的?” 尽管刑警也不确信命案已解决,一遇上同样心怀疑惑的人,仍忍不住反问。 “不,倒不尽然……木岛刑警,你相信汤本让次是四起命案的真凶?” “当然,也只能这么认定了,不是吗?”木岛刻意强硬地断定。 “他的确有前科,却不是会恣意夺走无辜性命的杀人魔鬼。” “恣意?没有任何目的吗?难道你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刑警当真十分意外。 “咦,你的意思是,让次有行凶动机?我倒想听听你的见解。”治良右卫门直盯着刑警的红脸说。 “汤本想从你身边抢走诸口智满子,却遭到无情的拒绝。这构不成动机吗?” “哦,你知道这事啊?” “我可是个侦探。”木岛似乎自觉受辱,有些不满地回答。 “噢,抱歉。情况确实如你所言,不过……” “至于丽子遇害,二郎的日记也能提供解释。丽子与汤本就像一对夫妻,自然可能发现丈夫犯罪。尤其身为汤本表演特技时的标靶,想必她比任何人都更早注意到杀害智满子的短刀是汤本的所有物。因此,她才忍不住向二郎问起那件事。而不出所料,丽子也死在同样的短刀下。” “原来如此,非常合情合理。那么,杀害三谷二郎的动机呢?”治良右卫门语含笑意。 “二郎是唯一知晓丽子秘密的证人。要堵住证人的嘴,最明快的方法就是杀了他。” “这表示,让次偷听了丽子与二郎的密谈?” “大概吧。否则,他也可能从女友丽子的言行举止中觉察一二。” 各位读者都很清楚,丽子向二郎吐露秘密时,有个怪物般的漆黑人影躲在树丛后窃听。倘使那就是汤本让次,木岛刑警的推论便更加可信了。 “那么,人见折枝呢?一大早便到飞行船上,这般心血来潮,以游乐园的居民来说并不稀奇。不过,她与命案毫无关系99lib?t>,为什么会遭到杀害?还有,凶手如何切断高悬的空中绳梯?当时,飞行船上并没有其他人啊。” “你仔细观察过绳梯的切口吗?”刑警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嗯……” “切口十分利落吧?若不是利刃割断,就是……” “咦,还有其他可能吗?” “子弹。若凶犯是神枪手,能射中细绳,或许会留下那样的切口。” “从哪里开枪?”治良右卫门吃惊地反问。 “虽然想说是迷宫中央,但似乎都不太可能。应该是在近处,例如从飞行船的下方发射,趁四周无人之际逃进森林,便不失为一计。” “可是,那会有枪声吧?厨房大婶并未提到类似的声响。” “关键是烟火。约莫是一早就大量燃放的烟火声盖过枪声,我今天特地传讯负责的K,就是要暗示检察官这件事。” “原来如此,亏你想得到烟火,真厉害。但是,动机呢?让次为什么得杀害折枝?” “记得折枝拿着望远镜吧?从飞行船俯瞰园内时,她碰巧目击迷宫中央那骇人的一幕,也就是凶杀现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治良右卫门连连点头表示佩服。 “凶手达到目的后,一定会四处张望,留心是否被看见,于是发现飞行船上有个拿着望远镜的人影。惊恐之余,凶手奔出迷宫,赶至飞行船下。这样的推测符合逻辑吧?折枝若尽速离开飞行船就好了,但她大概过于震惊,无法当机立断。而后,凶手趁她仓皇爬下绳梯时开枪。虽然瞄准折枝,却偏离目标,命中细绳。毕竟汤本并非能射中在半空摇晃的细绳的神枪手。” “嗯,你的推理可谓合情合理。那么,三谷二郎是凶手解决折枝后,被同一把枪杀死的喽?” “旋转木马位于飞行船与迷宫之间,应该没错。” “不过,你找到让次使用的枪了吗?” “很遗憾,还没有,否则就能确定汤本的罪行了。可惜,不知道他藏到哪儿了,目前怎么也找不着,但我想只是迟早的事。”刑警胸有成竹地答道。 “可是,即便听过你的推理,我仍旧难以相信让次有罪。”治良右卫门依然语带笑意。 “咦,莫非有其他嫌疑犯?”刑警十分错愕。 “有一个你不知道的事实。” “什么事实?” “首先发现诸口智满子尸体的,是大野雷藏与人见折枝。当时,折枝其实看见凶手了,却担心随便说出口会横生波折,所以只告诉大野,之后她便惨遭杀害。而大野也害怕连累某人,至今保持沉默。” “人见折枝也目击到凶手?啊,怎么会这样,居然隐瞒如此重大的线索。那么,凶手究竟是谁?” “不清楚。事发突然,折枝仅能确定对方身穿西服,个头非常矮小,是名男子。” “个头矮小的男子?”刑警不禁倒抽了口气。 “提到矮个子,除未成年的三谷二郎外,只有佝偻的饵差宗助。折枝就是担心让这两人蒙上不白之冤。” “可是,二郎被杀了。” 在鲸鱼巨大心脏那诡谲的赤黑光芒下,两人忍不住面藏书网面相觑,沉默了好一会儿。 十三、饵差宗助 “既然二郎遇害身亡……” “那么,只剩那个矮个子男子。”于是,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就在治良右卫门的视线前方,被青黑色的静脉网包裹着的丑陋的气球般的胃,稳稳地坐在那里。而幽暗的体内深处,还有大肠及小肠盘踞如蛇群,大大小小纠缠在一起。 虽然是亲手设计的,但亲眼见到充塞在黑暗中,放大了好几百倍的人体解剖图,那么恶心、吓人,治良右卫门仍不由得心跳加剧。 倘使这些巨大内脏注入生命力,突然怦怦跳动起来或蠕动起来,那该有多么恐怖。脑中念头才刚一闪,下一刻像感应到了似的,胃袋动起来了。咦,这是在做梦吗?不,不是,确实在动。这头大鲸鱼活了,正呼吸着,而且在消化食物。纸糊的胃袋不正缓缓蠕动起来吗?怎么可能,是做梦吧?不过…… “你发现了吗?”治良右卫门轻轻碰了碰刑警bbr>藏书网的腰际低问。 “嗯。”木岛刑警目光如炬。 “刚刚在动吧?” “对,是你设计的机关吗?” “不,我也一头雾水的。那个胃袋是固定的纸糊道具,不可能动起来的。” “那么,难道……” 刑警想根据事实作判断,于是便带头走向黑暗的胃袋。 “这种东西根本没办法进行消化。”刑警敲了敲被颜料涂得黏糊糊的胃壁。 “有人躲在里面。喂,是谁?出来。”刑警似乎有所察觉,一马当先冲进胃袋。 “哇!”一道惨叫像炸开了似的,紧接着一个难以名状的丑怪生物在刑警眼前蹿过,逃也似的钻进鲸鱼肠管迷宫里。 “喜多川先生,请绕到那边,我从后面追。”木岛像在逮抓兔子似的,大吼着跑进肠道。 黑暗中,四处响起肠道破裂的声响、怪人窜逃及刑警追逐的凌乱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喘息声。水泥大鲸鱼仿佛腹痛如绞,四处打滚。 “糟糕,木岛刑警,他逃走了。他从我的袖子底下钻过去。在那里,在食道那边。” 治良右卫门不住叫喊,冷不防往前冲。他穿过心脏,拨开纸糊的肺脏,跑向食道那隧道般的幽暗小径。 怪物个头矮得出奇,却敏捷得像只猴子。他能直着身子穿过顶棚很矮的隧道,而追捕的两名大男人却得屈着身体、咚咚地撞着脑袋,绑手缚脚的两位大汉实在不是他的对手。 待治良右卫门与木岛刑警总算出了鲸?99lib.鱼体内,环顾黄昏的森林周遭,怪人早逃得无影无踪了。 “果然如此。”茫然伫立鲸鱼外的刑警别具深意地低语。 “我很信任他,这简直太出乎意料了。”喜多川哭丧着脸。 “但你不能否认那是饵差宗助吧?” “嗯,那种身材的不会是别人,可是实在难以置信。” “看过这个或许就能解开疑惑,我捡到那家伙逃命时不慎掉落的纸片。” 木岛刑警拿出一张纸,上面用笨拙的字体写着: 七月十四日快到了,治良游乐园嘉年华会当晚,就是杀人游戏的最终章,所剩不多的成员,终将命丧黄泉。血淋淋的盛大晚会、屠杀节庆的热闹祭奠,该多么精彩啊!光想象便兴奋不已。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来自地狱的秘密,化外之境的重大秘密。 “你认得宗助的笔迹吗?”刑警问道。 “嗯。可是这些字刻意写得很潦草,我不太敢肯定。”治良右卫门诚实地回答。 “内容提到的治良游乐园嘉年华会,是真的吗?” “是的,在一连串命案发生前,我曾寄邀请函给一百多名同好的绅士淑女。现在,我正考虑中止这次聚会。” “哼,话说回来,居然选择如此热闹的夜晚动手,真不知道凶手打的是什么主意。”刑警的想法依旧很刻板。 “我似乎能明白。”不知为什么,治良右卫门面露冷笑。他凝望着刑警,舔了舔嘴唇继续道,“看之前的杀人手法,凶手压根儿就是个冷血杀人狂。原本你推定汤本让次为凶手,还进行了?一番考究的推理。然而,如今在没有汤本让次的园子里,竟出现刚才的那名神秘人物,对方还遗落了一张杀人预告。这下,你知道汤本不是凶手了吧?这回的犯罪,是让次那种平庸的不良分子根本想不出来的疯子奢想。虽然有些矛盾,但这确实是一桩足堪匹配梦幻治良游乐园的犯罪。” “听起来像在赞美杀人狂。”刑警在不断升起的薄暮中,露出兴味盎然的神情。 “赞美?嗯,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如此。我喜欢射向黑夜的红色烟火,可是,请别把我误会为杀人狂的同伙。” “不过,身残的宗助了解你描述的那种心情吗?” “我也很意外。然而,外貌畸形的人,不一定连心灵也和我们大相径庭,或者更加扭曲。那家伙看着一脸和善,心里不知在策划些什么血淋淋的恶事呢。” “那么,你相信这张纸张上古怪的预告?” “嗯。血红的杀人舞蹈,治良游乐园嘉年华会将是多么绚烂的舞台啊……” 十四、地底水族馆 从当晚直到第二天,.99lib.警方对治良游乐园进行了一场地毯式搜查。而接到木岛刑警的报告后,本地警局立刻派遣了十几名警员支援。 警员与园内仆佣组成数十人的搜索队,各拿着一盏提灯,无论是塔上、迷宫里、摩天轮的每一个包厢、旋转木马、地狱极乐、水族馆、辽阔的原野、深邃的森林,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搜索过了。遗憾的是,直到天亮都找不着侏 5112." >儒的人影。 有人说或许他已逃出园外,但可能性微乎其微。逃离这座游乐园,那位“鹤立鸡群”的畸形儿,还能够藏身何处、到哪里觅食?形同巨大迷宫的治良游乐园,对想避人耳目的罪犯而言,才是最佳的藏身处。况且,七月十四日的重大计划仍等着他实现。 及至这天中午,疲惫的众人才聚集到游乐园中心的大宅里。 “中止这场嘉年华会,让所有人到更安全的地方避难,怎么样?我的意思是,清空治良游乐园。”局长十分愤怒,发泄似的大吼道。 “我们无处可去。就像我一向主张的,这座游乐园是我们唯一的避难所。我不打算丢下这里。当务之急,请再搜索一次。既然已确定凶手的身份,就只差逮捕了。”因睡眠不足而面色苍白的治良右卫门,如此请求道。 “你说搜查,到底要上哪儿搜查?我们不是已翻遍了每一个角落?” “我还有一些线索,他可能躲在某个地点。” “哪里?” “地底水族馆。” “哦,那里至少搜查了十次吧?”木岛刑警忍不住插话。 “找的方法不对。我也是前一刻才想起的,还有一处隐蔽的藏身处,那个可怕的侏儒或许早我们一步发现。” “那么,请带路。”局长不太乐意地应道。?t> 木岛刑警及五名警员随治良右卫门走下地底水族馆。 眼前,一条水泥长隧道蜿蜒而去,两侧墙壁嵌着几扇大玻璃,厚实的玻璃外可见海底景色。 那当然不是真正的深海,外面用水泥槽围起来,底部铺着岩石、小石子和泥土,种上许多海草,再放入各种珍奇的鱼类。除了能发磷光的海蛇水槽以外,其他水面上都安着明亮的电灯,模仿海底的水槽连底上的一小块石头都清晰可见——每一颗因蓝色盐水层显得扭曲的小石头。 “你们找过哪些地方?先前应该不曾留意过这片玻璃墙的另一侧吧?”治良右卫门回头问六名同行者。 “玻璃墙的另一侧不是只有水吗?再怎么样……” “不,尽管如此,水面上还有很大的缝隙,里头的空气足够一个人活命。” 六人面面相觑,禁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恐怕是为凶手异想天开的逃生方式惊愕不已吧。 “意思是,那名侏儒泡在水族馆的水槽里,只把脸露出水面,静静待着不动?” “此外也找不到可疑的地方了,不是吗?” 于是,众人放慢脚步,仔细观察起每座水槽。 不久,治良右卫门与木岛刑警同时在一面巨大的玻璃窗前止步。 这座水槽没有什么鱼类,里头养的是一些奇异的海草,所以整面..玻璃就像魔女倒竖着一头乱发,形成泥沼般的阴影。顶上也亮着灯但依旧看不清楚,真要怀疑的话,这是最可疑的地方。 “这里头有大鱼吗?”刑警满脸不解。 “不,全是海草,应该没有鱼。” 刑警难以置信: “可是,你瞧瞧那摇晃的样子,那昆布摇晃的姿态。” 仔细一看,在一片黏滑的青黑海草密林中,突兀地绽放着一朵白色的五瓣花。那白皙的五瓣花看起来像海星,贪婪地想抓住海水。 “是手!喂,那是人类的手啊!” 那显然是人类的五根手指,手指上凝结着垂死前痛苦挣扎的暗影。 手指拨开的海草后方,赫然冒出一张血盆大口。那是嘴巴奇大无比的畸形儿。他瞪着空洞的双眼,唇齿间瀑布般喷出鲜红的颜料,在水中无声地呐喊,不知嚷着什么。 假如木岛刑警会读唇术,就能从濒死的饵差宗助那鲤鱼般翕动的嘴里,解读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诅咒话语。可惜,他一点儿也不懂。 当然,两人立即绕路来到那座水槽前,但为时已晚。宗助不知被谁刺穿了胸膛、扔进水槽里,这时候已然断气了,静静浮上水面。 寻找凶手的情节到此为止。虽然故事发展相当离奇,不太适合玩猜谜底的游戏。但即使不靠逻辑分析,许多读者应该已察觉作者刻意隐藏的真凶。不如请读者自行提出解答。 十五、大炮 此时,治良游乐园的成员中,依然活着的已所剩无几。 先是治良右卫门女友之一的诸口智满子,接着是汤本让次的女友原田丽子,再来是俊俏少年三谷二郎,而后是大野雷藏的女友人见折枝,如今是侏儒饵差宗助,他们陆续惨遭神秘的手段杀害。 飞刀高手汤本让次一度是最大嫌疑犯,但事实证明他是无辜的。从拘留所释放后,他便返回园中。 名侦探木岛刑警搬进园区,夜以继日竭力搜查,可惜至今仍未找出蛛丝马迹。他碰巧捡到像凶杀预告信的纸片,认定饵差宗助最可疑。不料,正要逮捕,宗助却在水族馆的水槽里变成一具惨不忍睹的浮尸。 截至目前,凶手到底是谁,依旧毫无头绪。感觉凶手似乎很随性,见一个杀一个,如捏死虫子般杀害园里的人。事先毫无征兆,也找不到非残杀他们不可的动机。一连串的命案营造出神秘莫测、骇人惊悚的疯狂之感。 唯一确定的是,凶手不可能从园外入侵。不论地形或构造,游乐园都坚固如城堡。那么,是里头的人吗?还活着的成员只有园长治良右卫门、其女友木下鲇子、大野雷藏及汤本让次,凶手真的是其中之一吗? 此外,还有几十名仆佣,但他们全经过园长精挑细选,就像机器人一样忠诚而愚钝,实在不可能有高智商而又穷凶极恶的杀人狂藏身其中。只是,园里人数众多,难保不会有戴假面具的血腥人魔混进来。 先不说这些了,游乐园的嘉年华会——那荒诞的活动节日——即将到来。这一天便是隐身杀人狂预告“杀人游戏的最终章,那一夜所剩不多的成员,终将命丧黄泉”的日子。 就算是吓唬人的威胁,也没必要冒着丧命的风险,坚持举办嘉年华会吧。各位读者想必这么认为,警方也持同样的看法,并找来园长治良右卫门商量,奉劝他中止活动。无奈,治良右卫门根本不愿妥协,而幸存的三名成员也支持园长的决定。 “这场嘉年华会可说是当初建造治良游乐园的终极目标。一旦半途而废,投注的数十万资金等于全然白费了。你们这些现实主义者或许不懂,但我们是厌倦遁世、只憧憬美丽的梦想、活在梦境里的人。只要能做美梦,即便失去性命,也不会感到遗憾。何况,凶手说要在嘉年华会当日进行屠杀,不过是危言耸听。真想杀人的话,谁会事前预告?”园长等众成员反对的主要原因大致如此。 “听说到时候将聚集上百名宾客,不是吗?也得考虑到仆佣的工作能力啊。好玩是好玩,但为了大多数人的安全……”警察局局长依旧不死心地提出忠告。 “不,这些宾客的价值观和生活态度都和我们相差无几,仆佣甚至比我们更期待嘉年华会,99lib?更别提准备工作已大致完成了。实际上,今天大炮应该就会送达。嘉年华会若临时取消,那座所费不菲的大炮,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治良右卫门据理力争。 “咦,你说什么?大炮?”警方人员一听,全瞪大了眼睛。 “哦,没什么好惊讶的,我不是打仗。喏,各位也知道‘人类大炮’的表演吧?我指的便是这类玩具大炮。口径约四十四厘米,只不过炮弹换成巨大的软木球,射程仅一百米左右。” “订制这样的大炮有什么用途?” “嘉年华会的余兴节目啊。我们想搭建巨人打靶场,类似都市游乐场里常见的射击场。射击目标是堆成小山形状的敷岛牌和蝙蝠牌香烟,射中就可领到奖品。”99lib? 谈话的内容越来越梦幻,越来越不真实,治良右卫门的双眼越来越迷蒙。 经过一番争论,在依治良右卫门与其他人的坚持下,时机尴尬的嘉年华会按原计划举办。毕竟园长是当地豪绅,朋友中又不乏有权势的政治家,警方不得不让步。最棘手的是,为加强戒备,嘉年华会当天得派遣几十名警员驻留游乐园。而治良右卫门也命令所有的仆佣,务必为这奢华的飨宴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天,治良游乐园唯一的入口、漂浮着那艘平底小舟的水门,果真如期送来一样巨大的货物。是大炮,巨人打靶场的大炮,外形与战争中使用的大炮毫无差异。这座光车轮就顶得上一辆牛车、泛着青黑色慑人光芒的钢制大炮,被搬上木筏,用假花装饰,像是神桥渡河似的逆流而上,运到了乐园中心的广场。 大炮旁边,堆着足球大小的软木炮弹,看着就像巨人国度的居民赏月时吃的甜点糯米丸子。 “这大概是嘉年华会最有趣的余兴.99lib?节目。那座山丘上会排一列等身大的活人偶,宾客从此处以软木炮弹射击。命中目标的瞬间,想必会很兴奋。奖品若是蝙蝠牌与敷岛牌香烟未免太没意思了,不如放烟火代替奖赏。我要在烟火弹中塞满花瓣,让五彩花瓣像雪花从天而降。伴随爵士乐队震天撼地大声演奏,香槟酒砰砰喷出泡沫,一片花雨中,大伙儿在庭院疯狂起舞,岂不尽兴?”治良右卫门情不自禁地抓住其他三名成员,陶醉地描绘着计划中的景象。 众人随后便会发现,巨人射击场不过是这整场狂乱、盛大、华丽的嘉年华会里,最不起眼的一幕。 小舟之歌嘉年华会那一天终于来了。从日本各地被吸引来猎奇的绅士淑女,前一晚便在附近的Y市过了一夜,并准时于正午时分,三三两两抵达那座绿树拱门旁。 拱门下,平底小舟载着打扮极不寻常的船夫,漂浮在如镜的青绿色水面。 船夫有两名。一名是在船首操桨的少女,一名是坐在船尾、抱着吉他的少年。少女一身纯白羽毛衣裳,少年则裹着一袭鲜红羽衣,令人错以为是一对红白相间的美丽水鸟,迷失在小舟上暂时歇脚。待早到的三名绅士淑女乘上小舟,少女手中的桨便静静划过水面,小舟随之缓缓滑进细窄的水渊。 “小姐、少爷,这身打扮真是出色呀。”蓄着齐整短须的年长绅士微笑着称赞船夫,“少爷,那是乐器吗?请弹奏一曲吧。小姐,方便边划桨边唱歌吗?” 十七岁的男孩与十八岁的女孩回望绅士,双双回以可人的一笑。随后,在沉默中,少年弹起吉他,少女则微启朱唇。小舟之歌配合沉静的划桨韵律,掠过水面。 “梦之国!噢,我们来到梦之国哪。这首摇篮曲的意境实在太美了。”绅士以温柔的男低音不住赞赏。 “那名乐手真是可爱。”黑色洋装的淑女也以悦耳的女高音应和。 两岸漆黑的树叶层层叠叠,覆盖高空,浓绿树墙上点缀着鲜红的山茶花,宛若斑斑渗出的血迹四处绽放。天际一片阴沉,抬眼望去,恍若挂在远处的毛玻璃。 拂过水面的微风,轻轻吹送着船首少女的芬芳体香及清朗歌声。 浑然间,两名绅士已移到乐手身侧,从两边搂住少年柔软的肩膀。淑女则坐在少年前方,看不厌似的凝望着他粉红的脸颊。 船头的少女忘我地独自吟唱,身体越摇越起劲,划桨频率也不断加快。小舟化身为水中的小虫飞速前进。每一划动,木桨扬起的轻风便拂起一两根少女身上纯白的羽毛,送向空中。随着小船的速度越来越快,掉下来的羽毛越来越多,竟化成不合时节的雪花,片片往后飞掠。 脱落的羽毛下,依稀可见古铜肤色的少女汗水淋漓,肌肉紧绷。 小舟之歌越唱越高亢,持桨的手臂及腹背的律动益发激烈,残存的羽毛尽数飞扬起来。看啊,在纯白天空衬托下的全裸少女娉娉婷婷站着。 不识羞耻的乐园少女依旧奋力划桨,并转身回望船尾的少年。 “音太低,再调高点、更激昂一些。” 听到少女的指示,少年猛地站起来,露出皓齿高歌,随着节奏轻轻摇摆身躯,忘情地弹奏吉他。 少年身上的鲜红羽毛飘舞,底下米开朗基罗般的曲线若隐若现,慑人心魂。全裸的两名船夫边歌唱、弹奏、舞动,边划着小舟。平底小舟巍巍颤颤地摇摆,左右晃荡着不断前进。 三名绅士淑女各自紧攀船尾,沉醉在激情的梦境里,陶陶然地痴望着眼前两道舞动的曲线。 不久,小舟抵达港口。 只见几十名裸女蠕动着以背部搭成的诡异栈桥。宾客踩踏着比毛毯更柔软、温暖的栈桥上陆后,几个身穿红白相间小丑服的男子捧着衣裳等在一旁。 “欢迎,园长正恭候各位大驾光临。好了,请更衣吧。” “咦,什么?更衣?”年长的绅士诧异地反问。 “是的,今天的贵宾都得换上特别为这场嘉年华会裁制的服装。” “哦,梦之国特制的梦的衣裳吗?”绅士总算理解了,接了过来。 摊开一看,粗绢丝织成网的面料上缀满金银彩球,这不是专门为舞者定做的舞台装吗? “要穿上这个?” “对。” “直接套在衬衫外?” “不,您身上所有的衣物,都由我们保管。” “可是……” “这是园长的吩咐。” 于是,眼前出现三名来自梦之国度的男女舞者。闪闪发光的粗网中,异常清楚地勾勒出里面或丰满或瘦削或水嫩的肉体。头上则戴着结满彩球的三角帽。 他们彼此扶持,高声唱起小舟之歌,并依循指示,舞动着赤裸的臀部,爬向前方山顶。登顶的刹那,三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哇——!哇——!” 山的另一头,举目望去竟是一片真正叫人惊愕、难以形容的癫狂之国的景象。 十六、人间万花筒 从小山俯瞰治良游乐园,在眼皮底下铺开的似乎是一幅疯子的油画。画中洒满形状各异、色彩缤纷的景物,实在目不暇接。那景象是大万花筒不断旋转呈现出来的,既骇人又绝美。 两个漂浮着的热气球应该分别指太阳与月亮吧,挂在场内的东西两方,五彩纸从上头往下撒落,化为缕缕雨丝。 烟火不停地爆出声响,无数的纸球在空中炸开,五颜六色的纸雪花漫天飞舞。 当中,涂上红漆的巨型摩天轮,恍若巨人国的风车不停旋转。酷似浅草十二阶的摩天阁在场内张挂出万国旗,每扇窗都有鲜红旗帜探出头随风飘逸,宛若火焰熊熊燃烧。 帕诺拉马馆的圆屋顶,像儿童玩具般被涂成红蓝相间的。而树林彼方若隐若现的紫色物体,则是那头水泥大鲸鱼。 地底,水族馆的鱼类与地狱极乐的活人偶各自展现出疯狂的一面,失控地手舞足蹈着。 除去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装饰与色彩,还有为太鼓伴奏的烟火声,音乐仿佛就要摧毁整座治良游乐园,震耳欲聋地不断鸣响。 远方山丘下、森林里,近处的建筑物窗户、池畔,各有数名或数十名乐队成员,恍若丛生的毒菇,顶着红、黄、蓝等鲜艳的色彩帽,卖力地合奏令人怀念的颓废乐曲。 山丘绵延至遥远地面的轨道上,换上彩球小丑衣的三名宾客乘着船一般的滑台,乘风而来。 滑台在倾盆的缤纷雪花中,乘着悦耳的乐音,或横倒、或逆转、或翻滚,以令人屏息的速度向前、滑行、翻腾、冲刺。缀满彩球的金银衣裳及女客的发丝在后头飞扬成一条线。 “痛苦,救命啊!” 风吹散一阵阵的尖叫声,小舟瞬间抵达轨道终点,宾客根本不及反应,就已被抛到沙地上了。三团金银肉球顿时裹了一身的泥沙。 “哎呀,欢迎光临。我恭候已久。” 回过神,园长喜多川治良右卫门正逐一扶起三人,为他们拍掉身上的沙尘。 “请看,这是治良游乐园的射击场。来宾差不多都已到齐了,待会儿大家可一起射软木炮弹。标靶是对面山丘上的人偶。” 眼前是一门装着车轮、体形巨大但老旧的大炮,被装点得五颜六色的。 大炮旁则是一座用软木球堆成的丸子山。对面山丘上,在白色天空下,并排站着十尊人偶。 “哦,挺有创意。要用和足球差不多大的软木球,射倒稻草人偶吧。那么,奖品是什么?浅草公园的射击场,奖品好像是蝙蝠、朝日及敷岛牌香烟。”年长的绅士一脸打趣地问。 “奖品?哈哈哈,你真会精打细算。有的,奖品很丰盛,非常丰盛。” 和嘉年华会的气氛格格不入,治良右卫门穿着一套警察制服,贴着装模作样的八字胡。虽是这身打扮,却如服务员一般低声下气地与宾客交谈,更予人一种疯狂的感觉。 不久,第二艘、第三艘空中小舟陆续滑落轨道,浑身沾满沙尘的宾客十名、二十名地逐渐聚集到场。 他们全被迫换上表演服装,但以三人、五人为一组,款式及颜色各有巧妙。 有些是色纸制的镗甲,有些是可看透全身的薄纱衣,有些是夏威夷土人的棕榈裙,有些则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时髦泳装,此外还有各式缤纷的、廉价的、俗丽却又天真的扮装。 在这些袒露着乳房、半露着臀部的男女之间,只见一名男子宛若异端,一身突兀的打扮。他头上肮脏的手巾在鼻子下方打了个结,穿着细格纹和服,还绑着三尺带,臀部衣摆卷起夹在腰带里,腰际悬挂一把不到三十厘米的短刀。 “啊,你费了不少心思呢。刑警变成窃盗,果然别出心裁。” 身穿警员制服的治良右卫门将佩剑弄得锵锵作响,随手拍拍木岛刑警的肩膀赞赏道。若不知情,还以为是真正的警察在逮捕窃盗。 “哈哈哈,你满意吗?为了彻底融入嘉年华会,我可是伤透了脑筋……不过喜多川先生,你的扮装不也是种创举?我的风头都被你抢走啦。” “哦,你赶紧逃吧,我要追捕你。不如来玩一场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吧,哈哈哈。”警察治良右卫门开玩笑地说。 广场上,十几名客人围着软木球大炮,忍不住啧啧称奇。 “有没有人要射击?用这些软木炮弹射倒对面山丘上人偶的宾客,会有大奖。”警察治良右卫门一脸笑意,殷勤地怂恿众人。 “我来。我可是个神枪手,东京99lib.浅草公园的射击场小姐看到我都不禁皱眉。”一名绅士走上前,绕到大炮后面。 “炮弹已填充完毕,瞄准后拉下绳索即可。” 绅士双眼靠在炮身上,与射击场的空气枪一样,瞄准前方山丘右边的人偶,接着拉动绳索。“咚”的一声后,他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发射的反作用力促使大炮猛然往后冲。 从炮口射出的软木球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飞了出去,而后“咚”地击中右边人偶的胸口。 人偶被球击倒,双脚朝天摔向山丘彼端,消失无踪。此时,人偶?99lib.原本站立的地点忽然冒出几百颗色彩缤纷的气球,恍若刚刚被射杀的人偶灵魂升空了。下一刹那,庆祝命中的烟火隆隆发射,在云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五彩雪花更是激烈地倾洒下来。 十七、地狱谷 小丑人偶倒下、鬼人偶倒下、女幽灵人偶倒下、三眼妖倒下,人偶接二连三被软木球击中,消失在山丘后方。 每击中一次,白昼烟火便“咚”地升空一回,而后缤纷雪花漫天降下,喧闹的音乐响彻云霄。 “接着,由我代替人偶。谁来射击我,来打倒我这警察吧。” 打扮成警察的喜多川治良右卫门填充炮弹后,奔向山丘,全身挺立伪装成人偶。 “好,我先攻。没问题吧?” 刚刚在另一处帐篷的酒吧喝了几杯香槟,身穿英勇红镗甲的青年满脸泛红,劲头十足。 “这可是炮弹传球游戏。好,请投球吧。要瞄准啊。”治良右卫门大声吼回去。 红镗甲青年慎重瞄准后,拉下绳索。只见“咚”一声后,软木球绵绳飞向空中,往山丘游移。 “好球!” 警察治良右卫门屈着腰,在胸前接住软木球,高声应道。 掌声响成一片,随即烟火“咚、噼里啪啦”再度响彻天际,五彩雪片四散飞舞。“这次请在场的各位代替人偶并排在山丘上,轮到我当投手。”奔下山丘的治良右卫门继续发号施令。 此时,场内四处弥漫着嘉年华会的酒气,设于各处帐篷的酒吧里,开香槟的“嘭嘭”声不绝于耳,且不断有绅士淑女醉得双颊酡红。 聚集在大炮旁的十几名男女也都醺醺然。即便滴酒未沾,烟火与音乐亦蕴涵醉人的力量。 “什么,要我们代替人偶当标靶?哈哈哈,有意思。各位,我们朝山丘前进吧。” 红镗甲青年口齿不清地邀约众人,摇摇晃晃地在前头领路。 身穿小丑服的老人、仅一片薄纱蔽体的夫人、穿泳装的少女、披红斗篷的斗牛士,亦奋勇追随。其余犹豫不决的宾客,则被音乐及治良右卫门催促着跟上。 十个活标靶在炮口前一字排开,却左右摇晃得相当厉害。 炮手由警察治良右卫门担任。“我要发射喽,不如从右边那位女士开始吧。” “好,来吧。你看着,我会接住的。” 醉醺醺的美艳贵妇叉开透明薄纱下的腿,没戴手套的双手似枫叶般张开,勇猛而娇媚地宣告。 不料,只听到“啪”的清脆声响,身为标靶的薄纱夫人两条白腿划过半空,翻跌至山丘另一头。 “喂,那是空炮吧?根本没瞧见球啊。”紧邻的红镗甲青年口齿不清地反问。 “不是空炮,是球来得太快看不清。” 治良右卫门回答的同时,又响起“啪”的一声,红镗甲青年随即倒在地上。 而后,泳装少女、小丑老人、红斗篷斗牛士,也像被连发的机关枪射中,啪啪啪地消失在山丘彼端。一眨眼的工夫,地平线上的十个标靶一扫而空了。 炮手不知何时把真炮弹填进去的,而炮弹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射出的,一切快得连目光都跟不上。 气球不断向上飞腾,烟火也接连绽放,倾泻而下的雪花与飞升的缤纷气球在空中交错冲撞。 “哇哈哈哈,好玩,太好玩了!” 治良右卫门像孩童一般雀跃。接着,他离开大炮,奔向另一边的人群。依稀可见他右手中藏着个隐隐发亮的物品,恍若闪烁着银光的彩虹。 此时,空荡荡的大炮旁,伫立着一名神情疑惑的男..子。他是打扮成丑陋窃盗的木岛刑警。 “实在不明白,才有那么多朋友惨死,命案的血腥味都还未散去,竟然就大肆狂欢,简直没人性。” 刑警全然无法理解游乐园居民的处世态度,只觉得他们是异世界的人类。 “那些自愿担任标靶的家伙也有问题,都多大年纪了,还自以为是人偶,甚至作势滚落……不过,他们在山丘另一头干吗?居然没人爬上来,真反常。总不会每个人都借酒醉,索性就地入睡吧?” 木岛有些在意,遂缓缓走上山丘,从山顶窥看下方。 “哎呀,根本是打翻的玩具箱。”他忍不住自言自语。 山丘另一侧的低崖下,果然极像翻倒的玩具箱,色彩缤纷的十具人偶与十名男女杂乱地躺在四处。 那情状美得令人战栗。真正的人类与栩栩如生的人偶手脚裸露相叠,仿若萝卜散落一地,看起来异常华丽。 在透明薄绢的掩蔽下,隐约可见十八岁少女的乳房、四十岁女人肥胖的臀部,以不知羞耻的姿态倒卧,一动也不动。 红镗甲武者则像五月儿童节的娃娃,横躺在地,装饰用的尖帽子与苍白的脸庞无力垂落一旁。 “怎么会美得这般惊心动魄?” 这时候的刑警还没明白个中缘由,困惑地直眨眼。 不一会儿,他突然醒悟过来,察觉这不可解美景的怪异之处。十个人与十具人偶,全都染上了猩红的血糊。人偶不可能流血,但十个活人无一幸免,每个人的胸口或腹部都淌出血。是鲜血将雪白的肉体、黄色的肉体、怪异的衣裳及人偶的肌肤晕染得艳丽无比。 美如梦幻,那么不真实。刑警怀疑自己看错了,特地跑下山丘查探,亲手触摸那淋漓血糊。即使亲眼目睹沾附指尖的鲜红黏稠液体,他依然难以置信。 在场众人所受的伤,绝不是软木炮弹造成,明显可辨识出手枪之类射出的子弹深深陷入体内的痕迹。难怪当时看不见炮弹,难怪逃离的治良右卫门手里有银色物体闪闪发光。 他错过警告的时机,只能茫然伫立。 “等一下,那么,这一连串的命案,凶手正是园长喜多川治良右卫门?99lib?莫非那家伙一开始就打算对朋友赶尽杀绝?而预告要在今天的嘉年华会中进行最后大屠杀的信,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这实在太荒唐,压根儿说不通。” 然而,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推论可信。 “若是治良右卫门,身为这座乐园的设计者,不论什么机关,他都能预先准备妥当,当然也可随心所欲地计划杀人祭奠。噢,原来如此。这下,连环杀人命案的无解谜团总算迎刃藏书网而解。那家伙,祸首就是那家伙。看看我,从头到尾扮演的,根本就是个可笑的丑角。” 木岛尚未完全从噩梦中清醒,但他强烈意识到职责所在,亟欲逮捕凶手治良右卫门。 于是他振奋精神,绕过山丘,神情严肃地奔往治良右卫门适才离去的方向。 十八、嗜血的赛跑 当时园内的其他广场上,众多来宾正在开展旁人看不懂的徒步赛跑。 共计十名绅士淑女身穿红白相间的运动服,胸口别着一到十的号码,边数着“一二、一二”,边气喘吁吁地卖力向前跑,终点在另一头的森林。 这是场长跑竞赛,总长一千米。此时他们已完成九百米。 当然,每个人都醉醺醺的,因而比赛过程备觉吃力。 戴夹鼻眼镜的绅士,扶了扶快滑下来的镜框,满脸通红地吆喝着一马当先。接着是名短发妇人,她那张颇有气质的面孔上五官因痛苦而挤在一起,发丝向后飞扬,奋力摆动着三十岁熟龄的乳房和臀部,排名第二。再来是名骨瘦如柴的肺病青年,紧跟在他后头的是脸颊像李子一样光滑红润的少女,其他选手隔着一两间的距离。而最后一名绅士,胖得像木桶似的,显然索性倒下滚的速度会更快,他却屹立不摇,蹒跚前进。值得佩服的是,没有任何人半途而废。 为给他们加油,配合他们的步伐,竞赛路线中的三处,安排了乐队演奏振奋人心的《亲王亲王》。天空中烟火不断绽放,五彩雪花如一大群绚丽的昆虫倾泻而下。赛跑的人沐浴着五彩缤纷的雪花,这场景简直就是精神病院的运动会,选手们不停地往前冲。 此时,终点的两根柱子间拉起一条白带子。一边的柱子旁,打扮成警官的治良右卫门为判定名次,举着枪等候。 “哟,哟,七号选手加油,九号选手加油!”治良右卫门激动得直跺脚,给选手们鼓劲加油。 领先的夹鼻眼镜绅士渐渐逼近终点。由于疲劳,他的双腿不住颤抖,感觉随时都会跪倒在地。 “噢!”最后一刻,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奋力撞向白色带子。 闪闪发光的宽幅带子绷得像一根木棒,直挺挺的,耐心等待第一名的到来。 一间缩短到一尺,一尺缩短到一寸藏书网,眼镜绅士挺出的腹部总算碰到带子。若是一般的田径比赛,绳索会伴随选手往前的冲劲拉长、弯曲,而后绷断。紧接着,会传来“砰”的信号枪响。 然而,这条奇特的带子受到绅士的冲撞,并未随之往前、弯曲,也没折断。反倒出现触目惊心的情状,猛烈冲刺的绅士竟瞬间被拦腰切断了。 刹那间,他的腹部喷出飞沬状的流质物,鲜红的液体沿着白色带子洒到空中,落到地面。 就在烟?火发射之际,响起“哇”的一声惨叫,绅士的双手在空中乱舞。同时,他的腰部以下则倒在地上打滚。换句话说,选手活生生被切成两半。 这条白色带子,它的锋利简直太让人震惊了。 乍看不过是普通的带子,其实是锻造成扁长形状的钢铁利刃。涂上白漆后,远看还真像条布带。 而刀刃锐利的一面迎向众选手。用手一摸就会被割伤,何况是以一千米竞赛的速度撞上去。所以身体连同骨头被一刀割裂成两段,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戴着直线绳索面具的利刃转眼就屠杀了一个人,仿佛啜饮着鲜血,让它在快感中不住颤动。 此刻,排名第二的短发夫人那成熟的雪白肉体也撞了过来。 酒醉的她,双眼因疲劳而迷蒙,根本无暇顾及第一名选手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见剃刀般的带子“嗡”的一响。 霎时,夫人的上半部躯干抛弃了下半身,在空中翻了个跟斗。 鲜红的血花绚烂喷出来,只有叹息般“哈……”的一声在空中飘荡。 其余八名参赛人员接二连三扑向这嗜血的利刃。最后,共计三人丧命,五人受伤倒下,平安脱险的仅两人。众人就是醉得如此糜烂,头晕目眩, 5b8c." >完全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园内的疯狂气氛沸腾到了顶点。 终点倒着八个人,前两名被砍成两段的躯干,与没有切透的六个人重叠在一块儿,有瘫倒的,有99lib?不停翻滚、挣扎、颤动着的。 没想到,仿佛是约定好的,不同地点的乐队纷纷将曲目从《亲王亲王》改为《猫呀猫呀》。 与此同时,残缺不全的肉体在地上跳起猫舞。 实际上,他们的胸腹源源不绝地往外喷着鲜血,却仍配合音乐的旋律,一弹一跳地,舞动着痛苦万分的妖猫之舞。 五彩雪片在其中纷纷飞扬,白色的与黑色的、结实的与松垮的,男女各式各样的肉块血流不止,手脚滑稽地演绎濒死的动作,跳着美丽而吓人的邪魅舞蹈,直到最后一刻。 十九、旋转木马 “原来是这么回事。”打扮成盗贼的木岛刑警拍了拍喜多川治良右卫门的肩膀说道。 被拦腰切断的选手们,翩翩起舞的妖猫渐显无力,不知不觉已不再动弹。纸雪花轻轻飘落在化成池沼的血泊上,片片浸没了。 “是木岛刑警啊。”身穿警员制服的治良右卫门微微回头,脸上溢满得意的笑容。 “手枪里装的是实弹吗?”不愧是刑警,木岛全身戒备,厉声问道。 “或许吧。可是请放心,我不会对警察动手。” “嗯,就算你有此意图,我也不会让你轻易得逞,不如束手就擒吧。”刑警说着,从双色条纹的衣服底下抽出捕绳。 “不,请稍等。我的任务还没结束,而且我必须向你坦承几件事……我绝不会逃走的。” 即便如此,木岛仍无法直接说出要逮捕他的话,总觉得如此一定会被对方讪笑,有失警方颜面。园内的情景就是这样不合常理,叫人迷惑,而凶手治良右卫门就是这般从容。 “我建造这座乐园,正是为了杀人。起先是逐个下手,今天则一口气让所有的人丧命。你也明白,杀人是多么令人难以自拔的游戏,这可是我们的祖先尼禄独创的凄美剧。” “你到底想说什么?”刑警苍白着脸,不耐地吼道。 “还用说吗?当然是我如何一一杀人。你参透其中的秘密了吗?” “那无关紧要,反正你就是凶手。” “哈哈哈,看来你仍旧不明白,不如让我来揭晓谜底吧。” “晚点儿再听你慢慢解释,现在不是坦白的时刻。”刑警费尽全力才装出冷淡恶毒的口吻。 “不,要是不先交代清楚,到时可麻烦了。嗳,听我说吧,我只要说一点你应该就会明白的。其实,魔术的谜底正是那座摩天轮。” 治良右卫门指向高挂半空的摩天轮。 “我总是以那空中包厢为卧房。待在里面,不在场证明很容易便能成立,同时还能遍览整座游乐园,因此我可以精准射杀身处任何地点的人。” 刑警听着,不禁面露狐疑。虽不愿表现出明显的气愤,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哈哈哈,你似乎仍不明白。你想争辩,在迷宫中遇害的女人是被短刀刺死的吧?你心里质疑,怎么可能用枪射出短刀,对吗?但就是可以。我确实将那些短刀填装在枪里,而后发射出去。很有创意吧?只要仔细观察短刀的形状,便会恍然大悟。那些短刀没有刀锷,自柄到锋一气呵成。且刀柄部分的雕刻,还与枪身的螺旋纹路完全吻合。哈哈哈,用手枪发射短刀,不是很有创意吗?” 园子里五彩缤纷的雪花依旧狂乱飞舞,形容得夸张一些,数量多到甚至连一间远的前方都看不清。在场宾客毫无例外,都醉得不省人事。烟火的声响与乐队的乐声掩盖了一切反常的声响,于是,冷血杀人狂和刑警能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继续对话残酷的内容。然而,并非所有的人都毫无所觉。此时,纸雪中一名醉汉摇摇晃晃地走近,途中忽然跌在地上,原来是被脚下数量惊人的尸体绊倒。 “哇啊啊,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这么精致的人偶?咦,那边的是喜多川先生吧?哎呀,您的巧思真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治良游乐园万岁!”他不住举起双手,赞颂这名杀人魔。 经此一意外的插曲,木岛刑警倏然回神。而后,他总算本能地迅速扑向凶手,打落治良右卫门手中的枪,把捕绳像蛇一样缠在他身上。 “噢,还早,还太早。不是说我还有未完的任务吗?” 治良右卫门猛地甩开捕绳,推开刑警,头也不回地从纷飞的纸雪花之间逃出,腰间的佩剑应声锵锵作响。 不必说,窃盗装扮的刑警连忙追上。 两人像一阵旋风似的,在园内四处追逐。 逃亡的治良右卫门前方,有一座转个不停的木马。没人坐在上面,只有十几头木马摇头晃脑地旋转着。 他突然跳上旋转舞台,木岛刑警也尾随在后。 两人顺着木马回旋的方向,以快过三倍的速度,风驰电掣地你追我赶起来,似乎正玩一场难分难解的捉迷藏。 窃盗追赶着身穿制服的警察。两人不断绕着圆型舞台,外人根本无99lib?法分辨究竟是窃盗被追缉,还是警察遭到纠缠。光从表面判断,大概会以为扮成窃盗的木岛刑警,在逃避一身警装的治良右卫门吧。 “我的话还没完……”头晕目眩的治良右卫门,依旧放声开口,“迷宫中发生的命案,唔,就是我说的那么一回事。既然如此,当初人见折枝在里面撞见的矮子到底是谁?你一定会这么问吧?” 刑警并未反驳,仍气喘吁吁地拼命追赶。治良右卫门显然十分瞧不起他。 “那是三谷二郎。当时他在迷宫里游玩,不巧成了智满子尸体的第一发现人。他担心遭到怀疑,便直接逃离现场,躲了起来。我从摩天轮上看得一清二楚。” 治良右卫门叫喊着,灵巧翻上一头木马。他抓起缰绳吆喝,高声继续道: “然后,第二起命案现场,二郎正是像这样骑着木马,被寻常的子弹射杀死亡。子弹当然是从摩天轮上发射的。几乎同一时间,我射穿热气球的绳梯,借此让折枝丧命。我虽是神枪手,但也不可能那么恰到好处打中绳梯,那不过是碰巧。哟,危险危险。” 治良右卫门说着,及时躲开刑警的手,敏捷跳下木马,又在旋转台上狂奔起来。 此时,在场内监视的十几名警员总算发现了这边的骚动,连忙赶了过来。 “逮住那家伙!快,快!”窃盗装扮的木岛刑警边追赶,边奋力扬声命令。 “什么?逮住警察?”不知情的警察们慌了神,不知道两人化了装。这也难怪,他们根本来不及认出对方是木岛。 “喂,你们别上当。这家伙是凶手,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了吧?”不料治良右卫门竟先发制人。 没错,凶手肯定是穿和服的家伙。瞧,他不正遭到追缉吗?转念一想,倒也像这么回事。 于是,警员一蜂窝地跳上旋转舞台,群情激奋地追捕起穿和服的男子,也就是木岛刑警。 下一幕,颠倒是非的逮捕剧码热闹开演了。 烟火“咚,咚”地发射上空。每当烟火绽放,倾注而下的五彩雪花就越来越浓密,简直快淹没天空及地面。当中,无数气球接二连三飘向天际。 乐队吹奏着荒腔走板的爵士乐。酩酊大醉的宾客或歌唱、或欢呼,在园里到处乱窜。然而,谁都没注意到旋转木马上的追捕游戏。 终于,窃盗装扮的木岛刑警在旋转舞台上落网,几十名警员迅速压到他身上。 “笨蛋、混账、废物!”警员密密叠压的底下,传来木岛的怒吼。 “我是木岛,你们不认得吗?凶手是那家伙,是假扮成警察的喜多川治良右卫门。” 此际,警员总算厘清事态,赶紧起身。可惜,治良右卫门早已离开旋转木马,奔向远方的山丘。 “追,别让他逃了!” 一转眼,众人都跳下了旋转舞台,其中甚至有人跌倒了,追捕又紧接着开始了。这回的追兵人数众多,即使治良右卫门是魔术师,恐怕也插翅难飞了。 二十、恶魔升天 治良右卫门没命地跑,而后来到游乐园一隅的山丘上。此处可见一个硕大的热气球,他突然停在系着热气球的柱子前。 “各位,请稍等。我要在这里完成未竟的计划,让你们见识一项新发明。” 十几名警员包围治良右卫门,只要他一动,便会扑上前制服他。 “喏,请看。”治良右卫门指着装在柱子上显眼的开关。 “各位认为这有什么特殊意义?这开关正暗示建造治良游乐园的终极目的。当开关迸出火花之际,啊啊,园内将呈现怎样的地狱景象?那景象光想象,我就兴奋得胸口几乎要爆炸。我希望让各位亲眼目睹,才大费周章地把你们引至此处。” 一股莫名的不安涌起,警员不禁全身冷汗涔涔。他们紧盯着开关,丝毫不敢松懈。“要是开关启动,可不得了”的想法,吓得众人胆战心惊。 “哦,我要给你们看的不是这个开关,不如转身望向后方,俯瞰治良游乐园的全景。好,就是此刻。眼下就是治良游乐园的最后时刻!” 治良右卫门呼喊声未落,开关便“啪”地迸出火花。众人几乎是反射性地回头,眺望游乐园的全景。 只听见一阵难以形容的地鸣。那地鸣仿佛地震前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呻吟,令人毛骨悚然地在四周回响。 虽不是地震,但那景象远胜于地震灾难带来的,地狱风景瞬间展现在众人面前。 首先,模仿浅草十二阶的摩天阁拦腰折断,缓缓崩塌的同时吞吐出漫天的烟尘。漫漫烟尘中,塔上的宾客翻滚过半空,犹如地狱的亡灵坠落大地。惊天动地的隆隆声伴随着骇人的震响接连四起。 “接下来是摩天轮!”治良右卫门的怒吼声恐怖至极。 空中的摩天轮登时出现异常,伴随着轮轴“锵啷啷”清脆的声响,摩天轮成了组合玩具依次解体。悬吊其上的十几座小包厢里都有乘客。他们随包厢坠落地面,求生的手伸出窗外,大张着的嘴巴挤掉了面孔上其他的五官,哀号遍野,不忍卒闻。 阿鼻地狱。 帕诺拉马馆的圆屋顶钩环松脱,整个塌陷进圆筒状..的墙中。 水泥大鲸鱼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灰飞烟灭。 地底水族馆洪水泛滥,地狱极乐的隧道也塌陷了,池子、河川瞬间化为海啸沸腾翻涌。 这场景比任何战争场面都更险恶凶猛,这声响比战场上的任何厮杀声都要惊骇,震撼着方圆几十町步的治良游乐园。 火药的烟雾、土烟、沙尘,吞噬了森林与山丘,不断蹿向空中。 钢筋水泥碎片,断开的柱子,人类.的头、手、脚,以及形形色色的碎块伴着依旧倾洒不停的五彩雪片,从警方人员的头顶倾注而下。 现场警员吓得目瞪口呆,内心也逐渐被掏空,脚下踉跄,勉强才立定原处。逮捕凶手的念头早飞到九霄云外,他们甚或没意识到治良右卫门的存在。 不久,烟尘渐次平静下来,治良游乐园成为一片惨不忍睹的废墟。墓场般的寂藏书网静、死亡般的沉默。放眼望去,没有任何活物。 “赶尽杀绝。几百名宾客,被杀绝了。”一名警员失魂地形容道。 乐队的乐声与醉鬼的欢呼,可悲啊,转瞬间都移步到了冥界。 再没有人燃放烟火,绚烂的五彩雪花也停止洒落。 “可是,还有一个人活着。”好不容易回神,只见凶残的杀戮者治良右卫门笑容满面地站在眼前。 霎时,警员们的恨意一起爆发了,瞬间变身为蝗虫的十几名警察一语不发地扑向冷血大恶魔。 “哦,再等等。” 千钧一发之际,治良右卫门竟然闪开了,跳到垂挂一旁的热气球下方抓住绳梯,迅速攀爬而上。 “还没丧命的,是我的老婆鲇子,木下鲇子。只有她,我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下手。仔细瞧,我老婆在向各位问好呢。” 仰头一望,热气球下方的吊篮里,迷人的鲇子抛下五色彩带,朝众警员微笑。 “可恶,岂能让你们逃了!” “混账!” “站住,快束手就擒!” 一干警员发狂似的爬上绳梯。最上方是治良右卫门,稍远处则是木岛刑警,而后是几十名警察,在空中连成一长串。 治良右卫门不再逗弄脚底下的追兵,奋力攀上绳梯,动作快得像只猴子。 不一会儿,治良右卫门爬过十几丈的绳梯,鲇子白皙的手拉起他。但他跳进吊篮时,木岛刑警已抓到篮边。 “快点、快点切断绳子!” 治良右卫门一声令下,或许事先就交代好了,鲇子手中白刃一闪,空中绳梯的两条绳索立时被切断。 而仅凭木岛一双手,着实支撑不住紧连在他下方十几名警员的重量。他的手随着绳索,一同离开吊篮。 攀着绳梯的警察成串往下坠落,像是下了一场骤雨,眨眼间消散得不见踪影。 此时,断了线摆脱了束缚的热气球摇着臀,往高空升去,越飞越远。 治良右卫门与鲇子的上半身探出吊篮,把手上剩的纸带全数抛向地面,齐声高喊万岁,与充满回忆的治良游乐园废墟永别。 热气球越升越高,穿过无数白云,化为一条小鱼,而穗绳与垂挂的缤纷彩带就像鱼鳍一般,撒播一路的欢愉,渐渐地,连影子都看不清了,化为一粒烟尘,最后消失在无尽的蓝空中。 《地狱风景》续篇 深夜,U监狱里的十三号单人房中响起骇人的声响。值班的狱卒赶过去一看,.由于杀妻而被判终身监禁的喜多川治良右卫门滚落木床,正皱着脸揉屁股。 “怎么,做噩梦啦?” 狱卒关心地问,治良右卫门苦笑着哑声应道..: “是美梦,我和.99lib.老婆乘着热气球升天的好梦。” “哈哈哈,是从热气球跌下来的梦吧?” “哎,差不多。” “三更半夜99lib?的,别净折磨人。不许再做无聊的梦。” “不过啊,别说是无聊,那梦境也不怎么美妙。呵呵,想让你也瞧瞧,真的。” 治良右卫门说着挤出满脸的皱纹,像个疯子般无声地笑了。 (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