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烽照》 第一章,狼骑将夜破王城 烽照命者,一生戎马倥偬,伏尸百万,一生颠沛流离,众叛亲离,不求善终,不得善终。 楼烦城,这座西域百年名城再一次换了主人。 属于楼烦国的青旗被柔然骑士一刀劈断,从城垣上高高地跌下,在红莲盛开的地面上又“啪”的一下子弹了起来,然后又无力地坠落下去,被火焰一口吞下,只能在火中劈里啪啦地发出一阵临死前的哀鸣。 面对漠北草原上的天之骄子柔然,楼烦国的命运也就像这面倒下的旗帜一样。 城已破,天未光。 所以到处都是火光乱闪,人喊马嘶,妇孺的哭声,乱兵的狂笑,零星的刀剑声,不断倒下的身影,在硝烟之中交替重叠挤满你的视界,各种叫骂哭喊混在一起倒似在耳边开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怎个乱字了得。 柔然骑兵精于骑射,剽悍异常,但抢掠和杀戮是他们的本能,更是他们作战的源动力,破城哄抢,是任何指挥官都难以制止的。 但有人可以。 一队黑甲骑兵进了城。 他们都身着薄甲,披黑色骑氅,显示出与普通柔然轻骑的不同,他们阵列严整,落马惊雷,风驰鸟赴,倏来忽往,杀气聚而不散,凝而不发,却似一张拉成满月的雕弓,箭在弦上,只待挽弓者松弦索命。 但所有的柔然轻骑都不在乎这支部队,他们看到的只有这队黑骑中的那个人,那匹马,那面旗! 在那个人面前,即使是这样的一支钢铁骑师,也不由得黯然失色。 一人,一马,一旗。 千军失色,万人臣服。 旗是金线镶边黑面缎子狼纹旗。 马是大宛产汗血宝马黑云压城。 人就稳当当的坐在骤停的马上。 这无疑是个被狼神腾格尔和祖神帝炎所青睐的男人。他和他的马都被坚硬的黑凯层层包裹,在火光的掩映下人们只能看到他脸上的青铜凸雕碧眼狼头面具。面具上两颗翡翠石反射着森森的青光,身后的骑氅翻飞,他胯下那头像犀牛一样巨大的披甲战马喷吐着像龙息般的粗重而又炽热鼻息,这一人一马真像一头从地狱里咆哮而出的噬人巨兽,一头鬃毛翻飞的黑色吐火雄狮。 这样的男人出现在大漠草原的战场上,自然就是狼神腾格尔的化身! 然后他举起了刀。 在天上黯淡的月光和地上摇摆的火光辉映下,人们竟然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是一柄狴犴吞口两面霸王环首刀,这一刻仿佛是天上地上的光通通来迎,将这柄刀照了个通亮,刀身上的古铭文“妖从月下以血为虹”在月下显得苍凉而又妖异。 妖刀·月下虹桥。 鼓噪的柔然轻骑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柔然人发出声音,但他们都停下了手头的一切事情,抢掠的,杀路的(屏蔽字你们懂的),纵火的,统统停了下来,一种令人恐惧的安静出现在了这血与火的修罗场上,伤者不再呜咽,妇人惊惶的捂住嘴。 万籁俱灭,然后齐鸣。 整整五千柄洗月弯刀一齐指天,整整五千骑的嘶喊! “苍卓尔!呼赫!” 马蹄声起,散而不乱,各赴西东。 无需吩咐,柔然轻骑们已重新列阵,自行赶往城里的军事要点,该包抄的包抄,该攻占的攻占,没有一个人敢再去抢掠,即使现在的楼烦城正如被剥的赤条条的少女,可以任君采撷。 黑骑再动,刀锋直指楼烦王宫。 这是楼烦城里最宏伟的建筑,哥特穹顶直指星月,但此刻看来却如欲颓的夕日。 这座王宫,这座城,这个国家,已经完了。 当狼首黑旗将在黑骑们的簇拥下驭骑而来时,王宫前最后的挣扎也已经结束了。 前锋部队已经风卷残云般的将楼烦宫卫们碾成了**,人尸马尸,刀枪剑戟,残肢断臂,绿头苍蝇们在破碎的**上徘徊不去,血气冲天。 狼将就在宫前驻马,久久地凝视他亲手造就的国破家亡,积尸成山,血流成河。 铁面藏住了他的脸,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的表情。 “将军,该进去了。”他右侧的一名黑骑卸下面甲,露出一张典型的柔然青年的面孔,高鼻深目,褐色的眼珠,狭长的眼窝,唇上蓄一层短须,他看着面前狼首黑甲的男人,目光像玄冰一样冷,声音像重鼓一样沉。 “哼。”狼将从鼻腔中喷出一声更低沉的冷哼,然后翻身下马,踩着互相枕籍的尸体走入了暮色与火光交织的楼烦宫,柔然青年面无表情地带着黑骑紧紧相随。 宫中仍然灯火通明,但没有哪怕一个宫人,有的只是柔然兵,他们都恭敬地单膝下跪拄刀,垂首扣胸向他行礼。 而他却看也不看他们,只是径直地走向最深最深的宫廷里,留下一个黑色的背影和一地沾血的脚印。 在那深宫重门里,有人在等着他。 “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他从哪儿来。” “没有人知道他的姓名,容貌,年纪。” “人们只知道他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有连天的烽火。”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手下的部队杀人盈野,破城无数,像是被狼神腾格尔所庇佑的男人,像是武的化身。” “他戴着狼首面具,穿着黑甲骑着黑马,佩妖刀携铁斧,身后总有亲卫举着他的黑旗。” “狼面黑旗将,草原上新的传说,血与火的灾神,你终于来了。” 宫殿中唯一的男人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这是楼烦国的王子。 亡国的王子。 他披头散发,一身戎装,但眼里只有经历了巨大绝望和痛苦之后的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干涸的死河是不会有波澜的。 “为什么不走。”狼将声音低沉,还有些沙哑,他明明是在问,却是用陈述的语气。 他心中也已了然。 “逃也没用,”男人平静地说,“楼烦已经亡了,面对漠北草原上的天之骄子,楼烦又哪有其他的选择呢?” “但是啊,我们楼烦人还是已经奋力一搏了,虽然在强大的柔然面前,我们楼烦部(国)就像大草原上一根微不足道的草芥,但我们也是有尊严的,我楼烦男儿,也是有血性的啊。” 狼将沉默不语,但漆黑的眼里仿佛是有着铁灰色的大海在无月的夜空下涨落,在柔然铁蹄之下,不管是怎样的男儿热血最终都只会成为这吃人的草原下的肥料罢了。 “近一百年来,楼烦都是一个任人欺凌的小国,夹在中原的强国虞朝和大漠天骄柔然之间,委曲求全,我们献上自己辛勤劳作得来的粮食和钱币,我们送走我们美丽的姐妹女儿,我们承担着外族人频繁施加的劳役,兵役,还有时不时的**,柔然的一个牙将可以呵斥我们的国王,虞国的一个使者敢对我国的宗庙无礼!而……我们……我们却要对这些强盗加以国礼,顶礼膜拜!” 亡国者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所有的平静都一下子被点燃,化做冲天的暴怒,他的气势直冲九霄,他的声音高亢入天响遏行云。 但这是深宫广殿,所以怒吼声只是像一头凶猛的困兽,徒然在大殿里横冲直撞往复回荡,让烛影晃动,人影摇摆,火光晃得狼将脸上忽明忽暗。 “但那又怎么样,楼烦……只是弱国啊。” “只是……一个……弱国啊。”王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嘶吼,但他的眼里却没有一滴水。 “呵呵呵……狼面黑旗将……我很早就想见你了,我知道……你一定是车鹿会矢疾的儿子,在漠北草原上只有可汗的儿子才有资格以狼纹为旗,才有资格在衣甲上雕狼为饰。” “我要告诉你,阿依兰早已经被我送走了,现在,我站在这里,一个亡国王子要告诉可汗的儿子,我们楼烦人,再也不会把我们的女人送给别人了!” 他仰天狂笑,对弱国来说尊严就意味着灭亡,这代价也太大了,但这一天是必然会出现的宿命,他在这里,也只是想展现楼烦王族最后的尊严。 “无聊的挣扎,”狼将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竟然直呼柔然可汗的姓名,言语中也感不到任何敬意,“车鹿会矢疾求取阿依兰公主的目的你我都很清楚,他只是为了你们楼烦的土地,人民和财富,但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楼烦已灭,车鹿会矢疾将要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你的妹妹的得失仅仅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点缀罢了。” “是啊,这就是草原上的法则,任何理由都不过是借口,是弱肉强食上一张薄薄的遮羞布,像柔然这样的强国拥有对所有弱者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力,我们弱国只有血与泪。”男人抬头,拔剑,“草原上的战神,我只有最后的乞求,来和我进行一场草原男儿间的死斗吧。” “好,既然你想要用血来做一个了结,那么我就……”狼将缓缓转动着刀柄,让刀刃扬起。 “别做梦了,”一个低沉地声音从狼将身后传出,无礼地打断了将军,年轻的副将的铁靴下的地板轰鸣着,他大踏步地走到了狼将身前,眼里一片冷漠,脸上一片狰狞,“楼烦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们柔然人的将领发起挑战?还当自己是尊贵的王子呢?可惜你是一个亡国的王子,你的国家灭亡了,你的父亲抛弃了你,让你在这里送死!你的弟弟才能比你高得多,你死了既能激起你们的贱民们对王族的同情,搞出一场悲壮的大戏,还能给你弟弟让位,真是一举两得的好算计!可怜的东西。” 他的眼里是深深地残忍和愉悦,言语胜于刀剑,他侧身,同时看着狼将和楼烦王子,然后说: “被自己的国家和父王抛弃的王子,就像那无家可归的猪狗一般低贱!” 楼烦王子手上的青筋像细细的蛇一般乱窜,一直蔓延到脖颈上,而狼首黑甲的将领却像座雕像一样在那里伫立着,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够了,迭儿列,闭上你的嘴。” “将军大人,您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迭儿列的脸上带着虚伪的笑,两眼深处却像是寒潭般幽冷。“怎么能亲自和这条疯狗对决呢,来人,给我保护好将军,让我来为将军献上一场好戏。” 四名黑甲武士快步上前,立于狼将身前,而迭儿列则站到了楼烦王子面前,用“狼盯”般的眼神逼迫着亡国者。 于是楼烦王子挺剑而上! 这一剑竟然意外的惊艳,楼烦王子的剑术其实只能算是中流,但在今天他却使出了这样惊龙出渊般的一剑!这一剑如白虹贯日,流星穿空,是倾尽了他全身魂与力,是有去无回的一剑!是融入了所有的仇与恨的绝命之剑!这时他眼中只有对面的柔然人,心中只有纯然的杀意,再无他物,无意中竟是做到了剑术上的最高意境——“无我无心”。 这个被全世界抛弃的男人竟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璀璨如同星辰,用生命做出了最后的悲歌绝唱! 这一剑快若光电,转瞬便到了迭儿列身前不到半尺的距离!面对亡国者用命发出的这一剑,便是自负刀术的迭儿列的脸上也不由浮现出惊惧之色,他从来不曾料到过这样一个有几分文弱样子的亡国王子竟然能刺出这样的一剑!所以他只能堪堪将他的洗月弯刀上移护胸,但窄窄的弯刀哪能护住? 更何况便是能,他也没有护胸时间了。 那是流光般的一剑! 那也是流光般的一箭! 于是长剑不能再前进一寸!所有的力量在那一瞬间被抽空!剑的主人向后连退几步,然后喷血,倒地,陨命。 弓手缓缓地收回了那张足有三石半的硬短弓“鹰击长空”,从狼将身后宫门里的一处阴影里走了出来,对着迭儿列隔空颔首示意。 “是‘辟’。” “竟然在这个时候觉醒了辟力。” 迭儿列和弓手都是身负辟力的男人,当然知道这种东西的厉害。若非副将生性谨慎,对弓手有所交代,现在必然已死在了那猝不及防的一剑下。 他割下了楼烦人的头颅,用死者的长发挽住了手,提头,转身,准备走人。 这时,狼将动了。 他大步上前,头上的黑色缨络飘飞,面具上狰狞狡恶的狼脸凸雕像是活物一般。 他立在迭儿列面前,抬手,挥臂,打脸! “啪嗒!” 他的手包裹在镶铁手甲里,所以很重。 而迭儿列已经卸下了面甲,所以很痛。 “记住了吗?”狼将冷冷地道。 “咳咳,”迭儿列吐出一口血痰,眼里有黑色的火在烧。于是他哑着嗓子说:“子夜……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你别忘了……根本不是一个柔然人!” 又是“啪啪”两声。 狼将收回了手,然后说:“现在,记住了?明白了?” 迭儿列垂首不语,地上光滑的宫砖里映出却一张狰狞的脸。 弓手和武士们却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 狼将转身,移驾,从者相随,惟有弓手留了下来。 “主公,无碍?”弓手发问。 “无碍!”迭儿列冷漠地回答,脸上看不出一丝受辱后的愤怒。 “他身上没有辟力。” “没有。” “果然是‘空’?” “是空。” 弓手长嘘一声,叹道:“幸甚!如果让那样的男人同时拥有了这鬼神般的领军能力和辟力这种武力,那样也太可怕了。” “现在已经够可怕了,如果可以,我倒想他只拥有辟。” 狼将走出宫门,黎明已至,辰月未隐,宫外要害之外皆有柔然骑士持刀默立。 他放眼望去,渺天高而地广。城垛之上,千面柔然狼旗迎风招展。 一夜之间,一国已灭。 虞鼎元三年四月,柔然车鹿会可汗求取楼烦公主阿依兰·阿曼,不予,于是率骑师三万击楼烦。 二十一日,柔然名将狼首黑旗将以奇兵破楼烦王城,五千骑遂入,楼烦大王子授首,二王子与公主阿依兰远遁,其余王族,贵族俘获甚多 三日后,前线楼烦军溃败,楼烦王自裁而死,楼烦国灭。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