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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枭雄朱元璋》
第一章 去投军
人生不可能公平。对此,我们唯一能做的是:要去适应它,学会改变它。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来留意你的苦难,只会有人赞颂你的成功。由于你并不那么走运,暂时还浸泡在苦难中,你最好不要埋怨言什么。只有你自己攒着暗劲冲出苦难,你才会离开苦难,除此之外,没任何途径离开苦难。
一三二八年腊月的一个早晨,暴风雪袭击了太平乡。风卷着掌大雪花,狂暴地扫荡着山野、村庄,摇撼着百年的古树,仿佛要将它连根拔起来一般。村庄最北面的“朱氏豆腐店”,两根碗口粗的杉木立起的一块招牌,在风雪中挣扎了一会,就“啪”地一声断了。
这招牌刚刚倒地,豆腐店旁,一个熏得发亮的老枞树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精精瘦瘦的中年男人,跨步出来。
他叫朱五四,是豆腐店里的老板。朱五四快步地走到倒地的招牌前,看看招牌,又看看满天掌大的雪花,在寒风中眯细了双眼。
白茫茫的风云,象一团雾似的,遮了一切,他什么也看不清。在料峭的寒风里,朱五四显得十分惊悴,尽管风疾天寒,他额头上却布满了粒粒的汗珠。朱五四这是着急,家里吃了上顿着急下顿,屋外是这般恶劣的天气!屋里的老婆又快生孩子!这会儿,连招牌也给风刮断了。活着真难啊!朱五四轻轻地叹一口气,折身退回屋里,赶紧把门关上。
昨晚二更时,二娘就开始腹痛。接生婆六姑说,胎位有些不正。结果折腾了整整一夜,二娘还是一个痛字了得。朱五四虽然也心痛,却是帮不上一点忙。待到三更过后,他便无可奈何地到隔间的豆腐房里去忙乎。穷啊!倘若今日打不出豆腐来去卖了,家里连给六姑的接生钱也得欠帐。
朱五四把大锅刷干净,舀好一桶水,正准备往锅里倒进去,便听到二娘一声紧似一声的痛苦呻吟。他由不得心里打个寒颤,把牙也咬紧,犹豫地呆在灶后听着。里屋是二娘的痛苦呻吟,屋外是肆掠的狂风怒吼,更有那对今后生计的担心,朱五四的一颗心,提得紧紧的,豆大的汗珠,禁不住一颗颗在额头上沁出来。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屋外“啪”的一声脆响。
二娘出身于小康之家,小时娇惯过,但后来家道衰落了,也只剩了个穷字。再后来,二娘嫁给一表堂堂的朱五四,就再没什么好日子过了。朱五四人长得不错,心也好,算得上能干,就是太穷!在女人靠男人养活的时代,如果结婚时男人还没能富有,女人便只有跟着吃苦受累了。二娘一面在苦累中操劳着,一面不停地替朱五四生儿育女。几年下来,穷还是穷,儿女倒是有了一堆。朱五四记得,二娘以前生儿时,差不多象打个屁一样,从来也没喊过痛。就是生老大时,她也就猫叫般地喊过几声。可是这一回,怎么就这么难下来?这时,朱五四自然不知道他老婆生的将是一位皇帝,出去一趟,被风雪扫了一通后,朱五四的脑子清醒了许多。他又听到了二娘惨烈的叫唤,声音撕肺裂腑似的。可是往日里二娘是非常耐痛的,这一点,朱五四非常清楚,正因为清楚,二娘的叫唤才使得朱五四又打了个寒颤,浑身都沁出冷汗来。终于,他受不了啦,也没有往锅里倒水,就盖上大锅盖,朝里屋冲去。大火在灶里熊熊地燃烧着,舀好的那桶水就在灶台上他竟忘了倒进锅里去。
二娘耷拉的头垂在床沿,满脸都写着痛苦,朱五四也痛苦难耐起来。就在他为二娘难过时,听到一点唏嘘的声音,二娘脸上的痛苦在渐渐地消失。六姑双手捧着一个黑不溜秋的肉球样的东西,朱五四探头去看到那肉球上有几根细细的卷毛。
“生啦!”六姑声音里透出胜利的喜悦。她双手将肉球拉开,朱五四才看到是一个满脸皱纹、有着老头般一张脸的儿子,刚想问句什么,只见六姑一手捏着儿子的两条腿,将他倒挂起来,接着就在他小小的屁股上拍了几下。
“哇!哇!哇!”儿子大声地啼哭起来。茅屋里,响起了一个新生命的呐喊声。六姑高兴地双手托着他,送到他的母亲眼前:“恭喜你,是个带把儿的。”
二娘脸上的痛苦没了,漾起淡淡的笑意:“他爸,给儿取个名。”
朱五四喜欢儿子,但想到本来紧巴巴的日子又要添张嘴,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看一眼这个把他母亲折磨得半死的儿子,一时不知起个什么名字好。
“如是他前面的老八也活着,这是第九个。”六姑见朱五四不语,在一旁提醒他。
“老八?”朱五四想起了他的第八个儿子,胖乎乎的,他抱过好几回,可惜一岁时就死了,便脱口而出:“重八,这孩子叫朱重八。”
“重八,让你妈再好好看看你。”六姑高兴地对朱重八笑笑,又一次将他托到二娘面前。
“重八!”二娘从被窝里伸出骨瘦的双手,想抱自己的儿子,只听得外面有人喊:“失火了,快救火!”
朱五四转身开门出去,正好遇上隔壁汤和的老爸汤老三。
“你家失火啦!”汤老三大声喊,朱五四这才看见自家豆腐房里滚出的浓烟。待他二人冲进去时,只见锅盖在烧红的铁锅上熊熊地燃烧着,火光将整个豆腐房照得通红透亮。朱五四大叫一声:这怎么了得!提起一桶水往烈火倒去。只听得“乓”地一声暴响,若大个豆腐锅,炸裂成好几块,朱五四这才省悟过来:烧红了的锅得让它慢慢冷下来。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家里添了口新人,烧了个锅盖,又炸了口大锅……
可谁又会料到,就为烧了这锅盖,竟给这普通农家小儿平凡的出世增添了那么多神秘的色彩:在朱重八一步步走到皇位之后,出现了许多关于他出生时红光遍地,祥云临空的故事,似乎他真是何方神圣下凡。
世人就这么回事,喜欢锦上添花的人多,愿意雪中送炭的人少。当时的朱家,那日子,跟所有穷苦人的一样,实在让人揪心。
把史书认真地看熟后,闭目一想就会发现,中国百姓的日子,全跟那皇帝的好坏紧密相连。朱重八赶在快到元末时生出来,自然没好日子过。不过,人也真是万物之灵,再难过的日子,都过得下去。苦难是一种心的感受,是一种欲求难以满足的绝望。朱重八一生下来就在苦难中,小小年纪也没有大人的那些欲求,反不怎么感到苦,倒是活出了少儿时的几多快乐来。
残冬刚刚离去,美丽的春天就匆匆赶来,寒冷的冬日为温暖的阳春代替,大地充满了一派生机。濠州钟离金枪河边的太平乡,山峰连绵,曲线温柔似美人,在和熙的春风里,蓝天白云于头上,淙淙溪水于山脚,山上青草绿树,野花香草,景色十分诱人。更有偶而裸露的岩石,如禽似兽、或床或椅,最是放牛娃喜欢玩耍的地方。朱重八偶然间在豆腐店里听大人说起朝庭朝拜的事情,竟然很深地印在心里,到了山上,把牛吆喝上山,便与一群光腚小儿,有板有眼地玩起朝廷朝拜的游戏。
朱重八用车的幅板做成朝天冠,用散板做成芴板,把割草的篮子摞起来当金銮殿,自己端坐于上,让伙伴们来朝拜。一群衣衫褴褛的放牛娃,一字儿排开,齐齐地在他脚前跪下,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所有游戏的放牛娃中,数朱重八个头最小、长相最丑,却又是胆量最大,主意最多,因而也就最受放牛娃们尊从。待大家声音落下,高高在上的朱重八,就会把手很有气势地一挥,大声喊道:
众爱卿平身!
放牛娃们这才一哄站起来,进行其他的游戏,或是攻战、或是追捕、或是撕杀……
在这些放牛娃中,朱元璋最喜欢的是比他小四岁的徐达,最敬重的是比他大两岁的汤和,后来,这俩人都成了他的臣子,为他朱家的天下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这是后话。
随着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天滑去,就在这种旁人看着心酸,自己感觉倒还快乐的生活里,朱重八慢慢长大,转眼便满12岁。
这年,一个姑娘进了他的家门,是二哥娶来的媳妇。
火红的衣衫衬着张白白的脸蛋,让人看着心里发热。小小的朱重八对二嫂打心里喜欢,甚至直想去亲亲那张白白的脸。他惊讶地发现,这晚二哥不再跟他们哥儿仨挤在那床破旧的凉席上,而是去了一间干净整洁的房子,与他的二嫂睡在一起。他悄悄地跟着二哥,趴在窗户前偷看,母亲将他拽到自己的房间,小声地问他:“你二嫂好看不好看?”
“好看。”朱重八如实地回答。
“你喜不喜欢?”母亲又问。
“喜欢。”
“喜欢?”母亲刮一下朱重八的鼻子。“待你长大,也给你娶一个漂亮的媳妇好不好?”
“好。”朱重八忽闪着一双细长的眼睛,认真地回答。
母亲望着儿子,笑了;这时朱五四走过来,看看二娘又看看朱重八,忍不住也笑了。
大哥找媳妇时,朱重八还小,没有一点记忆,这一次,二哥娶二嫂,朱重八有了很深的印象。从这一天起,他便有了一个朦胧的念想:有一天,他也要象二哥这样,娶一个漂亮的媳妇回家,住进一间干净整洁的房子。
可是不久朱重八就知道,他大哥二哥之所以能娶回媳妇,是靠嫁出两个姐姐得到的聘礼,轮到三哥就没那么好运,只好倒插门去邻寨当儿子,这在当时,都认为是有些丢人的事情。
朱重八自小好强,要面子,他可不愿去做倒插门的儿子,于是,便异常的勤奋起来,不仅放牛,还竭尽全力屋里屋外地帮助父亲,希望家境有所改善,能攒出些钱粮,到时候娶一个媳妇进朱家。这,成了十二岁以后的朱重八对未来美好生活越来越明晰,越来越巴望的念想。
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朱重八16岁该娶媳妇的时候,家乡遭到了天灾,龙王爷整整一年不肯下雨,庄稼颗粒无收。常言道,祸不单行,旱灾没完,蝗灾又来,铺天盖地的蝗虫,连树皮也啃光了,紧接着,又来了更可怕的瘟疫。
这是1343年,离元朝灭亡只有25年,属元朝的后期。
这时候的元朝,朝政更加腐败,原本因为攻占掠夺还算充盈的国库,此时已日渐空虚。为了弥补财政亏空,元政府一面毫无人性地加重赋税,一面卑鄙无耻他大印新钞,本来就一贫如洗的人民,连骨髓都给炸干。
第二年4月6日,朱重八的父亲饿死。
9日,大哥也饿死。
11日,二嫂病饿而死。
到12日,大哥长子又饿死。
在22日这天,朱重八的母亲也饿死啦!
从4月6日到22日,短短的16天里,朱重八家里的十口(父、母、大哥、大嫂、仨侄儿、二哥、二嫂,此时姐姐已经出嫁,三哥去了倒插门)竟然饿死了五口。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死去,特别是最痛爱自己的母亲也离开了人世,朱重八被灾难惊得目瞪口呆。望着满屋子早已僵直已在发臭的尸体,想着往日里虽然贫困却也温情浓浓的家,想着母亲曾给他留着的半个鸡蛋,一只竹编的蝈蝈,想着曾经是那样活泼可爱的侄儿……朱重八哭了,抱着母亲的尸身,开始是狼一般干嚎,一声、一声、又一声,直嚎了整整一天,终又如虎口的羊糕,咪咪不断地哀声呼唤。累了,他就这么抱着母亲进入恐怖的梦乡。
朱重八又悲又饿,抱着母亲冰凉地尸身睡着了,没多久,他似乎听到母亲在哀求他:
我的儿,赶快把我们给葬了,入土为安啊!
朱重八醒来,一身的冷汗。他瞪大红肿的眼睛久久地注视着母亲,然后转向二哥和大嫂说:“刚才母亲告诉我,要我赶快葬了她。”
“葬到哪里去?哪里有地方葬啊!”骨瘦如柴的大嫂自言自语,象是在问他二哥,又象是在问自己,说完,呜呜地抽泣。
“走,我们去……”朱重八没说完,拉了垂泪的二哥来到刘家。他原以为,朱家人长年替刘家种地,交了不少租子,他给刘家放牛,把牛养得膘肥体壮,现如今全家死了这么多人,问他要块墓地葬人该是可以的,但刘家阿德却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横着眼说:“你父母死了,于我何干?你们给我干活,我没给你们饭吃?”撂下这无情的话,便将门呯地一声关上。
朱重八恨得眼珠子冒火,牙齿咬得嘣嘣响。天啊,难道父母真就这么死无葬身之地!他在心里愤怒地喊道。这时,同寨的郑兄见了,于心不忍,一咬牙将自己的墓地腾出一半来,给了朱家。
郑兄给的墓地在半山上,朱家没钱卖棺木,就用原来父母睡觉的旧芦席裹了他们的尸身,朱重八和二哥一人背母一人背父上山去安葬。到半山腰时,哥俩又饿又累,实在走不动了,刚好这时又突然下起暴雨,他们就把父母放在地上,跑到一外山岩下面躲雨。只听得外面风声大作,雷鸣闪电,雨下得一阵比一阵猛……
朱重八与二哥躲在石洞里,又冷又饿,疲惫不堪,他很快又进入梦乡,他仿佛听见母亲在对他说:
我的儿,我饿,饿啊!
他醒来时,已是雨过天晴,与二哥钻出岩洞,回到放着父母尸身的地方,只见这儿已成一座小山,父母早被埋葬于内。哥俩看着山上冲下的一堆黄土,一时不知所措。
他哪里会知道:就因为这场暴雨,就因为山上垮下来的一堆黄土埋了他的父母,竟然让他撞上了龙脉,这才有了他后来的皇位。这话,是后来名扬天下的刘伯温说的。在朱元璋做了皇帝以后,想起父母的惨死和无钱安葬的事情,心里很是伤痛,就派刘伯温去看一看,找一块好地重新安葬父母,精通易经八卦的刘伯温到这半山腰看后回来,说朱元璋父母所葬之地是龙脉之首,紫气万倾,风云呈祥,朱元璋能当皇帝,全靠这龙脉护佑。朱元璋听后竟然也信了,父母的原葬一直未敢动,这是后话。
却说二哥很快回过神来,因思念自己的妻儿,看了弟弟一眼,嘟哝着说:“既然已经这样,我们回去。”
朱重八摇摇头,眼里噙满泪水,把在石洞里做的梦告诉二哥,哽咽着说:“母亲,饿,得给她弄些吃的。”
二哥看看眼前的一堆黄土,看看天,看看地,最后与朱重八四目对峙,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去,我去……”朱重八说完跄踉奔跑,许久、许久,他回到父母的“坟”前,手里紧紧地捏着些许毛草根,他趴在那堆黄土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许久,直到二哥硬拽着他回去。
已经是家徒四壁,连草木都吃尽了,看着两个快饿死的孩子,大嫂不想死,为找条生路,背一个抱一个朝娘家方向走去……二哥对朱重八说:“我们就此分手吧,但愿还能活着再相见。”说罢抱着弟弟痛哭很久,然后离开。
一个原本虽说贫困却也有乐趣的大家庭,转眼便不复存在,冰冷的破草屋里,只剩下了一个孤苦伶仃的放牛娃。除了瘟疫与饥饿,他已经是一无所有了。眼看山穷水尽,可怜天不绝人,邻里好心的汪氏老母看到朱重八身陷绝境、无法生存而于心不忍,想让他有碗饭吃,有条生路,思来想去感到做和尚或许能让他活下去。于是,替他备了一份礼物,让自己孩子带上去庙里求情,请求主持收留这个放牛娃。
平时做和尚,因既不能享受天伦之乐,又非常清苦,愿去者都能如愿,但在那样的灾荒年头,因做和尚总能有口饭吃,倒也成了热门职业。朱重八看着汪氏的儿子拿着礼物走了,泪眼婆娑倒身跪在她的面前一个劲地作揖。汪氏老母抚摸着他的头说:“快别这样,大家都是邻居,我也就这点能力,还不知道主持能不能看在我的薄面,收留你到寺里去做和尚。”
朱重八听了,心里一阵紧张,自言自语地说:“难道我真该饿死?!”
汪氏见他这样,眼里也出了泪水,过来抚着他的头说:“天无绝人之路,你总会有路走下去的。”谁又会料到:朱重八这一路走去,竟走上了皇帝的宝座,真正是很有些意思。
伟人固然是由于其诸多的优点而使其伟大,可也会由于艰难困苦而变得伟大。所以苦难中不幸的人啊!切勿悲哀怨叹,人类中最优秀的人与你同步!
皖北的这这座寺庙原本是香火很旺的,几年的天灾人祸下来,如今已是败破不堪了。小和尚抬头看到闪烁的星空,摸摸后脑勺,毫不犹豫地钻进那行将腐朽的香案。
清晨,太阳还睡着,小和尚便被饥饿唤醒。昨日奔这寺庙途中,小和尚便用寺庙的供品来安慰自己那辘辘作励的肠胃,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象着那香案上的美味佳肴,馋得差点流出口水。没想到,来到了希望之所在,反道是全然的绝望。寺庙里哪来什么汤饼,一只老鼠也没有。小和尚没有力气再走下山去,便把嘀嘀咕咕的肚皮使劲脟紧,钻到香案底下睡了一夜。
小和尚从香案下钻出来时,天刚刚开了点亮色。真正是“麦随风里熟,梅逐雨中黄”的日子,可他怎么也闻不到一点食物的气味。只是清晨的夏凉,使得这小和尚打了个寒颤。太阳悄悄地擦出头来,就在东边的山梁上,火红火红的一团,美得让人恨不得去摘来藏在怀里。小和尚感到了太阳的暖意,仰起头去望,那彤红的光芒,竟使他有些晕旋,赶忙垂下头来。他拂去身上的尘埃,再不愿意仰头去望,跄跟着向前奔去。跑一阵子后,他感到原来的寒意没了,浑身热气腾腾的。正好路边有条小溪,他走过去,捧几奉清泉,又洗又喝一阵,总算是来了许多精神,一挺腰,又朝前面的小镇奔去。
这小和尚便是朱重八。三年前,皇觉寺的主持看在汪氏老母情礼的份上,应了她的请求,一挥剔刀把个放牛娃变成个小和尚。只可惜在那样的年月,寺庙存粮终是有限,加入僧人行列的人又越来越多,稀饭却越来越少,没多久,皇觉寺便告粮荒。主持是个很有办法的老和尚,稍加考虑,就有了高招。他将部分和尚赶出门去化缘,这样既减少庙里的开销,又增加庙里的收入。因这差事想去的人少,刚去月余的朱重八就摊上了。这时他还没学会唸经,更做不来佛事,只是个行童,还算不得和尚,只是为了活下去,在庙滥竽充数。摊上化缘的差事后,朱重八身着99lib?一领破烂的僧衫,足穿双草鞋,手托个钵子,人说哪里好乞讨,就往哪里去。他一个人这么孤零零地四处流浪,而今已有三年。昨日,是刚从濠州往南来到皖北的。
朱重八跑了一阵也没能看到炊烟,只因饥饿难耐,也只好跄踉狂奔了,直到走进小镇时,他才放慢脚步。
一位脸色近乎腊黄的妇人从屋里走出,这是朱重八走进小镇见到的第一个人。妇人大约快五十岁年纪,身材瘦小,头发差不多全白了。她的脸,虽然只剩下骨头架子,却还是呈现出明显的正三角形;一双无神的眼睛,比一般女人的要长一些;额门比较窄,还有一些突出;那鼻子,是明显的狮形。朱重八虽然昨天除了水,就再也没东西进肚,但他是这么年青,又睡了一夜,且喝足清泉,还洗涤了一番,他现在还是蛮有精神的。朱重八心里灵巧,目光自然就很快,他一眼看清妇人的脸、眼睛、额门,还有鼻子,心里不觉一喜。凭了这几年要饭的经验,朱重八非常清楚,象这种年纪、这种长象的妇人,是最为乐善好施的。
于是,没等妇人的目光移过来,朱重八立时拉长了脸,同时将自己的下巴用劲朝下,两颊尽量耸耸上挺。这样一来,他本来就不漂亮的一张脸,便凝上了无尽的苦痛与悲愁。仿佛他就是痛苦,就是辛酸,就是在受折磨……
如果说,三年的化缘生涯使小和尚有所得的话,最大的一得便是学会了示弱。
刚被皇觉寺逐出来做游方僧时,朱重八常是几日也乞不到一碗斋饭,哪怕是饿得快昏死过去,他却仍憋促口气,强打起精神,结果自然是谁也不肯给他什么。为这事,他终有一天想明白了:乞丐的唯一绝招便是示弱。只有他人眼中的弱者,才可能得到他人的帮助。
其实,大凡世上万物,生命总是软弱的,坚硬时,便没了生命。朱重八为自己从自然中采集的这点感悟而自豪:“牙齿硬呀早早脱,舌头软啊死也在……”
这么几年来,除了生存下去,朱重八已没了别的奢求。他的困境已经到了极限,他一直在调动他所有的智慧,为突破这困境而努力。
朱重八就用这么张忍受着巨大痛苦与折磨的脸,横桓在那可怜的妇人面前。他并不忙着有所行动,更不忙着去多说一个字,只缓慢地,仿佛是很艰难地举起那个有些残破的斋碗。
可怜的妇人,像是被吓住了,风一般地钻进屋里去。朱重八一点也没有意外,更没有担心,象个稳操胜券的老猎人,那凌角分明的嘴角显出丝强硬的信心,但倏地便隐埋在原先的痛苦与悲哀之中了。
三年的乞讨生涯,使得朱重八为了一羹汤而不断地去揣摸别人的心理,以顺从别人攫取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这样,炼就了他异常敏锐的目光,极善于洞察人们的心理活动。朱重八料定妇人就会出来,他不但不向前,还怯怯然后退一步。只是那张脸,仿佛是被凝固了,就那样可怜兮兮的,一动不动地撂在那里。
门,颤抖着打开。
一切正如朱重八所料,那妇人又探出头来,原先的惊吓没了,脸上充满着神圣的怜悯与痛心。如果说她是被朱重八吓着了,更不如说她被小和尚那张脸震憾了。这张脸瞬息间便埋进了她的心底。躲进屋里以后,妇人对小和尚那张脸似乎看得更真切了。
天啊!这人世间的苦命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是这么痛苦,年纪还这么小,怎么忍受得了!我的苦与他比……妇人心里象是堵了什么,很痛。她想哭,片刻,她终于下了决心。
朱重八从妇人那悲天怜人的脸上已经得到莫大的安慰,一种胜利者的喜悦灌满了他的心,但他丝毫也不让自己那张凝固的脸有什么变化。
妇人终于又一次走出来,脚步异常的沉重。她不再看朱重八的那张脸,只专注地望着朱重八的那只斋碗,那只有些残破的斋碗。她庄严地走上前去,犹如为理想献身的圣女,随着她的手勇敢向前,一块菜饼便悲壮地落进小和尚的斋碗。妇人猛然掉头冲回屋里,那凄然的叹息,比砰然的闭门声更令人心碎。
这张菜饼,便是妇人家的全部存粮,是她强忍了一日饿,留下来准备给随时可能回家儿子用的,可她还是在哀叹声中慨然给了那位从不相识与她毫不相甘的朱重八。
朱重八是个聪明透顶的家伙,他不知道这些详情,但从妇人那悲天怜人的脸和凄然的叹息声里,他早已懂了、明了这张菜饼对妇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于是,他不想将这张从那可怜之至的妇人那里得来的这张饼,很快地塞进辘辘作励的肠胃里去。
“这妇人,可能比我更可怜,然而,我显示得比她更可怜,这饼、便到我的斋碗里来了。”朱重八正想着,脸上露出一种得意,也露出一种同情。人就是这么个复杂的动物,为了自己的利益,在伤害别人时,心里也会产生同情。
突然,朱重八感到有人已来到他面强正在瞅着他的斋碗,不由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双手自然地将斋碗拢罩在胸前。
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有一张厚实的脸,此刻却满是憔悴,可怜兮兮,却可笑地强打起精神,望着斋碗里的菜饼,就象当初自己刚出来化缘时一般,目光与人相对时,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小和尚认真地打量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从他痴疑的双眼看出他对饼的渴望,从他那不好意思的脸上看出他心里的厚道。
身子高大的男子满脸的尴尬,目光拼命地想离那诱人的有些残破的斋碗。
“汤和!”朱重八看清了眼前这位大汉,并想起他的名子。
“你是?”
“我是朱重八。”
汤和想起来了。他比朱重八大二岁,小时常与他的哥哥朱重五玩。他想起重五遭瘟疫惨死的情景,也想起了自家父母的惨死……一场瘟疫,一个村子竞埋了一大半人。汤和的眼睛突然朦胧起来,他太饿了,已经有三天找不到东西吃。他到处想找份工作做,就是没人给他工作;他行乞,也没人肯施舍。汤和的眼睛仍然朝着斋碗,那里有个朦胧的希望。
朱重八看看汤和,看看碗里的菜饼,他知道他面临着什么,他必须马上做出决策。他分明地又看到了那位妇人的脸,听到那声凄然的叹息声。这年月,菜饼对于活人来说根本就是命!
汤和不愧是个男子汉,是个注定要成就一番事业的男子汉,他的眼睛已毅然离开那张菜饼,移向远方。这个汉子尽管已经饿得快到了头,也不可能因为自己,去伤害别人,特别是自己的家乡人。汤和很想让自己的身子随目光而去,却一时又动不了。
朱重八知道,汤和是渴求这张饼的,一丝担忧掠过他那张消瘦却是凌角分明的脸。但随着汤和移去的目光,朱重八心里立即懂得了:汤和是不会主动来挣食这块饼的。世上再没有比乞食更能炼就人察言观色的能力了。三年的乞食生涯,朱重八早已炼就洞察些许细微变化背后因由的特殊能力。他从汤和那远去的目光看到:这是位有骨气的同乡,是位重义气的同乡。这种人是不会为了自保去掠夺不义之财的。朱重八这么想着,突然撕下一半菜饼塞进汤和的手里。
汤和无力地推谢,他在推谢里感到朱重八的诚意,便接下这半块菜饼,似乎没有通过咀嚼,菜饼便进了肚皮。汤和感到生命在体内复苏,他打心里佩服这位比自己小三岁的老乡。
“感谢重八救我一命。”
“哪里,汤和大哥快别说得这么严重,我只是与你分食了一块菜饼。”
“要是换成我是你,恐怕不会给你。”汤和说的非常坦率,言语间流露对朱重八的敬服。
“要是换成我是你九九藏书,怕是一定不会自行离开。”朱重八也说得很坦率。
能如此仗义与人分食的人,难道还会去夺弱者之食?汤和连连摇头。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便是一个皇帝与他这个臣子的区别所在。他坚信朱重八是个大仁大义的人,关心地问道:“重八,你准备往哪里去?”
“我想去那里看看。”朱重八一指镇上左侧的一道山簗说:“我想爬上去,看看前面的山川,想想我将往何处。汤和,你到哪里去?”
“我到镇子里去,看能否找到工做。”汤和说。
“你不到山上去看看?”
“不,我还是进镇子里去,看看有没有工作做。”汤和回答。有些儿不明白地望着朱重八。心想:连饭也吃不上,还有心情去爬山观景?
湛蓝的天空,高远阔达。凭山远眺,只见近山绿树青青,枝叶茂盛,临署的夏风,轻摇高树;远处,性急的秋雁,八字成行,白云蓝天中,悠悠飞翔。朱重八与汤和分手后,便一鼓作气爬上山顶。他翘首眺望远方的大雁,由不得想起了自己的家。虽说亲人一个都没了,可那毕竟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曾经有过欢乐,有过亲情的地方。小和尚的眼睛虽还盯着成行的大雁,却是有些模糊了。
化缘三年来,他的脚步已踏遍安徽、河南、河北的山山水水,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爱爬上山顶,独坐远眺,静静地思考曾经耳闻目睹的东西,分析所经历的人情事故。久而久之,这山顶凝思,便成了朱重八的一个积习。
归雁已入山峰后面,朱重八将目光转向远山,只见远处山峰形状怪异,似乎虚无缥缈于云雾之中,时浓时淡,如仙境一般。朱重八久久地凝望着,想着父母、哥兄,天人异路,不由凄然泪下;想到今后要走的路,只觉的凄凉、寒冷、无依无靠,不由暗然神伤。渐渐的,冷漠的日头终是西沉,消逝在形状怪异的峰后,那弥留在山峰上的云彩却异常绚丽,终缩成一团圆圆的淡白,朱重八突然心里一亮,觉着那团圆圆的淡泊多么象一张大煎饼,里面藏着许许多多生命的希望。
煎饼的念头在朱重八的脑海里闪过后,他便眼也不眨地望着西边的天际,不久眼前只冒金星,他终于是饥饿难熬了。他刚满十七岁,身材也算高大,一天下来,就这么半块菜饼。朱重八晃晃脑袋,定定神,操起残破了些的斋碗,义无反顾、大踏步地走下山去。
皖北的小镇,原本曾是那样的繁华过,只因近几年天灾人祸不断,才一年比一年萧条下来。可不知为何,今晚却突然热闹非凡,象赶集一般,到处都是挤满的人群。只是,到这里来的人,脸上都没有节日的欢喜,却正好是相反。只见他们一个个脸都拉得挺长,非常痛苦的样子;一双眼都睁得挺大,充满了惊惧和绝望。朱重八还刚到镇口,便被拥挤的人流推柔着,似乎双脚都难以落地。他有些着急,拉着一位老妇人作揖问道:“大娘,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
“铜瓦厢决口了,我们的村庄都给淹了,所有的人都跑出来了,我们现在……”老妇人拉长着脸,她呆滞的目光浏览着朱元璋的全身,很快地说着。突然,她看见了朱重八的那个残破了些的斋碗,似乎是看出了生的希望,目光顿然一亮,由不得抓紧朱重八,犹如大海中挣扎时抓住了一根稻草,声音嘶哑地说道:“都死了,淹死了;都淹了,都死了!小和尚,你们那里要我这样的妇人出家么?”
朱重八心中一酸,慌乱地摇篮头。他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不幸,他也明白自己根本无法帮助眼前的这个差不多绝望了的妇人。他知道自己只是一根稻草,一根已经浸涨,行将沉下去的稻草。他正在寻觅能帮助他的人,却撞上了来找他帮助的人。他立刻知道,这不是他需要的环境。他下定决心,要拼死逃出去。他毅然地离开那位老妇人,很快地淹没在这如流的逃难人群中。妇人那渴望死里逃生的双眼,却深深地嵌入他的心里,使他无法忘怀。
到处是凄然的呼唤,到处是饥饿与褴褛,当朱重八在逃难的人群中穿过两条街后,他已经相当清楚:今晚要想寻觅到一点可以养肚的食物,实在是一件天大的难事。好在朱重八已经经过了几年乞讨生活的锻炼,一两天无食下肚已属家常之事,因此也用不着怎么去急。他现在饿一两天,人还是饿不死。朱重八这么想着,举目四望,想找一处能倦身安睡一宵的处所。可是,人头攒动,攒动的人头。现在的这个小镇,连鸡窝牛棚,都已经满装了逃难的人。朱重八现在没有知道:这次铜瓦厢决口,向西南倾泻,足足六百公里狭长地带的村庄和人民,全数被淹。这一次,单单是逃难的饥民,就有几十万。尽管不了解这些,凭多年浪迹的经验,朱重八也明白,大难又要临头了;朱重八还知道,每每遇上这样的情况,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咬紧牙关闯过去。
年青的朱重八,已经是非常疲倦了,他又累又饿,双腿乏力,已经走不动了。可是,他必须硬撑下去,一直朝前走。朝前走,前面才有生路。朱重八跟着逃难的饥民,一直走到半夜。这时他再也走不动。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在这样的地方,就是掘地三千丈,也掘不出一个菜饼来。他的生路,还在前方,他必须更加努力地,朝前走,否则,他只能埋藏在这个地方。为生的念头支撑着,朱重八又迈开了脚步。
可是这一路逃难的人群,似乎就没了尽头。生的路,也不知在何方。朱重八开始看到,希希拉拉倒在路边,饿死的人。他冷漠地看一眼路边的尸体,又挣扎着向前迈开半步。他想起了清晨给他菜饼的那位妇人,又想起了刚才抓住他要出家的那位妇人……
她们,一定会死去。我,必须离开这些逃难的人群,要不然……朱重八这么想着,恐惧起来,他再一次拼命地想向前迈开半步,却怎么也伸不出这一脚乏力地腿来……
一个能承担起巨大的苦难,能听到自己内心发出痛苦的哀号,而从来就不被苦难和自己内心的苦恼所击倒的人,一定是伟大的人。
朱重八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汤和那张厚实的脸,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土丘上。
“我怎么在这里?”
“你可能是饿昏了,就躺在这里。”汤和爱怜地望着朱重八,稍一停又说:“我本来走在前面,已经进了泉城,听人说有个小和尚死在路边的土丘上,我想一定是你,就来了。”
“有人……说我死了?!”
“嗯。”
“我真得也要死了,我已经几天没东西吃。”
“我知道,你不会死。”汤和说着塞给朱重八一块煎饼,一块没有野菜的煎饼:“你看,这是什么?”
饼是坚硬的,却有些儿温热。显然这饼是汤和几天前就得到的,藏在胸前已经有好几天了。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朱重八说。
“你快莫这么讲。”汤和撕下一块煎饼塞进朱重八嘴里:“快吃!”
朱重八用力地嚼着煎饼,汤和在一边看着,咽一口口水,欣慰地一笑,又撕下一块煎饼塞进朱重八嘴里。
“汤和兄,你待我真是太好了。”
“你快莫这么讲。”汤和似乎只会重复这句话。
太阳已经落山,放眼望去,山川、树林、还有远处的屋宇,都不象白日里的那么分明,象是披上了一条黑衣的沙巾。一切都显得这么萧杀,这么没有一丝儿生气。一具具的尸体,还在身后的路上躺着。只有他们,再也不会有什么担心。不知从何时开始,知了在土丘不远处的草丛中叫起来,汤和与朱重八都听清了。那声音一声比一声紧,象是催他们赶快离开这不祥之地。那块饼给了朱重八新的生命,他分明地感觉自己又有了力气,便站了起来。突然,他在汤和跟前跪下,深深地作了个楫:“汤和,我感谢你救我一命。”
“快,快别这样。”汤和慌忙去扶他。
“感谢你,我一辈子都会记住你给我的这块饼,记住你救了我朱重八一命。”朱重八望着汤和,非常诚恳地说。
“快,起来。”汤和扶起朱重八。
“走,我们走!”朱重八说。
汤和点点头。趁着黑夜还没有降临。俩人匆匆地往前面的泉城赶去。还是一路的荒凉,一路的恐怖,一路的尸体。他们穿越其间,有些儿恐怖,有些儿着急,心里一直是紧紧张张的。也多亏了这紧张,他们才能够一口气走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总算到了,到了原本想着、充满希望的泉城。在泉城的北门,他们看到了聚集于城门外的逃难人群。由于今天逃难的人太多,象潮水般不断地向泉城涌来,泉城县令,竟然让卫兵紧闭了城门,不让难民再涌进去。
汤和与朱重八,原本是抱着生的希望而来,紧闭的城门,挡住了他们进城的路,也隔断了他们生的希望。他们与城外聚集的所有逃难人一样,心里充满了悲苦和绝望。朱重八和汤和,正在受着绝望的煎熬,不知他们生的路在何方,突然看见,逃难的人群,象着魔一般,朝东南方涌去。
“他们去做什么?”朱元璋拉着一位老者问道。
“去听人讲经。”
“我们也去?”朱重八问汤和。
汤和点点头。
俩个无可奈何的逃难人,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东南涌去的人流,他们不再犹豫,立即汇了进去,也象着了魔一般,向东南方涌去。
这是一座残旧的寺庙,瓦漏窗破,可怜的菩萨,断擘掉头,惨不忍睹。今天,显然有人给寺庙刻意地装饰了一番:红绿布遮盖了残旧,破败的香案也让几张地毡补缀得有些华丽。一张不知从那儿搬来的红木椅子,给红绸子蒙上,一位雅士端坐于内。汤和与朱重八挤在人群中间,离他有十来丈远,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却很清楚地听到了他那洪亮的声音:“自释迦牟尼死后,整个世界都变坏了,气候变坏,庄稼变坏,人心也变坏了,当官的只顾自己,有钱人也变得更加自私。那些异族的统治者,高高在上,只知道欺压百姓。天发怒了,要惩罚恶人……”
“讲得太好了!”有人在议论,“实实在在,就是这样啊!”
朱重八和汤和,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们非常用心地听着,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释迦牟尼死了!整个世界这才都变坏了?!
“大家不要惊慌,释迦牟尼在临死前已经留下遗言:只要再过七年,弥勒佛出世,世界就会变样子。到时候,青山绿水,鸟语花香,遍地金沙玉石,还有许多美丽的宝贝,而且,人心也会变好,大家一律平等、有衣有食,有田有牛,再无人欺人……”
唏嘘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发展成了大的动作。这些绝望的逃难人,这些被天灾人祸折磨的已在阴阳两道间弥留的苦命人,被一种震憾心肺的希望吸引了,他们生出了新的希望,有了一丝求生的念头。为这希望,为这念头,他们的膝盖软了,全体跪下来。他们磕头,他们流泪,他们竭斯底里地呼喊着:“释迦牟尼,保佑我们,让我们能活下去;释迦牟尼,指点我们,出路在哪里?”
“现在,我们已经苦到了边缘。”那看不清长相的人大声喊起来:“我们不能再苦下去!否则,我们只有一条路,这就是死!”
人群又一次沸腾起来:“我们要生,我们要生!我们不要死!!”
“你们不要死,上天也不让你们死。今年,弥勒佛便要出世,世界就会变样子,光明就会降临人间……”
白莲教主韩山童,在上面讲得慷慨激昂,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最终击败群雄,摧毁元朝统治取而代之的人,竟是下面听他讲经人中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和尚。
韩山童慷慨激昂地演讲着,如同所有举义的领袖人物一样,他们都有充够的理由和演讲能力,使那些弱势无援的民众听从他们的招唤,然后跟着他去行动。讲经会开得非常成功,其间多次全体下跪与竭斯底里地呼喊,将讲经会一次次推向高潮。可恶的皇帝,让人痛恨的官僚,为什么要让这些万物之灵的子民,连生存下去的希望也要削夺呢?若不其然,谁会信韩山童的讲演?
由于众人喜欢,讲经会一直延长到午夜过后。同所有逃难者一般,朱重八与汤和的心,都深深的被震憾了。这许多在死亡边上挣扎的可怜人,为生的希望所鼓励,纷纷挤到破庙前的案桌边,勇敢地拿起刀矛,他们要为自己生的希望而战。仅仅是一番话,便使原本只想平平安安生活的普通百姓,变成了以杀人为生的起义士兵。他们并不清楚首领是谁,却明白只有拿起刀矛去战斗,才能迎来弥勒王的诞生,才可以争取到有衣有食有田有牛天堂般幸福的生活。
人们在绝望的时候,是多么容易为希望而铤而走险啊!
做事一向谨慎的汤和,也跃跃欲试,但却不忙着行动,他想听一听身边这位一见便让人尊重的小老乡的意见。
“我想还是再看一看。”朱重八说。
三年的化缘生涯,使朱重八深谙了许多人生世相,也更明了些当世的形势状况。元朝政治黑暗腐败,加上天灾,各族人民,特别是汉人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今天在这里听韩山童讲经宣传,去年在湖北化缘时,朱重八也听到彭莹玉、徐寿辉等同样的宣传。他虽说也是满腔的热情,全身心的渴望,但毕竟听得,见得多了些,也就多生出了些想法。
“我看天下会乱起来的,可是,我要好好想一想。”朱重八说,眼瞅着汤和:“不知……”
汤和明白那双眼睛的意思,不由得摇了摇头。他虽然比朱重八大好几岁,可对于这种事,确实知之甚少。
“可是,你准备往哪里去?”朱重八从汤和的摇头里已经了解了他对此事的无主见,但他还是抢了先问汤和。
汤和还是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准备往哪里去?”
“回皇觉寺。”朱重八说:“我已经出来三年了,我遍走了临近几省的州县,我听了不少,看了不少,可我却有许多事情弄不明白,我想我该回寺里好好地想一想,再多认几个字。”
“你真想做一辈子和尚?”汤和有些吃惊地问道。
“不!”朱重八坚定地摇摇头:“可是,现在我不想跟他们去,我还要好好想一想。”
“可是,你刚才说,再多认几个字?”在汤和看来。朱重八要回寺庙,要多识几个字,就是想一辈子做和尚,能看得经书,或者还能做一个大和尚。
朱重八笑了,笑得有些得意。化缘乞讨,本是件相当自毁自尊的事情。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朱重八也曾自暴自弃过,认为象自己这般低贱的人,再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但是,在不断的求人施舍中,他终于取得了成功。在比他富有的人那里,他可以轻轻松松地将他们的饭菜甚至钱币,要到自己的碗里来。他为这成功而渐渐地自信起来。他开始坚定地认为:那些比他富的人也不过如此。他暗下决定,到时候,他朱重八要超过这些比他富有的人。他是人,难道我不是人吗?在这个小和尚心中,曾经如此般地不断问过自己。既然大家都是人,为什么他这么富有,我却这么的穷困?一个人,当他开始思考这上问题时,就预示着他开始在迈向新的生活;当他开始来改变自己时,就预示着他已经在迈向新的生活;而当他一直坚持不断地改变自己,就注定他一定会走进新的生活。达到自己渴望的境地。
汤和听说朱重八要回寺里去,有些伤感。朱重八无路可走时,还有座寺庙在等着,而自己却是什么也没有了。他想起家乡的那幢茅屋:“不知我那茅屋倒了没有?”
“倒了,可以再建。”
是啊,建一幢茅屋,他汤和是能办到的,于是汤和也决定下来。
“我也回去看看。”
“好,我们一路回去。”
此时的朱重八在外流浪了三年,生逢乱世,已无家可归,但还得回去呀,那里毕竟是自己的家。只是回去以后,等待汤和的是可能倒塌了的茅屋;等待朱重八的则可能是不能容他坐下来而要再赶他出走的寺庙。
他们,还有生路吗?难道这一切真是因为释迦牟尼死啦?!
长期的苦痛生活,使他万分地珍惜可能获得更新自己生活的一切机遇,随时都睁大双眼在寻找一个有可能改变现状的契机,这样的机遇一旦出现,他便会毅然地去抓住并做出骄人的成绩。
“堂堂大元,奸佞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军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
这是元朝未年民间流传的一阕《醉太平小令》,十分深刻地将当时社会的黑暗,政治的腐败暴露无遗。元朝当局的黑暗与腐败若怒了上天,1343年黄河在白茅口决口不到两年,1345年,黄河又在铜瓦厢决口,黄水漂流,人成鱼鳌。天灾未肃,人祸又至,1351年,元政府又强征15万民夫修河筑道。监修筑吏职习更胀,鞭挞民工,克扣工粮,于是民夫愤怒,红巾军领袖韩山童与刘福通趁此略施小计,杜撰出一首“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童谣,在颖州登高振臂一呼,整个黄河工地便沸腾起来。民工纷纷参加韩山童与刘福通的义军,不到两月,竟发展到三十余万人,一举占领河南、安徽的十七个州县。就在这时,彭莹玉、徐寿辉等在湖北起义,占领浠水。这些起义者,都用红巾裹头,故称红巾军。
郭子兴原是定远街头算命先生,一条绕舌,一张利嘴,也颇让些人信服,加之为人还算慷慨,算命得来的钱财,总爱约几位江湖好汉喝上几杯,因此在定远一带口碑很是不错。又因为自己是算命先生,他并不相信刘福通他们挖出的那个刻着“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的石人是真的,但他却从迅猛发展的义军看到自己的出路,暗暗地与红巾军联络。
韩山童与刘福通起义的第二年,1352年,郭子兴闻得红巾军要起兵攻打濠州的消息,即与濠州富商孙德崖商议,决定在濠州起事响应。果真是乱世出英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商机!!这位有些人缘的算命先生,加上一个富商,在若大个濠州城里振臂一呼,竟是应者三千余众。就带了这三千人,郭子兴被义军首领小明王封为元帅,与义军里应外合,一路顺风,闯进衙门,杀了州官,郭子兴帅旗高挂城头。
元军前来镇压,却震摄于红巾军的威猛,仅在远隔濠州城南三十里处扎营,不敢去攻城,却敢骚扰各村的老百姓。百姓受掠不堪,便天天有人入城投奔义军。元军对百姓的暴虐越来越烈,郭子兴的势力越来越大。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兵败如山倒,大火随风势。
皇觉寺就离元军扎营处不远。朱重八与汤和分手回到皇觉寺,转眼已是六年。关于这六年的事,传言很多,其中这么两说,比较有趣。
一说朱重八有一次因晚归被锁门外,露宿醒来吟诗曰:天为罗帐地为毡,日月星辰伴我眠,夜间不敢长伸足,惟恐踏破海底天。口气豪迈,气宇非凡,有帝王将相的气派。
二说朱重八有一回打扫佛殿,因嫌殿中的罗汉一尊尊搬下来清扫麻烦,就命令罗汉说:“罗汉们!你们下来,让我扫扫地。”话音刚落,众罗汉便一个个乖乖地从佛龛上走下来,等他扫完才一个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这“二说”显然是阿谀之辞,一说倒是很贴近实际。朱重八在三年云游生涯中,接触到白莲教的种种宣传,他自己更是亲眼目睹了人民悲惨生活的现状,看到了元统治基层官员的凶残腐朽,他心里非常清楚:天下就要大乱了。作为一个穷透顶了的小和尚,他暗自为这即将来临的大乱喝彩,并睁大眼睛,渴望能通过这大乱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朱元璋归寺之后,一面谨依化缘时总结出“示弱”、“分利”的做人原则,广交朋友,准备干出一番事业来;一面苦读诗书,苦练拳脚,增长知识,强身健体,全面提升自己,以应干大事之需。
六年下来,文武之道,朱重八精进不少,已从一个目不识丁的放牛娃,成长为略通文墨的僧人,让人恬目相看。
这日黄昏,朱重八展卷就读灯下,忽听有人敲窗,凑近一看,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手握长剑,头扎红巾,那张厚实的脸……
“是汤和!”朱重八忙去开门。
汤和则身闪进屋内,回头对后面交代:“你们在外面守着。”听口气,汤和已不是一个大兵。
“做将军啦?”
“那里,”汤和满脸的谦和:“只不过做了个千夫长。”
朱重八很热情地接待汤和,问道:“你现在……”
“很好,虽然总是撕杀搏命,比起早些年,是好多了。”汤和瞟一眼朱重八手上的破茶壶,打量着这间残旧的小居室,真诚地说:“你应该过得更好些。”
“是的,我一直佩服那些比我过得好的人。可是,这年头,只要能不饿死,我也知足了。”
汤和不由得摇摇头。他两月前在追杀元军时砍倒他们的一面旗帜,郭子兴升他做了千夫长,他感到人生有了奔头,要拉这位软弱而又使他敬服的老乡一把,便说:“如今天下大乱,和尚也要挨饿,不如跟我一起去投了郭元帅,谋一个好出路。”
朱重八看看汤和,又看看刚刚放在床头边那本发黄的“野史”,眼里闪出一系希望的光,随即又息灭了。长期的苦痛生活,使他随时都睁大双眼在寻找一个有改变现状的契机,他早已懂得自己该怎样去珍惜那可能获得更新自己生活的一切机遇。如果这样的机遇出现,他会毅然地去为之作全身心地拼搏。此时,他在看到千夫长的汤和比六年前与他分食菜饼的汤和精神了百倍的时候,也同时已看到了战场上遍地的死尸。
那怕是一点点发展,也需要努力,需要冒险,需要有所牺牲。朱重八很清楚这一点,但也非常爱惜自己的生命,认为自己的生命该有些价值,不想就这么轻易抛掷这历尽千辛万苦,却还毫无价值可言的生命。他热爱生命,他百倍地珍惜自己的生命,为的是有朝一日让他成为有价值的东西。当兵,就意味着随时要丢掉生命,他不能不慎重地走好这步棋。
“如今乱世,起义军那么多路,郭元帅……”
“我看很好,赏罚分明,不克扣军响。”
“听说他的副帅孙德崖不太服他?”
“郭元帅也没有办法,所有的军响都靠孙副帅筹措,而且郭元帅的那个儿子,偏偏又总是站在孙副元帅一边。”汤和说。
朱元璋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他子与父离,伙伴也离心,这可是谋大事的大忌,起事一年了,他内不能服众,外不能扩张,就这么入伙进去,只怕是……”
一位红巾军推门进来,急促地说:“千夫长,元兵……大队元兵朝寺庙来了。”
“莫慌,让兄弟们都进来,跟我从后门走。”朱重八异常镇定,带着汤和等十来位兄弟穿过皇觉寺,爬完一条暗长的洞穴,便进入一片石林丛中。
“你们去罢,多多保重。”朱重八使劲地摇着汤和坚实的双臂。
“你随我们去罢,我一定到郭元帅那儿保举你。”汤和说:“你遇事沉着多谋,到军队中,一定比我有出息。”
“汤和,快别这么说。这年头,我想我迟早会去当兵的。只是现在,还想再看一看。”
“好罢,如果你要来,随时到濠州城里找我。”汤和说,目光久久地盯着朱元璋。
汤和因为儿时与朱元璋是同乡,因为在饥饿难耐时得了朱元璋的一块菜饼,尽管他不久就还了朱元璋这一人情,但这并不影响汤和由此一生都敬重朱元璋。正是这打心里涌出来的敬重,使汤和最后能成为开国功臣中活着的唯一能善终的国公。
望着汤和一秆人消逝在山路的尽头,朱重八一动也不动。他已经从困境中吸取了那么多于自己发展有益的甘露,在困境中炼就了适者生存的能力。对于困镜:他一方面是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来改变;另一方面,他已能够心平气和地来承受,绝没有半点的委倔。
从暗长的洞穴钻出来,朱重八看到皇觉寺在熊熊的烈火中燃烧着。这些可怜的元军,已经感到了自己的末日,尽管在寺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搜到,甚至见不到红巾军的影子,但还是放把火烧了完事。败字当头的人,做事时会少去许多顾虑,这也是人之常情。
望着一座好端端的寺庙在熊熊的大火中坍塌毁灭,望着自己唯一的栖身之地在熊熊的大火中逝去,朱重八只得在心里暗暗叫苦,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候,从侧面窜出来两个师弟。朱重八定眼一看,竟是往日里最佩服他的花云与吴良两位师弟,不由得转忧为喜,问道:“你还没走?”
“师兄,你也还没走?”花云问。
“主持呢?”
“已经走了。”
“可是你们怎么没走?”
“我们四处找你,想邀你带了我们一到去投红巾军。”花云说。
“原本还想等等看看,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这可能是天意!”朱重八似乎是自言自语。
“你答应带我们一起去!”吴良说。
“对!”朱重八坚定地点点头,又问他们:“你们可知道,放火的元军从那里去了?”
“我们见这伙强盗,抢了一些东西,往右边的这条道去了。”
“这样……我听说,那位郭元帅是赏罚分明。我们现在去投军,最好是给他带些见面礼,这对于我们今后的发展有利。”朱重八冷静地思考着,望着吴良与花云,接着分析说:“元军刚烧了寺庙离去,抢到东西的肯定拉在后面。我们现在就追去,把拉在后面的……”朱重八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我们听师兄的。”花云、吴良一起回答。
元统治者的民族奴役政策非常黑暗,汉人最受歧视,当时蒙古人杀死汉人,只需交出一份埋葬费即可。这种对汉人的歧视,使得当时所有的汉人,都对高高在上的蒙古人恨之入骨。而到了元朝后期,这种黑暗的民族奴役越演越烈,许多汉人小地主和普通农民也纷纷丧失土地,沦为佃户。这些往日里小康之家,因缴不起田租,流亡、饿死的情况不断发生。在这种情况下,农民对元军的痛恨是铭心刻骨的。杀死蒙古人,是当时所有汉人埋在心底的声音。现在,这三个和尚,不仅可以一泄心中久积的愤慨,还可以杀敌邀功有利于自己今后的发展。
于是,这三个决定还俗的和尚,顺着右边的山道急速前行,他们渴望一报往日久积的仇恨,更渴望用敌人的血给自己的发展加把劲。有这样的念头,就这么三个人,竟敢豪情满怀地去追干烧杀抢掠的元军。当他们艰难地爬上一道山梁时,心里不由得一阵担忧。原来,拉下来坐在地上喘息的元军,不是三两个,而有十二人。他们见了,都把担心的目光,投向朱重八。
“能对付得了吗?”朱重八从师弟们惊慌的目光里,读懂了他们想说的话,便低着头、皱紧了眉头不吭声。如同一往遇上所有棘手的事情一样,他已经不会有什么害怕,更不会有什么担心。这个时候,他就会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运用自己过来的经验和知识,好好地考虑、分析,看如何才能够解决眼前的这个棘手的问题。怎样才能收拾那十二个元军?他们的人比我们多,可是,以前在豆腐房里,常听到一些故事,里面有许多都是讲以少胜多的英雄。遇到这样的事,只要你能利用对你有利的条件,有一个好的办法,就能出奇胜敌。朱重八这么想着,开始对自己有了信心。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要去杀人,是因为要好一点活下去去杀人,而且杀的又是仇人,我一定要想方设法杀了他们!”朱重八也在心里对自己说。又想了好一会,他终于抬起头来,望着花云、吴良异常坚定地说:
“为改变我们的命运,只有去杀死他们!”
懦弱的人,常被灾难屈服,常为屈辱狂叫,只有勇敢的人,才能智慧地对待灾难与屈辱,并在灾难与屈辱中乘机兴起,显示其伟大。
朱重八虽然想清了杀元军的必要性,也下定了杀元军的决心,可他毕竟是生平第一次来杀人,一颗年青的心仍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他冷冷地望着那十二个元军,非常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环境,他想到了往日里元军对汉人的凶残,更想到了被濠州郭元帅夸赞的情景。我必须杀了他们!朱重八在心里再一次发狠地说,心跳渐渐平稳,头脑顿时灵光闪烁,他开始思考着解决元兵的办法。
一溜斜坡从他们呆着的山梁,直伸到山下元兵歇息的开阔地。从正面进攻,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们一露面,元军就会发现。如果他们绕了道过去,顺着山梁走到尽头,然后出现在元军的侧面,是可以给元军一个突然袭击。但是,元军有十二个,他朱重八一个人对付四个训练有素的元军,已是非常吃力,而他的两位师弟,要各自打败四个元军,肯定是必败无疑。怎么办?朱重八苦苦地思索着。突然,他一眼憋见山梁上的几根大木头,心生一计。
我们不能从正面来进攻他们,可以让他们从正面来进攻我们。嘿!到时候我们居高临下,再利用木头、石块不把他们砸个希巴烂才怪。把整个的打法都想清楚了,朱重八暗自得意。他将师弟人唤到身边,详细地给他们讲了自己的计划,直说得两个师弟连连点头,直夸朱重八不简单。于是,三个和尚开始了他们一生中第一次杀人的大事情。他们将木头翻到斜坡边,还捡来一大堆石头。一切就绪,兄弟仨人便亮开嗓子唱起来:“天遣魔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人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
这是当时流行的《扶箕诗》,是红巾军在进行宗教活动唱的,只要谁唱这歌,百姓便知道他是红巾军无疑。
山下的元兵听到这样的歌声,顿时惊慌起来。当他们看清山上只有三个和尚时,不由得悖然大怒,握了刀剑,呀呀地冲上山来。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当他们快到山顶时,只听朱重八喊了声“推”!两位师弟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一根根大木头滚下山来。元军这时才知上当,欲要回身,木头早已滚撞下来。一根接一根,冲着他们砸来。木头滚完了,又是大石头,一块接着一块,不停地滚下来。有侥幸没被木头撞着的,又被石头砸了。顷刻之间,适才一个个呀呀怒叫的元兵,在痛苦的惨叫呻吟之后,便都一动也不动地撂在山脚下。鲜红的血,顺着他们的尸身流出,将斜斜的坡道,染上殷红的颜色。
三个气喘吁吁的和尚,瞪眼看着他们,都长长地舒了口气。看了一会,花云和吴良把目光转向朱重八,那意思分明在说:咱们走吧。朱重八朝他们点点头,从地上捡起一把元兵的弯勾大刀,走近一个元兵身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咬咬牙,提起他左耳,一刀割下,然后又这么一刀割下他的右耳,再走到另一个元兵身边……
花云和吴良呆呆地看着他们的师兄,将十二个元兵的耳朵,一只只割下来,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朱重八割完二十四只元兵耳朵之后,用一根藤条窜了,来到他俩面前。他们还来不及发问,只听得朱重八说:“走,我们投军去!”
三根香之后,朱重八拎着12对滴血的元人耳朵,带着他的两位师弟,出现在濠州城里。这年,朱重八刚满25岁,万般无奈中由一个吃斋的和尚,走去做一个挥刀杀人的军人。
从这以后,朱重八开始了他新的人生,仅仅十五年,就从一个士兵,走上皇帝的宝座,造就了一个中国皇帝史上的奇迹。
一切果然如朱重八所料,他拎着的那12对滴血的元人耳朵,实在太引人嘱目。他进濠州的第一天,便得到元帅郭子兴的亲自接见。
郭元帅虽说算命出生,除喜结豪杰外,本人也是爽豪善斗的人,听说这有个和尚拎来12对血淋淋的元兵耳朵,不免心存几分佩服。
“去,将那个和尚给我带来。”郭子兴吩咐他的卫兵张正。
不一会张正便领着朱重八进来。郭子兴靠在帅椅上,斜眼打量着那12对滴血的耳朵,凝视了许久,这才把目光扫向朱重八身上:
身材虽不魁梧但也称得上高大,特别是那颗硕大的头颅,那块凸出阔卓的额头,以及尖削的下巴。这是张典型的倒三角形脸,这样的人无疑都相当聪慧。不过最让郭元帅常识的,还是朱重八那一身结实的肌肉和厚厚的嘴唇。“这身肌肉一定非常有力气,厚唇人心实忠勇”郭元帅心里一热,问道:“你是皇觉寺来的?”
“正是。”
“叫什么名字?”
“朱重八。”
“朱重八,你兄弟还多啊,现在都在哪里?”
“他们,九年前就遭瘟疫去了。”
“哦,家里还有些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样?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跟着我,到时候什么都会有。”
“这怎么成!”没等朱重八回话,旁边闪出郭元帅的次子郭天叙:“父帅,这和尚刚来,能有多大能耐?恐怕就会敲敲木鱼。”
“叙儿,你没听说他智杀十二元兵的事?”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和尚,你能胜了我手中这柄剑,便让你做我父帅的卫兵。”郭天叙说毕,挥剑直冲朱重八。
朱重八眼见剑快刺到胸前,也不躲避。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左脚倏地向郭天叙伸去,同时蹲腰蓦抬左手,翻起掌猛击郭天叙握剑的右腕,还同时出右掌击郭天叙的腰间,郭天叙顿时丢剑踉跄前倒。要不是朱重八紧前一步抓住他的左膀,肯定是撞在厅前的柱子上,绝对是头破血流,后果不堪。
“承让,承让。”朱重八双手作揖,对郭天叙冷然地一笑。郭天叙满脸羞愧,鼻子哼一声,恼怒地甩手走了。
“好,好,哈哈哈哈……”郭子兴大笑起来:“你不要理他,天叙就这脾气。你很有智谋,武功不错,又懂得谦让。朱重八,朱重八……这个名字,我给你重新取个名子好不好?”
“愿听元帅的。”朱重八不吭不卑地应道。
“元璋,你就叫朱元璋,可好?”
“感谢元帅赐名。”朱元璋开始对郭子兴有了一些好感,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名字好。
“好名子,元璋,一块美丽洁白的玉。”随着两声鼓掌,孙德崖一阵风进来。他向郭子兴施礼后微微一笑,然后走到朱元璋面前。孙德崖肆意地托起朱元璋满是胡茬的下巴,将朱元璋那张坳黑粗糙的脸扭向众人,大声说:“哈哈!美玉,名符其实啊?”
众人哈哈大笑,就连郭子兴也忍不住笑了一声。从乞讨生活走过来的朱元璋,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受着他人的凌辱,并且在他人的凌辱中陪尽笑脸,以换得些许残羹冷炙,来保全自己生命的存活。可是近年来,由于自己的努力,已没有人再敢放肆地羞辱他了。而现在,刚进军营,竟受到上司的这般羞辱。
他刚刚杀死了十二个元兵,心里充满了自信,他相信凭了这十二对元兵的耳朵,投到军营之后,能受到相应的尊敬。没料到,似乎还要受乞讨时让人羞辱的罪。
真是可恨!他在心里说,气愤地暗提起一口气,将五指紧紧收拢,握成铁一样的拳头……
郭子兴曾有鹰眼之称,朱元璋的动作,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得大喜。平日里因钱粮问题,他受够了孙德崖的气,真想让朱元璋来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副元帅,可一想到这次让孙德崖来的目的,立即改变了主意。他一手握了朱元璋刚攥起的铁拳,一手轻推孙德崖,说:“好了,好了,别闹了。”将俩人分开后,郭子兴转身坐上帅椅,对朱元璋说:“你先去歇着,换换衣,我有事与孙副帅商议。”
朱元璋应声退出帅府,随人来到卫兵营,只见两位师弟已穿好一身新的军装欢天喜地地等在那儿。他翻弄着留给自己的那套军装,心里沉甸甸的,想到:
穿上这军装,便意味着要去替发给他这军装的人卖命。郭子兴、孙德涯,郭天叙这些人,值得自己去为他们卖命吗?想着刚才的情形,朱元璋不由得摇了摇头。
朱元璋信步走出营房,顺着条小径往前走,不觉来到一座小院门前,举目四望:远处有一座山。积习让他本能地要去攀登。可是,山在高高的城墙的外面。他突然分明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人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我现在能确保衣食无虞,却没了自由。这是不是值得?有了三年游僧的经历,相信我是不可能饿死在这个世上的。”朱元璋坐在院门前的一块大石头上,眺望远山,这么想着。
他知道,眼下在世人眼里,他朱元璋一文不名,或许是出于本能,他却异常地珍惜自己。“我并不比别的人差!”他常常对自己这么说:“如果有机会,我会做得比别人更好。”
朱元璋突然感觉到有位姑娘在朝他走过来,忙将目光从远山收回,姑娘已来到他的身边。脸稍微长了些,皮肤也稍微黑了些,但那双眼睛却透出万分的豁达与聪慧,使得朱元璋非常动心。
见朱元璋在注视她,而且心里也在想着关于她的一些事情,姑娘却没有丝毫的扭捏和害羞,更无半点恼怒,只是礼貌地一笑,也认真地打量着朱元璋,老朋友似地说:“你刚才在郭元帅府里的事,我都知道。”朱元璋有些吃惊。
“你不要与天叙计较,他被他母亲给惯坏了。还有孙副帅,你更不值得去计较。唉!”姑娘竟然叹了口气:“你一定要尽力帮助郭元帅。”
“请问小姐,你是什么人?”
“我叫马秀英,与你一样,父母早亡,只身一人客居在这里。”
“哦,你怎么会客居在这里?你与郭元帅家是亲戚么?”
“不是的,家父生前曾与郭元帅是好朋友,家父过世,郭元帅就收养了我。”
“郭元帅真是大仁大义。姑娘请放心,我不会与少帅计较的,我一定会尽力效忠元帅。”
“我在这里替郭元帅感谢你。”
“姑娘快别这么说,我一个大头兵,能有多大能耐,怎消受得了你的感谢。”
“你能消受,我看人,没错。”姑娘自言自语地说:“大头兵……人这一生是讲不清的,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穷得连吃饭都是有顿没顿的。记得十二岁那年,家里突然富了,富得母亲只好拿钱去接济穷人。可没到三年,父母双双惨遭杀身之祸,我一下子变成举目无亲的孤儿……”姑娘讲到这里,有些伤感,眼圈红红的。
朱元璋正奇怪郭府怎么会有这般充满智慧,善解人意的女子,却原来她也有着痛苦的经历。顿时生出许多好感,他充满感情地说:“姑娘,你别伤心!”
相同的命运,对事物许多一致的看法,将这两位素味平身的男女突然拉得很近,他们似乎都有些说不完的话想说给对方听。
“你真棒,还没投军,手上就拎着敌人的12对耳朵。”马秀英充满敬意地说。
“你也知道……”
“知道,就因为这12对血淋淋的人耳,我才特意来看看,是个什么样的英雄……”
“小姐”丫环在唤她:“夫人让你回去。”
送走马秀英,在回营的路上,朱元璋想着马秀英谈到自己家境变迁的那段话。“那位马姑娘早先穷,后又富,可现在……她的义父郭元帅,早先不是个算命的先生么?”朱元璋这么想着,感到豁然开朗,心情非常舒畅。他大步走回兵营,拿出军装,脱了和尚衫,把军装穿在身上。没有镜子,他左顾右盼地自己瞧自己,虽看不清倒底怎么样,但分明地感到自己确实精神了许多。
他看看熟睡的兄弟们,合衣躺在床上,又想起马姑娘最后的那两个字“英雄”。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别人将这两个耀眼的字与自己联系在一起,而且还是位姑娘。“英雄!”他在心里重复着,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舒坦。
第二章 遭暗算
人生颇富机会和变化,人最倒霉时,好运已悄然藏于背后,只需你有足够的经验和智慧来承受。从朱元璋的经验来看:不管人的命运是多么悬殊,还是存在着好运和厄运相互平等的某种补偿。
投军以后,朱元璋很快展示出了比其他兵士略高一筹的德才,不仅作战勇敢,处事冷静有计谋,而且很讲义气。他遇事肯帮助别人,有危险时敢挺身而出,特别是对郭子兴忠心耿耿,倾心维护,又能常提些深思熟虑的建议。
转眼,朱元璋投奔郭子兴已有半月,由于他的出色表现,让郭子兴越来越喜欢,越来越信任。凡有有重要事情,总要和他商量;外出时,总把他带在身边。不久,在一次探视元军时,为保护郭子兴,朱元璋受了点轻伤,回来便赏封为千夫长,与汤和平起平坐。
这一天,郭子兴因五河县求援一事要与孙德崖等商议,朱元璋趁空又来到那座小院门前。事也真巧,马姑娘正从里面移步走出。俩人相视停下脚步,马姑娘的目光在朱元璋身上四处打量:“听说你前些天受伤了?”她声音里露出明显的关心。
朱元璋闻言,不觉心头一震。自从安葬了母亲后,这么些年下来,在这若大的人世间,他再没有听到这么温馨的问候,一时竟愣在哪里。
“你……好些了吗?”马姑娘又问,目光在他身上寻找,声音更加温存。
那天视探元军时,他们认出是郭元帅,仗着有六个,便来袭击,朱元璋拼死保护,右臂被刺了一刀,如今伤早痊愈,事也忘了,没想到马姑娘如此关心。
“一点小伤,早好了,感谢马姑娘挂念。”朱元璋真诚地回答。
“小伤也要注意调养好。”
“已经好了,请马姑娘放心。”朱元璋说着握紧拳头,弯起左手使劲地摇了两摇:“你看,不是全好了。”
马姑娘开心地笑了。她笑起来,灿若百合,甜淡清雅,朱元璋的目光无意间在那张脸上停了好一会。
马姑娘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头,轻声问道:“听说你们是在城南五里处遇上元军的?”
“嗯。”
“千夫长对此事是怎么看的?”马姑娘抬起头来,仍然是轻轻地问道。
“我认为,元军可能近期可能要撤兵。他们老远赶来,在城南三十里外扎营这么久,却又不来攻城,肯定是心里害怕,派人来看,是担心我们去打他们。”
“元军肯定要撤走的。”马姑娘颇有主见地说:“元军最担心的是他背后的张士诚。”
朱元璋点点头,他不由得又看了马姑娘一眼,打心眼里佩服她的判断。
“你怎么不将这些想法跟郭元帅讲讲?”
“我,一个女流之辈。”马姑娘淡淡一笑,说:“如果你也是这么看的,还麻烦你给郭元帅讲一讲。”
“我一定将马姑娘的看法转报给郭元帅,我们不要花精力去对付南面的元军,有张士诚在背后牵扯着他们。”朱元璋说着,朗然一笑。
“听说元军在围困五河县?”马姑娘又问。
“我也是刚刚听说的,现在郭元帅正在与孙副帅他们商量求援五河县的事。”
“元军怎么会去围困五河县?”
“我也感到这事有些蹊窍。五河县是西边一个弹丸之地,攻下它什么也得不到,张士诚现在江苏高邮,元军不直接南下攻打张士诚,却去围什么五河县。再说,围五河县用得了几十万大军么?!”
“我看这中间一定有鬼”马姑娘说:“千夫长你能不能冒险去一趟,探听一下真实情况。”
“我人微言轻,只怕郭元帅不让去,他们正商量救援的事情。”
“我来想个办法,说我有事请你。至于这儿的事,我看郭元帅他们三五天之内是不会拿定主意的。”
朱元璋既敬佩又感激地看着马秀英,心里热呼呼的,有一种心心相印的感觉。
“你去吧,了解了情况,再给他们去建议。”马秀英对朱元璋说。
朱元璋点点头,敬服地望着马秀英。此刻,他似乎与她已经很熟了。心里想:天下竟然有这样聪明的女人!
当时的起义军队,就如同今天开的公司,只要你稍有胆量,缠上红巾,振臂一呼,必然应者如云。在郭子兴举义于濠州时,临近的五河县与永丰县也先后有人举义成功。虽说都挂靠红巾军,彼此间却很少往来,且相互都有吃掉对方的念头存在。正因为如此,五河县义军首领常遇春派人来求援,郭子兴本人颇有些举棋不定。几天来,郭子兴都与他的文臣武将们商讨救不救援五河的事情。
郭子兴帅府里的文臣武将也明显分成两派。主张救援的主要是武将,以大将郭彪为首,理由有三点:首先大家都是义军,于情于理应该救援;其次,五河县是濠州西南门户,被元军破了,更易来打我濠州;第三,元军此次来的目的是去西南奔袭刘福通,不可能为一个小小的五河县耽误时间,只要我们发兵去救,元军自然不战自退。
主张不救的,主要是文臣,以谋士张超为首,理由也是三条:一是认为大家虽都打着义军的旗号,但相互之间只有利益相争,很难得利益共享,如今能借元军之手灭了五河的常遇春,将来争天下还少个对手;二是,元军现在自顾不暇,得了五河,也不过是借道西南去打刘福通,哪里还会回师东北夺我濠州;三是,元军三十余万,我濠州倾其所有不过几万兵马,前去救援,岂不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孙德崖对战争一无所知,很少呈强提看法,郭子兴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一拖,时间又过去了一日。五河县派出送救援书的信使再次走进帅府,磕头磕出了血,郭子兴手下文臣武将还是争不出高下。郭子兴正伤脑筋,满是尘土的朱元璋押来个瘦弱的元兵。
“快将实情说给我家元帅听。”朱元璋一拉腰上的佩剑,对元兵喝斥道。
“将军饶命,小人实说。”俘虏哭丧着脸:“小人是铁木乎手下的探子,奉命前来探听濠州的军情,铁木乎将军说,只要濠州派兵去支援五河,我们就趁虚出兵攻取濠州。”
情况既然如此,不救五河县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帅府中,主张不援助的文臣好象打了个大胜仗,一个个似有先见之明的样子;主张援助的几员武将干瞪了眼,一时也无话可说。
“拉下去,给我砍了。”郭子兴指着下面跪着的俘虏,一挥手说:“现在情况明白了,这救援的事就不要再提。朱千夫长,你捉元军探子有功,本帅要升你做个副将。”
“感谢元帅提拔。”朱元璋恭敬地说:“不过,小人有些看法,不知能不能说。”
“既有看法,不防说出来,大家都听听。”
“小人请求元帅,暂缓砍那元军探子的头,待小人把话说完,元帅要砍再砍。
“本帅答应你。”郭子兴点头说完,旁有侍从忙赶出去喊:刀下留人!
“小人认为,元军攻打五河县城,目的是围之打援,意在取我濠州,我们既明这个情况,更应前去救五河县之围。”
文臣武将个个诧异,郭子兴也不懈地望着朱元璋,朱元璋稍一停顿接着说:“原因有这么三条:其一,元军既然是围敌打援之计,围困五河的元军一定很弱,我们只需一支千人轻骑便可取胜;其二,五河红巾军与我们虽说是素无往来,但这次若救了他们,今后必然成为友邻,待元军北退,我们扩展地盘,也多个帮手;其三,元军此次围五河,本意就是要夺我濠州,派一支轻骑速去速归,既解五河城之围,又使元军一时不敢急攻濠州。只要元军稍待半月,刘福通的红巾军就能打到开封,元军便再无能力取我濠州。到那时,我们便可放手扩展地盘。”
一席话,说得帅府肃然。郭子兴眼珠转动,哈哈大笑:“说得好,有理!各位将军,你们谁去援救五河县?”
众人面面相觑,就是不说话,就连刚才主战最激烈的郭彪将军也在担心:一支轻骑,且要速战速决,能这么轻松地救了五河县?就在这时,朱元璋站出来说道:“如果元帅允许,给小人一千兵马,愿意去救五河县之围。”
郭子兴听了,非常高兴,得意地瞟孙德崖一眼,说:“没人去,就让他试试?”
孙德崖心里很不是滋味,眼珠一转说:“试一试,一千人,他能带得了吗?”
“那怎么办?”郭子兴瞪着他问。
“这样吧,让他立个军令状再去。”
郭子兴拿眼睛去盯着朱元璋,那意思分明在问:你敢吗?
朱元璋何等聪明,立刻明白郭子兴的意思,上前一步大声说:“小人愿立军令状,如果输了,以死谢罪。只请郭元帅封锁救援五河县的消息,将那俘虏捆在城门前示众,关紧城门,放出消息,元军即日要来进攻濠州。”
“这些都好办,本帅依了你。”郭子兴说。
这一夜,马秀英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安睡,朱元璋的影子老在她眼前晃动。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生存了十八载,除了父亲,她还从来没曾有一刻想过其他的男子。
郭元帅对她虽好,但也仅仅是因为父亲的关系,给了她亲生儿女一般的物资待遇。郭元帅的夫人对她才是动了真感情,对她关心,体贴入微,但在这背后,聪明绝顶的马姑娘深感义母对自己的怜悯多于爱意。由于郭元帅的夫人对她的这份爱意,使得她衣食无缺,居室华美,有丫头侍候。一般富家小姐该有的东西,她似乎都有了。于是,她表现得心满意足,温和恬静。可在马姑娘的内心深处,却清楚自己一无所有,她感到痛心的孤独。举目无亲、寄人篱下,这种生活是最让人伤心的,连个说句知己话的人都没有。于是,马姑娘发愤读书,只有在读书的时候,她感到自己有了亲人朋友;只有在读书的时候,她感到自己能与多么好的亲人朋友可以交谈。
时间渐渐地过去,马姑娘渐渐地长大、成熟。因为读书,马姑娘不但解除了寂寞与烦恼,还增长了许多学问见识,人也越发温柔聪慧;因为读书,马姑娘变得感情丰富、是非分明,敬慕有勇有谋的男子,特别是一些有英雄气慨的男人。马姑娘虽然深居闺房,对城里的事情却总是非常清楚,她听说了那个前来投奔的和尚,知道了他勇杀元兵的故事,藏书网她敬佩他的勇敢,更感谢他能替自己的父母报仇。马秀英父母,双双为元兵所杀死,她打心里痛恨这些不把汉人当人的元兵。可她的义父郭子兴,在这件事情上却有些让她失望。她的父亲被元兵杀死后,郭子兴曾对她说,一定要杀尽元军,为她报仇。可是,从郭子兴这一段时间的表现来看。他的骨子里非常害怕元军,莫说去杀他们,连躲都躲不及。马秀英知道,这是因为郭子兴的力量还过于弱小。待他强大起来后,他是会去杀元军的。于是,马秀英一心只希望能够帮助郭子兴,使他能够尽快地强大起来。马姑娘突然听说了有这么一个勇敢的男子,不知为什么,竟觉得自己与他贴得很近,连面都没有见过,心里却总想起他来。实在睡不着,马秀英悄悄起身,披了件红外套走出门外。
皎洁的月光,洒满庭院,白日里秀美的花树,突然间仿佛有了灵魂,美得让人惊心动魄!马姑娘伫立阶前,大大的眼睛忽闪闪地凝视着,连眨也不眨一下。天啊!这平日里普普通通的庭院,竟然也会这么的美丽?!她为自己第一次发现这庭院的美丽而激动不已,对着月亮,她闭上双眼,将双手合在胸前,默默地祈祷说:“愿他此去大获全胜,平安归来!”
这时,朱元璋同样睡不着觉。不过,他不是在想有关那个马姑娘的事情,他的心,已经完全被将要进行的一场战争所占据。这是他第一次领军单独作战,一千条活鲜鲜的生命交付到他手上,更有五河县的几万军民的安危。朱元璋清楚地知道,这场战争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个人的一生,总有几个关键的时刻。每当在这种时刻,如果能够走得顺了,就会把自己推向一个新的台阶;如果走得逆了,或许会走向死穴。现在的朱元璋就是处于自己人生的这种关键时刻。凭他过来的经验,对此他认识的非常清楚。我必须认真又认真地考虑每一个细节,一点也不能马虎。因为,如果是我的考虑不周而导致失败,我将会遗憾终生;如果我已经尽了全力,已经做得很好了,但还是失败了,这只能怪上天要如此安排。我也就无怨无悔了。大丈夫行事,就当如此。朱元璋这么想着,在心里对自己说。
夜,已经很深了,朱元璋独自一人,信步来到那条熟悉的小路,慢慢地往前走着,竟不知不觉地来到那让人留恋的小院门前。望着高高的围墙,望着围墙顶上的那一轮明月,朱元璋似乎感到,辉辉明亮的月光下面,围墙内有一个姑娘正在为他祈祷,说:“你一定要打赢这一仗!”
伟大的人物总是在自我限制中展示出来,征服自己的物资欲望,是一个人伟大的开始。伟大从来就不是自己得到多少,而是别人从自己这儿得到多少;不是自我认为有多好,而是别人的看法有多棒。
天快亮时,朱元璋带领的一千精兵到了离元军营帐只有两里的山坳里。在立军令状时,朱元璋虽说是非常的大胆,但在这次具体的救援过程中,却又异常的小心谨慎。一夜的深思熟虑,心里已有了底。出发前,他特意向郭元帅请求,让汤和来帮助他。朱元璋知道,“打虎需靠亲兄弟”,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一个亲兄弟,他就将他能遇上的朋友,将汤和当成自己的亲兄弟。因为元军有三万余众,而他们仅仅有千人,要以一当三十,他不仅需要一个好的谋略,需要武功一等的精兵,更需要能同得脑袋的良友。
看似彬彬有礼的人类,实际上是生活在一个弱肉强食的怪圈里,征战杀伐的本领往往通向权势的动力。征战杀伐,特别是搏杀的技艺,往往是野蛮人比文明人更高明。这完全是因为野蛮人每日都在生死线上炙烤,为了保全自己,能活下去,他们不得不随时操练和琢磨搏杀的技艺。在这个世上,之所以有文明人和野蛮人的区别,并不是因为文明人或是野蛮人自己,纯粹是由于他们的环境所至。象朱元璋这样一路走来的环境,是不可能长出一个文明人来的。是环境铸就了他的野蛮,也铸就了他天生就长于搏杀的技艺。
汤和是个极其忠义,又极其宽厚之人,虽然他比朱元璋早进郭子兴的军营,而此时又都是千夫长之职,特别是深知此去凶多吉少,可他还是义无反顾,欣然前来助他的老乡一臂之力。朱元璋看到汤和前来,心里非常高兴。这么久以来,俩人虽都在为郭子兴做事,但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少,如今俩人就要去并肩作战,去打一场险恶的战争。想到儿时一起的玩耍,逃难时的相遇,如今转眼都成了军人,要去杀敌,不免生出许多感叹,有说不完的话语。
然而来不及交谈几句,就有探马来报告:元军营中,静悄悄的,并无半点动静。朱元璋听了不说话,只拿眼睛看着汤和,想先听听他的看法。大凡从苦难中走过来的人,谦卑成了他们自然的品格,正是这种品格,往往会帮助他们成就大事。
“兵贵神速,现元军睡死,岗哨打瞌睡,我们可以一面率军冲进敌营,杀他个人仰马翻;一面派人进城通知五河县的倾城出来接应。”汤和说:“这样一来,待元军回过神,五河县的兵也到了,合兵一处,我们也有近万人,先围歼他二千,只要有一营人被我们打跑,其余人就会跟着跑。这样,我们必然是胜券在握。”朱元璋看透了汤和的想法,补充说:“照千夫长的打法,我相信有五成把握取胜。但是……”
朱元璋说到这儿一停,眼瞅着汤和,直见汤和目光焦急地望着他,显然是希望他快往下说,这才开口说:“我想,如果我们现在马上派人进城,告诉五河县守将常遇春郭元帅已派出三万精兵,要他们配合行动,这样一来他们一定勇气倍增。我们隐蔽在这里,待天明元军攻城快破时,去放火将元军营帐烧个精光,然后向前击杀后撤元军,这样,元军一定惊慌失措,完全失去战斗意志,争相逃命。这么打,把握是不是又多二三成。”
“你真是棋高几着,汤和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是,你肯定天明元军会攻城?”
“肯定。”
“就按你的打,胜算要大多了。”
“可是……”朱元璋望着汤和,说:“这样一来,常遇春他们,损失就会大许多。”
“只要仗打赢了,什么损失都可以捞回来。”汤和大声说。
“好,就这么干。”朱元璋高兴地点点头。
不久,天微亮,吴良来报:“禀将军,元兵军营人动马嘶,象似要去攻打五河城。”
朱元璋对汤和一笑,让汤和去把他的意思告诉士兵们。待汤和走后,又派花云去五河城内报信。两人都去了,朱元璋微笑着闭上眼睛。尽管血战在即,他还是要趁隙休息一下,蓄精养锐,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惨烈战斗。
围攻五河城的将军叫海呼儿,是元朝名将,这个人不但作战勇猛,而且很有心计。昨天晚上,海呼儿得知濠州郭子兴已捉住了他们的探子,弄清了他们虚围五河城实打濠州的计划,便即刻召集手下,来商议如何应对这件事情。
在将军府里,海呼儿亲自主持会议。他给众将简单地介绍了情况,然后说:“情况就是如此,如何应对,诸位将领,请把自己的高见讲出来。”
海呼儿的话语刚落,众将立刻议论纷纷,商议了好一会,最后一致认为:既然郭子兴已知他们用意,定做了很好准备,就干脆不打濠州,直接去攻打张士诚,一旦消灭张士诚,濠州也会不攻自败。听完大家的意见,海呼儿皱着眉头说:“只是,五河城守将常遇春实在可恶,怎么劝也不肯投降。如今,我军已经围了他几天,倘若再攻他不下,就来撤兵,这样会大挫军心。所以,我决定:在去攻打张士诚之前,一定要拿下五河城。”
于是,海呼儿下令:拂晓前,全军倾窠出动,太阳出来后攻占五河城,把常遇春活捉了,捆了去攻打张士诚。
为了激励士气,海呼儿还宣布,打下五河城,放假一日。这意味着可以任由士兵抢劫财物,强奸民女,士兵自然来了情绪。一时士气大振,个个都来了精神。可这些元军做梦也没有想到:常遇春的部下,今天斗志特别高,他们连续发起了四次进攻,五河城头上还是飘扬着“常”字将旗。海呼儿怒不可挡,亲自上阵督战,不想被一支流矢箭来,翻身掉下马来。手下人上前救起,劝他回营包扎。海呼儿双眼圆瞪,拔出流矢,用牙齿撕下块战袍将伤口胡乱一扎,挥剑高呼:“给我冲,占了五河城,放假三天!”
见到主帅如此,元兵们也跟着呼喊。一时间,形将败退的元军又振作起来,跟着他们主帅的剑锋,如汹涌的浪涛一般,向前冲去。这时候,五河城的守军,在海呼儿强大的攻势之下,已经死伤过半。眼见的五河城,危在旦夕,可就在这时候,后面奔来一匹黄马,老远就大声喊:“不好了,元帅,军营被烧了。”
海呼儿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军营烈烟腾腾,一片火海。
“元帅,是不是濠州的兵来了?或是张士诚……”他身边的部将慌张地问道。
“快,撤兵!”海呼儿不想听这位部将瞎猜,历声大喝,勒马回奔军营。正攒足了劲往前冲杀的元军,猛地听到海呼儿这么一声命令,顿时象遇阻的恶浪,哗地掉头退去。
花云见了,对常遇春说:“你看,我们的人来了。”常遇春早已看得分明,长剑一指,大声高呼:“郭元帅的援军到了,大开城门,追击元兵!”说罢,一马当先,挥剑冲去。花云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兵败如山倒。海呼儿一马当先冲回自己的军营,熊熊燃烧的营帐让他惊得目瞪口呆,心里那点怒气渐为胆怯所替代,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见朱元璋、汤和领着一队军马直向他杀来。
“郭子兴的大军到了,元帅,我们往北撤。”一位副将说着拥了海呼儿,往北退去。
可笑元朝名将海呼儿,三万军马,攻城时死不过两千;这会儿溃退,人挤马踏,加上流失、利剑,死伤竟达七八千人。他带着仅有的两万余人,怆慌往北逃去。海呼儿做梦也没想到,来袭击他的部队,仅有一千人。
朱元璋投身入伍后指挥的第一场战争,就就能够以少胜多,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不但解救了五何城,还得到了大量的战利品,很有传奇的色彩。
常遇春在城门口恭恭敬敬地迎接朱元璋的队伍,当他知道朱元璋仅带一千人来救援他时,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忍不住大声喊起来:“奇才,奇才,真不差于当年的诸葛武侯啊!”
这个常遇春,貌奇体伟,勇力过人,特别是一双猿臂,非常善射,因生性豪放,又知体惜百姓,故深得军心民心。
朱元璋闻常遇春声音洪亮,当面夸奖,又见他丹眼圆睁,面色激动,知是发自内腑,由不得也动了真情,上前一步,握住常遇春双手,说:“常将军如此夸奖,朱元璋真是愧不敢当。其实,朱元璋更佩服常将军,如不是常将军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又怎能孤军守城如此之久,而且还能发起如此猛烈的冲锋?”
听了这番话,常遇春佩服之余,又多了几分亲切,对朱元璋道:“要说胆识过人,谁比得过你朱将军?一千人马,也敢来救援,现在来看,你这步棋也实在危险了些。”
“危险,难道你怕危险么?”
朱元璋说完,俩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良久,俩人的手也舍不得松开,双目对望,都有相见恨晚的意思。汤和过来,朱元璋这才松开常遇春的手,将汤和介绍给常遇春。大家高兴地谈着,都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就这样,五河之战,朱元璋不仅首建奇功,对他个人来说,还结识了一位后来帮他打天下的大将军,得到了一位可以共脑袋的好兄弟。这是后话,这里常遇春有感于朱元璋舍命相救,迎到城内,设盛宴款待朱元璋。宴后,俩人不顾劳累,彻夜长谈,临别时,常遇春倾其所有,凑足三千两银子交给朱元璋,非常真诚而又恋恋不舍地说:“我只希望朱将军尽快发展,到时,我常遇春才好有个发展的地方。”
朱元璋认真地点点头,说声:保重!令人将战死的七个勇士埋了,抬着三十七个伤员,带上三千两银子,与常遇春依依惜别。
回到濠州,朱元璋让花云与吴良抬了三千两白银交给郭子兴,特别申言这是五河常遇春将军献给元帅的。汤和、花云等一干同去的兄弟听了,都更加敬服朱元璋。郭子兴看到朱元璋打了胜仗,濠州平安,自己又得这么多白银,自然是眉开眼笑。这一回,郭子兴也懒得与孙德崖商量,就升了朱元璋为镇抚,同时也给汤和、花云、吴良各升两级,还大大方方地赏赐朱元璋一千两银子,作修“镇抚府”之用。
一生以来,整整二十六个年头,朱元璋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属于自己的银子。他久久地凝视着这些银子,感慨万千,连想也不用想,就将同去救援五河的兄弟们唤到一起,大声宣布说:“这银子,是五河之战的奖励,是我们拿命换来的,这银子应该去者有份。只可惜,我们有七位勇士战死了,不然每人刚好分到一两银子。现在我决定,把多出的这七两银子,平均加给受伤的战士。”
众军士听了,齐声欢呼。
朱元璋的目光已离开银子,望着五河县方向出神。他在心里深深地怀念那七位战死沙场的勇士,也回味着战场上与常遇春结下的真情。此时,他并不为那个本该是梦寐以求的镇抚动心,更不在意什么白银,他在意的是有多少真心实意敬服自己的人,他从他们的敬服中看到了自己的力量和价值。
这晚朱元璋喝了不少酒,然后倒头便睡。梦里,他看见了母亲光秃秃的坟墓,后来又看见坟前堆满了白银,正愣愣地瞅着,听到母亲说:
我的儿,兵荒马乱的,不要白银,要人心……
可以用美色和财富来引诱的爱情是脆弱的,经受不了美色消退和物质馈乏的考验,爱情应该是生命的火花、友谊的升华、心灵的吻合,只有这样,才有力量持久地护卫她走向圆满的结局。
连日的行军征战,把朱元璋累得够呛,这一睡下,直到日头偏西,还是醒不来。孙副帅破天荒地差人前来请他,军士只好将他唤醒。
朱元璋弄清了怎么回事,开始心中有些嘀咕:这孙副帅,怎么会请我去八月楼赴宴?想到孙副帅平时对自己的轻蔑,朱元璋心里很不想去。沉默了一会,对差人说:“真是不敢当,你可知道孙副帅请我去有什么事吗?”
差人望着他,嘻嘻地笑了,说“天大的好事,他要招你为女婿。”
朱元璋惊呆了,差人走后,他立刻明白:这孙副帅是要拉拢我?可是,象他这样的人,我怎么能与他结成一党?朱元璋冷冷地笑着,开始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件有些棘手的事情。
他孙德崖要把女儿嫁给我朱元璋,看来是对我产生了兴趣,他下了这么大的功夫来拉拢我,看来这件事情况还真有些难办。简直是比打仗还难!朱元璋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免苦笑着摇摇头。他孙德崖这一次使得是软手法,看来我只能够用软的去应对。来而不往非君子,我只能去了,到时候我可以见机行事。想到这里,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可是,如果马秀英知道了,该怎么想?他终于想到了马秀英,就在这时候,他的心里涌出了一个高招,不由得眼前一亮。朱元璋忙唤汤和来,把情况简单地给他说了一下,然后说:“看来,我不去是不行的了!”
“难道,你真要去做那孙德崖的女婿?”汤和有些不安地问道。
“不!绝不可能!”朱元璋坚定地说。
“可是,你如果拒绝了他,象他这种小人,一定会脑羞成怒,加害于你。”汤和更加担心。
“没那么容易,我自有办法,我已经想出了一个高招。”
“什么高招,快说出来!”
“这事,还要请你帮一下忙,即刻去找马姑娘,就说我醉倒在八月楼,让她去接我。”
这可是什么高招?眨巴着眼,汤和去了。朱元璋出门赶往八月楼,刚坐下不久,孙德崖就来了。单挑的身子,清朗的脸,一身的凌罗绸缎,若不是在帅府里勾心斗角,到这八月楼来喝酒的他,还真算得上个美貌壮男。客气地跟朱元璋打过招呼,孙德崖笑眯眯地望着朱元璋,吩咐侍从上酒。酒是濠州的窖子酒,杯是濠州的高脚玉瓷杯,一杯能斟一两酒。侍从斟到朱元璋面前时,朱元璋一手夺了侍从的酒杯,对孙德崖说:“孙副帅,今天是您请客,我心里太高兴了,能不能换成大杯。”
“我不胜酒力?”
“我那里敢要孙副帅也换大杯,我一个人换成大杯就行。”
“那好,那好,给朱将军换大杯。”孙德崖非常高兴,心想:这姓朱的不但有智谋,会打仗,为人也这般豪爽,我一定要将他拉过来为我所用,到时候郭子兴就没戏唱了。这么想着,满斟一杯,说:“朱将军,来,我敬你一杯。”说完一仰脖子将酒喝干。
朱元璋摆出一幅受宠若惊的憨样子,举起大碗,一口全干了,不等孙德崖发话,又说:“为感谢元帅的厚爱,末将愿自罚三杯,以表谢意。”说罢自斟自饮,转眼喝下三大碗。孙德崖开始赞叹朱元璋豪放,后来感到有些不妥:似这般下去,我怎么跟他讲亲事。这么想了,他示意亲信劝朱元璋不要猛喝。可已经迟了,当孙德崖的夫人带着女儿一扭一扭地进来时,朱元璋已经醉意非浅,说话已是言词不清了。他两眼发红地看着这濠州第一大美人:“确实漂亮,实在太美了!”嘴里这么说着,眼前却不断晃动马姑娘那双露出关切和异常聪明的眼睛……
朱元璋仿佛听到孙元帅在向他介绍自己的女儿,感到自己该有所表示,想站起来,结果一下子倒在地上,手肘拐翻桌上的一盘汤肉倒在身上,顿时异常狼狈。这可给本来就不愿将女儿下嫁给朱元璋的孙夫人得了口舌。
“一个醉鬼,有什么好。”她瞪一眼夫君,拉起女儿跺脚走了。
“豪爽,太豪爽了。”孙德崖说:“快,把他抬回去。”
几个差人,七手八脚,将一身邋遢的朱元璋扶起来。他们还没来得及移动脚步,就见马秀英急冲冲地赶来。看到这情况,马秀英一扬手喝道:“慢!他醉成这样,你们还是先别动他为好。”说到这儿,马秀英转向孙德崖说:“孙副帅,你们先回去罢。这儿有我照顾他就行了。”
孙德崖有些惊,也有些怒。他一时弄不清,马秀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难道,郭子兴对这个养女就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与这个和尚兵混到了一起?孙德崖在心里问自己。看一看马姑娘那张并不漂亮或者说有些偏丑的脸,不由得又摇摇头,放心地笑了。这么一个杰出的男子,怎么会娶这么一个丑八怪为妻?孙德崖这么想着,再次摇了摇头离去。
马秀英让人将朱元璋抬回家,让丫环小红端了盆水来替朱元璋擦洗。脸擦净了,前胸仍然油乎乎的。毕竟是个姑娘家,马秀英的手停在朱元璋的脖子下不动了。她望着朱元璋一张粗狂的脸,想着他到了郭元帅门下短短不到一年的战绩……这是一个能干一番大事的男子,可是,他能与我……马秀英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不漂亮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姐,你怎么啦?”小红问她。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个男人太杰出了,我……”
“你不用担心,你不常说物以类聚吗?”
“我与他……类聚?”
“那不是,要论才智,你们差不多,要论诗书文章,他还不及你。”
“可男人看上女人的不是这些。”
“平庸的男的看上的不是这些,杰出的男人看上女的就是这些!”
“好个小红,说得这么肯定?”
“那不是,你记得我们在?99lib?
八月楼门前碰见孙夫人母女吗?他连那么漂亮的女人都赶走了,他是在为谁呀?”小红做了个鬼脸。
“莫再饶舌了,快去换盆水来。”马秀英吩咐小红。她想到了八月楼门前孙夫人母女怒气冲冲走出来的情景。“那位孙艳芳,实在是太美了,美得让所有的女人都会妒忌。这么美的女人,都给他朱元璋赶走了。而且,这一切看来都是他事先的设计。这个朱元璋,早早地就让汤和请我来照顾他,这么大胆,这么不加考虑。我与他也就是两面之交,他就敢如此。这分明是,为情所逼。很明显,在去赴宴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孙德崖的用意。啊!”马姑娘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吃惊,这个男人,真行!主意又多,胆子又大,又敢作敢为。“上天,实在太照顾我了,把这么好的男人给我,让我照顾他一辈子。”
满腔的热情充盈了马姑娘的心,她似乎什么也不顾了,让小红帮着脱下朱元璋的衣衫,将他擦洗得干干净净。
太阳刚刚摸上东面的山头,朱元璋醒了。他睁开眼睛,很快发现床前椅子上靠着的一位姑娘。
“马秀英!”他在心里喊道。头虽然还有些痛,可昨天发生的事情,他都一一记起来了。他开始为自己的那点武断而不安。
“她会怎么想我,我为什么就要她来照顾我呢?”他问自己,深情地望着床前的姑娘,看到她熟睡时甜蜜的笑脸:“我不是做对了么?她不是来了么?她不是守了我一通宵么?”
朱元璋象是又打了一次大胜仗,心里乐不可滋。他突然感到非常口渴,爬起来想去找口水喝,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被脱光了,身上擦得干干净净,不由得心里呼然一动,突然看见她瘦弱的双肩缩了一下。
“她冷!”朱元璋对自己说,顾不上口渴,顾不上赤裸着上身,拿了被盖轻轻地走过去。
聪明的姑娘都是惊醒的,被盖还刚碰到马姑娘的身上,她便醒了。
“朱将军……”刚看到朱元璋赤裸的上身,她有些害燥,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倒是朱元璋慌乱地扯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
“干净的衣服在这儿,来,穿上。”马秀英从身后的凳子上捧出一叠叠得很整齐的衣服。
“昨夜怕弄醒你,没给你穿。”马姑娘将衣服送过去。
趁着朱元璋慌乱穿衣服的当儿,马姑娘端来一大碗凉茶递给朱元璋,朱元璋一口气全喝下去。有个女人照顾,真好!朱元璋在心里说,直直地瞅着马秀英:“昨晚上,就你照顾我?”
“还有小红。”
“我……”
“你别问我了。”马姑娘拦住朱元璋的话:“不是你让汤和叫我来的吗?”
“真对不起,让你……”
“我是自愿的。”马姑娘又一次打断朱元璋的话。
两个人的眼睛相互望着,就象七月初七时天上的两颗星星。朱元璋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抱紧马姑娘。在朱元璋怀里喘了口气,马姑娘便轻轻地挣脱出来。
“我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仰起脸,深情地望着朱元璋,马姑娘问道。
二十多年来,朱元璋第一次这么紧紧地拥抱了一位姑娘,虽说只是一刹那,但他已经领略了这其中的美妙。难道就为了拥抱的美妙,他喜欢马姑娘?
“我知道,孙姑娘是濠州城里最漂亮的美人。你怎么要拒绝她?”
朱元璋还没想清第一个问题?
,马姑娘又问了第二问,这第二问朱元璋顺口就答出来:“因为我喜欢你!”
马姑娘的心为之震动,但她仍很镇定,她坚持地问:“你喜欢我什么?”
“我见到你,就象见到我常时梦想中的一个女人。”那句最难启齿的话脱口而出后,朱元璋冷冷静静地搜出心里想说的话:“这个女人,又聪明,又有学问,心地非常善良,特别跟我谈得来,她不但是我的夫人,还是我最好的朋友。遇事,我们可以相互商量,她常常能给我最有价值的衷告,因为她与我命运相联,荣辱共享,遇矛盾,我们可以联手解决,她总能不顾一切最坚决地支持我,因为她信任我,非常地重视我。”
马姑娘静静地听着,心里充满感激和幸运的狂喜,天啊,命运实在太关照自己了。她无须再问什么,一头扎在朱元璋怀里。
“这事……”马姑娘突然挣出身子,抬起头望着朱元璋问道。
“我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如果你不反对,我们尽快成亲。”
“我会反对吗?”
“既然这样,我们明天就去禀明,请他二位老人同意我们的婚事。”
马秀英含羞地笑,点了点头。第二天,朱元璋去求郭元帅恩准,马姑娘去向夫人禀明。
由于朱元璋的杰出表现,郭子兴已经在想如何好好地把他拢络在自己身边。在与朱元璋相处时,郭子兴已经分明地感到:这个年青人,心中有一股豪气,弄不好,到时会离开自己。为此,他也下了一番力气,不但很快地擢升朱元璋,还给了他比同等官职更好的待遇。郭子兴知道,仅仅这样,似乎还欠点什么,最好……刚刚想到自己的义女,就得到夫人来告马姑娘的婚事。郭子兴听了大喜,问夫人说:“你认为呢?”
“我看这个朱元璋人很厚道,又有本事,又重义气。把马姑娘嫁给他,今后他可以死心塌地跟着你。”
郭子兴听了,哈哈大笑,说:“我的夫人,也真了不起,有眼力。既然你这么说了,就赶快准备。待我来择一个吉日,让他们尽早完婚。”
原来,婚嫁的最好吉日,就在第三天。由郭子兴亲自主持,朱元璋与马姑娘举行了比较得体的婚礼,俩人欢天喜地进了洞房。婚事虽然办得不是很隆重,这新婚的两个人,却非常非常地开心。
可是,孙德崖却不开心。就在婚礼宴上,他暗暗地发誓:自己一定要找个机会,把朱元璋这个和尚兵干掉!
真正的统帅,对部下,即使是最普通的一兵,也绝不让他们空流一滴血,但如果是为了必需要做成的事情,就一定要求他们无条件效忠,甚至牺牲生命,对自己,也是如此。
作为富甲一方的孙德崖,他之所以支持郭子兴起义,主要出于两方面考虑:一是平时里受尽了元朝官吏的窝囊气,二是为了保自己现有的财富。他知道,自己不加入起义,别人起义成功,他的财富也完了。而郭子兴起义,纯是为了出人头地。
这样的两个人搅在一块,一个想利用对方保住自己的财产,一个想利用对方的财产来发展自己的势力,双方都想控制对方。孙德崖毕竟不懂得打仗,这才让郭子兴做了主帅,但他从心里看不起这位昔日的算命先生。他看到各处的义军一边在与元军对抗,一边在自相弱肉强食,而郭子兴做了主帅后,胸无大志,智谋平平,被人吃掉只是迟早的事。可惜他孙德崖虽知此事,却又无法自己去领兵打仗。正为此烦躁不安,苍天有眼,来了位投军的和尚。
开始,因为郭子兴器重,他就很自然地讨厌这和尚;可是,这和尚来了不久,干出的一件件漂亮的事情终使孙德崖明白:不能再讨厌他,应该喜欢他、支持他、依靠他,这是个不简单的和尚,是个可以成大事的和尚。作为商人的孙德崖,是大胆而果断的,就象当初毅然决定支持郭子兴起义一样,他毅然决定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朱元璋。太可恨!这秃头不但不领情,反而要了郭子兴收养的那个丑八怪!
孙德崖震怒了,他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他非置朱元璋于死地而后快。冥思苦想了多时,他终于想出了办法,也等来了时机。这日,郭子兴与孙德崖商量发放军响的事,他本来还有许多粮食,却坚持说没有,建议让朱元璋去抢脱脱每月都要北运的十万担粮食。
当时,由于元王朝的黑暗统治,刘福通的起义部队已经点燃了元末农民起义的烈火,无数支起义队伍如雨后春笋。江淮一带有刘福通,江汉一带有徐寿辉、彭莹玉,庆元(今浙江宁波)有方国珍,高邮(今属江苏)有张士诚,他们各自为战,攻城占地,对元朝发起攻击。1352年,徐寿辉军攻克江南重镇杭州,与此同时徐州的起义军也占领了徐州及周围地区,切断了元朝赖以南北联系的交通主动脉。当时元大都需要的粮食很大一部分需从南方运送,没有了顺畅的交通,只能派重兵押粮北运。眼瞅着数万担粮食,义军们都看着眼馋,却不敢轻易动手。因为押粮的元军太强大,去劫粮,显然是去送死。这一点,孙德崖知道,郭子兴当然也清楚,听了孙德崖的建议,郭子兴一个劲摇头,说:“这怎么可能,元军的粮食都是重兵押送。我们现在这点兵力,防止义军来吞并都难,那有力量去夺元军的粮食?”
“话不能这么说,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他朱元璋可能行。”孙德崖凑近郭子兴:“郭元帅,你记得,朱将军用了多少兵马杀退三万元军,解了五河城之围?”
郭子兴不吭声,眼一愣一愣地瞅着孙德崖。
“他不就只用了一千人?这次,我们抽出几千人来给他,还担心他夺不到元军的粮食?”
“几千人,夺粮食!?”
“对啊,押粮的元军不过也就三万人。朱将军,你说呢?”孙德崖把头转向朱元璋:“我只是担心,朱将军新婚燕尔,舍不得离开罢了。”
郭子兴眼望着朱元璋。
朱元璋何等人物,只打孙德崖一开口建议他去劫粮,便明白了他的恶毒用意,不但不恼,反而冷静地考虑起劫粮的事来。这会儿,他已经心中有数,当看到郭子兴征询的目光时,立刻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回答:“末将愿意去夺粮。”
孙德崖听了,微微一振,细长的眼里,露出杀机。郭子兴虽然也担心朱元璋此去太冒险,但苦于粮食问题实难解决,便高兴地点了点头。
由于劫粮之事关系到举义部队的生死存亡,郭子兴非常重视,特意拨给朱元璋精兵三千。朱元璋谢过郭子兴,走出帅府。他没有回家,就匆匆去找汤和,把事情说了。汤和沉思了一会,说:“这明明是孙德崖想害你。”
“我知道,不过他害不了我。”朱元璋颇自信地说:“自从救援五河回来,我就在想夺粮的事,只要我们小心谋划,这事是可以做成的”。
见朱元璋如此信心,汤和的心放下一半。朱元璋给汤和讲了自己的一些打算,让汤和到五河去找常遇春,然后匆匆赶回家里。
自从父母死后,朱元璋象一片枯叶,被困厄的风吹着,四处飘零了这么些年,如今有了自己的家,不仅衣食有人照顾,更主要的是她是这么善解人意,聪慧多谋。朱元璋感到自己不仅是娶到一位夫人,而是觅到一名军师,凡有事与她商量,总能够得到智慧的回应。回到家里,他便将夺粮的事,一五一十地给马秀英讲了。她听后微微地笑了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她看过许多书,除了女人该读的《女儿经》等,更有男人们必须读的四书五经。只因她的兴趣广泛,时间又充裕,性格外柔内刚,深处常有一种男人的豪气。为此,她同时还读了军事、地理之类的书籍。原本是想能有一日与郭子兴说起话来能用得上,现在却是面对自己的夫君。马秀英为此非常地高兴,在心里暗暗地感谢上天给她的这种机会。凭了女人的谨慎和细心,马秀英帮助朱元璋提出了许多战术上的建议。最让人高兴的是,关于这次战斗,在战略上他们夫妻都是一致的。直到天快亮时,夫妻俩对夺粮的事终于有了周祥的安排。
第二天,朱元璋立刻紧急行动起来:带着吴良,一起到营中挑选精兵,又让花云去组织车船,到午时一切妥当,汤和正好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朱将军,你真是神算。”汤和喝了口水说:“我把你的意思讲完,常将军满口答应,他们今晚就乘船连夜顺五河往下赶到洪泽湖口,做好一切接应准备。”
“答应去多少人?”
“八千,都是些久经沙场,原来跟他一起占山为王的。”
“太好了!”朱元璋一甩手,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长长地舒了口气。第二天傍晚,朱元璋,汤和等一行人来到明光镇洪泽湖口处,常遇春已在那儿等着,告诉朱元璋:元军正在明光镇渡口装粮上船,估计到明天拂晓可以装完。
“好,我们都休息一会,你回去按计划进行,半夜时分我们去袭击岸上的元军,待我们先拼杀两个小时,你们再动手抢粮。”朱元璋说。
“是不是分给你三千兵马?”常遇春问。
“不!”朱元璋感激地望着常遇春,说:“粮食上了船,押送兵一定会随船而上,你们抢粮,可不容易。”
“可是,你们……”
朱元璋看着常遇春:“就这么办罢,只能这么办!”
“好,我听朱将军的。只是,我与朱将军换一换,我去抢岸上的,你去抢水上的。”
“不行!”朱元璋说:“将军的情谊我领了,就这么办,大战之前,怎能随意更换主帅?!”
常遇春的目光很坚定,还要开口,被朱元璋伸手拦住,顺手将他往前一推,自己转身拉着汤和走了。
常遇春站在原地,目送他俩走远,嘴里喃喃自语:“以一抗十,临危不惧,真英雄也!”
这次往北去的押粮官,正是上次攻打五河城海呼儿的副将奕麻都。他五短身材,浓眉大眼,机智勇猛,是元朝有名的猛将之一。
经过艰难的转运,奕麻都已将百余万担粮食运到明光镇,几十条大船早在这儿候着,只要把粮食装上船运到洪泽湖,再顺青渠往东到渤海湾,就可安全北运到天津了。现在事情刚完成一半,切不可掉以轻心。在明光镇,奕麻都请来诸押粮官,详细商量运粮事宜,闻报有人闯营,说是有要事见将军。
原来,朱元璋走后,孙德崖虽料他这次必死无疑,但一想到上次解五河之围朱元璋创下的奇迹,不免又有些担心,为了以防万一,孙德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唤来他身边的第一勇士肖辉,让他去给押粮官报个信。这闯营的人,正是连夜赶来的肖辉。他颇为得意地将朱元璋带兵来劫粮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奕麻都。奕麻都听了,哈哈大笑,安排好好款待肖辉。然后得意地捋着下巴的几根山羊胡须,一直瞅着他离去,不屑地说:“这些汉人,就喜欢窝里斗。”言罢又大笑起来,众将官也跟着笑,有的甚至笑出泪水。笑毕,奕麻都脸露凶相,狠狠地说:“立刻集结押粮部队,准备消灭劫粮的叛军!”
午夜刚过不久,朱元璋便接到吴良来报,说元军在渡口附近展开搜查。吴良走后,汤和不由得对朱元璋投去赞服的一瞥,他原主张就在渡口附近隐蔽,朱元璋坚持在离渡口十里处休息。再过一更,吴良又回报,元军的搜查在扩大。又过一更,吴良再回报,元军朝他们这里袭来。朱元璋沉思着,他有些费解,有些弄不明白,下令:各小队注意隐蔽,一旦被元军发现,就全线出击,向渡口前进,死战元军。
快三更天时,一小股元军发现了他们,按照朱元璋的令,一百多元军很快都成了刀下鬼。撕杀惊动了元军,更多的元军朝他们奔来。朱元璋看一眼汤和,双双举剑高呼:“冲啊!杀呀!!”
汤和、花云、吴良紧随其后,三千挑出来的好汉,也毫无惧色地跟上。面对近万的元军,他们不但不退缩,反倒勇猛的冲过去。元军被这阵势吓傻了,开始惊慌地往后溃逃,正好遇上奕麻都。他连斩数人,这才稳住阵脚。长剑一挥,疾声喝道:“谁杀了朱和尚,赏银一百两。”
奕麻都的副使骑马赶来:“将军,粮船的兵是不是再多留些,以防……”
“你去吧,我杀了朱和尚就回来。”奕麻都对朱元璋狠之如骨,他要杀了这个和尚才能解心中之恨。
战争是件非常残酷的事情,需要对奕的双方都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的智慧和勇力,没有冷静的头脑,常常会走到失败里去。因为仇恨,精明透顶的奕麻都失去了冷静,他挥剑飞驰,要去杀死自己的仇敌。可是,奕麻都做梦也没想到,郭子兴的叛军到了朱和尚手下,作战竟如此勇猛,三人杀一人,对方无一人退缩。
朱元璋、汤和与花云、吴良,挺枪仗剑,那里人多就往那里冲杀,所到之处,只见肉飞血溅,哀嚎声声。然而,战争毕竟是战争,除了勇敢、顽强,还需有实力。三对一的战争,且人多势重的麻奕都手下,都是些久经沙场,能征善战的士兵,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十分了得。杀到天快亮时,朱元璋的三千勇士,终于被元兵一一斩杀,仅仅剩下了伤痕累累的朱元璋、汤和、花云和吴良。他们被大队元军追逼着,且战且退,一直退到水边。原是勇猛无比的奕麻都,被朱元璋刺穿右肩,自已不能攻击。他歪在马背上,望着穷途末路的朱元璋,脸上却挂着胜利者的微笑。“哈哈,哈哈哈!”他仰头朝天,笑声里充满杀气。罢了,麻奕都咬牙切齿地对士兵喊道:“杀死他!杀死这个和尚!!”
朱元璋不言语,挥剑向前做了要冲杀的样子,元军便呀呀地后退。趁此机会,朱元璋推一把花云、吴良,拉起汤和回身跃入洪泽湖中。
朱元璋醒来时,已在清渠的船上,身边坐着汤和与常遇春,看到他醒来,俩人都非常高兴。
“朱将军!”常遇春望着他。
“都得手了吗?”
“足足五十万担。”汤和得意地说。
“花云与吴良?”
“在前面船上躺着,要呆会才醒得过来。”
朱元璋猛地坐起来,放眼望去,只见一艘接一艘的帆船,满满地载着劫来的粮食,船上的兵勇,却已看不到一个熟悉的。朱元璋深深地叹了口气,面朝洪泽湖方向,双膝跪下,忍不住长泪汪汪。汤和与常遇春也跟着跪下来。好一会,常遇春扶起朱元璋,镇定地说:“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朱元璋听了为之一震。这次战事的安排,他就抱了个“死”字。他让自己的三千人抢岸上未上船的粮食,并有意让元军看出抢粮者势孤而出兵围而歼之,却伏下常遇春的八千之众去抢已上船的粮食。这样,岸上显然会牺牲极大,而水上粮食则必得无凝。这一切他并不给常遇春明言,常遇春却全料到了。想到临战前常遇春要与他替换的事,朱元璋心里非常激动。“真是一位有情有意、有勇有谋的帅才。”朱元璋在心里说:“只可惜又要分手了!”
二十里水路,转眼就到了清渠的白头岩,再往前走,河床窄了,水也浅了,若大的粮船根本去不了。再说,顺河而上,只能到五河城,要去濠州,则需扭头向西了。在白头岩的清渠边早有上千辆马车在等着,船一靠边,军士们忙着下船装车。
“常将军,留一半粮食你运去五河?”朱元璋着问。常遇春笑而不答。
“我可要借你的两千兵押粮回濠州。”朱元璋又说。
“朱将军还是看不起我常遇春,要与我借两千兵?”
“常将军,你此话怎讲?”
“兵,可不可以不借,都随你去。若蒙朱将军不嫌弃,我常遇春也愿随将军左右效命。”
“真的,真的?!”朱元璋一把抱紧常遇春,仰天长叹:“我朱元璋何德何能,能得常将军来共创大业!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常遇春心里更是激动,只是说不出话来。他年幼家道富蔗,从父读书习武;到青年时,父亲遭人陷害,家财抄没。为报父仇,他手刃仇人,被官府追杀,流落山林为盗,凭绝人勇力做了大哥。群雄起义,他便带了兄弟们去攻五河,自己做了将军。他深知五河独木难撑,一直苦于没能找到一个有为之人,成一番大事。自上次遇一朱元璋来救五河城,便深信此人定是当世雄才。这次又巧遇朱元璋相求,更是喜出望外,经劫粮一事,对朱元璋更是心诚悦服,早已暗下决心,终身追随,成就大业,现看朱元璋对自己如此重视,更是欢心不已。
一场激战之后,经过生死考验,两位死里逃生的军人,更加佩服对方,成了殊死的兄弟。从这以后,常遇春追随朱元璋,一路冲杀下去,开疆扩土,打败各路义军,最后来席卷幽燕,直捣元朝大都,立下了赫赫的战功。朱元璋为了对他加奖,封他为开平王鄂国公。可惜命不遐年,常遇春英年早逝,三十九岁时得“御甲风”暴死于军中。朱元璋得知后,心痛如焚,作诗曰:“忽闻昨日常公薨,泪洒乾坤草木湿”。这是后话。
自朱元璋率兵去劫粮,郭子兴心中无底,在帅府坐立不安。郭子兴本是个胸无大志的人,起兵不过是一个投机的行为。如今已捞到了好处,做了大元帅,剩下的事,便是只想保住这上天恩赐的富贵。现如今天下大乱,没饭吃的穷苦人要想活下去,就只有当兵。因此,要扩展势力,兵源已不成问题。关键是需得有养兵的粮食。只要有了粮食给人吃,要多少兵都可以。这一直以来,军队所需的粮食,基本上都是孙德崖供应,正因为如此,他才遇事总要迁就孙德崖五分。近些日子来,孙德崖与他越来越离心,时时以粮食来制衬他郭子兴。如果这一次朱元璋弄不到粮食,他不但失去一员得力的战将,失去三千精锐的勇士,更有可能让他的部队饿肚子。到时候,情况将无比的严峻。想到这里,郭子兴的心中如一团乱麻。就在这时候,朱元璋凯旋归来。
郭子兴一颗悬起的心凳时落下,喜出望外走出帅府,亲自迎接朱元璋。在帅府里,郭子兴听完劫粮的战事,帅颜大开,夸过朱元璋,又夸常遇春。得意万分地说:“现在,我要封赏各位。封朱元璋为总兵官,汤和授管军总管,常遇春授总管都督,花云、吴良均做千夫长,日后再建功劳,即刻加封。”
郭子兴的话音刚落,儿子郭天叙急了,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双眼,一步跳到朱元璋面前。原来,郭子兴濠州举义后,自己封元帅,孙德崖封左副元帅,自己亲生儿子天叙为总兵官。如今,郭子兴让朱元璋也做了总兵官,这不是与自己平起平坐?这是心性高傲,却又虚伪无才的郭天叙所不能容忍的。他眼睛直瞪朱元璋,脖子上冒出青筋,气急败坏地说:“这朱和尚来投濠州这才几年,就从一个卫兵升到将军,又做镇抚,这回还升总兵官,这也太不尽人情了。”
“你给我住口,什么人情?本帅只知道论功行赏!做将军、元帅都要能带兵打仗,朱元璋哪次晋升,不是打出来的?孙副帅,你说呢?”郭子兴声色俱厉地训斥了儿子,又转过头来问孙德崖。
“可是,他把带去的兄弟们都打光了,只留他自己回来做总兵官”没等孙德崖开口,郭天叙抢着说。
“你再胡说八道,我赶你出去。”郭子兴大声地喝斥儿子,感到有些恶心。郭天叙虽然是我儿子,但他太不争气了,非但能力太差,还跟着孙德崖来反对我。这么下去,我郭子兴辛苦打来的天下,不是迟早都会落到孙德崖手里?郭子兴这么委屈地想着。其实,大凡无能的人,生出的儿子又象他自己,往往就很难与他同心。因为比他稍有心机的人,往往就很容易骗走他儿子的心。郭子兴一时不明这个道理,但还是有自己的一套打算。现在来了这个朱元璋,文滔武略都很突出,成了我的义女婿,又与孙德崖不和,让他当个总兵官,自己元帅的位子不就稳坐无忧了。郭子兴这么想着,扭头坚持地问孙德崖:“孙副元帅,你看朱元璋能不能先做这个总兵官”
“这个……”孙德崖吱唔着,手摸下巴,斜一眼朱元璋,心里说:别得意,我就不信你躲得了第一次还能躲过第二次。
“好吧,就这么办。几位将军劳累了,快去休息,明天,我在府里摆宴,为几位将军庆贺。”
郭子兴见孙德崖久久不语,便大声地宣布。这回有了朱元璋,他更不怕孙副帅了。
可就在此时,孙德崖已经想好了怎样除去他的眼中刺,朱元璋。
命运的变化如同月亮的阴晴圆缺,不影响智者的情绪。朱元璋面不改色地倒掉厄运赐予的失败之酒,却紧紧握住盛酒的机会之杯。
孙德崖的府坻,富丽堂皇,装修豪华的大厅里,有一张华丽的帅椅,孙德崖端坐于上,目光斜视着跪在他面前的肖辉。
“孙副帅,小人有辱使命,请赐罪。”肖辉头埋在地下说。
孙德崖在椅子一动不动,温和地说:“你没有罪,该做的你都做好了,我也没错,只是……你起来罢,坐下说话。”
肖辉在孙德崖右边椅子上坐下来,孙德崖再不看他,只望着茶杯出神:“这次,我们都没有错。”他突然抬起头来盯着肖辉说:“只是,这个朱和尚……太难办了。如今,他不但毫发未伤,既成了郭子兴那老鬼的女婿,又有了常遇春,汤和这些死党,我们要取代郭子兴就更难了。不过,我就不信,我这个江南首富会一直跟在算命先生后面?”
正在这时候,有人来报:郭公子到!
孙德崖向肖辉丢个眼神让他藏起来,自己笑哈哈地迎上去,与郭天叙密谋了好一会,唤肖辉出来吩咐道:“从现在起,你去跟着郭公子办一件大事,一定要象听我的一样听他的安排,待事成之后再回来。”说罢转向郭天叙说:“这个人,我就交给公子了,公子带回去好好安排一下,一定要万无一失。”
在孙德崖与郭天叙商量时,朱元璋正离开帅府,三步并着两步赶回镇抚府。他第一次有点儿一日不见如别三秋的感觉,就如所有的好夫妻一般,不单是生理上的那点需要,更多的是他想见到她,心里有许多话要说给她听。
朱元璋还刚到城外,马秀英就知道了,一颗悬了两天的心登时落了下来。她感谢上苍,她丈夫险中求胜,捡回一条命,赢了这一仗。她招呼下人杀鸡宰鹅,她要好好地慰劳自己命大的丈夫。
朱元璋见到屋里满桌的菜,却见不到马秀英的影子,便抬脚走进里屋,马秀英正跪在香案前祈祷。望着马秀英虔诚的模样,朱元璋心里非常激动:有人挂念,真好!他心里说,走过去扶起马秀英:“我饿了,吃饭去。”
马秀英端起满杯的酒,真诚地为丈夫祝贺:“来,元璋,为你们满载而归……”
朱元璋摇摇手,马秀英见朱元璋满脸沉痛,立刻止住了话头,她懂了丈夫的心事,便与朱元璋不约而同地走到庭院,面对东方,夫妻双双跪下,将这第一杯酒敬献给洪泽湖抢粮之战牺牲的三千英烈。
“多好的战士,不该全部战死。”朱元璋说:“元军好象知道我们一定来劫粮,搜索圈一再扩大,搜到十里地外。”
“他们一定是得到密报。”
“可有谁会知道,且这么快去密报?”
“只有那天到帅府里的人做得到。”马秀英很有把握地说:“这报密的人,一定是孙副帅的人。”
“你这么肯定?”
“他能挑唆郭元帅让你去做这十成会送命的事,就会派人去告密的。”
“这么说,我们这将军府也不安全了?”
“已经知道了,有什么不安全的?”马秀英反问,瞅着朱元璋:“对!来,为我们知道了不安全干杯!”朱元璋突然笑起来。
马秀英看着朱元璋,眼睛充满了柔情,好一会,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
三更时分,前面的正房里闹哄哄的。家丁们都拥在朱元璋的卧房,低着头垂泪。主人就这么去了,他们这些下人,又到何处去谋得生计。大家正为自己的将来担心,朱元璋与夫人从后面的厢房出来,家丁们都大吃一惊。
朱元璋平日里与夫人睡的被子被被刺穿,他们竟然还是好好的,这让家丁们又惊又喜。有胆大的正要开口问一问原因,朱元璋一摆手,示意什么都不要问,不仅不要问,朱元璋还嘱咐家丁说:“你们出去吧,这里发生的事,谁也不准声张出去。”家丁们会意地点点头,应声出去。
家丁们走后,夫妻俩四目相对,马秀英担心地说:“这种事,我去告诉郭元帅,他可能也不会相信;他就是信了,也拿孙德崖无法;倘若他俩人真干起来,濠州红巾军就完了。”
“夫人说的极是,可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真是防不胜防。”朱元璋说。四目相望着,俩人都在想办法。
“我有了。”这话俩人似乎同时讲出来。
“我们都写在手上,只一个字。”朱元璋提议。
“行。”马秀英回答。
他们想到的办法,同时写好在掌心,同时亮出来,原来都是一个“走”字。
“现在只有不去防他,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马秀英说。
朱元璋望着夫人,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马秀英猜准了丈夫的心思,知道朱元璋在担心郭子兴那里不好交待,于是开口说:“郭元帅那儿,我去说服,大不了我在这里做人质,郭元帅一定会让你去的。”
朱元璋听了,紧紧地拥抱着自己的夫人,说:“这样一来,可要让你受苦了。”
马秀英躺在朱元璋怀里,良久,抬起头来说:“为了你,什么苦我都能吃。只是,这一会,我留在这里,并不会吃苦,要吃苦的,反倒是你。我……真为你担心。”
“你,真好!你不要为我担心。如今有这么多兄弟跟着我,还有汤和与常遇春。我这一去,还真是可以天马行空,做些事情出来。”
“我想问你,此去先攻哪里?”马秀英轻轻地问道。
“定远!”朱元璋脱口而出。
“看来我已是多虑,将军早以成竹在胸。”
“那里的话。”朱元璋分辩道:“攻打定远,还是在夫人的启发下刚刚想到的。如今我濠州西面有彭莹玉在瑞州与元军大战,东面有张士诚在高邮与元军大战,这东西两方面军队都无力顾及我濠州正南面的定远,这正是定远最易于攻击之时。且定远地处我濠州与滁州之间,历来非常富遮,攻之实可获益非浅。”
“兵弱粮丰。又是天赐良机!”马秀英深情地望着朱元璋:“我祝你马到成功!”
“谢夫人贵言,我一定攻占定远。为我自己,也为你打出一遍新天地来。”朱元璋信心十足地说。稍停,由不得又涌出许多担心,他深情地望着马秀英:“我走后,你可怎么办?”
“你放心,我会去找义母把事情讲明,然后让她与我一起去说服郭元帅,就说是他派你去打定远的。”
朱元璋听了还是不放心地望她。马秀英不由得咯咯地笑了,说:“我了解郭元帅,你就放心去吧。”
朱元璋这才感激地点点头,关切地说:“我这一去,就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又有了身孕,但愿在生孩子前我能赶回。”
马秀英掐子算了算,说:“要到年底,这孩子才会出来,我想那时我们一定早见面了。”
“但愿如此。”朱元璋说着,紧紧地拥抱着马秀英,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这晚,他睡得很甜,一大早醒来,心情非常舒畅。“孙德崖,你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濠州太小了,更小的是像孙德崖这些人,离开你们,难道不是一桩很好的事情么?”他自言自语,偏过头来,看看熟睡的马秀英,心里有些不舍。
“可是,这又算得了什么?不要多久,我会来接她走的。”他自信地说。
这是1355年,一个美丽的秋天。朗朗的天空,发出灿然的光辉,澄清而又缥缈;几只高飞的云雀,箭一般飞向远方。前面的云彩,如碧海般一片汪洋。近处的原野,有一片高梁,丰满的穗头,在秋风中得意地轻摇,好似波动的洪流。
朱元璋万分地高兴,因为虽然是无奈出走,99lib.可他一走出这高高的城墙,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惬意。因为对他来说,这确实又是个丰收的秋天!他心里热烘烘的,带着一行人走出濠州,爬上一座小山头。他勒马回头,久久地注视着濠州城,突然感到这座城似乎太小。
一年前,为进到这坐城门后,自己能有一个好些的发展,他不惜冒了生命危险,去截杀元军。十二个可怜的元兵,就因为他那点念想,成了皇觉寺里走出来的三个和尚的刀下鬼。生命,对自己来说是多么的保贵,而对他人来说,又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朱元璋有了这么不同于普通投军人的开始,接着便有了他不同于普通军人的继续,先是为郭元帅救驾,再后是去解五河之围,劫元军粮食……现在想来,自己之所以能有这么多与他人的不同,只不过是因为早年的那些苦难,由于这些苦难而长久地积压在心中的那份豪气。正因为有了这份豪气,他朱元璋比其他的军人更加大胆,更加敢于冒险,而善于冒险。结果,他终于成全了自己,短短的一年多时间,他赢得了主帅的信任,赢得了比任何人都更快地迁升,还赢得了一位姑娘的芳心。最重要的是,他有了一群能与他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是的,正如郭子兴所言,他的每一次升迁,都是以命相搏换来的。可到头来,却要遭到“自己人”刺杀!人生真是险恶,小人处处都有!然而,真正的智者,总是能有效地躲开小人的攻击,坚实地保全自己。朱元璋的目光,移向带出来的部队,足足八千人,还有常遇春、汤和、吴良、花云这些忠勇的好兄弟。命运没有亏待我,郭元帅没有亏待我,我也不必和那些人去计较什么!他脸上露出一丝舒心的微笑,目光追踪着云雀消逝的远方,他的心似乎也进入那汪洋般云海,感到眼前的大道无比宽阔。
常遇春与汤和诸将见朱元璋停着不走,便众星托月般地围在他身边。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汤和说。
朱元璋回头看看汤和,说:“你在替我抱倔?我感到自己不倔,呆在濠州城里不一定就好。”
“跟那些人在一起,难成大事。”常遇春说:“守着这么个小城,迟早被别人消灭。”
“常将军说得好。我们此去扩展势力,既是为了郭元帅,也是为我们自己。如今群雄争霸天下,必然是弱肉强食,倘不尽快壮大自己,终是他人锅里的肉。所以现在要生存,就得有实力,至于那些虚名虚利,实在没半点用途。孙德崖逼我走,我该感谢他。”
从将面面相觑。朱元璋哈哈大笑,勒转马头,冲下山去,众将紧随。一时只见尘烟四起,滚滚然如条狂奔的黄龙。到离定远三十里处安泰镇时,日头已开始西沉。朱元璋下令在镇西头的平阔处安营扎寨。士兵们忙呼着,朱元璋召来常遇春、汤和、花云、吴良诸将说道:“而今我们出来,首先得有块立足之地。虽说是替郭元帅开僵拓土,但有孙德崖在,我们的给养不一定能保证,因此,我们需要有自己的粮食来源。定远就在前面,我想去夺取,作立足之地。吴良,你带几个人,速去定远探明情况,回来报告。这附近有关情况,也都尽力去察明。所谓知已知彼,才能打赢。”
吴良领命去了,朱元璋在心里说:“定远城高墙厚,储粮丰足,我能打得下来吗!?”
第三章 求生存
人生如棋局,精于谋划者才获胜算,意外的幸运只会使人冒失、狂妄,只有经过磨练的幸运,才会使人成就大业。
早在去年时,元朝震惊于起义军日益强大,曾派大将脱脱率大军南下向起义军发动全面反扑,攻势强大,义军连连败退,喘不过气来。可到了今年,元顺帝却听信谗言,罢免了脱脱的军事指挥权,义军这才立住脚跟,进行反攻,抢占地盘。张士诚抓住机遇,率先趁势夺取淮东地区;徐寿辉部也不含糊,重新占领湖广;其他各地义军,也借机主动出击,各自抢占地盘。
在这种情况下,朱元璋走出濠州,无疑是遇上了天赐好的机遇。再加上这时的朱元璋,不仅有勇有谋,更主要的是他从元军的溃败中悟到了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从走出濠州的第一天起,他就如同三国时的刘备一样,非常注重对百姓的关系。在安泰镇外,朱元璋召来汤和、常遇春等,商议军纪的事情,然后集中全军,亲自宣布军纪:“凡是以强凌弱,抢民财,夺民食,奸民女者,一律斩首!”朱元璋高高地站在土丘上,对他的八千将士大声说:“安泰镇就在前面,我们从现起,不能发生任何扰民的事。现在开个好头,让老百姓欢迎,今后占了定远,占了其他地方,也才能让老百姓欢迎。”
部队开进安泰镇,并无扰民的事发生。第二天一早,吴良等从定远回来报告了三条重要消息。
一是驴牌寨首领张吴前天领三千人马夜袭定远粮队,抢了些粮食,余下大部分都放火烧了,定远守军一路追杀,双方都死伤惨重;二是离定远不远的剑眉山上,有一万余为护送江南佛教总督杨琏真伽北上的元军,这杨琏真伽驻扎杭州时,把宁王朝皇帝和大臣所有的坟墓都挖了,得了不少陪葬的金银珠宝,据说这两天就要开拔;三是定远城外三十里的德胜山上住着定远的首富冯国胜、冯国用两兄弟,他们不满元军的横征暴敛,移居德胜山结寨自保,有军马万余,粮食非常丰足,说是五年不出寨也能足食。
得知这些情况,朱元璋心里乐滋滋的,思之再三,终于有了主意,但他还是请来汤和、常遇春等,恳切地征求大家的意见。
听完情况介绍,前锋官花云一步向前,说:“小将愿领三千兵马连夜去取定远。”
朱元璋听了,虽不同意,但还是赞许地点点头。对这种遇事争着上前的精神,朱元璋是非常欣赏的。他把目光转向汤和与常遇春。
“定远本来就缺粮少兵,经驴牌寨的山大王们一闹,现去打是容易。”汤和说:“只是三千兵马去攻,恐怕不容易。”
花云一听急了要争,朱元璋微笑摆手止住,以目光询问常遇春。
“剑眉山的元军不足为惧,他们已是丧家之犬,只盼带了从坟里挖出的东西逃跑,我们若攻定远,他们定然不会相救。”常遇春说:“只是冯氏两兄弟,原本就是元朝富人,虽与定远县令不和,听说与现在定远守将丁德兴关系甚好,只恐到时会出兵相救。”
“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先去灭了这冯氏兄弟。”汤和说:“我样,既可以夺得若干粮草,又可以断了取定远的后顾之忧。”
俩人说完,都望着朱元璋,只等他最后决策。朱元璋考虑了许久开口道:“定远现已是囊中之物,我等全力去攻,胜算在握。只是定远是我等此次南行攻占的第一座小城,我们不在夺得此城,更在乎夺得民心。夺得民心必得安民,可如今定远城内富商远避,粮食紧缺,民不聊生,我等此去又两手空空,何以安民?冯氏兄弟,有粮可夺,只是我们都在小明王的旗号下,首要是铲除鞑子,解除亡国奴的锁枷。如果放着鞑子统治的定远不打,却去袭击结寨自保的乡绅,到时真心帮我们的人恐怕就少了。所以我决定:攻打剑眉山,夺了杨琏真伽的金银珠宝,赢得四方万民之心。”
朱元璋的一番话,众人听得都连连点头,只有常遇春眉头紧皱似乎有点儿想法。
朱元璋看出来了,便问他:“你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说出来。”
“我担心剑眉山元军势力强大,又居守势,现去攻击,恐怕要先仔细地了解诸多情况,再作详细安排部署。”常遇春说。
“对,常将军所虑非常有道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可是,你放心。”朱元璋笑了笑,说:“元军无道已久,这们这一路去袭剑眉山,一定有许多人帮助我们,详细情况途中定会有人相告。”
常遇春听了,紧皱的眉头宽疏许多,放下一半心来,朱元璋见了,也不再解释,只对他点了点头。命令全军,直奔剑眉山。
喇嘛在元帝国中,很受“大汗”尊重。他们利用这种尊重,发展成强大的力量,横行霸道,做了很多坏事,特别是对最低一等的汉人,非常残暴。喇嘛常常强住他人住宅,把男子赶走,留下女人陪宿,悄不如意,便断手割舌。对此,百姓无不咬牙切齿。这些,早在三年化缘期间,朱元璋就知道了,相信只要他们去攻打喇嘛,就一定有人主动前来提供情报。
一切果然如朱元璋所料,部队往袭剑眉山的路上,不断有人前来报告剑眉山的情况。一位青年男子,自带刀矛,定要随军前去报仇,士兵们担心其中有诈,便将他捆在路边。常遇春过去见他虎头虎脑,勇猛刚毅,就让人解开他的绳子问情况。原来这人叫郭英,是安泰镇人,他的未婚妻就在剑眉山下的雀儿寨,前天被喇嘛抓到山上去了。
“我知道有条小路直通剑眉山顶,我带你们去!”郭英说。
常遇春听了大喜,心里也更加佩服朱元璋,一边让他带路前往剑眉山,一边去向朱元璋报告情况。朱元璋问明情况,即与汤和、常遇春商议,将部队分成两部:一路从大道前去叫战,一路由郭英作向导抄小路悄悄袭击。
剑眉山上,杨琏真伽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朱元璋来袭消息,只是听说他只有八千人马,也就不那么着急。他心里明白,这护送的万余军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还能败在八千反贼手上?可他还是愁眉不展,因为在杭州抢的挖的金银珠宝太多,早想赶快北上到大都去,谁知河北有张士诚,安徽有郭子兴,江苏有徐寿辉,这三股义军就象一把剑,将元军的势力从中横劈成南北两半。前些时候海呼儿明围五河,实打濠州,就是想从中间打条通路救这伙大汗非常器重的喇嘛北上,谁知又偏偏攻不下濠州。
杨琏真伽皱着眉头,在那一排排朱漆镶金的大木箱前转来转去,那木箱里,可都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正气冲冲地责骂海呼儿无用,有人来报:山下有人骂阵!有知内情的喇嘛告诉杨琏真伽:“这便是濠州反贼郭子兴的部下朱元璋,是他击溃围五河之兵,解救了濠州之围。”
杨琏真伽听了,不免又气又恼,又惊又怕,立即吩咐:“从山腰到山顶,作三道防线,拦击叛贼,消灭叛贼于山下。”
可怜杨琏真伽,挖墓掠财还算在行,只是打仗差了些,这边三道防线刚布置好,那边山顶却传来了喊杀声,待他回过神来,早被常遇春一刀砍去僧帽。汤和、花云、郭英一路砍杀,那些平时里骄横逞暴的喇嘛,一个个都倒在血泊里,护送的元军纷纷举手投降。杨琏真伽已经逃进里屋,见大局已无法挽救,挥杖击破自己的脑袋。郭英冲过去,在他尸身上劈了一剑,奔向后室。
在杨琏真伽那张豪华的“佛床”上,睡着位赤条条的姑娘,她两眼圆睁,嘴角流血,早已惨死。郭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群群……”他用被盖罩住姑娘的身子失声痛哭。
常遇春杀死最后一个喇嘛高手,转身遇上汤和,忙道:“汤和,你速来监收那些金银珠宝。”
常遇春与汤和清理好战利品和俘虏,朱元璋已爬上山来,常遇春高兴地告诉朱元璋说:“金银珠宝200箱,元军战俘有九千四百人,是不是?”常遇春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朱元璋沉思了一会,坚决地摇摇头。
“你想……”常遇春担心地问。
“都收编起来。”朱元璋高兴地说。
“可是,我们就有八千人,花云又带去一千……”
“我就不信,我们能俘虏他们,难道就不能收编他们?”
“他们人比我们还多,风险太大。”
“我们来想想办法,冒这个险,可以使我们的军队力量翻一番。”朱元璋兴奋地说。
“好吧,我去安排。”常遇春说完转身离去。
朱元璋目送常遇春远去的背影,低头沉思着。他突然眼睛一亮,猛地抬起头来。
“汤和、汤和!”他大声地叫着。汤和匆匆赶来,朱元璋让人请来常遇春,让他去带几个俘虏的头目来,然后低头交代汤和几句,自己靠在杨琏真伽的那张大椅子上闭目养神。
不一会,常遇春带了俘虏头目进来,朱元璋起身走过去,和蔼可亲、如聊家常地询问他们的家世。不多时,汤和也来了,朱元璋便不再问,做出沉思状,汤和会意,转身出去一会儿慌忙又跑进来:“总兵官大人,外面来了许多山民,要找这些元军算帐。”
“快,不要让他们进来。”朱元璋说这话时,郭英领着几十个山民早闯进来,看到俘虏,挥刀便要砍下去,汤和慌忙架着,大声说:“总兵官在此,大家不得乱动,一切听总兵官的。”
“还请总兵官大人作主,杀了这些恶贼,为我们百姓报仇。”郭英倒地跪拜泣不成声,几十个山民也齐齐倒地跪下,跟着大声呼叫。十几位元 519b." >军头目,个个心里羞愧,加上惊怕,脸色煞白,其中有几位由不得双膝倒地,泣叫:“总兵官大人救命!”
朱元璋紧绷着脸不出声,他深知这沉默的威力,好一会才走到郭英面前,掺他起来说:“小兄弟,你带他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些话要问问他们。”
目送众人离去,朱元璋对十几个跪着的俘虏说:“你们也都起来罢。老百姓这么恨你们,是因为你们替元朝的喇嘛做坏事。如今,鞑子统制腐败,群雄纷纷起来,大多城市都落入起义军手中,我红巾军首领刘福通正在北面展开全面进攻,救汉人于水深火热之中,你们还在这里为鞑子为非作歹……”朱元璋威严地扫视俘虏。俘虏中有几个经不住这凌励的目光,又倒头跪下,口喊:“大人饶命!”
“我不会杀你们,一个都不杀。”朱元璋说:“你们也是无辜的,刚才你们不是说了,是鞑子的喇嘛逼你们去抢汉人姑娘。”
朱元璋再次以目逼视俘虏,渐渐的,那目光温和起来:“你们也是汉人,我们就都是一家人,所以,我绝不会杀你们。现在,你们就可以去领些银两,发给你们的士兵,让他们回去。”
一张张原本死板的脸此时有了活色,有几位俘虏喊着“感谢,感谢。”开始往外走;更有几位俘虏坚决地说:“我们不走,我们愿意跟随总兵官大人消灭鞑子,还我汉人江山!”快到门外的几位听了,也赶忙回头,大家一起跪在朱元璋面前:“我们愿意跟随总兵官大人消灭鞑子,还我汉人江山!”
“好!好!大家都是汉人,应该齐心协力才是,常遇春,带他们去收编。”
常遇春去后,朱元璋让郭英跟在他身边,下令回安泰镇老营地扎营。一切就绪,他唤来吴良让他带几个兵勇到安泰镇去贴些安民告示,顺便看看有无扰民现象,有无粮食可购。他反复交代说:“如今我们有钱了,购粮一定要付足银两。”
今天,是他朱元璋特别高兴的一天,端坐在杨琏真伽豪华的大厅里,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战争就是这么神奇,一仗下来,转眼间兵力翻了一番,还有这么多金银珠宝,定远又指日可待……他想起马秀英,可惜不在身旁;他想起郭子兴,脸上露出些可怜;又想起孙德崖,不由得摇摇头。
“来人!”他喊道:“快去准备一桌酒菜,请常总管都督与汤管军总管来。”席间,常遇春来问他:“不知总兵官什么时候出兵,花云那边怎么安排?”
“花云,就让他呆在定远城外。出兵定远的事,我们再好好议议。”朱元璋高兴地说:“来,来来,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谈。”
所有能做大事的人似乎都是这样:对周围环境看得非常清楚,能准确地知道自己当前最需要的是什么,能够适时地利用他人的长处,对症下药地弥补自己的欠缺,从而健康地成长自己。
拥有2万兵马的朱元璋住在小小的安泰镇已有两日,却还是按兵不动。他的部下,有的劝他速攻定远,有的劝他去打德胜山夺了冯氏俩兄弟的粮食来,朱元璋认为都不妥。
定远现在正缺粮食,若攻下定远,等待我的只是几万饥民,自己部队的粮食已危在旦夕,又拿什么来安置这些饥民。冯氏两兄弟有粮食,可他们是定远一带最有名望的乡绅,若去抢劫他们,势必大失民心,今后定为定远富人视为敌人;而且冯氏二兄弟虽仅有七千人马,为自保必当勇猛拼杀,加上他们既占地利之险,又占山民之助,若倾力去夺,胜负恐难预料。朱元璋苦苦地思考着,权衡着,丝毫不敢有半点马虎。眼前的胜利增加了他一些自信,同时也让他多了点担心。聪明人总是与强者去比,这样他才知道自己的不足,知道还要努力。朱元璋便是这样,他此行虽然旗开得胜,军事势力翻了一番,但他知道自己实在还很弱。此刻的朱元璋,已经非常深刻地认识到战争的残酷性,莫说是这一点小赢,就是大赢一百次,有一次输了,你就只能到地狱里去。有了这样的认识,他便不愿意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必须让自己步步为赢。这么想着,他感到许多事情是多么的力不从心,他多么希望,能有一个比他高明的人,来替他出出主意!
没有,暂时还没有,他虽然有一帮好兄弟,更有汤和、常遇春这样的将才,可是出谋划策,眼下却还只能靠自己。他苦苦地思考着,眼睛突然一亮:“不能强夺,难道不可以商量收购?”他自言自语,便顺了这条路,继续思考下去,直到有了一个成熟的主意,这才高兴地唤来汤和说:“有个大功劳,我要你去立,快去与郭英准备一下,呆会儿来拿我写的信去德胜山找冯氏兄弟,只需……”他示意汤和过来,凑在身边交待了半天,汤和一会皱眉,一会开眼笑。常遇春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待汤和离去,朱元璋才转向他说:“常将军,你去准备攻打定远罢,我得赶忙给冯氏兄弟写信。”
常遇春一时虽弄不明白朱元璋究竟要干什么,但要他去打定远,便高兴地去了。
冯国胜兄弟是定远一带首富,从小刻苦读书,精通儒学、兵法,长大后雄勇多智谋,原想替朝庭干一番事业,只因当时元朝不把汉人当人,定远那个鞑子县令总不能平等待之,一气之下,便移居德胜山,结寨自保。平日里研讨历史、兵法,分析世事时局,寻找着出路。这天,冯国胜、冯国用俩兄弟正在研究刘邦其人。冯国用说:“我思前想后,总想不明白汉帝怎么不是陈胜、吴广,而是刘邦?”
“我想是陈胜、吴广起事后渐失人心,而刘邦从起事到事成这之间,似乎较得人心……”
正说着,有人来报:“朱元璋手下汤和求见。”冯国胜与兄弟相视一笑说:“快请进来。”
汤和与郭英进来,见了冯国胜兄弟便恭恭敬敬地一揖。
“我们奉总兵官之令特来拜见两位寨主。”汤和说:“我们总兵官说了,他本来要亲自前来拜见,只因军务缠身,无法脱身,现令我们代表他向二位寨主表示歉意。”
冯氏兄弟听了,又相视一笑,连声说:“总兵官太客气,山民实在不敢当。二位请坐下喝茶。”
“为表示歉意,我们总兵官给二位写了封信,还请观过。”汤和从怀里拿出信来双后捧上递到冯氏兄弟面前。
冯国用看一眼哥哥,伸手接了信展开唸道:
冯国胜、冯国用二位绅士:
朱元璋久闻二位贤德,只因不满鞑子淫威而移居山里,我等甚是仰慕。而今元璋奉郭元帅之命攻占定远,因知定远缺粮,民众饥饿,如此时进兵,虽说定远易得,但必陷百姓于水火。思之再三,决定驻兵城外,待筹够粮食,再入定远,既遂鞑子,又解民困。奈何费尽心机,筹粮未得,现闻德胜山存粮甚丰,为定远百姓计,故斗胆委汤和、郭英代我出面请求二位为我解难。如蒙二位愿意,我朱元璋感激不尽,愿出高于市场二倍的价格求购粮食。请二位绅士看在为遂鞑子的份上出手救我。
此
朱元璋拜上
公元一三五五年十月初二
冯国胜唸完信,心里非常激动,兄弟俩进里屋商议之后,决定随汤和去会一会朱元璋,商议有关事情,汤和与郭英听了,都非常高兴。冯国胜交待冯国用几句,便与汤和、郭英一道下山。
朱元璋知道冯国胜求见,起身迎至门外,拉着冯国胜的手一路走进总兵官大营。
分宾主坐下,朱元璋忙唤上茶。冯国胜认真地打量着朱元璋,见他额宽唇厚,相貌雄伟,不由得暗自称奇。
“总兵官的书信,山民拜读了,总兵官的溢美之言,山民实在愧当。至于粮食价格,也是山民所不敢接受。”冯国胜说到这儿稍作停顿,见朱元璋要搭腔,便抢了话头接着说:“总兵官自从投奔郭元帅之后,不到一年,建功立业,如今握兵出征,定远已是囊中之物,不知总兵官,夺了定远,又何打算?”
此时的朱元璋,虽说统兵近二万人,似乎也威风八面,但对读书人,心里还是非常敬重的,一见冯国胜温雅的举止,便生出许多好感。这会儿又听冯国胜出言不凡,一语道出自己一直在考虑的事情,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敬重,友好地一笑说:“蒙郭元帅错爱,得此总兵官官阶,实在不足道。我虽读书不多,却也闻‘宠位不足以尊我,而卑贱不足以卑已’之言。当今之世,几日便由民而为王者,实在不止一个,一个小小总兵官,又能如何?”朱元璋说到这儿也稍作停顿,见冯国胜很高兴地点点头才接着说:“至于夺了定远,我将整顿军队,严明纪律,出告示安定民心,访贤能求教发展之道。到时候,我将首先拜访冯先生兄弟。”
冯国胜认真地听着,越听越是激动,脱口而出:“总兵官所言发展之道,不知所指是何物?诸侯一方?称王一禹?还是欲霸天下?”
朱元璋听了,精神大震,对这些事情,他还未敢多想,只是有个朦胧中的希望,现在有人这么问他,不由有些激动,对冯国胜,更是敬佩不已,开口道:“当今乱世,群雄竟起,元朝失尽人心,必亡无疑,取而代之者,必是起兵群雄之一。只是元璋为后起之人,追随郭元帅身后,虽远离群雄之列,却也想见贤思齐,努力去做,如得民众拥护,贤能之士相助,或许也能成点事业。”
“追随郭元帅身后,远离群雄之列?总兵官过谦了。”冯国胜说:“这只是以前的事。而如今,总兵官独率精兵,虎视定远……”
“可是,我还不到二万之众,其中万余人还是刚刚收服的降兵。”朱元璋自嘲地说。
“进城仅是三人,二年出城便有八千,不到十天就发展到二万!”冯国胜说:“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总兵官的仁、智、勇,看看当今群雄,又有谁能及?”冯国胜说到这儿停了一下。
朱元璋见他拿自己与当今群雄相比,实在很想听一听,因此并不啃声。冯国胜见了,知道他想听,便说:“当今群雄,最主要的也就这么六位,浙江临海的方国珍,原是个贩盐的,性格刚愎,又出尔反尔;江苏铜山的李芝麻,原是务农的,狭隘执拗,聪明过头;湖北湍水的徐寿辉,原是卖布的,心无智谋,优柔而怯懦,当断难断;江苏高邮的张士诚,原是盐贩子,气量狭小,贪图享受,难成大事;你们安徽的刘福通,原是个教士,忠义却无远见,枭勇缺少大谋;至于濠州的郭子兴,也是死守一寓,无远图之大志……依我看,这些人都不能跟你比。”
“先生真是万分的过奖了。我朱元璋如今连个立身之地也没有,怎么敢与当今群雄去比,他们可都是跨有一省或几省,拥兵几万,几十万,称王的称王,称帅的称帅……”
“这有什么,世事造英雄。元朝那个皇帝肯定是坐不久了。只是看来看去,我刚才提到的这些人当中也难有一位能一统天下,打出个皇帝来。”
俩人越谈越投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朱元璋本来就思贤若渴,当下里,非拜冯国胜为军师不可,冯国胜稍加谦让,便欣然接受。朱元璋大喜过望。让人摆上酒宴,唤来汤和和常遇春等爱将,与冯国胜痛饮至深夜。
第二天一早醒来,朱元璋召来众将官,大家一起商议进攻定远之战事。常遇春首先讲了自己对战事方方面面的安排,言毕,双目望着朱元璋,想听他的命令。朱元璋对常遇春点点头,把目光移到冯国胜身上。冯国胜见了,点头一笑站起来说:“常将军不愧是位常胜将军,对攻占定远的安排布置,可谓是滴水不漏,令人佩服。只是,这定远也如其他许多县城一样,就一个蒙古人县令,守将最多有三个是蒙古人。平时里,这些蒙古人就会敲诉逞威,无论是军人还是百姓都受够了他们的窝囊气。我们这次攻占定远,是为顺天救民,只要我们把这些写明白绑在箭上射进城里,定远自然是不攻自破。”
常遇春与汤和听了,都不敢相信,欲待开言,被朱元璋拦住,说:“常将军就按冯军师的办,再重新安排一下。若不行,再强行进攻也不迟。”
常遇春、汤和听了,领命前去重新安排布署军队。当天下午,朱元璋大军已将定远围得水泄不通,却不去进攻只往城里放箭,每支箭上都绑着一封信,上面写着:“我们奉小明王令来攻占定远,只为驱逐鞑子,赶走贪官,定远百姓,守军,我们一概视为兄弟,若有助我们攻占定远的,论功行赏……”定远县令耶律正呼也得到一封,还没看完,心里那股火把脸气得煞白,他圆睁双眼,将信高高举起,狠狠地丢在地上。就在这时,只听得外面乱哄哄的,有人大声喊:“叛贼打进城来啦!叛贼打进城来啦!”
“唉,完了!”耶律正呼拔出剑来回头四望,刚才那门役早不知去向。“唉!”他叹口气,提剑朝里边走去,刚到门帘处,他的卫兵付友德从后一剑剌去,这县令啊呀一声倒地。付友德欺身向前,将他翻过来,看到耶律正呼圆睁的双眼,不禁用脚将头推向一边,紧接着举起利剑,割下县令的头,抱起就往外走,不巧与提剑闯进来的花云撞着。花云刚要挥剑去砍,见他手上提一个人头,一楞。这当儿,付友德递过人头说:“鞑子县令被我杀了,我还得去救义弟。”
花云随了付友德赶往大牢,一间阴暗的小屋,沐英被捆在柱上,早已昏死过去。二人架了沐英,走出大牢,直往县府里去。
“禀总兵官,是这位勇士杀了县令……”没等花云说完,冯国胜走上前去,对刚刚醒来的沐英喊道:“贤侄,没想到他们把你折磨成这样,真怪我无能啊!”见朱元璋眼不眨地望着他,冯国胜便对朱元璋说:“他叫沐英,父亲沐丰,是我好友,原是元朝肃政廉访司长,因捉贪官得罪元人,放逐定州,被定州县令折磨至死,沐英去找县令讨回公道,却落得如此下场。”
“真是久仰了。沐丰为人,我朱元璋早听说过,如此英雄忠贞之人,竟落得这么个下场,也见得元朝腐败无药了。”朱元璋说着走进沐英,只见他伤痕累累,神情却很坦然,眉宇之间,英气勃发。
“真是坦坦君子之后,果然不同一般。”朱元璋脱口而出:“我朱元璋有子如是,自当心满意足。”
冯国胜闻言,眼睛一亮,走上一步说:“沐英今年刚满十五,如今孤身一人,总兵官如真看得起,何不收为义子。”
于是沐英跪拜义父,朱元璋有了第一个义子。
骤来的胜利会让庸者躁动,但对于经过磨练的人,却正是他成就大事的天赐良机。在命运的颠沛中,最可看出人的智慧和勇气。
那天清晨朱元璋离开后,马秀英立刻来到郭元帅府。郭子兴还在熟睡,郭夫人刚刚起床,见了马秀英,忙迎到客厅。坐下来后,马秀英便将孙德崖先是要将女儿许给朱元璋,而后派人给元军报信,要置朱元璋于死地,最后派人来刺杀朱元璋的事一一说了。郭夫人听后大怒,说:“这还了得,我这就去告诉你义父,让他把孙德崖抓起来。”
“可是,孙德崖势力也不小,这么一闹,岂不是要大乱了。出城不远就有元军,到时可怎么办?”
郭夫人听了,这才冷静下来。由不得问马秀英:“你说怎么办?”
“我就是担心义军内部为元璋的事自相残杀,才让他一早出城去了。”
“朱元璋走了?”
“嗯。”
“唉,这个孙德崖!”郭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马秀英:“你有几个月身孕了,他却只能躲出去,真难为你。”
“我不要紧,有小红照顾,还有义母你痛爱,只是这事,一定要跟郭元帅讲清,让他说元璋是他派出去的,不然,孙德崖要派兵去追杀朱元璋,怎么办?”
“对,这事一定要给你义父讲清楚。不过你放心,你义父也知道孙德崖的狼子野心。有元璋在外面,对孙德崖也是个威胁,你义父胆儿也更大些。”
“还是义母想得周祥。”马秀英说。
“我这就去跟他先说,到时你再进来。”郭夫人吩咐马秀英。
俩个女人,很快说服了郭元帅。马秀英目的达到,匆匆回家,以后便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整日与诗书为伴,倒也得到藏书网不少乐趣。这日读到曹操的《蒿里行》,联想一时很多,心潮起伏难平,支频凝目想了好一阵,便唤小红过来,说道:“给我准备纸笔。”
她走到桌前,奋笔书写:“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马秀英握笔凝思:
想当初郭元帅在濠州起事,振臂一呼,应者如云。自己父亲,倾其所有全力资之。大家雄心勃勃,追随义军,驱逐鞑子,还我河山,就象曹操当年想的“心乃咸阳”。可是,竟然又是“军合力不齐”,而且还在元帅府内!真让人担心,这么支队伍,凭什么能去争天下?!马秀英想到这里,由不得深深地叹了口气。正在这时,小红慌乱地进来:“夫人,不好了,郭元帅被抓起来了,孙副帅派一队兵进来了。”
原来,这年2月刘福通迎韩山童之子韩林儿为帝,建都亳州,国号大宋,改元龙凤。一时之间,中原各地的红巾军都接受了大宋政权的领导。此后,刘福通为扩大战果、分散元军对大宋政权的压力,遣军三路北伐。刘福通手下大将赵均用在盱眙西部与北上元军接触大战并为之所败逃进濠州。这赵均用是刘福通手下得力战将,败退之军也比濠州城里的三万余众多出一倍,他一入濠州城,立刻肆无异旦,喧宾夺主,发号施令。这使得郭、孙二人都非常的不愉快。原来郭子兴曾主张大开城门,迎接赵均用;孙德崖则主张,宛言谢客,给些粮食让他们暂住城外。现在,郭子兴也承认孙德崖当初所见极是,悔不该纳赵进城,不免牢骚几句。孙德崖听了,心生一计,心想:赵均用不过只是暂住而已,何不趁此机会,借赵均用之手除了郭子兴!
于是,孙德崖去找赵均用,诬说郭子兴当初就不肯开城纳赵进门。赵均用听了,果然火冒三丈,立刻下令关了郭子兴,并允诺待禀了小明王,便由孙德崖来做濠州这个元帅。孙德崖担心在外的朱元璋,又诬陷说他与郭子兴都有谋反之心,赵均用便一面派人去定远令朱元璋速回濠州,一面让人将马秀英看管起来。马秀英对这些事,原有些耳闻,如今细细思索一阵,倒也明白许多,不由忙派人去给朱元璋送个消息。
自进入定远以后,朱元璋的名声日益增大,他二姐夫李帧携着儿子李文忠来投奔,话没谈两句,大哥重五的儿子朱文正也奔来认叔叔。朱元璋大为高兴,孤身一人十多年,如今有了姐夫,有了两个侄儿,还有一个义子。
“我看得好好摆桌家宴庆贺一番。”朱元璋对李帧说。“到时别忘了请冯先生、常遇春、汤和都来。”
席间,朱元璋问冯国胜:“我们入定远已有两日,按照先生的意见,安民整军进行得有条不紊,不知下一步该向何方更好一些?”
冯国胜说:“孙子日: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胜,避实而击虚。这是说用兵的规律好似水的流动,水流动是避开高处而向低处;用兵是避开敌人坚实之处而攻击它虚弱的地方。如今,元朝主力在北方与刘福通开战,中线西边河北有张士诚,中间安徽有郭子兴,东边江苏有徐寿辉,如今这些人都或多或少牵制元军兵力。镇抚正遇上这天赐良机,转眼拥有四万余众。依山民看来,如能趁此良机,攻取附近小镇,小城,安抚百姓,畜积粮食,扩大军队,不出几月,便可拥兵十万,再视情况而定,占据更大些的城市,进一步扩大军队。到时与群雄去争霸天下,岂不是谋定而行之事。”
朱元璋认真地听着,越来越感到冯国胜在诸多事情的看法上胜过自己一筹,他明显地看出冯先生在许多问题上比他看得更准,更全面,觉着与他交谈,对一些本来模糊了的事情清楚了许多,心里非常高兴,凡有攻占之事,都与军师商议而行。
就在朱元璋一门心事想趁此良机,攻取附近小镇时,濠州突然来了两个官差,一个叫张正刚,一个叫张大茂,一进镇抚府,就神气十足地说:“郭元帅请总兵官速回濠州议事。”
朱元璋见了,心里疑团顿生,让人安排俩官差去休息,对冯国胜说:“情况恐怕不妙,八成是郭元帅给囚起来了,不然怎么会是孙德崖的手下来传达郭元帅的命令?”
“真是这样,我看不是八成,是十成。”冯国胜说:“当务之急得先派人去濠州打探情况。”
朱元璋稍一迷神,立刻想出了个法子,他对冯国胜说:“现在去濠州,怕是来不赢了,只有让孙副帅的两个人开口,情况才知道的更快。”说罢唤来汤和,把刚才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命令说:“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张正刚开口,那个张大茂先不要惊动,得让他回去报信。”
汤和笑笑,领命去了。不多一会,汤和进来,将赵均用如何进城,孙德崖如何挑拨,如何囚了郭元帅,软禁了马秀英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朱元璋听后,皱紧眉头:“我得速去濠州一趟。”说完他征询地望着冯国胜。
“我看也只能如此,就让我也陪总兵官去一趟”冯国胜说完凑近朱元璋的耳语一番。朱元璋听后让军士押来张大茂,搬出两墰好酒将他醉倒在地。
“快请张正刚来!”朱元璋喝道。
朱元璋见张正刚进来便说:“你回去跟郭元帅说,我们刚拿下定远,许多粮食要装运。三天后,朱元璋将带着所有部队和粮食回濠州听命。你这位兄弟不胜酒力,只喝两碗就醉成这样,你看能不能带他一起回去?”
张正刚过去推揉着张大茂,张大茂已醉得如死猪一般,怎么也推不醒,想到孙副帅临走前吩咐他速去速归,一刻也不能耽误,便说:“军务紧急,我这就回濠州禀告,他就只有暂在这里留住一宿了。”
待张正刚离去,朱元璋令人将张大茂绑了,丢在马背上……
借赵均用之手扣押了郭子兴后,孙德崖非常得意,只等朱元璋来,一起擒住,濠州就是我一人的天下了。正得意着,张正刚敲门进来。听完张正刚的报告,孙德崖大骂张大茂,然后一挥手唤出肖辉。
“三天后,你亲自带些人去日夜把守城门,见了朱元璋,立刻捆来见我。”
“是,孙元帅!”肖辉恭身出去。
一切顺利,孙德崖高兴地哼起曲子来。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时,朱元璋与冯国胜已站在赵均用面前。赵均用初见朱元璋与冯国胜,由不得几分惊奇,但毕竟是沙场老将,待镇定地听了朱元璋一一诉说孙德崖诬陷郭子兴的事,更有几分疑怀,他一双圆眼睁睁地望着朱元璋与冯国胜,那分明就是在问:“真是这样么?”
“汤和,快将证人带来。”朱元璋朝外喊道。
那个张大茂,两墰子酒下肚,晕晕呼呼了一夜,从马背上解下来时刚醒,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送到赵均用面前:“快说,将孙德崖诬陷郭元帅的事如实地讲出来。”朱元璋说。
张大茂四处望望,是在郭元帅府里,可眼前只有朱元璋、冯国胜、汤和,只好将孙德崖的阴谋全盘供出。听完张大茂的供词,赵均用脸上粗糙的肌肉抖了几抖。立即下令拿下孙德崖。
朱元璋走进濠州大牢的尽头,打开一扇厚实的铁门,郭子兴躺在草堆里,已经淹淹一息了,他亲自将郭子兴送回帅府。郭夫人见到昏迷不省人事的郭子兴,不由得大哭。朱元璋一边劝慰一边对下人喝道:“快去请东门道的张医师来!”
张医师是濠州城最好的医师,替郭子兴把脉之后摇了摇头,说:“准备后事罢。”
也算是一时英雄,就这么去了,朱元璋一楞,随即泪如聚雨,跪倒在郭子兴床前泣声呼喊:“郭元帅,郭元帅……”
马秀英见此情景,顿时又悲又喜:悲的是义父郭子兴被那孙德崖害死,喜的是自己的丈夫又一次战败强大的敌人。她爱怜地看着朱元璋,又痛心地看着郭夫人,离别以后,自己日思夜盼,望着能与朱元璋相聚,想不到分别这么久,竟在这种场合下碰面。
她典着老大不小的肚子,走过去拉起朱元璋,深情地望着朱元璋泪汪汪的眼。
郭子兴的丧事办得非常隆重,全军上下都替郭子兴佩了块白纱。二公子郭天叙,却在父亲去世后第三天才赶回来。在孙德崖派人去抓他的那晚,他正与濠州最有名的歌妓柳星月在梦魂楼鬼混,这才免了与父亲同样的下场。
赵均用是个饱读诗书颇有名望的大将军,虽不会去认什么错,但还是想用行动来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他将濠州发生的事情禀告了大宋王朝,请小明王韩林儿对郭子兴的亲属加官进爵,结果:郭天叙为元帅,其妻弟张天佑为右副元帅,朱元璋为左副元帅。三人接旨谢恩毕,郭天叙面带喜色,朱元璋表面镇定,心里却很不是滋味,看着洋洋得意的郭天叙,心想:这个小明王,不是想把濠州军队都给葬送了吧?然而,远隔千里的皇帝,又怎么能知道他们这几个人的能力。从来从上到下的任命,又有多少是合付实情?
送走赵均用,朱元璋与郭天叙都松了口气,但是,当他们四目相望时,郭天叙不由得暗自吸了口冷气。从朱元璋投奔濠州城的第一天,郭天叙便跟他较上了劲,开始是看不起这个和尚,后来便十分忌诟,再后来在忌诟中由不得生出些害怕来。如今父亲去世了,濠州城里就那么几万军队,他朱元璋单是留守定远的就有四万余众,还有那个常遇春、汤和、花云等一干死弟兄。他能服从我吗?郭天叙在心里问自己。
朱元璋让他去帅府议一议军政大事,他却说太倦了,匆匆离去,其实是心里害怕,有意避开。回到府里,心腹张和、赵青云正等着,郭天叙看他俩唯唯诺诺,一抖帅服端坐帅椅问道:“如今孙德崖已死,我帅印在手,朱元璋该怎么办?”
“朱元璋狼子野心,老帅在时,他就不把你放在眼里,现在恐怕更是不服。”赵青去说。
“依你该怎么办?”
“我看不如乘此大好机会……”赵青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看呢?”郭天叙掉头征求张和的意见。
“我想也只能如此,如今他们就三个人,待明天到帅府议事时,全部请来,我们先在周围埋伏好刀斧手……”张和声音越说越低,只见郭天叙连连点头。在任何场合下,但凡庸才当上了头,他首先要对付的,便是他手下中比他更强的人。郭天叙自然不可能另外,他对比他差多了的张和说:“好罢,你们分头去安排。明天大功告成,我们再摆酒庆功。到时,我封你二人,为大将军。”
说完,郭天叙匆忙离开。歌妓柳星月在等着,他要马上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如今父亲走了,我帅印在握,做事可以有持无恐了!他心花怒放地喊道。
人在智慧上,精神上的发达程度越高,人的情感就会越丰富,就越会知恩图报,将别人给自己的哪怕是一点点好处也记挂在心,有机会就予以回报,并从中获得莫大满足和快乐。
朱元璋回到府里,冯国胜、汤和、马秀英三双眼睛都一起望着他。
“赵均用走后,我约郭天叙去帅府议事,他说太倦便匆匆去了。”朱元璋告诉他们说。
大家会意地一笑,刚才他们已经讨论了这件事,一致认为郭公子一定会杀了他们而后快,当冯国胜把这意思讲出来,朱元璋说:“我们还是走罢。”
冯国胜要朱元璋把这事想清楚,认为这可关键时期。他分析说:现在元军日落西山,义军蓬勃发展。北面刘福通全面进攻,在许昌、长葛连败元军主力答失八都鲁;西面徐寿辉在汉川击败元军,占领武昌;东面张士诚大举南下,已占通州、福山港、常都,进逼江南大都市平江。我们如果能趁势拥有濠州,合定远之兵直取滁州,而后攻南京,到时势力比之诸路义军都不会弱,再以仁德去与他们争霸天下,实在是胜算多多。如果现在不趁势夺了濠州,而是还走定远,郭天叙必是时时牵挂,非除之而后快。我们除了夺些四邻小城更难有所为,还要担心郭天叙乘虚袭后。结果势必发展艰难,与郭天叙一起受他人所治。
朱元璋谈了自己的看法:他承认军师的分析确实有理。但人生在世,有恩还是得报,郭元帅待我有知遇之恩,如今刚刚入土,我就如此对他儿子,实在是下不了手。再者,我们靠着红巾军小明王的旗号攻城纳降才名正言顺,如果反了便成杂牌,事情就难办许多。
冯国胜听了沉思一会又说:“我认为郭天叙如是能成事之人,您去强夺,自是不仁不义。但这郭天叙实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且大丈夫在世,需以天下人安危为己任,你对他一人之仁,整个郭家军队将毁于他手。至于小明王旗号,你总归是能打下去的,只换主帅,稍用手段就行。”
朱元璋想了想还是认为不妥。说:“瞒天瞒地,瞒得了所有人,我总瞒不过自己。愧对郭元帅知遇之恩,心里不安,纵然得了天下,又当如何?”
冯国胜、汤和听朱元璋这般说了,便不再言语,把目光投向马秀英。
“军师,你刚才一番话,字字发自肺府,令人感动。”马秀英典着个大肚子,对冯国胜说:“若依军师之言,元璋确实事成有望。但元璋有他的难处,你们明天,就设法速速离去,有我留在这儿,天叙定会对元璋少些牵挂,也不定非除去而后快了。”
“真要走,现在就得走。”冯国胜说,抬头对朱元璋望着。朱元璋点了点头,目光不由得落在马秀英身上。
“你放心地去吧,这儿有小红照顾我,待你们走了,我把义母也接来。”
朱元璋不说话,只慢慢地朝马秀英走去。众人见了,都识趣地离开,留下这一点点时间,让他俩说几句贴心话。朱元璋见人都走了,轻轻地拥着马秀英,说:“你还没生,我们果然又见面了,只是又要走,真难为你了。”说着,忍不住流下眼泪。
“没,没什么……”马秀英替丈夫擦去泪珠,看朱元璋一个大男人流了泪,忍不住泪也大颗大颗地流下来。朱元璋又伸手替她去擦。
“我,还真忘了,你先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
“这事我早就想好了。”朱元璋说:“生的若是儿子,就单名一个标;生的若是女儿,就叫临安。”
“真难为你为我们儿子的一番若心,朱标,好。”马秀英破涕为笑,高兴地说。
清晨,郭天叙早早醒来,看看身边的柳星月,忍不住又垂头去吻她一吻。柳星月睁开柳眼儿:“来,再睡一会儿。”
“不行,我今天有件天大的正事要办。到时候,我陪你三天三夜。”郭天叙说完,匆匆地回到元帅府。张和与赵青云告诉他:一切都安排得妥妥贴贴,就只等那朱和尚来送死。郭天叙听罢一挥手,洒脱地坐上元帅椅。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已经过得太久了,还不见朱元璋的影子。郭天叙不免有些着急起来,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个人,是马秀英。
“禀郭元帅,昨日深夜定远来人报急,说是滁州元军兴兵进犯,元璋等连夜赶回去了,只是害怕郭元帅担心,特让我一早来禀告,待他平定进犯定远之兵,即刻前来请罪。”
郭天叙惊得目瞪口呆,望着个大肚子马秀英,咬牙切齿地,好一响,才仰天叹出口气来。
这时候,朱元璋一行已了到金枪河边。这儿有条道绕着山峰往左边去,只有十几里路,便到了太平乡。望着潺潺东流的河水,朱元璋不由得想起了那曲线温柔似美人的山峰,想起那山上的青草绿树,偶尔裸露的岩石,想起那朝拜的游戏,更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和那许多儿时的朋友……
“我有些累了,想歇歇。”朱元璋驻马说。
汤和朝后看了看担心地说:“那郭天叙……”
“没关系,郭大元帅是不会追的。就歇歇吧。”冯国胜说。
朱元璋说累是假的,实在是看到了家乡的河,他不想就这么快离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面。那小路上,走来位年老妇人,头发已经斑白,走起路来还那么精神,朱元璋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真想走过去跟她打个招呼,跟她说几句话……
“朱元帅,从这条道过去,可是你的家。”冯国胜看透了朱元璋的心思,问道。
“是的,进去十几里路就到了。”
“看来元帅是想家了。”
“是啊,可是,家里一个亲人也没了。”
“我也是的,家里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汤和说:“只不过,象徐达、胡大海、陈德、丁德兴、邓友德这些人,我还是常想着,不知他们过的怎样了。
“对,我们回去一下。”朱元璋眼睛闪着光亮说:“我们还有许多儿时的朋友在那里,把他们招到军队里来。”
“好哇,我们去招兵,招一队子弟兵来。”汤和首先赞成。
“那我们就走吧。”冯国胜说着先站起来。
三条好汉,翻身上马,顺着绕着山峰往左边的那条道跑去……太平乡,就在前面,眼前的一山一石,都是这么的熟悉;太平乡,就快到了,前面有位老人象是跌倒了,旁边一位小孩正努力地将他掺扶起来。
朱元璋勒住僵绳,下马缓缓地走到老人跟前。小孩太小,朱元璋伸出手来,帮着扶起老人。
“老人家,又要出去?”看到老人,小孩手上的破碗,他知道他们要去沿街乞讨。
“没法子,天旱得很,粮食够不上交租,家里已经几天揭不开锅,一屋子的病人、饿人……
朱元璋只觉得心里憋的慌,泪水差点流出来,他摸摸身上,还有些碎银,全部拿出来塞给老人。
老人惊得目瞪口呆,他一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自言自语地说:“这怎么成,这怎么成?”
银子从他手上掉到地下,那小孩忙捡起来,好奇地看着:“爷爷,咱们快回去,买粮,给奶奶治病。”小孩推着老人。
“走罢,老人家住哪里?”
老人一指前面的寨子。
“我们也走那边,一路走罢。”
“你叫什么名子?”老人问道。
朱元璋只是笑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老人见朱元璋笑而不答,不由得急了,跟着他一路说:“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没能力报答你,我要给你四海扬名。”
这时已经进了村口,周围围了不少人。朱元璋对众人看看,高兴地说:“我是穷人的儿子,这次来,是来召兵。扩大我们穷人自己的军队。”
“我信你,我信!”老人捧起手上的银子:“是我们的救星,穷人的救星来啦!”他嘶哑地喊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这不是前寨太平村朱家的……”一位中年的人打量着朱元璋。
“是的,我叫朱重八,谁信得过我,跟我走。”朱元璋充满激情地说。
“你们还犹豫什么,快跟朱重八去!”老人喊起来:“乡里乡亲的,他把银子都给我了。”
在还没有被城市文明侵扰的乡村,人们更相信老人。除了过去的经验和知识,新生的似乎太少,这种经验和知识的传递,往往是通过老人。久而久之,一代又一代,老人自然都成了先生。比起年青人来,他们更有号召力。听了老人的喊叫,青年人都跟着吼起来:“我们跟朱重八走,我们跟朱重八走!”
“好!好!好!”冯国胜挤进来说:“愿意跟我们走的,回去准备一下,我们在前面的太平村等大家。”
年青人有的回去准备,有的仍然跟着。沿路走去,越来越多的人跟上了,其中有些是认识朱元璋的,他们互相转告着,走进村时,已经有一大群人了。
汤和正与几个年轻人谈得热闹,冯国胜让他准备好桌子,纸笔,扯开嗓门喊道:“愿跟我们走的,请到这儿来登记。”
听到呼声,一条结实的汉子,握了把砍柴刀,他并不怎么用力,就分开了众人,一直走到朱元璋面前:“重八哥,你认得我么?”
朱元璋打量着他,又看看他身后跟着的一位英武小伙子。
“胡大海!”朱元璋喊起来。没想到小时候瘦弱的胡大海,如今这么结实。只是那浓眉、大眼,还有略嘟起的嘴唇,与原来的一模一样。
“这位壮士是谁?”朱元璋还是想不起胡大海身后的那位英武小伙子是谁,不由盯着他问胡大海。
“徐达。”小伙子不等胡大海回话,自己上前一步,朗朗地对朱元璋说:“我比你小几岁,记得你,你不记得我。”
朱元璋记起来了,就是那位头大身小,爱坐在石头上望天沉思的小男孩,如今竟是一表人材,虽然年纪轻轻,却这么镇定沉稳,英姿勃发。朱元璋似乎是一见钟情,对徐达特别喜欢,转头对冯国胜说:“快登记,胡大海、徐达。”
接着又来了丁德兴、耿再成、陈恒、顾时等二十多人。朱元璋大为高兴,当即摆了十多桌酒席,敬请乡亲们同饮。直到下午,这才带了众人,依依不舍地离开太平村,回到定远。这回召来的都是自己的乡亲,朱元璋对他们从心里感到特别的亲近,特别的放心。他仿佛是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心中充满了一种温馨的感情。从今往后,我一定要好好地培养他们,让他们一个个都当上大将军,成为我今后进一步发展的骨干、主力。朱元璋这么想着,便将这二十几人,编入各队,让他们从基层军官做起。独有徐达、胡大海,朱元璋认为他俩不是寻常之辈,就将他二人留在身边,为特殊培养的人才。从这以后,凡商议军中大事,徐达与胡大海俩人,都可以在一旁听着,不用回避。
紧接下来的两天,各路义军攻城掠地的消息不断传来,朱元璋请来军师及诸将,商议发展之路。
这一年,是朱元璋的关键时期,群雄正在发展,一切靠实力说话,如果不能迅速崛起,就只能为他人所灭。冯国胜替朱元璋设计了上、中、下三策。上策就是杀了郭天叙,夺取濠州,中策是夺取滁州,下策是仅夺周边小镇。朱元璋选择了中策。可是他要去夺取滁州,郭天叙必然从后面夹击,灭了他而后快。怎么办呢?冯国胜替他想出了一个阴招,就是引诱使郭天叙去攻打南京。这对郭天叙来讲,无疑会是灭顶之灾。
对此,朱元璋已经想到了。可如果真是那样,我对马秀英,对小明王不是都好交代的多吗?朱元璋在心里对自己说,于是决定就这么干。
可是,郭天叙能上他的这个当吗?
真正的统帅人物,面对许多无法逆转的危险时,他们总是能先预料敌人可能采取的行动,然后先发制人,由此控制着对手的行动和情绪,使之随着自己的意愿走向失败,自己则转危为安。
人生就是这么回事,运气有时说来就来,正当朱元璋担心郭天叙会不会去攻南京时,郭天叙派赵青云来了。他实在担心朱元璋在外面日益壮大,到时候灭了自己,想骗他回去杀了而后快。这赵青云一路进来看到朱元璋军容整齐,士兵精神,又见帅府里人才济济,不免心里一阵阵担心,说:“郭元帅差我来问,定远的军务可处理好了,如果能抽出身来,请朱副元帅速回濠州,商议大事。”
“定远的军务已经处理好了,只是现在有个好事情。”朱元璋先卖了个关子,然后缓缓地说道:“由于其他各路义军群起攻城掠地,南京现已非常空虚,我想趁此良机,进军南京,一举夺之献给郭元帅,以扩展我濠州地盘,还请赵将军速去将此事报告郭元帅,我这里即刻发兵。”
赵青云听了,大吃一惊,匆忙赶去回报。
赵青云走后,朱元璋与冯国胜相视一笑,常遇春还不太明白,问道:“此时滁州不夺,去攻南京,况且还有濠州之兵,岂不是三面受敌?”
朱元璋冯国胜又是相视一笑,然后问常遇春:“你说该怎么办?”
“先夺下八斗和张桥两镇,为进兵滁州作好准备。”见朱元璋点点头,常遇春接着说:“如果您同意,我与汤和愿去夺下八斗和张桥两镇。”
“杀鸡焉用牛刀。”朱元璋笑了笑,目光直逼徐达与胡大海,说:“这回就让你们去罢。只是临行前,多向常遇春和汤和讨教些经验。”
待众将走后,冯国胜对朱元璋说:“这事我反复考虑,还得请郭夫人再次出面,方可保万无一失。”
朱元璋听了,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唤来吴良,如此、如此交待一番,再来看冯国胜,见他点了点头,便让吴良去了。
大凡从苦难中走出来的人,为生存之计,总有些小小的手段。这些手段在为活命时似乎让人嗤之以鼻,给人有无赖的感觉,然而当你统兵数万,征战四方时,倒算得是谋略智慧了。朱元璋这一路走来,似乎就是靠这些“谋略智慧”帮了大忙。朱元璋这么想着不由得暗自发笑。突然,他看见冯国胜在看他,似乎有话要说,忙收了笑,将目光迎上去,催他快说。
“我还真有件事要讲给您听,如果你不能接受,就当我没说。”没想到向来爽快的冯国胜,这回却有些吱吱唔唔。
“好,我答应你。”朱元璋回答得很爽快。
“你前天在太平村时说‘我是个穷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
“我认为,这话,今后还是不提为妥。”冯国胜这话说出口,他分明地看到朱元璋脸上粗糙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但还是勇敢地说:“你如果这么提,那么便会拒绝许多本来可以支持你的力量。你如今是参与争夺天下之战,务必要争取一切可能争取的力量来支持你,这才能尽快发展壮大……”
朱元璋极认真地听着,作为穷苦人出生的他感情上总觉着有些别扭,他发觉,自己与这些乡绅,还是有不少距离的。这些有钱人……不过,他说得也对,我现在确实需要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来帮助我,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赢!这么想着,朱元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冯国胜来到他的元帅府,朱元璋也不说话,拉着他来到里间的书房。
“你来看看。我把你昨天给我讲的对联写下来了,我要把它挂在帅府当中,今后,这.就是我们的战斗口号。”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好,好!”冯国胜一字一字地朗读完,连声说好,激动得双眼湿润起来。
冯国胜去后,常遇春进来对朱元璋说:“恭贺元帅一个大喜事。”
“什么喜事?”
“元帅得一天才将军。”
“人在哪里?”
“就是徐达。”常遇春说,敬佩之情,流于眉间:“刚才徐达找我议论出兵之事,布兵攻战,他一点即通,不要几战,绝对是个天才将军。”
“真的吗?”
“如果我常遇春看错了,算我有眼无珠。”
“胡大海呢?”
“也定会是员猛将。”
“英雄惜英雄,我相信你常遇春的目光。”元璋笑呵呵地说:“到时去攻滁州,我一定让徐达与胡大海为先锋。”
郭天叙这两天心情很不好,外面各路义军在纷纷发起攻势,独他郭元帅从父到子都无甚发展。他比父亲年轻,很想有一番作为,但又不知从何做起,思之再三,召来诸将商议。
主帅如此无能,手下的将军,也难高明到哪里去。诸将来到帅府,明白郭帅要他们商议的事,立即议论纷纷。有提打东面光明,有说打西面怀远,更多人主张了结了朱元璋的事再说。郭天叙听着,心想:这个朱元璋,何其简单,怎么能了结得了!好在他还能念及父亲知遇之恩,暂无反心,将马秀英留在濠州。可是,有一日他若作乱,我怎能平叛得了。这么想着,他有点恼怒,有点儿害怕,也有点儿担心……
“这个赵青云,怎么还不回来?”郭天叙烦躁地嘀咕,就在这时,疲惫不堪的赵青云歪了进来:“禀元帅。”他大口地喘着气:“朱元璋要去攻打南京。”
“什么,他不肯来见我?”
“他说现在南京非常空虚,想趁此夺了,献给郭元帅。”
“他夺了南京,还会给我?”郭天叙象是在问自己。正说着,有人报马秀英请见。郭天叙有些不耐烦,道:“让她进来,看她说些什么。”
马秀英已经快要生了,只因朱元璋事关紧急,也就顾不了那么多,典着个老大的肚子,由小红扶着,一步步走进来,看看郭天叙,挣扎着要下拜,多亏小红扶着,这才没有摔倒。郭天叙见了,大声说:“礼就免了,有什么话,快说。”
“我想请你看在姐姐的份上,救朱元璋一命。”马秀英声泪俱下。
郭天叙不免心里一喜,问道:“谁要朱元璋的命?”
“是他自己要他自己的命。他为报义父的知遇之恩,现在要去攻打南京,为元帅你扩展地盘,我想请你念在姐姐的份上,出兵去攻打滁州,以作外援,防止元军从后面夹击元璋,让他多一份把握,拿下南京。”
“既然要我出兵,朱元璋为何自己不来?”郭天叙问。
“机会难得,转眼即失,元璋正在作战前准备,故而抽身不得。何况,请您出兵之事,也是姐姐我的主意,元璋担心你不肯,自己孤注一掷,趁此良机,一举拿下南京,献给元帅,以慰义父在天之灵。”
郭天叙听着,有几份心动,便说:“你去罢,容我与诸将商议后再说。”
“只是救兵如救火,慢一步就来不急了。”马秀英说着,退了出去。
这时,有探马来报:“只见朱元璋在整顿人马,分配粮食,经方打探,知道他们要袭击南京。”
接而连三的情况,郭天叙心里总算有了主张。心想:如果真让朱元璋占了南京,小明王定会对他刮目相看,位置完全可能在我元帅之上,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于是,郭天叙决定:
自己统兵打南京,建立不朽之伟业,而让朱元璋打滁州以作外援,防止元军从后面夹击。他想,只要朱元璋暂无反心,定会同意这么做,因为马秀英在他手里,而且又快生孩子,他料定朱元璋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经过这一番思考,郭天叙唤来张和,令他速去定远,与朱元璋商议此事。
第二日,张和回报,朱元璋同意按郭元帅的意见办,现已经准备就绪,只等郭元帅兵攻南京,朱元璋立马亲率军直取滁州,已诱南京驻军来援。郭天叙闻言,高兴万分,命令濠州军队,连夜向南京进发。
兵到定远时,果见粮草准备的稳稳当当。郭天叙高兴万分,接过粮草,命令全军,马不停蹄,直插南京。
送走郭天叙的部队,朱元璋长长地舒了口气,急召来汤和、徐达、胡大海等猛将,领雄兵四万,将滁州围困得水泄不通。
朱元璋亲自督战,让战士们挥刀舞茅,齐声喝喊:“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那些不满蒙古贵族压迫的汉族富户听了,一面动员家丁为朱元璋通风报信,一面说服汉兵,不要为蒙古人卖命,一时间,滁州军心动摇,不少士兵丢抢躲藏。趁此机会,朱元璋命敢死队炸开东面城门,义军一拥而上。常遇春、徐达、胡大海、汤和、郭英、李文忠等一干猛将冲在前面,不断砍杀,不到两个时辰,滁州便落入朱元璋之手。
滁州守将阿乎都无见大势已去,这个元朝一流的将军,也只能仰天长叹一声,拔剑割破自己的脖子。
朱元璋与冯国胜骑马进城,直接到了阿乎都无的将军府内。冯国胜让人将那块将军府的牌扁拆下,换上元帅府的牌扁,然后吩咐人将写好了的“安民告示”,到街上四处张贴。朱元璋吩咐李文忠和朱文正说:“你们组织一支巡逻队到街上四处走走,若有违反军纪挠民的,严惩不贷。”
一切稍有头绪,朱元璋问冯国胜:“郭天叙这时不知败成什么样了?”
“等消息罢,南京守将陈兆先,远远胜过阿乎都无。郭天叙这样的无能之辈,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至于郭天叙的生死,恐怕只有等天来决定了。不过,象他这种任性而又少谋的公子,在这种战乱的年代,注定是会短命的。”
朱元璋听了,想到郭子兴对他的好处来,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没想到,还是我朱元璋杀了他。”
“元帅不必自责,就算郭天叙今天不战死南京,明天也会死于他人。我刚才说了,以他轻浮的个性和简单的头脑,在这种战乱之时,怎么也不会活得太长久。”
“只可惜还要赔进那么多士兵。”
“士兵大概不会赔进很多。”冯国胜很有把握地说:“依我看来,陈兆先并不知进攻南京的就郭天叙一人,他一定会顾及到元帅你在后面。因此,陈兆先只求自保,并不敢开城掩杀。再说,郭天叙手下的张和、赵青云,都是很聪明的人,只要郭天叙一死,他们便立刻逃回濠州。”
朱元璋点了点头,让各将士进府听令,待将士们陆续进来分坐两边坐好,朱元璋大声说:“诸将听着,现在滁州已克,濠州回收,这仅仅是一点点好的开始。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大家务必不得有半点懈怠,努力整军安民,各行其是。对于这次攻占滁州有功的将士,且先记着,待把眼前的一些事处理好了,再来论功行赏。”朱元璋说到这里,大声喊到:“常遇春听令。”
“常遇春在。”常遇春上前一步,大声回答。
“常遇春,着你速带一万人马,连夜速往濠州,接管所有军政事务,稳定军心、人心。”
“常遇春遵令。”常遇春退回原位。
“汤和、徐达听令。”
“汤和、徐达在。”俩人上前一步。
“着你二人领兵一万,连夜前往南京,途中接应郭天叙败军,速回滁州。若遇张和、赵青云,隔离诱杀之。”
“汤和遵令、徐达遵令。”二人退回原位。
“吴良听命。”
“吴良在。”吴良上前一步。
“着你速去定远,告之李桢、沐英得知,若遇攻取南京退回之兵,一律迎回城内,善待为上宾。”
“吴良遵命。”吴良退回原位。
朱元璋有条不紊,一一将诸将安排完毕,高兴地说:“其余留守滁州之将,速回军营,严教士兵,一律按贴出告示办理,不得侵扰百姓。从今往后,凡是我们占领的城市,都要让百姓安居乐业。”
就在朱元璋运筹帷幄调兵遣将时,郭天叙进攻南京的部队正狼狈地退回来:“敌人火箭太猛……”不等大将张和的话说完,愤怒的郭天叙,挥剑朝他直劈下去!
世上最快的也是最有利于人走向成功的两件事:一是能奖励自己的属下,二是能得到自己最心爱的人忘我地帮助。
郭天叙是第一次领兵征战,由于心中的那份无知与自负,在他看来,南京城就如纸糊的一般,只要他的大军冲进去,就会将城池给破了。在这样的认识上,自然容不得他人言说敌人的火箭太猛。他愤怒地挥刀劈了张和,昂首挺胸,剑指南京城,大声喊叫:“冲啊!杀……”
他双腿紧夹,坐下的龙驹,腾空冲出。这龙驹,一身乌黑闪亮,是他父帅郭子兴千辛万苦从元朝的一位将军那儿夺来的。当年,郭子兴曾抚着这匹马在心里想到:有朝一日,如遇上了什么险事,有了这龙驹,起码也可以逃得一命。因为在濠州远近,是没有一匹马比这龙驹跑得更快的。郭子兴自从做了元帅之后,打起仗来,再没有冲在头里,因此得了这龙驹,便生出这般的想法来。没想到,他的儿子郭天叙,当了元帅的第一战,就要夹紧马肚。这龙驹腾空冲出后,刹那间便冲到了部队的最前面。可怜的郭天叙,他第二个“啊”字还没喊出来,一支流矢,有力地穿进他的前胸,他呯然一声摔下马来。田人均见了,忙冲上去,扶起他的元帅。可是,他的元帅,郭天叙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看看还在往前冲去,不断被火箭射倒的将士,田人均抱起郭天叙的尸身,大声喊:“快撤,回濠州去!”
一时间,冲锋的军士如同被决堤的洪水冲了一般,哗哗地往后便退。
南京城上守将陈兆先看在眼里,并不挥兵追击,他已经几次听人说起朱元璋,作战颇有心机,让人防不胜防。他担心朱元璋在使诈,却不知道,朱元璋没有直接指挥这场战争,只是操控这场战争,从中鱼利。
这一仗下来,朱元璋不仅攻占了滁州,还顺便收回了濠州,拥有了安徽中部十几个县市,部队转眼发展到近十万之众,消息传到小明王那里,授他为大元帅兼江南行省平章事。他对小明王授的官职根本不屑一顾,但他清楚如今还得打着小明王这面旗帜。
马秀英给他生了个儿子,朱标。夫妻俩,还有他们的儿子,欢天喜地搬进阿呼都无的官坻。这官坻比濠州郭元帅的更加廓大豪华,朱元璋却并不留意它,只是久久地,久久地注视着刚出生的儿子。他的心里,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兴奋,这兴奋,似乎让他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
“朱标,朱标,我的儿子。”他忍不住大喊起来。儿子却并不感动,反而被吓得哇哇大哭。他实在没法使他不哭,只好将他交给小红。朱元璋回过头来,深情地望着躺在床上的马秀英。他一直走到床前,在她身边坐下来。
“真对不起你。”朱元璋真诚地说。
“对不起我什么?”
“那天,你就快生了,还让你去找郭天叙。”
“没有什么。”
“听小红说,就是那天,生下朱标的。”
“没什么……”马秀英眼里盈着泪水,直望着朱元璋,说:“只是,我总感到,好象是我杀死了天叙……”
“不!”朱元璋脸色大变,沉沉地说:“不是你,也不是我,是他自己。冯军师也说过,象他这样的人,轻浮的个性,简单的头脑,在这种战乱之中,是不能活得长久的。”
“是啊!是啊!战争……”马秀英擦干自己的眼泪,说:“只是,我与他毕竟兄妹一场,你还是派人去找一找他的尸首,厚葬他,好吗?”
“好,我明天就派人去。”朱元璋爽快地答应了。
如果说,战前朱元璋对自己设计杀害郭天叙还有一点内疚,可是,当战争结束后,计谋胜算得来的巨大利益使他忘记了一切。这一战,使他一跃而达到能与眼前争天下的各路义军实力相当的地位,已经使他欣喜若狂。利益实际上就是这么以它耀眼的光辉,将原本是一个普普通通人的所谓“良心”一点点削去,最后只剩下一个叫做“利益”的东西,然后又会拉出许多诸如“大局”、“国家”、“大道”等美丽的外衣来给它披上。到这种时候,普通人的所谓“良心”就再也寻觅不到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窗外竟纷纷然然地下起雪来。朱元璋推门走出,一阵凉风袭来,果然是“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朱元璋满心欢喜,大步走进大元帅府。
今天,是他以大元帅兼江南行省平章事的身份,第一次聚众议事,他确实有些儿兴奋,尽管寒意袭人,脸却是红朴朴的。众将领已在帅府恭候着,大家心情都很激动。朱元璋高高在上,坐下来后,也不多说闲话,直接对诸将官一一进行封赏。通过这次胜利,朱元璋更感到谋略的重要,不但封冯国胜为军师,还给他个“亲军都指挥使”的头衔。这样,冯国胜不仅可提出建议主张,还随时能率重兵出征作战。为了安慰活着的人,特别是马秀英,朱元璋还大胆地将濠州交给郭子兴的三子郭天爵管着。当然,朱元璋心里很清楚,这郭天爵跟他哥哥截然不同,一定会效忠他。至于定远,没有比姐夫李桢更合适的人选,他就把定远托嘱给李桢。
同时,他授给常遇春总管都督,汤和授管军总管,给徐达授总管府先锋,给李文忠授军前统制……总之,在他朱元璋职权内能授的最高官,他朱元璋都给了他们。此刻的朱元璋,虽然对前途充满了狂想,但却暗暗地开始有些儿惧怕。他亲眼看到,曾经是那样强大的元帝国,没出几年就变得苟延残喘。更有诸多早于他投入起事的义军,一个个都在战乱中成长得兵强马壮,不少已经称王称帝。他朱元璋要能够生存下去,还需进一步努力。他需要他的这些兄弟,替他去拼命。在完成这项内容后,朱元璋想知道大家的想法,也想多听一些大家对今后发展的意见,于是开口说:“如今,我们虽然已有很大的发展,但与邻近的义军相比,他们的发展更快。我们如不尽早努力,最后终为他人鱼肉。如何发展,还请诸位高见。”
冯国胜首先说:“我们如今虽有濠州、定远、滁州等地,但这几处地方都无险可凭,无粮可资,无援可继,所以我们当务之急,必须攻占一处攻可以进,守可以退的立足之地。”说到这儿,他稍稍一停,看过众将军,又看看朱元璋,发现大家都在注意聆听。这才开口说道:“对这件事情,我已经考虑了许久,现在有这么个看法,在这里说出来给大家听听。我们滁州东南的南京,是个龙蟠虎踞之地,一向属于帝王的都会。它的西北,有长江天险可凭,它的东南,有江浙富遮可资。这样的地方,如果被我们占有,作为我们的大本营,待我们发展到足够强大的时候,我们四面出击,扫荡残敌,振救人民于水火之中,使天下归心、四海平定。这个想法,不知元帅与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冯国胜的话,朱元璋听了,心头一热,去看诸位将军,只见他们一个个情绪热烈,精神振奋,一时议论纷纷。朱元璋一摆手说:“诸位将军,有话一个个说。”
众将闻言,一时安静下来,就在这时,常遇春第一个站起来,说:“军师之言,非常有理。我们占领了南京,就有了很稳固的立足之地。只是,此去南京,隔着长江,我们如今既无船只,又无水军,怎样才能攻下南京?这事,恐怕要认真考虑。”
“我很赞成总管都督的话。”徐达说:“这次奉元帅命去接应郭天叔,使我深深体会到,郭天叔惨败,无船只,无水军是其主要原因之一。攻占南京,首先是要水战得胜。象郭天叔那样让毫无水战经验的军士临时搜购些船只就去渡江,结果当然是必败无疑。”
“依总管府先锋的看法,当如何处之?”朱元璋因听常遇春夸赞徐达,便想好好考考他。
“孙子说:‘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又说,‘胜兵先胜而后求战’。善于打仗的人,总是取胜于容易的敌人,打胜仗的军队,总是先创造取胜的条件,然后才同敌人作战。因此我认为,在进攻南京之前,我们必须有自己的战船和水师,必须有足够的粮食蓄备。”
“粮食蓄备,还可四处征集,只是战船、水师,总管府先锋可有好的建议?”朱元璋满心欢喜,紧着追问。
“如今我们和县已得,隔江的平江数有粮仓之称,而倪文俊水师赵普胜、李普胜结寨于巢湖,早已是缺衣少粮,我们可以联络他们共取平江,这样可与巢湖师建立关系,到时或合作、或夺取,都将以拥有我们自己的水师战船为准。”
朱元璋睁大眼睛望着徐达,心里非常高兴。转眼望望冯国胜,见冯国胜频频点头,朱元璋大喜,设宴与众人共贺。
修整了几天,朱元璋与冯国胜等反复商量后,决定派李文忠、邓友德前往巢湖,与水师总兵赵普胜、李普胜商议共取平江之事。接着,又任命常遇春为大将、徐达为副将,汤和为参军、胡大海为左军、郭英为右军、沐英为统制,去攻和县。众人安排妥当,朱元亲决定亲率本部人马,随后前去接应,留下冯国胜来,坐镇滁州。
万事布置妥当,朱元璋兴匆匆地回到府内。他的心里,挂念着马秀英。较之几日前,马秀英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精神也渐渐恢复如往日。见朱元璋来,马秀英欢快地迎了上去,然后吩咐准备晚宴,为朱元璋饯行。
“真是苍天有眼,待我厚泽,事事顺心。”朱元璋亲过儿子之后,高兴地说。
“又有何天大喜事?使得你这般高兴。”马秀英问。
“大喜事,确实是天大的喜事。如今,我谋士已有冯氏兄弟,武将又有徐达常遇春等,真正是将相协心、贤能匡赞,可谓天助人和,只怕是要有天大的发展了。”朱元璋言罢,喜形于色。
马秀英听了,也欣喜万分,摆了一桌酒菜,与朱元璋对饮,俩人谈得投机,喝得快意,不一会,朱元璋便喝得沉沉大醉了。马秀英掺着他,唤小红打来清水,给朱元璋仔细擦净,然后与小红一起,扶他上床。
马秀英替朱元璋盖好被子,心痛地看着他:“恐怕三个小时也醒不来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轻轻地走出,转身将门掩好,回头招呼小红,慢慢地向军营走去。
朱元璋醒来,已近午夜时分。睁目一看,却不见了马秀英,摸摸额头,终于想起了昨日醉酒之事。
“秀英,秀英!”他连声呼唤,不见回音。朱元璋此时头脑清醒,浑身爽快,再无半点睡意。他起身穿好衣服,唤卫兵来问道:“你们可见到夫人?”
“禀元帅,夫人往军营里去了。”
朱元璋听了,心里好生奇怪。这三更半夜里,她去军营做什么?这么想着,朱元璋又问卫兵:“她去了多久?”
“已有两个时辰。”
朱元璋听了,便带了朱文正与吴良,顺了去军营的方向,一路问去。直到把个军营差不多绕了个圈,这才追上马秀英。远远地,朱元璋见她正在与岗哨们说着什么,很亲密的。朱元璋示意朱文正与吴良不要声张,三人悄悄地哲身过去。
“这鞋还有这点碎银子,都是朱元帅让我送给你们的,说你们站岗实在太辛苦。”马秀英一边说一边让小红将包里的最后两双鞋和一点碎银交到哨兵手上。
“快,穿上试试。”小红将鞋子递给岗哨说:“这可是我们元帅府里的女人们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希望你们穿上它,拼命杀敌,建功立业。”
“我们一定拼命杀敌,报答元帅的厚爱。”哨兵心里激动,说话断断续续。
朱元璋见了,心头一热:多好的夫人,老天爷对我实在太厚爱了,给我一个这么贤德的夫人!想到这里,他大步向前,走到马秀英身后。倒是小红眼尖,一眼看到朱元璋他们,然后拉了拉马秀英。
“怎么,你也来这里?”马秀英回头看到朱元璋,吃惊地问道。
“你可以来,我难道就不能来?”朱元璋说完拉着马秀英,情不自禁地提高声音说:“有妻如此,何愁大事不成!”感激之情,流之于表。
马秀英又一次看到朱元璋动了真情,不由得很受感动,就在这时她看到卫兵睁大的眼睛,轻轻地挣开朱元璋的手,说:“卫兵们都在看着我们!”
朱元璋听了,偏过头去,环视卫兵,吓得他们都垂下了头。朱元璋见了,忍不住对马秀英得意的一笑。马秀英不由得也跟着朱元璋笑了起来。
这件小事,直到马秀英做了皇后,朱元璋还旧事重提。
伟大的人开始并不伟大,他只是清楚自己比别人高明的地方,也明白别人比自己高明之处;更为重要的是,他绝不滥用自己的高明,只是更加谦虚地吸纳别人的高明,并在这吸纳中不断发展壮大自己,一步步走向伟大。
一三五五年,倪文俊正率领南方红巾军出击元军时,就命他的剿湖水师督尉赵普胜、李普胜前去攻打和县,夺取粮食。谁知道,当时由于两位督尉与水师总兵在闹矛盾,结果动作慢了半步,给从陆上赶来的徐达,抢先占了和县,粮食也都被徐达得到了。赵普胜、李普胜恼懊不已,挨了倪文俊的训斥不说,结寨剿湖三万水军的粮食怎么解决?成了他们最头痛的问题。整整两个多月了,他俩商议来商议去,都没有办法解决。眼看水军的粮食,就要断顿,俩人还是想不出一点儿办法来。一日无粮千军散,到时候可怎么解决,正急得火烧眉毛时,忽听报告:“外面有朱元璋的两个手下,李文忠、邓友德求见。”
他们来做什么?赵、李普胜听了都有些吃惊,相互望了许久,然后都摇摇头。赵普胜见李普胜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皱了皱眉头说:“不如干脆让他们进来,听听他们说些什么,我们商量了再做决定。”
李普胜听了点点头,大声吩咐:“他们进来!”
李文忠、邓友德大步进来。李普胜、赵普胜仔细地打量着他俩:只见李文忠虽说二十出头,却沉稳威猛,额宽眼圆,眉宇间英气勃发。那邓友德也是年纪轻轻,却高大挺拔,气度不凡。想起那位神武勇健的徐达,李普胜、赵普胜心里不由一阵嘀咕:朱元璋的手下,怎么一个个都英雄豪杰一般。这么想着,心里觉着很不是味。
“来者何人?”李普胜明知故问。
“我们是朱元帅手下的左右先锋。”李文忠恭恭敬敬地回答。
“到巢湖来有何事?”
“是为夺平江之事。”
“什么夺平江之事?”赵普胜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是这样的,”邓友德赶忙解释道:“平江素有江南粮仓之称,我家元帅有意夺之,大军已往平江开拔。因为想起赵、李二位督尉也缺粮食,就想与两位督尉联手,共取平江。夺得了粮食,我们分而食之。”
李普胜听了,心想:那个朱元璋,会有什么好意,恐怕是他们没有船只,无法过江去打平江,这才来打我们巢湖的主意。说穿了,就是想要我们巢湖的水军。想到这里,很不客气地问:“你们得了粮食,会给我们……”
一旁的赵普胜想到和县之事,气愤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平分粮食,恐怕连是想连我巢湖水师也一起吞了。”
“这不可能,大家都是义军,我们元帅决不会做此有违天理之事,远的不提,就看他怎样对待一心要杀他的郭天叙就可以知道了。我们元帅不但厚葬郭天叙,还让他的弟弟……”
“好了。”赵普胜打断李文忠的话说:“你们休息一下,待我们商量后再说。”
李文忠、邓友德走后,赵普胜问李普胜:“你看,这件事情怎么办?”
“联合是要联合的。”李普胜阴毒地一笑说:“但我们一定要在联合中吃掉他们,夺回应该属于我们的和县,再去攻占平江,然后直捣南京,到那时……”李普胜哈哈地大笑起来。
“只是,你看朱元璋的战将,个个威猛骁勇,如何能在联合中吃掉他们?”
“也不难,熟话说,擒贼先擒王,只要把朱元璋干掉,群龙无首,他的军队里,谁能服谁?必然是互相攻击,不战自乱,我们趁势击之,不就可吞下这朱和尚所属?”
李普胜凑近赵普胜的耳朵,一一讲述自己的计划,赵普胜听得连连点头称是。好一阵,他二人四目相望,哈哈大笑。笑毕让人唤李文忠、邓德兴来,李普胜笑眯眯地瞅着他俩说:“我们商量好了,你们回去告诉朱元璋,要想联合,他就亲自前来细谈。”
李文忠刚要开口说话,被李普胜挥手止住了:“这事只能这样,舍此一切免谈!”
李文忠、邓友德虽然气愤,却没一点办法,只好回来,将情况报告朱元璋。这时朱元璋刚入和县,知道了情况,召来常遇春、徐达等商议对策。
“依我看来,李普胜、赵普胜二人此次请元帅去巢湖议事,定是不安好心。”常遇春说:“我们可否借一缘由,诱其上岸,骤而囚之,夺其水师。”
“赵普胜、李普胜俩人,狡猾多端,元军多次剿灭,都不得成。他们结寨水中,来去无踪,占尽地利,如今见我军势众,恐怕难得诱其上岸。”汤和说。
“各位将军,看有什么良策,诱杀李、赵。”朱元璋问,目光移至徐达,示意要他讲讲看法。
“依末将之见,不如从其所请,欣然赴约,途中生变,反诱之杀之。”徐达说。
“万万不可!”胡大海急了:“明知赵、李心怀不轨,元帅若去,岂不非常危险?更何况,到了水中,便是他赵、李天下,又如何能诱之杀之?
“胡左军切莫着急,听我将具体安排一一道清,能否可行,还请元帅定夺。”徐达说着具体安排,众人皆点头赞许。
“常将军你看能否可行?”朱元璋征求常遇春的意见。
“我看可以。”常遇春说:“我愿意随元帅同去巢湖走一趟。”
“元帅去了,常将军理应坐在军中发号司令。”汤和说:“还是让我与元帅同赴巢湖。”
“我愿与元帅同赴巢湖!”胡大海、郭英、沐英都争相说道。
“我认为我与元帅同赴巢湖比较合适。”待众人说完,徐达才冷静地说:“昔日奉元帅之命,我领兵夺了和县,为此李普胜、赵普胜对我恨之入骨,这次如果我与元帅同往,欲报抢夺和县之仇,李、赵两位更容易上钩。”
“徐达言之有理。”朱元璋拍板说:“就请常将军坐镇军中指挥各部,汤和协助,除达与我同往巢湖,胡大海、郭英随后船接应。速速派人通知赵、李两普胜,说朱元璋即来巢湖商谈共夺平江之事。”
巢湖水寨中,李普胜、赵普胜不断接到朱元璋部队的消息,知道朱元璋亲统大军已入和县,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平江之战,看样子朱元璋是志在必得。”赵普胜说。
“只是不知他朱元璋真有胆量来我水寨商谈。”李普胜说。
“我看他未必如此蠢笨……”
正议论间,军士来报:“朱元璋信使求见。”
“快传进来。”赵普胜结束高论说。
来的就沐英一人,他告诉赵、李两普胜明日午时前,朱元帅与徐副将就一船二人来与他们商议攻占平江一事。俩李普胜问清“徐副将”就是那个攻打和县的徐达,心里恨得痒痒的,待沐英一走,立刻召集亲信到军营中挑选三十几个胆大心细、武艺高强的勇士,一一作了细致安排,单等朱元璋、徐达到来。
第二天上午,朱元璋与徐达上了只大木船。这船里还藏了条小船,装了许多易然之物。由于划船的只有徐达在攻占和县时救下的船家父子,人数太少,船行走缓慢。划了足足一个多小时,船才到了能看清水寨行人的地方。按照原来商量好的办法,朱元璋令船家父子故意将船绕进巢湖内唯一的暗礁堆里。不一会,船便撂浅了,怎么划也划不动。朱元璋端坐仓内,徐达让两个稍公齐声大喊:“船撂浅,请赵、李二督尉过来议事。”
赵普胜、李普胜在寨里欢天喜地地等着鱼儿上钓,当他们远远地看到朱元璋的船时,心里非常高?99lib?兴。看着船只行动过于缓慢,赵普胜对李普胜说:“看,朱元璋的手下都是笨蛋,船划得这么慢。”
“要论水上作战,就我两人尔。朱元璋的部下,怎么熟悉水战。”李普胜正说着,又见朱元璋的船驶进了暗礁堆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大声地骂道:“死猪!真是一群死猪!”
李普胜正骂着,听到那边请他们到船上去议事,不由回头看了看赵普胜。
“我们不去,让他们过来。”李普胜说。
赵普胜听了,点点头,便让军士回道:“等一等,我们派人来接你们过来。”
“不行。”徐达说:“请赵、李二督尉过来议事,不然,我们就让后面的船接我们回去。”
李普胜、赵普胜朝远处一看,果然见离朱元璋乘坐的船不远处,还有只船停在那儿。
“后面的船不准向前,我们立即过来。”李普胜说。
一条小船戴着两个将军模样的人渐渐靠近,徐达暗示朱元璋当心。两个将军模样的人上来,徐达迎上去问道:“来人可是李普胜、赵普胜两位督尉。”
“我们不敢冒名顶替。”来人说:“我们都是督尉手下的副尉,奉命前来查验,如无异常,督尉即刻前来。”
“请罢。”徐达非常友好恭敬:“我家朱元帅就在仓内,二位请详尽查验无妨。”
两副尉到船上四处察看,看到些易燃之物,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回去没多久,赵普胜、李普胜俩人过来,有四位端着酒菜的女子随同。
朱元璋吩咐船家父子去把那条小船拖到船尾,便同徐达迎接赵普胜、李普胜上船,就在他俩先后躬身进入仓里时,还没坐下,朱元璋与徐达双双剑出。说时那时快,赵普胜的剑来不急拔出已被徐达剌中左胸,翻身掉入水中,然后与朱元章一前一后将李普胜砍倒在血泊里。几位侍女惊慌乱叫,徐达高声喝住,告诉她们说:“这船马上会起火。你们都到船头跳下去,定会有人来救你们的。”
徐达说罢,举起燃烧的蜡烛,点燃船上的干草。登时,浓烟滚滚,火越烧越大,几位侍女窜到船头,狼哭鬼嚎,火势燃烧到脚下,逼得她们只好往水里跳。徐达与朱元璋,趁势奔到船尾,下了小船。
赵普胜、李普胜的部下,看到大船起义,这才拼命划来,划到近前,见火光中有人跳水,认为其中或有赵普胜、李普胜,忙去救人,待他们将落水的侍女和满身是血的赵普胜一一救起,李普胜早已烧成恢烬。这时,朱元璋与徐达早上了胡大海与郭英的大船。
第二天,巢湖水师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小部分由李普胜的儿子李胜云带去投奔徐寿辉的天完政权,大部分则由一向与赵、李两督尉不和的俞廷玉父子、廖永安兄弟率领下投靠朱元璋。
朱元璋别提多高兴,亲自设宴请俞廷玉等水师将士。任命俞廷玉为水师督尉,统领全部水军,并给所有投靠的人连升三级,一边加造船只,一边扩充、训练人马,组建自己的水师。
第四章 乱世雄
他总是心灵平稳,心无旁骛地去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为达到目的他可以不顾死活,勇猛直前,其胆识和气势常常会超出一般人。
1356年初,迅速壮大的红巾军在刘福通的指挥下,兵分三路,全线向元军出击。元军被刘福通进攻的无力他顾,各路趁机而起的义军,有的忙于巩固地盘,有的忙于称王称霸,有的则忙于享受作乐。
朱元璋审时度世,也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拼命在南方扩大自己的势力。他先后派兵攻占了镇江、广德、长兴、江阴等地,势力范围得到迅速扩展。1356年4月,他亲率部队顺江而下,来到南京南门外仅三十里处的辛远镇安营扎寨。朱元璋不仅趁此天赐良机最大限度的扩大了自己的地盘,他还要趁此攻打南京,夺下这虎踞龙盘之地,作为自己争霸天下的大本营。
长江下游的四月,正是“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的美丽季节。清晨,彩霞伴着朝阳在江面升起,梅花绿柳把春意送过江面,小鸟在温煦的春光中自由歌唱。
春天来啦!朱元璋在心里呼喊。他正当壮年,精力充沛,浑身有着用不完的力气。虽然,他连夜匆匆地赶了一百多里路,却并无半点倦意。十二万士兵,正在安营扎寨,挖灶生火。迎了朝阳,朱元璋一马当先,一路狂奔冲上江边的一座小山堡。徐达、常遇春、冯国胜等几十位猛将良臣,紧随其后,七千名彪悍的勇士,两旁护卫。
在众人的簇拥下,朱元璋举目前方,望着那并不高大的南京城,心中豪情满怀。想当初,进入濠州城时,他带了十二对元兵的耳朵,跟在他身后的只是俩和尚师弟;可现在,事情隔了仅仅只有三年,他不但拥有了濠州、定远、滁州等二十几个州县、上千万臣民,而且还拥有了跟在他身后的十二万生龙活虎的军队。
这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权力的拥有,需靠武力,谁拥有最强大的军队,就意味着谁最有权力。朱元璋深深地懂得这一点,军队是他的胆量,也是他的权力。如今有了这么多的军队,若大的南京城,在他眼里也看得很小、很容易夺取。
“各位将军,我们要多久才能进驻南京?”朱元璋挥鞭一指南京扭头问道。
“三天内我们把她拿下来。”胡大海说。
朱元璋开心地笑了,从和县渡江后,这一路往东北,水陆齐进,确实令人振奋,简直是所向披糜。更令朱元璋欣慰的是,这一路的百姓,都是非常地欢迎和支持他的。元朝的统治太过腐朽,已完全失去人心。朱元璋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希望,也比较地明白自己该怎么去做,才能够对自己更为有利。
这么几年来,他打的绝大多数是元军,除了必争之利,他尽全力避免与义军发生冲突。这念想的建立,除了朱元璋自己的悟性,还有赖于冯国胜的引导。他虽然非常穷困,没有人来培养或是教育他。但是,凭了直觉,他知道,一个人要做成一些事情,就必须有一些方面的经验与知识。而要得到这些经验与知识最简捷的路,就是拿起书本来学习。书本就是以前的智者的经验和知识的总结。有了这样的认识,朱元璋在成功地学会了乞讨之后,就决心回到寺院去学习。由于元军的一把火烧了寺庙,他只得又进入了军营。但这个时候,他已经尝到了读书的甜头,再也不愿意放弃学习。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些许空闲,他就会抓紧时间读书学习。这结果,使他比别人懂得更多,对现状也看得更加清楚。他非常清醒地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谁发展的最快,成长得最强大,谁才能活到最后,成为唯一的胜利者。除此之外,他还非常清楚:
这场战争打到最后,只能留下唯一的胜利者。朱元璋渴望成为这唯一的胜利者,因此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在取得一个又一个巨大胜利的时候,他却没有丝毫满足,只把目光盯着比自己更为强大的对手。警告自己说:努力,赶上去,不然我会被他吃掉!在这样的认识指导下,朱元璋对未来虽然信心百倍,但对于每一场战争,却是异常地谨慎,小心翼翼。这次攻打南京,他虽有必胜的把握,但还是往最坏处想,不断地提出问题来问自己。这儿毕竟是南京啊!达鲁花赫福非等闲之辈,况且有四万多守军。想到这里,朱元璋看看徐达与常遇春,又看看冯国胜,又一次问道:“你们看要多长时间能拿下南京?”
徐达与冯国胜相对一望,又都把目光投向常遇春。
“我们争取半个月拿下南京!”常遇春说。
冯国胜与徐达赞同地点点头。
“好,一十五天内拿下南京城,传令下去,第一个登上南京城头的人官升三级。”朱元璋说完掉转马头:“走,回营议事,攻占南京!”
一路尘烟,浩浩而来,荡荡而去。南京守将曹良臣赶到城上,只能见到那一路滚滚的黄尘,慌忙下城去与鲁达花赫福商议。
鲁达花赫福虽为元朝文臣,但熟读兵书、禁怀坦荡,忠爽义气,对于同族的腐败官员,也常是痛心疾首,现闻报朱元璋反贼正在南门外安营扎寨,还率千余骑远处眺望,虽知自己无力回天,但还是抱定拼死到底的勇气。
“反贼朱元璋自得巢湖水师,聚汇和县之兵北上,一路夺采石肌,取太平城,败陈先也……势如破竹,而今以三倍于我军扎寨城南,待他们准备就绪前来攻城,恐怕凶多吉少。”曹良臣说。
“将军何出此言?”鲁达花赫福说:“我守军足有四万,反贼也就三倍于我,兵书有曰‘五倍于敌方可攻城。’只要我们坚守城池,反贼又奈我何?”
“大人有所不知。”曹良臣说:“军战杀伐,在士气不在兵多少。如今东西南北,大元朝军队均在溃败,我军斗志衰竭、士气不旺,而反贼一路北上,节节胜利,士气空前,实可以一当十。”
这些道理鲁达花赫福当然知道,可是事已如此,难道我们只有坐已待毙?他转动着眼珠,开始想办法。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定能克敌制胜’,如今反贼一路攻来,节节胜利,将骄兵傲,而又疲惫异常,今日刚到扎营安寨,忙乎一日,自持兵多将勇,只思明日如何攻城,绝不会去想如何防范,我们如果趁此良机,大胆倾巢出兵夜袭,一来斩杀反贼一万两万,烧其军营;二来灭其斗志振我军威……想到这里,鲁达花赫福下了夜袭的决心,曹良臣听了,思之良久说:“看来也只能如此,就让我率兵前去,你亲自上城督促守军。”
“危难之时,方见忠良,只是反贼朱元璋诡计多端,且手下有勇有谋之士不少,将军此举,可要慎之又慎。”鲁达花赫福感动地说。
在曹良臣与商议时,朱元璋率众将回到刚搭好的帅营里,在帅椅一坐说:“刚才我们看了南京城,确是个好去处,有了它,我们便可成大业。可是,我军只有十二万,而守军有四万,且鲁达花赫福与曹良臣,都是元朝一流的文臣武将,不但对元朝忠心耿耿,而且也属颇有谋略之人。要夺南京,大家可要细细谋划,方可万无一失。”
“元帅,南京守军既有四万之众,鲁达花赫福与曹良臣既忠心又有谋略,会不会作困兽斗,趁我军立足未稳,今夜前来偷袭?”李文忠说完看着朱元璋。
其实朱元璋已经料到这一点,而今看到李文忠也有这想法,不由非常高兴,这个李文忠,北上以来,他夺关斩将,屡建战功,今后是可以堪当大任的。这么想着,只不知其他人对此有何看法,于是又问:“诸将看法如何?”
徐达与常遇春点头赞同,朱元璋以目视问冯国胜。
“李先锋说的极是。”冯国胜说:“依我之见,今天午夜之后,鲁达花赫福必领军来袭。相信元帅早已在考虑如何应对之事罢?”
“如何应对鲁达花赫福的偷袭,还要请各位发表看法。”朱元璋把要讨论的问题又推进了一步。。
“请元帅给我一万人马,伏于营帐之前,元兵但来,拦住截杀,元军无论多少,知我有备,必然败退,我军乘势掩杀,定可伤其大半。”胡大海说。
“元军夜袭,志在必得,出动一定不少。”汤和说:“依末将之见,可能会有其兵一半,如能围而歼之,灭其有生力量,来日攻城时定会减少许多麻烦。”
“我很赞成汤将军的看法,敌人出动的人马一定有一万多人,我军必须出动五万。”常遇春说:“一万伏于城下,候敌人出来,便封锁城门,阻止敌人出城救援,另有四万,四面埋伏,待敌人入圈,骤起攻之,全歼敌人。”
听着将军们的想法一个比一个更高明,朱元璋并不满足,这时,在几位将军的启发下,他自己心里已经朦胧地产生一个好想法,但还不是很清楚,因此不想就说出来。他看看冯国胜,又看看徐达,因为他知道,这一直金口未开的俩人一定有更好的想法。
“众将军的分析,很有道理,给我启发很大。”徐达说:“我们今夜应该全军出动以待袭兵,设陷埋伏,围而不攻,逼其投降,这样不但削弱守城敌兵一半,又可多出四倍于敌的兵力来攻城,果能如此,则南京唾手可得。”
“好,好好!”朱元璋大为高兴,徐达这么一说,他刚才的朦胧也变得明白起来,心里对徐达更多了一份信任。心想:诸将如此迅速成才,南京已是囊中之物也。于是决定让冯国胜坐阵营中,自己率主力正面迎敌。命令胡大海、邓友德、沐英率兵一万伏于城外,待夜袭军出,负责封锁城门,阻击援军;常遇春、汤和率兵二万从左面包围;李文忠、郭英率兵二万从右面包围;徐达、丁德兴率兵三万从后侧切断退路……
午夜时,曹良臣点足一万五千兵马悄悄出城,鲁达花赫福送至城外。他们怎么也料不到,这一切都被潜在城外的沐英和胡大海看得清清楚楚。沐英想趁此时移军再靠近些,胡大海不同意,说:“莫慌,现在关键是莫让城头知道我们的动静,听到后面喊杀声起,我们再冲过去去不迟。”
曹良臣带领着元军,在夜帘下向前挺进,离南京城越来越远,离朱元璋大营离得越来越近。
一路非常安静,曹良臣有点奇怪,想到派出的探子一个也不见回报,不由全身一热,吩咐副将说:“快,传令下去,暂停前进,原地待命。”
就在这时,有探子踉跄奔到曹良臣面前:“将军,前面……埋伏……”探子话没说完,就倒地死去。曹良臣翻过他一看,只见这探子背后有一把匕首插得很深很深,曹良臣臣顿时全身冒汗,大声喊:“快,快传我命令,后队作前队,撤!”
可已经迟了,随着一支火箭射上天空,东西南北四面喊杀声突起,朱元璋的部下犹如从天而降的励鬼一队队地冲杀过来,曹良臣率领的元军吓破了胆,再没有勇气反抗,一个劲地往里缩,直缩到一处崖地里,再也缩不动了。朱元璋、常遇春、徐达、李文忠,各率一部将其团团围住,高声喊道:“驱逐鞑子,还我中华。丢下刀矛,都是中国人,一个不杀。”
元军有人丢下武器。曹良臣看着大势已去,自己再无回天之力,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举起利剑,抹向自己的脖子。他的副将张克福见了,立即大声喊道:“曹良臣已死,我们降了罢。”
一万五千元军、除了自相残踏死了几千人,全部都丢下武器。第二天朱元璋让人找来曹良臣的尸首,厚厚安葬,然后与冯国胜来到降军营中,想好好地安慰安慰这些降军。他要鼓起他们的勇气,让他们打头阵去攻占南京城,结果发现降军个个诚慌诚恐,惊惧不定。朱元璋很是担心,回营就跟冯国胜商量说:“这样的部队怎么能去打仗?”
冯国胜说:“我认为他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对我们存有戒心,害怕我们随时会杀了他们。因为他们过去只要抓到义军,都杀了完事。”
“这可怎么办,我可是真心不想杀他们。”朱元璋说。
“我看我们现在只有先增其给养,使之丰衣足食,以示爱护;颁布条例,升降褒奖如同我军,以示重用;然后在花些时间让他们信任。他们一旦信了我们,才可能去替我们上阵杀敌。”
“可是,攻城就在旦夕?”朱元璋远眺沉思,突然双眼一亮,左手向前猛力一挥说:“既要他人信任,必得先信任人,有了生死考验,一切就好办了,我看就这么……。”他附耳冯国胜,说出自己的想法。冯国胜听了,也睁大眼睛,他认为这办法好是好,只是风险太大,见朱元璋执意要这么做,便坚决要求同往。
傍晚时分,朱元璋与冯国胜来到降军营中,给降军的十几个头目讲了增其给养、升降褒奖一视同仁等有关事情,然后吩咐说:“我今晚与军师就睡在这里,你们现在都回到自己军中,每人挑选三十个勇士来给我们作保卫,到时人人有赏。”
张克福等人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个大惑不解地离去,不一会便带来五百骁勇健壮的勇士。朱元璋与冯国胜走上去迎接他们说:“我与军师今晚就住在你们这里,还请你们象保卫曹良臣那样保卫我们。曹良臣是个忠义之人,只可惜身在腐败透顶的元朝之中,你们如今投奔小明王麾下,同我们一起去追求光明,前程一定远大……”
说完与冯国胜入内,倒头酣然大睡,直到天大亮时才醒来,走出营外一看,只见张克福等人晨风中伫立,泪流满面,见了朱元璋,倒头便跪。这些元兵,当初投降也是为了保命,投降之后,又担心遭杀身之祸,时时提心吊胆,如今见朱元璋这么信任,不由感动得流泪,一个个掏心掏肺,当场表明自己将死心踏地跟着朱元璋,再无二心。
得到降军之心后,朱元璋心情为之一畅,对冯国胜说:“你这回可要好好行使亲军督指挥使之职,攻占南京一事,可就交给你与徐达、常遇春等诸位将领了。”
冯国胜很不明白,值此关键时刻,朱元璋为何要他来出面指挥,他自己要去干什么?再三追问,朱元璋只是笑而不答。
每个时代都会产生出相应的伟人,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物,时代就会把他创造出来。
在朱元璋的一生中,能相信的人并不很多,冯国胜就是其中一个,朱元璋不但相信他的才能,也相信他对自己的忠诚。他这次之所以要把打南京这么大的重任交给他,一方面是相信军师和徐达诸将能拿下南京,更主要的是,这时的朱元璋不仅是想要打下南京,而是想到将如何来治理这个城市。
南京,是他朱元璋一路征战,马上要占领的最大一个城市。对此朱元璋非常激动,也非常茫然,因为对于城市的治理,他差不多是一无所知。他尽管也从未打过仗,结果竟然是神鬼差使一般,将乞讨时的许多方法用上,竟然每每得手。这一回,当他思考得了这个城市将如何治理时,却茫然了。不过,这已经难不倒他,经过这几年战争的磨练,他明白了一件事:
许多事情可以请别人来做。而请人这种事,不能都象原来请冯国胜那样,派个人去就行,他认为得到冯国胜是天在帮他,但他不能只等天来帮他,还得自己更主动些,更努力些,去找些更有能耐的人。此时的朱元璋已经非常明显地感到,他需要更有能耐的人来帮,他应该亲自去做这件事情!
把攻战南京的事托咐给冯国胜等人之后,朱元璋唤来沐英与吴良,让他们跟着自己一道走出军营,踏上登山的小道。
“我这是带你们去进攻另一座南京城。”他微笑着告诉他们,见沐英与吴良似乎是不相信的样子,便笑着问道:“你们说我们有了今天这一片领地,谁的功劳最大?”
“当然是元帅您呀。”沐英与吴良几乎是同声说。
“唉,除我以外?”
“我看就数常将军。”沐英说。
“还有徐将军。”吴良说。
“还有谁?”
“汤和将军、李文忠……”
“你们呀……怎么就忘了冯国胜军师?”朱元璋说:“要成大业,文武都要,武能打天下,文能治天下,两种人才必要相等,边打边治,这才能稳步发展。如今我不止需要武的将,更需要文的臣,待夺了南京之后,这个问题就更突出了:有了虎踞龙蟠之地,没有真的虎龙,又如何踞得了?蟠得成?”
“是,是,是!”沐英与吴良似懂非懂。朱元璋不管他们,接着说:“告诉你们吧,就在前面山中,有位大谋士,叫李善长,是冯国胜在路上给我说的,我曾邀他同来拜请,他说要等取了南京之后,看来他是在吃醋。因为提到李善长,他颇是自愧不如,而我,不是正需要这样的人吗?我真等不急了。”
这深山里,难道真有这么有能耐的人?沐英与吴良都有些不信,朱元璋告诉他们:熟话说英雄识英雄,军师敬服的人,应该是没错的。沐英听了不由问道:“这李善长既然能埋头治国学问,一定家境颇丰,如何不坐南京城里,反到这深山里来落脚?”
“埋头学问的人,家境一般都不很丰厚。”朱元璋说:“这李善长,虽有些田地,请了些雇工,也就乡下一般有钱人,从小读书,钻究学问,不免就难流俗。学问钻究得越深,越博大,在这动乱之际,无人重用时,便只有钻进深山等待时机了。”
正说着,只见两位白发老者慕立于道前,恭声问候:“元帅,两位小将军一路辛苦,我家主人让我们在此恭候多时了。”
朱元璋及沐、吴二人皆吃一惊。
“你家主人是谁?”
“正是元帅你要找的人,他正家里候着您。”
“他知道我朱元璋要前来拜访?”
“如果身边发生的事都不知,又何以知天下大事,又怎能让元帅亲自来请。”
朱元璋听到这里,很是兴奋,不再言语,迈开大步,跟着两位白发老者沿着条青石砌成的小道,往前走去。
这是一所小巧别致的四合园子,周围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生活其间,果然是其乐融融。“如不是世道如此之艰,太平时节,能争得这等生活,也就不枉一世为人了。”朱元璋触景生情。
园子里,有一男子正聚精会神地读书,听到脚步忙把书放在一旁,起身迎来说:“承蒙元帅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朱元璋连忙还礼,走上前去,打量着这里的主人:只见他四十出头年纪,五短身材,健壮精神,督智的双眼,透着和善之气。“真是我要找的人哪!”朱元璋想。
“能找到先生,真是老天爷可怜我朱元璋啊。”
李善长听朱元璋开口便出此言,不免心头一热,问道:“元帅放着攻占南京之大事不去领导,却反来深山找我,所为何事?”
“南京已是囊中之物,取之甚易。”朱元璋说:“只是取得之后,无能人治理,我之夺取天下,是为天下人造福,如其不然,夺之岂不是犯罪之事?正为此事,我朱元璋冒昧前来,一是为求治国平天下之道,二是请先生看在苦难百姓的份上,随我下山,救民于水火。”
“元帅真是太抬举我了,想我李善长有何德何能,竟蒙元帅如此厚爱。”李善长望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小去十余岁的壮年男子,心里非常敬佩,问道:“元帅是濠州人罢。”
“正是濠州乡下人。”
“濠州往东北不远,便是沛县,秦未大乱时,沛县刘邦,用五年时间,统一了天下,成就了帝业。”
“汉高祖何等人物,我朱元璋怎敢与之相提并论。”
“汉高祖也就是沛县乡下人。”李善长说:“视其自身能力,远不及元帅你。”
“先生此言,朱元璋实在羞愧不已。”
“我说的全是实话,并无半点不实之词。”李善长严肃地说:“我虽不深知元帅,但也听说一二。元帅智救五河之围,勇夺元军粮草,智勇无比;取定远、夺滁州,得濠州,均是上谋伐之;攻城掠地皆以妙计夺之,夺之后安之抚之,深得民心民意,尤其是巢湖水师归降、曹良臣部下臣服,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桩不可与刘邦相比?”
这是朱元璋第一次听人将他与一个有为的皇帝对比,早已是热血上涌,兴奋不已,却还是强作镇定,问李善长说:“刘邦尚不及元璋,何以五年而成帝业?”
“刘邦自己说过,运筹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如张良;掌握国家资源,安抚百姓,使作战时供应充足,不如萧何;集结百万雄师,战必胜,攻必克,指挥战斗的能力,不如韩信。这三个人都是世间少有的奇才,刘邦不如他们却能用他们,这便是他所以能够取得天下的原因。而项羽连一个范增也不能用,当然为其所败了。”
“依先生之见,我之用人之道,差距在何处?”朱元璋问道。
“我看元帅用人之道,并不逊于刘邦。”李善长说:“元帅能独立用兵,也不过一两年,现在文有冯国胜,武有徐达、常遇春。也可算是人才济济了,更难得的是,元帅能礼贤下士,如我这等平庸之辈,元帅尚能亲顾。而今天下,不满蒙古人所为,避之藏之深陋处的栋梁之才,又何止千万。”
“先生可告之元璋,冯国胜、徐达,可与萧何、韩信相媲美?”
“我看足可相媲美。”
“好,天怜百姓苦于战乱,天怜元璋无能为力,请先生受我元璋一拜。”朱元璋说罢便要跪下,李善长慌忙扶住:“元帅有何吩咐,尽管开口,我李善长遵命就是。”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朱元璋喜形于色:“我就枉自作大一番,屈就先生随我下山,为我之张良。”
“是我李善长作大了,元帅只需续前继下,努力为之,无论气度、勇谋皆非现在各路义军领袖可比,夺取天下,只是迟早之事。我李善长能追随元帅,是为天怜我面壁三十余载也。”
说罢,俩人都哈哈大笑,良久才止。山高路远,俩人又谈得来,便继续谈着。李善长吩咐准备了一桌丰富的晚餐,用过之后,朱元璋让沐英和吴良住在隔壁,自己与李善长彻夜交谈,直至天明。为着朱元璋着想,李善长便不再言语,佯作睡去。或许是山里的空气特好,或许是与李善长的一席长谈令朱元璋所思甚多,朱元璋竟无半点睡意,见李善长不再言语,便悄悄起身,走入庭院。
别致的小院,满园的翠绿,朱元璋深吸着清新的空气,闻着阵阵的花香,头脑异常地清醒,一时万千的思绪:
初入濠州城,他只是为了寻条生路;同那些将军元帅久了,便产生不过如此的想法,有了这样的想法,便有了自信,随着自信的潜滋暗长,即产生了完全可以取而代之的狂念;结果这念头竟然实现了,朱元璋终于成了一路诸侯;这一变故的果实,是又偷偷地萌发着一个更为狂妄的念头,战胜他们,一一战胜那些将军元帅、大王皇帝。“大丈夫当如是耶!”成了他豪气中的一语。
原来,朱元璋的这个念头还很模糊,还很不坚定,因为那些将军元帅、大王皇帝,实在是太强大了。然而,从昨天到今晚与李善长的一番谈话之后,朱元璋清楚了这个念头,坚定了这个念头。我朱元璋一定要战胜他们,要一一战胜这些将军元帅、大王皇帝。我完全有能力象汉高祖那样,夺取天下!取而代之!
朱元璋这么想着,浑身感到燥热,他让吴良打来一盆清泉,从头上辟头盖脑地淋下来。
“走,跟我爬到山顶上去。”朱元璋说。他还是化缘时养成的习惯,遇上事情,总喜欢爬上山顶,眺望四围远方。
太阳已经喷薄而出,把那殷红的光芒四射开来,远山连绵起伏,乌雀在身边欢快地歌唱。
“太美了,太美了!”朱元璋说。
“不知南京战况如何。”吴良在心里想道。他实在不明白,大战之前,元帅竟有心思带着他们出来游山玩水。要求贤人,也要等到攻占了南京之后啊!吴良虽然这么想,但却相信朱元璋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更好的道理,因为从过往的事情来看,他实在太崇敬他的元帅了。
要不是李善长与沐英寻上山来,朱元璋还在远眺凝思。多年的习惯难改,只是他如今凝思的内容不同罢了。以往他想的主要是如何得到些食物充饥,能够继续活下去;如今他想的主要是如何得到权力和荣誉,能够统治更宽阔的领地。其实,一个人无论他想要什么,只要能够得到了,他都会一样的快乐。
用过早餐,李善长简单地安排了一下,立即带上百余位家丁,随朱元璋下山。快到山下时,沐英实在忍不住了,不由脱口问道:“不知此时南京战况如何?”
“我已经与李先生谈妥了,我的任务是如何论功行赏,你们到时也可以帮我参谋参谋。”朱元璋爽朗一笑,说:“至于李先生,我要请他帮我立法建制,布告安民,制定管理南京城的方针政策,制定今后的军事方略。唉!要做的事情真的是太多太多!”朱元璋说着,得意地一笑。
吴良听了,大吃一惊,问道:“李先生,难道南京已经攻克了?”
“今日不克,明日一定可以攻克。”李善长说。
“真的?”
“绝对假不了。”李善长非常认真地说。
“你在山上,怎么会知道?”
“我……”李善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要不知道,我会带你们上山来?”朱元璋点了点头,微笑地望着吴良。
吴良望望沐英,然后又望望李善长,再望望朱元璋,一付困惑不解的样子。
朱元璋见了,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然后高兴地说:“其实,我已经攻克一座南京城了。”言罢望着李善长,又一阵哈哈大笑。
沐英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善长,就剩了吴良似乎什么也不清楚,差点急出了眼泪。
人生如果有精神力量来支撑,才会有力;如果有远景目标来激励,才会坚硬;如果无需名声来支撑,其事业才会冲向更高峰。
冯国胜等感激朱元璋的无限信任,召来文臣武将,商议攻占南京一事。冯国胜说:“现在的南京守军,不过三万余人。我们呢,如果加上俘虏,就有十五万之众,比敌人多出五倍。而且,我们士气高扬,民心尽归,要破南京,用不了多少日子。如今,元帅把这样大的功劳交给我们,我们需要努力谋划,求一良策,夺取一个完整的南京,以报元帅的信任之恩。”
徐达与常遇春等听了,纷纷表示赞同的意思。冯国胜见大家统一了念想,亲率降军,为先锋攻城。这一仗,打得非常激烈,整整一天,双方的死伤,都比较惨重。第二天,冯国胜与常遇春各率一支大军,同时展开猛烈地进攻。血战了整整一天,常遇春的部对,终于杀上北楼。
鲁达花赫福虽是文官,但勇气过人,一腔忠心。两天来,他手握长剑,巡视城上,不断鼓励士气;又把家中金银,全数拿出,奖给守城有功之人。虽说守军少了一半,但余下将士斗志还是非常之坚定。鲁达花赫福远远地见了,并不惊慌,指挥部队,迅速地向突破口冲来。杀上北楼的人少,鲁达花赫福带来增援的人多。不一会,就把冲上来的人悉数杀死,又重新堵上了突破口。常遇春在下面看了,只能在心里滴血。
第三天,冯国胜、常遇春再组织大军,发动更为猛烈的进攻。又是攻了整整一天,直杀得天番地暗,血流成河,连天上的老鹰,也惊得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常遇春与冯国胜的部队,都曾多次攻上高高的城墙,可结果还是给打退下来,而且死伤特别严重。这一次又以军败收场,冯国胜、常遇春俩人,都焦急万分。凡事不过三,冯国胜与常遇春此时都非常明白,象这样的进攻,如果继续下去,部队死伤严重,对他们非常不利。如果不想出一个好些的方法,这南京城一时恐怕是难攻下来。于是,他们请来诸将,大家一起商议。情况如此,诸将也提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徐达缓缓地说出了自己这几天来的一个想法。
“从这几天攻城的情况来看,我军之所以还占领不了南京城,主要是城上鲁达花赫福亲自率领的增援部队太有杀伤力。所以,要攻占南京城,就必须将鲁达花赫福亲自率领的这支增援部队引开。这事,我们可以去请水军督尉俞廷玉来,让他派出一支精悍水军,带了火药,从水上绕道西门城下,轰炸城门。到时候,那鲁达花赫福必然要往西门去,趁此机会,我们大家全力攻城,一举可破矣!”徐达说完,征询地望着常遇春与冯国胜。
“徐将军所言,非常有理。如此一来,南京破在近日。”常遇春高兴地说。
“对!我们就这么办,立即派人去告知水军督尉俞廷玉,令他们速派出水军,带了火药,绕道西门城下,轰炸城门。”冯国胜也非常赞同徐达的意见,马上一一作了安排布置。
第二天,冯国胜、徐达、常遇春将人马整编好,云梯准备好候着,到午时,只听得西门连珠炸响。南门城门一片慌乱,稍过些时,估计鲁达花赫福已经离开去西城门。冯国胜一声令下,常遇春、徐达奋然上前,千万兵士,架起云梯,勇敢向上,终于有人爬上城墙,与元军搏战。随着爬上去的人越来越多,元军渐渐不支,向城下败去。
徐达与常遇春奋然登城,一路杀去,追至城门正楼。常遇春挥刀砍断绳索,过桥掉下,城门大开,冯国胜早已等得着急,挥剑高呼:“冲啊!”
“冲啊!”随着军师的呼喊,千万军士齐声响应,大家呼喊着一路杀进城去。
鲁达花赫福带着一队精锐部队赶往西城门,只见轰炸声停了,硝烟散了,就不见敌人进攻,方知上当。正准备重回南门,只见南门守军张义慌忙跑来:“大人,南门已破,我们护你往北门出逃。”
鲁达花赫福对张义看看,仰天长叹一声:“天亡我大元,事已至此,我怎能逃,你们去罢,我唯一死耳。”说罢一剑结果了自己。
张义见了,慌忙丢剑逃奔。
徐达赶到西门,只见地上躺着鲁达花赫福的尸身,对手下人说:“真是一位忠义之士,只可惜生不逢时,把他给厚葬了。”
说罢,徐达引军追赶张义等人。
朱元璋与李善长随大军,浩浩荡荡进了南京城,按照李善长的意思,使人封了元军官府,到处张贴告示,让百姓安居乐业。并严令全军:如有扰民、欺民、夺民女者,格杀勿论。
于是,若大个南京城,百姓高兴,庆慰脱了元朝苦海,对朱元璋十分拥戴,本地一些豪绅也都来投靠。朱元璋请李善长做他的参议,所有军事上的战略安排,军队的管理制度,都让他参与谋划,制定方略。至此以后,一直受朱元璋重用,为开国第一功臣,封韩国公,尊贵之极。只可惜李善长到了古稀之年,一颗白头发的脑袋,还搭上满门七十余口颗头颅,都被明太祖朱元璋斩于午门前。朱元璋还亲自为其手诏《昭示奸党三录》,列举李善长罪状,召告天下。这是后话。
1356年的朱元璋,还刚满28岁,统领十余万大军,在众人的拥戴下,进了南京府,看到“金陵府”三个字,朱元璋不觉摇了摇头。冯国胜看了问道:“元帅是否以为‘陵’字不妥?”
“陵者,墓也。”朱元璋说。
“哈哈,难怪元朝命在旦夕。”冯国胜说:“南京乃虎踞龙盘之地,元帅何不更名为龙盘府。”
“龙盘府。”朱元璋啄磨着说:“好是好,但是否张扬了些,会惹得各路义军群起而攻之。你看如何?”朱元璋扭头问他刚刚任命为参议的李善长。
“元帅举兵攻城,乃是顺应天时,解救百姓,可否更名为‘应天府’?”李善长说。
“‘应天府’,好!就叫‘应天府’。”
众人请朱元璋坐上昔日鲁达花赫福坐的雕花大木椅。朱元璋放眼望去,只见殿内宏伟华丽,堂下将军威风懔懔,这应天府可真比滁州又强多了。看着喜气洋洋的文臣武将,朱元璋想:
如今该是给他们加官进爵的时候了!
这以后的三天里,朱元璋将诸事都交给李善长、冯国胜、徐达等人去做,自己关起门来,认真考虑给各位文臣武将的官衔。他如今已经非常明白:一个能做得了大事的人,其高明之处就在于用人,而用人,关键是把官衔授给深合适宜的人。经过三天的深思熟虑,朱元璋对他的文臣武将一一进行了封赏。他任命徐达为总督军马行军大元帅,常遇春为前军元帅,李文忠为后军元帅,汤和为左军元帅,邓友德为右军元帅,胡大海为提点总管使,李善长为参议官,冯国胜为亲军指挥使……
“至于我自己,快马将捷报给小明王送去,他给什么官,就做什么官。”朱元璋自嘲地说。
“元帅,我有一言不知能否在这里讲一讲?”南京著名豪绅吴提举上前说。
“可以说,请讲。”朱元璋回答。
“我看元帅已成大业,拥兵十余万,今又占应天府,完全可以与其他各路义军相衡,不再臣服在小明王之下,而是与他们平起平坐称王。”
“是啊,我们恳请朱元帅称王?”
“我们恳请朱元帅称王。”
……
南京几个豪绅,还有朱元璋麾下一些文臣武将都齐声说。
朱元璋看看冯国胜,又看看李善长,三人会心一笑。
称王,已经是朱元璋非常渴望的事情,可是,在与冯国胜、李善长商议之后,朱元璋也感到自己现在不能称王。因为如今张士诚在东面称王,徐寿辉在西南称王,刘福通与韩林儿在北面称王,至于其他兵力极弱者,称王的还有几家。论实力而言,朱元帅完全可以称王,可一旦称王,就要遭到更多人的攻击。这样一来,就会使自己处于外有元兵,内有义军攻击的困境之中,实不利于发展实力,争取人心。
如今的朱元璋,虽然还很年轻,却已经非常清楚:在这种腥风血雨的年代里,实力比任何荣誉都重要得多。这么想清楚了,年青的统帅决心舍虚名而求实力。正因为这样,朱元璋与李善长、冯国胜才笑得这样会心。为了说服众人,朱元璋示意李善长给诸位文臣武将解释一下。
李善长点点头,徐徐开口,为朱元璋分析了时局及应对之策,他说:“元朝制度,严格祟上,严密而又偏急地由上而下控制,而下层的基础又不属于他们。因此,一遇天灾人祸,最下层便猛烈相左,整个制度便崩溃瓦解。而今各路义军,力量发展之所以如此迅速,原因就在元朝统治基础的不牢靠,可他们发展起来之后,这些义军却不明白这些道理,在自己力量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御国的时候,便忙着称霸封王,结果相互争战,必然往下坡路走。而我们正可趁此良机,不慕虚荣,从近而远,从小而大,迅速扫荡周边元军,占领周边城镇,发展实力,扩大势力范围,争取民心,待到力量足以御国之时,帝王之位,不封自来也。”
朱元璋是个聪明透顶的人,经冯国胜、李善长一点即通,这时,他不但从心里同意他的看法,而且有了自己更深的想法:
他发觉自己现在正处在韩林儿,张士诚、徐寿辉这三股力量之间,这三股力量中随便那一股都可以与元军力量匹敌。他们现都称了王,各自都在与元军激战,无力他顾。如果自己能利用这一有利形势,打着韩林儿的旗号,消灭周围一些与大部队隔绝、孤立、分散的元军及其他反对我们的地方军队,一年之内,就可以拿下应天周围的镇江、长兴、常州、宁国、江阳等地,待北方的仗打得差不多时,自己的力量就可以强大起来,就可以与所有力量抗衡,就可能避免为他人所灭的命运。因此,他不能要虚荣的名号,他需要实力。
朱元璋这么想着,由不得微微地笑了。
常遇春一直在看着朱元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听了李善长的一番话,他觉得虽然有道理,但还是认为朱元璋太受委倔,于是站出来说:“元帅可以暂时不去要什么王的名号,但还是得有个封号,就一个南京平章,太委倔元帅。”
冯国胜听了,想了想,也很赞同。南京古称吴国,不如就建议朱元璋称吴国公。想到这里,冯国胜说:“常将军的话很有道理,依元帅现在的实力、声誉,封王早以足矣,只是不愿太露锋芒,为众矢之的。既然如此,是不是可以先晋封为公,作一个过渡。这南京,古有吴国之称,元帅不妨暂称吴国公。大家看看是否可行?”冯国胜说到这里,掉过头去,征询地望着李善长。
“好!吴国公,我认为好得很。只不知元帅意下如何?”说着,李善长目光留在朱元璋身上。众人的目光,也都转向朱元璋。
“既然如此,”朱元璋便笑嘻嘻地说:“那就叫吴国公罢。”
这是1356年春季。北面的刘福通为分散元军对其宋政权都城的压力,扩大战果,开始分兵出击,遣李武、崔德,经潼关入陕西,遣毛贵进兵山东;东面的张士诚则挥师南下,首先占领江苏的南通,接着渡江入福山港,占领常熟、平江,并将平江称为隆平府,迁来高邮政权,任命阴阳先生李行素为丞相,张士德为平章;西面的徐寿辉也忙着将天完政权迁都汉阳,攻元太平,以倪文俊为丞相,分兵四处出击,势力已扩展到湖南、浙江、安徽等地,结果在围攻军事重镇安庆时受挫……
面对三路称王称帝之师,朱元璋一点也不以为然,有半点不平的感觉,当然谈不上要与谁去一争高下了。此刻,朱元璋心里非常清楚,无论是王也好,帝也罢,这些个显赫的声誉,都得靠实力来支撑,若不其然,终归会闹出笑话来,比那戏台上下了妆的大王、皇帝,要可怜千百姓。于是,他亲率东路十万大军,往东进攻镇江,他要抓住这个机会,迅速地扩展地盘,增加自己的实力。镇江东南的常州,当时为张士诚占据。闻言朱元璋取了南京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往镇江奔来,张士诚急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元朝残留着的这些城镇,一个个让朱元璋占去。在他的眼里,这些城镇在元军败走以后,应该是归他所有的。这么想着,张士诚忙派兵从西北往镇江进发。
此时镇江的守军,为元朝大将定定。他见朱元璋率十万兵西来,张士诚率十四万南来,知道守城无望。为保存实力,他不等西、南两路军来,便带了全部将士,弃城北去。朱元璋大军先行了一步,已经开进镇江城,张士诚的弟弟张士德,才来到镇江城下。看到城上刚刚挂起姓朱的战旗,不由又气又恼。气恼之下,亲率大军攻城。
徐达急往吴国公府禀告:“现张士德率兵十二万兵临城下,意欲攻城,如之奈何?”
朱元璋与李善长正在商议战事,听到徐达禀报,便问李善长:“如何处之?”
“江浙富遮之地,尽在张士诚之下。”李善长说:“欲与诸路军争雄,必夺之方可立足。与张士诚之战,事在必行。如今我夺元人之地,他来攻我,正是好事。国公不妨修书一封,愿与之修好、和睦相处,再作定夺。”
“我们本要夺张士诚之地,原无借口,如今他来攻我,正好击之再击,参议官何出修书与之修好之言。”朱元璋问。
“张士诚如今节节胜利,踌躇满志,且兵多将广,根本不会把国公你放在眼里。”李善长说:“而今修书,根本不能修好,只是更骄其心,更狂其形,到时方可惨败其军。”
朱元璋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即让人拿来纸笔,书写道:“隆平王兵多将勇,所向无敌,不久将可称雄天下,如今我朱元璋托隆平王之福占了镇江,能与隆平王东西相邻,实在荣幸,希望我们能互相支持,互不寻衅,实是莫大荣幸……”
信书毕,朱元璋唤来吴良,刚要吩咐,李善长阻止说:“请国公择门前最粗猛卫兵去最好。”
朱元璋似乎有些明白,便不多言,让吴良留在身边,使门前一粗猛卫士前去送信。
成功的领导者最知道以礼待人,并知道如何激发他们的热情,他的高明之处就是成功地让所有的人都为他和他所进行的事业去努力。
朱元璋派出卫兵,知其不能生还,忙与李善长、冯国胜商议拒敌之事。不多一会,便听人来报,张士德杀了那卫兵,已重兵将镇江团团围住。此时的朱元璋,对于如何打退张士德,已经胸有成竹,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非常诚恳地来征求徐达的意见,问道:“情况如此,将军以为该如何处之?”
徐达听了回答说:“如此不仁不义之师,再多十二万,又何促惧哉?只是待他再骄两日,到时一鼓作气,定可歼于城下。”
“将军所言极是。兵书有言,骄兵必败。”
朱元璋夸赞了徐达,下令紧闭城门,蓄精养锐,再骄他两日。到第三日时,朱元璋下令大开城门,全军出击。
盐贩子出身的张士诚,自泰州起兵后,势力不断扩大,特别是高邮一战,大败元军,此后势力更是发展迅速。江浙一带富遮繁华,胸无大志的张士诚占了平江,便一味地追求享乐,身边妻妾上百,陪玩、陪吃的人无数。因为一直以来顺风顺水,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元朝太过腐败,已经自己行将灭亡自己,还认为是他张士诚的力量强大无比。这样一来,他自然不把朱元璋放在眼里。而朱元璋,对待张士诚又是“请和信”,又是紧闭城门,张士诚便更加认为朱元璋胆怯、不堪一击。几日攻城不下,张士诚并没有半点警惕,更没有担心。只是烦闷得很,便令妻妾们跳天魔舞,来给他解闷。这天魔舞比较邪门,跳舞的女人身上,只能着些许的装饰物,跟全裸没有多大的区别。张士诚有这怪僻,喜欢欣赏女人的侗体,特别是让许多赤身裸体的女人站在一起比较,他看着非常惬意。在淫淫的乐声中,衣着十分裸露的妻妾,――从他面前跳过,张士诚睁大色迷迷的眼睛,注意地观看着她们同一的部位,有谁能撩动他的芳心,他便抱过来亲一亲……正谎诞得无以言说时,有人来报:朱元璋军队杀过来了!
真是气势磅礴,徐达领着憋足了气,养足了锐的十万大军掩杀过来,张士诚的军队还来不急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死伤惨重,溃败东南逃去。
人们都说打了胜仗的将军都会一样的高兴,朱元璋这时却非常冷静,连攻克南京后的那点喜悦也荡然无存,看着张士诚的如此不堪一击,他想到了原来张士诚的勇猛顽强。他清楚,自己往后要打的仗还有很多,稍有不慎,便有被打败的危险,实在不该有半点懈怠之心,而是要花大精力去考虑如何打赢下一仗。他把这些想法一一道出,讲给文臣武将们听,使得大家都有了危机感,朱元璋趁势鼓励大家对下一仗提出看法,于是他的议事厅里又热闹起来。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北面的扬州,东南面的常州、江阴,西南面的铜陵、池州,直到歙县都可以去打。”李善长率先发言。
国胜听了问他:“参议的意思,我们只有分兵出击?”
“暂时分兵,三面出击,可以夺得更多地盘。”李善长回答。
朱元璋征求常遇春的意见。
“我看分兵应该可以……”常遇春刚开口,见徐达要说,便打住话头“只是具体如何,还并不想得很明白,想听听大家的看法。”说完以目示徐达。
徐达望着常遇春,说:“我知道常将军已想得很清楚,要听听我的看法,我就大胆地说出来。我认为现在各路诸候,包括元朝,不是相猜相持相争,就是内部争权争利,这对我们是个天赐良机,趁此分兵进击,可以迅速扩大地盘。”
朱元璋听了,非常高兴,征求了李善长、冯国胜的意见,立即下令李文忠元帅去北方小打小闹;徐元帅亲自出马西南方向趁胜出击;常元帅向东南大举进攻。令毕高兴地说:“你们就各带本部兵马去罢,我与参议官暂回南京,听候各位元帅的佳音。”
张士诚做梦也没想到,他的军队,打元军时一直所向披靡,遇上朱元璋的部队,竟是这么不堪一击。在徐达与常遇春强大的攻势下,自己只落得个弃城而逃。
军士们拥着妻妾成群的张士诚,一路担心受怕地逃到常州。立足还未稳,又闻徐达杀将过来。丞相李行素进言道:“常州无险可凭,如今敌军士气太盛,隆平王还是往江阴去为好。”
张士诚听了,点点头说:“丞相所言极是,本王就先暂去江阴。”说到这儿,他将目光转到他的弟弟张士德身上,说:“朱元璋也就那么几万兵,前日不过是趁我大意,侥幸得胜。我走之后,你一定要振作,好好守住常州。”
“大哥放心,小弟一定会尽全力。常州一定会坚如盘石。”张士德咬着牙,点头说道。
“有你这句话,大哥我就放心了。”张士诚拍拍小弟的肩膀,说完便率领妻妾,仓皇逃往江阴。张士德送他的大哥到城外,望着一路远去的尘烟,心里很不是滋味。
到江阴时,已经深夜,张士诚心烦体倦,什么话也不想说,赶走江阴县知府,在知府的床上倒头就睡。醒来时,睁眼看到胡美人那张娇美的脸。他久久地注视着这张脸,想起了自己起义不久攻占平江的情形:
他亲自率领四千勇士,趁夜翻过平江北门城墙,与守城元军激战,他不知杀了多少人,杀进了脱寅的府坻。这时,他的军队已攻破城门,一些将士都来到他身边,他率领他们一直向前杀去,在一间豪华的卧室里,他看到从垂落的帘子里露出来的一双玉腿,将士们把她拽出来,知道是脱寅的小妾,举起了刀……他看见了这张妖美的脸……他喝住了他们,带着她到了军营。那时,他打得漂亮,平江总兵脱寅被乱军杀死,副总兵哈散代投河自杀,接着他一连攻下昆山、嘉定、祟明、松江等地。可是,这一次却输得这么惨,输在一个后起的小字辈手里。
“朱元璋,我一定要杀了你!”隆平王咬牙切齿地说,惊醒了甜睡中的胡美人。
“陛下,臣妾怕!”
“别怕!”张士诚抱紧她:“有我在,没什么可怕的。”
然而,朱元璋实在太可怕了,张士德争不了气,他根本守不了常州,他的近十万人马在徐达的趁胜追击下,不堪一击。在与徐达常州城下的第一次交战后,张士德便丢下上万具尸体,带着残兵败将南逃,他不敢随张士诚往江阴,来到了常熟。张士德知道这里也不可能守住,但还是咬着牙再次硬挺下来。传令下去:坚守常熟,有临阵退缩者,杀!
徐达一面派人往镇江报捷,一面在常州整军歇息。徐达深谙用兵之道,更明白朱元璋要趁机迅速扩大队伍的道理。
“凡用兵之法,……全军为上,破军次之。”他提起孙子这话,对沐英说:“我们这回要使张士德全军降服,这才是上策。”
徐达主意以定,便开始拟定全降张士德的计划。
这徐达是朱元璋儿时伙伴,比朱元璋小四岁,投军不到一年,已经显示出其过人的军事才能。这以后,跟随朱元璋,屡统大军,南征北战,功劳卓著,在所有武将之上,是开国武将之首,被封为信国公。后还军北平,戌守边防,朱元璋尊他为明帝国的“万里长城”。
可惜徐达,刚刚五十出头时,朱元璋疑其权大威胁朝庭,赐一碗鹅肉吃,全身溃烂,惨然死去。这是后话。
朱元璋接到西南徐达的捷报,非常高兴。这个徐达,真是个军事天才,到部队来并没有多久,就能独统三军,指挥战事,无往而不利。想到这里不由问李善长:“可否命徐达元帅趁胜前进,速克常熟,挥师南下江阴,消灭张士诚?”
李善长听了,说:“南下江阴一事,还是缓一些为好。这张士诚虽然平庸腐朽,但毕竟经营有年,且地富民众,而今兵多粮足,要速灭他,恐是不易。只可稳步推进,食其生力,充我实力,方为上策。否则,逼之甚急,必降元无疑。”
朱元璋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同意李善长的看法,然后又问:“我们,要不要将这意见转告徐达。”
李善长虽与徐达相处不久,几战下来,却已深知他是个有勇有谋的帅才,于是说:“我看无须此举。徐达常州留步,更是要稳步推进,食其生力的意思,不然,常熟早已属于国公了。”
朱元璋听了,微笑着点点头,说:“徐达如今算得上个战略家了。”
“名副其实的战略家。”李善长说:“徐达之所以能如鱼得水,英雄有用武之地,还有懒于国公你这个伯乐的眼力。”
“哪里,哪里,主要还是他自己的努力。”朱元璋得意地笑着说。稍停了一会又问:“不知李文忠现在是否已经拿下扬州?”?.
“单是一座扬州城,李文忠恐怕早..
已夺得。只是扬州北有高邮,西有六合。若攻扬州,西北都会前来增援,要拿下扬州,也就不那么容易。”
“这么说来,李文忠拿不下扬州来?”
“不!扬州虽然难于攻克,但是,国公如今已深得民心。古今征战,从来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国公天下都一定会夺得,何况一个扬州。而且国公的元帅李文忠与扬州守将张明鉴相比,更是天上比地下。所以,依臣看来,扬州之克,已成定数,只不过迟早一日罢了。”
“如此这般,我可以高枕无忧了!”朱元璋哈哈地笑起来。
“现在,最艰难的还有西南大军。”李善长面带忧虑的说。
朱元璋听了,大吃一惊。常遇春是他的常胜将军,从来还没打过败仗,连个小小铜陵还能阻挡得了他?朱元璋有些不信,问道:“常遇春之取铜陵,能攻不下来?”
李善长解释说:“常元帅取铜陵,并非难事。只是南方的陈友谅太阴毒。他原是倪文俊属下,倪文俊杀徐寿辉未成来投他,反被他所杀邀功徐寿辉。前不久他攻占了军事重镇安庆,等于守住了东大门,随之又乘胜连克龙兴、瑞州、邵武、吉安、抚州、建冒、直至赣州、长汀等,实在是势不可挡,枭雄一个。如今徐寿辉已被他控制,常元帅如取了铜陵,陈友谅必夺池州,切断我南下发展之途径。”
看来常遇春遇到了最强大的敌人?朱元璋沉思了一会,他决定亲自西南而下,去与常遇春汇合,夺下铜陵。李善长听罢,非常赞同。
朱元璋又问:“镇江交给谁治理,更为合适?”李长善略为思考,建议说:“高邮人,汪广洋,国公以为如何?”
汪广洋原是一个文人,诗文很好,后来被朱元璋尊为“五经”师的宋濂,很是推崇汪广洋的诗文。不过,朱元璋这时并不了解汪广洋,只知其是个书生。但因相信李善长,就点头答应下来。
从此,汪广洋一直跟随朱元璋,由于他能文能武,功劳卓著,后两度出任右丞相,地位比明朝很有名气的功臣刘伯温还高。在文臣中排名第二,仅次于李善长。可叹到了晚年,因牵连胡惟庸案,在流放途中被朱元璋赐死。这是后话。
朱元璋接受了李善长的建议,令汪广洋留守、治理镇江。自己让李善长相随,带着大队人马,往南进发,回到南京。他挂念西南战事,本来想到南京稍作修整,再与李善长南下,可一回南京,便感到要处理的事太多。
汤和虽然忠心耿耿,也勤奋努力,可有不少事情,是他没法做的。如今的朱元璋已拥有安徽大部及江苏部分地盘,这么庞大的区域如何治理,如何巩固,如何成为牢固不可破的根据地,实在是有关他的今后发展,甚至有关他的生死存亡。一个小和尚,转眼成了统帅千军万马的元帅,如今又成了一方诸侯。天下大乱,皇帝虽还没有僵死,却是自顾不及。若大的天下,只好由这些拥有实力的诸侯,各霸一方,统治百姓。朱元璋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管理好自己的辖地,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先将这占领的地方管理好了,统治好了,他才可能有一个安定的后方,才可以有后备力量的支持。朱元璋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有半点马虎。
可是,他需要人,需要非常能干的人来帮他做好这项工作。在这之前,他就是单纯的打仗,攻城掠地,扩展自己的势力范围。他需要将军,需要指挥作战的军事统帅,需要运筹帷幄的战略专家。这些人,他已经有了不少,在朱元璋看来,他们都很有天才。现如今,一方面,他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战争上面,另方面,他也需要把精力放在对于越来越大的属地的制理上。而对于这后面一件事情,他自己还不怎么内行。上天如果眷顾我朱元璋,就给我一些人!朱元璋在心中祈祷,他睁大眼睛,四处寻找。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又找来了当时的名儒朱升。
朱升时为池州学正,博闻广学,善思深虑,被当时学者称为枫林先生,著有枫林集十卷留传于世。
朱元璋知道朱升为当时大儒,能请来朱升,非常高兴,毕恭毕敬地征询治国齐家平天下之道。朱升见朱元璋礼遇堪佳,大为感动,于是开口,侃侃而谈。最后,给朱元璋提出三条战略方针: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完了朱升解释说:“当今之计,国公首要的是必须巩固后方,要达此目的,就必须发展生产,增强物资供给。要能如此,则需不急称王,以免树大招风,成众矢之的。其次,战争靠军队去打仗,军队需给养才能生存,所以,发展生产,既可安定民心,又可巩固军心……
朱元璋见朱升与自己的见解相同,又有高出的地方,不由非常高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他隆重地接待朱升,要留他在南京做官。奈何朱升看多元朝腐败,很是厌恶官场,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更为主要的是,朱升阅历丰富,知识广博,一生阅人无数。与朱元璋一番交谈,见他虽然待人诚恳,也算豁达大度。但骨子里深藏不平,很是自私残忍,不可与人终身善处。于是婉言谢绝,对朱元璋说:“老朽陋习甚多,出点主意还行,做官则定是做不得的。”朱元璋苦苦挽留,朱升还是不能答应。最后见他态度诚恳,并不是应酬之言,便给他推荐好友康茂才,自己还是坚持走了。待到朱元璋功成名就之后,果然为一己私利,一点个人可鄙的想法,不惜加害功臣,使得与他一同打天下的臣子,十有八九无辜受戮,惨死在他的屠刀之下。晚年的朱升,住在远离南京的休宁老家,临终时,写了一首诗:“留心垂半世,藏体付千年。海内风尘息,城南灯火偏。亲朋何用哭,含笑赴黄泉。”表达了自己对生死的乐观态度。这是后话。
朱升走后不久,一个中年人来见朱元璋。这个人身材瘦长,眉粗眼大,踔历沉着,朱元璋请他就屯田之事谈谈高见。他毫不推辞,开口说道:“如今群雄角逐,强兵者存,弱兵者亡。要得强兵,除举义外,就数足粮为最先。吴国公此时便思屯田,实是远见卓识之举。要不了几年,粮食满仓,军需不乏,境内百姓不受夺粮之苦,军民齐心,雄霸天下唾手可得。”
果然是物以类聚,这朱升所荐之人,也真有些见识。朱元璋在心里说,示意康茂才继续说下去。
“屯田需有两个条件:?一是有田土可屯,二是有劳力去屯。”康茂才接着说:“如今连年战乱,地主农民死亡流散,大量土地荒芜,无人经营;而吴国公仁义之师,天下皆知,涌流而入吴国公势力范围的流民甚多,如将其组织起来,再选出些征战有碍的战士,可组成一支庞大的屯田队伍。然后拔出荒地,定下生产任务,制定奖罚方案,到时,定可如愿似偿,增强他日战胜群雄的经济实力。”
朱元璋听罢,不住点头,待康茂才的话讲完,便笑着命康茂才为营田使,专门负责兴修水利和屯田等项农业生产的工作。
安排好屯田的事,朱元璋如释重负,大为舒畅,其他一些事情,他让汤和与李善长商量办好,自己便回国公府。多日不见,朱元璋已是非常想念夫人,也想看一看儿子朱标,他该是又长大了些吧。这么想着,朱元璋脚步放快了许多。
马秀英早听说朱元璋回到南京,她也知道他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好了才能回来,于是便耐心地在屋里等着。她看着丈夫的事业一天天做大,一天天走向那辉煌的成功之巅,又是兴奋又有些担心。她看到丈夫还是一心一意地爱她,感到满足。她的聪明使她已经不止一次地看见丈夫那双对郭丽渴望的眼睛,她的心曾是那样的烦乱不安,但她的聪明也告诉她该怎样来处理这件事情。
作为聪明透顶的女人,她看得非常明白:丈夫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充满活力,充满创造力的男人,成功会刺激他的欲望,会让他去寻求新鲜的美味来满足他那廓大的心。他对我是真心的,但如果我阻止他去取得他的需要,我只能失去他的真心相待,他最近起用的一批批地主豪绅,有谁不是三妻四妾?罢罢罢,看来我只有如此。马秀英拿定主意,作了安排。朱元璋回来,抱紧了马秀英,他体内涌动着激情,真恨不得将夫人挤进自己的体内。
“去,看看我们的儿子。”马秀英说。朱元璋点点头。马秀英唤小红抱着朱标。这小子,一张红朴朴的脸,见人就眯眯地笑,仿佛他也知道他父亲的成功,知道他将是明皇朝的第一个太子。
“嘿,看他得意的样子。”朱元璋逗逗他的脸说。
没想到小朱标竟哇哇地大哭起来,怎么哄也无济于事。马秀英担心吵了丈夫,只好唤小红将朱标抱走。
剩下夫妻二人时,朱元璋上前轻轻地拥抱着马秀英,从那漫不经心的拥抱中,马秀英感到有些失望。她又想起了朱元璋看郭丽时那渴望的眼神,心里有些发痛,却只好强忍着,底声说:“我要送你样礼物。”
“什么礼物?”
“你如果急,现在就跟我去看。”
“不急,不急。”朱元璋轻轻搂着马秀英:“会是什么礼物呢?”他在心里问自己。
马秀英似乎看透他的心思,起身拉着他的手说:“走吧,我这就带你去看。”
朱元璋跟着马秀英,来到间别致的闺房。一位身着新婚红装的姑娘坐在床缘上,屋里的阵设豪华不已,床上的用品,更是玉帛锦缎,只可惜姑娘头上盖了头盖,一时不知是谁。
“你这是……”
“给你也找个妃子。”马秀英尽量轻松地说。
“你这是……”
“她是你最喜欢的郭丽……”
听到郭丽这两个字,朱元璋眼睛一亮。
郭丽是郭子兴的小女儿,美丽芳洁,端庄贤淑。郭子兴死后,朱元璋就将其母女接来与自己同住,但都是夫人安排照顾的,自己军务繁忙,很少与之接触,偶尔看到一回,便不免愣上一阵子。“如果秀英有如此模样,该是十全十美。”这想法也只是偶尔冒出。基于对马秀英的倾爱,基于战事繁忙,他还是很少想起这个女人,可如今……
“你为什么?”他望着马秀英,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喜欢。”
“我喜欢的,你就去做?”
马秀英点点头:“我活着,就要让你得到你喜欢的。”
“夫人!”他不顾那床上的姑娘做如何想法,扑上去,紧紧地搂住马秀英:“夫人,感谢你,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我知道。”马秀英说:“你去休息罢,我也要去休息了。”
马秀英推开朱元璋,走出门去。来到洒满月光的庭院里,久久地凝视着那在白云里急急穿行的月亮。
“夫人,你哭了。”不知什么时候,小红来到她身后,将一块软缎手怕递到她手上。
“我没有哭,我不会哭的。”马秀英说。“我真不愿意这么去做,可我又不得不去这么做。”
无论是将军还是政治家,总是需要感情的,在残酷的斗争中,这种感情有时比他的思想和智慧更能增强战斗力。
这一夜,朱元璋睡得非常开心。.他更加分明地感到自己还是这么年轻,这么有力,这么充满朝气。直到日头升起来好大一阵了,他才从甜蜜的睡梦中醒来。他感到了从惬意的疲惫中休息过来的爽快,整个的身心充满了一种满足的快乐。
李善长与汤和一早便来到国公府,因为不便惊扰国公的美梦,就一直在大庭里候着。因为等候的时间太久,俩人的脸都拉得挺长。朱元璋出来,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目光盯着他们,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俩人四目相望,却都不愿开口,好半天汤和才吱吱唔唔地告诉朱元璋:“昨晚,冯指挥使和李元帅拿下了扬州,在攻上扬州城头上时,冯指挥被暗箭射着,当即就牺牲了。”
朱元璋听后,看看汤和,又看看李善长,使劲地一拍大腿,喊出一个字来:“嘿!!”
他又重重地叹息一声,止不住的泪水,沽沽地往下流,泣声地喊着:“国胜啊,国胜,元璋正需你携手并进,何以就撒下我而去?!”泣罢,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厚葬毕冯国胜,朱元璋想起他生前的遗愿,便对李善长说:“还请先生将国胜的‘驱逐鞑子,还我河山’这句话写下来,我要把它贴在大殿上。”
李善长听了,却站着不动,有些吃惊地望着朱元璋,看到朱元璋还是不解,便走过去附在他耳要边说:“国公,我们如今正在与之作战的,可都是义军啊!”
朱元璋听了一愣,心想:可不是吗?元朝军队,所剩无几,碰上了,也不堪一击。如今与之作战的劲敌,全是以前的兄弟义军。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提“驱逐鞑子,还我河山”,岂不是自灭士气吗?这么想着,不由默然不语。
为了等冯国胜的遗体运到南京,朱元璋的西南之行推迟了一天。就在祭拜冯国胜时,西南方传来捷报:“常元帅虏敌两万,攻下铜陵!”
悲剧中又有些喜剧,朱元璋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但他与李善长的心,还是都很沉重。因为现在他们正面临着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这就是:如何从强敌陈友谅的手上,成功地夺下池州。
朱元璋从濠州出来后,攻城夺关,杀人无以记数,但身边得力文臣武将,却是与日俱增,并无半人早亡。没想到,冯国胜却带头走了。为了表达对冯国胜的深情厚意,朱元璋特别敦促要将冯国胜的丧事,办得非常隆重。举丧这一天,朱元璋在众将帅面前,坦露了真情。他的悲痛和伤心,眼泪与痛哭声,凝聚了所有将士的心。国公真乃重情重义之人,跟着他纵然是牺牲,也是死有所值。这一句话,深深地埋在了将士们的心里。李善长明确提出“驱逐军阀,一统中华”的口号,又让众将士有了更明确的战斗目的。为一个崭新、统一的皇朝而战,全军上下,更加斗志高长,豪情满怀,士气倍增。
冯国胜使朱元璋从一个想谋些出路的小军阀,迈向为一统天下而战的英雄。朱元璋确实从心里感激他,感激他一辈子。在朱元璋当了皇帝后,还追封冯国胜为郢国公,将他的肖像,挂在“功臣庙”里,使冯国胜位列第八,这是后话。
祭完冯国胜,朱元璋率军西南。他要去与常遇春汇合,然后挥师南下,继续扩展地盘。临行前,朱元璋放心地将若大一座南京城,交给自己最信任同乡,汤和将军镇守。
汤和带着南京城的文武众官,恭恭敬敬地送朱元璋等到南京城外,依依作别时,突然吃惊地发现,马秀英的侍女,领着四个兵勇,抬了两口箱子过来。
李善长见了,赶忙前去探视。只见小红挥了挥手,让兵勇们将箱子放下,她快步地走到李善长面前,作揖道:“参议官大人,这是我家夫人的一点心意,务请转给南征士兵。”
李善长不解,令军士打开箱子,只见里面全是金银珠宝,便是有些莫明其妙。
“这些都是夫人平日里的积蓄。”小红指着箱子说:“夫人请参议官大人代为收下,奖给那些沿途征战立功的将士。”
李善长闻言,顿时激动不已,说:“善长在此,代全军将士,谢过夫人。”
李善长言罢,对马秀英作揖致谢。
事毕,李善长走近朱元璋轿子,将此事一一细说。朱元璋听后,教吴良将礼物收下,感慨万分地说了四个字“我这夫人!”
连绵的山峰间,一条大道伴着条清澈的小河,蜿蜒向前。大道的尽头,是如絮的白云,汹汹涌涌,让人感觉,这大道是从白云处伸出,又仿佛是白云将大道遮断。部队整齐威武,坚挺向前,似乎顾不了去想这许多,只有坐在轿子中的朱元璋,能如此的悠闲,浮想联翩。
“上天待我实在不薄。”朱元璋看了一会外景,放下轿帘,闭目想到:“我正迷糊不清时,来位军师;我刚有些兵将时,又来一位大元帅;如今,我要夺天下,更有善长这般能人治理后方确保供给。我朱元璋到底有什么能耐,能让他们拥戴我,为我卖命?还有秀英……”他忍不住又扯开窗帘,后面是他的随军妃子,昨日里由马秀英作主给他娶的郭妃。
郭妃实在太美了,美得让他觉得与她在一起时,便是在享受人世间的乐趣之最。她娇美却不撒娇,她柔嫩却舍得给予,她也是不在乎自己,而全在乎他是否快乐如意。他朱元璋确实喜欢他的郭妃,从心里喜欢,他真想随时与她在一起……可是他却很明白,他对马秀英同样是真情,而且那是郭妃根本不能替代的真情,他喜欢她,就象喜欢自己的身体。他明白,她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们将永远也不会分离……
在碗延无尽的山路上,部队在有力地前行,这是他朱元璋的部队,这些年轻的士兵,将要为了他去拼杀疆场,丢弃生命。他突然想起十年前,在那座山脊上,遇到的那位颠僧:“小和尚已经懂了。”朱元璋在心里说:“我已经不是我,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平息战乱,一统河山。”他感到了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为达此目的,什么都可以牺牲。冯国胜牺牲是值得的,千千万万的将士的牺牲,都是值得的,还有为我的马秀英,郭丽儿都是值得的,他们不是为我,而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一统河山,因为只有我朱元璋,才能做得到这一点。
坐在舒适的大轿子里,朱元璋这么想一会,睡一会,日子倒也打发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君子山。此处离铜陵只有十里,常遇春率众将来迎,到了铜陵,常遇春待朱元璋在帅椅上坐定,便将战况详细禀告:“我军挥师南下,直逼铜陵,守将梅思祖原是定定手下猛将,强攻一日不下。”常遇春说:“我与胡总管使商议,由我徉攻北门,他率主力偷袭东门,结果一举成功,生擒元守将梅思祖,虏敌二万五千人。只是……趁我攻铜陵、池州出援军之际,西南陈友谅派赵普胜连夜渡江,偷袭池州,如今池州已入陈友谅之手。”
朱元璋听到赵普胜三个字,心头一惊,忙问:“可是巢湖之战逃走的那个赵普胜?”
常遇春点点头,朱元璋不由陷入沉思。常遇春见朱元璋陷入沉思,又补充说:“据报,这个赵普胜勇武智谋,很得陈友谅赏识。”
是啊,这个赵普胜,确实了得。常遇春的话,使朱元璋想起早先赵普胜追杀自己的情景。要不是徐达为自己挡了一刀,朱元璋早已毙命当时。朱元璋在心里对自己说。面色由不得凝重起来,他侧过头去,征求李善长的意见,问道:“参议官看看,此事该当何解?”
“善长认为,眼下之计,应速取池州。”
“说说理由。”
“陈友谅杀倪文俊后,又逼徐寿辉于安庆,其部下,特别是赵普胜对其行为极为不满。此次陈友谅使赵普胜渡江抢占池州,便是深知池州于我们的重要,思借我之手除去赵普胜。如我们围攻池州,陈友谅必不肯救。”
听了李善长的分析,常遇春说:“果然这样,破池州,灭赵普胜,也并不很难。”
李善长听了,笑道:“池州要破,赵普胜却不能灭。”
常遇春不解,两眼望着李善长。
“对!”朱元璋此时已完全理解了李善长的用意,微微一笑补充说:“当务最重要的,是赶赵普胜回西岸,到时陈友谅必虑及赵普胜,处心积虑去除赵普胜。待他们自相残杀,我军就可以高枕无忧,南下歙县。”
一旁听了许久的胡大海这时插言:“这个也不太难,只需三面围攻,单留西面放生便可。”
朱元璋深知赵普胜利害,提醒说:“对赵普胜,还是小心为妙。”
常遇春听了,思考了一会,终于又有了一个更为妥当的方法,说道:“现时赵普胜颇为嚣张,是不知道陈友谅此番灭他之心,所以并不怎么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可放出消息:不打池州,一直南下春阳、七都、歙县。兵到春阳,少部分南下,大部分暗伏,趁其不备,连夜往西袭击池州,必然一举可得。”
话音刚落,李善长立刻表示赞同,高兴地说:“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常元帅深知用兵之道,我看此计可行。”
朱元璋听了,稍作思考,点头说:“我看就这么办:首先,烦请参议官以我的名义给赵普胜去信一封,大概这么三层意思,一层赞他勇武智慧;二层言我们无力,也无意与之相争,自是南下青阳、七都、歙县扫除元人势力;三层请他务必看在同是义军份上和睦相处。其次,信送出后我们直接南下青阳。再次,到青阳后,常元帅、胡总管留伏,待夜返回西袭池州,我与参议官浩荡而南往七都,迎候元帅、总管使凯旋前来。”
言罢,朱元璋明令三军,整装待发,南下歙县。正在这时候,北路军传来捷报:
李文忠已占六合。
朱元璋听了,高兴万分,命令李文忠:“即往东去,将六合与滁州连成一片!”
常遇春听了,大声说:“不妥!”
朱元璋听了,心中不快,斥责常遇春说:“如此良机,正好扩大地盘,迅速巩固沿江一带防线,有何不妥?”
常遇春还要开口,被朱元璋一摆手拦住,说:“旨令已出,再无需多言!这事我已经想得很清楚。”
对于此事,李善长与常遇春的看法相同,只是还来不及开口。他深知此事不妥,但见朱元璋对常遇春的劝告如此,也不好多说。
第五章 求贤士
任何伟大的人在胜利的过程中都会犯下些错误,他们之所以终能胜利,是因为他们能感受到自己犯了的错误、并且勇敢地正视和坚定地改掉这些错误,并从中接受有益的甘露。
徐达派重兵围住常州已有五日,张士德虽是打败了徐达的几次进攻,但如今城内粮食日益紧张,张士德犹如热锅之蚂蚁在府里来回踱步。
他的谋士张升认为:徐达从镇江南下,节节胜利,如今围困常州多日,必然只考虑进攻,不会去想有人敢去袭击他。建议张士德大开府库,倾其所有,奖励三军,鼓足士气,然后乘夜突然袭徐达,就算不能歼多少敌人,也可使敌人远去,暂解常州之围。
张士德思之良久,决定孤注一掷,决一死战。
于是唤来常州县令,命其大开府库,清点银两,全数赏给三军。当天晚饭,异常丰盛,没有鸡鸭,张士德下令宰杀了些战马,将士们吃了,士气果然高涨不少。只可惜,张士德的这些行动,徐达全部一清二楚。原来,早在进攻常州之前,徐达早派人混入城内,以作内应。
徐达接了内应传来的情况,立刻与左右先锋郭英赵德胜商议。大家都认为张士德此举,旨在鼓励士气,作困兽斗,今晚可能要来袭营。
郭英建议说:我们可以设一伏圈,候其入内,四面杀出,尽可擒之。
徐达告诉他:常州城外,地面开阔,设伏很难不被发现。分析道:假如等敌人深入到我们军营,这时他们的心已有戒备,我们突然发起攻击,他们要退也难,一定会奋力拼杀,如果我们待敌军出城半里,就迎头而上,敌知我有备只好撤兵,必是慌乱,我军趁此追杀,一鼓作气,定可夺得常州。
郭英、赵德胜闻言,深感高明,于是点头称是,遵照徐达之言,传令三军,作决战准备,只等张士德兵来,给予迎头痛击。
一切准备就绪,张士德单等探子来报,便可出击。午夜刚过不久,三路探子纷纷回城,一一报告说:一路寻去,并无半点伏兵;徐达营内,也无丝毫异常。
张士德闻言大喜,吩咐传令下去:按计划行动,全军出击,击退徐达,重赏三军。为激励士气,张士诚召集他的军队,作战前的动员,张士德兴奋地说:“我们趁夜袭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待他们惊慌失措之时,我们趁乱击杀,一定能够打他个落花流水……”
黑暗铺天盖地,像是把世界都浓缩在棺材里,惨淡的静寂中,远处不时传出一声孤独的虫鸣,偶尔也有顽固的鬼火闪烁,瞬间又在隐隐无声的黑暗中熄灭。常州的南门,在这鬼都有些担心的暗夜中吱吱呀呀地吊起,张士德一马当先,率领三万将士,冲出城来,直插徐达大营。
这三万刚领了赏银,吃饱马肉的将士,怀了一颗侥幸的心,兴奋而又有些担心地在暗夜里急行。当他们可以看到徐达营中高悬的烛灯那闪烁的一团时,将士们的心都提得紧紧的。想着瞌睡的岗哨,想着甜睡的宋兵,想到他们如天而降地出现在宋兵面前的情景……
可是,就在这时候,宋营里冲出黑压压的无数勇士,高亢而雄壮的喊杀声,划破这惨淡静寂的暗夜,震憾着偷袭者绕幸的心,瞬间便击破了他们原本怀着的美梦。
“杀!杀!杀……”宋兵要命的喊声还在继续,就像似在啖食着偷袭者身上的肉,撕裂去他们仅存的一点点为了生存而敢于还击的勇气。
“不好,宋军有准备。”张士德难受地说:“传我的命令,后队转前队,撤!”
急奔的脚要停住并向后转,三万人的部队,已没了军人的战斗勇气,突出其来的变化已经使他们心惊胆战,军人的勇气已让懦夫的绝望填满。乱了,张士德的部队一下子全乱了!正如徐达所料,有些儿溃不成军,昔日好勇斗狠的军人,慌乱的象兔子见了狼一般,睁大着双眼只忙着寻路逃命。
暗夜中,徐达一直睁大双眼,注视着张士德的部队,冷静而清晰地向自己的部下发出命令。他命令他的军队:要勇猛地向前,要齐声地呐喊。作为军事家的徐达,深知不战而倔人之兵是上上战。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善于用威势来震摄敌人,来瓦解敌人的军心。
徐达的这一招虚张声势,非常见效。在他的部下气壮山河的喊杀声里,张士德的军队已被吓破了胆。机不可失,战争的胜败常常是其间点滴机遇的争取。徐达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他不等张士德的军队回过神来,更不等他们恢复元气,徐达将雪亮的宝剑高高举起,直指常州,声音高亢有力地大喊:“冲啊!夺下常州!消灭张士德!”
随着徐达的声音,郭英、赵德胜以及他们上万的士兵都跟着大声地喊:“夺下常州!消灭张士德!”
声音象滚滚的迅雷,弥漫在战场的上空,有力的憾动着交战双方的军心。在这震憾人心的呼声里,徐达身边的大将,郭英和赵德胜坐下的一黑一白两匹战马,如闪电一般,唰地冲出,去追杀张士德。张士德回身与郭英刚战两个回合,便被从后面冲上来的赵德胜一枪刺中右臂,手中长剑登时落地。郭英顺势回马挥剑砍下,张士德无处躲避,只好滚下马来,士兵们蜂涌而上,擒住张士德,紧紧地绑了。
张士德部下,没来得及逃走的,早无勇气再战,见主帅被擒,正好举枪投降。徐达带着主力部队,乘势冲入城内。到处都是跪在地上、张士德的投降士兵,到处都是惊惶失措、东奔西逃的百姓。徐达见了,明令三军:收编俘虏、严肃军纪,召告百姓,使之安居乐业。一时间,百姓欢欣雀跃,皆言徐达军为正义之师。待到安定下来,百姓争相送子、送夫参军入伍。徐达兵马,顿时猛增,加上张士德的降兵,已由镇江时的四万,迅速发展到八万多人。他满心的欢喜,让人带来张士德,亲松其绑,好言相劝,令其归降。
郭英见了,忍不住对徐达说:“张士德一介匹夫,杀我多人,不如杀了解恨,劝他归降为甚?”
徐达听了,微微一笑说:“张士德是张士诚的亲弟弟,若能投降,岂不可以羞煞张士诚。就算他不投降,留在我军中做阶下囚,也可以牵制住张士诚。”
郭英听了,信服地点点头。不料,张士德却并不领情,怒目而视,对徐达说:“你们是何人,我怎能降?”
“我家国公乃夺天下之人,你若降了,自当得到重用,有一光明前途。”徐达说。
“国公?呸,一野和尚罢了。”张士德恶言相向。
郭英在一边听了大怒,说:“这等无知之辈,留他何用,不如干脆杀了痛快”。
徐达还是摇摇头,心想:既然这样,我就多留他些日子,待到消灭了张士诚,将他兄弟俩囚在一起,看他降还是不降。徐达这么想着,抬眼去看张士德。只见张士德正嘿嘿冷笑,横眉冷对。徐达心中感到好笑,再不理他,吩咐人将张士德带下去关起来。临走时徐达特意交待看守张士德的士兵:要好好款待张士德,不得给他苦头吃。郭英对此很是不解,待士兵押走张士德便问徐达。徐达告诉他:“张士德是张士诚最心爱的将领,杀了,只会激其仇恨,留着总会使张士诚有所顾忌,尤其是对其他将军,更是影响很大。”
郭英于是心悦诚服。
徐达活捉了张士德,在常州休整两日,即派郭英率兵二万取泰兴,派赵德胜率兵二万取长兴,自己则带着四万将士,直取常熟。
短短的三天时间,三处皆下。郭英、赵德胜与徐达集兵一处。徐达下令,部队作战前准备,故意做出立马就要南下,进攻杭州的样子。
早在张士诚占领杭州以后,为了博得读书人的好感,听从那些文人学士的建议,专门在杭州的最繁华处,开设了学士员、弘文馆。一时间,元朝的旧吏?99lib.、士豪劣绅,纷纷趋之若骛。
这些个旧吏、士豪劣绅,之所以投靠张士诚,原本是以为元朝统治即将完结,新的统治者可能就是张士诚。为了求取自己的荣华富贵,他们前来投靠张士诚,不料转眼之间,张士诚连败于朱元璋的手下徐达,大片富饶城镇尽属朱元璋所有。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人便从各自切身的利益出发,又回过头来竭力劝张士诚投降元朝。
“如今,朱元璋之军,如洪水猛兽,汹涌无情,眼看就要来淹灭我杭州城,抵抗不及,只能作水中冤魂。此时若投降了元朝,既可以用元朝之兵,反败为胜击退朱元璋,又不为人斥之盗贼,实是一举两得之美事!”参军俞思齐慷慨激昂地说。
司徒李伯升听了,坚决反对,站出来说:“元朝已如残阳西山,去之时日转瞬之间,假若降之,当为义军众敌。到时候,我们的日子,将是更加难捱。不如调集军马,与徐达决一死战。只要我们上下一心,一定能够打败他们。”
众说纷纭,理由都非常充分,张士诚听了,一时拿不下主意。他低头沉思了许久,然后抬起头来,对丞相李行素说:“丞相的看法,不知如何?”
李行素早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只是又不太好说,听张士诚点名问了自己,便开口道:“局面至此,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可行。臣以为,现在我们可以修书徐达,对他说我们愿意讲和。这样拖他一些日子,重振我军力,然后方可战而胜之。”
张士诚听了参军俞思齐与司徒李伯升的意见后,都觉得不妥。投降元军,太丢颜面,何况元军确实也自身难保;与徐达决一死战,想着就害怕,万一战失利,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倒是丞相李行素提出的:与徐达讲和,正合心意。张士诚露出笑脸,对李行素点点头说:“既如此,丞相可代我速拟一书,转给徐达,视其反应,再作定夺。”言毕,哈欠连连,宣布退朝,自回后花园,看他的天魔舞队排练节目去了。
没多久,李行素写成至徐达书,亲自送到后花园,张士诚正左拥右抱,兴奋上头,很不情愿地说:“丞相所书,一定可以,我就不再看了,速派人送去,到时把徐达反应告于我知便可。”
郭英、赵德胜出师顺利,集聚常熟,便催徐达速进兵杭州。徐达听后微笑摇头,说:“两位将军,我们不可逼人太甚,张士诚虽说连吃败仗,但军队仍然比我们多,特别是他的身后是元军的地方,若是逼急了,他一定会很快地投靠元军,到时候要消灭他就难了。更何况,如今吴国公在西南,陈友谅过于强大,恐是随时会召我们前去接应。若张士诚降元,我们必难抽身,到时两面全是劲敌,可就难办了。”
正说着,外面报告张士诚派使者来。徐达吩咐他请进来。来人是李行素亲信潘之园,虽说长得精瘦,却是挺胸塔腰,目光炯然,见了徐达说:“在下潘之园奉隆平王之命,致书吴国公。”
言罢,双手捧献书信。
徐达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吴国公阁下:实因元朝政治腐败,民不聊生,本人为顺天意,起兵泰州。现今占有杭州,虽是称王,目的只在为救百姓免受战乱之苦。阁下起兵淮中,跨有江东,又有南京为都,建立了大业,真应为阁下祝贺。上次承蒙阁下遣使通好,因我愚昧无知,不明事理,冒犯阁下,实是大罪,现今幡然醒悟,还请阁下宽待之。我愿每年献粮二十万石,黄金五百两,白银三百斤,作为犒军之用,以求各守疆土,保境安民!”
全属浮言丽辞,以延我进攻之期。徐达心里这么想,表面却笑着对潘之园说:“隆平王有此美意,我非常高兴,待我禀告吴国公,再予回复。你就先去告诉隆平王,说我家国公深明大义,相信我们一定会友好相处的。我徐达认为,大家都是义军,这仗,我们都是不愿打的。”
潘之园听罢,得意万分,忙回去复命。这边,徐达一边派人将情况让人速去告之朱元璋,一边部署军队准备进攻张士诚。
单个人的局限颇多,稍不留神就会出错,特别是人最风光时,更是最可能失误。因为这些失误,必然会有不幸降临,所以智者总是特别小心。
赵普胜巢湖败走之后,带着几千兵勇夺了枞阳,然后招兵卖马,迅速发展。不到一年,赵普胜已有两万余众。他又乘势偷兵夜袭,夺了军事重镇安庆。原想在这里整顿军马,伺机再图更大发展,却不料陈友谅赶来,强令赵普胜去夺池州,然后与南下的朱元璋部对峙。
陈友谅自杀了倪文俊后,便想杀徐寿辉取而代之,却又担心属下不满,其中最为担心的,便是这赵普胜。这回,陈友谅就是想借朱元璋的手,来灭了赵普胜,纵然不能如愿以偿,自己乐得个观虎斗,但有一方受伤,便去袭另外一方,岂不是仙人的高招。
对于陈友谅的如意算盘,赵普胜是心知肚明的,但迫于陈友谅强大的武力,他只好率军池州,以图发展。在赵普胜看来,对付朱元璋自然比对付陈友谅容易,而且,他对朱元璋也是恨之入骨。这回,一来能够不与陈友谅立即对抗,二来又可夺了朱元璋的池州;既可报巢湖之仇,又可趁此扩大自己的实力。不过,朱元璋也是非等闲之辈,我须得小心谨慎地来打好这一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必须先搞清楚朱元璋的详细情况,然后才好有的放矢地做出安排。赵普胜这么想着,便派了许多探马,前去探听朱元璋的消息。没过几日,探马来报:“朱元璋放弃池州,孤军南下。”
赵普胜闻报,不由得万分高兴,对他的副将安云华说:“朱元璋这秃和尚死期到矣!”
安云华听了,也很高兴,想了想建议说:“我们可以趁朱元璋兵到青阳时,伏兵聚而歼之。”
赵普胜听了摇摇头,非常自信地说:“这一回,我要巧施妙计、借力打力,让朱元璋领教领教我赵普胜的智慧,也让他知道,我赵普胜不是等闲之辈。”
“还请将军明示。”安云华真诚地说。
“现如今,陈友谅随时在谋划我们,希望我们早日被朱元璋杀尽,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取代皇上。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为建小功伤了自己的实力。反倒要不断地扩大实力,既为了我们自己能立于不败之地,又能够有效的扼制陈友谅篡夺皇位。因此,我们如今必须安坐池州,放手招募兵勇,待那朱元璋在歙县打得火热时,然后举兵袭击铜陵,截其粮草。这样既可以充实我军需,又可以壮大我军力。”
赵普胜言毕下令三军:好好养息,没有军令,不得善自出击。
安排停当,赵普胜心里高兴,便约了师爷吴贵前来下棋。吴贵平日里对赵普胜毕恭毕敬,但在这棋盘上,却是丝毫也不留情,直杀得赵普胜额上冒汗,脖露青筋,正难分难解时,突然见安云华满身是伤地冲直来说:“大事不好,宋军已冲进城来……”
“又上那和尚的当!”赵普胜双手将棋桌掀翻,咬牙切齿。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大声命令:各部且战且退,往北门集结,突围出去,一定要保存实力。
这时安云华凑到他耳根悄声说:“唯独北门,没有宋军。”
赵普胜听了,翻动眼珠,是不是那和尚又在使诈,伏兵于城外……想到这里,他眼里露出凶光,在心里说:就算他伏兵城外,我也要击败他。这么想着,赵普胜挥舞双刀,率军向北冲去,安云华提枪紧随。杀到北门时,身边已聚集了众多将领。赵普胜下令打开城门,带了众将直奔江边,一路过去,竟是没有宋兵拦截。正在奇怪,江边来了几十条自己的大船接应,赵普胜高兴万分,率领几万将士,渡江而去。
这里江面宽阔、水流平缓,平时白鹤饮江、景色迷人,而今万人飞渡,舟横浪飞,满江飞雪腾云,非常壮观。赵普胜立于船头,迎风眺望,心中浩渺茫然,百思不得其解。这次虽说丢了池州,可死伤却是甚少,宋军既然是早混进城里开了城门,按说死伤一定重大,依朱元璋之实力,来个全歼又未尝不可,没料到,几乎能全师而回,这朱和尚又在搞什么明堂?
朱元璋、李善长、常遇春在南门城楼遥望江中逃命的赵普胜,仿佛是猜透了他心中的疑虑,不由相对微笑。
“让他赵普胜去缠住陈友谅,我们可以放心南略歙县了。”李善长说。
“花云留守池州,不知可守多久?”朱元璋征求李善长的意见。
“暂时无妨,这要看陈友谅何时殊杀赵普胜,陈友谅一旦得手,必攻池州。”李善长很有把握地分析着。
朱元璋听着李善长的分析,心中却在对自己说:这个赵普胜,不是等闲之辈,不是一下子就能杀得了的。想到这里,问李善长:“依先生看来,陈友谅这回有没有胆量让赵普胜进安庆城?”
“可能是个问题。”
“到底有没有?”朱元璋追问李善长。
“我一下子也拿不准。”李善长说。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朱元璋已经想得很明确,只是一时没把这层意思说出来。听李善长说拿不准,心里不由得暗暗得意,只把目光投向李善长,微笑着点点头。李善长见了,也微笑地点点头。对于陈友谅有没有胆量让赵普胜进安庆城,李善长已经想得很清楚,而且与朱元璋想到一起去了。他之所以不明说出来,正是想给朱元璋长一份高兴,一份自信。因为在这段与朱元璋相处的时间中,他深深地感到,朱元璋并不喜欢他的臣子处处都比他行。李善长博古通今,深知帝王之术,更明白为臣的道理。所以,他一面尽力为朱元璋出谋献策,一面又时时注意不让朱元璋感到他李善长处处比他朱元璋高明。偶尔显示出不如这个大有希望做皇帝的主子,对自己将来的发展,无疑是非常有益的。正因为如此,李善长终于能使朱元璋一直相信自己。朱元璋做了皇帝时,曾对天下人说:李善长是他开国的第一功臣。只可惜李善长到了晚年时,终又为朱元璋的那点帝王的私心所杀死。这是后话。
此时,朱元璋的东南路军徐达,派人前来报告:他们已经夺了常熟、泰兴、长兴等地,还带来了张士诚的“求和书”,朱元璋看了哈哈大笑:“徐达真我韩信也。看看,他把张士诚逼得愿交奉银了。”
说完他将“求和书”交给李善长,让他们都看看。待大家看完,朱元璋开始征求意见。常遇春先谈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徐大元帅可先稳住张士诚,待这边攻下歙县,急速东进时,徐大元帅再趁势南下,构成东、南两面夹击杭州之势,到时就可一举击败张士诚。
常遇春说完,李善长正要开口,被朱元璋拦住,他果断地说:“张士诚求和,无非是赢些时间,以图再起。我看徐达不必再等,应该乘胜追击,击溃张士诚的军队。参议官以为如何?”
李善长面带微笑,似乎难以启齿,朱元璋见了心里明白,这参议官的看法肯定与自己相左,这才不好开口,于是恳切地说:“参议官有何高见,一定要直说,不管怎样,我都会感激的。”李善长听了,心里一热,支唔着说:“我一时也不能拿得很准,只是感到常元帅之言,实在值得考虑。我们如不能一举击败张士诚,逼得急了,他可能投降元朝。”
“这怎么可能?元朝丧尽民心,乃日薄西山,能照几时?张士诚应该知道,何以去降?我看你是多虑了。”
李善长是个儒生,既然说出了看法,便要把因由说清,于是辩道:“张士诚乃俗气小人,他举事早于国公,且已称王,一点薄面,决不可臣服于国公。元朝虽说气数已尽,但南方尚有浙江、福建大部分在,北方更有大都、天津等大城市,况且原本是泱泱大国,张士诚降之,既不失体面,又可借其力壮大自己。因此依臣之见,若是逼急了,张士诚必降元军。”
这时的朱元璋,虽然凡事很喜欢听取别人的意见,特别是李善长的,但他到底还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骨子里,是非常自信的。这回听罢李善长的一番话,很不以为然,特别是李善长断定张士诚决不肯臣服自己的话,朱元璋很不愿听,心想:就算他降元,我也要迅速拿下杭州这个大粮仓,我越来越庞大的军队冬季需要供养,况且,让张士诚这么蓄精养锐,再去攻打恐怕更加费力,到时这边杭州攻不下,那边陈友谅在解决了赵普胜后又出兵来袭,就难应付了。这么想清楚了,朱元璋果断地给徐达下达命令:“乘胜前进,进攻杭州,击溃张士诚。”
李善长在一边听了,只得暗自叫苦。他深知,这么一来,张士诚非降元不可,到时肯定更难对付。
徐达接到朱元璋手令时,有些不解。在这个问题上,他与李善长的看法非常一致,如照此办理,张士诚势必投降元军,如有元军为其撑腰,会出许多麻烦。这是个非常明白的道理,朱元璋为什么就想不明?
当夜月明星稀,树影婆娑,徐达心中疑虑,信步来到花园里,来来回回地走过不停。这在以往,他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情形。“参议官李善与与常遇春都在国公的左右,他们的所思所虑应该是非常的周全,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失误?难道,是我徐达想的不行?”徐达是个办事谨慎,遇事总是先反省自己的君子。可是,在他..反复地反省了自己之后,结果还是相信自己是对的。现如今,朱元璋已不再是昔日儿时的玩伴,而是独居一方的吴国公,他徐达的主子,朱元璋的命令,徐达不可以不执行……这一夜,徐达思虑良久,始入内室,通夜不能寐。
第二天早上,走进帅府时,徐达脑袋仍是昏昏然然..的。“既是国公所令,还是遵之为好。”徐达这么想着,最后下了决心,命令部队:向苏州进发。
张士德为宋军所虏,短短的两月,江苏南部又尽为徐达所夺,张士诚心里烦躁不安,又害怕得不行。正在这时候,有探马来报:“徐达已离开常熟,挥军南下,直取苏州。”
“看来,朱元璋是不要奉银,而是要置我于死地。这个秃和尚!”张士诚这么想着,又怕又恨,惶惶不安。他召来众臣,商议对策,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好的建议,让他能躲过这一劫。张士诚身边官员,主要来自元朝旧官吏。投奔他张士诚,一为保命,二为保富贵。现如今见张士诚将为宋兵所败,当然都说投元最好。这一回,风吹一边倒,再没有人主张迎战,也没有人主张去讲和。张士诚自己也明白:如今既没有迎战的力量,也没有讲和的本钱。长叹一声,在心里对自己说:看来,如今只有投降元朝了!
元朝已是及及可危,有人相投,自是条件甚丰。于是,以参军俞思齐为首的主降派很快占了主流,极少数想打下去的武官讲出话来也无人去听。正在这时候,被俘的张士德秘密托人捎来口信:实在撑不下去,可降元朝,背有依托,东山再起。
张士诚思虑再三,终于下了决心,派亲信周仁前去元江浙行省请降。时元朝右丞相达识贴睦迩留守杭州,正孤立无援,见张士诚请降,欢喜不尽。一面致书张士诚表示愿意接收,一面报请元朝任张士诚为太尉。张士诚闻知精神大振,立刻派出使节与西东南面元军联络,互为依靠,准备迎击徐达之兵。
徐达闻知,深知情况不妙,遂驻兵锡山,派人禀告朱元璋请求水军前来支援。朱元璋闻报,立即大力支持,派出廖永安率二万水军由无锡入太湖,从西面直逼苏州。这些水军已久经训练,船只均为新建,厚实坚固。
五十八条战船,上面装有火炮、巨弩、链抢、滚石……廖永安坐在船首,志在必得苏州。徐达率重兵已临苏州城下,只等水军得利,便蜂起攻城。
可是,就在廖永安船队接近苏州西城时,城上火矢如雨,纷射船上。廖永安见乱军火力太猛,知道硬攻必然伤亡太大,急忙喝令回航。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象是从水底冒出来一般,廖永安船队的后面,突然飞驰而出上百条战船。原来,长兴的元军得到命令,出兵增援张士诚,打朱元璋船队一个首尾夹击。在强大的敌军面前,廖永安首尾不能相顾,被元军杀上船来。可怜廖永安没杀几个元军,便死在乱刀之下。
陆上的徐达,闻之水军受挫,便不敢再去攻城,只好缓缓撤兵城下。
朱元璋此时刚拿下歙县,闻知张士诚降元,徐达苏州受挫,不免慨然长叹:“苏州之败,不在徐达,在我朱元璋所为。”
朱元璋虽然判断失误,令水军伤亡惨重,但能当众承认,不免让李善长等人佩服不已。自己反省了一番后,朱元璋着令常遇春,负责西南大军诸事宜,巩固好长江中部南岸阵地,自己与李善长火速赶回南京。路过池州,花云设宴迎候。朱元璋与李善长再进池州,只见市井生意兴隆,百姓安居乐业,不由非常满意。
席间,朱元璋问花云有关赵普胜情况,花云回答说:“赵普胜过江以后,因陈友谅见他全师而返,疑其为我所用,故一直未能入安庆城,如今乃驻池州对岸枞阳镇里。”
“赵普胜是个人物。”朱元璋说:“可不可以设法收为我用?”
“未将曾派人三次与之联系,但赵普胜念及兵败巢湖之辱,不肯与我们合作。”花云说:“据报,徐寿辉见陈友谅不许赵普胜入城,多次为赵普胜叫屈。”
徐寿辉连这个主也做不了?朱元璋在心里问自己。看来,陈友谅取代徐寿辉只是迟早的事。朱元璋知道,这陈友谅原来不过是倪文俊手下的一员副将。倪文俊要杀徐寿辉取而代之不成,败逃到陈友谅处,陈友谅乘机杀了倪文俊向徐寿辉邀功。徐寿辉将兵权交给陈友谅不到半年,自己便被架空,若大的一支义军尽归陈友谅所有。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由又联想到自己。“我朱元璋原本不也是郭元帅手下的副将么?不过,我得到今天的位置,并没有大逆不道。可是,我的手下有没有陈友谅这样的人呢?”
他为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望着沐英,一张英俊而透出厚道之气的脸,他想起拥兵最多的徐达、常遇春。不,他们不可能是陈友谅。我既不是倪文俊,更不可能是徐寿辉,我是朱元璋!这么一想,朱元璋的脸上渐渐露出一种禀然的自信。一旁的李善长,将朱元璋面部的这些个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可就是不知道,朱元璋何以如此。正在揣测,只听得朱元璋对他说:“陈友谅现在还没有取代徐寿辉,是因为他自知军心尽失,我们现在可以制造更紧张的军势局面,使之顾及外面,暂不敢作内部清理,这样可以使我们争取时间,整顿三军,巩固已占之地。如何采取行动,参议官谈谈有什么好的看法。”
李善长听了,略一思考说:“国公所言,微臣认为非常有理。而今雄霸天下,能与我匹敌,唯有陈友谅。陈友谅如今兵多将广,占地辽阔,但因其不义之为,内部人心惶惶,此事陈友谅自然清楚,要向外扩张,必先肃清内部。现我们可竭尽全力作外部骚扰,散布舆论即将攻打安庆,使陈友谅只思防我去攻,暂不作内部肃清。其次,赵普胜既是决不肯降,就多派使者往与之谈,漫天应其条件,加深陈友谅对其猜疑。到赵与陈完全对立,与其降我相差无几。”
朱元璋闻言,非常高兴,对花云等说:“参议官之言,你们定要谨记。希望你们在此能使百姓安居乐业,使众将士心情舒畅,我们只有建立起一个个稳固的地盘,方可图长远之大业。”
离开池州的途中,朱元璋问李善长:“依参议官之见,池州可保多久?”
“国公自然比我明白。”李善长笑着说,心想,这个朱元璋,真是了不得,刚有一点闪失,自己就纠正过来了。只见朱元璋还在等自己说明白,只好接着说:“只是近月而已。不过,此话又是不尽妥当。”
是啊,你这话是不妥当。朱元璋看一眼李善长,心想:这次可要让花云他们吃苦了,池州在他们手上最多只能保得了个把月,可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到时候,陈友谅的安庆、汀州,我迟早要夺得,又怎能说池州会不保?
俩人似乎都看懂了对方心里的想法,四目相视,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对胜利的信心与自豪,却丝毫没有对池州的上万将士生命的挽惜。
一将成名万骨枯,统帅在制定战争计划时,追求的只是胜利,他的军队哪怕是剩下一个人,只要胜利,他也会在所不惜。
马车沿着长江南岸东北而行。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连个山峰也看不见。零星的房子,散布在成行的楜树之间,小道便从那房子群落中延伸出来,一条条地汇集到稍大一些的路边。路上的过客很少,偶而能见到的,多是柱着木棍,捏着破碗的要饭人。
“唉。”朱元璋叹息出声:“这儿应该比濠州富裕,bbr>这儿可是中国最富遮的地方啊!”
他摇了摇头,掀开轿帘直盯着那远远站着的,捏着破碗的年轻人。“我当初曾是这样么?”他问自己,随即有力地摇摇头。如果真是这样,再过几年,他今后又成为一个朱元璋?!他不由得为自己这点想法笑起来。那么,我是为他们打天下的?!朱元璋有些茫然了。
他想起李善长跟他提到的口号问题。如今元人大势已去,谁在群雄中称霸,谁就会最后去解决元朝的问题,去取而代之!想到这里,朱元璋即刻振奋起来。他突然感到自己浑身有用不完的力量,他坚信自己身边人的能量……
正想到好处时,已到铜陵,守将邓友德出城迎接朱元璋、李善长入城,邓友德设宴相待。席间,小明王特使到来,宣曰:“封朱元璋为中书省左丞相。”
朱元璋微笑,领旨谢恩。“我如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小明在北方已处于劣势,我反倒来领他的封赏!”朱元璋这么想着,心里感到有些可笑,嘴里却大声吩咐:“给我重赏小明王特使!”
看到搬出的几箱金子,特使高兴的目瞪口呆。朱元璋让他回去禀告小明王,说:西系红巾军早已反叛,我们东巾系红巾军将誓死忠于小明王。如有什么难处,可随时通知我朱元璋,到时一定拼命效忠。特使听了,感动不已,又夸又谢地去了。送走特使,朱元璋问李善长:“小明王之旗号,是否还得打下去?”
“必须打着,这样既可减少目标,又可更得民心。”
听李善长如此说,朱元璋来了情绪,把目光停在他脸上,分明是让他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李善长也知道,这事,朱元璋已是胸有成竹,之所以问他,只不过是想验证自己的看法,于是分析说:“小明王如今虽在北面四处出击,但多处都在失利。由察罕帖木儿和孛罗帖木儿率领的两支元朝最凶狠的军队,对宋政权的包围圈正在缩紧,我想刘福通也撑不下去多久了。国公今天一番言语让小明王得知,到时必然向我求助……国公乃是天生英主,远见卓识,圣人也不能及也。”
朱元璋听着,满心的欢乐,又问李善长:“此番回南京,是否也收些儒生,作些礼乐之事,以究管理之业。”
李善长听了,心中一惊,对于朱元璋也更加的敬服起来。如今,战事尚未尘埃落地,他就想到了礼乐之事,非天子之胸襟,又何能如此!对于寻找些贤儒的事情,朱元璋已经给他说了几回。李善长自己就是一大儒生,物以类聚,英雄识英雄,李善长的心中自然有几个熟知的贤儒在。只不过,如将差一些推荐给朱元璋,可能会使这个胸有大志的国公感到不快;如果将那最优秀的推荐给朱元璋,李善长又担心这样一来,岂不是自己将自己赶下这第一谋士的舞台。因此,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李善长始终没有给朱元璋推荐一位贤儒来。这次听朱元璋又说起,知道朱元璋已经看透了他心中的那点小算盘。既然如此,李善长就不能不说出一个贤儒来。李善长稍稍犹豫了一下,对朱元璋说:“我见国公这一向忙于军务,没来得及告诉你,就在南京的东面、乐思山上,有四位君子,皆是当代之大儒贤儒。国公可以去请来,当做大事用。”
朱元璋听了,非常高兴,当即表示:到了南京,首办此事!李善长听了,有些儿不安,他有些怕那个刘伯温。
朱元璋看李善长的脸色,已经差不多全明白。心想:这些儒士,就是爱相互吃醋,真有点象娘们。想是这么想,嘴上却一点不露出来,还一个劲感谢李善长推荐这几个人。
回到府前,朱元璋看着横梁下“丞相府”三个字,不由得想起“镇抚府”、“平章府”。这才几年时间,军队扩大了十多倍,府牌也换了好几个。谋士嘛,当然也得多来几位。不然,攻占的城市,谁来帮着管理?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由得笑了。
郭丽儿不知朱元璋在想什么,一直掺着他站在旁边。她是个非常能给男人快乐的女人,能理解人,会体贴人,朱元璋对她爱之不尽。与她生活的越久,朱元璋越喜欢她,同时也越思念马秀英,所谓饮水思源,郭丽儿是马秀英给他的。朱元璋突然很想见见马秀英,走到正清阁前时,朱元璋对郭丽儿说:“我去看看她,你去歇息罢。”他说这话时,眼睛不离开郭丽儿的脸。他是非常在意他身边的人心里在想什么的。
郭丽儿没半点吃醋,也没半点生气,更无半点不满,那美丽的双眸露出丝丝儿不解。
你怎么能理解我对她的感情,他是我的好朋友,好伙伴。朱元璋在心里说,拍拍郭丽儿的肩膀,对她微微一笑,抬腿朝马秀英的房间走去。朱元璋走后,郭丽儿有些激动,美眸充盈泪水。若比相貌,身材,马秀英比她郭丽儿差去太远,而今又有身孕,但他还是要到她那儿去。她那丝丝儿不解,便是为此,而今解了,她为他的重情重义激动的几乎流泪。
走进马秀英卧房,马秀英便递来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茶,这茶是要花点时间才能泡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朱元璋问。
“你这不是来了么?”
朱元璋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她。他感到马秀英挺着大肚子。
“还有几个月?”他问。
“三个月。”
“三个月?”朱元璋说:“好!在这三个月之内,我一定要先消灭……”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看着马秀英,问道:“依你之见,我是先打陈友谅,还是张士诚?”
“这两个人迟早都是你手下败将。”马秀英说:“只是三个月……我看还是先把已攻占的地盘稳固好。”
“你也是这么看的?我还想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消灭他们中间的一个,作为给我儿子的见面礼。”朱元璋笑哈哈地说。
“凡要成大事,都只能先将基础打牢。特别是征战之事,更需要慎之又慎,万万不能有半点儿差池。这话,也是你自己说的。”马秀英望着朱元璋,轻言细语地说道。
“感谢,感谢夫人提醒。”朱元璋还是笑呵呵地说。
这时,马秀英才看出来,原来朱元璋早有了自己的打算。于是也笑着说道:“你现在,是用着我这个‘军师’了!”
“不是,绝对不是。对于这些大的决定,我还是需要你,来坚定我的信心。我想,我明天还是同李善长一道,去乐思山上,请来刘伯温等四位大儒。”
“刘伯温?听说他可是个大儒中的大儒!”
“是啊,大儒,架子太大,今天派人去请了,不肯来。”
“你是怎么去请的?”
“我亲笔写了个信,派汤和带去,还带去一仟两黄金……”
“黄金?”马秀英说:“你若不让汤和带黄金,可能他已经来了。”
朱元璋看着她,希望她说下去。
“刘伯温是元朝大臣,家境颇丰,他要来随你,为的是功名。你拿黄金给他,他不需要,反倒认为你是小看了他。”
朱元璋听了连连点头,心想:李善长帮我出谋划策、整顿军纪、安抚百姓、征兵筹粮,调解各方面关系,可说是我的萧何。徐达可说是我的韩信,这刘伯温只怕就是我的张良了。那么,我该是谁?朱元璋激动了,不由得紧紧拥抱着马秀英,深情地说:“对于患难之交,我是不会忘记的。李善长、徐达、常遇春……都该给他们加官进爵了。”
对于?自己的武将,从感情上来讲,朱元璋最喜欢的是汤和、常遇春与徐达,他感到自己与他们帖的很近,总是尽可能的把最高的职位给他们。特别是对于常遇春,他非常信任,信任的就如同信任自己一般。然而,常遇春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自从徐达来了之后,他越来越清楚,他遇上了一个军事上的天才。随着徐达的军功越来越大,常遇春甘居于后。这使朱元璋对常遇春更加敬重。对于文臣,朱元璋虽然也喜欢,却不能象对武将那么信任。有时,还会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对他们的蔑视。朱元璋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离不开李善长。可是现在,他还拿不准给李善长一个什么样的官爵。这一夜,朱元璋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一早,朱元璋召来李善长,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刘伯温等四人,现在是否还在灵谷寺?”
“我想应该还在,他们既然来了南京,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回去的。”
“好,我想亲自去请他们来。”
“如果这样,真是太好了,善长愿意为国公带路。”李善长非常热情地说。
昨天晚上,李善长也想了一夜。他对于灵谷寺的四位当今大儒,非常认真地,一个一个进行了分析,最后终于得出结论:就朱元璋眼前最需要的人才来看,他们四个中间有三个不及他李善长,用不着去为他们担什么心。而四个人中间,唯一能超出他的刘伯温,在为人处世方面,一定不及他李善长。也就是说,尽管刘伯温似乎比他李善长谋高一筹,但就赢得朱元璋的信任来说,却不及他李善长。把这些事情都想清楚了,李善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埋怨自己说:“我早先为什么不仔细地想一想,把这些利害得失考虑清楚呢!”有了这些想法,李善长舒心了,也跟朱元璋一样,迫切地想去看一看,当今天下的四位大儒。
朱元璋认真的打量着李善长,弄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轻松、热情。莫不是他算到我要给他加官进爵?朱元璋在心里问自己,然后又摇了摇头,对自己说“我的心思,他怎么可能知道?”朱元璋看着李善长,只看得他可笑的转动着脑袋来看自己。朱元璋终于哈哈地大笑起来,说:“我是想,在去请刘伯温之前,给你、徐达,还有常遇春加官进爵。”
“感谢国公的特别恩赐,只是去看当今天下的大儒要紧,国公的恩赐是不是待看过刘伯温他们之后再说。”
“不,早就该做这事了。真有些委屈你们,特别是委屈你。”
“国公说这话,真是羞煞善长。”李善长慌忙跪下说:“善长能有今日,全是国公所赐,不然,也就是山里的一个小地主罢了。”
“我封你为右相国、汤和为统军元帅、徐达为左相国、常遇春为平章政事。你速拟公文,告之于天下。”
“这……”
“快去!”朱元璋扶起李善长:“办好此事,速来与我同去灵谷寺。”
待李善长走后,马秀英说:“李文忠、沐英这些人,你不可以也考虑考虑?
“对,都应该往上提一提,可是该怎么提拔?”朱元璋说:“这还真有点费事,以前我只是想着施小计,得小胜;后来是谋大略,夺大胜;如今倒是要把主要精力,放在给人加官进爵上,这确实让我感到更难。”
“这是自然的,汉朝的司马光说: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而知人之道,圣贤所难也。”马秀英说。
“这话说得好,你在哪里看见的,找出来给我看看。”
“就是他写的那本‘资治通鉴·魏纪’里,我这就给你找来。”
“你去找来就放在桌头上,我还得去请刘伯温。”朱元璋说。
马秀英听了,高兴万分。她知道,一个在战乱中求贤若渴,喜欢看 href='6042/im'>《资治通鉴》的义军领袖,一定会比别人做得更好。
在人类漫长的争斗中,只有尊重人才并得到他们支持的人,才可能赢得最后胜利。如果说争斗的开始靠个人机遇、智谋和勇力,到最后决定胜王败贼关键时,只能看是谁赢得人心。
灵谷寺前身是什善寺,位于钟山左侧。古松间殿宇栋栋,一泓清流潺潺其间,倒是十分的雅致清幽。刘伯温、叶琛、章溢还有宋濂,白日里遍游了城里城外名胜,去了玄武湖,又到莫愁湖,再爬上钟山,入夜便在这左侧灵谷寺里安歇。
四人能在南京同游,全是志趣相投,并不曾约,便在南京遇上了。来的目的都是一样,知道朱元璋并不与富人作对,而是以驱遂鞑子,一统中华为口号,便都想替他出些力气,自己也图个进取。一到南京,四人结伴,四处游山玩水,旨在引起朱元璋的注意,亲自来请,谁知朱元璋竟派了汤和来,还带了仟两黄金。四人当中,章溢最为性直,汤和走后,开口道:“伯温先生赞朱元璋可比汉高祖,宽大为怀,渴望别人来帮助,如今……”他望着刘伯温一笑。
看着刘伯温也只笑不言,宋濂便说:“看吴国公身边的人才,便知伯温的话没假,尤其是进深山请善长之举,不是很能让我们动心么?”
“可是……如今……”章溢还是看着刘伯温,希望他能说上几句,刘伯温捋着胡须,把头偏向窗外,微微地笑着。
“是不是连续的胜利,使他也生出一些常人的骄气?”叶琛说。
“我看不会。”宋濂说:“凭着吴国公的智慧与经验,一定不会,要不然,我们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再住上一晚了。”
“你相信他会亲自来?”章溢问。宋濂点点头。
“伯温先生,你也相信。”章溢转向刘伯温。
“我当然相信。”刘伯温说:“叶琛说他连续胜利……我认为他自己不会去想这些胜利,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打赢后面的几仗。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是朱元璋。”
“是这样。”曾在元朝做过行省元帅的叶琛说,“就眼前的实力看,吴国公势力远不及陈友谅与张士诚。能否握有天下,还在于今后的几次大仗。”
“你是否相信他一定能握有天下?”章溢又问。
“难道你不信么?”
章溢点点头:“我们四人中有谁不信,还会在这里等他。天时、地利、人和,我看他全占了。”
“关键是他……”刘伯温是想说朱元璋善于钻空子,在别的义军与元军大战中获利,但他不明说出来,只是诡秘地一笑,问到:“如是陈友谅或张士诚,我们会在这里等?”
说完,刘伯温哈哈大笑,众人都跟着笑起来。清朗的笑声穿过殿宇、古松,直传到山间的小路上。
朱元璋由李善长领着,进了灵谷寺的殿宇间,听到刘伯温等人的笑声,心里一动,不由得驻足聆听,然后对李善长说:“这笑声清朗,有穿透力,我想定是那四位贤者的笑声罢?”说着大步向前。李善长、汤和紧随其后。来到一间雅致的会客房,三人刚刚停步,便有一书童模样的人走出来施礼说:“我家先生请几位贵客里面说话。”
“他们又没见我们,怎么知道?”汤和说。
“这点都不知道,还值得我们前来相请。”朱元璋微微一笑,对书童模样的人说:“走吧,我等不及与你家先生说话呢。”
走到里间,刘伯温四人早起身相迎。李善长从旁上前,正要介绍,朱元璋拦住了他:“四位贤士,我朱元璋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虽未某面,却已是很熟。右相国暂莫介绍,待我朱元璋猜猜看。”
说罢,朱元璋走近一位相貌伟岸,长着长髯的人面前:“先生是博通经史、书无不窥、尤精象纬之学,才比孔明不弱的刘伯温。”
“国公夸赞,伯温实在愧不敢当。”刘伯温点点头,微笑着。
“幸会,幸会。”朱元璋说罢又走到一位状貌雄伟,美须髯,眼近视但却明亮的人面前:“先生便是以强记博览著称,就学于梦吉,能晓《五经》的宋景濂。”
宋濂点点头,双手作揖搭礼道:“得国公相识,真是三生有幸。”
“幸会,幸会”朱元璋说着又走到一位身材修长,浓眉厚唇的人面前:“先生定是博学有才藻,曾授行省元帅的叶景渊。”
叶琛连声说:“对,对,对,感谢国公知我。”
“幸会,幸会”朱元璋说着,最后走近一位肩阔胸挺,勇猛壮健的人面前:“先生定是坚持不受浙东都元帅府佥事,退隐匡山的章三益。”
“谢谢国公知我。”章溢点头说。
“幸会,幸会。”朱元璋欢快地笑着说:“我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四位乃当今一等一的大贤士,能在这里与我相见,实是我朱元璋三世修来的福气。还请四位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随我朱元璋下山,平息战乱,救民于水火。”朱元璋说着,对四位恭身一一作揖。
四位大儒,之所以来南京城,为的就是这句话,此时听了朱元璋说出来,又见他如此诚意相请,自然大喜过望。四人同声道:“能得国公厚爱,我们愿意随国公下山,效力于麾下。”
朱元璋更加欢天喜地,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们,热情地朗然邀请道:“我们就此下山去罢!”
宋濂、叶琛、章溢三人听了,都把问询的目光一起转向刘伯温。稍一思考,刘伯温朗然地一笑,非常坦率地说:“恭敬不如从命,更何况我们来此钟山灵谷寺,不就是希翼国公的招唤么?!”
三人见刘伯温说得这么坦率,先是目瞪口呆的一惊,随后哈哈地大笑起来,直笑出眼泪。朱元璋和李善长见了,忍禁不住,也跟着哈哈的大笑起来。
“在这里笑什么?走罢,我们去跟了吴国公,到战场上笑去!”刘伯温豪爽地说着,对朱元璋礼貌地一伸手,说:“国公请!”
朱元璋对他笑笑,高兴地迈开大步,刘伯温、宋濂、叶琛、章溢,还有李善长都跟随着朱元璋,浩浩荡荡地一路走出灵谷寺,走下钟山,走进了国公府。朱元璋进住南京后,早以命人盖了一座礼贤馆,以备讲经讲学之用。当晚,四人都被朱元璋安置在这座豪华的礼贤馆内。等不及第二天,朱元璋当晚就去了礼贤馆,他首先见着的,是坚持不受浙东都元帅府佥事,退隐匡山的章溢。
“现在天下乱纷纷的,怎么才能平定下来,我为天下人求问先生,还望先生赐教。”朱元璋一进来,就开门见山地请教。
章溢听了,也直言不讳地说:“平定天下没有一定的准则,只有高尚品德的人才能做成这件事。只要国公宽仁待人,取得民心,天下一定是国公的。”
朱元璋点头称是,说:“先生正气贯胸,心装百姓,我授先生为佥营田司事,造福百姓,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就在去年,章溢因破贼有功,元朝论功封他为浙东都元帅府佥事,章溢坚辞不授,说:“我率领众将士打败敌寇,现在他们大都战死,我活着还要加封,实是情所不容。”可是,今晚,章溢感谢朱元璋从百姓出发,让他为官,便欣然接受了,望着朱元璋说:“国公有命,何敢不从!”说罢跪下谢恩。
朱元璋双手扶起章溢,恭恭敬敬地朝章溢作了个揖,说:“我代天下百姓感谢你。”
离开章溢,朱元璋找到宋濂,说:“先生乃当今儒学之首,不知先生对当今天下,是何看法?”
“而今天下大乱,是因为人心已乱。”宋濂说:“所以,要平乱世,武力统一固然重要,但统一人心也是非常重要的。要统一人心,首先要让人明白事理。‘春秋左氏传’是孔子褒善贬恶的书,如果能好好推行书中的意思,那么人们就能明白事理。知道那些是好事,应该去做;知道那些是坏事,不应该去做,真真达到这般境地,天下自然就统一了。”
朱元璋听了连连点头,说:“先生学贯古今,一代大儒,如蒙屈就,请先生留在我身边,随时请教,今后就在礼贤馆内,常常设坛讲课,传授‘春秋’、‘尚书’、‘三略’等儒家经典,教化文武百官,不知先生愿意吗?”
“做学问之人,最美最乐之事,莫过于将其所学传授众人,能得国公如此安排,宋濂感激涕零。”宋濂作揖拜说。
朱元璋与宋濂作别,找到刘伯温,已到深夜。刘伯温备了上好的茶候着,似乎专等朱元璋的到来。
“你知我要来。”朱元璋品着热茶问。
“你也知我定在等你。”刘伯温说。
说罢,俩人哈哈大笑。笑毕,朱元璋收敛笑容说:“元璋想以天下大事问先生,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但问无妨,只要我刘伯温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只怕是刘伯温知道的,国公早已成竹在胸了。”
“别这么说,我今日能有些势力,也全靠大家相帮始成。就是这样,比之西面陈友谅,东面张士诚,也远去一些,如今处在两面夹缝之中,不知如何才有作为?”
朱元璋说话时,刘伯温认真地打量着他,只见朱元璋身长背挺,腰粗肩窄,额骨突出,下颊肥硕,眼细嘴阔,齿小唇大,手肥实而指细小,腿修长而脚板大,行动起来,犹如龙虾在水……刘伯温心中暗自称奇,自己一生钻研相术,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相貌的人……见朱元璋正等着自己回答,刘伯温这才回过神来说:“张士诚目前已降元朝,是有些麻烦,但比较而言,陈友谅的麻烦更大。一是他的力量强大,而且还在迅速壮大,二是陈友谅野心勃勃,先杀自己的主子倪文俊,如今又控制义军领袖徐寿辉,可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对国公您发起进攻,恐怕就在近时。”
刘伯温一席话,直说得朱元璋额头冒汗,忙问:“依先生之言,我现在当如何防御?”
“不是防御的事。”刘伯温说:“孙子曰,决定战争胜负,主要是从这七个方面来分析比较,国君政治是否贤明,将帅指挥是否高明,天时地利那方更好,法令能否得到贯彻执行,军事实力那方强大,士兵训练是否有素,赏罚是否严明。就这七条,国公与陈友谅相比,胜负也就出来了。只要国公消灭了陈友谅,张士诚势孤力单,一举可破,然后国公向北挺进,便可成帝王之大业。”
朱元璋听了,非常高兴,说:“先生分析的精妙,一定还有败敌良策,还请都能讲出来。”
“以上七条,陈友谅明显地占着只有一条:军事实力比国公强大。”刘伯温说:“因此,要败陈友谅,国公必须集中所有兵力,将西路、东路、北路大军都召回来,方可一举击败陈友谅。”
“可是,如若召回常遇春与李文忠,张士诚与残余元军必然趁隙反扑,夺我东部、北部的领土,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国公担心,非常正确。但群雄争霸,在于实力,丧失土地换来实力壮大,才可能是最后的赢家。如其不然,则实力尽而土地丧,再无争胜之本钱,不知国公认为是这样的吗?”
“听先生这番话,使我朱元璋茅塞顿开,我在这里再次感谢了。”朱元璋说着,就席上朝刘伯温拱手作揖。
刘伯温慌忙还礼说:“国公相貌不凡,威武仁厚,且能礼贤下士,实是帝王风范,令伯温大开眼界。”
朱元璋见刘伯温说得真诚,不由也很感动,执着刘伯温的手说:“我朱元璋为人直率,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有关军国的大事,先生有什么想法时,还请随时赐教。”
刘伯温点头称是。
这一夜朱元璋就在刘伯温的馆里,彻夜长谈,直到无亮时,才回到国公府。朝郭丽那边看看,他还是走进马秀英的卧房。这是他已养成的习惯,无论是太疲倦了,还是太高兴了都要到她那里去。疲倦了时,他渴望在马秀英那里休息;高兴了时,他首先是想让马秀英知道。
这回,马秀英没料到他会来,有些不很明白的模样。朱元璋笑了,说:“这回你不知我要到你这儿来吧?”
马秀英只微微一笑,并不作声,替他把床被整好,爱怜地说:“看你这么疲倦,先到床上去躺一躺。”
“好,你陪着我,待我睡熟了再离开。”
“睡熟了,我也不离开。”马秀英说着,帮朱元璋宽衣解带。
“不知常遇春与徐达怎样了?”朱元璋睡下后,突然睁开眼说。
马秀英正想回答,朱元璋早已是呼呼熟睡。马秀英深情地望着他,心里充满柔情。
第六章 谋大胜
失败:于智者往往是成功的转机,是为胜利做准备;对愚者是蚀去翻身本钱,输光为止。胜利:于智者是迎接更大的胜利,直到全面的胜利;于愚者却是失败的开始,转身走向失败。
朱元璋离开歙县后,常遇春与胡大海率军往东北翻过昱岭关。常遇春在关下安寨,令胡大海为先锋,率三万人马直逼临安。
胡大海身材魁梧,一身力,一身胆,每次攻城,冲锋在前,从百户进升到总兵后,全是那手足胸腹间的刀伤换来的。
临安守城的将军叫汪平,是张士诚手下得力战将。早在朱元璋攻打歙县时,张士诚便令汪平死守临安,以却杭州后顾之忧。汪平接令,便认真安排守城事宜,备足弓弩,安装石滚,整日巡视城上,激励将士守城信心。
胡大海一到临安,便派右先锋张龙正门进攻。自己率大军压住阵脚接应。张龙勇猛非常,袒胸提刀,率三千勇士直冲正门,刚到城下,城上流矢如雨,怎么也难得上前。三千勇士,死伤过半,张龙身中两箭,差点跌下马来。胡大海非常气愤,长枪一挥,跃马冲去。奈何道窄泥泥,行动缓慢,到得城前,一阵流矢过后,木滚乱石猛砸下来。胡大海见将士死伤无数,这才清醒过来,忙喝令撤兵,自己横枪勒马,缓缓断后。
回到营地,正赶上常遇春到来。胡大海倒身便拜说:“初战失利,还请元帅治罪。”
常遇春说:“快请起,攻城夺地,那有不失利之理。只是经此一败,你可有什么好的想法,能速破了这临安城。”
“若是要速破,便只有强攻了。”胡大海说:“这临安四周泥多道不平,可多备竹排木板,准备好软梯绳索,猛冲猛攻,有三五回合,临安定破,只是伤亡会大一些;若可缓一些攻破,还……”
“不能缓。”常遇春说:“你可记住国公临行前的话:速战速决,直逼杭州,配合徐达,攻下杭州,以解东线之忧。”
“既如此,我马上传命下去,准备竹排、木板、木梯,明天一早,强行攻城。”胡大海说。
常遇春点点头,告诉胡大海:“刚刚接到报告,徐达已取苏州、湖州,正在攻占余杭,进逼杭州。”
胡大海再不言语,急去准备攻城之事。到第二天早上,常遇春与胡大海带了全军人马,进攻临安。战士们分成两队,一队扛竹抬板,沿途铺垫,一队挺枪跃马,拼命冲杀,张龙在城上见了,暗自长叹:临安难保也。
果然,常遇春的部队冲到城下,流矢、木滚扑面而来,但第一队人刚刚倒下,第二队又冲上来,这回流矢、木滚弱势许多,而接着又来第三队……张龙见了,长叹一声,拔剑自刎城上。守城军队见主将自刎,便纷纷举手投降,常遇春攻占了临安城,稍事整顿,速向杭州进逼。
徐达与常遇春,一路从西南,一路从东北,直逼杭州,张士诚闻报心中惧怕,召来群臣商议破敌之事。张士诚问:“如今大敌当前,各位爱卿,可有良策退敌?”
猛将吕珍站出,挺胸而言:“自古道,兵来将档,水来土镇,有何虑哉,末将愿意带三万人马出城迎敌,先斩了西南的徐达,再去收拾东北的常遇春。”
吕珍话音刚落,重臣余春牧站出来大声呼叫:“万万不可!微臣以为:吕将军虽说勇猛无比,徐达、常遇春也非乏乏之辈,如今一路而来,势如破竹,士气旺盛,我们只能避其锐气,闭门坚守。他们倾巢远道而业,境内空虚,西面陈友谅不会坐视不理,待到陈友谅从后袭之,敌军不战自退。到时再乘机掩杀,方是上策。”
吕珍责问道:“话是这么说,但敌军城下,我们闭门不出,岂不成了宿头乌龟?尚若敌军久困,城中粮草不济,如之奈何?”
张士诚是个贪图享受的懦弱之人,其母亲略知占卜之事,昨晚张士诚特到母亲处,请她为该闭城门死守还是开城门迎敌之事卜了一卦,结果是闭门不出为妙。因此,在未上朝前,早已胸中有数,此刻见爱将吕珍逼问重臣余春牧,便说:“吕将军,此事不要再议,还是余春牧言之有理。徐达、常遇春确实不是乏乏之辈,我们出城迎敌,尚有半点差池,敌军趁机攻入,到时悔之莫及。不如闭门坚守,以杭州城之坚实,吕将军之勇猛,敌人一定难以攻破。稍过时日,西面陈友谅发难朱元璋,杭州之围不解自解。”
既然张士诚这么说,吕珍再不言语,忙着组织官兵加固城池,编班轮流日夜把守。
徐达不愧是个军事天才,不仅勇气过人,其战略眼光,在当时的将帅中,也是无人能比的。徐达在杭州西面二十里处,安营扎寨已经三天。他只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一是为了等待常遇春的到来,二是为了等待南京的消息。
他这一路进展很顺利,兵不刃血就来到了杭州城下,但徐达看得非常清楚:张士诚的地盘虽然丢了不少,他的军势实力却减得不多,而今投了元朝,反倒更加强盛。特别令徐达顾虑的,还有西边的陈友谅,这可是些豺狼之师啊!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吃掉。这么想着,徐达走出帅帐,唤来郭英、赵德胜俩人,让他们跟着自己,一同去察看地形。刚走出没有几步,便有探马来报:
常元帅已在南门发起进攻,请我们前去北面接应。
徐达听了,不由皱眉摇头。心想:现在就发起进攻,未免太性急了些。于是命令探子速去再探明情况,随时回报。
原来,常遇春知道徐达已近逼北面后,便认为杭州唾手可得,因此他一到杭州,便立即组织大军攻城。
十余辆吕公车,隆隆作响,一路滚滚尘烟,甚是威猛。大队的步兵,蜂拥在吕公车的后面,拼命的呐喊,喊声振天。城上的吕珍见了,并不惊慌,命令弓箭手,做好充分的准备。待吕公车接近城墙,吕珍一声令下,弓箭手纷纷放箭。谁知道吕公车前隔板宽大坚硬,常遇春的士兵到了城下,便躲在吕公车后。城上虽然飞矢如雨,却不能伤士兵丝毫。躲在车后的士兵们,也朝城上射箭。城上的弓箭手倒下几个之后,城上开始乱了起来。吕公车逼进城下,城上的弓箭手无法射着。这时候,一队队勇士从吕公车后出来,朝城上抛出铁龙爪。待铁龙爪钩住城垛后,几十名士兵齐呐喊,拼命拉铁链。只听得轰然一声响,城垛塌垮,攻城士兵顿时性起,手握长枪,呐喊着往里冲去。
吕珍不愧是一员有名的大将,临危并不惊慌。他大声地喊着,一面命令机动的部队前来增援,一面指挥士兵点燃火球向冲上来的敌人扔去。 4e00." >一时,数百火球围着吕公车,将吕公车很快燃烧坍塌,使得车后的士兵,暴露无遗。这时候,增援部队到来,吕珍命令他们一齐放箭。一时间,如雨飞矢,城下士兵,也死伤过半。攻进城里的为数不多,也被增援的守城部队团团围住,不一会,全部杀死。胡大海在一边见了,急得直咬牙齿,挥刀还要再去冲杀,被常遇春唤住。
常遇春止住胡大海,然后命令退兵。吕珍在城上见了,不去追击,只命士兵在城上大声呐喊,振作士气,庆祝胜利。
一战退敌得胜,守城的部队士气大涨。张士诚得报,非常高兴,急忙走进母亲的居室,喜气洋洋的对母亲说:“母亲大人,孩儿托你的洪福一战而败敌军。如今危机已经过去,还请母亲放心。”
张士诚的母亲听了,连声说:“啊弥托福,多谢菩萨保佑!”
张士诚见母亲高兴,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告辞离开,来到了咏梅的居室。咏梅是他到杭州不久寻到的佳丽,张士诚去时,她半卷云鬓,倦态浓浓正等着。看到张士诚,施礼说道:“小女不及梳妆,还请大人稍待再来,不然真污了大人眼目。”
张士诚并不说话,一伸手揽住咏梅:“不要梳妆,本色最妙,我就喜欢你这模样。”说罢,握住咏梅玉手。这手,美玉雕成,冰肌润泽。张士诚抚弄一会,又来看咏梅的脸,一抬头便看到那万千情意的一双眼睛,再也把持不住,抱起咏梅走进卧室。
徐达得知常遇春攻城失利的消息,便派人与常遇春商定,暂作围困,等国公令。
杭州乃是鱼米乡,城市繁华,人口众多,存粮却不多,在平时,每日都要从外面运粮进来。这次一围十多日过去,城中粮食一日比一日紧张。张士诚为保军队用粮,到处高价收购粮食,城中百姓早已粮尽,处在饥饿之中。昔日繁华的杭州,到处可见行乞之人。有人将此事告之于张士诚,张士诚有些不信,便换了衣衫,亲自走上街去看。
过了两条街,张士诚便见到一对行乞的父女。见那女子的姿色,似乎更甚于咏梅,不免心头一动,走上前去,和颜悦色地问老人:“何以沦落至此?”
张士诚此时虽着便装,但那说话的口气和神态,让人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之人。老人打量着他,老老实实地说:“我就是东街开绸布店的老板,只因有钱也无处购粮,也就只好行乞街头了。
张士诚听后,颇为吃惊,很着急地说:“象这样还算殷实之家,难道也没有粮食吃了么?为什么平日里就不多购一些存放在那里。”
老人听了,也有些吃惊地望着他,说:“平日里,粮食随处可购,谁还想到要存放一些。人说有粮常想无粮时,看来这话还真有些道理。”
在老人认真地说这番话时,张士诚的目光,一直停在那女子身上,直看得那女子不好意思,把头偏向一边。待那老人的话说完,张士诚非常同情地对老人说:“看来,你们父女也算是好人落难,这是我最不高兴的事。你二人随我来,我送些白面给你们。”
老人听了,欢喜不尽,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已经看不见张士诚那双眼睛,一直在自己女儿的身上打转。
张士诚带着父女二人,走过一条冷清的街道,来到王府院墙的厨房后门。跟随张士诚的小斯莫大,在紧闭的大门上敲了几下,便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出来开门。这小厮并不认识张士诚,但却认得莫大。他对莫大讨好地笑了笑,打开门迎他们进去。
“你快去称了十斤白面,赶忙送来。”莫大吩咐他说。
不一会,小厮按了莫大的吩咐,提了一小袋白面出来。张士诚让莫大把白面交到老人手上。老人接了白面,千恩万谢地嗑过头,然后拉起女儿,要辞谢离去。张士诚见了,朝那莫大一使眼色。象这类事情,常久跟在张士诚身边的莫大曾经干过不少,一见张士诚的眼色,便立即心知肚明,忙着走过去,满面带笑地对老人说:“看你这么穷,这白面带回去,也过不了几日。不如将这位小姐留下,给我家主人做个丫环,也不至于随你挨饿。”
老人看看莫大,又去看看张士诚,觉得他象貌还算善良,低头想了想,问道:“请教恩人,不知这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张士诚听了,说:“如今战乱年代,这仗一年半载怕是结束不了了。”
老人吓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摇着头走到女儿面前,说:“女儿,你就听这位大哥的话留下,也免得跟我回去挨饿。”
女儿哭着,抱住老人:“不,我不!”
“听话,在这里一定有好日子过。”莫大走去拉开父女,又推着老人说:“你走罢,你走了,她就好了。”
“女儿,你保重!”老人垂泪喊着。
莫大推着老人往前走,女儿却被张士诚拦住,七拐八弯,带进自己的卧室。
从古至今,无数事实都证明这么一个道理:玩弄刀枪者,可以砸毁一个世界;懂得御人者,能够夺得一座江山。
出身于沔阳渔家的陈友谅,从小便阴毒异常,有次在路上走着被一壮汉不小心撞倒,爬起来便一个劲辱骂那壮汉,口口声声说要报仇。
“真是对不起,我也是事急,走忙了些,没留意到你……”壮汉给他赔不是。
“没留意到我,就可以撞倒我?”还刚满八岁的陈友谅恕目圆睁,发狠地说:“我要报仇,待我长大,一定要杀了你。”
“我这里有把刀。”壮汉取下腰间的配刀递给小友谅说:“要杀,现在就动手。”
说明迟那时快,小友谅接过刀,拔出就刺向壮汉……为这事,以老实本份著称的小友谅的父亲被官府关了三年;也因为这事,小友谅在沔阳小混混当中很有名气。
乱世出英雄,红巾军到处起义,陈友谅也举起义旗,投奔徐寿辉,在倪文俊部下充任薄椽,因作战勇猛,几年下来,便做到了统军元帅。倪文俊谋杀徐寿辉不成,逃到他那里避难,反被陈友谅无情地杀了,提了首级去见徐寿辉。这步一举两得:这边得了倪文俊的全部兵马,那边得了皇帝徐寿辉的最大信任。不久,陈友谅便掌控了徐寿辉的军队,能主宰徐寿辉了。因徐寿辉的一些旧臣对此不满,又有以赵普胜为首的武将支持,陈友谅只有等待。这回,赵普胜兵败池州,陈友谅趁机忙着清理内部,谋杀徐寿辉旧臣。
战乱时代,暴政、屠杀是管用的。杀了一批大臣之后,陈友谅很快控制了局面,完全地控制了徐寿辉。一些个奏章,军机大事都得先呈给陈友谅这位汉王过目,才转到徐寿辉这个皇帝手上御览。此时,那些个奏章,军机大事都已按陈友谅的意思在办理了。事已到此,陈友谅松了口气,决定着手解决在外支持徐寿辉的赵普胜。
赵普胜丢了池州本想入安庆护驾,谁知陈友谅以徐寿辉的名义拒绝他入城。理由是:赵普胜全师而回有凝点,只能暂守枞阳,待查清再说。赵普胜有口莫辩,只好在枞阳呆着,几次暗自派人与徐寿辉联系,都没有什么结果,很为徐寿辉着急。这日,他突然收到徐寿辉的密信,并附有一枚徐寿辉的令牌,让他深夜潜入徐寿辉府内,有要事相商。赵普胜见了,吩咐副将赵孟守好枞阳,自己连夜赶往安庆。临行时,赵孟提醒他说:“将军可要细想,是否陈友谅使的诈。”
赵普胜说:“我仔细察看过密信,认得确系皇帝亲笔。他若骗我,我也认了;他若真有事相商,我不去,岂不天理难容?”说罢,急奔安庆。
赵普胜机智过人,也颇通易容术,稍作装扮,便是衰老了许多,进安庆城门时,守门人没有半点察觉。到那临时的皇宫面前,赵普胜绕着围墙转了个圈,发觉并无半点可疑处之后,这才翻墙入内。
这临时的皇宫原是赵普胜负责守卫的,因此他非常熟悉。穿过后花园,沿着回廊走过去,再拐了几个弯,便来到徐寿辉居室的后墙,赵普胜贴墙听了一阵,并无半点声音,便绕过档头,来到窗前窥视。
宽大豪华的龙榻,徐寿辉龙袍在身,侧身斜卧,一位侍女在侧轻轻为他捏肩揉背,他似乎在等待什么。由于灯光昏暗,赵普胜并不能看清徐寿辉的脸,但却认得那位侍女。赵普胜再无顾忌,轻轻撬开门,侧身进去。不料刚迈开步,便被一绳网罩住,待要挣扎,早被两侧跃出的勇士按住,五花大绑了,拖到龙榻前。
侧身斜卧的人转过身来,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直逼赵普胜,说:“你投靠朱元璋不算,还敢私闯皇宫,行刺皇上。来人,给我拖出去斩了。”
赵普胜望着身著龙袍,高卧龙榻的陈友谅,气得两眼冒血,骂道:“你这个逆贼,你害了皇上……”
陈友谅见事已办成,不愿再费唇舌,挥了挥手,大声喝道:“还不快拖出去?!”
原来,那封密信是陈友谅诱逼徐寿辉写的。陈友谅答应徐寿辉,待赵普胜来了之后,好好问问他全师而退的原因,如果赵普胜能说出个道理来,也就了却一番猜疑,还赵普胜一个清白。徐寿辉已经再不信任陈友谅,也知道陈友谅的这番话是别有用心。但却经不起陈友谅的威逼,还是违心地写了那封密信。结果,不但断送了赵普胜的性命,断送了忠于他的最后一点实力,使他成了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犹如一只被捏在陈友谅手中的小雀儿。
陈友谅冷笑着站在那里,一直看着赵普胜被拖出大门,他仍然一动也不动。没过多久,他的手下来报:已斩赵普胜!
陈友谅听了,露出得意的狰狞,大声地吩咐道:“把皇帝请出来!”
这位曾经是贩布的汉子徐寿辉,他趁乱举义,结果因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竟然被众人推为首领。在徐寿辉那堂堂一表的相貌里,藏着的却是一颗胆怯、无能的心。人世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在战乱的年代里,虽然最多的是杀戮无辜、弱者惨死,但也会出现一些荒唐、滑稽的事情。象徐寿辉这么个人,在攻下蕲水,打败元朝威顺王宽彻不花后,竟然也要立蕲水为都,自己称起皇帝来。这回,陈友谅耍弄他,就象耍弄一个白痴。陈友谅拿来一大壶好酒,给他讲明了自己要做的事情,然后对徐寿辉说:“等我们喝过之后,你就去宫里等赵普胜来。到时候,你自己先问他清楚,再来与我说话。”
徐寿辉听了,连忙点头答应。心想:陈友谅,你也有失算的时候,等赵普胜到来,我再也不会让他离去。今后有赵普胜的保护,看你陈友谅的野心还能够得呈?这么想着,徐寿辉心中暗暗得意。陈友谅却不去管徐寿辉是怎么想的,他只是一杯又一杯地逼劝徐寿辉喝下去。目的很明显,徐寿辉醉了,就是陈友谅的胜利。可笑的徐寿辉终于喝得不省人事。陈友谅一挥手,烂醉如泥的徐寿辉便被拖了出去。他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现在睡得正熟的徐寿辉让人请回龙榻前,他一看陈友谅身着龙袍坐在上面,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还道是陈友谅今日里就要取而代之了。
见徐寿辉进来,陈友谅缓缓地走下龙榻,解下身上的龙袍,说:“你这龙袍还真好穿,见你醉了,我只好穿上你这身衣服代问赵普胜。”
“赵将军来了?”徐寿辉忙问。
“来了。”陈友谅回答。
“人在何处?”
“被我斩了。”
徐寿辉只觉得两眼一黑,他呆呆地望着陈友谅。
“他确实投降了朱元璋,他这次就是劝你去降朱元璋。”
“不可能,不可能!”徐寿辉大声喊起来。
“哼!”陈友谅瞪他一眼,丢下龙袍,大步朝外走去。
徐寿辉呆望着陈友谅,悲哀地说:“你也太狠了!”
陈友谅走过他身旁,朝他一登眼,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汉王府里,金碧辉煌,张必先,张定边正在那儿候着,见陈友谅回来,忙迎上前。
“解决了。”陈友谅说着坐在汉王椅上。
“既如此,汉王可以取而代之,顺应民意,自己称帝。”张必先凑曰。
“我看还是暂缓些好。”张定边说:“如今局面刚定,徐寿辉已是笼中之鸟,汉王挟之,联络张士诚与方国珍,更为便利。”
陈友谅点点头,说:“明日即攻下池州,然后沿江而下,占了南京后,再做皇帝。”
说罢三人哈哈大笑。
解决了赵普胜的事之后,第二日,陈友谅亲自率军,一举收服了枞阳赵普胜的部队。望着满江的水军,陈友谅万分的得意。只有我陈友谅,才能够做出这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事情!现如今,水军、陆军尽归我统领,放眼天下,还有谁比我更有实力?!这么想着,陈友谅大声命令:“横渡长江,直逼池州!”
命令一下达,大船载了大军,乘风破浪,往池州而去。花云得知,一面派人飞马前去铜陵,向邓友德求援;一面召集众将,商量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事,说:“现在陈友谅的军队,比我们多十余倍,已在途中,即来攻城,我们怎么办?请大家各自说说自己的意见。”
“死守城池,人在城在。”众将齐声呐喊。
花云听了,高兴地说:“我正要大家这句话。吴国公平时待我们很好,现在是关键时刻,我等都应以死报效。”言罢,他亲率众将登城,检查城防。
大船中,陈友谅对张定边说:“此番夺回池州,一定要速战速决。我们若不能一举而攻下池州,待铜陵援军赶到,要拿下池州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末将一定尽力,在铜陵援军赶到之前拿下池州。”张定边说。
到中午时分,陈友谅军队登岸,张定边手握长矛,身先士卒,城中花云挥剑城上,指挥击敌。奈何敌众我寡,不到三刻时间,便有张定边先锋汪华卫攻上城来。花云挺剑下击,后面飞来流矢正中花云臂膀,汪华卫乘势攻杀花云。花云臂上带箭,奋然起迎,血战汪华卫。张定边见已有突破口,急督军蜂拥而上,花云手下众将、军士奋起迎敌,一一战死。花云身中数剑倒在血泊里,被汪华卫五花大绑,送到陈友谅帐前。
陈友谅生性残暴,但对勇猛之士,却很是敬佩,刚才在城下看到花云拼死撕杀,不由得心存好感,上前劝说道:“我看你是位勇士,不防降了我,待我做了皇帝,大将军有你做的。”
“呸!”花云将一口血水喷到他脸上,大骂道:“无耻小人,买主求荣,谁会降你,要杀便杀,再莫枉费心机。”
陈友谅抹去脸上的血水,恐怖地笑了笑:“不识抬举,给我绑在北门城楼,乱箭射死。”
邓友德得知池州被攻,即带所有兵马,前来救急,谁知到了北门城前,远远看见被吊在大柱上的花云,身上到处是箭,犹如刺猬一般。正伤心时,陈友谅出现在城头,大声喝道:“朱元璋手下小将,快快投降,不然,他就是你的下场。”陈友谅挥剑一指花云。
邓友德愤怒难当,举兵攻城。城上飞矢如雨,冲在前面的士兵,一排排倒下。副将张龙提醒邓友德说:“敌人太过强大,将军还是保存实力为好。”
邓友德闻言,猛然省悟,强忍悲愤,下令回军。
陈友谅高立城头,哈哈大笑,说:“今天本王高兴,暂让你多活一日,明天就取铜陵,如不识趣,一定与这花云一般下场。”
邓友德回身,拉弓放箭,箭从陈友谅耳边擦过,陈友谅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邓友德忙率众人撤回铜陵,一面精心布防,一面派人飞马报信南京。
在战争中,命运特会弄人,常使小小的疏忽,引起决定性的变化,朱元璋懂得这个道理,在决定命运的战略上,非常谨慎地听取他人意见。
这天清晨,雷声滚滚,紧接大雨滂沱,等到酣睡的朱元璋醒来,天已大亮。他睡了也就是两个时辰,睁开眼见马秀英正欣赏地瞧着他,便伸手搂过马秀英亲了亲。马秀英紧紧地抱住他,他开始有些想……但他突然又想起了昨晚上刘伯温的那番话,抓着马秀英的双肩,看着马秀英那张充满爱意的脸问道:“昨晚刘伯温要我撤回东、西、北三路大军,集中力量来对付陈友谅,你认为如何?”
“撤回三路大军?”马秀英紧嘟双唇,眼睛巴眨地思考着:撤回三路大军,张士诚必然趁虚攻占我已夺城池,但如不撤,陈友谅势力强大,又踞长江上游,发兵来攻……我看此事关系重大,应该召集文武众臣,好好商议,再做定论。她把这想法毫无保留地讲出来,朱元璋听了,连声夸她说的对,唤来吴良吩咐他速去通知文武大臣,立即到殿上议事。
朱元璋回到南京,众臣都盼着与他见面,这回听吴良口谕,纷纷冒雨前来,集中在大殿里,朱元璋走出来见了非常高兴,点头问候之后对大家说:“各位,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商议撤军之事。有高人建议撤回东、西、北三路大军,集中力量对付陈友谅,不知各位以为如何?”言罢眯细眼睛瞧着大家。
汤和首先发言,他认为撤回东、西、北三路大军,张士诚必然乘虚占我城池,骚扰后方不得安逸。不如先一举灭了张士诚,再来对付陈友谅,这样既可保全我们拥有的城池,又可以免除张士诚骚扰后方之忧。
朱元璋听罢不言语,把目光转向李善长,想听听他对此的看法。李善长却不想这么快发言,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沐英。沐英见了马上发表自己的意见:首先表示赞同汤元帅的看法。说今日撤回三路军,无异于将数月苦战得来的城池拱手于敌。主张再调来北路李文忠元帅协助徐达大元帅与常遇春元帅夹击张士诚,一举拿下杭州。
朱元璋静静地似乎很认真地听着,脸上看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等沐英讲完,还是眯细着眼去看李善长。
李善长见了,只觉着浑身有些热,不得不发表自己的看法,他提出三个问题:一、能不能一举灭了张士诚?二、在攻打张士诚时陈友谅会不会来进攻南京?三、集中兵力对付陈友谅时张士诚会不会帮忙?完了说军师考虑问题很深透,很想听听军师的意见。
好个李善长!刘伯温想:他既然能提出这在些问题,当然是与我想的一样了,却不愿意大露锋芒,看来确是个有智谋又深知为官之道的人。我既然要帮他朱元璋,有什么就说出来算了。想到这里,刘伯温开口道:“如不出我所料,就目前张士诚的实力来看,我们就是再围三十天,也难拿下杭州城。我们如果继续攻打张士诚,三天时满,陈友谅一定进逼南京城下。如果我们迅速撤兵,陈友谅在十日之内也会进逼南京,到时候,东面张士诚,西面方国珍都不会与他合作攻南京,只会乘虚掠我城池。”
三日时满,进逼南京城下?汤和对此话非常不满,走出来问道:“在军师眼里,难道我池州、铜陵、当涂都是纸糊的不成?”
汤和身边几位武将,也都不满地责问。朱元璋心里虽然不是滋味,却有些信刘伯温的话,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又将目光投向李善长。
此时的朱元璋,虽说很欣赏刘伯温的才华,但对他的直言不讳却是有些儿心中不快。在若大个人世上,但凡心胸不是那么宽阔的人,总是爱对别人的个性有所挑剔。只有真正的君子,才会置他人的个性于不顾,而只专注于这个人的德行与才能。只不过有一种心胸不那么宽阔的人,由于经历了颇多,对人生世象观察的很透,他们能够一切追踪于利己的原则为人处世,对自己便能作非常有效的克制。当他们需要别人的帮助时,对别人个性的挑剔便能不那么显示出来。此时朱元璋尽管反感刘伯温直言不讳的个性,自然不会当面有所反应,只不过在心中,非常希望李善长能多说出些道理来,击败刘伯温,打掉他那太过自信的心态。
李善长同了朱元璋这么久,已经很能知道他的心事,见他将目光投到自己身上,就知道刘伯温的话对他有些刺激。然而,在李善长看来,刘伯温的话,又很有道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来发言,确实有些为难。不能得罪朱元璋,是李善长做人的一个原则。但他知道,象这种事情,聪明透顶的朱元璋,迟早会弄明白。如果现在为讨好朱元璋而反对刘伯温的意见,待朱元璋明白真相后,必然会认为他李善长无能。这么想着,李善长含糊其辞地说道:“我们现在若是继续攻打张士诚,陈友谅必来犯我。至于需要多久时间能到南京城下,恐怕……”他估计可能也就是三、四天,但此刻又不便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因此只好就此打住。
朱元璋焦急地看着他,就等他的这位丞相能给武断的刘伯温回敬一下,不料他在这节骨眼上停住了。
“丞相快说下去!”朱元璋催促说。
“恐怕要看战况的进展了。陈友谅现在已殊杀了赵普胜,紧接着他一定会进攻池州,如果花云能在池州……”
就在李善长吱吱唔唔时,有铜陵派快马来报:“池州失守,陈友谅即攻铜陵,请吴国公速派兵增援。”
见信使万分狼狈地进来,朱元璋就已经知大事不妙,听他说完,不由得内心一声叹息:这回,倒是让刘伯温说准了。看来,现在是到了我朱元璋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既然如此,我还能因为自己心中的一点不快,去得罪刘伯温吗?不行,当然不行,我现在需要他的智慧,需要他对战事高人一筹的见解和谋略,我不可能让他有半点不愉快。想到这里,朱元璋赞赏地望着刘伯温,赞叹地说:“军师果然料事如神,真是天助我也。汤和、沐英,事实面前,你们要服气!”
汤和、沐英听了,都争着领兵前去救援铜陵。朱元璋一听,知道他们的心里还是不服气,还是认为,三日之内,陈友谅到不了南京城下。了解了他们的想法之后,朱元璋感到必须要说服他们,否则,将军与谋士离心,这正是战前的大忌,于是眼瞪着汤和与沐英问道:“若是现在去救援铜陵,得付出多大代价,你们知道吗?”
汤和、沐英一时回答不上来。朱元璋继续启发他们:“你们想想,此时前去救援铜陵,得给你们多少兵力?能守住铜陵,又要牺牲多少兵力?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必要付出这样的牺牲吗?”
汤和与沐英,这时才真正地认识到此时去救援铜陵确实不合适。冲着朱元璋说:“我们思虑欠妥,请国公责罚。”
朱元璋听了,这才开颜一笑,说:“你们都是统兵数万的大将军了,今后遇事,切记要冷静考虑,万万不可莽撞行事。告诉你们,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消耗陈友谅,最后消灭他。”
“国公所言极是。”李善长接口说:“消灭了陈友谅,就等于夺得了陈友谅所占的长江上游南北的所有地盘,甚至……”李善长看着朱元璋,他认为让吴国公来说下面这句话更好些。
“甚至整个天下。”朱元璋接着说:“现在,我们集中智慧来考虑一下:集中兵力对付陈友谅的具体步骤。”
“国公料敌如神,对付陈友谅的具体步骤肯定成竹在胸。”李善长说。
朱元璋听他尽说些赞扬话,心里虽然高兴,但还是不满意,这种时刻,他最需要的是真知灼见,高人一筹的谋略。于是,朱元璋把目光鼓励地投向刘伯温。刘伯温坦然地迎着这目光,缓缓地开口道:“可使快骑,即刻出发,着北路军即回南京,东路、南路军猛烈夹攻杭州后,也迅速撤回……”
朱元璋听着,不断夸赞,频频点头。面对危急,他心中已有了一些应对的办法。
李文忠攻占六合后,依照朱元璋临行时的教诲:扩大军队,争取民心,将六合与扬州治理的井井有条。除此之外,他还四处收集粮食,招兵买马。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他便扩充了三万军队。这时候,朱正文建议:是否攻下西北来安,这样可以与西面的滁州联成一片。
此时的李文忠,已经深知朱元璋的战略意图。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取得最后的胜利,争得多少地盘是没多大用处的,关键还是拥有多大的实力。于是摇摇头说:“如今群雄争战,有实力者便有天下。眼下还是整军待命为好。”
正说着,有南京信使到。李文忠接过朱元璋手谕,只见上央只写了五个字:“速回师南京!”
朱正文看了一时茫然,李文忠却非常自信地说:“有大仗要打了。”
与此同时,徐达和常遇春也接到朱元璋相同手谕:“速全力猛攻杭州,即悄然回师南京!”
常遇春有些茫然,徐达却会心地笑了,即主动与常遇春取得联系,约定双方同时猛攻杭州城的时间。
这几天,张士诚借口巡防,整日里呆在绸布店老板女儿的卧房里消遣。他给这女子取名叫艳艳,如约给了她十斤白面送回去,艳艳见他守约,对她也算温和,便十二分真心地服侍张士诚,让他肆意享用、消遣。正春风得意地享受着,突然听到北门与西门同时受到徐达与常遇春的猛烈攻击的消息,张士诚一惊,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
“这怎么是好,怎么是好。”张士诚自言自语:“莫非,我张士诚的好日子就此结束?”
他摇摇头。这是不应该的,朱元璋已经面临灭顶之灾,陈友谅难道会容忍朱元璋这么发展下去?这是张士诚常常宽慰自己的一句口头阐。
“既然有人攻城,你还不快去。”艳艳在旁提醒他。
“对、对、对,我去看看情况怎样。”张士诚对艳艳说:“你放心好了,我兵多将广,杭州一时是不会丢的。呆会,我再来看你。”
张士诚说完,依依不舍地离开艳艳,来到太尉府。丞相李行素、司徒李伯升、左丞相蒋辉,同知枢密院事史文炳都在,见张士诚来了,众人都起身相迎。张士诚不等坐下,就连忙问道:“敌人怎么会从北门、西门同时进攻?现在情况如何?”
“敌军攻击虽然非常猛烈,我军正在全力抵抗,今日不会有碍。只怕是这么持续下去……”史文炳苦着脸说。
“我看不用担心。”丞相李行素说:“孙子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而今敌我双方的力量基本相等,敢来进攻,一定不会得逞的。更何况,如今陈友谅对他们已是虎视眈眈,徐达和常遇春还敢这么孤注一掷地对我们发动攻击,实在是匪夷所思?”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张士诚睁大眼睛,点着头说:“这究竟是为何,朱元璋有这么大的胆子!”
“难道,他们是想撤退?”李行素突然大声地说道。
“我看有这个可能。”张士诚微微地点头说。
“我主说的极是。在战场上,凡是打败了、想败退的将军,都要先猛砍几刀,方才可平安逃回。”李行素说。
“但愿如此!”张士诚点点头,一颗悬起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又想起那一身似是无骨的艳艳,对李行素等说道:“你们好好地安排一下,史文炳去城北,李伯升去城西,一定要守住杭州城。告诉士兵们,朱元璋的进攻,坚持不了几天的。”说完,张士诚捶着后腰,离开太尉府。
徐达与常遇春约定,进攻到中午时分,便两边同时撤出,休整一个下午,趁夜直奔南京。张士诚在艳艳那里一晃就是一个下午,他挂记着攻城之事,想想自己怎么也该去看看,刚有这个念头。便又有人来报:“已经打退敌人的进攻,杭州城安然无事。”
张士诚一阵狂喜,抱紧了艳艳。
天才可以扭转劣势,他们懂得有价值的事都有困难,运用智谋朝定下的方向前进;庸才享受不了优势,他们会以为成功唾手可取,因为沾沾自喜的骄气一步步走向劣势。
陈友谅说话算数,取了池州之后并不休息。看到将士们非常的疲倦,陈友谅便鼓励他们说:“拿下铜陵,放假一天,任凭你们去欲所欲为。”将士们听了,一时精神大振,各自抱了个美妙的希望,第二天拂晓,便马不停蹄的奔向铜陵。
铜陵守将邓友德见到远处尘土飞扬,知是陈友谅大军临近,他记住朱元璋派人送来的密令:尽可能重创敌军,迅速撤回铜陵。邓友德于是将全部力量,都集中在南门上,还动员全城百姓,在南门城外挖了许多陷井,以便阻挡陈友谅的进攻。
陈友谅看到铜陵城门时,脸上露出狞笑,挥剑一指,大声地说:“谁先登上城门,连升三级,赏黄金百斤!”
话音刚落,便有手下大将焦云胜,一马当前,率领八千兵勇,直奔城门而去。
陈友谅勒马微笑,手摸下巴,正想说几句夸赞的话。只听轰轰一声巨响,焦云胜一头裁进深深的陷井。跟在他后面冲上来的兵勇,一时驻不了脚,也纷纷跟着掉下去。八千兵勇,一下子就丢了差不多一半。
陈友谅见了,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邓友德,待会儿看我不拔了你的皮!”
“汉王息怒,待末将破了城门,迎汉王进城。”说话的是副将简得智。他言罢率了一万军士,前去攻城。
简得智是个小心谨慎的人,看到焦云胜一头掉进陷井,行动起来便非常小心。他让一小队士兵在前探视,遇上了陷坑,大部队就绕道而行。可是,邓友德准备的非常充分,沿途的陷井布满面了一层又一次。简得智尽管异常小心,他的部下,还是不断有人“唉哟”一声,掉到陷井里去。这样不断有死伤,而且又行动缓慢地来到了城下,已经是死伤了三分之一。正准备攻城,只见城上的滚木、乱石,如暴雨般突飞而下。简得智的部下来不及躲避,顷刻之间,被砸死砸伤一大片。简得智看着,已没了此前说话时的自信,怯从胆生,再不敢去进攻,带着死里逃生的残余部队,狼狈逃回。陈友谅见了,大喝:“推下斩了!”
张定边在一旁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邓友德准备良久,沿途陷井太多,简将军总算是摸清了情况,何不让他率军再去,戴罪立功。”
这样的时刻,陈友谅自然是不愿杀简得智,便顺台下阶,说是看在张太尉份上,暂且留下简得智人头。
简得智感谢汉王不杀之恩,发誓一定戴罪立功,拿下铜陵。说完翻身上马,点了兵勇,又去攻城。奈何连攻三个时刻,铜陵城上的滚木烂石还是非常充足。张必先见了,向陈友谅建议:不如派人轮流进攻,疲惫敌人,主力先安营扎塞于城外,待午夜过时,大军再去攻城,定能一鼓而下。
陈友谅点点头,留下刘文忠、刘文义两兄弟协助简得智攻城,主力部队扎营城下,待机行动。
满心不悦的陈友谅走进汉王帐内,徐寿辉在那儿等他。
“汉王,象这样子攻城,攻到南京,要死伤多少士兵,你想过了吗?”徐寿辉问他。
“打仗,能不死人,陛下举义时数万士兵,现今又还剩多少?”陈友谅瞪着眼问完,哈哈大笑,跟在他左右的张必先、张定边也一起笑。
“你们……”徐寿辉想要发怒,一想自己这个皇帝是掐在别人手上的,便摇着头走了。
“现在还留着他做什么,干脆……”张定边做了个杀头的手式。
张必先忙制止说:“暂时还不可以。”他看到陈友谅脸上似有不快,又接着说:“我们不妨以徐寿辉的名义给张士诚与方国珍去信,请他们速往南京共灭朱元璋。如果他们来了,徐寿辉便可杀了;如果他们不来,徐寿辉也可杀了。”
“好罢,就这么办,到时他徐寿辉该死该活,可不是我陈友谅的意思。”说罢,陈友谅抬起头,哈哈大笑。一路朝后帐走去。张必先、张定边识趣地慌忙离开。
陈友谅走进后帐,一眼瞅见晓娇,由不得心里呯然一动。
原来晓娇在后帐里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又梳洗打扮一番,已恢复原本的美艳。只见她玉面微带桃花,双眸多情顾盼,红嘟嘟的双唇,流波式身材,真真是妙不可言。屋里已摆好几样酒菜,见他进来,晓娇便迎上去招呼他坐下喝酒。陈友谅全然不去理会,只把目光投在晓娇身上。
“你是怎么啦,这么瞧着别人。”晓娇娇滴滴地说。
“你真好看。”陈友谅说,还是看着她。
“我们喝酒好不好?”
“好、好,我们喝酒。”
陈友谅偶尔喝一杯酒,更多的是欣赏晓娇的美色,说些真心欢喜的话语,一个下午很快过去,天到傍晚了。桌上已空了一瓶子酒。
“你看,与美女喝酒,我喝了这么多竟然不醉。”陈友谅说。
“是你喝得太慢了,如果一股作气,你一定早醉了。”晓娇说。
陈友谅半晌不作声,突然,他抓起晓娇柔嫩的手说:“你立大功了。”
晓娇不知怎么回事,一双美眸好奇地看着他。
“来人。”陈友谅大声喝道。
张青掀帘进来。
“快去,通知张必先与张定边来。”
不久,两张赶来,陈友谅手拉晓娇走出来,哈哈大笑道:“我陈友谅福气不小,既得美人,又得谋士。”
陈友谅偶尔似有神经失常,令人费解之举,两张跟得久了,常常也是弄不清他突发的举动,便不解地看着他。
“一股作气!”陈友谅笑着说:“这便是晓娇给我拿定的主意。试想,如果我们昨日一般作气出城追杀邓友德,铜陵不是早在我们手上了么?这回一定要安排好,午夜时,最多只拔一半军队攻城,攻下后,另一半趁势追杀,一举拿下当涂。”
邓友德见陈友谅安营扎寨后,即对张龙说:“陈友谅虽然安营,仍攻城不断,意在使我精疲力竭,今夜必然全力攻城,到时,城恐难保。你可速去做好撤退准备,待天黑时,我们打退敌人进攻,则速撤离,为国公保存实力。”
张龙听了,即刻下城去准备撤离之事。邓友德在城上指挥军队,坚守城池。简得智攻了大半日,越战越胆怯,喊声虽大,势头却很小,因此,邓友德并不怎么费力,便稳住了局势。
过黄昏不久,张龙来报,一切准备就绪,邓友德命令军士齐声呐喊,木滚、烂石、飞矢齐出,似有出击之状。简得智见了,忙令撤兵,一面派人禀报汉王得知。
陈友谅正在向张必先、张定边夸赞晓娇,听到简得智禀报,不由一愣。
“我十多倍于敌,他邓友德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开门出去。”
“会不会他们要逃跑?”张必先说。
“一定是这样。”陈友谅圆瞪双眼:“传我命令,提前发起总攻,夺下铜陵,一股作气,取了当涂。”
过了半个时辰,张定边起来,喘着粗气,面带喜色:“果然如汉王所料,邓友德弃城逃跑。”
“快追!”
“刘文忠、刘文义兄弟俩已经追上去了。”张定边说。
“好,我们也跟上去,明日进驻当涂。”
邓友德按朱元璋之意,重创敌人后,为保实力,弃城而逃,一切安排得很好,奈何这一切均在陈友谅算计之中。刘文忠、刘文义兄弟俩都是陈友谅手下虎将,一直紧追不舍,直到当涂。邓友德见敌人追得紧,不敢入城,绕城而去,谁知当涂守将龙青佑不解邓友德之意,老早便将城门放下迎候。刘文忠、刘文义赶到城下,守城军士发觉后来不及扯起吊桥,便被他们杀进城来,轻而易举占了当涂。
陈友谅在途中得知,又一次开怀大笑,眺望北方,想着南京,有如囊中取物之感。到了当涂,刘文忠、刘文义兄弟等文武百官早迎在城外,陈友谅王荤里高坐,好不威武,心中又是一阵笑。他一面让人准备高船大舟,一面编整军队筹集粮草,等候张士诚与方国珍的消息。
就在当天晚上,前往杭州的使官王进回来,见过汉王,愤愤地说:“张士诚称病在家,连见都不愿见我,只令其丞相李行素对我说:待张士诚病好以后,定出兵攻朱元璋。问他病什么时候能好。李行素说一时肯定好不了,显然是他怕了朱元璋,不敢前来夹攻南京。”
“他哪里是怕朱元璋,分明是想坐山观虎斗,到时好渔翁得利。”张必先说。
“这个盐贩子!可恶。”陈友谅狠狠地说:“待收拾好朱元璋,再去收拾他。”说完,带着张必先等亲到江边检查备船情况。他走到一艘取名“撞倒山”的大舰下面,仰头视望,问道:“有多高?”
“五丈三尺”张定边说。
“介绍一下情况。”
“这种大舰,我们有二百零八艘,虽说庞大,却非常灵便,速度比马一般。舰上有火炮、巨弩、链枪、射木,就如一座水上的活城堡……”
陈友谅虽然出身鱼民,但对战舰却一无所知,听张定边这么一介绍,不由得眉飞色舞。“朱元璋,看你南京城墙有多厚,能敌得过我二百零八艘‘撞倒山’!”
到第八日,陈友谅派往重庆的使臣张明回来,陈友谅即忙召见。张明的愤怒比之王进的更堪,陈友谅便知情况不妙。
“微臣到重庆见了明玉珍,禀告汉王之言,逞上汉王信件,谁知明玉珍只看看信封便丢在一边。大言不惭地说:我如今即称陇蜀王,请你转告你们汉王,下次来信改一改称呼。说完便让我回来。”
“这个‘明瞎’子,他真是瞎了眼了。”陈友谅说:“比张士诚更可恶,看我今后怎么一个个收拾他们。”
“这些人,真不识抬举,他也要称王?”张必先附合说:“既如此,汉王可先办妥自己的事,然后一举攻下南京。”
陈友谅心里随时都在想着这件事,听张必先这么一提,立即高兴起来,说:“这事,你们就快去办吧。不是我要这么做,这是天意,是上天容不得他。”
一刻钟以后,张必先带着一群兵勇闯进徐寿辉的临时行宫。徐寿辉眼看着自己的部属一个个被陈友谅干掉,特别是赵普胜也被干掉,就知道陈友谅迟早会对自己下毒手,曾一次次想到如何逃离陈友谅的魔爪,但由于天生懦弱又缺乏必要的智谋,因此总想不出个好办法来,更说不上行动了,现在见张必先带来一群兵勇,不由大惊道:“你们,要干什么?”
“臣等要为汉王讨个公道,请陛下颁旨让贤。”
“你们,要夺朕皇位。”徐寿辉脸色煞白,手指发抖,指着张必先说:“朕自蕲水起兵以来,虽说无大才,却是辛苦风险有加,陈友谅能有今日,也全懒我一手提拔,他竟能如此……”
自古以来,皇帝需凭了强大的势力,才可以存在,发号施令。一个皇帝,一旦变成了弱势,等待他的除了死亡,再无其他的路可行。徐寿辉竟没有明白这个常理,还要来与别人论理,这自然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皇帝本身就是弱肉强食的产物,倘若是皇帝杀别人,难道会讲道理?张必先嘴上懒得说,心中却有这样的理。因此,他没等徐寿辉说完,就朝一位大个子兵勇使了个眼色。这大个子兵勇心领神会,手起飞锤落,徐寿辉的头颅,顿时开花,红白飞溅,尸身倒地。
张必先走近尸身,狠狠地踢了一脚:“要不是你碍事,我早是丞相了。”他这么想着,忙回身直奔临时的汉王府内。
此时,陈友谅端坐汉王府内,如一雅士,慢慢地在品茶,晓娇紧挨在他身后,轻轻的捏着他的肩骨。见张必先进来,陈友谅对晓娇挥了挥手,让她离去,然后问张必先:“解决了吗?”
“解决了。”
这虽然是陈友谅早已料到的结果,但听了张必先的回答之后,心中还是一动,内心的高兴实在没法形容。这是他渴望许久许久的事情,没有了徐寿辉,他就可以做皇帝。陈友谅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做皇帝的种种妙不可言的滋味。不知为什么,陈友谅又想起了那一直看不起自己的父亲,同时还想起了他的结发妻子红玉。假如他们也在这里,看着我称帝,那将是多么爽快的事!陈友谅在心里喊道:“皇帝,我陈友谅就要当皇帝!”喊毕,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一旁的张必先一时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见陈友谅大笑,他也跟着大笑起来。
当涂最宽敞的房子要数城皇庙了,经陈友谅同意,张必先令人将城皇庙装扮的富丽堂皇,庙里的菩萨、神象被堆集在庙后的阶檐下,附近的百姓见了,连声说:罪过,罪过。
一大早,陈友谅便起床,在晓娇率领几位仕女的帮助下,穿上了赶制的新龙袍。白云、金龙附体,陈友谅一时精神了许多。戴龙冠时,一不小心,掉了下来,珍珠撤得满地,宫女们惊得慌忙去找,重新挂好。陈友谅虽然生气,但并不发作,他今天的心情太好了。
走到庙宇大殿,正中早放了张太师椅,张必先让人用黄绵缎盖上,便算是龙椅了。偏将以上的文武百官挤满大殿两边,庙外站满了被士兵们用刀赶来凑热闹的当涂百姓。
张必先念他写了一个通宵的登基文告。因为庙里人多光线差,许多字看不太清楚,念得结结巴巴。陈友谅一个渔家子弟,徒然间做了皇帝,早已烧得晕呼呼的,任何事情,今天在他看来,似乎都是理应如此。登基文告快念完时,天上便划来耀眼的闪电。登时,整个庙里庙外都照的雪亮,瞬间,一声炸雷,似要把人的耳膜震穿,大雨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庙内的人都屏住气,象是在等待着什么;庙外的百姓、士兵一时乱了起来。有的开始往庙里挤,有的则找个能避雨的树下,探头钻进去……一时间,到处乱哄哄的,还是张必先灵巧,眼珠一转,即刻凑道:“天降及时雨,正是真龙腾飞之兆,吾皇万岁,万万岁!”
两边文武百官齐齐跪下高声呼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陈友谅似如梦初醒,笑哈哈地说:“众爱卿平身。朕自今日起,改国号为汉,改元大义,命邹普胜为太师,张必先为丞相,张定边为太尉。封红玉为皇后,晓娇为正妃,长子陈理为太子,皇弟友仁为酉阳王,其余各官,一律加升两级。钦此!”
众人再拜,三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事毕,陈友谅宣布:“从即日起,各人各安其位,齐心备战,三日后,水陆并进,夺下南京城!”
宿命论只是那些缺乏意志力的弱者的借口,在人生的征途上,处于劣势的人只要相信自己、沉着应战、集思广益、一直往前走,就一定能迎来黎明。
1357年,朱元璋派出三路兵马向外扩张,攻城掠地。但是,没过多久,三路兵马,不是受阻,便是失利。北路攻下扬州、六合后,便再难发展;西南路攻下常州、常熟、江阴、无锡等直逼杭州,也受阻难进;东南路取了当涂、铜陵、池州,南掠歙县而后,在向西北上攻杭州时失利。就在这时候,投靠元朝的张士城开始反扑。陈友谅更是向朱元璋发起大举进攻,从南而北,一鼓作气夺回池州、铜陵、当涂,水陆齐进,二十多万大军,直逼朱元璋的老巢——南京。对朱元璋来说,这样的结果也是事先料到的,只是没想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猛罢了。因此,也不十分慌张,一一召回群臣,商议退敌之策。一时间,南京城里,热闹非凡。
最先归来的是李文忠元帅,他依照朱元璋的安排,将军队在城东北安营驻下,自己带着众将,到吴国公府,详细汇报了北边战事;随后常遇春元帅归来,军驻城东南,常遇春带着众将,到吴国公府,详细汇报了东南边的战事;不久,徐达也率众归来,军驻西南边,留下众将军候着,自己进宫前去进见,刚入内,吴良见了,忙大声禀报:“徐大元帅到。”
朱元璋正向刘伯温征询什么,闻报,即走下大殿,迎至正中。他紧握徐达的手,上下打量着徐达:“元帅辛苦!不能远迎,还请见谅。”
“国公辛苦!如此关键时刻,还劳国公挂念,感激不尽。”徐达说,向诸位点头,看到一些没见过的人,便把目光投向朱元璋。
朱元璋拉着徐达的手,将刘伯温等四人一一介绍毕,即让徐达坐在身边,示意李善长先说。李善长便开口说道:“如今陈友谅已经弑君篡位,做了皇帝,现倾其国力:大舰两百余艘,小船三千条,步兵十八万,水军七万来夺我南京。今日徐元帅来,我军已集结完毕,仅半于敌军。敌众我寡分明,如何迎敌,还请诸位各抒己见,集思广益,到时该当如何,由国公最后作出定论。”
李善长的话语刚落,叶琛便站出来。他们四人一同投奔朱元璋,其中三人都封了官,有了事做,就他一个还闲在国公府内。虽说朱元璋待他礼仪有佳,但他知道朱元璋还不知道他能干什么,因此在这关键时刻,他要挺身发言,陈述己见,以引起朱元璋重视。他先说了句人人都会说的话:硬拼不行,不妨巧取。然后陈“巧取”之策,说是“不如将军队粮食百姓移往钟山,使南京一座空城留给敌人,待敌人粮乏退兵之时,趁此反攻,一举而灭陈友谅。”
刘伯温等几人听了,都忍不住相视一笑,佥营田司事章溢自投朱元璋以来,并无寸功,便也急着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很认真地说:“这怎么能成?现在南京城内,居民有三十八万,我们军队有十二万,五十万之众,一个钟山全都住满了。就算能运粮去吃上十天半月,但水从哪里来?如真这么做,只是又演一回失街亭的悲剧。”
叶琛听了,无语以对,睁大一双老眼,仿佛在问自己:关于水的问题,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朱元璋见了,心想:这便是元朝的元帅,怎么能不亡国?这时,只听邓友德说:“敌军虽然强大,也只多我一倍,我们不如派出几支敢死队,趁其不稳,发起攻击,一来可打乱他的攻势,二来可打击他的军心,如蒙国公允许,末将愿首先率一支敢死队出击。”
朱元璋听了,心想,这邓友德平常还挺有见识,这回受弃城之辱,又被陈友谅一路追杀,一定是气疯了。正想着,又听沐英说:“陈友谅如今沿江水陆齐下,士气正旺,几支敢死队去击敌,只有白白送命。”
朱元璋点点头,但一想,沐英只讲邓友德之法不可行,但该如何却没有讲,便用目光鼓励沐英说下去。沐英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再无高见。这时常遇春已憋不住了,站出来道:“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填。我们以前对十倍之敌,也敢去进攻,现今陈友谅虽两倍于我,又何惧哉。我们不妨以静致动,等他前来,伺机而动,能打便打,不能打便守。陈友谅是奈何不了我们的。时间稍久些,趁他乏粮,发起反攻,何愁不胜。”
徐达征战在外已有两月,现刚回来,事前并不曾与朱元璋、李善长有什么商计,如今见这局面,便只想多听听别人的意见,特别是刚来的刘伯温的意见。徐达虽说征战在外,对刘伯温则多有耳闻,知他可与昔日汉高祖的张良媲美。却不料这刘伯温竟然耐心非凡,坐在那儿,双眼似闭非闭,双耳似听非听,不但一言不发,别人的发言,竟引不起他面部的半点反映。
“要么是精明之至,要么是徒有虚名。”徐达暗自想道。
就在徐达对刘伯温琢磨不透时,张横遍身是伤进来,倒地便拜:“禀吴国公,和县失守,全体将士阵亡……”
全场一时大惊,朱元璋唤人扶起张横,让他慢慢将情况说清楚一些,张横正说着,又有探马来报:
陈友谅战舰,已从和县顺江而下,直奔南京。这些战舰非常高大,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约有两百多条,另外还有几千小船,尾随其后,气焱十分嚣张。
大殿里一时静悄悄的,朱元璋紧皱眉头不吭声。李善长见气氛不太对劲,刚想站出来讲几句,只听得冯国用说。
“陈友谅战舰高大,士兵众多,又有何用?适才常元帅说得好,曾经十倍于我的敌人,照样击败之,何况陈友谅之兵仅倍于我,且有两个致命弱点:一是他自持兵强,骄气十足,如此浩荡而来,视我如囊中之物;二是他弑主又弑君,外面声名狼藉,内部失尽人心,如此骄兵,失人心之兵,再多又有何妨?”
冯国用原是与冯国胜一道投靠朱元璋的,只因父母在世,便又回去伺候父母,如今父母过世,即来朱元璋处。朱元璋念及与其哥哥冯国胜的情感,使其接任冯国胜生前的都军指挥使一职,深得朱元璋信任,在军中说话颇有份量。
朱元璋听了冯国用的话,心头一振。他看看徐达,又看看刘伯温。徐达也去看刘伯温,只见他面部表情跟开始时一般,并无半点改变。
“我且说了再听他的。”徐达在心里说,完了开口道:“冯指挥使的分析,常元帅的想法我认为都很有道理。陈友谅此次前来,实不足惧。只是这一仗怎么个打法?打多久?打出什么样的结果?这才是眼前要议的事。”
徐达说这话时,眼睛直瞧着刘伯温,他终于发现刘伯温的眼皮动了一下,便接着说:“陈友谅倾其水军而来,水路我们肯定碰不赢他,但他最后要想打赢我们,还得登陆上岸。因此我们要即刻搞好西面与北面临江的布防。除去水军,陆路军队陈友谅仅多我们一半。凭我现在实力,要击退陈友99lib.谅的进攻并不是难事,但我们必须即刻加强南面的城防。同时,我们还要进攻。如果我们肯定西面的张士诚不会来帮他夹击我们,我们就可以抽出一点兵力,象适才邓友德将军说的,组织一支敢死队,但不是去袭击陈友谅,而是去袭击他称帝的当涂,从陆路上截断他的粮草供应。”
待徐达说完,刘伯温还是一言不发,只微抬眼皮,去看李善长。其实,刘伯温之所以一直不发一言,只不过是想摸清朱元璋身边,到底都是些什么人,能派作什么样的用场。这回他只见李善长满脸微笑地望着自己,目光分明就在催促他开口。
“这李善长,真是老谋深算,圆滑精明。”刘伯温想:“就军国大事而言,他显然不如徐达,难怪朱元璋对我等文臣谋士,如此重视,原来他身边武将人才济济,只是文臣、谋士,实在还欠缺得很。如果谋划得当,靠了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这一邦子人,是可以替他打出天下来的。”刘伯温想到这里,不由感到自己肩上担子特重,于是开口说道:“本人元朝旧官,闲居山里,蒙国公错爱,聘为军师,今首次参议军国之事,听诸将帅谋士之言,欣慰不已。得天下者,必国公无疑。”刘伯温说到这里暂时停住,留意众人反应,只见将帅们一个个情绪激动,兴奋地望着他,只有几个文臣,小声议论,似有责词。
“我这么说,或许有谄媚之兼,但事情确实如此。依我看来,纵观当今之天下,元朝崩毙,只是迟早之事。群雄之中,称最大者,是刘福通、韩林儿;称最富者,是张士诚;称最好者,是方国珍;称最强者,是陈友谅;而甚称最雄者,是吴国公。大在形,形不能决定胜负;富在财,财常是胜的克星,正因为张士诚富,所以他守富不思进取,刚才徐元帅提到他是否会来夹击我们个这个问题。我想徐元帅也坚信,张士诚一定不会来,他会趁这机会,一一夺回被我攻占的城池,以保其富。好在优,优让人满意却不能决战取胜;强在硬,而硬不能决定决战中的胜负;雄在气魄与力量,这是决定最后胜负的关键。所以我方才说:得天下者,必国公无疑。”
“徐达元帅已经说得很好,凭我现在实力,要击退陈友谅已并非难事。只是要怎么来打好这一仗,趁势尽可能快地消灭他的有生力量,最后彻底消灭他,以缩短统一天下的时间。”
刘伯温说完,武将门个个群情激动,三呼万岁。李善长见朱元璋频频点头,便对刘伯温说:“军师分析,深邃忠恳,实是张良在世,既是胜算在胸,还请军师一一道明。”
徐达久闻刘伯温之名,现听其一番话,果然见识卓著,非同一般,令人耳目一新,便说:“守攻之事,还请军师……指点,给徐达以教诲。”
“文滔武略,元帅过人,适才一番议论,也是受元帅言语之启发。”刘伯温说。
朱元璋见了,便对刘伯温说:“军师不要过谦,如今敌人说话间就要兵临城下,守攻之事,还请军师速作安排,诸将帅一定依令而行就是。”
听朱元璋如此说,徐达立即附合,上前一步大声说:“请军师速作安排,我等谨遵国公之言,依军师之令而行!”
徐达带头说完,众将帅齐声应和。刘伯温顿时感动不已。他熟读经史,无书不窥,象纬之学、战略、兵书,更是精读细究,西蜀赵天泽谈论起江左杰出人物,认为当推刘伯温为首,实可比诸葛孔明不逊丝毫。可他在元朝为官那么多年,又何授这般重要权柄?感动之余,他睁开双眼,环视诸将,然后朝朱元璋耳语一番。朱元璋听了心中大喜,把目光在众将里寻着康茂才,停留瞬时便挪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刘伯温退后一步,朝朱元璋一揖说:“我这就要发号施令了。”
朱元璋点点头:“军师请罢。”
就在这时候,诸将中康茂才站起来说:“禀吴国公,微臣有一计可退陈友谅兵。”
诸将见他一个营田使口出此言,都不免吃惊。只听朱元璋冷冷地问道:“你有何计,快快讲来。”
“我与陈友谅从小一起长大,十分要好。我家老门房是陈友谅隔房三叔,曾救过陈友谅的命。若让我写一封信给他三叔送去,骗他进入我们的伏击圈,陈友谅一定深信不疑,到时引军前来,必会中计,我们杀他个人仰马翻。岂不使他退兵?”
朱元璋听罢,久久地盯着康茂才,突然大喊一声:“来人,将他押入死牢,严加看管。”康茂才挣扎着,大叫冤屈。朱元璋指着他说:“既与陈友谅从小一起长大,且又要好,今日却诈降害他,此等不仁不义之徒,留着又有何用,待破了陈友谅,拿他来祭旗。”
康茂才惊恐不安,待要分辨,两句士兵上来,强行将他拖了下去。
朱元璋对刘伯温说:“军师就请发号司令罢。”
“俞廷玉!”刘伯温唤道。
“末将在。”
“你将水军分成两部,一部由廖永安率领,去新河口筑一虎口城,明日午前,必须完工;你亲率一部沿江收集二百船稻草,速返新河口……”刘伯温话止,示意俞廷玉近前,待俞廷玉走近,刘伯温耳语一番。俞廷玉脸露喜色,大声应曰:“末将遵令。”说罢离去。
“李文忠!”刘伯温又唤道。
“末将在。”李文忠上前。
“速率本部人马,多备弓箭,去江东桥上游处两岸设伏,先派兵连夜突击,将那座木桥改为铁石桥,以防敌大舰撞击,方可保江东无事。”
“末将遵令。”李文忠退回。
“常遇春!”
“末将在。”常遇春上前。
“着你率本部人马伏于狮子山下,待陈友谅兵至,冲出掩杀,逼其往东逃向南门。”
“遵命。”常遇春退回。
“冯国用。”
“末将在。”冯国用上前。
“着你率兵三万人马驻于石灰山右侧,挖坑设陷,等敌人陷坑受损时,趁势杀出,逼敌逃向南门。”
“遵命。”冯国用领命退回。
刘伯温把目光转向徐达说:“南门大败陈友谅,就全靠大元帅你了。届时,能杀多少杀多少,杀退敌人,可猛追滥杀一阵,以夺其骄心。”
“徐达谨遵军师指教。”
“孙子曰:要做到指挥人数众多的军队作战像指挥人数少的军队作战一样,就必须用规定好了的信号来指挥。因此,我们这次必须统一信号。”刘伯温说:“吴国公可以将中军帐设在卢龙山,令持旗帜的亲兵伏于山的两侧,左边为紫旗,右边为红旗,用以号令全军:举紫旗,为敌军至;举红旗,为出击敌军。凡未听号令者,斩!”
言已至此,众人皆领令而去,唯独汤和,非常着急地呆在那儿,未有安排。他正待要问,刘伯温已向他招手。
“袭击当涂的重任,全在元帅身上了。”刘伯温说罢,耳语一番,汤和高兴万分,领命而去。
军争为利,军争为危,利益与危险总是在战争中并存的,无论他是谁,在战争中如果只知利而不知害,或者只知害而不知利,都将受到思之不慎的惩罚。
陈友谅称帝的第三天,宣布兵发南京。一时鼓声震天,旌旗遮日,宾妃左右,大臣拥簇,万般得意的陈友谅,尽情地享受着做皇帝的显赫天威。他站在那栋破旧的城皇庙门前,大声喊道:“兵发南京!”
语音刚落,千万士兵齐声呐喊:“攻占南京,统一河山!”
这是丞相张必先事前调教好了的。陈友谅听着士兵们这一遍遍震天动地的呐喊,浑身热血沸腾,举剑一挥,喊道:“出发!!”
水上,二百零八艘大舰,三千余艘小船一齐起动,场面十分壮观;陆路,近二十万人马,望不到头,看不到尾,整齐向前。陈友谅令张定边率陆路往西,直逼南京城下,自己则带着张必先、邹普胜,坐在一艘叫做“王头”的大船上,统领水军,沿江而下。临行前,陈友谅与张定边约好,水陆两军将在南京城前汇合。
从当涂出发不到十里,陈友谅正春风得意地一会儿看看两岸美丽如画的风景,一会儿回头看看自己看不到尾的船队,正踌躇满志时,忽听有探子来报:
捉了个朱元璋的奸细。陈友谅让人将奸细带进来一看,竟是自己寻找了多年的叔叔陈光民,不由得大吃一惊,忙上前亲自给他松了绑,问道:“叔叔何至于落到此地?”
陈光民简单的讲了自己的经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陈友谅,说:“这是康茂才让我送给你的。”
陈友谅听他说起康茂才,立即想起小时候随时跟在自己身边那位憨厚的小子,问道:“康茂才,他在哪里?你们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陈光民告诉了陈友谅关于康茂才的一些事情,然后指着他手上的信说:“我来的时候,康茂才说,你只要看了信就什么都清楚了。”
陈友谅便展开信来看,看完信之后果然乐得哈哈大笑,对陈光民说:“你快回去告诉康茂才,只要把这件事办妥了,待拿下南京城,朕一定给他做个将军,也让叔叔你做个都抚什么的。”
陈光民听了,受宠若惊,倒身伏地,拜谢过陈友谅,然后满脸兴奋地站起来,又付近陈友谅耳边,将康茂才的计谋,一一详细道出。陈友谅听完,欣喜地说:“如此一来,南京指日可下,到时一定可以活捉朱元璋。”说罢让陈光民去休息,命人召来张必先,邹普胜等人从新商议安排,自己一头扎进晓娇房里,尽情享受一番。
午时,陈友谅水军抵达东桥港。这里河急水面窄,大舰只要二条并排,便将河道挤满。前面江上横跨一桥,按康茂才所言,这应该是座木桥,大舰顺流撞去,桥身定被撞进湍流,大舰自当无事。因此当张阳回报前有大桥横江时。陈友谅爽快下令:“撞上去!”
威武雄壮的舰队,为头的是“闯江山”,都作全速前进,谁知撞上的竟是加固了的铁石桥。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山崩地裂一般。桥并没有撞折,船却顿时散了架。船板四处飞起,士兵惊叫落水。一时间,救命之声,充满河道。陈友谅命令后舰去救,只见两边岸上,飞箭如风而至,水里的再无法上船,船上的也倒下不少。陈友谅情知中计,大骂康茂才,命大舰掉头往东南,奔石灰山渡口往南门而去,与张定边的步兵会师。
岸上的李文忠,见陈友谅舰队掉头,也不去追,命人撑着小船,将溺水的汉兵一一捉住,押回营地,大部队上船,尾随汉军身后。
张定边率军由陆路长驱北上,走到狮子山时,举头环顾四周,只见:山呈马蹄形,进来的路口小,西北面山势环绕,就东面有小道伸出转南,可以出去。
“真是设伏的好地方。你纵有千军万马,一时进来的总是有限,也无用武之地。倘若朱元璋在此埋下伏兵,只需上万人,我这近二十万人马也难有所作为。”想到这里,张定边心里暗自吃惊,忙命令道:“后面部队,全速跟上。”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炮响,远处山上,红旗飞舞。西北面山上,冲下三路人马来,伴着威猛的杀声,气势着实吓人。一时间,张定边的部队开始乱了套。常遇春与胡大海、邓友德三马当先,冲杀过来。张定边不愧沙场老将,面对突然袭击,并不惊慌,大声喝道:“敌人不过区区几千,你们何故自乱。再有不入队列者,斩!”喝罢对将军们说:“马上组织迎敌,有后退者,斩?传令后面的大部队,迅速冲杀进来,有怠慢者,斩!”
张定边接连三个斩字,稳住了军心,自己举剑策马向常遇春杀去。然而,奈何这狮子山进来的入口太小,仅两三人能同时通过。三员猛将突如其来的冲杀,早有一拔人死于刀下,在进来的路口上堆了许多尸体,挡住了冲进来的部队。张定边截住常遇春厮杀,打不了几个回合,就被乱军冲散。张定边身边的大将接了常遇春厮杀。张定边看见自己的部下还有人在后退,于是连斩几人,才阻止了士兵后退。这时,常、胡、邓三员猛将,已冲到张定边身边。张定边明知不抵,还是拼死力战。眼着支撑不住时,张定边外面的军唰唰地从两面的山上,冲了下来。
原来,进来的通道被尸体堵了以后,外面的部队仗着人多,纷纷朝两边的山上爬,然后从山上进来,见张定边被围,就冲了下来。渐渐地,张定边的军队冲进来的越来越多,常遇春、胡大海、邓友德眼看难以支撑,忙撤回西北山上,凭险射箭。此时,张定边已回过头来,但他有命令在身,要去南京城下与陈友谅汇合,因此不敢恋战,指挥部队往东路口转南门而去。常遇春很快看出张定边的心事,没等张定边的部队过完,就命令部队冲下山去,一阵追杀,杀死敌人无数。
在南京南门前水陆两军会师,这是陈友谅与张定边事先约好的。陈友谅要从水路往南门去,除去撞东桥往东桥港去外,另一条道便是到石灰港去,往石灰山右侧入南门。康茂才bbr>告诉陈友谅南门空虚,现在事已至此,不空虚也只有往南门去了。在陈友谅看来,他的水陆两军在南门汇集,到时朱元璋就是倾城而伏于南门,恐怕也不是我陈友谅的对手。这么想着,陈友谅回头望望一直尾随在身后的小船,令战舰全速前进。
陈友谅的战舰,设备先进,船上都装有轮轴,只要均匀有节凑地踏动机关,船就能快速向前。一会儿便将李文忠的小船抛在身后很远。这时,船已到了新河口,穿过去,前面就是石灰港了。陈友谅回头看看被甩得远远的小船,得意地说:“这个朱元璋,凭这几条烂船也敢跟我开战,看我呆会怎么收拾你。”
这时,只听张必先说:“皇上,你看。”
陈友谅掉过头来一看,只见新河口上拦了一排战船。其中一条大的,上面飘着“朱”字大旗。
“冲过去,撞烂他们的船!”陈友谅咬牙切齿地说。
大舰加快速度,士兵们一个个咬牙登轮,船像箭一般驶向前。离小船已是很近了,张必先令一排举盾的士兵在船的前沿,以挡飞矢。谁知小船上并无一只飞矢射来,倒是推下成捆的稻草,齐齐地向两边散去。稻草遇水,缓缓沉下。陈友谅一时不知是计,下令追杀。谁知刚到小船身边,水下的轮轴被稻草缠绕,士兵们怎么用力,大舰也难以向前,只在水中打转。不一会儿,后面李文忠船队追上来,前面俞廷玉、廖永安的船队一排排冲过来,并不靠拢,只齐齐放箭。
一时间,陈友谅大舰上士兵死伤无数,乱着一团,有些孤立的大舰,便被几条小船围住,放一阵箭后,冲上船去,将一船的军士,全部杀尽。
大凡残忍的人,心底都存有一份超出常人的恐惧。陈友谅素以残忍出名,这时看着自己的部队遭人杀戳,如宰杀牲口一般,心里由不得又气又怕,咬紧牙关,指挥部队登岸突围。
经过这一番杀戳,陈友谅只有少部分战船得以靠岸。余下的几万水军,不是溺死,便是被杀死。陈友谅惊恐已极,只是想到张定边那儿还有近二十万军队,这才开始有了一点镇定。他强打精神,指挥损伤不到一半的水军,再不敢恋战,赶紧往南门奔去。朱元璋,你这个秃和尚!待朕与张定边的陆军汇合,一定要踏平南京城,血洗南京城,来报此深仇大恨!陈友谅在心中发狠。
在陈友谅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是以狠而闻名,哪怕是为了一点小小的事情,他也可以去与别人拼命。可是现在,他已经做了皇帝,有了皇帝的拥有和享受,他开始对死感到了恐惧。从表面看来,陈友谅似乎与早先的并没有两样,还是一个敢拼敢死的人,实际上这不过是表面现象。
陈友谅指挥他的部队,走到石灰山右侧时,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只听得卟通、卟通直响的声音,然后是一阵阵尘埃涌起来,士兵们唉呀地掉进陷井。陈友谅见了,直气得双眼发红,牙齿咬得嘣嘣着响。但是,无论如何,他必须走过石灰山去,因为只有这条路,才可以到达南京城下。又丢掉上万士兵的生命,陈友谅好不容易绕过一个个的陷井,突出了石灰山。在通往南京城的大道上,回头望一眼令他毛骨耸然的石灰山,陈友谅重重的出了口气,回头对张必先说:“朱元璋这个和尚,还真会设陷害人,如今南门就在前面,我们都还不死,该是轮到我们动手了罢!”
张必先点点头,咬牙切齿地说:“到时捉了那个秃和尚,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话音刚落,只听的一声巨响,冯国用手握钢刀,率领领三万勇士,一马当先冲杀过来。
“来罢,要打硬仗,你朱元璋怕就不是我的对手了。”陈友谅说着回头问道:“你们谁敢上去,替我取了那冯国用的狗头?”
“待末将去取了他的狗头来!”大将潘军,非常自信地说完,提了大刀,策马冲去。迎着冯国用,二人大战起来。冯国用自小习武,勇猛过人;潘军是陈友谅得力大将,武艺高强。俩人相战,可谓棋逢对手,只杀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陈友谅见冯国用确实了得,这么战下去,潘军恐一时难以取胜,如南门战事起,岂不是让张定边一人独战朱元璋?想到这里,陈友谅挥剑一指,大声喝道:“冲啊,捉住这个姓冯的,朕有重赏。”
随着话音落地,陈友谅身边几十员大将齐齐冲上前去,冯国用身边的几员大将也一起杀上前来。一时间两军混战,刀光剑影、飞少走矢。陈友谅依仗人多,逼住冯国用等砍杀;冯国用与几员大将偏不认输,拼命抵抗,殊死迎杀,战了一刻多钟,还是没有退却。陈友谅大惊且惧;仅一个冯国用,便能挡我大军这么久时间,朱元璋手下,怎这么多能人?想到此,不由暗然神伤。就在这时,只听张必先说:“皇上你看,冯国用顶不住了。”
陈友谅一看,只见冯国用肩上被砍了一刀,正由几员大将护着,且战且退。
“冲过去,杀死他们。”张必先说。
“不可,城南之战,关系重大,在这里久留,正中那朱和尚的计。”陈友谅说:“传朕的命令,迅速南进,赶往城南。”
谁知陈友谅的队伍刚往南行,冯国用等不但不趁此撤退,反而声声呐喊,又冲上来拼杀,把陈友谅气得眼珠快要滴血。
“杀死他们!”陈友谅狠狠地说。
战争往往会出现这样的怪事:胜利的奇迹,总是能在深谋远虑的劣势人中出现;失败的遭遇,总是能在毫无远见的优势人中出现。
张定边经过一番激战,在狮子山丢下两万尸体,率部来到南京城南,却末能见到陈友谅的踪影,心里有些纳闷:“莫非他也中了埋伏?”这么想着,额头不由沁出冷汗。就在这时,前面一声炮响,一面“徐”字帅旗,迎风飘扬,旗帜下面,徐达居中,郭英、赵德胜等数十员大将,立于两旁。
徐达此刻虽是名声显赫,但张定边从将军到元帅,到太尉,久征沙场,胜仗无数,因此并不把徐达放在眼里。但因不见陈友谅到,便想拖一点时间,于是上前道:“前面可是徐达?”
徐达何等精明,知道此.99lib.刻时间宝贵,两军相对,兵力相差无几,如再过些时间,陈友谅兵至,敌人合兵一处,兵力悬殊可就大了。于是争分抢秒,嘴上答道:“本帅正是徐达!”随着话语,挥剑一指,跃马向前:“冲啊!”
徐达喊声,中气十足,将士们随之附应,紧跟着冲上前去。郭英、邓友德诸将早赶在徐达前面,冲杀敌人。
张定边见徐达这么迫不及待,这么果断勇猛,心中不由暗自佩服。“不过,就我张定边这些人马,也要打败你徐达。”他在心里说,也挥剑一指,大声喊道:“冲啊!活捉徐达,重重有赏!”
随着喊声,汉军也齐声响应。简得智、刘文忠、刘文义诸将奋勇杀出。
一时间,刀光剑影,枪刺刀砍,喊杀声不绝,肉溅血飞不断,时有人被砍倒在地,时有人将他人砍死……城南若大场地,一时间成了世界级屠场,双方各五六万人,为着一个“杀”字在拼命,场面实在壮观空前。
朱元璋此刻正在卢龙山中军帐里,身边有刘伯温、李善长等陪着,举目观战,心里感慨万千:他们都在为我而战。一方要将我推向皇帝的宝座,一方要置我于坟场……他影影约约地看到他的人被砍倒,便在心里喊到:快爬起来,杀死他们,我可是要皇帝的宝座啊!
血,鲜红的血,浸湿了城南的这片开阔地。不到两个时辰,这澄色的沙质地上,几乎已盖满了战死的军人。徐达的将士们越战越勇,张定边的将士已是为胆怯所浸袭,他们刚出发时的勇气已经荡然无存了。吴国公的军队并不象他们的皇帝讲的那样不堪一击,更不是龟守南京城内,而是处处给他们以顽强勇猛的打击,他们从离开当涂之后,似乎是踏进了死亡的营地,看着弟兄们一个个倒下,看到敌人越来越猛烈的拼杀……他们还没有进攻南京就受到了这般残酷的待遇,他们哪有可能在南京城里胜利会师,去品尝那胜利掠杀的快乐滋味?
兵在于勇,连久经沙场的张定边,在与徐达拼杀了两个时辰之后,也感到要攻进南京城太难了。他在期盼着陈友谅的到来,更为陈友谅的处境担心。他此刻前进不了,但万万不能后退,如果是那样,局面将不可收拾。
如果他的皇帝此刻能率军前来,那情况就好了。张定边在心里呼唤他的皇帝,可他却不知道:这时陈友谅虽然艰难地打退了冯国用,可冯国用这员晓勇的战将,在敌众我寡,力量悬殊的情况下,虽然被打败了,就是不走,缠着陈友谅要与他拼命。他的这份顽强、死死地拖住了这位皇帝。
“一定要等皇帝打过来。”张定边在心里说:“他率领那么多部队,纵遭受埋伏,也一定会冲出来的,我这里一定要打下去……”
可是,刘文忠已经败下来,刘文义也支持不住了,简得智被徐达大刀所迫,再不退便只有被砍下马背……他们,还有那么多将领,都在节节败退,主将一退,倒霉的士兵便只好转身逃命。张定边已经无法控制局面,只好指挥军队一面截杀,一面向石灰山退去,试图与陈友谅会师。
战争是残酷无情的,两军相对勇者胜,徐达非常清楚这一点,他见张定边开始后退,不由精神大振,他一直盼着的,就是这万金难买的一刻,他知道敌人后退对他的重大意义,他必须抓住这一刻,让他那些已经疲惫不堪的军队,去作最后的努力,为他赢得这场战争的最大胜利。说时迟,那时快,似乎是张定边刚掉转身子,徐达便再次长剑一指,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喊道:“敌人退了,杀死他们,杀啊!”
郭英、赵德胜诸将士早已杀红了眼,听到徐达的呼喊,便拼命齐声呼应。一时间,徐达的军队杀声震天,汉军阵地顿时大乱,再不是且战且退,而是狼狈逃窜。张定边大吃一惊,暗自叫苦,焦虑地望着石灰山道。突然,他看到一面战旗,一面陈友谅的战旗飘来,他激动得差点流出眼泪,精神大振,也拼了命地大声喊起来。
“我们皇帝来了,大军到了,杀回去!”
随着喊声,将军们开始掉头,士兵们开始转身,陈友谅确实带着千军万马来了,一场拼杀眼看又要开始。
可惜张定边高兴得太早了一些,这场战争是刘伯温一手安排的,他已经非常清楚双方的实力,他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需要动用他多少兵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又怎么能让张定边有胜算的机遇。就在这时,只见右侧尘土飞扬,常遇春、胡大海、邓友德三马领头,率先冲出,也不搭话,直向刚有点希望的张定边的部队扑去,这边徐达、郭英、赵德胜心头一喜,挥兵冲杀。眼前的拼杀瞬时变成屠杀,汉兵再无反抗的勇气,只在逃命时让人在后面杀戮。
陈友谅瞪着血红的眼来会师城南,期望有一个好的转机,迎接他们的,却是如潮的败军。
“不准后退!”他狂呼着,“后退者斩!”
兵败如山倒,陈友谅的呼声已被这排山倒海的溃退所淹灭,他指挥潘军等将军,连斩数百人,可后退的军队滚滚而来,连他自己也很快被吞没其中。
“这是为什么?我竟会败在朱元璋这个和尚手中?”他想不通。潘军似乎是想通了,催促他说:“皇上,快离开,留着青山在……”
心高气盛的陈友谅再无他法,只好也借这句能给失败者以安慰的话来安慰自己。长叹一声,随败军而逃。
朱元璋在卢龙山军帐中,正密切地注意陈友谅的动静,见陈友谅败退,命令红旗摇动,所有部队,乘胜追杀,尽其所能,消灭敌人主力军。
陈友谅一败再败,很快退至当涂,正想喘口气,然后重振旗鼓,突听城上一声炮响,汤和在城墙上冒出,手指陈友谅说:“不忠不义的叛贼,汤元帅在此恭候多时,如识世务,就快下马受降,汤元帅免你不死。”
陈友谅闻言,大怒,指挥军队,奋力攻城。汤和毕竟人少,抵挡一阵,渐渐不支。情急中打开临行时刘伯温交给的一个绵囊。刘伯温曾说:到了万不得已时拆开,依计而行,可保元帅无事。汤和拆开绵囊,只见上面写道:“速撤兵涂山。”
汤和顿时大失所望。这涂山是当涂城边的一座孤山,若驻兵于上,敌人四处围定,只要一日,渴也渴死。军师料事如神,莫不是这事疏忽了?果然这样,可就苦了我汤和。正想着,汉兵已攻上城来。
“罢罢罢,只有听天由命了。”汤和无奈万般,只好率了众军士,往西上了涂山。
陈友谅见了,笑出泪水,命令张定边:“组织军队团团围住,一定要全歼他们,方解我心头之痛恨。”
张定边唤来简得智、刘文忠、刘文义一一作了精心安排,将座涂山围得水池不通,只等白日过去,趁山上汤和饥渴难耐之时,发动猛烈攻击。
汤和坐在涂山半腰眺望山下,只见一层又一层,全是汉兵,突围出去,根本就没有指望,呆在这山上,迟一点也是死路一条。这刘伯温!怎么就出这么个妙计?汤和沮丧地摇了摇头。从士兵到元帅,这么些年来,自己提着脑袋跟在朱元璋身后一路打过来,都是些硬仗、险仗,差点掉脑袋的仗;而如今,自己即将战死在这孤山上,恐怕尸体也没人来收……
日头渐渐落下西山,汤和看到陈友谅的队伍在架锅做饭,缕缕的清香从山下飘上来。汤和感到死亡在向他迫进。军营里传来士兵的牢骚声,因为他们被饥饿缠绕,在他们的面前根本没有生路。汤和第一次感到恐惧,因为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两万余名将士,将要无望地死去。汤和不敢走进军营,他根本无法面对绝望的士兵。
陈友谅的部队用过晚餐,开始集结,调动,他们已经吃得饱饱的,虽然一天来受尽挫败,但此刻还是有十多万人,要对付山上的两万饥兵,显然是充满了信心。
山上的汤和,看见汉兵在向涂山移动,靠近,顿时感到自己犹如掉进陷井里的野狐,围上来的,是一群凶猛无比的饿狼。绝望在他的心里漫延……
忠勇无比的汤和,南征北战这么些年,曾是那样地临危不惧,可这一回,他终是第一次领略到了大敌当前时颤栗。
“刘伯温啊刘伯温,我汤和算是让你给吭苦了,就算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不该让这么多好兄弟陪我去殉死啊!”汤和正在心里发牢骚,忽然听得身边卫士大声说:“汤元帅,你看!”
汤和抬起头来,往北看去,惊喜地看到有熟悉的旌旗杆头在晃动。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地揉了揉,他看的真切了,是吴国公的旗帜,那硕大的“朱”字还是李善长的手笔。
旗帜一片片飘来,战马无数。我有救了!“这个刘伯温,弄得我汤和虚惊一场。”汤和一时欣喜若狂,急忙走进军营。他站在营前的帅旗下,一指北方:你们看!
众将士都看到了那飘来的旗帜,那狂奔而来的战马,都狂喜起来,三呼万岁。
山下蠢蠢欲动的汉军,听到山上的呼喊,惊诧不已:他们都快死了,还有这份热情?就在这时,他们也看到了北边道上的旌旗、战马,尽管他们还有十多万人,但仍然免不了惊慌不安。白日的一战,已使他们丧胆。
陈友谅虽说刚吃了一连串的败仗,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朱元璋有这么大胆子,竟敢一路追杀到当涂来。他此刻刚用过晚餐,沐浴更衣,准备在当涂好好休息一夜。这之前他只告诉张定边四个字“斩尽杀绝!”他要用当涂山上两万敌人的尸体,来祭奠自己阵亡的十余万将士,来消除一切痛心刻骨的仇恨。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休息,忽闻报朱元璋大军杀来,忙登高远望,只见黑压压一遍,敌人蜂拥而来。
“来的正好。”他咬牙切齿地说:“组织部队准备迎战。”
张定边不愧是员虎将,很快将部队安排妥当,在当涂城外准备迎敌。陈友谅虽说做了皇帝,却还是亲居军中,身边是张定边、潘军、简得智、刘文忠、刘文义等数十员猛将。
朱元璋在徐达、冯国用、常遇春、李文忠、胡大海等数十员将帅的簇拥下,逼进当涂。陈友谅一见朱元璋,不由得怒从心起,大骂道:“你这和尚,胆子到不小,敢追到这儿来,谁去与我取下他的首级?”
陈友谅话音刚落,刘文义早已飞马驶出,一边大叫:“朱和尚,拿头来!”
“无名小卒,也敢如此放肆,看我如何教训你。”沐英早憋不住,放马冲杀过去。
二人战了十余回合,沐英大喊一声,手起刀落,砍刘文义于马下。朱元璋军中,齐声喝彩。刘文忠见弟弟下马,慌忙去救,胡大海冲出,拦住砍杀,俩人阵前,一来一往,猛杀起来。简得智见刘文忠渐渐不支,担心他又被砍下马来,于是飞马上前相助,这边李文忠见了,拍马迎着撕杀。潘军见刘文忠困不能解,上前去援,又被常遇春冲出拦截拼杀。
两军阵前,六马三对,直杀得火星直冒,天昏地暗。此刻,两军实力,汉军稍强,但汉军一天都在失败,都在奔命,而朱元璋的军队却一直在打胜仗,在追击,虽说体疲,心情却很兴奋,士气非常高昂。朱元璋很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他朝身边的徐达与冯国用示意,让他们作好准备,突然振臂高呼:冲啊,打败汉军!
这声音,不啻是一声炸雷,徐达在左,冯国用在右,指挥全军,如浪潮般冲向前去,冲杀之声振聋发聩。
陈友谅根本不服气,挥剑一指,长啸一声:“冲啊!”帝皇气势,全在这长啸声中。身边猛将随声音齐齐向前冲来。
当涂城前,双方展开混战,邹普胜,张必先拥着陈友谅在黄罗伞下观看。突然右边传来杀声,原来是汤和率军冲下山来。这一群死里逃生的将士,虽说是饥肠辘辘,但因为死里逃生的那点兴奋,那点援兵到来的惊喜,使得他们忘了饥饿,勇猛如狮。眼见这群刚才还在等死的羔羊此刻竟猛狮般扑来,邹普胜与张必先忙劝陈友谅到江边去躲避。已经做了皇帝,当然不能再担半点风险。众人簇拥着缓缓地向江边退去。
机敏的汤和抓住这个机会,鼓励着一群饥兵,齐声吼着:“汉军退了,冲啊!”
汉军们去寻找他们的皇帝,他们的皇帝已退到江边的船上去了。一时间,汉兵大乱。潘军、简得智等猛将,也渐渐乱了套路,虚晃刀枪,去追他们的皇帝。朱元璋见了,并不急着指挥追杀,只将还在抵抗的围住,一一斩杀。一时间,当涂城外,汉军尸横遍地,血水淙流。一批杀红了眼的汉军,突然发现他们的大部队已经溃散,一时红眼变成傻眼,纷纷举手投降。
朱元璋下令:收编降军,用着先头部队,向南进攻,直捣陈友谅老巢安庆。
第七章 争天下
刘福通相信,再有一次机会,可以重新再来,干出辉煌业绩,一定不会再败。然而命运从来都这样对人说:失去的就永远不会再来,除非你当初珍惜机遇,使之避免失败。
四川的明玉珍,原是随县玉沙村的一个屯长,看到元朝腐败,举国上下,风烟四起。一三五六年,他散尽家财,招兵买马,得了一支几千人的部队,趁隙击杀元军。开始,还屡屡得手,部队迅速发展。不久便遭到元军主力的围剿,吃了几个大败仗,自知势单力薄,难成大事,于是率领部队,投靠徐寿辉。由于作战勇猛,在徐寿辉手下,不断迁升,做到了统军元帅的职位。一次在沔阳湖与元军作战中被流矢射瞎一只眼,人们又称他“明瞎子”。
“明瞎子”对陈友谅弑君夺位的做法非常反感,但又惧陈友谅势力太大,担心惹恼他挥军西进灭了自己,因此一直不敢有所动作,现如今见陈友谅跟朱元璋真得大打起来,不久又传来陈友谅进攻南京遭到惨败、险些被俘、战船几乎尽失,已被朱元璋逼回安庆的消息,不由得大笑起来,说:“我做统军大元帅时,他还只是倪文俊手下的参将,他杀害了倪文俊,又窃取了他的兵权。现在,他能做皇帝,我早就可以做了。”
于是,明玉珍派莫仁寿领兵攻打夔州,与陈友谅断绝来往,一面在重庆自称陇蜀王,让人立徐寿辉庙宇在重庆城南,以示敬重与纪念。
明玉珍趁着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时,自己做了皇帝,不再轻易出兵,过自己的安乐生活,元朝的大将则趁着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时,大举进攻京都周围城池,招降了红巾军丞相田丰,平定山东,重振了军威。
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虽是被刘福通从砀山夹河接到毫州,称帝,号“小明王”,但军政大权还是完全由刘福通掌握。小明王为义军最醒目的领袖,自然遭受元军合力的围剿。刘福通为减轻中央义军的压力,派出三支义军出师北伐,刘福通自己率部两次进攻北宋的首都汴梁,后一次获胜,刘福通便将汴梁定为宋政权的都城,将韩林儿从毫州迁来,这是北方义军短暂的鼎盛时期。
刘福通虽然勇敢果断,善于冲锋陷阵,却不能在军事上作一个全局性的谋略;攻占的土地,也不去做有效的管理;他的部下,都与他称兄道弟,严令之下,也有人敢置之不理。这样的才能,这样的管理方式,当然难以夺取天下。他派出的三路北伐军,开始时也打了些胜仗,但由于孤军深入,各自为战,不能相互策应,最后一一被元军击溃。
由于三路大军失利,形式即刻逆转,元军又集中兵力对宋政权发动攻击。元朝对刘福通深恶痛绝,一心只想置义军于死地,以重新巩固自己的统治,这时便倾其精锐,派出最凶狠的两支军队,分别由扩廓帖木儿和勃罗贴木儿率领,对宋政权的包围一步步缩紧。扩廓帖木儿移军洛阳,加紧对汴梁的进攻;勃罗贴木儿则竭力切断汴梁与山东的联系,拼命攻打曹州。不久,曹州陷落,红中军首领阵亡。勃罗贴木儿继续挥师北上代县、陶卜齐、士默特左旗北,驻进大同,切断汴梁与中路大军的联系。同时,扩廓帖木儿则移军虎牢,分兵南进陷归、毫、陈、察,北出汴东,置战船于黄河内,派兵据守黄凌渡。而且又请发陕西、山西各路元军,把汴梁包围得水泄不通,想趁朱元璋、陈友谅大战之际,将这位义军领袖一举歼灭,把多年来被义军攻打的仇恨发泄出来。
在元军强大的攻势下,刘福通抵抗不住,只好带着韩林儿冲出重围,逃往安丰,可怜城内数万义军战士及宋政权官吏、家属尽落元军之手,惨遭杀戮暴虐。
此时的张士诚,因被徐达一路击败,对朱元璋军队,已是心存害怕。因此,当陈友谅来邀他共击朱元璋时,他借故生病回避,后来得知陈友谅进攻南京城惨败退兵,朱元璋穷追不舍时,便是万分的高兴,而又胆战心惊。
在张士诚看来,朱元璋虽有勇兵悍将,陈友谅更是虎狼之师,两相拼斗,必是了无日期,到时双方元气耗尽,他张士诚岂不乐得坐收渔人之利?这么想着,他又想到不久前被朱元璋夺去的大片领地。何不趁此时,都夺了回来,以雪失地之耻?于是,张士诚大胆派出史文炳、李伯升、吕珍三人,率领精锐人马,北上收复被徐达夺去的城池。
很庄重地送走几位大将,张士诚便深藏宫中,再不出门,也不去理政事,只把时间花在与一批地主、文人、官僚,高谈阔论、舞文弄墨上,有些精神时,便去花天酒地、拥妾抱妓。
史文炳、李伯升、吕珍三大将不负张士诚所托,拥军十万,浩浩荡荡,一路北上,并不费多少血气,便一连夺回江阴、常熟、常州等地。正在张士诚的三员大将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的时候,元朝的军队正将刘福通、小明王的都城汴梁团团围住。此时的刘福通,已经是势单力薄,缺粮少兵,哪里经得起元朝的全部精锐围剿,苦苦地支撑了一月有余,终为元军所破。刘福通护着小明王及其他的妻妾妃子仓皇地逃到安丰。这时候,刘福通的身边,军士不过万人。史文炳、李伯升、吕珍等听了,万分地高兴,立刻派人速向张士诚禀报。张士诚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兴奋异常。
小明王原本是众义军的领袖,张士诚也曾将他们看着一面旗子,也曾是跟着他们后面起义。可是,后来随着自己越做越大,便一日比一日更看不起这个义军的领袖,这一面义军的旗子。甚至,常有取而代之的意思。如今自己已经投降元军,更是以小明王为敌。张士诚心想,如能捉住这义军的领袖,岂不是立下了这世上的头等功劳?于是,张士诚立即下令:“全力以赴,包围安丰,活捉明王,建功立业。”
得到了张士诚的命令,吕珍便高兴地带了八万大军,来围安丰。安丰虽说城池坚固,但毕竟是个小城,城内又缺乏粮食。刘福通率败军进城,刚安顿下来,就听说吕珍带兵来犯。久经沙场的刘福通,立即知道安丰难保。对小明王说:“我们必须离开此地。”
小明王带着他的妻妾妃子,万般辛苦地从汴梁一路逃到安丰,困乏已极,听刘福通说又要离开辛苦去逃命,一时面有难色,看着爱妃,一时不忍离去。刘福通在一旁看了,长长地叹了口气,正待要劝说几句,忽有军士来报:“吕珍已将安丰团团围住。”
刘福通听了,与小明王作别,匆匆赶到城上。只见那吕珍的军队,团团转转地将安丰围了个水泄不通,刘福通看了大吃一惊。我死了倒不足惜,只是要搭上小明王的命,断了我好友韩山童的香火,还毁了我大宋王朝的根基,这样一来我刘福通岂不成了天下的罪人!
罢罢罢!纵然是拼死一搏,也要杀出一条血路,也要让小明王突围出去。想到这里,刘福通披甲上马,亲自率军突围。奈何势孤力单,吕珍的部队又过于强大。一连三次冲出城去,刘福通都被吕珍无情的逼杀回城。最后一次,刘福通的臂上挨了一箭,若再偏些,恐怕连命也没了,刘福通只好下令:“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刘福通与韩童山是元末起义的领袖,后来的一路路义军,虽说都举这红巾军之旗,却是各为其利,各怀鬼胎,人人都想做这天下的主子,就是没有人愿意遵这义军的发难人。刘福通清楚这一点,眼看要完蛋的时刻,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来。正悲观失望时,他想到了朱元璋。因为一直以来,就这位朱元璋对他们宋政权保持着尊重,还在高高地打着他宋政权的旗号。刘福通眼里露出些希望。他记得朱元璋打下南京时自己派出的特使曾回来告诉他:朱元璋让他禀告小明王:西系红巾军早已反叛,我们东巾系红巾军将誓死忠于小明王。如有什么难处,可随时通知我朱元璋,到时一定拼命效忠。
于是,刘福通满怀希望,派出自己最勇猛的战将赵青云,带了小明王的亲笔信,趁夜突围出城,去请求朱元璋救援。
送走赵青云,刘福通抱着一线希望,独自登上城墙的最高处。放眼眺望,只见吕珍的营帐,此起彼伏。成千上万的士兵,来来往往,喜戏搏击。刘福通见了,不由得慨然叹息。
他刘福通,从十五岁便加入白莲教,跟随在彭莹玉身后开展反元活动。为推翻元朝,他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彭莹玉死了,他与韩山童一道宣传,并推立韩山童为“明王”,韩山童在举义前就死了。重情重义的刘福通,却并没有趁机取而代之。他振臂高呼,高高地举起义旗,推立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为“小明王”。从这以后,他率领义军,转战南北,攻城掠地,只是与元军为敌,对堂堂的大元帝国,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正是他刘福通,首创了元末的起义,宣告了大元帝国灭亡的开始。刘福通和他拥载的小皇帝,经过一番轰轰烈烈的胜利后,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后起于他的义军一支支发展到相当势力的时候,他刘福通竟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他的几十万部队,只剩下几万人;他的几个省的领地,只剩了这小小的安丰城。他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远方,怎么也弄不明白,他已经赢了,为什么竟输得这么惨?
城中已经没有一点粮食,不少老百姓举家潜逃出城,刘福通见了,也不令人追杀。“去就去吧,让他们去。”他挥挥手,只在心里说:“他们若不去,迟早也会饿死在城里,增添一些城里的臭气。”
然而,又过了几天,情况更惨了。城中的士卒,将领都饿得摇摇晃晃,为了能撑下去等到朱元璋的援军,刘福通准许战士们吃人肉。真是惨不忍睹,刚死的人很快被吃光,便只好将原本埋了的人挖出来吃。后来,胆大些的便邀了几个人趁夜出去,捉了元兵杀来吃……
小明王也开始挨饿,有人将战马的肉端来,他坚决不吃,经不住刘福通的再三劝说,他最后吃了。可如今马肉没有了,给他端上来的,是一盘人肉。小明王紧闭双眼,看也不去看,只是流泪。刘福通再劝他,他很坚决地说:“别劝了,饿死,我也不会吃。”
刘福通无奈,只好摇着头走了。他卡着手指算着:按说,朱元璋的援兵应该到了。莫非,他竟然也不肯来?!刘福通仰天长叹,就在这时候,他接到探马的报告:“吕珍明天要大举攻城。”
“好罢!要来就来罢。”刘福通说:“我生时纵然不能看到元朝亡国,我死后,元朝一定维持不了多久。我要让天下人都看一看,红巾军的领袖不是怕死的人。”
刘福通挣扎着走上城楼,一一查看布防情况。吃了人肉的士兵眼睛红的发亮,但因长时期的饥饿似乎个个都没有多大力气。
“生为义军,只能站着死!”刘福通说。
士兵们闻言并无多大反应,更不象往昔那样跟着齐喝三遍,只把红红的眼睛似看陌生人一般地看着他。
刘福通在城上巡视一阵后,走到明王府,他在去明王府的路上暗自祈祷,他渴望出现奇迹,朱元璋会在他们面临死亡的时候,将他们振救出来。他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命,而是不甘心,他明明已经赢了,为什么一下子就输了个精光,他相信,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重新再来,再打出以前曾经有过的辉煌业绩,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不会再败下去。朱元璋,你在哪里?
刘福通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朱元璋的来临。他已经没有精力去考虑,朱元璋果真来了,他的生路又在哪里?
皇帝虽然拥有权力和尊荣,权力尊荣也拥有皇帝,一但权力尊荣失去,皇帝便不再是皇帝,等待他的,只能是新的权力尊荣者的随意安置。
元军趁着朱元璋大战陈友谅时击败了刘福通的军队,又让投降的义军张士诚围得刘福通部下吃死人,而朱元璋则趁元军围歼刘福通之时大败陈友谅的军队,一举攻下池州、安庆、南昌,将陈友谅逼退到武昌。
这时,朱元璋已感到精疲力竭,身心憔悴。再过去,便是陈友谅长期经营的老巢,要打恐怕没那么容易。陈友谅毕竟是当今各路军中最强大的,要想一举全部击溃他,消灭他,根本不可能。朱元璋已经看到这一点,有了驻军整休的念头。
南京守卫战之后,这一路打下来,全是朱元璋自己指挥,刘伯温虽在身边,朱元璋也只是将自己怎么安排布置战事讲给他听,再不让刘伯温亲自发号施令。就刘伯温而言,在与陈友谅决战之前,他深有军国大事肩负一身之感,接下来几日未免有些无事一身轻的感觉。但见朱元璋对徐达、常遇春等武将却跟原来一样,刘伯温便想:“对于象朱元璋这样的人,谋士可召来挥去,唯独武将,他们或驻军一方,或统兵征战,有权有势,不可与仅凭两片嘴唇的谋士同日而语。”
刘伯温看着朱元璋发号施令,不禁想起自己当年在江浙指挥那场大战之时,元帅石静宜对他甚是知己,恭敬谦和,言听计从。这个朱元璋不简单,确实是个文武全才,但在谋略上与我刘伯温比,还是有些逊色,在方针的制定,地方的管理上,更是有需要我刘伯温的地方。刘伯温这么想着,心里虽不是十分舒坦,倒也能静心闭目养神,朱元璋证问之事,也能据实去答。
南昌府内,朱元璋大摆宴席,请来刘伯温坐首席,徐达、冯国用、常遇春、李文忠一路排开。
酒席之间,朱元璋举酒而言:“这次南京防御之战,打到这里怕是要告一段落。”说罢连喝三杯,哈哈大笑。酒毕,走到刘伯温面前,举酒又说:“这次能获此大胜,军师应记特功,我敬军师一杯。”
刘伯温忙站起举酒说:“能获此大胜,全是国公运筹帷幄,我只不过出出主意罢了。”
“军师太谦虚,军师的功劳,大家都看着,不由我一人说了算,诸位将军说是不是?”
“是!”众将军齐声答应,声震酒宴。
“来,大家一同敬军师一杯。”
众将军端酒起立,齐声说:“军师神算,应记特功!”说罢,大家一干而尽。
“在此,我还想就此次战事的不当之处,请军师明言赐教。”朱元璋坐下来说。
“国公布置得当,指挥英明,皆得孙子兵法之精妙。若说有憾之事,便是水军势弱,不然,陈友谅恐怕难逃武昌。”
“军师之言,切中要害,早些年只在陆上作战,没有重视大力发展水军。”
“国公这次回到南京,应该迅速办好这件事,多造战舰,扩大水军。陈友谅这个人心高气盛,且底子还是很厚,一定不会甘心这次的失败,用不了多久,又会水陆两路来攻我南京。到时,一定要一举败之。”
“军师的话,我朱元璋一定铭记在心,一到南京,就按军师的话去做。”朱元璋说:“来,来,来,大家喝酒!”
就在朱元璋大宴群臣时,外面来报:“小明王使臣赵青云求见。”
听说是小明王使臣,刘伯温露出一脸不屑的神色。对这些地道的农民起义领袖,他一直都看不起,独对朱元璋另外,朱元璋并不去注意刘伯温的脸色,忙着招呼说:“快传进来!”
几日的奔跑,赵青云已是疲惫不堪,见了朱元璋,还是强打起精神,拿出诏书,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丰被围,情况紧急,着朱丞相即刻发兵相救……”
朱元璋率诸将帅都离席跪拜接诏,独有刘伯温站着不动。朱元璋见了,眯细的双眼微微一动,只当没有看见。他接了诏书,对赵青云说:“明王有难,我等一定全力去救。将军远道而来,可速去休息,待我商议救援一事,即刻发兵。”
“感谢丞相深明大义,只是安丰事急,还请一切从速。”
“放心罢,将军。”朱元璋说。
赵青云走后,朱元璋望着刘伯温说:“关于救援一事,不知军师有何指教?”
“伯温认为,以国公如今之实力,天下已无人相匹,夺取天下,也就在一两年内。如此,国公应谋自立,无须假借他人名号。况乎,明王一个牧童之子……”
朱元璋听了,良久不语。他想起了示弱得助少受攻击的道理,这理早已深入到他朱元璋的骨髓。虽然,在一些事情上,他也会大露锋芒,显示自己,但事后总会作些弥补,就象他对刘伯温。这么些年下来,他已经饱尝了示弱者的好处。何况,现如今他朱元璋还并不是天下第一。如果他能再藏深一些,羽毛会长得更丰满一些。到时候,就是群雄联合来攻,也不在话下。到那时,再不那么示弱也不迟。再说,刘伯温讲什么牧童之子的话,也是他朱元璋非常反感的。你是元朝大官又怎样,如今还不是在我这个和尚的手下混饭吃?想到这里,朱元璋开口说道:“为人在世,贵在忠义二字,当初恩公郭元帅在濠州起兵时,是借了红巾军的名号,这才迅速发展,据有濠州;我朱元璋最初投奔郭元帅,也是冲着这名号来的,方有今日;如今小明王有难,若是不去救援,实是不义。再说,不管小明王往日里待我如何,他毕竟是红巾军创始的领袖,现有难我若弃之,是为不忠。这不义不忠之事,我朱元璋是不屑去为的。”
刘伯温是想让朱元璋假张士诚之手,顺势将小明王灭了,摘去头上这顶龙凤年号的帽子,然后自立称王,没想到朱元璋竟然振振有词地说出这番大道理来。尽管深知朱元璋言不由衷,刘伯温还是继续说:“我只是担忧,如救来小明王,该怎么安置?”刘伯温仅提到这里,也不便再说了。救来小明王,你继续让他在这儿当皇帝?这恐怕你受不了。陈友谅将徐寿辉供起来,是想他的兵权,结果供不了多久也杀了,落了个万世骂名。如今小明王就剩一个名号,平白找这么个主儿管着自己,岂不是自讨没趣?你如将他关起来,杀掉?那不如干脆不救,何必去讨骂名?刘伯温知道朱元璋肯定会想到这些意思,于是只把细细的眼睛对着朱元璋。
“我可不会学陈友谅。”朱元璋在心里说:“但暂时还是保留这顶帽子为好,以忠义之面目示天下,这才能更好地得到天下。更何况,安丰如失守,南京就失去屏帐,救安丰即加强南京的保卫,我何乐不为之呢?至于如何安置这位皇帝。花些银子给他建座宫殿,挑些美女送去,不就结了,到时水到渠成,要解决这么件小事,还不易如反掌?”
心里这么想着,主意定了下来。朱元璋挥挥手说:“安置之事,待把人救出来再说。救城如救火,我们商议一下,如何去救安丰,解安丰之围。”
聪明的刘伯温,虽然能猜到朱元璋无法接受小明王真来坐在自己头上,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朱元璋对小明王的安置,听朱元璋如此说,一时茫然,闭口不语。
对于小明王,如能按照他李善长的意见,根本是不想去救的,只是见朱元璋有这样的想法,而且又这么坚定,便只有顺着要救小明王这条思路去思考了。经过一番考虑,他想到了一些问题,于是开口说道:“就现在的情况看来,要救安丰,必须做到两点:一是需发重兵前往,二是必须火速前去。这是因为,吕珍是张士诚手下第一员猛将,现在率兵八万围住安丰。刘福通率败军退避安丰,兵疲将寡,已经不堪一击,安丰危在旦夕。再加上,就在安丰的北面不远,还有元朝勃罗贴木儿和扩廓帖木儿两支劲旅。倘若吕珍久攻安丰不下,他们必然往南来取安丰。因此我们这次去救安丰,需发重兵,既要对付吕珍,还要防止元朝勃罗贴木儿和扩廓帖木儿两支劲旅的夹击。”
“丞相言之有理。”朱元璋说:“既如此,我当亲率众将,前去救援。军师你看如何?”
李善长同刘伯温一样,是不同意救安丰的,只是不愿明说,故陈述军情利害,希望朱元璋有所顾虑,谁知朱元璋竟顺了他的话说自己去救安丰,由不得大吃一惊,忙说:“这恐怕使不得,国公如果亲自率众去救安丰,必解安丰之围。只是南昌这里,陈友谅定会趁虚来攻击,这事非同小可。”
朱元璋听了,微微一笑,说:“这有何难,只需挑一得力大将把守南昌,待解了安丰之围,再来夹击进攻南昌之敌。”朱元璋说完,掉过头问众将帅说:“我此次远去救安丰,南昌必遭进攻,谁愿留守南昌,确保南昌平安?”
“末将愿意留守南昌。”朱文正站出来说。
“末将愿意与朱将军一道留守南昌,确保南昌平安。”赵德胜站出来说。
“好好,好!”朱元璋说:“有你俩位留守南昌,我基本可以放心了,因是陈友谅兵多将广,两人留守,我看力量还单薄了些。这样罢,我再点一将军与你们一同留守南昌,如何?”
“国公此番前往救安丰,遇到的将是元朝、张士诚的劲旅,且又无险可凭。”赵德胜说:“而南昌城高墙厚,有我二人就够了。末将愿立军令状,与南昌共存亡。”
“将军忠心、勇气,我很清楚。”朱元璋说:“但这回不能提共存亡,只能提待我救下安丰回师时,必须确保南昌无事。”
“是末将失言了。末将一定竭尽全力,确保南昌无事。”
“好,但我还是要给你们点一位将军,共同留守南昌。”朱元璋说:“我不是不信你们,确实是陈友谅这个敌人太强大了。你们可是要敌他一国之师啊!”
“一切听从国公旨意。”
“邓友德。”朱元璋唤道。
“末将在!”邓友德恭敬出列。
“令你与朱文正、赵德胜一道,留守南昌,务必确保南昌平安无事。”
“末将遵命!”
主意既定,朱元璋召来赵青云,说:“你可速回安丰报信,告之小明王和大丞相刘福通,就说朱元璋援军,即刻可到。”
赵青云听了,跪拜于地,长声抽泣:“感谢国公的大恩大德,我主有救矣!”泣罢出去,翻身上马,急速去给刘福通报告好消息。
朱元璋看着赵青云远去,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嘲讽之意。一切安置妥当,朱元璋带了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几十位猛将,率十二万人马,浩浩荡荡去救安丰之围。刘伯温回南京住礼贤馆。临别时,朱元璋对刘伯温说:“待我救了小明王,即回南京重谢军师。”
“不敢,不敢,我在南京恭候国公凯旋归来。”刘伯温说。
利有远,有近,有此,有彼,各人由于状况,认识不同而有取舍,于是智者便从自己综合的利出发,以利来调动和趋使他人,最后赢尽人利。
派出赵清云已有三天,一点消息也没有,吕珍的进攻,越来越猛烈,城中似乎除了个饿字,便是什么也没有了。从来都充满自信的刘福通,此刻也陷入了绝望。想着那可怜的小皇帝,便移步朝皇宫走去。
早在十年前,刘福通与韩山童在白鹿山聚三千之众举义,祭告天地,称韩山童为宋徽宗八世子孙,当继天子位。可在滴血盟誓时,走漏消息,为官军围杀,奋战突围时韩山童不幸战死。刘福通护着他的儿子韩林儿杀出重围。后来连战连捷,攻城略地,队伍很快迅速扩大,五万、十万、二十万……重信义的刘福通便推举韩林儿为王,以树正义之气,号令天下之军。
而今:韩林儿闭目端坐着,他的面前,放着一盘凉了许久的人肉,见刘福通来,王皇后便皱着眉头说:“三天了,他就是不肯吃。大元帅快去劝劝他。”
刘福通看了王皇一眼,大步的走到韩林儿面前,一撩袍子,坐下来,挟一块人肉,放进嘴里。韩林儿听得他来了,忙睁开双眼,唤道:“大元帅……”
“这人肉,我已经吃了,再吃几块也无所谓。”刘福通说着,又挟一块放进嘴里:“皇上没有吃,很好,没有褥没宋徽宗子孙的名号。这回,反正是撑不下去了,落一个清白的名声离开,好!”
韩林儿睁大双眼问:“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刘福通摇摇头,又吃一块人肉。
眼泪随着韩林儿瘦削的面颊一滴滴淌下来,身后的王皇后“哇”地一声哭着,扭头跑出去。
刘福通不再言语,低头吃人肉,不一会,盘子里的人肉全吃光了。韩林儿在对面瞧着,泪水老是流下来,他也不去擦,就这么满面是泪地瞧着刘福通。
“都怨我,无能!无能啊!!。”刘福通万分痛苦地说:“如果你的父皇……”他说不下去,嘟了嘟嘴唇,强忍那要流下的泪。
韩林儿走过来,一把抱住刘福通:“大元帅!”他凄声喊道。
“别哭,皇上,别哭!”刘福通紧紧地抱住韩林儿:“这都是命,我们就可以见到你父皇了。这是命!”
就在这时,宫外有人来报:“赵青云求见。”
刘福通眼睛一亮,搭着韩林儿的双肩,说:“皇上,说不定还有救。”
“真的?”
刘福通点点头,喊道:“快喧赵青云进见。”
赵青云跄跄踉踉地跌进来。连日的狂奔,他累得只剩下一口气了:“皇上,大元帅……朱元璋大军随后就到……”说完,赵青云昏死过去。
“来人,快扶赵将军去休息。”刘福通大声吩咐。
“有救吗?”韩林儿怯怯地问。
刘福通再次点点头说:“既然朱元璋大军随后就到,我拼死也要撑着等他到来。皇上,放心,喝点水,保重,我去了。”
刘福通回到大元帅府,支频疑眸认真地想了一会,唤来几十名亲随,一一作了交待,作为义军的领袖,他清醒地知道,此刻只要军心不倒,皇帝就有救。为此,他要使出最有效的一招,让他的军队下决心来打好这或许是他指挥的最后一场战争。
天快亮时,刘福通醒来,众将随着他,上城楼去查看。只见守城的士兵,一张张饥瘦呆死的脸,发红的眼睛,比起往日来,却分明地多了一分希望,多了一线生机。
“朱元璋大军就快到了,只要大家能在天亮后坚持一个时辰,我们就都有救了。”刘福通大声宣布,身边的众将也齐声吆喝,守城的士兵晚上已听了这消息,此刻更深信无疑,饥瘦呆死的脸上又多了份活力。
刘福通探头城下,象是看见一堆什么,忙令人下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士兵下去不久便拎来一堆杂水和一些破烂的军衣。是人的五脏六腑,是自家军队的衣服,真让人恶心!
“是昨晚爬城逃跑的士兵。”一位将军说。
“对,是那几个爬城逃跑的士兵!”大家都附合。士兵们都聚拢来争相观看。
“张士诚要把我们全部杀尽,连出城投降的人都不放过。”刘福通大声说:“我们要打败张士诚,迎接朱元璋的援军。不然,我们是没有生路的。”
“打败张士诚,迎接朱元璋的援军!”有人带头高呼。城上饥饿呆死的士兵便都跟着鬼哭狼嚎般嘶喊起来。他们早已绝望的心,此刻输进了一点点希望,原本的恐惧中又注入了不少愤怒。他们却谁也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幕,都是他们的大元帅刘福通一手炮制的。
黎明时分,吕珍下令攻城。一队紧握大盾的士兵在前开路,以挡城上飞矢,士兵们抬着大圆木,往城下来撞击城门,另有多队抬了云梯,齐齐攻城。吕珍还在城下二十丈处建的高台上,布置众多弓箭手,不停往城上放箭,旨在将守城的红巾军压住。
在吕珍看来,如今这安丰城,一定在这一举猛攻之下夺得,因此,他立马山头,面带微笑,只等城破时进去捉了刘福通与小明王。却不料,在他判断已经饿得毫无战斗能力的红巾军,竟有那么大的杀伤力,他们把城里的门窗劈成碎块点燃,不停仍下来,烧毁刚搭上的云梯;他们将城上的乱石,甚至城头上的砖也撬下来,砸死那些撞城门的敌人;又把不知哪儿拆下的许多门板竖起,挡住高台上的飞矢。这那是守城,是亡命的最后一拼。既如此,你又能拼得了多久?吕珍笑了,迟一时半刻,这安丰还不是我的。这么想着,为了减少严重的伤亡,吕珍下令:暂停进攻。
吕珍的命令刚刚下达,他的副将张明飞马奔来,报告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朱元璋大军已到上峰山口,离这里只有两小时路程。”
“原来如此!”吕珍大吃一惊,立刻又下达命令:“不惜任何代价,全力攻城,务必在一小时内,拿下安丰城。”言罢,吕珍挥剑,督军冲杀,一时间,战鼓紧擂,杀声震天,几十员大将,身先士卒,带头冲杀。
不多时,便有几处城破,从云梯上来的吕珍部队与城上的红巾军展开拼杀。吕珍见状,加紧督战,士兵争先恐后,爬上城去。上去的人渐多,城上士兵抵挡不住,纷纷后退。
刘福通手握长剑,四处冲杀。他手上的剑是一炳真正的宝物,削铁如泥,而今派上了用场。刘福通朝着人多的地方冲去,一路杀死敌人无数,跟在他身后的将军越战越少,直到卫兵们一一战死,最后就只剩下他一人。
吕珍的部队蜂拥入城,孤身一人的刘福通,胆气十足,一人一骑,大吼连声,杀开一条血路,直冲到城门外,逢着他的剑锋倒下,没遇上的也不不敢来找他拼杀,刘福通冲出重围,回头看看,就剩下自己一个人。“我堂堂宋朝大元帅,岂能这么只身逃去,我得去救了小明王出来。”想到此,刘福通又勒马回奔,沿途杀进城去。吕珍在城上见了,心中赞叹不已,命令大将吕英:“速带人去捉住刘福通,不可伤了他。”
吕英领令,带了几员副将,三千兵勇,飞马追去,正迎着杀进来的刘福通,便将他团团围住。
刘福通杀得性起,哪管敌人再多,只是冲上去挥剑斩杀。不一会,地下已躺倒了数十人。吕珍这时也冲过来,接着刘福通撕杀。吕珍是张士诚手下第一员猛将,上阵杀敌,还从末遇到敌手。刘福通虽然勇猛难挡,但由于撕杀太久,体力早已不支。特别是那战马,驼着刘福通冲进冲出了几个时辰,此时已经撑不下去了……
吕珍长刀砍下,刘福通挥抢架住,那马却在此关键时双腿跪下,刘福通身往前趋,赴在吕珍刀上,当声毙命。吕珍连声惋惜,惋惜他是个英雄,让人厚葬于安丰城南,令军士凑乐致哀。
小明王在安丰城里的皇宫,是原来城中的一间旧庙堂改建而成。这庙堂四周是填土的耐火砖建造,又厚又高,里外三道墙,围着中间一个小殿。韩林儿与几个嫔妃呆在这殿里,等候外面的消息。
先是传来攻城攻得紧,后是城破,再后来是刘福通战死。韩林儿拔剑在手,眼泪汪汪:“看来只有随先皇去了。”说罢,便要去抹脖子。被身边的王皇后一把夺了剑。
“不是说朱元璋的大军就要来了么?”
“可是……”
“他们一定已经到了,我们还有一线希望。曾猛!”王皇后大声喝道。
“末将在。”曾猛闪进来,恭身应道。
“速带卫队守住前门,敌人来了,拼命给我抵住。朱元璋大军,已经来了。”
“是。”曾猛应声出去。
皇宫里的卫队,虽说只有八百人,但都是刘福通十里挑一给皇上挑出来的,个个勇猛善战,且忠心耿耿。早先冲进城的敌军,好不容易找到这皇宫所在,冲到前门,便被这些卫士杀了。吕珍杀了刘福通,随人来到宫前,即派人冲进去,但皇宫前门太窄,能进去的人不多。进去几个,卫士们便杀了几个,几次都不能冲杀进去。
刚杀死刘福通,吕珍心里很不舒服,再一想,安丰城已拿下了,小小一座皇宫,又无险可凭,捉拿皇帝还不是迟早的事情。
于是,安排兵士们将皇宫团团围住,让几个谋士轮流喊话,让皇帝和官吏、宫妃们出来投降,自己急奔城头,布置兵力,抵御朱元璋大军。
吕珍刚刚安排好布防的诸项事宜,有人来报,朱元璋已奔安丰而来。吕珍举目远眺,果然见有尘土高扬,不由傲然一笑,说:“安丰城已在我手里,他来到城下,又奈我何?传我命令,好好将皇宫围住了,待我杀退朱元璋,再来捉这个皇帝。”
说罢,吕珍率众将领来到城头,但见滚滚浓尘而起,朱元璋大军转眼到了城下,对着城门,一字儿排儿。朱元璋居中,身边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沐英……诸多元帅将军汇聚两旁,好不威武。吕珍虽然身经百战,但见对方军容整齐,士气昂扬,不由得心头一紧,但转念一想:这安丰城高墙厚,我率八万大军围了几月始得城破,谅他朱元璋一时也难破城。正想着,只听得下面朱元璋喝道:“上面可是吕珍将军?”
吕珍见朱元璋以礼相问,不由也以礼答道:“在下正是吕珍。”
“我久闻吕将军是江南名将,有一身好武艺,一副狭义心肠,这回怎么来杀我红巾军领袖?”
吕珍无话可说,张士诚降元,他原本是极不赞成的,可他一员武将,又奈其何。
“将军英雄,追随张士诚,也是为推翻元朝,如今降元,实在是有损将军英名。”朱元璋见吕珍不言,知他已动点心,又接着说:“将军如果醒悟,不如与我合兵一处,去杀元军,建立功业。”
吕珍虽不满张士诚降元,但英雄不事二主的念头还是在他心里扎了根,见朱元璋诱他叛主,不由大怒:“你要建立功业,放马攻城就是,不要在城下鼓唇弄舌。”
朱元璋听到此言,知吕珍无法说动,于是下令攻城。
李文忠一马当先,率中路军进攻正门。城上吕珍,亲自指挥,飞矢、乱石,纷纷砸下,李文忠令持盾牌兵士于前,冲到城下,抬起城下来不及搬走的圆木去撞城门。城门原本被吕珍攻城时撞倒,还来不及修复,只用木头撑在后面,因此,几下撞击,城门便倒下。李文忠见状,挥兵冲去。
这边吕珍见持盾牌的敌兵攻至城下,便知城门不堪一击,早已下城,率领大军杀将出来,正好与冲过来的李文忠部在城墙下撕杀起来。一时间,杀声震天,双方死伤无数。
徐达、常遇春从左右两路,赶去支援,奈何过桥太窄,容不下许多人,一时只能隔着护城河看那边拼杀。徐达忙令士兵,抢修浮桥。常遇春则率领本部人马,绕向南门进攻。
不多一会,浮桥修成。徐达挥剑号令:“杀过桥去,夺了安丰!”
将士们大声呼喊着,杀过浮桥。吕珍接杀李文忠,已渐感力量不支,徐达又率兵冲过来,一下便乱了阵脚,只好下令撤兵,退回城去。城门窄小,退兵一时拥挤难速,留在外面的只想逃命,已无战心。这一来,被李文忠、徐达部下,杀死无数,护城河的河水,顿时便被染红。
吕珍逃进城里,忙调集大量弓箭手分成四组,守在城门里面的土墙后,敌人攻来,便一组接一组放射。李文忠、徐达在城外杀死许多吕珍部下,这时,却在城门内死伤太多,不一会,被箭射死的士兵已将城门堵起人多高。李文忠与徐达见了,便令暂停进攻。
吕珍松一口气,命令士兵,拖来石块、木头,牢牢地将城门堵上。这边还没完全堵好,听得南门杀声震天。待吕珍赶到时,常遇春的部队已突破城墙,杀进城来。吕珍迎上前去,拦住拼杀。好不容易挡住了,北边城洞又被徐达、李文忠令人掘开,率众冲进城来,前后夹击,吕珍抵挡不住,只好率部往西去攻皇宫。
皇宫里,王皇后听见外面喊杀声不断,吕珍又停止了攻击,知道定是朱元璋大军到来,便与韩林儿商议:“此事如何是好?”
“朱元璋大军既来,我们可在此坚守,待他破城来救便是了。”韩林儿说。
“可是,吕珍在弃城之前,必来攻这宅子,以吕珍之实力,这宅子是不难攻下的。”王皇后坚持说。
“那该如何是好?”韩林儿有些为难。
“不如先下手为强,趁此激战之时,我们突围出去。”
“如此不是太危险?”韩林儿还是拿不定主意。
“留在这里,危险更大。朱元璋破城,吕珍弃城前会来猛攻皇宫,拿下我等回去邀功;朱元璋受阻,吕珍也会来攻下皇宫。”王皇后分析说。
“你看怎么办好就怎么办罢。”韩林儿说。
王皇后唤来卫兵,分成三组,命第一组突围出宫。不久,便有人回来报告,宫外没有敌军。王皇后大喜,即让第一组把守宫门,自己与皇帝及一些官吏,嫔妃夹在二、三组之间,奔出宫去。
三组人马刚刚出宫,吕珍率兵前来。王皇后见了,并不惊慌,命一组阻击,二、三组护着他们前行。拐过几个弯,留下二组阻击,由三组护着他们……
吕珍见逃了皇帝、皇后,到手的鸭子也要飞去,气急败坏,令将士们紧追不舍。卫兵们奋勇阻击,只杀得一个人也没有能剩下,吕珍的追兵才能继续前进,待他们刚杀完卫兵第二组的最后一个人时,身后已传来徐达部下的喊杀声。吕珍回头,但见徐达一马当先,紧追过来,前面的皇帝、皇后正带着他们的人往街中心转去……
吕珍见势不妙,仰天长叹一声,率领部下,奔出北门,朝合肥逃去。徐达也不紧追,只向皇帝、皇后逃匿的方向赶去。
徐达赶上水深火热的皇帝韩林儿,救下送回皇宫,告辞离去。
只有极具自信和极有宽阔胸怀的人,才能这么迫切地想听听与自己看法不同的人讲话,准备随时改变自己的原来看法。刘伯温看到这些,心情格外舒畅,这才站出来说出自已的看发。
韩林儿被刘福通等迎至安徽亳州称帝,到这时已逾十年。韩林儿虽为宋政权的皇帝,只因年纪尚小,又太过无能,大宋军政大权,都集于刘福通一身,小皇帝每日里除了下达刘福通认可的诏书,任命表面承认他为皇帝的各路义军首领,便再没多少事情。
因为韩林儿所建的宋国,是义军的一面旗子,在宋国强大的时候,各路义军的首领,都以韩林儿的任命为荣。为此,韩林儿曾经任命毛贵、赵君用为平章,也任命过毛居敬、潘诚、沙刘、关铎等为行省平章,还任命朱元璋为行省平章、郭天佑为左丞,以后又升元璋为行省左丞相、吴国公……他这个皇帝任命过许多人,可事到如今,来救他的只有朱元璋一个人。韩林儿这个皇帝,做得是天下皇帝的窝囊之最,从他当皇帝的第一天起,就从来没有能主持过自己份内的事情,宋国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刘福通来打理。如今刘福通战死,韩林儿感到无依无靠的孤寂。在他看来,普天之下,如今似乎只有朱元璋,对他最真心,或许能作为依靠之人。因此,韩林儿现在特别想见到朱元璋,以谢他救命之恩,以探明是不是可以依靠的。王皇后清楚皇上的想法,但她却有一个女人的心机,对小明王说:“陛下贵为皇帝,朱元璋是臣子,臣子救皇帝,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去谢的。如果你去了,岂不失去皇帝的尊严?”
“可是,如果不是朱元璋来救我,我的命恐怕早丢了,还哪里来什么尊严?”小明王说。
“事情是这样的。”王皇后说:“陛下你想过没有,皇帝是靠尊严过日子的,如果你的臣子不尊重你了,你还能做稳皇帝?因此,不管怎么样,这尊严是非维护不可的。”
小明王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听了皇后的话,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甩着手在皇后跟前走来走去。皇后便跟在他身后说:“请皇上传朱元璋来见驾。”
小明王一听怔住了,他担心朱元璋不肯来。聪慧的皇后看透了他的心事,挑明了说:“他若不肯来,说明他不诚心让你当这个皇帝,我们也好趁早设法离他而去。”
“离他而去,谈何容易。”小明王叹息一声说:“如果他不能容我,又岂能救我,放我而去”
皇后听了坚持说:“无论如何,你是皇帝,不能去见他,只能让他来见你。否则,你纵然去见他,低声下气,他也不会理你。”
韩林儿想了想感觉到皇后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于是吩咐近臣天宫,去将朱元璋请来。
朱元璋得了安丰,登上城门,四处眺望,徐达来报告:已救下皇帝、皇后等一干臣子、宫女、嫔妃,安置在皇宫里。
我应该去拜见他?朱元璋在心里问自己,用眼睛去瞪身边的李善长。
李善长认为,可暂缓些时再去。当务之急,是安置百姓,抚慰奖励驻军。朱元璋点头称是,即让李善长安置百姓,自己随徐达、常遇春去城外驻军处巡视,似乎是忘了小明王的事。
天宫四处找不到朱元璋,只好回来复命。皇帝看着皇后,那意思分明在说:难道他不让我做这个皇帝?
“战事刚刚结束,他去军营巡视,这也是他应做之事,只是……”王皇后吱唔不语。
“只是什么,你快说来朕听。”
“凡事在人心中,都依其重视程度而有个轻重缓急。”王皇后说:“既然朱元璋先往军营安抚将士,可见……”王皇后又吱唔不语。
“你是说他朱元璋把朕看得很轻?轻也罢,重也罢,只要他承认朕这个皇帝,朕就满意了。”皇帝叹息一声说。
这个没用的人!王皇后在心里说,嘴上不敢吱声。
朱元璋从城外军营回来,已是很疲倦,正要到郭丽儿那里去就寝,李善长提醒他说:“国公,这时最好去见见皇帝。”
“非去吗?”
“最好去。”李善长坚持。
“你认为该怎么安置这位皇帝?”朱元璋问。
跟朱元璋太久了,李善长知道,如何安置小明王,他朱元璋一定成竹在心,之所以要他李善长的口说出来,因为这不是非常光明磊落的事情。“食君之碌,替君分忧,这也是为臣子份内的事。”想到此,李善长便说:“安丰城小地贫,皇帝显然不宜在此留住,不如到附近择一较好的城市,建一皇宫,然后派人用罗伞銮驾,豪车华马,迎皇上前去居住,并派兵驻守,以保平安。”
“好,丞相想的确实是好。”朱元璋说:“只是如此一来,天下人是否会说我只把皇上做摆设?”
“天下人要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想纵然有人持这种看法,也只是少数。国公今日之势力,全靠自己纵横天下得来,并非皇帝恩赐,这是其一,国公长途跋涉,率倾国之兵,救了皇上,并安置好皇上,这是其二。就凭这两条,大多数天下人,只会赞国公大仁大义。”
“如此看来,丞相的想法可行?”朱元璋说:“只是不知丞相认为将这个皇帝安置在哪里更为合适?”
“濠州乃我军发祥之地,我看皇宫建在濠州为宜。”
朱元璋略一思考,笑着说:“就这样罢,我们这就去见皇上,安置皇上一事,还请丞相全权安排。”
说罢,朱元璋带了李善长去见过小明王,讲完该讲的客套话后,朱元璋令:“设銮驾伞扇,迎小明王往濠州,创造宫殿华屋,易其左右宦侍,皆厚待之”。
安置好小明王,朱元璋打道回府。这次出征,沿途有郭丽儿陪伴,遇事时还是常常会想到马秀英,一到南京,朱元璋便去找她。见了马秀英,象是见了久别的老朋友一般,朱元璋非常高兴。马秀英来亲近他,他却有些不太情愿。除了郭丽儿,沿途他又收了两个女子,一个是陈州人孙氏,一个是寿州人李氏,后来朱元璋做了皇帝,封孙氏为成穆贵妃,李氏为淑妃,这是后话。只因这俩女人,一个比一个花容月貌,美艳绝伦,呆得久了,对马秀英,他已激不起半点男女之情。
马秀英熟读史书,对男人的事情,自然十分清楚,看着朱元璋已称国公,皇帝龙椅,似乎也非他莫属,因此虽然十分地渴望亲近,却更知道,不可取的东西,主动放弃,方可保持自己拥有的。也正因为马秀英的这份明智,这才从头到尾,牢牢地维系了她与朱元璋的关系,后来不仅理所当然地做了皇后,直到去逝,终身为朱元璋怀念感激。
马秀英过来帮他脱了衣服,坐在他身边陪着他说话,这是朱元璋最幸福的时刻。谈到今后的战争,朱元璋突然想起胡惟庸的那篇策论,便让马秀英去替他找来,马秀英很快找出那篇策论。朱元璋让她念一念,关于‘战争方略’那一段。
“……张士诚虽降元军,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元、张之间仍是利害之争。若攻元军,张士诚很可能去援;若攻张士诚,元军必然坐视观望。因此,现是灭掉张士诚的最好时机……”
听到这里,朱元璋突然打断马秀英声情并茂地朗读,问她:“若攻张士诚,元军虽说坐视不理,陈友谅趁虚攻我南昌,怎么办?”马秀英想了一会,缓缓地回答:“我认为获取最后的胜利的人,是他的军势实力,而不是地盘,具体该怎么做,国公最好立即召集一次谋士、将帅的会议,让大家来讨论一下。”马秀英说。
“我看也只能这样了。”朱元璋说着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觉醒来,朱元璋感到精神非常好,即下令文武百官到国公府议事。
这个胡惟庸,原是定远人,在朱元璋拿下定远之后,就跟随朱元璋,在元帅府里做一个奏差。后来朱元璋见他头脑灵活,忠实可靠,又放他到宁国做一个知县。而今身边缺人,这才又调他回元帅府,没想到他竟然写出了一个“战争方略”。朱元璋读罢,非常欢喜,在今天的国公府议事会上,特授意胡惟庸首先发言,阐述他进攻张士诚的具体战略。胡惟庸也不是个等闲之辈,抓住机遇,赶紧表现一番,分析了当前敌我双方力量之后说:“……我们可以兵发两路,一路直接进攻杭州,使他调大军守卫,无力北上增援;另一路从北往南,一路下来,围歼敌人的主力军。如能趁陈友谅喘息的机会取下杭州,灭其内外之军,则张士诚消灭,剩下一个陈友谅,就再不足虑了。”
胡惟庸话毕,谋士、将帅发表意见,战略上虽有分歧,但在进攻张士诚这个问题上,似乎没人有异议。最后只有刘伯温与李善长、徐达没有说话。朱元璋细眼微闭,端坐国公椅,谋臣在左,将帅在右,这时,他把眼睁开,看看左边的刘伯温,又看看右边的徐达。
“如要先灭掉张士诚,得算算要多长时间,南昌能不能守得住这么长的时间。”徐达说。
“陈友谅乃手下败将,刚遭受这么惨的失败,怎么又敢来进攻?大元帅不要多虑。”常遇春说。
“陈友谅心高气傲,虽刚遭失败,灭我之心不死,一定会乘机进攻南昌的。”李善长说。
朱元璋听了徐达与李善长的话,虽说心里不太舒服,但表面上却不露一点声色,他知道后面不发言的这三个人,一定意见与前面发言的相左;他更清楚,他的谋臣、帅才的精华是后面这三个人。他们的发言就是反对自己,也要认认真真去考虑,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他把目光投向一言不吭的刘伯温。
从一开始,刘伯温就已知道了朱元璋的意图,他知道他是想先去打张士诚,而且知道朱元璋打张士诚的念头是多么的强烈。正因为如此,才弄出这么个不起眼的却是符合他朱元璋观点的胡惟庸来首先发言。此时的刘伯温,懒洋洋地看着胡惟庸,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官后来尽能位居百官之首,最后置他刘伯温于死地。当然,而今十分器重胡惟庸的朱元璋也没想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官,最后居然谋反,使他朱元璋因他胡惟庸株连杀戳了三万余人,背一世骂名。这是后话。
在刘伯温看来,如今是决定朱元璋成败的关键选择。如果先打张士诚,那危险是有灭顶之灾的。但是,从自己同朱元璋这一段时间的交往发现,他是一个很有主见,很自信的人。如果自己不能说服他,那岂不是于事无补,又自找苦吃。他听到了两个与朱元璋不同意见的人都讲了话。他暗自佩服徐达的见识,也欣赏李善长的圆滑,他知道他们就是因为知道了朱元璋的意图,才慢吞吞地不直露自己的看法。而朱元璋听虽然到了相同看法的声音,还是希望来听听不同自己看法的声音。这一点,刘伯温看出了,他相信朱元璋是真心地希望自己来讲讲看法,好作出最后的决定。因此,刘伯温一方面感到心里有些别扭,一方面又从心里敬服朱元璋。思来想去,刘伯温认为自己还是必须站出来,直抒己见,以避免这位他佩服的霸主的错误。
“适才各位的分析、见解,都有一定道理,但我还是比较赞成徐大元帅的提问和李丞相的分析。”刘伯温说:“我的看法是:要消灭张士诚,至少要半年,而陈友谅连半个月的时间也不可能给我们。到时候,我们不但不能消灭张士诚,而且两面受敌,后果不堪设想。不知诸位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可是,如果先打陈友谅,张士诚难道不会乘虚而入。”汪广洋问。
“会的。但是,张士诚与陈友谅不同。张士诚胸无大志,只图享受眼前,求得一偶安乐,并无一统江山之雄心。张士诚守住现在拥有的城池疆域,心已满足。他要乘虚而入,也只是掠我一城一地之事。陈友谅则不然,弑主、弑君,自称汉王,一心想一统江山,早把国公视着争天下之大障碍,又有上次兵败之恨,随时想一举灭我而后快。如见我与张士诚纠缠不休,必倾国兵力来犯,后果确实不堪。”
众人听了,再无声息,只把目光投向朱元璋,由他来拿主意。朱元璋开始不太舒服,但到此时,已然明白,理在刘伯温这番话里。不由脸带微笑,频频点头:“军师分析透避,看来还是先灭了陈友谅为妥。再请教军师,要灭陈友谅,将如何动作。”朱元璋再问。
“趁此短暂时期,派使者前往张士诚与方国珍处联络感情,消除他们的敌对之心。同时要加紧修造大舰,训练水军,迅速派出精锐部队,增援南昌,加强守护,待陈友谅来犯,迎头痛击,,直到将他们打退,然后乘胜追击,最后完全消灭。”
“好、好、好,一切就按军师之言行事。”朱元璋高兴地说。
战争是极其残酷的,需要绝对的沉着与绝对的慎密,稍有半点急懆与疏忽,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和打击。
陈友谅第一次北上攻南京失败后,情绪曾一度低落。原本根本瞧不上眼的朱元璋,不但守住了南京,还挥师南下,直将他逼到武昌城里。特别可恨的是,自己的部下竟然有那么多的叛变投敌。
陈友谅虽然性格暴劣,却也不是一个莽夫,住在武昌的皇宫里,小寅伴在他身边,他久久地眺望窗外远处的苍穹。
“我之所以连连吃败,是中了朱元璋那贼和尚的诡计;那么多的叛徒,其实也没一个是自己的亲信,全是原来倪文俊、徐寿辉的部下,这些人如今都走了,自己身边更纯洁。而如今,连同新招募的,自己有近六十万之众,正在打造更大的战舰,加紧操练兵马。朱元璋,你能有多少人?等着吧,到时我一定马踏南京城,灭你朱元璋。”
想到这里,陈友谅双眸圆睁,倐地挺起。小寅被他吓了一跳,怯怯地唤道:“皇上……”
“哦,吓了你,我想去江边看看大舰造得怎样了。”
“皇上,你刚才不是说今天看了兵马操练,要等明日再去看造大舰?”
“我等不及了,我要去催他们快把大舰造好。待灭了朱元璋,我方可以高枕无忧,天天伴你。”
话毕,陈友谅转身,大步离去。随他一同到江边看造船的,还有位叫朱源生的。此人是元朝举人,不满元朝政治腐败,认为大乱之时,当以武力统一天下,读书之人当研究战略以辅明主,因此隐居山林,日夜苦读兵书,研究战略。陈友谅到武昌后,经人介绍与朱源生晤面,相互交谈,甚是合得来,不免互生敬意,陈友谅便请朱源生到军中,聘为军师,专门负责筹建水师一事。
这朱源生感陈友谅知遇之恩,不辞辛劳,十分买力。短短几月,水师比原来更加壮大,战舰也打造得比原来的大舰大了近一倍。只是油漆还未完全完工,暂时不能下水。
文武官员上百人,簇拥着陈友谅来到江边,朱源生指着一数巨舰,介绍道:“这艘取名‘天宇号’,高十丈,以饰丹漆,主舰分三层,每层都有走马棚,以坚板为蔽,藏飞矢、榴木无数。这舰的浆橹都厚铁皮加固,不会轻易损折……”
陈友谅听着朱源生的介绍,一语不发,未了,皱眉说道:“我只想请军师尽早将大舰造好。”
“可是,这油漆非得一遍遍上,干了一遍,再上一遍。”
“共要上几遍?”
“最少三遍……”
“那么就上三遍。”陈友谅打断朱源生的话说:“上完三遍漆,舰即下水。”
说完,也不待朱源生说话,经自走了。朱源生望着远离去的人群,不由得摇了摇头,说:“太性急了。”
“昨日,皇上与皇弟谈出兵之事,皇弟说‘现新征的四十万兵中,熟悉战法的只有五分之一,可否缓些日再出兵’,皇上喝诉他是不是怕了朱和尚。”朱源生的副手李和玉说。
朱源生听罢又摇了摇头,现同陈友谅相处得久了些,他感到这位知己的皇上似乎太过急躁,但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自己可不可以去劝劝他。
陈友谅回到皇宫,有人来禀报:“朱元璋已围住安丰,与张士诚大将吕珍激战。”
陈友谅闻言顿时来了精神,传旨:“召张定边、张必先、邹普胜进见。”
不一会,三人先后到来,陈友谅召呼他们一一坐下,微笑着说:“朱和尚与张士诚在安丰之战,你们知道吗?”
“微臣刚刚知晓。”张必先说。
“你们二人?”
“微臣也是刚刚知晓。”张定边、邹普胜俩人同时说。
“既然你们都知道 4e86." >了,谈谈我们现在该怎么做。”陈友谅单刀直入。
“禀陛下,如今守南昌的是朱元璋的养子朱文正,据探马报,南昌守军就只四万人,而朱元璋远在安丰,我们如能迅猛出击,一举歼灭这四万之众,待朱元璋兵来,以逸待劳,定教他有来无回。”张必先回答。
“只是南昌不知多久可破,现在匆忙出兵……”邹普胜有些担心。
“哈哈哈。”陈友谅哈哈大笑,打断邹普胜的话:“想那朱文正二十出头,乳臭未干,是朱元璋任人为亲,自取灭亡。朕要亲率六十万之众,不出两日,踏平南昌。”
“据报,与朱文正守南昌的还有赵德胜与邓友德,都是朱元璋手下出名的战将。”邹普胜说。
“什么出名战将?”陈友谅一脸的不高兴:“传朕的旨意:水陆两军,从明日即做准备,十日后,朕亲自率领,攻击南昌。两日夺下南昌,然后回兵九江,水陆并进,挥师南下,何愁南京不克。”
第二天,陈友谅在安排武昌守城之事时,有探马来报:“朱元璋攻占安丰,救了小明王。”
第三日,又有探马来报:“朱元璋送小明王住濠州,自己班师回南京。”
陈友谅听罢眼里冒火,咬牙切齿地说:“随他怎样,也要决一死战。”
陈友谅这次怀着必胜的信心,喊出:“直捣南京城,消灭朱元璋”的口号。安排好武昌城里的事,到第十日,陈友谅亲自率领六十万大军,直奔南昌而来。为解征途之乏味,他这次带上了小寅。
固守南昌,以邓友德为主帅,朱文正、赵德胜分别为左、右元帅,这是朱元璋临行时安排的。
邓友德十六岁跟随朱元璋,多年来四处征战,攻城夺地,功劳显赫,从一名亲兵直至元帅高位。他为人简重慎密,不惮危苦,对朱元璋,忠贞不二。这次受命守南昌城,他知事关重大,丝毫不敢怠慢,一边训练部队坚筑工事;一边安抚百姓,广积粮草;还频频派出探子,探听陈友谅的消息。
这日探马来报:“陈友谅大舰,造得有十丈高。”
邓友德听了一惊,忙请来朱文正、赵德胜前往城外视察,到了城西北,只见城墙与赣江相接,高出水面,不到十丈。
“倘若敌舰高有十丈,从这里靠近,犹如平台搭靠,敌军可以毫无阻碍登城,而我却如平地守护,无险可凭。”邓友德说着摇摇头。
“既如此,再将城墙加高三丈,敌舰来时,也无法平地登城。”朱文正说。
“朱元帅之言,恐怕需进一步考虑。”赵德胜说:“若再加高城墙五丈,墙高则易催,倘若敌人不惜一舰撞来,城墙恐难不倒,到时候……”
“依赵元帅之言,又当何处?”朱文正问。
“这个……”赵德胜一时考虑不清,吱唔着。
“我看这样:把城墙退后五十步,重新建筑。”邓友德说。
“主帅英明,这确是好办法,这样一来,敌舰靠不了岸,舰到后,只好登岸攻城,丝毫也占不到便宜。”赵德胜说:“如主帅信任,我愿意督办这件事,半月之内,拆了旧城墙,退五十步重建新城墙。”
“好吧,这事就劳烦赵元帅了。”邓友德说:“只是,只能用十天时间,建好新城墙,而且要记住:不仅要建好新城墙,还要在新城墙前面设置陷井。这里,将一定是敌人进攻的重点,我们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主帅英明,我一定谨记,照办不误。”赵德胜说。
朱文正对赵德胜一口一个“主帅英明”很不满意,他看不到邓友德确实英明,只认为他邓友德能有今日,全是他叔父朱元璋所赐。这次他主动请战,守护南昌,原想能露一手,让叔父能刮目相看,不料临到最后,叔父还是让邓友德来做主帅。他心中有些委屈,却不敢生出半点怨气,他实在太崇拜朱元璋了,但他却看不起邓友德,更看不起赵德胜。他听赵德胜请命要管这拆修城墙的事,本想也挣一挣,但一转念又想它不是个省心事,便推说有事要先回去。
既然事情已处理好了,邓友德也不留他,任他去了,只与赵德胜还在那儿,商量如果设置陷井一事。在邓友德看来,这陷井要设置得凶狠之极,具有巨大的杀伤力,这样才能打击敌人攻城的气焰,确保守城的时间。
朱文正在帅府坐着无聊,便带上两名随从,到了南昌城内最大的“君子酒馆”,找个高档的包厢坐下。酒菜上齐,老板在一旁见他出手阔气,便推荐两名女子前来陪酒,两名女子前来买唱。
朱文正心中不畅,连喝闷酒。陪酒女子见他肯喝,便拼了命敬酒,不一会,朱文正已是酩酊大醉。他既是朱元璋的侄儿,刚满十八岁时,就由朱元璋作主将手下谋臣汪广洋的次女甜敏嫁给他。甜敏天姿国色,朱文正也是惜家的好丈夫,可这次他留守南昌,甜敏因有身孕远留在南京。离开女人久了,两位陪酒女子又骚情十足,朱文正已是按捺不住,顺手抱起一个女子,醉眼朦胧的要进后房。那女子拼命挣扎,刚到拐弯处,女子用力,朱文正两脚本来就不稳,一个跄踉跌上前,女子不慎掉下楼去。这楼是三楼,女子掉在地上,登时便没了气。朱文正醉眼朦胧,见那女子躺在地下,并不动弹,便又跄跄踉踉奔下楼去,拉起女子:“起来,你快起来,跟我去。”
酒馆老板见了,大声喊:“杀人了,杀人啦。”
有眷养的打手们冲过来,举刀便砍。朱文正这时酒醒一半,闪过砍刀,挥拳击去,那打手退几步倒下,当场毙命。其余打手见了,齐冲上来,朱文正武将出身,三拳两腿,打死几个,只是打手人多,将他团团围住。就在这时,他的两个随从冲进来,杀退打手,护着朱文正出了酒馆。
邓友德从兵营回来,只见帅府前围拥着许多百姓在围观,走进一看,竟是一字儿排着十多具尸体,其中有一具是女子。见了邓友德与赵德胜,百姓们纷纷跪下。
“请大元帅为民做主,罚办凶手。”
两位元帅大吃一惊,问明情况,才知道是朱文正所为,不由得万分伤神。
“你等先行回去,待我查明事情真相,一定严罚。”邓友德说。
自朱元璋的部队占据南昌,为取民心,都是以德服人,军队对百姓并无半点霸道行为,因此民众也就有胆量,来争取公平,听邓友德这么说,那君子酒馆的老板便道:“我们就等在这里,待元帅查明了真相,罚办了凶手,立刻回去。”
邓友德与赵德胜无法,只好进了帅府,传来朱文正。见他那半醉的模样,邓友德便知百姓所言一定不假,不由又气又恼,又十分为难。
朱文正乘着酒兴,瞥了邓友德一眼说:“不就死了几个百姓,派些兵赶他们走就行了。”
“亏你还说这种话,国公临行前是怎么交待的,要争取民心,御敌才有力量。如今,大敌当前,你却做出这等事来,叫我怎么做?”
朱文正见邓友德愤怒,再不敢言。
“来人,给我绑了,交百姓罚办。”邓友德虑之良久,终是痛下决心。
“不可,还请主帅三思,大敌当前,伤了朱帅,实在不可。”赵德胜劝说。
“可大敌当前,由此引发民乱,又怎么可以?”邓友德说:“来人,给我绑了。”
两个腰粗膀大的卫士过来将朱文正绑了,推出门去,正好赶上探马来报:“陈友谅大军已逼进城下十里处扎营,先锋刘文忠、刘文义正在城下叫骂。”
“既如此,不如放了朱元帅,让他领兵出城,杀退敌人,戴罪立功。”赵德胜说。
邓友德点点头,俩人即刻奔出帅府。只见群情激奋,指着朱文正高声齐喊:“杀了他,杀了他!”
赵德胜上前,摆了摆手说:“乡亲们,朱元帅酒后失手错杀十余人,理应斩首。可如今陈友谅大军就在城外,不如放了朱元帅,让他戴罪立功,保我南昌平安。
听说陈友谅大军就在城外,有人开始退缩,君子酒馆老板还想说什么,赵德胜逼进他说:“还请你以大局为重,放了朱元帅,杀敌立功。”
君子酒馆老板想了想,回头一招手,众人抬了死人离去。
邓友德下令,替朱文正松绑。朱文正又羞又恼,问赵德胜:“陈友谅大军,已到城下?”
赵德胜点点头。
朱文正再不说话,掉头回府,不一会,便披掛执枪,单马冲出城去。赵德胜见了,忙领一队精兵紧紧跟随。
刘文忠、刘文义兄弟俩,仗着身后有六十万大军壮胆,就带几千兵勇,在城下叫骂挑畔,忘了汉王陈友谅就让他到城下去探探军情。叫骂一阵,见城上无丝毫反应,不由哈哈大笑。
这时,只见城门大开,朱文正单马独枪冲杀过来。刘文忠见了,上前挥刀砍去。朱文正憋一肚子气,早把生死置于度外,一心只想杀敌。见刘文忠挥刀砍来,也不躲避,挺枪直直刺去。如若此时刘文忠刀仍砍下,必然是两死无疑。偏是刘文忠见朱文正不躲不避,举枪直刺,早吓着了,忙回马拖刀,逃身而去。朱文正并无半点犹豫,手中之枪,顺势插去,刘文忠惨叫一声倒于马下。刘文义见哥哥被杀,先是一惊,但见朱文正仅仅一人,便举刀喊道:“围紧了,砍死他。”
朱文正还是不逃避,腰间拔出剑来,朝刘文义追杀过去。无奈,刘文义手下精兵,已将他团团围住,刀来剑去,朱文正渐渐只有了还手的力气。
这时,只听得一声猛喝:“我来也!”
随着声音,赵德胜率了几千兵勇,冲杀过来。一阵砍杀,刘文义已是不支,前后左右,都是他手下的尸体,不由得惊慌万分。
陈友谅断定朱文正不敢开城门,因此让刘文忠、刘文义俩兄弟去探探虚实。不料竟被围住杀戮,这朱文正看来胆子是太大了些。忙下令潘军率军即刻出击,将敌人歼灭于城外。
赵德胜正杀得起劲,只见远处黑压压冲来陈友谅的大军,忙对朱文正说:“快撤。”
朱文正不作理会,凶猛地追杀刘文义。赵德胜忙唤部将王忠指挥撤军进城,自己单枪匹马去追朱文正。
朱文正终于追上刘文义,一刀砍下马去。这时潘军大军已在眼前,朱文正见黑压压一片过来,顿时一愣,只听后边赵德胜唤道:“朱元帅,快撤!”
朱文正回过神来,勒马回疆,奔到赵德胜面前。
“你快进城,我来断后。”赵德胜说。
“这怎么成……”
不待朱文正话说完,赵德胜举枪朝朱文正的战马用力一拍。战马受惊,驼了朱文正,飞奔城门而去。过了浮桥,朱文正使劲勒住马,回头一看,赵德胜已被潘军诸将砍下马来,拼死挣扎。顿时,朱文正泪如泉涌,控制不住。他举枪夹马,待要冲去,只听得城上一声猛喝:“快进城来!”邓友德喝住朱文正,即令军士收起浮桥,眼望着被敌人砍杀的赵德胜,心中愤怒不已。
战争的规律很简单,就是不要坐失良机。一个常胜将军总是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遇,把它变成无比丰硕的胜利之果。
三天后,朱元璋收到快马来报:“南昌被围,赵德胜战死。”
朱元璋又悲又恼,悲恼之余,便生出许多担心,私下召来李善长进国公府,问道:“南昌守城,依丞相之见,能坚持几日?”
就南昌守城一事,李善长已与刘伯温详细分析,大家都相信,凭着邓友德等三位元帅,死守两月不成问题,议这事时朱元璋也在场,也表示同意,可如今……
“赵元帅首战阵亡,我们是否低估了陈友谅的进攻能力。”朱元璋见李善长久而不语,便干脆进一步挑明:“如果这样,那后果将是非常严俊。”
可不是,如果南昌被陈友谅拿下……然而,现在发兵,战舰还不能下水,水军也没练成,仓促而去,后果实在不敢去想……
“此事关系重大,是否派人速速弄清赵德胜阵亡的全部原因。”
“丞相说的也是,南昌快马还在释馆休息,丞相可速去问明,回来再作商议。”朱元璋说。
李善长坐了八人大轿,匆匆赶往释馆,令人找来快马,认真询问实情。一切都了解清楚,匆匆又赶回国公府。
“看来南昌之守,还如前所议,坚守两月,可保无事。”
“这个朱文正!”朱元璋狠狠地说:“该死!”
“念在他连斩陈友谅两员猛将的份上,请国公免他一死。”李善长低声为朱文正求情。
朱元璋默然不语,他想起饿得面黄肌瘦的哥哥,朱文正的父亲,他有些于心不忍。
“传令下去,削了朱文正左元帅的职位,让他就在邓友德帐前做个先锋,将功续罪。”朱元璋说。
“遵命,只是……”李善长说:“这样一来,邓元帅左右最好再添个帮手才好。”
“就令沐英前去,任左元帅之职,协助邓元帅守城。”
李善长走后,朱元璋来到马秀英处。近日来,朱元璋外表虽然平静,内心却绷得很紧。他清楚地看到了十余年来,自己由一个穷和尚,打得这么大一片江山。可是,这还不能算是最后的赢,现在正处关键时刻,只要错一步棋,得来的东西就可能在转眼间失去。刘福通,还有元朝的江山……不就是如此么?
如今,战略方针已定:灭了陈友谅,再灭张士诚,然后挥师北上,一统天下。这战略经过反复论证,是完全正确的。可是,自己能灭陈友谅吗?他如今拥兵六十万要进攻南京,而自己全部凑齐,也就是二十多万兵马。陈友谅虽有浮躁、轻率的一面,正是这一面导致了他上次进攻南京的失败;可他也有狠毒、狡猾的一面,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他应该会总结经验的。他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的天下也是靠自己的狠毒之心打出来的。
想到这里,朱元璋头上冒出细汗。这一切,都被马秀英看在眼里。她找来条白丝帕,轻轻地将朱元璋额上的汗水擦去。
“国公可是在考虑与陈友谅的决战?”马秀英轻轻地问道。
朱元璋点点头,道:“我思来想去,总感到我们兵力,比之不足。军师曾断言,我攻张士诚,陈友谅必倾国之兵来攻我南昌。如今我按兵不动,他同样倾国之兵而来。可见,陈友谅灭我之心,犹如我灭他之心,成败可定天下。”
“此事关系重大,国公何不召来刘伯温,李善长,好好再议。”马秀英望着朱元璋,建议说。
没想到朱元璋却摇摇头,聪明的马秀英第一次纳闷起来:难道,朱元璋还信不过李善长与刘伯温?
朱元璋看透了马秀英的那点心事,又一次摇摇头,说:“他们的看法、观点,我已全然在心,再议也是无益。再说,作为决策之人,自己要拿出主意,他人之见,也只从他人考虑。”
“难道刘伯温、李善长……”马秀英更加不明白,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们是忠诚,这我知道。”朱元璋微笑着对马秀英说:“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完全相信的只有你。有些想法,我还是只能对你说,因为只有你,才能完完全全地站在我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
“其实……”
“不要再说这些,让我们来讨论眼前的大事。”朱元璋说:“我是想,能不能再增加些实力?”
“现在?”
朱元璋点点头,说:“俞廷玉、廖永安训练水军,还要两个月;新造的战舰能下水,还要两个月;李善长把粮草凑足了,还要两个月。这就是说,我还有两个月时间。”
“招募新兵?”
朱元璋摇摇头,说:“用没经过训练的新兵去作战,只会败坏自己的声誉。”
看着马秀英迟疑的目光望着自己,朱元璋笑了,说:“我想攻占合肥。”
“这种时候?”
“合肥有八万守军,我相信可以收降他们六万,这可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朱元璋说:“这事我看准了,再打张士诚,他也不会与陈友谅联合夹攻我,只会趁我走后再攻我的城,掠我的地。我不去打他,他也会这么干;我与陈友谅大战前还敢去打他,只会令他更怯于我,减缓攻我城,掠我地的步伐。”
“国公分析,确实有道理。只是,两个月能有把握拿下合肥?”
“合肥不比杭州,守将不是张士诚谪系,只是原方国珍的部下方明军。此人因嫌方国珍势弱,固降张士诚,如今,我屡败张士诚,要降此人,并非难事。至于两个月内能否拿下,我也不敢肯定。但有三个月时间,合肥是能拿下的。”
“南昌能顶三个月?”
“我已派了沐英前去,相信他们能顶住。”
“邓友德只有四万人,而陈友谅是六十万,万一……”马秀英不愿说下去。
朱元璋微笑着,鼓励的目光瞧着马秀英,但她还是不愿说下去。她现在已经完全明白,朱元璋今天的这番话,为什么只能对她说。原来,他为了胜利,要让他的义子以及最忠诚的四万部下,都去为他拼命,用他们鲜活的生命来摧毁陈友谅的强大攻势,来赢得最后的胜利。
从她的目光里,朱元璋知道她已经了解了自己的意图,于是长叹一声说:“战争就是这样,也只能这样,要想赢得最后,就必须有局部的牺牲。就算南昌城破,陈友谅也一定死伤惨重,精疲力竭。六十万对四万尚且如此,军心必然动摇,到那时,我们刚克合肥,军心大振,军力大增,千里救危城,生死存亡决于一战,士气必然万分高涨。如此一来,谁胜谁负,不是很明显了么?”
“可是,邓元帅他们?”马秀英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我刚才已经说了,战争就是这样,但求最后一胜,其间牺牲自然是在所难免的。”
马秀英对这些虽然也很明白,但心中还是一惊,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国公真是太残忍了些。低头想了好一会,委婉地说:“还是跟军师、丞相议一议更好些。”
朱元璋沉思着点点头。
刘伯温、李善长来到大殿时,朱元璋通过与马秀英的一番对话,对于攻占合肥一事想得更清楚了。他深知这事关系重大,其关键还不是能否拿下合肥的问题,而是将南昌四万守军置于死地如何向文臣武将们交待的问题。他决定将这个难题交给刘伯温去解决。这么想好了,与马秀英一道高兴地走出去迎接刘伯温与李善长。
“这么晚请你们两位来,是想请教一宗大的决定。”朱元璋说:“同陈友谅决战,我看对我们来说实在太关键了。我思之再三,总感到我们的实力上有些欠缺,胜算把握不是非常大。”说到这里,朱元璋征询地望着他的军师和丞相。
追随朱元璋这么些日子以来,刘伯温已经深感他驭人之术实在不简单。他需要的时候,可说是信任有佳,亲密无比,完全由你作主;但事情一过,他又恢复了自己的威严,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君王架式。有时,他谦虚到言听计从,毫无自己意见的程度;有时,又固执的一个字也充耳不闻。关键是他自己这时候是不是有了主见。刘伯温想到这里,不忙作声,他要判断一下,朱元璋这回是不是有了主见。
李善长追随朱元璋多年,深得信任,他对朱元璋,虽没有刘伯温看得那么透彻,可是,怎样博取朱元璋的好感,怎样说出朱元璋想说的话,怎样让朱元璋深信自己忠心耿耿……这些,李善长却是非常精通。今儿,这么晚了朱元璋召他与刘伯温来说这番话,李善长立刻清楚:朱元璋一定是有了主见,只等他们来附合,执行就成。本想让刘伯温先说,见他不语,怕冷了场,便说:“陈友谅号称六十万大军,虽说夸张了些,但实际五十万是有的。而我们,就只有二十多万,相比之下,实力是差了些。不过,我想国公既然提出这个问题,必定是有了解决的方法。还请国公说出来,以免我等着急。”
刘伯温听着李善长的话,心里说:“讲这些废话有什么用?”没想到朱元璋听完,竟然哈哈大笑。
“李丞相,你这个李丞相。”朱元璋说:“我是要问你,你倒反过来问我。好吧,我就将我的想法讲出来,还请二位赐教。”
“国公请快说。”
“我想去攻合肥。”朱元璋说。
李善长闻言大惊,刘伯温则淡淡一笑。
“合肥三面环水,方明军八万大军驻守,且城墙坚固,要想拿下,恐非短时可为。”刘伯温说:“况且,败了陈友谅,岂止合肥,天下尽在国公手中,而今不是夺地之良机,还请国公三思。”
“依军师之见,合肥要多长时间,方可拿下?”朱元璋问。
“合肥守将方明军,勇猛非常,且多智谋,若是强攻,恐长时间也难下;但其不是张士诚谪系,可使计逼降,却是需要时间,两个月断难办到。”
“需多长时间,招降逼降方明军?”朱元璋固执地问。
“我想最少也要三个月。”刘伯温说。
“果真如此,可是军师天大的功劳。”朱元璋说。
“只是南昌,是难撑三个月之久的。”
“南昌守城之战,我来安排,请军师尽管放心。合肥之战,可得一员猛将,也得数万军马,对决战陈友谅更能多出几分胜算,事关我们的生死存亡,请军师多多费心。我这就请徐达、常遇春来,还望军师与徐达、常遇春好好商议一番,然后进兵合肥,逼降方明军。”
话已至此,刘伯温不便再言,心里暗服元璋胆大,心狠,与李善长一道,默默静等徐达、常遇春的到来。
战争并不是简单的力量的比拼,更不是追求一般义意上的胜利,它的目的很明显,这就是那最后的胜利。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其间的任何牺牲和冒险都是值得的。
深更半夜,两位元帅被唤醒,来到吴国公门前,都还有些睡眼醒松,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还当是南昌告急。到议事庭知是进攻合肥之事,都有些吃惊。朱元璋也不作解释,详细安排后,叮咛道:“这次攻占合肥,旨在逼降方明军,充实我军实力。因此,需使巧而事方成,一切唯军师是命。两位元帅切不可阐作主张。”
“我等遵命。”徐达、常遇春齐声说。
“那就这样罢,夜已深了,明天,你们再好好议一议具体方案,做好一切准备,后天出发,进攻合肥。”朱元璋说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表示再无谈下去的必要。
徐达跟随朱元璋多年,打仗无数,而且基本都是以胜告终。他是个天生的军事统帅,朱元璋的江山,差不多一大半是他打来的。徐达是个酷爱打硬仗,大仗的军事指挥家,譬如上次的南京守卫战,他就颇费心思,立下不朽战功。这回,他把心思都放在决战陈友谅的军事谋划上,朱元璋却突然让他去打合肥。对朱元璋,他是尊敬的,尊敬到崇拜的地步。而且,在以往的战事中,他与朱元璋是非常容易沟通的,而现在,似乎在一些问题上比较难沟通。朱元璋以前凡事总一再征求他的意见,可这一回打合肥,简直不让他讲话就直接安排部署。让他听刘伯温的,他甘心情愿,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刘伯温确有三国诸葛之才,只是这次打合肥不知是不是刘伯温的主意。徐达带着这个疑问,早早便到刘伯温的聚贤馆。
与朱元璋相处,刘伯温感到自己心情很复杂。一会觉得朱元璋有帝王之胸襟,一会又感到他有俗人之固执。开始,他看不起朱元璋的这种固执,认为他想凭这固执维系威严未免可笑。可是现在转而又想:这固执难道不是他的天性么?在以往的艰难的岁月里,难道他不正是凭这固执才勇往直前地一直闯下来,闯出了曾是离他那么遥远的一片天地么?如果没有这固执,根本就不会有朱元璋的今天。刘伯温细细地品味朱元璋,不由为自己感到一丝悲哀。他刘伯温从来以智慧的化身自居,曾那么洒脱地辞去元朝给他的高官厚禄,到山林去隐居;又那么洒脱地谢绝一路路雄霸一方的帝王、诸侯的邀请,他最后又这么洒脱地选择了朱元璋。他这一选择……
他突然感到自己犹如一位美女,在未嫁人之前,是何等的潇洒自得,可一旦嫁人,却必须遵那三从四德。一个谋士,或说是一位军师,又能怎样?他只能急主人之所急,思主人之所思,为其出谋划策,分忧解难。难道这就是我的人生?这天地未免也太窄些了罢?刘伯温徒然想起朱升。他来了,又去了,他比自己聪明啊!
徐达已经来了一会,见刘伯温凝目沉思,只当他是在思考进攻合肥之事,一时也不愿急忙打扰,这时只见他脸舒眉展,只当他思虑已毕,便上前一步道:“军师可想出破敌良策?”
刘伯温早知有人来,但一时还不愿睁眼,听见问声,这才知是徐达,忙起身招呼徐达坐下,说:“元帅智勇无双,可比韩信,合肥之战,还用老夫出策?”
徐达听后,摇摇头问:“军师今日……”
“老实说,进攻合肥,并不是老夫之意。”
“是李丞相?”
刘伯温摇摇头。
“是吴国公自己?”
刘伯温点点头。
“军师对此事看法如何,请予赐教。”
“国公夜召老夫与丞相,就为谈进攻合肥一事。当时老夫曾竭力申言不宜,但于此事,国公意已决,如今老夫只能尽其全力,协助元帅,拿下合肥。”
“听军师之言,合肥之战,相当艰难?”
“难就难在时间上。”刘伯温说:“依老夫估计,南昌最多能守两月。可是,合肥兵马八万,城厚墙高,方明军又智勇双全,别说两月,就是半年,拿下也难。”
说到这里,刘伯温苦苦一笑。徐达见,不免有些纳闷,不由静静地看着刘伯温。
刘伯温见徐达只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止不住又摇摇头。
徐达这才微微一笑,开口问道:“军师想必已有良策?”
“谈不上是良策,两月之内无法攻占合肥,只怕至少也要三个月的时间。就这个事情,我说出来一些看法,你仔细斟酌一下,看有没有些道理。我还希望能够听到你更好的办法。”刘伯温说到这里,对徐达微微一笑。
“国公之令,也是三月,与军师的不谋而合。我看,军师一定已操胜算,只不过是让我徐达,去演习一番。”
刘伯温听了,摇摇头说道:“事情并不象你说得这么简单。依我看来,最大的问题是,南昌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了三个月。”
“既然如此,国公怎么会以三个月为限。让我等去攻占合肥。”徐达有些不解地问道。
“元帅岂不闻,置于死地而后生!国公之所以出此险招,依我之见,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样!”徐达经刘伯温这么一提醒,心中豁然开朗,却又非常难受。为了攻占合肥的种种好处,竟然要将南昌的几万守军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徐达这么想着,心里不由得一惊,嘴上却说:“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了,相信国公谋定之事,南昌想必无大妨碍。”
在与徐达说话时,刘伯温的目光一直罩在徐达的身上。他此时已经知道,对于朱元璋的那点心思,徐达早已是心知肚明,并为朱元璋的那份残忍所震惊,只是不愿意说出来。刘伯温见徐达如此,自己也不好再说下去,只在心里想:“徐达已知朱元璋心事,却只是惟命是从。朱元璋真是驾御大将元帅的高手啊!”
见刘伯温不吱声,徐达催促说:“还请军师将破敌良策快快道来。”
刘伯温凑近徐达,一一道出自己的谋划,最后敦告徐达:“如国公问起,为何大军不发,你只说军师如此安排,实属无法。这样,他就不会催你,也不会来问我。”
徐达点头应允。
第二天,进攻合肥的十二万大军,只有先锋胡大海率领二万出发,常遇春与徐达仍留在南京。朱元璋闻报,也不作理会,只是每天与李善长议论造船练军之事。到第八天,仍不见徐达、常遇春发兵合肥,便找来徐达,问道:“何以还不发兵合肥?”
“军师如此安排,我也不知详情。”
“既如此,肯定有他的道理。”朱元璋说。
又过三日,仍不见发兵,朱元璋急了,让吴良去召刘伯温,可吴良刚到聚贤馆门前,又被朱元璋派来的人唤了回去。
“算了,由他去。”朱元璋说。他虽然相信刘伯温这么做自有其道理,但又气恼他不给自己说明,想去问徐达,又觉得老是这么去问,未免有损自己威信。于是,便强忍着,沉住气,不去问,只暗暗派人盯紧刘伯温,一有消息,马上禀报。
到第三十八天,朱元璋想起此事,额上便冒汗,真恨不得亲手将刘伯温抓来问问清楚。这时,他的密探来报,胡大海在合肥,被方明军打得落花流水。朱元璋再也忍不住了,派吴良去找刘伯温。过了不久,吴良只身来报:“刘伯温随徐达、常遇春正在集合大军,准备今日午时前往合肥。”
朱元璋长长地舒了口气,仍不免摇摇头说:“这个刘伯温!”
这时,郭英副将李进飞马来报:“张士诚派兵攻打常州,郭英受伤,常州危在旦夕。”
朱元璋听了,令曰:“李进速回常州,与郭英共同坚守。关于常州被围之事,不得与任何人言。”
李进听罢,深信朱元璋必有良策,救援常州,于是顾不上回家一见老母,飞身上马,又奔常州而去。
朱元璋默然无语,心里喊道:“帝皇之争,理当如此。郭英,委屈你了,如真蒙难,我定会厚待你的妻子儿女。”
张士诚让方明军重兵守合肥,主要是想在安徽也伸一条腿。反正方明军不是自己的谪系,留在身边,有些担心,放在外面,总会给自己占着些城池。方明军接管合肥后,即刻加筑了城墙,坚固了城门,驻军五万于城南,三万均守城墙各处要寨。胡大海兵到合肥时,方明军已全部安排妥当。
胡大海率二万人马,离城十里安营扎寨,第二天一早,便倾巢而到合肥城下。胡大海在众将士的簇拥下,指名道姓,挑战方明军。
整整一天,胡大海喊得累了,让士兵们齐喊,士兵们也喊累了,方明军就是不作理会。第二天,又是如此,第三天还是如此。直到第十五天。城门突然大开,方明军一马当先,率众冲杀出来,胡大海见了,挺枪迎上。就在城门前,俩人刀来枪去,战了百余合回,不分胜负。只见方明军越杀越勇,突然大喊一声,挥刀指挥众将士杀来。胡大海抵挡不住,勒马便逃。方明军也不追赶,下令收军回城。
第二日,胡大海又来。方明军见了,大开城门,率众军杀将出来,胡大海连战也不敢,扭头撤军。方明军还是不追赶,收军回城。
第三日……直到第三十八日还是如此。这天刘伯温与徐达悄然到离合肥五十里的青峰山,碰到如约而来的胡大海。
“将军兵败几回?”刘伯温问。
“已有三十八回。”
“方明军都不追赶?”
“不追。”
“将军可速回去,明日再去叫战,敌出便速撤退,一路退到青峰山来。途中千万不要恋战,这回方明军一定会追得你喘息不赢。等到后面我军喊杀声起,再回头来掩杀。”
“末将遵命。”胡大海告辞去了。
刘伯温即令徐达、常遇春各带五万人马伏于青峰山两侧,单等方明军追兵到来。
方明军确是位智勇双全的战将。他见胡大海率两万人马来攻合肥,便深信这里面必有问题,于是紧闭城门,派出探马摸清情况。
探马来报,合肥东西南北,并无朱元璋人马。方明军又让探马去南京探听。知道徐达、常遇春仍在南京,并不去增援被陈友谅围攻的南昌,就更认为这中间有问题。于是,只开城门迎战,却并不追击。一连几天后,张士诚让人传来旨令:“出击,消灭进攻合肥的敌人!”
方明军有胆有识,派人前去禀示张士诚,说道:“敌军此来,志在夺城,既不围攻,又不交战,显然是其中有诈。我军坚守,出战而不远追,以逸待劳,当为上策,待陈友谅与朱元璋拼杀正憨时,我再出击,定当事半功倍。”
谁知张士诚并不理去,又传来第二道旨:“追击,消灭敌人!”
方明军虽然坚信自己的做法正确,但张士诚一再严令,也不得不听。同时,他此时也认为,朱元璋此举,只不过是以攻为守,担心他们会趁虚去攻南京。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带了三万人兵,齐齐追出城去。
胡大海今日溜得特别快,没等交手,回马便跑。方明军剑指逃敌,大声喝道:“冲啊!”
这一气追击,竟有三十余里,来到青峰山下,方明军凭直觉感到不对劲,下令停止追击。副将左冲说:“敌人已进山里,逃路穷尽,正好一举歼灭,为何收军?”
方明军摇摇头,还不等他说话,两声炮响,两缕青烟过后。后军山上飞石滚滚,很快塞住归路,两边山中,左边是徐达,右边是常遇春,各率五万人马喊杀着冲下山来。前面胡大海听得喊声,也回头杀来。
方明军部队一时大乱。方明军励声高喊,还是大乱不已。这时,半山腰传来刘伯温洪亮的喊声:“方将军,良将择明主而依,归了吴国公,保你建功立业,万世留名,倘若不归,三万将士,一个不留。”
方明军仰天长叹一声,挥剑便要自刎,副将左冲拼命拉着他的右腕,说:“将军不可,请将军顾念这三万士兵的生命。”
其他将士见了,也纷纷跪下,齐声道:“将军不可,请将军顾念我等生命。”
方明军再叹一声,将手上的剑远远掷去。
人们都敬佩以少胜多的战役指挥家,但其间的残忍往往是让人惨不忍睹的,没有局部最惨烈的牺牲,就不可能有全局的大胜利。
沐英的到来,使邓友德万分地高兴,只是高兴之余又闻言朱元璋一时还不能发兵,邓友德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如今陈友谅攻城的军队有几十万,南昌城的守军,不过三万余人。要以一当十,对付陈友谅的虎狼之师,实在让人犯愁!邓友德这么想着,一时低头不语。
沐英为人,寡言好思,只是对于邓友德,却从来是无话不谈。现在,他看见邓友德低头不语、面带忧虑,知道他是为敌我力量悬殊担心,便宽慰邓友德说:“事情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尽力为之。拼着我们三人的命,也一定可以把南昌守住,坚持到国公领兵前来。”
朱文正原自持是朱元璋侄儿,不满意邓友德为守城主帅,如今自己惹下大祸,又亲见赵德胜为他而死,对此邓友德却并不深责,不免心中愧疚,只想将功续罪,对邓友德也就服服帖帖。于是乎,三人空前团结,商议守城之法。
“陈友谅倾国之兵而来,攻我南昌,定是团团围住,志在必得。”沐英说:“因此,我等三人可以分兵把守,勿使一方给敌人有机可趁。”
“但是,敌人主攻方向,肯定常有变化。”邓友德说:“我认为,敌人始来,主功必在西北门。”
“西北门城墙已后移数十米,敌人已无法凭船直接登岸。未必还敢从那里入手。”朱文正说。
“凭陈友谅性格,虽然看见我城墙后移,也只会悖然大怒,却不会移兵他处。他一定会仗着他人多势重,自认为无论从什么地方都可以攻陷我南昌城。由此看来,陈友谅兵至西北门,一定会从那里攻城。”邓友德分析说。
“既如此,我们可先以重兵守候西北门,待击退敌人进攻,再分兵各守城门。”沐英说。
“应该这样,不过,陈友谅此次攻城,依仗兵力众多,肯定不会搞什么重点进攻,一定是全面攻击。所以,我想请沐元帅带一万五千人马守西北,朱元帅带一万五千人马守东南,我领一万人马居中,往来接应,以应不测。”
沐英、朱文正点头称是。沐英初来,情况不很明白,领了任务,忙去城西北,只见新建的城墙,又高又厚,离江近百步,沐英心中喜欢,令军士开了城门,要去城外视察。守城将军李进拦住说:“元帅请留步,城墙外面,全是陷井叠叠,一触即发,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沐英听了,又小心地探望了一番,赞叹地说:“邓元帅真帅才也,能够察敌先机,处处都有先见之明。”
“在沿岸江里,我们也布满铁钩、滕条,敌船靠近,定叫他半天也动弹不得。”李进颇为自豪地说。
“做得真好!邓元帅已为我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有了这么两道防务的屏障。我们到时候一定要竭尽全力,使南昌的西北门固若金汤,不让一个敌人上得城来!”沐英鼓励地看着李进,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其他将领说道。
“只是,末将有一个问题,不知可不可问?”李进望着沐英说。
“无论什么问题,将军但讲无妨。”
“现在敌人十倍于我,倒是无所畏惧。这么些年来,我们跟着邓元帅,也打过无数以少胜多的战争,结果都取得了胜利。只是这一次,我们还有这么多的部队,为什么不可以都开拔过来,在这里消灭陈友谅的军队。这个陈友谅,现在可是我们最强大的敌人,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
实际上,这也是沐英考虑的问题。作为前朝大臣的公子,作为朱元璋的义子,沐英是非常杰出的。每遇战事,他常常会不由自主地站在统帅的角度来考虑。然而在这几年战争中,他非常清楚地看到,对于每次战事,他的义父朱元璋都比他看得深远,比他高明。有不少战事,开始他并不是都能够考虑得很清楚,在他坚决地执行之后,往往能够发现,朱元璋的计谋,比他想的高出一筹。有了这样的经验,再加上对朱元璋的忠心耿耿,沐英对朱元璋言听计从。如今听了李进的发问,坦率地说:“将军所虑,本帅也曾考虑过。这种战略上的事情,你我都要绝对相信吴国公。当务之急,我们要做的是:多准备箭羽、榴木,到时候能够居高临下,杀伤敌人,打败他们的进攻。至于将军刚才提到的问题,待胜利之时,自然就会清楚。”
“箭羽、榴木,我们已经准备的十分充足。”李进说着领了沐英,前往查看了军库。直到深夜,沐英这才安歇,心中仍然忧虑。在朱元璋的28个义子中,沐英是出类拔萃的,不仅厚重沉稳,而且胆略过人,从定远跟随朱元璋以来,经历多少残酷的战争,从没有半点怯意。可这一次,是四万对六十万,要守住南昌城,他心中实在无底。
“国公啊,邓元帅与我们,可是尽了全力,一切就靠你保佑了。”
他对北发出心声,渴望朱元璋能听得见。
第二天中午时,陈友谅的舰队顺江而下直逼南昌城。十余丈的大舰,三百余艘,遮天蔽日,黄罗伞下,陈友谅身边站着张定边与张必先。
“陆军到了吗?”
“差不多了,待我们拐过这弯,陆军一定也到了。”张定边说。
“这回,一定要一举踏平南昌。”陈友谅说。
“是啊,一定……”这时船已拐过来,张定边最先看见城墙,忙说:“皇上你看,这城墙怎么往后移了。”
“朱元璋!”陈友谅怒眼圆瞪说:“你把城墙移到南京去,我也要踏平你!传朕的旨意,上岸攻城。”随着陈友谅的旨意,张定边指挥令旗舞旗,身边的战船飞速向前驶去。刚到岸边,便被铁钩滕疾挂住,怎么也拢不了岸。
“这个朱元璋,是个缩头乌龟,就会搞这些下三烂动作。”陈友谅说:“传朕旨意,尽快清除铁钩滕疾,登岸攻城。”
经过一番努力,水兵们才把临岸的铁钩滕疾清除,一条大舰却不幸为铁钩锉穿,沉在岸边。这时已到下午时分。
汉军登岸,立即饿狼般向前,可他们根本迈不了几步,便随着轰轰的声响,一个个掉进陷坑里,死伤惨重。张定边见了,对陈友谅说:“皇上,这里情况如此,不如从东南进攻。”
“这怎么成,我六十万大军攻他四万,首战败退,军心如何稳定,张士诚他们知道了,又会如何笑我?你快去亲自督战,今天一定要从这里拿下南昌城。”
张定边见陈友谅似乎狂怒起来,便不敢再言,硬着头皮,乘一条小舟前去督战。
城墙外面全是陷井,陈友谅的部下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沉重代价。在张定边的督战下,似乎是用尸体,填出一条通到城下的路。可是,当水兵们用刚拆下的危杆做成的云梯搭上城墙时,立即遭到最猛烈的打击。他们每次都是快爬上城墙时,被射死或是砸死。
邓友德的一万机动部队也来了,看着陈友谅这般进攻,他心里暗自高兴。“你把尸体垒起城墙那么高攻进来,我们虽死也值得。”邓友德在心里说。
敌人的尸体在城下垒起来,已经进攻了三个时辰,张定边驾了小船,又回到陈友谅身边。
“这么攻下去,牺牲太大……”
“你不是说从西北进攻,可一举而取南昌么?”陈友谅打断张定边的话说。
“可是,没想到朱元璋他移后了城墙。”
“没想到,一个大元帅,没想到!”陈友谅大吼着,看着攻城的部队,又一次被击退。
“皇上,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是因为情况有变,明日再从东南进攻,南昌一定能破。”张必先怯怯地说。
陈友谅沉思半晌,说:“兵不能撤,继续围着。我们回船与邹太师汇合,明日从东南进攻,一定要拿下南昌。”
第二天的进攻是猛烈的,张定边亲自督战,冲锋的士兵,好几次,都已爬上城头,但还是被打退了。邓友德倾其所有将士来增援,沐英也将自己的部队派了上万人过来。打到天黑里,城下垒起高高的尸体,城上也有成堆的尸体需要转移。
只是,南昌城还在朱元璋的手中。
激烈的战斗足足打了整整一个星期,城外的护城河里,血比水多。好在是春天,不太热,但空气已充满了血腥味。
一个星期还攻不下南昌,这对陈友谅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他是倾国的兵力,整有六十万,而朱元璋却仅仅那么一支守城的部队,只有四万人。他恼羞成怒,把个张定边骂得狗血淋头,下令:“明天再拿不下南昌,提头来见朕。”
撂下这句话,陈友谅一甩手离去。
算张定边命大,第二天一早,几声炸雷,倾刻便下起瓢泼大雨,连下两天,大雨始停。大雨冲跑了岸边的尸体,将护城河冲洗干净。陈友谅的心,也因为这场大雨平静下来。他开始冷静分析,南昌城久攻不下的原因:
城高墙厚,守城是朱元璋谪系中的谪系,城中虽说只有四万人,可在攻城时能用的上的兵力,也就四万不到。如此看来,纵然全面攻城,交战时也是一对一的兵力,一星期南昌不破,当然是情理之中。
于是,陈友谅决定,围紧南昌,连一只鸟也不让?99lib?
飞进、飞出,轮番进攻,消耗守军实力,一月之内,拿下南昌。
转眼一月,南昌还在邓友德手中。张定边说:“南昌存粮丰足,城内百姓全力资助,因此南昌能撑到一月,再往下,是撑不了多久。”
陈友谅同意张定边的分析,下令:“继续封锁,猛烈进攻,不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攻占南昌,杀他个鸡犬不留。”
这时,有探马来报,朱元璋发兵在攻合肥。
陈友谅听了哈哈大笑,道:“人说朱元璋身边谋士,刘伯温、李善长如何了得,可如今,他竟自己钻进我与张士诚的夹击之中,还能有几日生存?”
“张士诚不肯与皇上夹击朱元璋,这回朱元璋去抢他合肥,看他还出不出兵。”张必先说。
“这样一来,我们务必要注意在战争中保存实力。”邹普胜说:“到时谁的实力强大,天下就是谁的。”
“邹太师言之有理。”陈友谅说:“当今天下,谁有六十万军队?”
“他们几家全凑起来,也就是这个数。”张必先说。
经过这番议论,陈友谅又长足了称霸天下的勇气,而对眼前南昌城,他决定再放宽一个月的时间攻取,意在到时坐守渔翁之利。
对于守城军队来说,战争是异常残酷的,守了一个月,丢了上万将士的生命,第二个月过去,四万军队剩下不足两万。尤其严重的是,城里能吃的东西已全部吃尽,战马杀的也只剩下元帅府里的几匹。
朱文正主动请求出击,到城外去抢些粮食,就是拖些杀死在城下的战马也好。既然情况如此,邓友德也不反对。当晚,朱文正带领精选的八百名敢死队,悄悄出城。他们潜水摸到敌人先头部队的后营,好不容易找到了些粮食,正在搬运时,敌人发现了,黑压压的成千上万的军队,追杀上来。八百名敢死队员;仅逃回来三名,朱文正被乱军砍死后认出来,又砍了脑袋,挂在城前栽下的一根木头上。
邓友德看了,痛心万分,当晚亲自出城,取下那颗头回来,葬在城里,一边派人报信朱元璋。
邓友德这次出城,不但取回朱文正的头颅,还拖回来几匹死马。将士们饱饱地吃了一顿,当晚,便有十几位将士请求出城,去拖死马回来。邓友德答应了。可是,他们去了之后,再没有一个人回来。
原来,张定边知道邓友德出城拖走死马之后,即增派精兵晚上设伏,一旦有人出城来拖死马,便围而歼之。
城里的情况已经是非常严重了,朱元璋原是要他们坚守两月,可他们现在已经守了八十天,死伤的已经差不多了。而城外的敌人,竟还是那样强大,他们虽然成倍地死伤于守军,可是,他们的优势还是越来越明显。
由于邓友德的宣传,城内年青力壮的居民也来帮着守城,只是,没有吃的,许多人连剑也握不住了。
“国公如果再不来,恐怕真要完了。”邓友德对沐英说。
“他应该来的,这么久,应该来了。”沐英说。
“可是……”
“莫不是张士诚?”
“以张士诚的性格,他是不会趁我们与陈友谅决战还没有开始就攻我们的。”
“不管怎样,我们只能与南昌城共存亡了。”沐英说。
邓友德点点头。俩人相互凝视而别,犹如生死之别一般。他俩人此时都清楚,如果第二天陈友谅发动猛攻,他们一定会双双战死在这残酷的战场上。
最辉煌的人生,必须是一直走在正确的路上,失误只是偶尔的不小心;最壮丽的人生,必须是经历了许多失败而终能勇敢地站起来。
方明军随徐达、常遇春来到朱元璋营内,倒头便拜,道:“罪将方明军,拜见吴国公。”
朱元璋慌忙下座,走到方明军跟前,双手扶起,道:“快快请起,久闻将军英武智慧,今能助我统一天下,救民于水火,实是元璋之大幸,天下百姓之大幸。若蒙将军不弃,可为征讨大将军,前往解救南昌之围。”
“末将遵命,但不知何日出发?”
“将军此刻即回稍作休息,明日一早就出发,有关情况,我命南昌来的李魁与你同往,沿途可详细告之。”朱元璋说:“将军出发后,我即率大军殿后,灭陈友谅于鄱阳湖中。”
“闻言陈友谅出兵六十万。”方明军问。
“正是。”朱元璋说:“可他六十万大军,被我四万人马顶住,算来已经有八十天。其战斗能力可想而知;用兵方略,可想而之;败亡之日,也就可想而之了。”说罢哈哈大笑。
方明军此次初与朱元璋打交道,以前在张士诚处,闻说朱元璋一介和尚,如何无能,但又只闻张士诚兵败于朱元璋。后来张士诚算是争气,一一夺回失去城池。这次与徐达、常遇春交战失手,才知朱元璋手下如何了得,现又闻朱元璋一番气慨宏大的话语,不由心生许多敬服,脱口说道:“末将一介武夫,也曾尽力择一明主而效命沙场,今日总算有幸。这次前去,一定拼死解救南昌之围。”
朱元璋见方明军说得情真意切,不由频频点头。心想,我牺牲了赵德胜,如今又牺牲了朱文正,赔上南昌四万守军,得一忠勇大将,又得七万余训练有素的先锋队……罢、罢、罢,也不枉我一番苦心惮虑。
朱元璋出发之前,亲自捡阅了水军。看着一艘艘高大的战舰,熟练的水军,朱元璋笑了,对俞廷玉说:“消灭陈友谅,就靠你们了。”
“一切听凭国公调遣,末将拼死效命。”俞廷玉说。
“这回我们去,不是求死,是要陈友谅死无葬身之地。”朱元璋说。
“末将知道,一定消灭陈友谅。”
“这就对了,将来还要靠你,组建更大的水军,过长江,还要过黄河去。”
“是,末将愿意跟随国公,发展我们的水军。”
朱元璋点点头,说:“你也速去准备,明日出发,到了裕溪口,连同原巢湖的水军,统一归你指挥,往西南沿江上直奔鄱阳湖,围歼陈友谅水军。”
“末将遵令。”
一直未见让陆军行动,常遇春急了,问朱元璋:“邓元帅诸将帅,不知能否撑到我们赶去?”
朱元璋闻言笑着对李善长说:“丞相看法如何?”
李善长知道,这事朱元璋心里明白,自己抢先说了不怎么好,于是把目光投向刘伯温说:“我想听听军师的看法?”
“方明军兵发,南昌已救,如果南昌昨日还在邓元帅手中,今日就不用撑,也不会丢了。”刘伯温说完哈哈大笑。
“这……”常遇春还是不太明白,但见刘伯温只顾去笑,心里顿时很不乐意。李善长见了,这才解释道:“方明军兵发,陈友谅必然得知,知我后顾无忧,必退兵守住鄱阳湖水口,以防我援军与入湖邓元帅守军汇合。”
“他们何不趁此猛攻几日,拿下南昌?”常遇春坚持又问。
这话李善长感到又不好回答,正思考,朱元璋发话:“如果他陈友谅能有你常遇春的这般见识,我还敢让你们去攻合肥?”言罢,也哈哈大笑,声音洪亮粗重,又远胜刘伯温的。
刘伯温此时早已驻了笑声,听他二人之言,突感自己有些可笑。心想,这一场漂亮的战役,虽是自己指挥,却又在朱元璋的谋划中进行,自己还呈什么能?
朱元璋!他不但是一位称职的国公,更是位称职的军事家。放眼他身边这些文臣武将,又有哪一个能及?在谋略上,自己似乎比他略高一筹。可是,这次他一手策划的攻城之役,就算自己能想到,却不可能去做啊!想到这里,刘伯温不由打心里佩服朱元璋那份超人的胆量,更深慑于他那份权衡利害得失后的狠心。一将成名万骨枯,一王成名……这,或许就是一个皇帝与我这个臣子的差别所在吧?刘伯温不愿再想下去……
朱元璋见刘伯温在自己笑声中一副惘然若失的样子,不由在心里想到:“这些文人、谋士,真是一点也刺激不得,动辄就悲就喜就伤感不已。”想到这里,不由恶作剧地又说:“常元帅,以后遇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多多去向军师请教。”
“这进攻合肥之事,难道也是军师的主意?”常遇春这是明知故问,其实徐达已告诉他,进攻合肥,全是国公一意坚持。
刘伯温有些尴尬,一些话,想说又不能说,只好淡淡地摇摇头。李善长看出常遇春是明知故问,怕把事情弄僵,便说:“眼下之急,是征粮之事,如今正值青黄不接,粮草……”
“这些事,还劳丞相一人费心,全权作主。”朱元璋说:“我与军师在这大战之前,还是去聚贤馆看看几位老儒士,以求些贤德之智慧。”
刘伯温先是被常遇春问短,这时又听朱元璋此言,深感有挖苦之意,但只能强忍着不再作声。
朱元璋唤来胡惟庸跟随,带了刘伯温,一路往聚贤馆走去。到聚贤馆时,却只有宋濂一人在。
时已是春深之季,聚贤馆内晓湖旁,杨柳依依,绿草青青,甚是舒人心扉。宋濂名为儒学提举,其实只给朱元璋长子朱标与章溢之子存文做做儒学教师,闲来无事,便在这湖边亭内读史养性,见朱元璋与刘伯温到来,忙置节上前迎接。
“先生所阅何书?”朱元璋问。
“回国公,如今趁闲,我在钻研‘春秋左氏传’。”宋濂展书给朱元璋看后说。
“叶琛、章溢都不在馆内?”朱元璋又问。
“叶琛与章溢身为都水营田司佥事,每日里核田亩,定赋税,劳心劳力为国,已很少呆在馆内。”宋濂如实说道:“章溢因为劳累前日得病,现在馆内休息。”
“章溢病了?快带我去看看。”朱元璋顿时非常着急。
宋濂见了,感动不已。带了朱元璋与刘伯温,来了章溢的居处。
章溢脸色有些苍白,躺在床上,见朱元璋等来,挣扎着要起身,朱元璋上前一步按住,说:“先生病中,何须行礼。只怪元璋忙于征战,知道信迟,还望见谅。”
“如今大?99lib?敌当前,国公日理万机,微臣帮不上忙,还劳国公来看我,真是感激,惭愧。”
“先生好好养病,注意身体。”朱元璋握住章溢的手说。
章溢原在元朝做事,那有这等事情,知遇之恩,感动得他老泪纵横。
朱元璋见章溢动了真情,忙抽身退出,一边说:“看,我来了,让你流泪。好好养息身体,需要什么,让人跟我说一声,我一定办好。”
章溢感99lib.
动不已,宋濂也跟着动心,只是刘伯温看来,似有些虚伪。又说了些关于养病之事的话,朱元璋等告辞出来,对刘伯温与宋濂说:“章溢校田亩,定赋税,功绩甚是显著。待他病好之后,那时南昌战事已平,我想让他去做南昌府知府,你们认为如何?”
“章溢智勇双全,高风亮节,对国公忠心耿耿。”宋濂说:“南昌府知府可是显位、重位,章溢充任,可谓国公慧眼识人。”
朱元璋以目视询刘伯温,刘伯温说:“宋濂之言,非常确切,我很赞同。”
“好,章溢之事就这么定了。不知二位,可有什么要求,如能说出,我定设法满足。”
“圣人曰,人尽其才,赏罚适中,天下可定也。”宋濂说:“现在看来,国公甚称定天下之人。国公问我与伯温有何要求。在我看来,我等要求,已尽皆满足。伯温精通兵法,通晓天机,国公便委以军师之职;老朽一介书生,国公便予以研究经史,著述文章,还蒙错爱以教太子。除了感激涕零,我等再无要求。”
“先生过谦,先生过谦。”朱元璋说。
“人尽其才,恐怕未必。”刘伯温心想:“这个朱元璋委实是厉害,看宋濂那感激涕零的样子。其实朱元璋并不把这些文臣、谋士当自家人。不过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利用,或者装点一下门面罢了。”刘伯温又清楚地想起陈友谅第一次进攻南京时的感受,大敌当前,危在旦夕之时,朱元璋似乎将自己的全部权力都交给了他,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胸襟?而他,真正有负军国大事于一身之感。可是,接踵而来的便是什么事也沾不上边了。武将们拥兵一部,驻地一方,握有兵权,有行事之力,拥戴之兵。朱元璋对他们,倒是依赖得多。而文臣谋士,虽说也礼贤,譬如这次前来探望,各委其职,却终是不当一家人。要不然,又何须专盖一座礼贤馆?若非客人,何必此礼呢?刘伯温突然又想起朱升,不由叹了口气,心想:“还道自己智慧天下,却不料朱升更看深一层。”
朱元璋与宋濂,缓步走在前面谈个不停,忽然听的到身后传来刘伯温的叹息。朱元璋不由回头,看到刘伯温似是精神恍惚,心中猜到他定在胡思乱想一些事情,问道:“军师是否身体不适?”
“很好、很好。”刘伯温说,心里不由有些紧张。心想:“朱元璋聪慧过人,待人又信又疑,又用又防,而如今,自己如条小船,在这河上飘流,可不能有半点疏漏啊!
朱元璋一边与宋濂谈着,一边想:这些谋士、文人,比之武将可难应付多了,既要加强控制,又要争取信任;既要谦虚恭敬,又要显示智慧,有高他们一筹之举,否则……朱元璋想到自己坚持进攻合肥之举,不由暗自笑了。
深春的清晨,凉风习习,远山近树,翠绿欲滴,邓友德站立城头,眺望陈友谅的军营。他从与沐英分手后,就来到城上四处处巡视,一刻也不敢合上眼睛。因为年青,因为心里那点遗憾,他毫无倦意,只等着陈友谅兵来,拼他一死。他跟随朱元璋十余载,大小战役数不清,可他还从来没有想过失败,想过唯有等着战死作罢。他仰天长叹,声音浑厚凝重。
突然,他发觉陈友谅的军营有动静,看了许久,竟发觉他们是在悄悄拔营离去。
“这是……”他惊喜的不能言语,忙派人到城西北找沐英问讯消息,不想派出去的人还未走,沐英派来的人到了,报告说:“昨天晚上,敌人水军全部撤退。”
邓友德长长地舒了口气,叫来李少波,道:“速带一千人马出城,探听敌人虚实,如有情况,不得耽误,速速回报。”
“末将遵命。”李少波说,领兵出城。
邓友德心情非常兴奋,死里逃生,苦尽甘来。四万对六十万,他坚守了八十一天,创造守城战役的奇迹。但是,他还不敢大意,要盼着李少波,带回可靠消息,对此加以证实。
午时,李少波回来,报告:“陈友谅水军,尽入鄱阳湖中,陆军扎营鄱阳湖水口,南昌通往外面的各处要道,均有陈友谅军队把守。”
“想必是吴国公挥师来援,陈友谅决定在鄱阳湖与我军决战。”邓友德对沐英说。
沐英点点头,说:“恐怕只能是这样,过两日,就可以清楚了。”
第三日,探马来报,东北处有军队在撕杀,象是张士诚的部队与陈友谅的部队在打仗。
“不可能。”邓友德摇摇头,待要再问,只见远远尘埃起处,一将飞奔前来。近了,看出是李魁,邓友德忙令放下吊桥,大开城门,迎李魁进城。
“报告元帅,我大军已杀至东北山道上。”李魁说。
“谁是主将?”
“方明军先锋。”李魁回答,见邓友德登眼,忙解释说:“方先锋原是张士诚合肥守将,现已归顺吴国公,为先锋率七万之众来解南昌之围。”
“这么说,合肥已在我们手中。”沐英插嘴说。
“正是。”
“还等什么,传我命令,倾城之兵,杀向东北道,迎接援军!”邓友德大声说。
“是!”李少波忙去集合部队。
原来,方明军兵发南昌的第二天,陈友谅便接探马报告,知道此事,忙召张必先、张定边、邹普胜商议对策。
“皇上,南昌既然久攻不下,我们不如撤兵守住通道水口,使朱元璋大军不能与南昌之守兵汇合,然后在鄱阳湖内消灭朱元璋援军,援军既破,南昌当不攻自破。”张必先说。
进兵南昌的方略是张定边提出,如今南昌久攻不下,而援军又至,自己早应发表看法,竟让张必先抢了头。张必先话语刚落,张定边忙说:“原是想取了南昌,北上南京,消灭朱元璋。如今朱元璋顾念南昌,自来送死,正好与其鄱阳湖一战,全部歼灭之。”
“朱元璋自不量力,倾国而来,也就东拼西凑了二十万人马,我以三击一,又以逸待劳,消灭朱元璋,只是眼前之事。”两张都说了,邹普胜也不好再沉默。
听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些豪言壮语,陈友谅不由得满心欢喜,道:“你们讲的非常对,朕令围城之军,即刻撤回各通道口,水师全军撤回,堵住鄱阳湖口,我们要把朱元璋的部队,全部丢进鄱阳湖喂鱼。”
说罢,陈友谅长笑不已。
就在陈友谅长笑不已的第三天,闻报朱元璋先头部队以冲破陈友谅的堵截,与南昌守城之军汇合。陈友谅紧急传令:“邹普胜领十万大军,堵住各要道口,不准朱元璋的援军与南昌守军入鄱阳湖,其余各部及大小船只,入鄱阳湖口,向东迎敌。”
第八章 坐龙椅
能成霸王者,必得胜者也;能胜敌者,必强者也;能强者,必用人力者也;能用人力者,必得人心也;能得人心者,必自得者也;能自得者,必柔弱也。
《淮南子·兵略训》
元末争天下之战中最大的一场战争开始:陈友谅人多船大,五十万汉军,陆上湖上,一连几十里,浩浩荡荡。此刻瑞坐“汉王舰”上的陈友谅,眺望着远处茫茫江面朱元璋的小船,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气。
“你们看看,这些小船,也能与我对垒?”陈友谅说。
张必先、张定边不愿自讨没趣,便只有连连点头称是,但他们心里面都清楚,就是陈友谅自己,心中也无绝对胜算之把握。待陈友谅去舰上临时建的“汉王宫”休息时,张必先问张定边:“此次决战,太尉以为胜算把握如何?”
张定边叹息一声,摇摇头说:“各有优势,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唯看天命而定,相信天助汉王,不可能帮朱元璋那种小人。”
张必先不愿听天意之类的泛泛议论,倒想听些切实见解,又问:“各有优势?还请太尉明示一、二。”
“就兵力来说,我众敌寡;就装备来说,我优敌劣;但就士气而言,南昌近三月而不下,且闹得死伤惨重,精疲力竭,势必动摇士气,而朱元璋之军队,千里救危城,生死存亡皆系于此,又有南昌守军之胜作楷模,自然是士气高涨;另外,朱元璋老奸巨滑,心狠手毒,为了取胜,不惜一切……”接下去要拿汉王来与之相比,张定边不好再说,也就停了话头。
朱元璋让李善长坐守南京,身边带着刘伯温。在他看来,刘伯温并不是理想的臣子,特别是在破合肥后,刘伯温请辞回故里,朱元璋心中更是非常不痛快。但他已清楚地看到,在他的所有的谋臣中,只有刘伯温能有似乎是事事高于他的见解。在这一生最关键的时刻,他不能让他离开。他要把他留在身边,借他的智谋来打赢这场决定命运的战争。他甚至相信,这是成败这场战争的关键。
于是,一入鄱阳湖,朱元璋就让刘伯温与自己坐在同一条船上。这是他们最大的一条船,取名为“荡天号”。船高五丈八尺,四周围有夹层的牛皮隔层,以防箭矢,船的后舱居中是朱元璋与刘伯温的卧室,两边住着几十名万里挑一的精兵。在前舱宽大的指挥室,朱元璋与刘伯温正议论战事。
“汉军船只虽然高大,但不灵活。我们可以派出精锐部队,围歼其几条,给他个下马威。”刘伯温说。
“军师高见,正合我意。从哪里入手,还请军师来定。”朱元璋说。
“就围歼西山下那三条大舰。”刘伯温说:“我们趁夜派一百条小船过去,挑选三千名最优秀的士兵,最好是让徐达元帅亲自前去。”
“徐元帅?”
“对,请国公放心,凭徐达的智勇,一定不会出事,会凯旋而归的。”
“好,一切按军师之言行事。”朱元璋说完,即刻传来徐达,一一详细安排。
当天晚上,徐达亲率一支船队,乘夜驶入西山。由于山影笼罩,一片漆黑。待徐达所率三千勇士登上大舰,陈友谅的军队才发现,可已经迟了。兵力虽说相等,但一方无备,一方有备,特别是这有备的一方都是万人挑一的勇士。不多一会,徐达带领的三千多勇士很快取下敌人的三千颗人头,载在船上,回来报捷。
朱元璋派出徐达以后,心中忐忑不安,闻说徐达回兵,还夺得三艘大舰,非常高兴,忙亲自登舰去看,见了三千颗血淋淋的人头,更是兴奋,立即吩咐:
重赏三千勇士。并让人将人头捆在木板上用小船载了,到汉水营前面,满湖放下,以震慑敌人。
刘伯温在一边看了,感到朱元璋也太残忍了些,他不想介入这些事,便悄然回到自己卧室。
朱元璋安排事毕,想问问刘伯温下一步怎么办,转眼一看没有刘伯温的影子,心里非常不高兴,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刘伯温离开的原因,由不得淡然一笑。心想:没你刘伯温,我朱元璋照样设计袭敌。略一思考,吩咐唤常遇春来。道:“昨夜徐帅已建奇功,得舰三艘,斩敌三千。现令你率兵三万,战船三千去攻郎山水域之敌。常元帅可速去准备,午时可凯旋而归,我在这里为你摆庆功酒。”
常遇春忙去准备。朱元璋安排事毕,满面春风,去了后舱,进左舱时,对右舱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刘伯温,刘伯温,你看我安排的这一仗,又当如何?”
郭丽儿听得门帘响,忙迎出来,见朱元璋自言自语,不由得非常担心,上前一步拉着朱元璋的手:“国公,你真是太辛苦了,到了这里,嘴上还在说打仗的事。”
“哦。”朱元璋猛然醒悟,不由哈哈大笑。说:“对、对、对,我该安安心心地陪一陪你。”
常遇春的进攻是异常艰难的。陈友谅闻报失去三艘大舰,又听说湖中飘着的人头,一时气得眼中冒火,正准备进攻,不料又报常遇春驾船前来。于是下令战舰一字排开,迎着小船冲去。
在鄱阳湖上,双方明刀明枪地打出第一仗。陈友谅的战舰高大,一字排开,如排山倒海般压过来。常遇春船小,这么对垒显然不利,但事已至此,常遇春只好下令小船排成一条条长队,避开敌舰的冲撞,尽可能绕道他后面去。然而还是不少船只被撞破,士兵纷纷落水,战将田仁民、张保胜、刘永和一一战死。特别是刘永和,所率船队被撞破后,奋杀几敌,但寡不敌众,被汉军团围,眼见脱身无望,便拔剑自刎。
常遇春看着再拼下去,只有全军复灭,于是下令撤回。他满身是血来见朱元璋,不待他开口,朱元璋便说:“我知道,是我安排不好。”
“我们可以用火攻。”常遇春说。
“我也想到了,你去休息……”
“不!”常遇春执着地说:“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你还是让我再去。”
“好吧,我让李文忠、胡大海在你的左右侧接应,再增派廖永忠、俞通海领敢死队作前锋放火,俞廷玉率水军随后冲杀。”
常遇春眼睛闪亮,朗然说:“我这就去准备。”
“别忘了把伤口整一整。”朱元璋说。
“知道了。”
于是,朱元璋坐镇,亲自指挥。这时,只见刘伯温匆匆过来,说:“国公,请你速换一条船。”
“这是为何?”
“刚才我在船头,见有大舰在向我们这里靠近。”刘伯温说。
“大舰靠近,它能冲得过来?”
“那些船上都装有火炮,可以远远地射击,如今国公久居此船,陈友谅一定探知。”
朱元璋有些不信,但转念一想,这可是自己生命攸关的事,万一之万一的差池,都是使不得的,想到这里,便说:“听凭军师安排,不知我们去哪条船?”
“我已备好,就那条小舟。”顺了刘伯温手指看去,朱元璋果然看见一条很不起眼的小船。他们登上去,郭丽儿还要搬些东西,被刘伯温止住了。郭丽儿很不高兴,刘伯温也不去理会,只催水兵快将小船划开。
小船划开不到一分钟,只听轰轰几声炮响,随着一团团火球落下,“荡天号”顿时灰飞烟灭,船上留下的一些水手,顿时全部牺牲。郭丽儿拉着朱元璋,感激地看着刘伯温。
“军师救了我一命,元璋感激不尽。”朱元璋走到刘伯温面前,真诚地说。
“国公洪福齐天,一切皆有天定,伯温只是遵天意启示罢了,全是国公自己造化。”刘伯温说。
朱元璋与刘伯温说话时,那边常遇春一切准备就绪,亲率战船五千,向前冲去,刘伯温见了,大吃一惊,问:“国公又要冲击敌舰?”
朱元璋点点头,说:“昨日军师令徐达出击得胜,军心大振,我想趁此良时,再重创敌军。”
事以至此,刘伯温只得暗自叫苦。昨晚是偷袭,故能取胜,而今双方对垒,又如何拼得赢陈友谅?于是说道:“此次战役,关系事大,为防不测,请国公重新布置水营。”
听刘伯温此言,朱元璋明白他对自己的这次出击并无信心,不由心中有气。但转念一想,刘伯温向来料事如神,如果被他言中,到时岂不一败涂地。想到这里,道:“依军师之言,水营当如何重新布置?”
“为防前军失利,敌人乘机一鼓破我水营,现可布防为犄角之势,敌人进来,三面炮击,定叫他败北退兵。”
“就依军师所言,军师可速速布置。”
刘伯温即刻传来廖永忠、俞通海、常伯仁诸将领,一一作了精心布置,又将自己设计刚造出来的威力极大的火器,让每条船都一一领去。
这时,常遇春率军已靠近陈友谅战舰,几百条小船围着大舰撕杀,掩护装满芦苇,埋上火药的火船向前靠拢。陈友谅不知是计,打了一阵,见小船灵活,一时难以杀死船上的人,下令士兵撤后,让火炮箭弩来杀敌。常遇春见了,忙令小船速行两则,让俞通海的火船快速闯进,不多时,几十条火船中炮,带着熊熊大火,直撞陈友谅的大船。陈友谅这才知道又中朱元璋之恶计,正要传令撤兵,张定边说:“汉王莫慌,我军不防趁此猛冲过去,纵然他烧我几艘战船,我也可冲破敌军,一举而溃其军。”
陈友谅想了想,眼睛一亮,说:“如此举能击败朱元璋,督尉应记头功。传我旨意,全线出击,冲进敌营里去!”
常遇春看着火船直撞敌舰,心中暗自高兴,只等敌舰起火,乱了阵脚,便率兵掩杀过去。谁知,敌舰见火船撞来,并不扭头逃回,只是努力改变方向,避开火船,继续向前冲来,有的不幸被火船撞上烧着,其他的船只也不停下来相救,绕道继续前进。
一时间,陈友谅的大舰已逼进来,常遇春的小船有些已被撞翻,敢死队员们纷纷落水,顿时乱成一团。常遇春指挥小船迎上去,可怎么也敌不住大舰。眼见是撑不住了,常遇春只好下令撤军。他见敌舰追得太猛,徒然想起:如这么败退,敌舰岂不尾随直冲军营,到时后果定是不堪设想。于是,他下令:
船队不能回营,改道往南撤退。
陈友谅站在甲板上,望望身后燃烧在湖中的几艘战舰,又看看前面溃逃的敌军,心想,值!这回一定将朱元璋彻底击溃。正高兴,只见常遇春率船队往南而去。
“算你聪明。”陈友谅在心里想,“但是,我还是一直要打到你朱元璋的大本营去。”于是说:“传我旨意,放弃逃兵,直撞朱元璋大营。”
几百条大舰,一刻也不停留,箭一般朝朱元璋的大营冲去。朱元璋的小船,哪里抵挡得住,很快水营便被冲破,几百条大舰,横闯直闯,好不得意。陈友谅见了,笑声不已:原来朱元璋这秃和尚,竟这么不堪一击。于是大声喝道:“谁捉了朱元璋,无论是死是活,赏金万斤。”
话音刚落,猛听得一声炮响,炮弹就在船边炸开,船身猛烈地晃荡着,陈友谅差点掉进水里,多亏张定边手快将他扶住。
这时,左右前三方,炮火阵阵,飞矢如雨,一齐袭来,有几艘大舰中弹,士兵纷纷落水。
陈友谅心中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下令一面还击,一面继续前进。瞬时间,鄱阳湖上,炮声震耳,惊天动地,双方船只,都被击沉不少,水面上到处是呼救的喊声,波涛也染上了渚红色。
陈友谅的船只高大,直直前冲,非常迅速,虽然中弹不少,但有几艘已直逼中军。按刘伯温安排,朱元璋居中军指挥。他所乘的船,是自己水军中最大的一条船,但与陈友谅的大舰相比,实在是三条不及一条。如今他的中军营被陈友谅的几条大船冲散,已是孤船一只,被一艘大舰紧逼着,向南驶去。大舰正是陈友谅水军悍将张军彪所领。张军彪此时以发现被追击的船上是朱元璋,不由得大喜,对水兵们说:“天大的立功机会来了,我们不惜一死,也要将前面这艘船击沉,消灭朱元璋。”
于是,水兵们士气大振,紧追不舍,连连炮击。
朱元璋原乘的“荡天号”在上次炮击中被陈友谅摧毁,这回朱元璋乘的指挥船叫“天命”号,随着张军彪猛烈的炮击,“天命号”已中两弹,船身冒烟起火,吴良拼命挥动旗帜,让其他船只来救。可是张军彪舰上炮火猛烈,其他战船根本驶不进来。“天命号”渐渐下沉,卫士将两条救生的小船放下来,可是,敌舰就在身边,上了小船,一炮就结,要不也可追上撞沉你,又怎么逃得了命。
朱元璋已有末日之感,却又非常的不甘心,他在心里喊道:“我朱元璋征战近十载,难道竟落得如此结果?!”
真正的勇士,肉体死了,灵魂还在。他们在绝望时能给人希望,以自己肉体的死亡,换回自己灵魂的永生和他人的生命,这是一种悲剧,也是一种壮举。
正在朱元璋生命危在旦夕之时,几个卫士催他上小船先逃,朱元璋看着不远处陈友谅的大舰,心里明白:如果此时自己上了小船,是一定逃不了的。于是,坚决地摇摇头,慷慨激昂地说:“事已至此,我不能抛下大家。”
卫士们听了,都感动不已。就在这时候,吴良突然脱下了自己的上衣,递给朱元璋说:“国公请与我换上衣裳,留在这里,待我去引开敌人,国公自可安然无事。”
朱元璋听了,不由得眼前一亮。在心里骂自己:怎么就这么糊涂,这么简单的计谋,自己也想不出来。陈友亮的那个张军彪,又不认识我朱元璋,怎知道我在这里,还不就认这身衣装。只要把衣服换了,变成个小卒子,岂不是就可以活命!唉,我也真是!朱元璋在心里大骂自己。
本来已经陷入死地,现在又有了生的希望,朱元璋顿时精神大振。只见他强忍着内心的高兴,非常担心地望着吴良说:“这样一来,你岂不是要落入险境?”
吴良激动地说:“能为国公而死,吴良死得其所,虽死而无憾。”
朱元璋听了,拉着吴良的手,含泪说:“你还这么年轻,又刚刚成家不久,孩子也刚刚出世,岂可代我去死。”
“我吴良跟随国公近十载,蒙国公爱护有佳,能为国公去死,真正是万分荣幸。请国公一定不要再推辞。”
朱元璋张了张嘴,似乎还要说什么,早被身旁的卫兵将他的衣衫解开,连声催促说:“请国公快脱下衣服。”
朱元璋一边脱衣,一边含泪说:“你此去,还请放心,你的妻子小孩,我今后一定好好照应。”
吴良听了,跪了下去,泣声说:“感谢国公,吴良在九泉之下,也感激国公的恩德。”说罢,穿上朱元璋的国公服。
正在这时候,张军彪的大舰逼得更近,大声地对船上喝道:“朱元璋,还不投降,硬是要撂进湖中喂鱼?”
朱元璋听了,心里又是一惊。只听吴良说:“事情紧急,还请国公以天下为重,快快更衣。”
在众卫士的遮围下,朱元璋与吴良更换了衣服。朱良穿上朱元璋的国公服,一时间神气了许多,几步跨上小船,一槁子撑到湖心,大声喊道:“张将军,素闻你也算是一条汉子,我今被围无话可说,愿随你去见陈友谅,只是需让我这些卫士回去,莫为了我一个人白白又丢去这么些无辜的生命,不然,你绝不可能让我活着去见陈友谅。”
张军彪听了,感慨万千:常听说朱元璋有情有义,今日看来,果然如此。何况,杀了这些卫士又有何用?活捉朱元璋,可是立下了天大的奇功。想到这里,便说:“见你也是个英雄,本来于心不忍,奈何我家汉王非要见你,我也是身不由己,至于你的卫士,与我一样都是各为其主,我哪里又想杀害他们,只要你随我去见汉王,我都依了你。”
吴良听了,心中欢喜,大声地说:“既然如此,你让他们离去,我就随你去见你们汉王。”
“好,你们走吧。”张军彪对朱元璋他们说。
几个卫士簇拥着朱元璋,匆忙登上留下的小船,飞速向南划去,直到看不见了,吴良对张军彪说:“将军来接我罢。”
张军彪令人放下船板,下去几个军士,接吴良到大船上来。吴良上了大船,双膝跪下,向北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说:“张将军,对不起了,我吴良事已办毕,该去了。”说罢,一剑刺进自己的心脏。
张军彪惊得目瞪口呆,此时他才明白,眼前这位义士,不是朱元璋。于是忙上前一步,托起吴良的头,问道:“请问义士大名?”
“吴良。”吴良挤出这两个字,口吐鲜血,睁目死去。
这一战,陈友谅大舰虽说冲进朱元璋的水营,却不能重创朱元璋的水军。撞破朱元璋几十条小船,自己也烧去十余艘大舰。刘伯温早将水营布置成犄角之势,攻其一方,便有另两方接应,攻了半天,也没什么收获。张军彪的大舰好不容易寻到朱元璋,结果是让吴良留下永世的英名。
这时,常遇春的船队陆续驶来,大大加强了朱元璋的防守能力。陈友谅一看再战下去也捞不到什么便宜,于是鸣金收兵,回老营驻定,众将依次前来汇报请功。
朱元璋乘小船往南驶了不远,便遇上赶来救援的徐达,于是上了徐达的“凌云号”大船。随后,又与刘伯温、李文忠等汇合。刚发生的事情,朱元璋一字不愿提及,只对刘伯温说:“陈友谅今日来势汹汹,回去必然傲气十足,今晚动营,军师认为如何?”
“国公此计大妙,一来使他不得安宁,二来可挫他的士气。”刘伯温说。
“具体事宜,请军师与徐元帅安排,我派人去南昌,令他们迅速出击,截断陈友谅所有粮道。”朱元璋说。
刘伯温又是一惊,朱元璋真不愧是朱元璋,刚吃一点亏,立即省悟过来。与陈友谅之战,确实不是三五天便可以取胜,关键是能坚持到最后。截断其粮道,实属高明,自己想到的事,还没来得及说,他朱元璋已经想到了。陈友谅之亡,看来是迟早的事。想到这里,刘伯温说:“一切遵国公旨意去办,还请国公放心。”
当晚二更时刻,俞通海奉军师、元帅之命,与廖永忠一道,率了三千熟悉水性的水兵,将船悄然地划到陈友谅的水寨边,放起火来。
陈友谅和他的汉兵们追杀了一天,又是胜利班师,庆祝之后,便鼾然大睡,怎么也没料到,他朱元璋还敢来偷营。大火燃起来,汉兵们便乱成一团,俞通海一声大喊,三千水兵提刀冲去,见人就杀,汉兵们酒气尚在,朦朦胧胧,也不知道朱元璋派多少人来,便只好四处逃命,悄有不慎的,便掉入水中。
刹那间,整个汉营水寨,都闹哄哄的。陈友谅正搂着阿娇睡得香甜,忽闻外面杀声不断,披衣起身出来,唤了李进,问道:“什么事,这么吵。”
“朱元璋派人来劫营。”
“好大的胆子,白天刚败,夜晚还敢来。这个朱元璋!传我的旨意,即让邹普胜带水兵去围堵,一定要把动营的全部消灭。”
李进领旨去了,陈友谅回屋就寝。
邹普胜听了陈友谅的旨意,忙点兵出击。
俞通海他们烧了两艘大舰,又杀了不少汉军,这时已近黎明。只见汉军水寨大船在包抄过来,知是有兵来围。俞通海向廖永忠使一个眼色,便吹响口哨。
“嘘、嘘……”口哨在黎明前的夜空里嘹亮激越,远远传开。三千兵水兵听了口哨,立即汇集拢来,下了大舰,跳上小船,待邹普胜大舰围来,他们早消逝在茫茫的夜色中。邹普胜眺望良久,悻悻然收兵回营。
陈友谅虽然怀抱美人,却是并无半点兴致,眼巴巴等着邹普胜凯旋的消息,谁知闻言“敌人逃遁,并无踪影。”陈友谅大怒,召来群臣,商讨破敌之计。
“我强敌弱,力量悬殊,昨日之战,侥幸让那朱元璋逃脱性命,今日可以再度全线进击,只找朱元璋杀之,朱元璋既死,其军自然不战而溃。”张军彪说。他不甘心昨日失去唾手可得的特殊功勋。
“昨日之战,只能一次。”张必先说:“如今朱元璋肯定早有准备,如我再全线出击,势必使人偷袭我主营,汉王安危,应为首要之事。”
既是关系汉王安危,张军彪不再言语,只好在一旁静听他们去议。
“依臣看来,虽说我强敌弱,加上驻进南昌的方明军之兵,朱元璋也有三十万之众,全线出击,实为不妥。但如坚持下来,与之对垒湖上,稍假时日,朱元璋必败无疑。”张定边说。
经过几月与朱元璋的战争,陈友谅已经丧失了速胜的信心,对张定边的看法,他很是赞同,于是说:“对垒湖上,可谓良策,但朱元璋船小灵活,时时来偷袭,也是大患,此事如何应对?”
沉默了一会,张必先说:“这事也不难。可将我五千战船,用铁链窜在一起,每三十条为一联,于每一联船周围放满木排,敌人小船不能靠近,若是放火,只是烧了自己;若是偷袭,如陆地攻城,待他上船,便可围而歼之。”
陈友谅眼睛突放光彩,大声说:“丞相之计,妙哉,如此一来,定败朱元璋无疑。传我旨意,即刻收取铁链,按三十艘一组串联船队;同时派人运来木材,编好大排置于每个船队四围。”
众文臣武将领旨去办,陈友谅看他们一一离去,圆睁双眼,咬牙切齿:“朱元璋,看你能与我再斗几日?!”
对于君王来说,谋杀是一种极普通的手段,为了能达到目标,君王总是要进行许多有预谋的谋杀,而从不会受到任何法律制裁,除非他被打败。
朱元璋的“荡天号”被飞弹炸毁,“天命号”又被张军彪击沉,如今只好用徐达乘的“凌云号”来做指挥船。几日水战,有胜有负,他并不怎么在意。他此刻在琢磨的是:如何寻找战机,将陈友谅消灭在鄱阳湖里。
前日为张军彪追杀,他险些送命;还有他的“荡天号”被毁,他也本该送命……这儿的危险实在太多,万一我死了,没有人能替得了我,天下很可能就是他陈友谅的。如果是陈友谅死了呢?朱元璋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不由有豁然开朗之感。立即召汪广洋来见。汪广洋是镇江知府,前不久镇江被张士诚攻破,汪广洋逃回南京,朱元璋不作半点责备,反而好言安慰,召其随军谋事。
“如今两军对垒于湖上,乘夜相互偷袭都比岸上容易。”朱元璋说:“如果我们能袭击陈友谅,那么汉军定会不战自破,也省去我许多将士性命。”
“微臣明白国公之意,这就去安排袭击陈友谅一事。”汪广洋说。
“你去罢,陈友谅就在汉王舰上。告诉你的勇士们,见了头戴皇冠的,杀了准是陈友谅。”
“微臣遵命。”汪广洋说。
待汪广洋离去,朱元璋又沉思了许久,走进里屋,让郭丽儿给他脱去国公服,换了便装。他慢慢地从里屋踱出来,想到甲板上去看一看,刚到议事厅,便被几位兵勇举枪架住,历声喝问:“什么人?”
“连我都不认识?”朱元璋很是愤怒。
那兵勇睁大眼睛看着他,枪架得更紧,又一次喝道:“你是什么人?”
朱元璋大怒,抬手拨开枪头。谁知他虽一身好武功,奈何已多年不练,且身旁刚挑来的这些兵勇都是一流武艺。说时迟那时快,刚被他拨开的枪头,又立即顶在他的胸前、腰间,他一时再不敢动弹。
“跟我们走。”兵勇喝道,又喊:“付将军,付将军!”
吴良替他死后,如今是付友德做他的侍卫长。上次“荡天号”被炸沉,身边的贴身卫士全部炸死,这些兵勇都是付友德刚找来的。朱元璋见他们呼付将军,好汉不吃眼前亏,随他们走去。
付友德来得很快,出来一见朱元璋,不等那些兵勇开口,一把掀开他们,倒地便拜:“国公受惊,请赐罪!”
那个几兵勇一时吓傻了眼,扑通、扑通,一个个双膝跪下:“我等冒犯,请国公赐罪!”
朱元璋哈哈大笑,说:“都快快请起,你们没有罪,不知者无罪嘛。不过要把我看清了,就这个样子,今后再出这样的差错,一定重重治罪。”
“感谢国公不杀之恩,今后再不出错。”付友德说,众兵勇齐声跟着又说一遍。
“好了,你们去罢。”朱元璋说。
这时,一条小船划来,刘伯温一撩衣衫,登上大船。见了朱元璋的打扮,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只做不知,对朱元璋说:“家母病危,托人来信,我想回去一见。”
朱元璋闻言,心中不快。在他心中,要求臣子,应是能舍弃身家性命而不顾全身心为他所用。如此大战之际,母亲有病,有何看的?但又一想,这里大政方略已定,我朱元璋已成竹在胸,少了你刘伯温,仗一样能赢,于是说道:“母亲生病,做儿子的理当去看,只是这里战事,军师可有嘱咐?”
“这鄱阳湖之战,国公已是胜算在胸,国公只需坚持既定方略:堵死其粮道,截断其后勤;不断用火攻夜袭,灭其生力,到时必获大胜。”
“好罢,我就这么顶着,还望军师速去速归。”
“我一定尽快回来。”刘伯温说。
送走刘伯温,朱元璋独立甲板上,远眺洋洋湖面,突然想起朱升,给了自己“九字真言”,便隐退山林。“九字真言”可说是夺天下之良策,若不是信守这“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真言,又何有今天这局面,朱升还推荐了个康茂才,关键时建了奇功。
谋士,就是谋士,要夺天下是不能离开他们的。可是,这些谋士,一个个很让人伤脑筋。那个朱升,苦苦挽留,就是不肯留下来。他是无所求的,他既无所求,你便无以节制了,刘伯温似乎又是这样。倒是一些难享谋士之誉的人,整日里在眼前晃动,虽觉着可笑,却还是得以礼想待,就为个礼下贤士的名声,全是为了要留住这一两个有用之人,奈何他们却时刻似乎要离他而去。
朱元璋有些气恼,摇头叹了声气。这时,又一艘小船划过来,是徐达领着个年青的士兵。
“国公,张士诚派兵围攻濠州。”徐达禀告说。
朱元璋让徐达坐下,对他身边的年青士兵问道:“你是从濠州来的。”
士兵倒地便拜,说:“正是,请国公速发兵北上,救濠州于水火。”
“张士诚派多少人?”
“五万之众。”
“五万之众。”朱元璋自言自语,心想,濠州也有近两万人,如果守将得力,应当无事,可是那个郭天爵,一定坚定不了几日。发兵去救罢,当然是不可能,这边与陈友谅正对垒着,那边再同张士诚缠上,那还得了!这个张士诚,打了镇江不说,还打了我盱胎、明光,如今连我的老巢濠州也要打。看来当初不该把小明王留在濠州。要不然,也就不用费这份心了。地盘可以让你张士诚全部占完,只要我灭了陈友谅,不出三个月,我一定让你张士诚连杭州都赔进来。可是,小明王不能让张士诚捉去,如果真让他捉去了,我岂不为难。想到这里,朱元璋有了主意,对那士兵说:“你速回去禀告郭知府,让他坚守几日,援兵马上就到。”
那士兵离去,朱元璋见徐达面带惊疑,便说:“这事,我会安排好。如今刘伯温回家探视母病,这里的战事,你可要多多费心,不得有半点差池。”
“遵命。”
“我已派汪广洋去击杀陈友谅,与常遇春配合致力于防御陈友谅攻击之事,让胡大海与李文忠负责夜袭放火骚扰敌军,方明军拦截敌军粮道,你要经常与他们取得联系。另外,南昌已无战事,速派人去替我通知沐英赶来。”
徐达走后,朱元璋在甲板上踱一回步,唤了付友德到里仓来。
付友德原是明玉珍部下,不得重用,后投靠陈友谅,进攻南京时被徐达俘虏。朱元璋见他武艺高强,勇猛沉毅,不但不杀,反而亲自解缚委以将军之职。付友德感激朱元璋知遇之恩,这一路征战,勇猛顽强,身先士卒,屡见奇功。朱元璋见他知恩图报,更加喜欢,让人到宿州接了他母亲、妻儿安置在南京城内,提拔他为总兵,吴良死后,让他到身边暂理侍卫长。几天下来,朱元璋见他一心一意,慎守职责,比之吴良,毫不逊色。于是,唤他进来,要他去做件大事。朱元璋先拿出一枚精致的玉牌,交给付友德,说:“这是当初我与小明王分别时,他给我的,现给你带在身上,率百名一流勇士,速往濠州救小明王。”
朱元璋见付友德茫然,知他担心人少难以成功。接着说:“见了小明王,你出示此玉牌,小明王知是我派出的人,必然全力配合,他的身边,还有一流勇士三、四百名,你们合在一起,一定可以保护小明王出城。要特别记住:绝对要保护小明王一人出城,其宫女、嫔妃、卫士,牺牲多少,在所不惜。告诉小明王,为摆脱张士诚的追击,出城后即往西入淮河,这样可以顺流下到合肥。”说到这儿,朱元璋突然停住,细细的眸子里露出审视的光亮,久久地盯着付友德,好半天才开口道:“还有件更难办的事情要你去办,不知你是否乐意?”
“国公恩胜父母,纵然要我去死,我付友德也会毫不犹豫。”
“我正要听99lib?你这句话,我不是要你死,为天下百姓想,现在必须让小明王死。”朱元璋说完,细眼死死地盯着付友德。
“末将一定将这事办好。”付友德声音很坚决。
“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么?”
“我想……”略一考虑,付友德说:“国公也是为天下百姓计,不得已而为之。如接小明王来,他太无能,又居帝位,国公遇事,自是不好处理,影响一统天下之大业;如仍旧安置别处,如今与强敌陈友谅对峙,很难确保其安全,倘小明王被他人节制,还不如让他死了更有利于天下的统一。”
“说得好,说得好,难为你有这样的认识,能深明大义。”朱元璋非常高兴,暗自欣赏自己识人的智慧,站起声说:“你快去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发直奔濠州。记住在淮河里,解决小明王。”
“末将遵命。只是,我此去……护卫……”
“你放心,我已让徐达通知沐英来接替你,待你此事办妥回来,当任府前大将军。”
“谢国公信任栽培,末将告退。”
付友德走后,朱元璋即唤廖永忠来,吩咐道:“你带一千精兵,速去濠州城外,注意付友德行动,他从濠州城出来,若是往西去淮河,你一定跟踪前去,待他们上船,便速速回来告之,若是他不往西去淮河,可趁势全部杀之。”
廖永忠领命,道:“末将遵命,一定办妥此事。”
“我听人说,你志向远大,思有所作为。”朱元璋说:“此事办妥,封你为枢密佥院,助我干一番大事。”
“末将肝脑涂地,一定尽心尽力,一切请国公放心。”
“好,你去罢。”朱元璋说完,挥了挥手。对廖永忠这样的人,他需要他们做事,又讨厌他们的为人。见了这些人,心里总是憋憋的。
八月的鄱阳湖,艳阳高照,湖中的两支队伍,已经鏖战了一个月,胜负还是没见分晓。陈友谅一次次的大举进攻,结果都是徒劳无益,死伤惨重;朱元璋的一次次放火偷袭,也烧不掉陈友谅什么东西,这次重创了陈友谅,下次又把偷袭的部队赔尽。
但有一点,陈友谅与朱元璋都清楚,他们的实力差距在消逝。这使陈友谅常常暴跳如雷,大骂身边的谋士。朱元璋却因此,暗暗增涨了一统天下的信心。但有一点使他非常愤怒,这就是张士诚每天都在攻他的城掠他的地。这是他愤怒的事情,每当他闻报张士诚又占了某个城池的时候,因为这些城池都是他的智慧与将士们的血肉换来的。但当他冷静下来,便不止一次地骂张士诚是个浓包,万分喜悦地为自己庆幸。如果张士诚稍有头脑,在这个时候来夹攻自己……想到这里,朱元璋便会吓出一身冷汗。这个张士诚,就知道多占一些地盘!趁朱元璋大战陈友谅之机,他不但夺回几乎所有原被朱元璋占去的地盘,还打下了朱元璋从元将手中夺下的不少城市,前不久占了朱元璋的老巢濠州,又进军攻占定远……
朱元璋忍着,并不作一点点还击,只是设计从濠州救出他的皇帝。
那是一个月亮皎洁的夜晚,城外的将士也被这美丽的月色所征服,当晚只是静悄悄地等待。小明王虽居皇宫,对外面的情况却了如指掌,濠州早晚要破,朱元璋不可能来救援,这都是他料到的事。他不知道张士诚会对他怎么样。张士诚曾打着他的旗号起家,可被朱元璋打急了时又降了元朝。在小明王看来,这种人是很难让他活下去的。他闷闷不乐地走出大殿,突然发现这美好的月色,月光下的绿树、假山都显得格外美妙,象是游荡着一层袅袅的雾霭。“真美,可是我……”他为自己的生命即将完结而深深叹息。突然,他看见一道黑影从围墙上一跃而下。他慌慌张张地往后便退。
“皇上,别怕,我是吴国公派来的。”只听得那黑影说。
在朱元璋攻占南京后,小明王曾封朱元璋为枢密院同签,后又升任江南等处中书省平章政事。但朱元璋自封为吴国公的事,他也有所言闻。因此听说是朱元璋派来的,他便不再后退,说:“你有何凭据,快快拿来,不然,我唤卫兵。”
付友德停下脚步,从怀里摸出朱元璋亲手交给他的玉牌,抛给皇帝。
小明王接住细看,顿时惊喜,说:“你过来说话,朱政事唤你来找我何事?”
付友德进前,将朱元璋安排他逃往合肥之事一一道明。小明王闻言,心里升出一线生机,立刻大声喝出卫士、宫妃,迅速安排逃离。
午夜刚过,这一行人已在通往淮河的道上,他们谁也没发现,还有一千精兵,在悄悄尾随,直到他们上了淮河往合肥去的船只。
眼看船只缓缓西去,小明王渐渐放心,嫔妃们指点沿河山水,笑声叠起,真有些儿诗情画意。只可惜不到天亮,这满船的人,连同可怜的皇帝,可爱的嫔妃,可叹的卫士,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全部沉入河底,随着清淡的河水,潺潺东去……
佩戴勋章最多的将军不是最好的将军;最辉煌的胜利,常常是超出一般的策略思考,越过通常的胜利形式;那种通过浴血奋战才取得的胜利,往往不是最好的胜利。
朱元璋听了付友德的报告,从那天起,他就完全地忘记了这个皇帝,以后一直再没有提起。眼前他讲得最多的,是陈友谅这个皇帝,是他必须必须要消灭这个皇帝!
当朱元璋聚拢了文武百官,商议准备给陈友谅最后一击的时候,刘伯温匆匆赶回来了。刘伯温听罢眼前双方的情况之后,大笑说:“恭喜国公,陈友谅定败在最近三日。”
“但请良策?”
“一个‘火’字,管保陈友谅灰飞烟灭。”
“可是,陈友谅船只虽联,但四面皆是木排围困,要想烧他,委实太难;再者,他船多寨深,我们牺牲若干烧得一联,也不顶大事。所以我们似乎一直在放火,却只能损伤其皮毛。”
“放火关键,需借风势。”刘伯温说:“以往风势不尽对头,依我观天象所得,明日之风,将直吹汉营,倘若趁机放火,必生奇效。”
朱元璋相信刘伯温的气象知识,听了之后,顿时大喜,说:“此番决战,还请军师全权发号施令。”
“又让我发号施令?”刘伯温心想:“我就来他个全面胜利,给你看看我的本领。”于是传令:文官靠左,武官靠右,按官职大小依序站好。
众将官有南京保卫战的切身体验,知道刘伯温确有真本领,相信由他来发号施令,定能获取胜利,便都信心十足,鸟雀无声,翘首等待刘伯温之令。
“此次决战,性命攸关而异常艰难,需要大家严守军令,积极配合,勇猛直前,方可取得最后胜利。因此,我宣布三条军纪:一、违令者,斩;二、配合消积者,斩;三、退缩者,斩。”刘伯温说到这里,停了片刻,下面静寂,连呼吸声也听得见。
“俞通海、廖永安听令,着你三人,驾火船五百只,待明日午夜时,往南逼近敌营,有微风起时,即点火放船向敌人撞击……”
刘伯温如上次解南京之围一般,对每个将帅的战事,一一作了较详细的安排。众将帅都一一领命离去,最后只剩下徐达元帅一人,不作安排,徐达正在吃惊,只见刘伯温朝他招手,忙走过去,只听刘伯温小声说:“徐元帅可率精兵三万扼守湖口,取了陈友谅的性命。”说完,刘伯温已是大汗淋漓。
徐达领了军令,转过身来,对朱元璋道:“徐达去了,国公保重。”
“你放心去杀了那陈友谅,我这里有沐英。”说罢,与沐英、刘伯温一道,上了“凌云号”,沿江去巡视。
陈友谅这两日象是有点病,头总是昏昏的。到午夜时,他怎么也睡不着,起身唤了几十个卫兵来到船仓。朱元璋派汪广洋实施的暗杀计划,虽说没有杀了陈友谅这个人,却是狠狠地杀了他的自尊心,他根本不敢一个人呆着,就是上厕所,身边也得有卫士。
突然起风了,陈友谅打了个寒颤,感到不大对劲。“风高好放火”,他想起了这句老话,再扬起手来,衣袖向后飘动,风是从敌营那边吹来的。“万一他们又来乘风放火偷袭……”陈友谅想到这里,忙吩咐简得智说:“快传丞相和太尉来。”
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南边已传出炮击声,陈友谅扭头去看,只见那边的天已被染红,喊杀之声,也隐隐传来。
俞通海领了军令后,即带人马潜近陈友谅船队。此时湖面无风,浪静水平。俞通海将船在离陈友谅船队稍远的地方停下,然后派人潜入水中,往前去砍断船队旁边绑着木排的竹绳。木排便在湖上随意地飘着。不一会,果然湖风渐起。俞通海见了,命令水兵迅速将五百艘火船同时点燃,扯起风帆,使火船乘着湖风,一直朝陈友谅的船队撞去。
潘军原以为船只已经连起来,外面又有一层木排护卫,朱元璋的水军无论是用什么办法,一时都攻不进来。于是,他趁了这战斗的间隙,想好好地睡一会。连日来的战斗,使得他疲惫已极,倒下去就呼呼大睡。待士兵将他唤醒,他的联舰已有十余艘在燃烧。潘军又恼又怕,指挥着汉军将被烧着的船撑开。然而,刚刚还很平静的湖面,此时风起浪涌,再加上前面的顺风处吹来的浓烟和灰烬,呛得汉军们睁不开眼,连呼吸都困难,怎么也使不上劲。
眼看着火势越烧越大,就在这时候,俞通海趁着火势,率领五万水军,齐齐地杀了过来。汉军正忙着救火,正被火烧得焦头烂额,哪抵得住俞通海拼死冲来的五万水军。汉营顿时乱成一团,烧着的船撞了没烧着的,没烧着的船又撞了烧着的,偏是这时的风又一阵大似一阵。火借风势,整个汉营,忽忽悠悠地燃烧起来。可怜十多万汉军,不是在火中逃命,最后被活活烧死;就是在水里挣扎,最后淹死在水中。
陈友谅在船上看着,捶胸大呼:“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张定边已经赶来,挽住陈友谅说:“如今南边是火,东西北面全是敌船紧围。皇上必须尽快突围出去。”
陈友谅听了,睁大眼睛,望望被烈火烧红的天空,又看看满湖的尸体,喃喃自语:“这是天意,难道真是天意!我陈友谅竟会败在那个秃和尚手里?”
张定边听不清陈友谅在说什么,凭直觉也知道他肯定是说一些问天问地,骂朱元璋的不平语。便又劝陈友谅说:“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还是赶紧突围出去要紧。”
“突围?难道这一次我败定了,而且可能连性命也要留在这里?”陈友谅突然一把抓住张定边,歇斯底里地问道。
张定边一把抱住陈友谅,哭着说道:“皇上,我们确实是败了。但是,我们还有武昌,只要皇上赶快突围出去,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我们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有的,一定有的,请皇上赶快突围!”张定边催促着说。
“往何处突围?”
“往北,到湖口去,转武昌。”
“走!”陈友谅下令。
张定边亲率十条大舰在前面开路,陈友谅的“汉王舰”紧紧跟随,一路往北而去。没多久,遇上廖永安来攻,被打退。廖永安的船被撞破,他掉进水里,挣扎着,给张定边的部下乱箭射死。刚解决廖永安,又追来李文忠。李文忠虽然勇猛异常,却顶不住陈友谅的舰大弓矢多,结果还是被打退。紧接着又来了胡大海……张定边双眼已红,指挥舰队,一路冲杀到湖口,虽说就剩下两条战舰,可“汉王舰”还好好地跟在后面,他松了口气,停船等着“汉王舰”靠近。张定边爬上去,走进仓内,对陈友谅说:“托皇上洪福,我们已到湖口,出去转向西北便是武汉。”
“外面无事?”陈友谅问。
“平平静静。”
“好,我也出去看看,在仓里,实在闷得很。”陈友谅说完,吩咐卫士在前,自己跟着走出船仓。他心里着急,感到仓里憋闷,他要出来透透气。
世界上如果真有“运气”二字,差不多都是因为偶然而决定。如果这世上没有偶然,“运气”一定会逊色许多。陈友谅的灭亡,按说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直接导致他死亡的原因,还是因为“运气”。他已经逃出绝境,本可以绝处逢生,去到武昌他的大本营。可是因为他感到仓里憋闷,想要出来透透气。结果他的双脚刚迈到仓前的甲板上,就听得一声炮响,岸上飞矢如雨。瞬时间,陈友谅的卫兵纷纷倒地,陈友谅刚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左眼、前胸,分别中了两箭,来不及一声“啊呀”,便倒地死去。
张定边见了,心如火焚,悲怆地抢步上前,抱起陈友谅的尸体,朝岸上投去愤怒的一瞥,奔到船尾,跳上一条小船,往武昌驶去。
朱元璋与刘伯温一路巡察,远远瞧着这偌大的鄱阳湖,竟成了一个宰人的屠场。无论是船上还是水中,到处都是被刀砍、枪刺,水溺、火烧的流尸。满湖的碧水,为殷血的鲜血所侵染。朱元璋知道:在那满湖的浮尸中,有不少是自己的部下,包括了那个用自己的性命救了他朱元璋的吴良。然而,战争就是如此。如果不是他杀死了陈友谅,就一定会是陈友谅杀死他朱元璋。霸主之争,或者说是皇权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朱元璋这么想着,嘴上却万分惋惜地说:“这一战,牺牲实在太大。”
“为统一天下之大业,只能如此。”刘伯温说出了朱元璋心中想的话语。
三天后,文臣武将,领了朱元璋的命令,都集中在“汉王舰”上。朱元璋要在湖上大摆酒席,宴请群臣。大自然有着异常强大的吐故纳新的能力,鄱阳湖面上的污血浮尸,还有被烧的古怪狰狞的船只,经过三日来的水动风吹,都早已被涤荡的干干净净。鄱阳湖的湖水又变得这么碧绿清净,悠悠然然地镶嵌着蓝天白云,以及湖边的青山红树。异常残酷的战争已经过去,到处都透着和平的宁静。死者已已,活者安安,胜利的朱元璋,应该欢杯畅饮!元帅设宴,文臣武将们自然都非常高兴。只有朱元璋,面色沉重,似是不快。
“国公,天下最强的陈友谅败了,一统天下,再无人与国公相争。国公该高兴才是,怎么还这般闷闷不乐?”胡大海吃惊地问他。
朱元璋并不说话,端一杯酒,默默走到船边,指着被血染红的湖水,声音嘶哑地说:“我军二十八万军队,已壮烈地牺牲了八万,将近三分之一。今日之胜利,实是他们鲜血换来,想着令人心沉。”说到这儿,朱元璋已经是泪流满面对着他的文臣武将,大声地提议:“诸位文臣、武将,我等畅饮之前,敬他们一杯,以表眷恋之情!”
说罢,朱元璋双手捧起酒杯,撒酒于湖内。船上文武百官见了,一一照此办理。顿时,清碧的鄱阳湖水,又多了份浓烈的酒味。一顿饶有兴致的酒宴,由此变得再无乐趣。只是,诸多武将心里,此刻都在想着:“吴国公,实在是有情有义!”
酒席开始,朱元璋再次端起酒杯,对诸将说:“鄱阳湖一战的胜利,皆有劳于各位将军的努力,在这里我敬大家一杯。”说完,双手捧起满杯的酒,一饮而尽。
“谢谢国公,我等为国公干杯!”众将齐声说着,都纷纷地站起,端了酒杯,往嘴里倒得干干净净。
“如今,我们虽然取得了胜利,但真正的胜利还刚开始,请诸位切莫就此枉生骄情,坏了大事。”朱元璋接着说:“果真有一天得了天下,诸位便是我共患难之兄弟,到时,该共享富贵。但诸位切莫忘了,我们之所以能有今日之胜利,一是团结,二是高度统一。这两条诸位在今后一定要切切牢记。而今,陈友谅虽死,其儿子陈理已回武昌,我们必须趁势彻底消灭之。”
文武百官听了这番话,群情激愤,齐声高呼:“拿下武昌,消灭陈理!”
三天后,张定边乘夜晚将陈友谅的尸体运到武昌,隆重安葬。又过三日,张定边扶陈友谅之子陈理继承帝位。
朱元璋调集与陈友谅鄱阳湖大战所有部队,进攻武昌,第二年二月,陈理看着武昌城将被攻破,不顾张定边等反对,开城投降。张定边在朱元璋大军开进武昌时自刎而亡。
从此,元末五大势力之中最大的一般势力,陈友谅的汉政权灭亡。
高明的战略家总是善于通过各种方法、不露声色地左右对方的动机,改变对方的决心,达到自己的目的。
朱元璋消灭陈友谅后,立刻全力着手进行对张士诚的打击,并不是因为张士诚趁他与陈友谅战争时夺他的地,而是这时就他张士诚力量最强。朱元璋必须尽快消灭他,然后再去扫荡方国珍及元朝的残余势力。
朱元璋的目的非常明确,在短短的一个月中,他亲自指挥二十多万大军向东来袭张士诚,很快夺回了在进攻陈友谅期间被张士诚夺走的领地,有力地消灭了张士诚的生力军。
张士诚闻言朱元璋在鄱阳湖大败陈友谅,便立即停止了对朱元璋的攻击。这位盐贩子出生的皇上,1353年因烧乡绅宅院,闯下大祸,横坚都要一死,尔后勇敢地选择了造反。于是,拉着李伯升、潘原明、吕珍等十八条好汉歃血为盟,扯旗造反。那正是天下大乱的年月,生存不下去的人太多,盐贩子振臂高呼,竟是应者如云。于是,他很快起家,聚起几万之众,攻泰州、兴化,接着又占高邮。没想到天下富贵如此易得,第二年,张士诚便与众位患难之交商议,自己做个黄帝。患难之交自然求之不得,1354年春,张士诚在高邮自称诚王,号大周,建元天祜。
谁知元统治者竟不能容,派兵昼夜攻打,张士诚渐渐不支,正商量投降之事,元朝突然罢兵,原来是刘福通已分兵三路北伐袭击元军,元军大都吃紧。张士诚有惊无险,便一边尽情享受这帝王的滋味,一边四处攻城掠地,以为享受之需。偏是朱元璋也在拼命扩张,到后来便与张士诚领土形成犬牙交错之状。盐贩子自然看不起化缘的和尚,从不把朱元璋放在眼里,但在杭州吃紧之时,张士诚总算是领教了朱元璋的厉害,为继续保住富贵,为能争得口气,张士诚毅然地投降了元朝。元朝虽然给了他个太尉之职,可他仍享受自己诚王的待遇,三宫六院不说,当陈友谅与朱元璋激战时,他连元朝官员的妻妾也敢去玩,元朝拿他也毫无办法。
如今,朱元璋已战败陈友谅。在张士诚看来,三国鼎立的局面,定会这么维持下去,各得其所,各享其福,一个化缘和尚能有此境遇自是应该满足。没想到朱元璋就是不满足,他夺回被张士诚占领的城镇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来进攻张士诚的老巢杭州。
于是,张士诚感到不能再沉溺于自己的一厢情愿中,决定在享受中抽出些最宝贵的时间,召群臣到诚王府来商议对付朱元璋的事情。
“朱元璋虽败陈友谅,但自己元气也大为损伤,而我蓄精养锐,强大空前。他朱元璋既来,我不妨拒之国门之外,怕他作甚。”大将吕珍说。前不久他虽说丢了合肥,近来又被他夺回,因此对朱元璋很不以为然。
“我等兵力虽与朱元璋相差无几,地富则大有过之,且人口众多,资源丰富。朱元璋来,我只要坚守各城池,最后他必耗尽财源败而退兵。到时再趁胜追击,朱元璋哪有不灭之理。”大将军李伯升也说。
张士诚举义,始初只为谋一生路,并不是为推翻元朝,后又因此事急,降了元朝。也正因为这个为生之计的目的,张士诚便没甚么远大抱负,根本没有一统天下的想法,但守护好自己挣来富贵的思想,却非常坚决,因此听吕珍、李伯升之言,心里非常高兴。于是毅然而然地拍板说:“两位将军言之有理,自古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填。我们地广而富遮,不用去攻他,他现今贪婪而来攻我,必定是自取灭亡。孙子曰‘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他朱元璋的军队有我们五倍吗?”
张士诚满面春风,环扫诸将,哈哈大笑。
“哪里有?”
“旗鼓相当,旗鼓相当罢了。”
……
张士诚本来有些担忧,可如今朝堂之上,群臣们却斗志高昂,纷纷议论,似乎并不把朱元璋看得怎么可怕。张士诚听了,心中一时宽解了许多,有些兴奋地说:“既然大家都是这么认为,朱元璋确实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并不那么可怕。我们就要拿出勇气,拼了命也要打好保卫我们家园的这一场战斗。我们只有打赢了这一场战斗,才能保卫了我们的家园,才能保卫我们自己,保卫我们的富贵。你们说是不是?”
群臣们听了,齐声响应:我们一定谨尊诚王的命令,拼命打赢这一战。
张士诚打下杭州之后,尽量收罗人材,他不公收罗了一些市井混混,穷苦手艺人,也收罗了一些元朝的旧臣和地方豪绅、地主。他之所以要将这些人都收罗到自己身边来。为的是让前者替他维持地方秩序,后者既可以为他装点门面,又可以使他有个玩伴。这些混混与豪绅,得了张士诚的特别眷顾,对他要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自然都是热烈拥护。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人紧紧地跟着张士诚,尽可能地领会张士诚的意图,费尽心机地投张士诚所好,以便换回一些好处。因此,他们总是如应声虫一般,呼应着张士诚。张士诚话罢,在一阵齐声的响应之后,混混升上来的战将蒋辉出列,以特别大的噪音压住众人,待安静下来之后,他情真意切地说:“我乃一市井贫民,追随诚王举义,方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如今为了保卫我们自己的家园,纵然是肝脑涂地,也要拼死护卫。在座的各位,绝大多数,谁不是跟随诚王,才有今日?诚王对我们恩重如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想,在坐的诸位,无论是谁,都会舍命一战,打败朱元璋。”
“感谢诚王恩德,我等一定誓死拒敌于国门之外,护卫家园!打败朱元璋!”群臣齐声大喊,大家都动了真情。田成仁早先为元朝大臣,已享富贵在先,怕引人误会,待众人话落,即出列说:“微臣早先虽为元朝之臣,也享过富贵,可与追随诚王后的礼遇相比,真是天地之别。诚王身为帝王,与臣同乐,有美味佳肴时,常请微臣们共聚一室,品味享用,此大仁大义之举,真是前无古人。朱元璋乃一介化缘和尚,又哪得有如此体恤臣子们的心怀。如今我们君臣一心,定灭那和尚于国门之外。”
待田成仁的话落,这些旧臣、豪绅、地主、富豪都一一掏心表态,畅谈自己过去、现在,表明忠于诚王之心,誓死卫护家园之志。张士诚看着、听着,龙颜大悦,吩咐道:“准备酒宴,朕要与群臣共饮。”
“不知酒宴摆多少桌,更为适宜?”谋士黄敬天媚笑着问。
“……”张士诚抬眼望群臣。
“我看就摆一百一十桌,取全国上下,一心一意卫护家园之志。”吕珍说。
“好、好、好!”张士诚应允。
“我这就去办。”黄敬天说完要走,被一旁的张士信唤住。道:“黄大人,你来。”张士信是张士诚亲弟弟,居张士德后,士德在守苏州时为徐达所杀,张士诚便更重视这位小弟。为进一步在浙江建立割据的独立王国,多次逼迫元江浙行省左丞相达识贴木儿让位给张士信。达识贴木儿没有办法,只好交出权力,移居到嘉兴,后来被张士信派人毒死。张士诚当了左丞相后,对黄敬天、叶德新、蔡彦文这三个谋士信任有佳,大小事务都交他们去办理,乐得自己可以花天酒地。
黄敬天听张士信呼唤,忙凑到他眼前,低声问:“丞相有何吩咐。”
“去,把天魔舞队都招来,今儿要君臣齐乐。”
“遵命。”黄敬天去,不一会便带来一群衣着华丽怪异的女子,重粉涂抹,翩翩起舞,舞姿猥亵,曲调邪辟,全是些靡靡之音,逗人以性动之行。有诚王兄弟带头,文臣武将们,大都沉溺其中,喝酒、言笑、啖肉,观舞,其乐融融。
南京的吴王府,新近虽又添了两位佳丽,但朱元璋稍作尝试之后,还是觉着郭丽儿最是温馨,这日散朝后,便从那幽幽之曲经,来到郭丽儿身边。
郭丽儿身着菊黄色的锦缎凤袍,伫立在一株青翠欲滴的垂柳下,好似在欣赏眼前的镜湖,实际上目光投向远远的西北方。朱元璋为她的神情所感染,轻轻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郭丽儿大吃一惊,回过头来。
“你在想什么?”朱元璋问。
“我……不知道吴王前来……”郭丽儿有些慌张,过去扶朱元璋,反差点拌了一跤,让朱元璋扶上。
“你刚才是在想……濠州?”进了屋里,接过侍女送来的热茶,朱元璋又问。
“过几日是清明,我……”
“想郭元帅。应该!我也想去他坟上烧柱香,可这个张士诚,趁我与陈友谅交战,夺走了濠州,还杀死你哥哥天爵。放心,这个仇我不久就会给你报了。”
郭丽儿点点头。朱元璋夺了几个城池之后,现正准备出兵平江,只因为郭丽儿的一句话,却决定先去攻下了濠州。
第二天,朱元璋在吴王府里,召集文武百官、商议进攻张士诚的具体方略。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徐达首先发言:“张士诚心脏在平江府,我若发兵直捣平江,取其心脏,张士诚自亡。”
李善长注意着朱元璋,从他那不动一点声色的表情上,知其并不赞同徐达的意见,于是拿眼睛去看刘伯温。刘伯温已有原来经验,反对意见,最好慢些提,于是微闭双目,只做没有看见李善长投来的目光。那边胡惟庸却是按奈不住,起身说:“张士诚的心脏是在平江,可平江周围,如湖州、杭州、绍兴、嘉兴、无锡等地,都是由张士诚最得力的战将守卫。若先攻平江,他们必然来救,到时候我们处几重夹击之中,恐怕难以取胜。但若先攻湖州、杭州等地,犹如砍伐大树,枝叶先尽剔弃,根本自然易动,如此一来,平江攻克就非常容易。”
这胡惟庸又回到朱元璋身边后,因写了那个“战略策论”更受朱元璋器重,取和县便留他做知府,不久又连升吉安通判、湖广佥事,去年再次召到身边,为太常少卿。他是一个不甘寂寞而又很想表现的人,见有这样的机会,便争着发言。对于这些文官,常遇春是有些看不起的,胡惟庸的话语刚落,站出来便说:“张士诚军队,不堪一击。若直捣平江,定可速克;如一城一池与他去争,他必督军死守,耗费时日,多牺牲我将士。更有甚者,时日一久,倘若元兵来援,便受夹击,延误我取胜日期。”
听常遇春说元兵要来支援张士诚,胡惟庸觉得有些好笑,便说:“据微臣所知,如今北方元军相互火并非常激烈。元顺帝支持勃罗贴木儿为一派,联合张良弼,拥兵跋扈;奇皇后、皇太子支持扩廓帖木儿子为一派,联合李思齐、锋刃相抗。双方旗鼓相当,如今正在中原、关陕一带混战不休,哪有精力来支持张士诚。”
常遇春见一介文官,大谈武事,竟敢当着这众人之面唇枪舌剑于己,不留半点面子,一时非常恼火,但胡惟庸的话,又似无懈可击,不由愤然说道:“元军内部再怎么混战,一旦张士诚危,他们也会一致对外。再说,完全可以创根倒树,何必要去削叶修枝,延误战机?”
胡惟庸虽说官阶不高,但自持有才,出列还想再说,朱元璋见了,一摆手说:“你们讲的,各有道理,我已经明白,不要再争。依我之见,要打张士诚,一定要先打濠州……”话到此,朱元璋用眼神鼓励李善长说完。
“对,听吴王引导,微臣认为应该先打濠州。”李善长说:“濠州是国公故乡,即是我们的故乡,故乡被占,使我们有国无家之感。这绝不能允许!”
李善长慷慨激昂,又是朱元璋之意,众将帅自然无话可说。徐达上前,道:“要打濠州,我愿带兵前往。”
“我也愿去!”常遇春说。
“我们都去。”朱元璋说:“这回,我要亲自去,拿下濠州后,一路东南而下,消灭张士诚。”
人生一世,有些片段当时看着无关紧要,事实上却牵动大局。人的一生其实都只要走两步路:一步是不断地产生需要,另一步是使需要得到满足,惟有脚踏实地的智者能够走到第二步。
刘伯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暗自佩服朱元璋的高明,他既不同意武将们的意见,却又能平和地引导他们来按自己的意见去办。但想到此关系如此大局之战,朱元璋并不专门来征求自己的意见,不免有些伤感。
“朱元璋胜算已定,自己看来有些多余。”回到聚贤馆,刘伯温想:自己从小就胸怀大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长大后,苦学苦思,也确是满腹经纶,文武兼备,不但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又秉承江南文名。却不料元朝官场腐败,政治黑暗,只好愤然离之远去。隐居生活,故然宁静,邀二三知己,拎酒揣棋,爬山涉水,来到深山。蓝天作屋,青草当席,一住就是十余天。可是,一帮子文人墨士,就是与世隔绝,也总能把外面的情形描绘在心。记得那次到五华山中,与一好友张悦对饮之时,张悦曾说:“伯温,你今日如此自在,难道隐迹山林,终老林中真是你平生之志吗?”
刘伯温端着酒杯,送至唇边,听张悦此言,不由感慨万千,“砰”地放下酒杯,十分激动,道:“知我者,张悦也。我现在虎落平阳,无用武之地啊!”
“可如今外面群雄争霸,你何不去择良主而谋大业。”张悦说。
“好一个群雄争霸。可是,谁是真正的英雄呢?徐寿辉,庸庸无为;刘福通,无经国之智?张士诚,贪富贵享受之徒……与其下山后跟着这些人,倒不如就此终老于柳林山泉之中了”
“我知你是明珠在匣,待善价而出世。相信这天下之争,终会引出个真英雄来,一统乾坤;不然,终不就长此以往,穷争下去?”张悦说。
“唉!”想起以往,刘伯温不由深深叹了口气。如今果然是出了位真英雄,一统乾坤,相信他是用不了多久的。自己曾竭尽全力,关键时刻,给他以决定性的帮助。可这个人,要用你时,倚重非常,身家性命,也敢断然全托咐于你,但事过境迁,则又将你撂在一旁,全不当一回事。从前,自己的世界是多么无边无际,纵然隐居,也能够丰富多彩;可如今自己的世界全为朱元璋一人所左右,变得越来越狭窄。作为谋士,也真是可悲,只能为他人去谋,只能从他人之命。前之大谋之士,诸葛亮、张良不都是这样地走完自己的一生。看似风光得很,其中苦涩之味,可又有几个能知?难怪朱升丢下几个字,便毅然离去,倒是让朱元璋敬佩在心,常与人提起!刘伯温又想到自己的母亲,原想接她到南京来住,现在看来,大可不必,自己何去何从,倘在未知。还是去看一看母亲。想到这里,刘伯温便去了吴王府。
马秀英与郭丽儿都要同去濠州,因那儿有她们义父与父亲的遗骸,是她们的故乡,所以朱元璋特许她们二人同往。吴王府显得有点儿忙碌,独有朱元璋,似与这些都毫不相干,坐在花园亭中,面对眼前波光涟涟的湖水,似见非见,刘伯温走到身边,也不曾发觉。
“伯温骚扰吴王了。”刘伯温久立于朱元璋之侧不见他有反应,这才轻声言道。
“是军师?!”朱元璋似乎非常高兴,说:“来得真好!我正在想,此次讨伐张士诚,为争取民心,激励士气之见,是不是要写一篇‘讨伐令’?”
“这个,应该。”
“这样的文章,除了军师,恐怕再无人能胜任。”朱元璋说:“就请军师辛劳,写一篇‘讨伐令’。”
“用什么年号?”
“还得用龙凤年号。”
“好罢,我这就回去写。”
“有劳军师了,待我拿了濠州回来,再颁‘讨伐令’,全面进攻张士诚。”
“吴王放心,待你凯旋回来,我一定将‘讨伐令’交给你审定。”
“好!军师来,是否有什么事?”
“没,只是想来看看。”刘伯温独自一人时感慨了老半天,似有一番话要对朱元璋说,没想到见了朱元璋,竟然撒了个谎匆匆回去,心中很不是滋味。
刘伯温匆匆离去,马秀英在一旁看在眼里,过来提醒朱元璋说:“军师这次来,一定是有事找你。”
朱元璋点点头,问马秀英:“他会有什么事呢?”
“八成是私事。”马秀英肯定地回答。
“待他写了这篇‘讨伐令’,他的事,我都会答应的。”
“还是留着他好。”马秀英说。
“你认为他是要离开我?”
“他的才智、学问,是你身边的人都比不上的,可如今还是个没有实职的军师。”
“你道他也想要头衔?”
“男人,我看是。”马秀英肯定地说。
“这好办,待从濠州回来,读了他的‘讨伐令’,我乘势给他个官就是。”朱元璋说完,心想:这些文人,嘴言清高,骨子里还是思谋虚名虚利。
去夺回濠州城,朱元璋原是要坚持自己打头阵,经不住李善长、徐达等人的劝说,还是将这份打头阵的功劳让给了常遇春。他带了李善长、李文忠、沐英随后。
又到了金枪河边,往前五十里,便是濠州城,常遇春正在组织攻城。往右去,只有十几里,绕山沿岭一条小道尽头,便是太平乡,是他朱元璋出生的地方。记得当年郭元帅死后,为了逃避郭天叙的杀害,他与冯国胜、汤和连夜逃到这里歇息。如今,冯国胜去了;郭天叙在南京被杀;郭天爵在濠州破城时战死……这些人的死,似乎都与他朱元璋有关。可是,这绝不是我朱元璋的错。
朱元璋清楚地记得:在这儿,他曾看见一位妇人,后来又看见一位行乞的老汉,他还给了这老汉一些碎银,那可是当时他身上仅有的碎银……
“如今天下百姓太苦了,待我当了皇帝,他们一定会过得好些。”朱元璋一时思绪万千,禁不住勒马于山前不动。后面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一时仿佛都凝住了似的。马秀英掀开轿帘,缓缓地走到朱元璋身边,说:“元璋,是不是先回家看看?”
上次到这里时,家里除了坟墓,还有少年时的朋友。如今,朋友们都跟随了自己,有的已战死沙场,自己家里剩下的,就只有了坟墓。可是现在,似乎还不是面对那些坟墓的时候。
这么想着,朱元璋摇了摇头,却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象是在等待什么。
山那边的小路上,终于冒出来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渐渐地走近了,朱元璋这才发觉他们衣衫褴褛,身背羊皮鼓,手拿破碗,连年纪还刚过二十的,也柱着一根棍子。
总是讨饭!这不能怨天、怨地,只能怨自己,本王不是也讨了三年饭,可现在……我靠了什么,还不就靠自己?!朱元璋想到这里,便失去了往日里对这些人的那许多同情与怜悯,开始有些儿反感这些人。他突然纵马向前,驶向这群人,身边的李文忠、沐英诸将帅都紧紧地跟随着。小路上冒出来的这群人,立刻吓得呆在那儿。
“我们没钱……我们不是土匪……”一位胆大的中年人,操着浓厚的凤阳乡话说。
谁说你们是有钱人?谁说你们是土匪?朱元璋心里觉着有些好笑,瞧着这中年人说:“你们为什么还讨饭?”
“打仗,没法种地。”
是啊,去年风调雨顺,应该有个好收成。可是……朱元璋极严肃地回过头来,对李文忠等说:“听到了没有,是战争让他们去乞讨,谁能结束战争?是我们!我们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要打几个大的漂亮仗。”
“有吴王的英明神武,我们一定能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李文忠说。
朱元璋领着李文忠等,往濠州方向没走多远,有探马飞驰来报:“禀吴王,常元帅已拿下濠州城,正在城门口恭迎吴王。..
”
“好、好、好!这么快?我们走罢。”朱元璋说着,勒回马头,向濠州冲去,一群人紧紧地跟着,浩荡而去。
快到濠州城时,便有一队人马迎头赶来,走进一看,原来是常遇春着他的一队亲兵。
“吴王一路辛苦,常遇春迎吴王进濠州。”
“这么快就拿下濠州。”朱元璋明知常遇春一去,濠州即刻可以攻下,但还是夸赞说:“真不愧我的常将军。”
朱元璋在众将帅的簇拥下来到濠州,城外早已候着许多恭迎的文武百官及老百姓。这不由得朱元璋想起自己刚进濠州城时的情景:三个和尚,提了十二颗元军的脑袋,在城门外,受到守城人的百般刁难,但郭子兴还是见了他,而且一直就对他很好。是那十二颗人头的作用,却也亏了他能赏识自己,更何况,他还将自己的两个女儿都给了自己……这么想着,朱元璋回头看看马秀英与郭丽儿,挥一挥手说:“我们还是先去看看郭元帅!”
郭丽儿听了,感动得差点要哭出来。马秀英很镇定,委婉地劝道:“吴王一路劳累辛苦,是不是明天再去?”
“到了濠州,我不去见见他,这心里……”朱元璋指指自己的心,显得非常痛苦,说:“郭元帅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把你们两位给了我……走罢,先去看看他们。”
李文忠、沐英等一干武将,听了都非常动心。大家掉转马头,跟在朱元璋身后,沿着城墙往西北,来到一座荒凉的山丘。这里并排着两个小小的土包,这便是郭子兴夫妇的坟墓。
朱元璋注视良久,下马近前,双膝跪下。
“郭元帅、郭夫人,我朱元璋来看你们啦。”朱元璋说罢泪如雨下。众将帅跟着跪在朱元璋的后面,也都纷纷落泪。郭丽儿忍不住,扑上坟头,哭喊起来。马秀英上前劝说,想起郭子兴夫妇对自己的种种好处,也禁不住哭起来。李善长见了,上前说:“两位夫人节哀,吴王一路劳顿……”
马秀英与郭丽儿止了哭声,回头看看朱元璋,双双转身将朱元璋扶起。郭丽儿泪眼望着朱元璋说:“我想在这里给天叙、天爵各造一墓,让我的两位哥哥守在父母身边。”
提起这兄弟俩,朱元璋有些不高兴,但他们毕竟都是因他朱元璋而死的,如果不是诱导天叙去攻南京城,如果能派出支部队去增援濠州城,他们是不会死的。可是,他们如果都不死……
“我这里有天叙给我的一个镯子,天爵给我的一个金钗。”郭丽儿见朱元璋久久不吭声,只当他是在考虑葬个什么东西好,便从身上拿出两位哥哥在她出嫁时给她的礼物说。
“好吧,就把它们葬在这儿。”朱元璋说完,匆匆地转身上马,对沐英说:“你给我把郭元帅的坟墓好好整一整,到时我还会再来祭拜,众将士们都辛苦了,跟我回去罢。”
马秀英去扶郭丽儿,说:“我们走吧。”
“我等安葬好天叙和天爵的坟墓再走。”郭丽儿说。
马秀英去看朱元璋,想让他劝劝郭丽儿。
“他们兄妹情深,就让他呆会儿再回来。”朱元璋说完,扭转马头,往濠州城奔去,众将帅忙着跟上,簇拥在朱元璋身后。缕缕尘埃扬起,又渐渐地落下,一切归于平静,人已没个影儿。
从濠州回来,朱元璋赶紧召集文武百官,商讨剿灭张士诚之事。他原以为刘伯温恨张士诚,会写出很出色的‘讨伐令’,看了之后,感到不是很理想,而自己一时又无法修改,只好默认了,在商议对张士诚的讨伐之前,朱元璋让刘伯温先念念这篇将在全军将士面前宣读的“讨伐令”。
“张士诚不仁不忠,无情无义……”刘伯温宣读道:“其罪孽深重,主要有八条:为民之时,凶杀富豪,行劫于江湖,聚凶徒于海岛,垄断盐货,牟取暴利,此为不仁,其罪一也;被我围于杭州,诈降于元,又实叛之,此为不忠,其罪二也;趁我与陈友谅交战之际,掠我城池,扩其领地,此为无情,其罪三也;以一盐贩身份趁乱起事,竟然称王,此为无义,其罪四也……”
李善长听刘伯温的“讨伐令”,心里暗自吃惊,心想:那罪二,不是在替元朝抱屈吗?他张士诚叛元,作为罪状,朱元璋能接受吗?尤其是罪四,盐贩子身份不能称王,那吴王又……
想当初,就是反击陈友谅之前,吴王以农民起义领袖自居,但攻打的也是农民领袖,不免未能自圆其说,于是以一统天下为口号,这样不仅靠了穷人,更靠了地主、豪绅的支持,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可是,也不至于替元朝抱屈,更不至于讥讽盐贩子称王之事啊!这吴王能赞同么?
李善长这么想着,抬眼去看朱元璋。朱元璋满脸带笑,用鼓励的目光看着自己。李善长明白,这是在告诉自己,朱元璋完全赞成刘伯温的‘讨伐令’,让李善长带头支持。
“依微臣之见……”李善长苦苦地思考着说:“‘讨伐令’诉说了张士诚的罪状,有利于激发士气,尤其是‘付伐令’最后强调,张士诚罪孽深重,只在他一人,其部下文武官员,愿意投降者便有官做,这可以瓦解其军心,争取张士诚部下投降,减少我军的伤亡……军师的‘讨伐令’,不愧是大儒者之手笔,令微臣佩服不已。”
李善长说完这些话,已是额上冒汗,他去看朱元璋,朱元璋朗声哈哈大笑。
“大儒者之手笔,丞相评价得妥当。”朱元璋说:“本王令,此讨伐令即刻发往三军,以激励士气,同时,从今日起,全面出击张士诚,将他彻底消灭。”
“吴王深谋远虑,胜算在胸。我想为激励士气,鼓动三军,出发之前,来个大型阅兵式,以振吴王军威,效果可能会很好。”
“对,这事就请先生着力安排,不知何时为宜。”
“大吉大利之日,就在后天。”
“好罢,诸将听令,回去速作准备,参加后天的大阅兵。一应具体事宜,全听先生安排。”朱元璋说。
第三天,锣鼓喧天,旌旗飘扬,刀光闪闪,阅兵开始。十二万大军聚集于玄武湖畔,铺地无边,齐整威武,大步向前。朱元璋身着紫袍金甲,高立于阅兵台上。李善长、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刘伯温、汪广洋等文臣武将环围左右,两千卫兵,守护其旁。
精悍的队伍走过阅兵台进,精神格外高潮,齐声高呼:“讨伐张士诚,一统大乾坤!”
语气慷慨激昂,万人呼来,气壮山河,震天动地。朱元璋听了,心情激动不已。这是李善长的精心安排。在朱元璋看来,要论谋略,李善长虽不及刘伯温,但对李善长,有种亲切与放心的感觉,而对刘伯温,则就恰好相反了些。
雄壮的队伍在松树搭成的捡阅台下走了足足一个上午,朱元璋一点也没有感到疲倦,看着那前不着头,后不着尾的队伍,心里充满自豪。这些人,都按自己的意志行动,按自己的令旗前进或后退……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么的强大,这么的有力量。
朱元璋心里突然出起一个想法,他要看一看自己的力量,看一看这些士兵的服从程度。他偏过头去,对左边的徐达耳语了一阵。徐达立即上前,从指挥官手中接过黄旗挥动一下,正迈步向前的士兵们都停下来,象雕塑一般伫立在原地。徐达再挥动绿旗,士兵们整齐的向左转去,背对捡阅台,他们前面二十步外,便是万丈的沟壑。徐达让司号员吹响了冲锋的号令,士兵们立刻向前冲去。十步……二十步,有人掉进了沟壑,后面的人还是坚定地向前冲去……待朱元璋下令敲起鸣金鼓进,已经下去了上百人。
“这是谁带的兵?”朱元璋神情严肃地问。
“周德兴。”
“好,升周德兴为左翼大元帅。他所带的士兵都升一级,从中挑出一千,充实我的卫队。”朱元璋说:“有这么好的将帅,这么忠勇的士兵,何愁张士诚不灭,天下不一统?”
第二天,朱元璋下旨:由徐达任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率军二十万,去夺取杭州、嘉兴、湖州等地。
徐达与常遇春商议,给常遇春八万人马去取湖州,自己率兵十万,围攻杭州,让胡大海率兵三万去攻嘉兴。
战略的艺术就是要从所有可供使用的手段中,选择最适合的手段,并且配合使用,使它产生一种心理上的压力,以达到所要求的精神效果。
常遇春引兵八万取得太湖水战胜利后,直逼湖州城下,在湖州城东安营扎寨。
第二天,常遇春亲自到城下叫阵。张士信带了吕珍、五太子、徐义前来迎敌。
常遇春骑一匹白龙追风驹,着一身赤色战袍,飞马向前,那边张士信见了,骑一匹黑龙驹挺枪来迎,一白一黑阵前搅来转去,两人杀了十余回合,张士信渐渐不支。吕珍见主帅危急,策马来救,这边朱祖亮喝一声:“敢以多胜少么?”随着声音,飞马到来,接着吕珍撕杀。
常遇春见了,对朱祖亮说:“朱将军可歇一边,任他二人来战我,就是再加二人,又有何妨?”说罢,连砍几刀,直砍得张士信魂飞魄散,差点跌下马来。五太子、徐义见了,忙来相助。常遇春阵上,早奔出两匹枣红马来,那骑在上面的,正是王铭与赵继祖。双双举枪迎着五太子和徐义便杀。
张士信与常遇春交上两合,便知不是对手,勉强拼命撑着,只盼阵中有人来助,如今见自己手下大将,出来一个被拦着撕杀一个,救兵无望,张士信暗自叫苦。这时常遇春正好一刀砍来,他策马往回便奔,常遇春哪里肯放过,勒转马头,两腿一夹马肚,直追过来。张士信阵营,顿时大乱。
这边吕珍、五太子、徐义等正杀得起劲,见阵营大乱,也无心再战,勒马拖刀,败下阵去。朱祖亮、王铭、赵继祖跃马挺枪,一路追杀。李文忠见了,下令击鼓,率全军追杀过去。一时间,张士信留下一地尸身,仓皇逃回城里。要不是城上弓箭手布置得精密,就此一战,湖州便破。
只是张士信被常遇春追得太紧,来不及进城,只好绕城往右边的树林子逃去。常遇春紧追不舍。五太子本来已近城门,只见常遇春往前在追他的三叔张士信,便勒转马头,跟踪过去。
黑马在前面跑,白马在后面追,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张士信又绝望又气恼,他突然想起,他的哥哥张士德,就是在常州被这常遇春虏去的,难道,是天亡我张家兄弟?他大喝一声,回马举枪,直向常遇春刺来。常遇春只顾追赶,希望在五太子起来之前结束张士信,没想到他竟还敢回马来战,一个措手不及,战袍被刺一个洞,不由得大惊。张士信也不及细想,连连刺了几枪,常遇春好不容易躲过,五太子已紧跟着赶来。
常遇春见了,无心再战,回马举刀,直向五太子砍来。五太子慌忙闪过,常遇春策马奔去。五太子欲去追赶,被张士信唤住:“五太子,莫追!”
五太子勒僵回马,到张士信跟前,问道:“皇叔受伤了吗?”
“没有。”张士信说:“我们快从这里绕道西门进城去。现在,守城要紧。”
“是。”五太子说,跟了张士信一同绕道西门。城上士兵见是主帅与五太子,赶紧放下吊桥,大开城门,迎他们进去。
第二天,常遇春又在城门前呼战。可怎么叫,张士信再也不答理,只命军士,紧闭城门,轮班值守,不得懈怠。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朱祖亮说:“我们准备云梯,组成敢死队强攻,湖州一定能攻下来。”
“我看不妥。”李文忠说:“湖州城墙又高又厚,张士信如今虽然战败,但仍有四万多人,城上守城器械,定是准备得非常充分,若是强攻,我军损失必定非常严重。”
常遇春点点头,说:“以目前双方力量来看,强攻实不可取,但总得想个办法,不然长此下去,对我们不利。”
“陆路不通,还可走水路。”李文忠说:“可去长兴弄两千条船来,调耿炳文水军由湖上进攻。”
常遇春点头赞同,于是派赵继祖前往长兴弄来两千船只,又调耿炳文水军前来与俞通海一同由湖上进攻。
这天,李文忠留守军营,常遇春令水陆两军全部出击,自己率领水军出战。只见满湖旌旗,遮天蔽日。张士信那边,也是战船林立,等待出击,丝毫也没有胆怯的模样。常遇春说:自与张士诚军队交战以来,他们总是一败涂地,今儿在水上,竟然这么不慌不忙,莫非其中有诈不成。想到此,便对朱祖亮、王铭说:“注意水面情况,小心敌人诡计。”
正在这时,只见周围的船上乱起来,一个水兵报告说:“敌人凿船,敌人在水下凿船!”
常遇春闻报大惊,忙令水军到仓内堵塞。可是,哪里能堵得住,不一会,许多船已下沉。张士信的水军头领张横山指挥大队船舰冲杀过来。
常遇春仰天长叹:“我南征北战,遇到多少强敌,涉过多少险境,都从容渡过,不料今日竟葬送在这里,真是水火无情,没半点法子。”
耿炳文说:“常元帅且莫叹息,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俞通海的船队,还完好无损,何况还有赵继祖在岸上接应。”
常遇春举目四望,果然见俞通海的船队无一艘下沉,顿时萌发了生机,长舒一口气。
原来,俞通海是老水军了,与人作战,锉人船底,也是惯用的一招,因此,在船底下,都钉了铁皮,要想锉穿,非常不容易。
常遇春振奋起来,主意也来了,果断下令:将打坏了的船只,统统拆去船身,只留船底,上面装满火器,点燃了,挑出水性极好的水军潜伏其下,推向张士信的大舰。
张士信在水上围住常遇春,锉穿其战船无数,高兴万分,只等常遇春、俞通海船只溃逃,便好乘胜追击,一举将常遇春消灭在湖内。不料冲去的张横山久久不能击败俞通海的船队,反而有众多火船朝自己的大舰飘来,张士信大吃一惊,即令各船注意,让开火船。
奈何张士信船多,又遇顺风,这船让过火船,那船却来不及回避。不一会,便接二连三有被火船撞上的,一艘烧着了,火借风势,又烧了另一艘,过了一个时辰,已有十几艘大船被烧。可怜那些士兵,有的竟被活活烧死,掉进水里的,只是拼命地挣扎,没人顾得来救他们的命。
常遇春反败为胜,既解了围,又解了锉船之恨,但因毕竟就剩了俞通海的一支船队,也不敢冒然追杀,只整顿自己的船队,收兵回营。张士信部队好一阵忙乱,待着火的船只一一沉入水里,这才渐渐静下来,对面的敌人早无踪影,湖面静悄悄的,张士信懊恼不已。
徐达率大军直抵杭州城下,张士诚正在与艳艳玩得欢天喜地。听说徐达率大军来,张士诚一时兴趣全无。从艳艳鲜嫩的身子上下来,张士诚长叹一声:
这个朱元璋,野心也太大了些,得了陈友谅的地盘还不满足,如今又来攻我的杭州。唉!这个朱元璋还真是了得,竟然灭了那么强大的陈友谅!难道,他还要灭了我张士诚不成?想到这里,张士诚的额头,沁出了许多细细麻麻的冷汗。艳艳在一旁见了,忙拿一块丝绸绢子,替他擦汗,娇声娇气地说:“杭州离这儿还远着呢,何况陛下这么多雄兵猛将,怕他们怎样?”
张士诚听了点点头,说:“杭州是李伯升在那儿守着,他是我的第一员虎将,想必能敌得过徐达。不过,朱元璋这个秃和尚,确实有些令人害怕。”
“难道,你诚王也怕他?”
“我当然不怕他。一个秃和尚,怕他做什么。只是,如果真被他打败了,到时候,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会被他打败吗?”
“当然不会。只是凡事都有万一。实际上,我主要是担心你。”
“担心我?”艳艳睁大美丽的眼睛,忍不住嘻嘻地笑过不停。
“你不信?”张士诚有些生气地问道。
“我信,我当然信。”艳艳扑到张士诚的胸前,认真地说。在她的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喊道:“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这时候,杭州城里,李伯升正率军出城迎敌。徐达见李伯升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便有心招降,于是说道:“久闻丞相是个有胆有识的精明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只是不知象丞相这样的人,何以竟随了张士诚这般无德无才之人。”
李伯升看看徐达,摇头道:“原也闻听此将军的美名,不料今日一见,竟让我失望许多。无德无才?如我家主人真是如此,能在短短几年中发展成今日之势力?”
“你认为你们的势力还很大?”
“并不比你们吴王差。”
“那与陈友谅比又如何?”
李伯升知道下面徐达要说什么,于是不再开口。
“陈友谅的势力,至少大于你们三倍,不是被我们一举消灭了么?”徐达说:“有无德才,实不可以兵多兵少衡量,只能看他是否顺天意,得民心……”
李伯升知道,朱元璋有败陈友谅之战绩在,加上徐达一张利嘴,再说下去,会动摇自己军心,于是下令击鼓进攻。身边十余员猛将,早等得不耐烦,听了鼓声,齐齐杀了出去。徐达见了,再不言语,把手中剑往前一指,跃马向前,左右将军们也早是憋不住,争相上前冲杀。一场混战,甚是激烈,毕竟徐达势强,李伯升渐渐不支,仍强撑着,再有几合,徐达猛喝一声,一剑将李伯升挑下马来,命士兵们捆了。十余员猛将见主帅被摛,一时斗志全无,有人开始溃退,一会儿,李伯升部全线崩溃。徐达见状,指挥全军,紧追不舍,一鼓气占了杭州。
徐达进驻杭州府,让人带来李伯升,亲自上前为其松了绑,说道:“久闻将军是江浙最聪慧贤德之人,我认为聪慧的人应该知天时,顺潮流,你认为当今天下该归于谁人?”
“天下最终归谁所有,现在来说,恐怕为时还早了些。”李伯升固执地说。
徐达闻言,知他言不由衷,不由叹息一声:“将军明知之事,何不敢明言?”
李伯升沉默良久,摇了摇头说:“事已至此,丢杭州为无能,被俘虏为不忠,如今除去一死,我又有何求?”说罢猛撞石柱,当即身亡。
徐达念其忠勇,令部下厚葬李伯升。
胡大海率兵两万,辞别徐达,直奔嘉兴。嘉兴守将吴荣,严兵相拒。胡大海让军士在城东六里处安营扎寨,休息一夜,第二日,率军赴嘉兴城下,排开阵势。吴荣见胡大海就两万余众,并不畏惧,大开城门,率军前来拒敌。胡大海一手提刀,一手指着吴荣,道:“还是投降罢,可以免得一死,又可以避免伤及无辜。”
吴荣见胡大海出口张狂,不由大怒,挺枪纵马,直取胡大海,口中喝道:“我要了你的狗命,看看谁能免你一死。”
胡大海闻言大怒,单刀纵马杀去。两人在阵中交手,十余会合,只听胡大海大吼一声,一刀斩吴荣于马下。其副将李通见了,连忙引兵退入城中,任由胡大海将士辱骂,只是闭门不出,一连相持了三天。
胡大海见老骂也不是个办法,苦苦思考破城之计,良久,召来各部将,吩咐道:“李通看来是个有谋之将,不可低估。他如今死活不出来,硬攻城想必也一时难下,我看必须另想高招,方能破城。”胡大海说到这里,招手示意部将们靠拢来,众部将头挨头紧凑在胡大海周围,一一听他细声叙说之后,个个面带兴奋,点头称是。
第二天,胡大海召集全军,训话说:“那李通既然龟缩不出,我们也就在这儿围着,好好过日子。”
事后,就在军中大摆宴席,齐集众将,高歌畅饮,还请戏子到军中唱戏,一连热闹了三天三夜。早有人把这事报告李通。李通闻报大悦,道:“胡大海不过是个粗鄙村夫,如今自骄自肆,斗志尽丧,正是我全军出击,解嘉兴之围的天赐良机,我们一定要紧紧抓住。”
李通毕竟是细心之人,一边安排全军出击之事,一边又派出探马前去探听真情,到午夜时,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探马回报,便要全军出击。
胡大海一边高歌畅饮,一边密布暗探,严密监视嘉兴城中动静。李通探马的一举一动,早在胡大海的监视之中,待探马回城,胡大海即令紧急布防,设下网罗等李通兵出嘉兴城。
探马回到城中,报告李通说:“胡大海哪象个将军,已在军中喝得烂醉,还与将士们划拳作令。”
李通闻报大喜,即刻召集全城军马,连夜出城,悄悄然杀向胡大海军营中来。谁知刚入营中,只听杀声四起,李通大叫:“中计。”
话刚出口,一飞矢射来,正中咽喉,顿时倒地身亡。众军士见主帅阵亡,无心再战,纷纷举手投降。胡大海率众将士一举拿下嘉兴。
朱地璋坐镇金陵,一日闻报三捷:先是徐达破了杭州,又闻胡大海占了嘉兴,再得报常遇春夺得湖州,不由龙颜大悦,高兴万分,一面着令嘉奖表彰,一面下令集中二十万军队,夺取张士诚最后的老巢——平江。
这时,湖州、杭州、绍兴、嘉兴等地均被朱元璋军队占领,独有无锡还在张士诚手中。徐达亲自率兵前往,原以为一举而破,奈何无锡守将莫天祜坚守不出。徐达猛攻二日,仍不能破,正与冯国胜、常遇春等商议攻城之计,接朱元璋旨令:“绕道而行,速取平江。”
徐达遵旨,率兵绕过无锡,直奔平江。1366年8月11日,徐达军至平江,派冯国胜、汤和、常遇春等,将平江团团紧围。徐达下令:各率本部人马,日夜猛攻,先破城而入者为首功,当重赏。奈何平江城厚且高,坚固无比,连攻数日,均不能下。
徐达召集诸将,商议破城之策。冯国用为首,兵将最强,围住的是平江最险固的薪门,相比之下,汤和所率的兵将最弱,同时围住的也是平江最易攻入的肯门。冯国用想:若以我之最强兵去攻平江最弱的肯门,破城会更容易些,可是大元帅有言在先,先破城者为首功。想到这里,便欲言又止。
徐达见了,便催促冯国用说:“大将军可能妙计?”
“我是想……”冯国用稍作迟疑,便断然而言:“我想,如留小部兵力,围住薪门,大部兵力,与汤将军合为一处,共同攻打肯门,定会一攻而破。”
徐达想了想觉得有理,便征询汤和的意见,汤和自随朱元璋后,向来是以大局为重,从不计较个人名利,他初见向来爽快的冯国用出语吱唔还不明原因,但到此时,已是非常清楚,于是便说:“依我之见,不如我与冯大将军换换陈地,我困薪门,冯大将军攻肯门,如此一来,平江城破,可在近日。”
徐达闻言大喜,道:“就像汤将军所言,互换困攻之地,攻下平江,都是首功。”
连续又攻了一个星期,平江仍牢牢地在张士诚手中,徐达心急,带了众人,到城外高坡察看情况,欲思一破城良策。
穷寇莫追是庸人的格言,如果你放弃了追穷寇的机会,到时候只会让你懊恼不已,很可能是让他追杀殆尽。所以,对穷寇一定要追杀到底。
张士诚与张士信在隆平府中,一筹未展,却又是非常的不甘心。张士诚叹息一声道:“我们曾东据三吴,带甲数十万,占地千里,何以竟一下子落到如此境地?”
“陈友谅跨有荆楚,兵甲百万之众,不是也被那和尚步步紧逼,最后鄱阳湖一战……”张士信不愿说出“兵败身死”四个字,只是叹息一声摇摇头。
此时平江,张士诚身边虽还有八万余众,但得力将军谋士,早已是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稍能谋战的,便只剩了个张彪。张彪昔日见张士诚等常日大摆宴席,大演歌舞,也很是有些看法,常发些牢骚之言,如今见张士信、张士诚一副惶惶然不知所惜的样子,挺身而出,道:“陛下且莫过份失望,今日虽说丢失甚多,但仍有八万余众,如陛下能因今日之危振作起来,苦心劳志,赏罚分明,定可重新再起……”
不等张彪话完,叶参军打断话说:“张将军莫不是趁陛下今日之危,敢来教训陛下么?”
张彪想好一肚子话要说,没想到叶参军竟这么追问,一时语塞,怒目而说不出话来。
张士诚也知道张彪与叶参军不和,但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争来争去,不免心中很不高兴,他极不耐烦地摆摆手:“这种情况下,亏你们还争,我现在要的,是谁能拿个主意来解眼前之围。”
“禀陛下,微臣倒有个主意,可解眼前之围。”叶参军眨巴着斗鸡眼说。
“快说,有什么主意?”
“朱元璋虽属小人,但眼下实是强大空前。陛下刚才也说到,陈友谅跨有荆楚,兵甲百万,鄱阳湖一战,尚兵败身死。如今短短不足月间,陛下连失湖州、嘉兴、杭州,现时就这弹丸之地的平江,危在旦夕。不如开门与朱元璋言和,倘仍不失荣华富贵……”
叶参军的话未落音,张彪忍不住一步向前大声斥道:“叶参军,你竟在这时鼓感人心,唆使陛下降敌。想当初陛下在高邮起兵称帅,朱元璋还只是郭子兴手下卫兵,你……”
“好了,都给我住嘴!”张士诚大声喝道。昨日与张士信谈起脱困之事,也曾提起与朱元璋妥协之说。可一想到同样是起兵造反之士,如今竟要屈膝于他人,面子总是放不下来,心里服不下这口气。如果元朝,他张士诚早就已经降了。张士诚这番苦心事,那叶参军哪里知道,听了张士诚的喝斥,他只当张士诚是冲着张彪而来,便又神气几分,张嘴便道:“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一切该由天命所定,岂能不顾天命枉自抗争,如顺天命……”
“住嘴!”张士诚大声喝斥,手指叶参军,命令卫士:“给我乱棒打出去。”
叶参军正神气十足,侃侃而言,突然遭此喝斥,一时懵在那里,还没回过神来,棍棒早打在头上,这才连呼:“陛下饶命!”抱头退出大殿。
张士诚之所以龙颜大怒,是他听不得“不顾天命枉自抗争”这几个字。大凡暴得显贵,富财之人,最后都靠了“天命”这两个字来安定自己惊恐的心,这张士诚便是如此。举义全因不得已而为之,谁想到竟争得这么大的荣华富贵,早些时有一段时间,也曾为此惶惶不安,担心这突然而来的荣华富贵又突然消逝无影,但时日一久,“天命”二字渐渐使他安心,命里原该如此,自当尽情享受。没想到叶参军竟在“天命”二字上来动摇他的自信。要不是这叶参军是张士信的亲信,张士诚这回真要杀了他。
这边张士诚在自己殿中演着棒打叶参军的闹剧,那边徐达已想到了一个破城的良策。徐达站在离城不远的土坡上,望着高高的城墙思考良久,突然心中一亮。他急回大营,令大军在城外高筑木塔,木塔上设置火炮、喷筒,直对着城内。木塔修得比城墙还高,站在上面,把城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木塔只在西南北三面筑建,留下东门不筑,用重兵守候以重创敌人主力。
张士诚打跑叶参军,气还未消,早有军士来报:“敌军在城外西南北处筑起高台,看似就要攻城。”
张士诚喘着气,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南门城上。举目远眺,果然见徐达的高台筑得又高又坚实,军士们上上下下,忙忙碌碌,正往高台上运送火药、火器等物,张士诚见了,大惊失色,脱口道:“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隆平府太守周仁此时正紧追张士诚之后,这时迎上前来对张士诚说:“陛下莫忧,还有路可走,那东门外不是没有筑起高台?从东门杀出,可直奔海上,然后再寻谋下一步动作。”
张士诚心乱如麻,看看周仁,拿不定主意。张彪见了,上前一步说:“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唯有突围,保存实力,才可能东山再起。”
张士诚此刻已无东山再起之奢望,但突围出去,谋得生路,倒是合了他的口胃,因而急问张彪说:“依将军之言,该如何是好?”
“末将愿率两万精兵,从东门而出,杀出一条血路,护卫陛下出城。如果东门真有重兵伏击,张彪不幸,陛下可速往南门出击,一定可突出重围。”
张士诚听了,非常感动,叹息说:“在此危难之时,能有张将军这样的忠勇之士,真是国家之幸,这次突围成功,一定重重封赏,张将军请速去准备,即刻在东门打击一条通道。”
“还请陛下多多保重。”张彪拜别,领了两万兵马,冲出东门。张士诚心急,顾不上帝王身份,亲自登上城楼观看。
东门城外,常遇春、李文忠、胡大海早蓄足力量守候在那里,见张彪率军出城,离城渐远,完全入了伏击圈,这才下令放炮。随着接连三声炮响,三路大军同时杀出,直把张彪两万军士围在其中。这两万军士,仍是张士诚之最精锐,虽是强敌当前,仍无一人就此惊慌退却。张彪此时厉声喊道:“冲杀出去,护卫陛下出城,人人连升三级。”说话间,前部已与胡大海的军队接上,双方刀来枪去,拼死撕杀,死伤惨重。张彪看见,就眼前一路军队挡着,也难杀出路来,何况南北两侧,常遇春与李文忠已渐渐逼尽,知是无论如何也杀不出路来,便又一次厉声喝道:“冲杀出去……”人随声音,挺枪跃马,直取北路而逼近的常遇春。
张彪武艺远不及常遇春,如在一般场合,不要两个会合,常遇春便可将其挑下马来。但此刻的张彪,忠勇肝胆,足可感天动地,自己生死,早已全然不顾,枪随马跃,直刺常遇春,而自己的血肉身躯,竟也奔着常遇春的枪尖而来。常遇春征战十多年,大小战斗逾百次,与之面对面拼杀的名将不知有多少,可如张彪这般亡命的,却也是头一回遇上。一方面,为他的无畏所震惊,另方面,又为他的忠勇所感动,出手竟然慢了许多,加上要顾及张彪刺来的这一枪,常遇春收枪侧身。
张彪单人独马,冲过常遇春,直杀入军中。正往前冲击的部队中突然冲进这么一员不顾生死的猛将,不由乱起来。但毕竟是常遇春的部队,而张彪又是这么地势单力薄,稍乱一阵后,众将士即刻将张彪团团围住。张彪连斩几将,自己也被砍伤,很快力气不支,被砍下马来,还来不及挣扎,便被砍成肉泥。张士诚在城上看了,长声叹息:“张彪已去,天亡我也!”
“陛下还请勿要丧失信心,张彪不是说过,他若不能杀开血路,陛下可速往南门出击,突出重围。”周仁说。
张士诚摇摇头,再不言语,径自下城回宫,率了家属子女,同登云楼,举目青天,满脸是泪,泣曰:“事以至此,奈何、奈何,为免众人受辱,只好……”
张士诚说不下去,自举火把,烧了云楼,眼看云楼熊熊火起,妻妾、子女,哀声哭泣,张士诚掉过头来,拉出长剑,往脖子上抹去……
说时迟,那时快,剑锋刚贴肉皮,飞来一矢,正中剑身,猛得一振,张士诚手握不住,宝剑落地。抬起头来,李文忠骑一匹枣红马,已到身边,将张士诚活捉。李文忠令部下将张士诚捆了,送到徐达帐中。徐达见了张士诚,忙走来相迎,并亲自解开绳索,命待从搬来凳子请张士诚坐下,张士诚倔犟地站着,怎么也不去理会徐达。李文忠说:“张士诚,你如今已是阶下囚,还这般拿架子,难道就不怕恼了我们现在就杀了你。”
张士诚眼皮颤了颤,还是不肯睁开,就这么双眼闭着,牙齿紧咬站在那儿。徐达见了,朗声说:“我知道你心里憋了天大的委屈,可这又能怪谁呀。好,你不肯正眼看我,又不愿说话,我送你去见我们吴国公,到时若还是这样,结果恐怕就难说了。”
徐达命胡大海诸将守住平江,自己与常遇春,李文忠等起程,赶往南京。没想到,张士诚也真是气大,拘在囚车上,沿途不吃不喝,一直紧闭又眼,似乎对什么都不屑一瞥。
朱元璋派出三路军队后,自己端坐宫中,正考虑着眼前要做的几件大事,忽有飞骑来报:徐达夺了平江,活捉了张士诚。朱元璋万分高兴,对徐达大加赞扬,派丞相李善长出城去迎接。
如今,同是起义军中的两个最强大的敌人,陈友谅、张士诚先后被消灭,另一支曾经最强大的义军刘福通也早在与元军作战中自己灭了自己,义军中现在稍有些实力而要与自己为敌的,就只剩下了盘踞台州的方国珍,占着福建已降了元朝的陈友定,独霸广东的“义兵”头目何真,而元朝的残余势力,也只剩了南方的云南王把匝刺瓦尔密,北方元朝的皇室扩廓帖木儿等。在朱元璋看来,要消灭这一切势力,都不是很费力的事。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这么的有力量,能将这些个敌对力量,一一吃下去,他要考虑的,只是先吃掉谁,后吃掉谁,怎么个吃法而已。
方国珍只需派两员大将便可将其消灭,一个攻台州、黄岩、温州、瑞安;一个攻余姚、上虞、庆元,把方国珍逼下海。在军事上最需要花费些力气的,还是北方的元军残余。要消灭他们,最好还是派徐达去。
“徐达去,一定可以很快消灭元军残余,占领元朝大都。”朱元璋自言自语地说。他突然想起了那位可怜的小明王韩林儿,这位义军的首领早被他朱元璋沉船溺毙,龙凤年号也早摒弃不用。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旧的朝代已经被掀翻了,再也复不过来,他该有自己的新朝代,有自己的新皇帝……朱元璋想到这里,眼睛闪闪发亮。
“这个新皇帝,除了我朱元璋,当今天下,还能有谁?!”朱元璋差点把这句话喊出声来。
要做皇帝,当然要把皇宫修好,对了,还得建一座太庙……这些,都可以交给刘伯温、李善长去办,用不着自己多去考虑。
“我现在最需要想清楚的,该是用人的事。”朱元璋对自己说。“皇后只能立马秀英,郭丽儿只能做贵妃,皇太子要立世子标。左右丞相让李善长与徐达来做。常遇春应该封鄂国公,还有李文忠……”
就在这时,徐达等人带了张士诚进来。因张士诚态度傲慢之极,为煞其威风,李善长让人用一条粗绳子绑了,送到朱元璋面前。朱元璋眼皮子稍稍地抬了抬,他想听到这盐贩子求饶的声音,没想到,张士诚竟然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底头闭目,冲着朱元璋席地而坐。朱元璋有些儿恼火,但还是忍着,微微一笑说:“阶下是谁,见了本王还敢席地而坐?”
张士诚仍然一声不吭,闭目席地坐着,一动不动。
李善长上前一步说:“禀吴国公,阶下坐着的便是盐贩子张士诚。”
“丞相可不要乱说,以前是盐贩子,后来不是做了吴王么?”
李善长听了,知道朱元璋要故意羞辱张士诚,便接口道:“是做了一段时间的吴王,可他自己把王后、王子都烧死了,连王宫也没了,现在成了什么,还请国公明示?”
“现在成了什么?哈哈,哈哈……”
“朱和尚,你不要小人得志……”张士诚终于开口骂道。
“住嘴!”常遇春上前一步,扬起巴掌。
朱元璋摆摆手,又是哈哈一笑,对常遇春说:“常元帅,不要为我弄脏了你的手,先关他一阵子,等他会说话了再带来见本王。”
朱元璋说完,挥了挥手,起驾回宫去了。
张士诚被士卒推进牢里,木头一般倒在地上。好一阵,李善长来看他,只见他头顶着地,两眼泪汪汪的,不由地叹了口气说:“好歹也称了一阵子王,就这么个脾性。来人,给我将他把绳子松了,再送一碗粥来。”
张士诚并不喝粥,松了绑后,呆呆地坐了好一阵,入夜时,解下衣带,自缢而死。第二天李善长再来时,只见了那碗冰冷的粥与一具冰冷的尸体。
张士诚已死,朱元璋不免对他又生出几份怜悯,封其为姑苏公,将其衣冠整齐葬于平江城下。
这是1367年,张士诚四十七岁,东吴从此消亡。
这年,朱元璋39岁,从投军到现在,经过14年的戎马生涯,他抓住一个个机遇,在一次次惨烈的战争中逐渐发展壮大,最后终于打败了陈友谅,打败了张士诚。这时,朱元璋已经非常清楚:
自己该做皇帝了!
人生是梦幻,惟有贤明的人才能够做出美梦;人生是伟大的宝藏,惟有目光敏锐的人才能从这个宝藏里选取最珍贵的珠宝。
1368年,距刘福通集结黄河劳工,反抗蒙古暴政已有十八年。在这时,朱元璋才正式面对蒙古帝国。曾经强大世界的元帝国,在各路义军,最主要是在刘福通领导的红巾军的长期打击下,此时已经力量耗尽,帝国的墙基已被掘空,只需轻轻一推,便会倒下。
世上万物,其之所以能够不断发展,原因还是有了兴衰的不断更替。任何新的东西,都会慢慢地走向成熟、衰老,然后灭亡。元帝国从强大的蒙古帝国走来,在统治了中国一百多年之后,终于因其内部腐朽的原因,变得衰老,开始走向灭亡。在元帝国腐朽的污泥中成长起来的各路义军,因为生长他们的“土壤”太过肥沃,其速度生长之快,令人吃惊。自然界有他的基本法则,大凡速生的东西,灭亡起来相对较快。自然的法则如此,社会的法则也不另外。这些迅速成长的义军,经过短短十几年的发展过程,也渐渐地走完了他们的成熟、灭亡的过程。现如今,剩下的生命力最强的朱元璋,开始了自己的新生,再走一次从新生,到成熟,到衰老,到死亡的过程。
1368年深冬,朱元璋在众臣的陪同下回到金陵城。李善长率众臣一再进表,奉劝朱元璋即皇帝位,朱元璋一边对皇帝的宝座垂延三尺,一边以天下未定,四海未定为由,婉言推辞。暗地里,他早已吩咐刘伯温,择定吉日,准备登基。
如今的朱元璋,在日常的生活中,也凭白无故地多了许多忌讳,更何况皇帝登基的这种天大的事情。他盯嘱刘伯温,一定要为他择定一个风和日丽、大吉大利的好日子。朱元璋想起了当初陈友谅登基的事情。“那一天,他还没有祭拜天地,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朱元璋对刘伯温说:“结果,登基大典被一场大雨淋得如同打败了的军队。”刘伯温自然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如今听了朱元璋的盯嘱,又听他讲了当初陈友谅的故事,深深地感受了朱元璋对登基日子的重视。于是,刘伯温小心又小心,掐子推算,观天察日,反复核对,这才择定正月初四,为登基最合适的日子。刘伯温把这日子告诉了朱元璋,刚松了一口气,还没离开就有人来报告了北伐大军进取山东的胜利消息。朱元璋听了,非常高兴,激动地望着刘伯温说:“先生真是言语带吉,刚告诉我登基吉日,就传来这么好的消息。”
“这全是国公吉星高照,万事皆吉,哪里是我刘伯温事情。”言罢,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李善长几次劝朱元璋登基,都被婉言推辞。如今听了北伐大军进取山东的胜利消息,心中大喜。机不可失,李善长赶紧去邀来刘伯温、徐达等重要人物,第三次商议进劝朱元璋即皇帝位的事情。徐达等都有些拿不准,担心朱元璋又象前两次一样,给他们一颗软钉子。刘伯温见了,微笑着对李善长说:“此一时,彼一时。这一回,吴王怕是不会坚辞不授了。”
李善长听刘伯温这么一说,心里有了底,命人拿来文房四宝,三下五除二,很快写出第三道“进劝表”,给徐达、刘伯温等一一看过,然后说:“走,我们一同进宫去,将‘进劝表’面呈吴王。如果这一次他还是坚持不肯,我们就一起拿刘伯温是问。”
“怎么拿我是问!”刘伯温嘻笑着问。
“此一时,彼一时。这话可是你说的,徐达,你听说了吧?”李善长说。
“听说了,确实是应该拿先生是问。只是,我还真有些弄不明白,吴王为什么还在那里推辞。”徐达认真地说。
“征战沙场,元帅睿智无人能及,怎么这些事情,就会不清楚呢?”刘伯温笑着问徐达。
“真的是不清楚,还望先生明示。”
“礼也,礼非如是矣!”
刘伯温说完,又笑起来,李善长和徐达,也跟着大笑。笑毕,三人一道拿了“进劝表”往吴王府走去。
朱元璋看完“进劝表”,微笑着对大臣们说:“我以布衣起兵,幸得遇上诸位,舍命相助,征战十余年,才有今日。虽已拥有江南,但中原仍未平定,北方仍未统一,残余的敌人还是不少,怎么可以做起皇帝来?”
李善长听了,怎么又是老调调?劝了两遍了,还要这么推辞!礼不过三呀!是不是刘伯温也弄错了?正想着,只听刘伯温说:“请吴王登基,做皇帝,不只是臣子们的意思,更是天下百姓的意思。元朝腐败,天下百姓痛恨,战乱这么些年,天下百姓渴望太平,愿吴王顺应民心,一统天下,以慰天下百姓之心。”
“愿吴王顺应民心,一统天下,以慰天下百姓之心。”李善长等人,齐声高呼。
朱元璋笑笑,说:“可是,如今天下还没有统一啊?北方、南方都还要派重兵去荡平。此时称皇帝,真怕天下人笑,不知历史上可有这样的先例?”
李善长听到这样的问话,悬起来的心顿时放下,也不等刘伯温开口,便说:“从臣掌握的史料看,皇帝登基,不是一定要等天下完全平定才举行,时机成熟即可即位。譬如昔日汉高祖,灭了强敌项羽之后,即登皇帝位,目的是安慰众臣,使天下百姓归心。”
“果然是这样?”朱元璋以目问刘伯温。
“丞相说的非常对。”刘伯温说。
“既然是这样,我只能即皇帝位了?”朱元璋又以目问徐达。
“请吴王即刻登上皇帝位,这也是各位将军们的心愿。”徐达说。
“我不登上皇帝的位子,既对不起臣子,又对不起百姓,还对不起跟随我南征北战的诸位将军。看来,我是该即皇帝位了。”
朱元璋话音刚落,李善长率众臣齐齐跪下道:“遵吴王圣谕,我等即刻筹备登基一事,只不知吴王定在何日。”
“这得问问刘伯温,这方面的事他最精通。”朱元璋说。
不等李善长发问,刘伯温说:“臣已算好,今年的正月初四,是最好的日子,这天登基,可保事业永远昌盛。”
“好罢,就依众位之言,登皇帝位!”
主持登基大典的,自然是李善长与刘伯温。在未定主持大使之前,李善长一直放不下心来。凭多年来的经验,他深知朱元璋更信任自己些,与刘伯温,则有些距离。但朱元璋这个人变化太快,今天要被他杀头的人,很可能由于某种原因明天又得以重用。更何况,刘伯温在一些文士名人之中享有崇高的威望,近来把许多事做得非常出色,如今要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才。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里,仰慕刘伯温名气前来投靠的文人隐士有好大一批,这使朱元璋非常开心,也令李善长多出一些担忧。好在最后还是选定李善长做开国大典的大使,李善长嘘了口气,同时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后,一定要设法除去刘伯温这个竞争对手。
李善长既为开国大典的大使,应天府里的横幅自然由他亲书,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李善长亲笔书写了“天下归心,皇帝万岁”八个大字,让人刺绣在红绸上,作为登基大典的口号。刘伯温则忙着一些礼仪上的训练安排,已是整整两夜都不合眼了。
这两天,朱元璋倒是显得十分清闲,只须花力气来考虑人事上的安排。这事在他进金陵的第一天便开始考虑,到刘伯温告诉他登基的良辰吉日时,他把这个问题已经考虑的非常清楚。
皇后非马秀英莫属,这不但因为马秀英是自己的结发妻子,跟随自己南征北战,吃了不少苦头,更主要的是,朱元璋相信马秀英的品德:善良、能包容。一个女人,有这两条已经足以母仪天下了,何况她还富有很高的智慧与自我牺牲的精神,这是一个能促成男人成功的女人。朱元璋虽然知识一般,但洞察力极强,他能知人,从他早年择妻的事情上就表现出非凡的洞察能力。能知人已进入智人的境界,经过这么些年的征战,刚到不惑之年的朱元璋,还能知己,进入了圣人的境界。当他回忆自己怎么就能当上这皇帝的原因时,很快发现:他之所以能从一个叫化子般的和尚坐到皇帝这个位子上去,是由许许多多个原因促成的,其中娶了马秀英,也是原因之一。不能说娶了马秀英,他朱元璋就能做皇帝,但能做皇帝,与娶到马秀英这样善良、能包容,富有智慧又具有牺牲精神的女人确实是分不开的。朱元璋从心里感谢马秀英。
从另一个方面讲,朱元璋非常爱他的儿女们,特别爱他与马秀英在患难时生养的朱标。多年征战,朱标受了不少苦,而且人人都说他酷象朱元璋,这使朱元璋非常开心,他一定要立朱标为皇太子。这是作为父亲,送给儿子的一份最重的礼物,只有给朱标这份礼物,他才感到对得起这位在他艰难时生出来,跟他受了不少苦的儿子。选定了皇后、太子,朱元璋也不用考虑就定了郭丽儿为贵妃。郭丽儿给他的快乐实在是太多了,这么些年来,朱元璋尽管接触了不少女人,但没有一个能象郭丽儿那样让他牵挂终生,难以忘怀。郭丽儿似乎就是一个快乐,她纯朴无华,没什么奢求,她似乎是上天特意给朱元璋安排的,因为她对朱元璋除了付出,从来没提什么要求,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圈定了皇后,太子与贵妃,后宫其余的人选,朱元璋授权给皇后和贵妃一起圈定,但他心里清楚,结果是皇后说了算,贵妃插不上嘴,也不会去插嘴的。
至于中央领导人的圈定,朱元璋派人悄悄地请来了朱升。在朱元璋眼里,朱升有如郭贵妃一般是个只求付出,不求报答的人。当年朱元璋正往兴旺处走时第一次会晤朱升,朱升尽自己智慧向朱元璋献出自己对争霸天下的全部看法,最后抛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三条战略方针告辞而去。正是这种不思报答的品德,才令朱元璋看重几分,在大事上,征求朱升的意见。
朱升一方面感谢朱元璋的信任,同时也暗自为自己担心。他虽然不求报答,但他还求自保。他毕竟不是郭丽儿,他是具有很高智慧和洞察力的谋士。这次与朱元璋相见,尽管朱元璋还象早年一般对他敬重有佳,但他已经分明地感到。朱元璋变了,由真诚的谦虚缺乏一点信心变得表面谦虚内心其实已经很自负了。一个即将出任皇帝的人,哪怕是一丁点儿自负也是非常有害的,是件很可怕的事。朱升虽然明白这些,却清楚自己是没有能力对今后可能出现的有害、可怕的事作出哪怕是一点儿的改变。
朱元璋这回召见朱升并不是请教他治国的谋略,只是征求他对李善长与刘伯温的看法,谁做丞相更为合适些。
这使朱升感到意外,也感到有些为难。因为从治理国家,从治理国家所需要的德才学识来说,刘伯温更适合做丞相些;但从朱元璋个人的好恶,从朱元璋的性格来看,李善长无疑更适合留在朱元璋身边这个丞相的位置上。这种思考,朱升当然无法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可是说假话,朱升又不善于,便只好作思考状。
朱元璋仿佛是看透了朱升的心事,他一点也不慌,极有耐心地等着。
“我不可以直言不讳,稍曲一点也得把真话讲出来。”朱升心里这么想,便开口道:“若是李善长为丞相,跟你一定很合得来;若是刘伯温为丞相,恐怕有些时候要与你相左,让你动气。”
“你认为我给了他丞相做,他刘伯温还要给我气呕?”朱元璋声音很温和,象是在问朱升,又象是自言自语。
“我是从为人的准则、个性上看,这么认为的,并不是刘伯温存心要跟你呕气。”
“既然这样,我又何必找一个要给我气呕的人来做我的丞相呢?”朱元璋心想,却并不言语。
朱升也不再言语。他知道,朱元璋心中早已经有数,一切已成定局,他怎么说,也是于事无补的。
朱元璋又一次真诚地挽留朱升,朱升只好答应迁往应天府居住。朱元璋委其为翰林学士,朱升心里却一直不安,不久,请归故里,去著他的枫林集,后传于世的有十卷。
正月初四这天,果然是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也是朱元璋一生中心情最好的日子。四十岁的朱元璋,登上皇帝宝座。
整个南京城张灯结彩,旌旗遍街,比起新年,更为热闹。为炫耀实力,李善长请示朱元璋恩准,特训练十万兵马,新盔新甲,步伐整齐地走过南京大街。
穿戴一新的大小官员,簇拥一顶硕大豪华的大轿来到郊外的一片开阔地。在这里,早设好了祭坛。祭坛是在刘伯温一手安排下设置的,十分讲究、排场:有黄天后土、日月星辰、名山大川之神;有三皇五帝、禹、汤等圣君之位;还有庞大的乐队,凑出响亮的乐声,在空旷的大地上回荡。
朱元璋被仪仗簇拥着,银甲护卫着,登上祭坛祭告天神。祭完诸神,朱元璋庄重地站在那里,听刘伯温替他宣读祭文。
祭文读完,台下三呼:“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事毕,朱元璋率百官转驾太庙,祭拜祖宗,追封四代:
尊高祖无皇帝、庙号德祖。
曾祖恒皇帝,庙号懿祖。
祖考回祖皇帝,庙号熙祖。
皇考曰淳皇帝,庙号仁祖。
封自己的父母为太皇太后。
从太庙出来,朱元璋又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社稷坛行祭,祈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江山永保。
四十岁的朱元璋,心情好、精神也好,回到奉天殿,穿上龙袍,戴好金冠,登上宝座,南面称孤。
百官再次叩拜,三呼:“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宣读即位诏书,曰:“朕能做皇帝,是上天赐给的。原来蒙古人从沙漠中入侵中国,统治百年有余,四海豪杰,纷纷起来争夺天下,而今上天结束了他们的统治。朕本只是一个平常百姓,感谢上天的眷顾,祖宗有灵,终有灭掉强敌的今日,江山一统的今日。承蒙文武百官,贤士万民的劝进,让我来做皇帝。为文武大臣、为贤士万民计,朕于吴二年正月初四祭告天地于钟山之阳,即皇帝位于南郊,定天下号为大明,以吴二年为洪武元年。是日恭谓太庙,尊封四代考批为皇帝皇后,布告天下,尽皆知之。”
朱元璋宣读完即位诏,群臣再次三呼万岁。朱元璋感情深长地说:“朕首先要封的是马皇后,她跟朕一般平民出身,这么些年来跟随我南征北战,吃尽苦头,关键时候,她挺身而出,为了朕,丝毫不顾自己的安危,且爱军爱民,贤惠仁慈,立她为皇后,实在是当之无愧。”
众人听了,欢呼声一片。
李善长手捧金册玉玺,授给被封为皇后的马秀英。马秀英接过金册玉玺,疲惫的脸上露出安祥的笑容。这么些天来,她实在太忙了,忙得几乎是睡不成觉。
朱元璋接着封世子朱标为太子,作为开国大使的李善长,又送去金册玉玺。
朱元璋开始封功臣,李善长排首位,为中书左丞相,宣国公;徐达排第二,为中书右丞相、信国公;常遇春为中书平章、鄂国公……其余百官都晋升了官级。对刘伯温,朱元璋考虑再三,决定任他为御史台御史中丞。这个职务,是立于中书省之外的监察机构,位置重要,凡有丞相缺位时,便以御史中丞充任,这是历代的规矩。可是不知为什么,当朱元璋有意向刘伯温透漏这一封赐后,刘伯温却找到朱元璋执意推辞说:“御史中丞,伯温实不能胜任。”
朱元璋追问其详,刘伯温只说:“伯温非嫌职轻,实在是才能有限,恐难胜任。”
朱元璋听了沉下脸来,坚决地摇摇头。刘伯温只好跪拜谢恩,起身时,却瞥见朱元璋一种他从来也没有见过的眼神。
第九章 定天下
天子之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候,天下服矣。
《庄子·说剑》
春天的美丽是因为有新绿,崭新的生命在新绿中产生。这生命将如何成长,一切还有赖于他自身的吐故纳新。朱元璋已经得到了天下,当了皇帝。然而,这一切还仅仅只是一个新的开始。他面临的问题,还很多很多。一个是他刚刚建立的帝国,经历了十多年的战乱,犹如原野经历了霜雪的摧残一般,一片凋敝。再就是他领导的统治集团,由于少了外来的强敌,为了争权夺利,内部的矛盾已经初露端倪。剩下的,就是元朝的残余势力。
面对这么几个要解决的大事,朱元璋决定首先扫清北方的元朝的残余势力。在这朱元璋看来,这并不是很难却又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国家一统,当属最大。其它之事,权且暂时放下。这一回,朕一定要亲自出马,一鼓作气,领导朕强大的军队,来夺取这最后的胜利。这或许,就是朕的最后一战。强大的敌人都已经消灭,从今往后,恐怕再也不会有大的战争。朱元璋这么想着,召来他的元帅将军,谋士大臣,大家齐聚在大殿里,来讨论这清扫元帝国残余的战争。
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充满了生气的初春。鸟雀欢唱,青山缀满绿意,潺潺的溪流,鱼游虾戏。大地已经苏醒,万物都在展示自己生命的活力。
对于这次北伐,朱元璋早在昨日就单独地征求了刘伯温的意见,他们已经有了比较成熟的看法。现在,朱元璋又召来徐达与常遇春等几位征战十多年的元帅,要大家一起来讨论,进一步考证他们昨日看法的正确性。这一次,朱元璋请刘伯温先来介绍了情况。
常遇春认真地听了朱元璋与刘伯温细细商定北伐方略,首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现在元朝的残余,虽然还有二十余万部队,但零星分散,主要是已完全丧失斗志。之所以他们还能够苟延残喘,因为他们的大都还在。如果我们攻占了他的大都,端了他们最后的老巢,他们便只能流亡到沙漠中去了。为此,我们现在可以发精兵十万,分兵追击,剿灭元朝的零星部队,同时发精兵十万,直捣元朝的大都。这样一来,定可将元军全部歼灭。”
朱元璋与刘伯温听了,都把目光投向徐达。
“元朝在大都经营了上百年,防御工事一定非常坚固,我们千里远征,孤军深入,恐怕太过危险。”徐达思考着,慢慢地说:“我想,我们应该分两步走,首先如常元帅所言,可以先取了山东、河南、潼关,将这东、西、南三个军事要点都拿下,消灭元朝这些零星分散的部队。然后再去进攻元朝的老巢大都,这样就会保险许多。”
常遇春听了,感到这么做确实更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朱元璋见了,满意地一笑。他和蔼地望着各位将军,问道:“你们可还有其他看法?”
见大家都摇了摇头,朱元璋拍板说:“既然如此,北伐的方略,就这么定了。届时,大家一定要向以前那样,勇猛顽强,去冲去杀,去消灭元军。特别要强调的是,这次北伐,要注意‘攻’、‘抚’相济。‘攻’就是攻克元军还霸占着的城市。这已经没有多大的问题。‘抚’就是要安抚攻克城市的百姓。一定要安抚好他们,使他们对我大明王朝心怀感激,成为我大明王朝的好子民。这件事,如同打仗一样,也是非常重要的……”
关于军风军纪,安抚百姓的事,朱元璋一口气说了很多,说的很具体。后来在大军出发前,朱元璋又强调了一次。面对他的元帅、将军和二十万士兵,朱元璋充满激情地说:“我们这次北伐,不是去攻城略地,而是去彻底摧毁元朝的暴力统治,解救人民于水火之中!我们的口号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因此,在北伐的沿途中,我们一定要严守军纪,善待百姓,对于愿为我们新皇朝臣民的蒙古人和色目人,我们也要善待他们,就如对待我们中原的人民一样”。
朱元璋打了十多年仗,而且取得了空前的大胜利。尽管如此,却没有让他对即将进行的战争有半点大意,反而是更加谨慎地来进行。智慧的学者总是书读得越多越感到自己无知,智慧的军事统领也是仗打得越多越清楚战争的残酷。真正的赢家绝不是赢的比输的多,而是一直都不能输,特别是一些大的战争,一仗输了,就意味着原来所有赢到的都会输光。朱元璋赢得越多,也就越小心翼翼地对待每一场似乎是一定会赢的战争。为了打好他认为不会费很大力气的最后一战,朱元璋还是非常精心地准备着。
公元1368年3月,一切准备就绪,朱元璋下达了北伐的命令。徐达、常遇春领军北进,一路之上,势如破竹。徐达军队以摧枯拉朽之势,仅2月时间,就夺得河南开封,接着在塔儿湾大败5万元军,然后分兵前去攻占潼关,夺取华州。
捷报频频传来,朱元璋满心欢喜。他命令徐达:“乘势北上,直捣元朝首都。然后对自己说:看来,此时我应该速去开封,指挥这场彻底结束元朝统治的大战了。”
春日的傍晚,太阳还在山前,留恋地望着这满目春色,不忍离去。皇宫里的后花园,洒满了金色的余辉,一切都变得迷离灿烂起来。顺着一条卵石铺就的小径,朱元璋在慢慢地踱步。走来,又走去,他终于决定了刚考虑的问题。
“对,这一回,我去了开封之后,就让李善长与刘伯温,来共同执掌朝廷中的大局。李善长以政事为主,刘伯温还要负责做战争的补给后勤保障工作。”朱元璋这么想着,得意地点了点头。“朕这两个能力颇强的能人,却不怎么团结。不过,这样也好啊!如果他俩真团结得象一个人一样,朕又怎么放心把朝庭交给他们。真想不通,这些酸臭的儒生,怎么总是不能走到一块。象朕那些兄弟,那些识字不多的将军,却能够紧紧地拧成一股绳。唉!”朱元璋喜恕参半地叹了口气,开始往回走。快走出花园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笑着对自己说:“不管怎样,朕还是要跟他俩说说,要团结。”
第二天,朱元璋在离开南京城的时候,将李善长与刘伯温唤到跟前,笑眯眯地望着他俩人说:“朕知道你们的能力,其他方面,朕就不多说了,只提两个字:团结。朕走以后,你们一定要以国事为主,搞好团结。”
李善长这一向都在说刘伯温的坏话,听朱元璋这么一说,还特意看了自己一眼,误以为这话仅仅是针对他而言,立刻跪下,说:“微臣一定牢记皇上教诲,与御史中丞相搞好团结。”
朱元璋听了,点点头,看见刘伯温站在那儿一副沉思的样子,不由拿目光将他罩住。
其实,在刘伯温的心灵深处,是看不起李善长的。可是他很明白:朱元璋非常喜欢李善长,只是又有些防着李善长,这才让他这个看不起李善长的人来做一个御史中丞,负责监察工作。“这个朱元璋!”刘伯温正在心里叹服朱元璋的人事安排,看到了朱元璋投来询问的目光,只好也双膝下跪说:“微臣一定以国事为重,与左丞相搞好团结。”
“起来,都起来。”朱元璋听了,满意地点点头,伸出双手招呼他们:“坐下说话。”
在朱元璋心里,对刘伯温的才能是赏识的。他不仅需要刘伯温为他刚建立的皇朝编订历法、建立军法、整顿朝廷体制、卜地筑新宫、裁定乐礼、科举等一系列事务,还要他在治理国家的问题上提出一些很好的建议。朱元璋如今虽然已做了皇帝,但还是非常的谦虚。按照单个人的发展规律来看,当一个人知道自己不足,还能谦虚时,这个人就必然会继续进步、向前,取得比原来更大的成绩。反之,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的不足,已经不知道谦虚时,这个人就不会再有所为,一切都在往回走了。朱元璋不愧是个杰出的人,随着他的权力无限增大,管理的事情无限增多,他不但不狂妄自大,反而更加谦虚。面对偌大个国家需要治理,他深深地感到自己许多方面的不足和无知。在朱元璋看来,能对自己的不足和无知进行弥补的:一方面,自己需要努力学习;二方面,就是需要依靠刘伯温这种人的智慧。
朱元璋以前没什么机会读书,学习很少,自从当了皇帝以后,却一直是手不释卷,一有时间,就用来读书。关于用他人的智慧来弥补自己的不足,朱元璋一直认识得很清楚,也做得很好。在新皇朝建立后一系列的政治、经济方针政策上,他都能很谦虚地听从刘伯温等人的意思。譬如鼓励开垦荒地,进行民屯。朱元璋下令:凡北方郡县的垦荒者,无论荒芜田地多少,一律免租税三年,还由政府供给耕牛、农具和种子,这些措施大大激发了农民垦荒的积极性。除此之外,还进行军屯和商屯,这些措施,都非常有利于农业的发展。
不过,作为有为的政治家,朱元璋更有许多来自于自己经历经验的想法和主张。贫苦出生的他,非常地关心普通民众的生活,就在他称帝的第二个月,对外地前来朝拜的地方官说:“天下初定,老百姓财力困乏,像刚会飞的鸟,不可拔它的羽毛;如同新栽的树,不可动摇它的根。现在重要的是休养生息”。不仅如此,他还带头节俭,对于自己居住的皇宫,按“坚固耐用,不必华丽”的原则来修建,他使用的车舆、器具等物,本该用黄金装饰的地方,全部以铜代替。这些节俭的做法,自然与刘伯温之类士大夫的讲究有些差距。
然而,作为乞讨出身的朱元璋,在感情上与这些士大夫出身的人距离才是很大的。特别是对于象刘伯温这样,似乎有些傲骨的士大夫,朱元璋就更加反感了。不过,朱元璋天生就有一种帝皇的胸襟,就是对再反感的人,只要是还能为我所用,他就会以大局为重,加以包容,大胆使用。对于刘伯温,朱元璋便是这么一种心态。
待李善长与刘伯温坐下后,朱元璋还久久地注视着他俩人,那意思分明是在又一次提醒:
你们可一定要搞好团结啊!
日子过得非快,转眼又到初夏,日头一日比一日炙热。只是这夏日的清晨,凉风习习,空气份外新鲜,刘伯温精神爽快。他一大早起来,心中便有许多感言,顾不上用餐,走进书房,奋笔疾书:“郁离子曰:‘民犹沙也,有天下者惟能抟而聚之耳。尧、舜之民,犹以漆抟沙,无时而解。故尧崩,百姓如丧考妣,三载四海遏密八音,非成驱而令肃之也……’”
正写到这里,有差人来报:“李丞相求见。”
刘伯温闻言,有些奇怪,也有些不高兴。人们常爱用“命运”二字来说某人的某种必然事。在朝中注定不好做官,这就是能谋善断的刘伯温的命运。朱元璋临行前,曾嘱咐他们:一定要搞好团结。可是,刘伯温与李善长,确实又难以搞好团结。从大处来说,皇上知道刘伯温有超出自己的地方,心存戒备,而对李善长却很信,这使刘伯温心中不快,更加看不起李善长;从小处来说,李善长跟刘伯温性格相反,天生就相处不好。再加上,刘伯温的能力,远在李善长远之上;李善长的官位,却比刘伯温高。
更糟糕的是,李善长这个人,身上有着明显的弱点:外表虽然宽仁温和,内心却很狭窄,没有刘伯温的智慧,却有更甚于刘伯温的聪明。一般来说,智慧的人善于做事,而聪慧的人则善于做人。李善长虽然刚愎执拗、气量狭小,好忌恨人,却又因聪明而将这些弱点因人而异地掩盖起来。所以,往往是不相干的旁人和下人能知道他的这些弱点,他的上司,却总是看不明白。因为聪明,他给上司看到的,只能是上司喜欢看到的东西。李善长仅仅是这么个人不算,更要命的,他与朱元璋又是同乡,又都是从淮西那穷圪囊里出来的。
以往,在残酷的战争中,大家面临强大的敌人,也许可以不分彼此,团结对敌。可如今,已经是功成名就,胜利者可以谋求享受的时候,事情就有了变化。为多享受一些朝廷的权势,这些昔日的文臣武将,今日的开国功臣,在没有了共同敌人的前提下,自然而然地有了分裂,开始有人拉帮结派。这样一来,李善长占了地利人和,得天独厚,势力迅速强大起来。作为“外人”的刘伯温,就不再好与这些人相处。刘伯温最难做的是:作为御史中丞,他主要职责是负责监察、处理各种犯罪。朱元璋还让刘伯温做言官的首领,负有对皇帝进言的责任。这么一来,进言要得罪朱元璋,监察、处理各种犯罪又要得罪朱元璋的谪系,淮西圪囊派。这时的朝廷,主要是朱元璋的谪系,淮西圪囊派掌权。这些掌权派是不可能不犯错的,刘伯温得罪了他们,实际上就是得罪了朝廷的掌权派。朱元璋把这样的事情交给刘伯温来处理,确实是件加深了他与淮西派的矛盾。而今朱元璋走后不久,李善长来登门拜访,刘伯温吃惊过后,稍一思考,差不多也明白了他的来意。虽然心中更不高兴,但还是只得起身前去迎接。刘伯温提起笔来,久久不愿放下,嘴里嘀咕着:“这么一大早,李善长来何事?”还没待他放下手中的笔,李善长早一掀廉子,走进书房来。看见刘伯温在写文章,双手一揖道:“打扰了!”说着走上前去,认真看了刘伯温的文章,露出羡慕之情,脱口夸赞:“好文章,妙文章,御史中丞在书传世之作,真不该打扰。”
李善长虽不很精于文章,但眼力还是很犀利的。刘伯温此刻正在写的,正是他后来流传于世的《郁离子》,这郁是有文采的意思;离是八卦之一,代表火;郁离合起来是文明的意思,指的是若是帝皇能用他的言语,必可建设成一个文明强盛的国家。这部《郁离子》后来果然流传下来,直到今天。这是后话。
这天早上,刘伯温本来是有一肚子文章要写出来的,李善长来了,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文章是无法再写下去了,只好陪他客客气气地走进大厅坐下,待上茶的侍从离去,刘伯温与李善长四目对望,然后都微微地一笑。此刻,尽管刘伯温已经知道李善长为何而来,还是极温和地问道:“不知丞相此来何事?”
李善长是以能“忍”能“装”称世的,本来有事要求人,却还故作矜持的样子,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听说中书省都事李彬让你给抓起来啦?”
刘伯温点点头。
“准备怎么处理?”李善长问。
原来,这个李彬是淮西人,李善长的同乡,也是李善长的死党,官任中书省都事,因犯贪纵罪,让刘伯温逮住,关进牢里。李彬的亲信张武,连夜赶到李善长家通报情况,请求李善长能出面救他主子出来。李善长大骂张武一通,这才一大早赶来了刘伯温的“诚意伯府”。
这回轮到刘伯温缓缓而言了,他沉思了一会开口说:“我受皇上重托,整肃朝纲,皇帝对贪纵之罪,向来深恶痛绝,我此次如果不杀李彬,怎么对得起皇上的信任。”
李善长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心想,这个刘伯温,也会用皇上来压人了。进而又想,这次若不能把李彬救下,在淮西老乡面前,还真是丢了大面子,于是又开口道:“能不能这样,你把李彬从轻发落,待皇上回来,倘若问起,一切就说是我主张这么做的。”
刘伯温听了,心里由不得感到好笑,但嘴上还是说:“这可万万使不得,为了一个李彬,怎么能让丞相来替我承担这么大的干系。”
李善长听了,抬眼来看刘伯温,正好遇上刘伯温眯细的双眼。
“你非要杀了李彬?”李善长问。
“不杀不行。要不再请示一下皇上?”刘伯温说。
“你权力范围之内的事,用得着去烦劳皇上?”
“请示一下好,请示一下好。”
“行,你请示吧,告辞!”李善长终于恼羞成怒地走了。
今天的春天,分外地明媚,可是到了初夏,却一直都没有下雨。眼看着农田积不起水来,秧苗插不下去。如此的旱情,按照惯例,不宜杀人。正因为如此,刘伯温虽然判了李彬的死刑,本来是决定过段时间再杀李彬。可是,现在经李善长这么一求情,他不能按照惯例了,刘伯温决定要立斩李彬!
送走李善长,刘伯温陷入了沉思。我已经得罪了朱元璋的谪系、淮西圪囊派。现在,李善长又来插手。如果,他真找出一点纰漏,我岂无葬身之地?罢罢罢!刘伯温只好将所书的“郁离子”整理好,放在一旁,再翻出李彬一案的卷宗,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还好,案子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真可谓是滴水不漏,纵然是天皇老子来,只要他讲理,就翻不了案。刘伯温大大地松了口气。
可是,这些个朱元璋的谪系,淮西圪囊派本来就很难惹了,这回得罪了李善长,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来捣鬼。看来,这事还得再加一层保险。他李善长再捣鬼,无非是到皇上那里去搬弄是非。熟话说,凡事先入为主,我不妨早他一步将事情禀告皇上得知,到时候皇上心里明白,李善长未必能说得他动心。想到这里,刘伯温赶紧拿起纸笔,给朱元璋写了封信。书罢,自己读了一遍,言简意骇,文辞丰美,刘伯温得意地一笑,将这信连同李彬的犯罪材料,派人速速送往开封,交到朱元璋手上。
徐达与常遇春往北前去消灭元朝的最后势力,朱元璋坐镇开封府。此时的开封府,便成了摧毁大元帝国最后堡垒的总指挥部。朱元璋踌躇满志地坐在这里,每日里翻阅前方传来的捷报,心情一直都非常好。这一日,正看着北方徐达传来的捷报时,竟有人送来南京刘伯温的一封亲笔信。看着那游龙随意、潇洒自如而又遒劲刚猛的字迹,朱元璋不由暗暗地想道:莫不是,我这位先生又与李善长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这么想着,朱元璋一时懒得去拆开刘伯温的信,却将信丢到一旁,自己靠在龙椅上,闭上眼睛,顺了刚才的思路,往下想去。如果,真是李善长有什么事情得罪了刘伯温,他是不可能给我写信的。除非,这李善长做了什么对不住朕的事情?这,也是不可能的。那么,该是这刘伯温抓到了李善长的什么把柄,来告他的状。可是,李善长这个人,是不轻易让人就能抓到把柄的。他对朕忠心耿耿,为人慎重,既不骄也不贪,更不会仗势欺人,能有什么把柄会落到刘伯温手上?
朱元璋百思不得其解,坐起身来,又拿起刘伯温的信,拆开看了不由得大怒。作为从极穷极苦人堆里走出的皇帝,朱元璋从小饱受贪官污吏的敲诈勒索,他的父母长兄,都死于酷吏和瘟疫。朱元璋参加了郭子兴的部队之后,在一次与元军作战时,曾发过誓言:有朝一日,我一旦能够当上皇帝,一定要先杀尽天下贪官。这念头,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藏在心中的豪气与怒气。出身低微的朱元璋,想当皇帝自不待言。他对贪官污吏的憎恨,却是久积于心。皇帝高高在上,又是奉了天命,这是千百年来教给百姓的一份知识。只反贪官,不反皇帝,便成了明言正理。在大元帝国的末期成长起来的朱元璋,对大元帝国的腐败自然是感受得非常深刻,他把一腔的恨水自然都一股脑泼在这些贪官污吏的身上,最是容他们不得,随时有啖肉寝皮的激情。
如今朱元璋当了皇帝,自然更容不下贪官污吏之徒。你这个李彬,竟是如此贪婪!拿了朝廷的俸禄,不去专心专意做事,反而去违法谋取钱财。岂能留你活命!朱元璋这么想着,大笔一挥,批了“此人当斩”四个字,让人带给刘伯温。
从大的智谋上来说,李善长根本比不上刘伯温,可在许多具体的事情上,李善长还是料事如神的。从刘伯温那里回来,一肚子恼怒的李善长在书房中坐了许久:照这么看来,刘伯温是要明目张胆地来与我作对了。既如此,他就肯定也会料到我要全力地反攻。象这种事情要得到解决,我现在除了去找皇上,又还能去找谁?
李善长,在书房里苦苦地思考着:对,刘伯温一定会料到我去找皇上。既然如此,他肯定也会去找皇上。从以往的经验来看,无论什么事情,他刘伯温总是先人一步。我必须……想到这里,李善长大喊一声:“来人!”
贴身的亲信李敬贤闻声到来,抬头恭恭敬敬地望着李善长问道:“丞相有何吩咐?”
“你即刻派人前去,将刘伯温府上的前后门都给我盯紧,若有人出来,一定要紧紧跟踪,发现有去开封方向的,立刻回来报我。”
李敬贤领命,出去进行安排,不久回来报告李善长说:“果然发现刘伯温府上的刘青,匆匆地往开封而去。”
李善长听了,敦促他说:“再派得力人手,给我牢牢盯守在南京西口的路上,白天黑夜整日地守候着,如果看见刘青回来,立即给我截住。仔细搜查他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拿来给我。”第二天,李敬贤拿来朱元璋给刘伯温的回复。李善长看到“此人当斩”四个字,心里虽然对刘伯温怒不可遏,却也不敢私自扣留,陷入了深深地恼怒之中。
原来,自从李彬被刘伯温抓起来之后,朝庭上下官员、淮西老乡,大家的眼睛都望着李善长。特别是那些淮西老乡,他们向来将李善长看成是最得力地靠山。前来请李善长去救李彬的人,每天都络绎不绝,还有李彬的家人亲属给他送来了重礼,又一个个哭得象泪人一样。所有这些人救李彬的希望,都寄托在李善长身上。现在,大家都知道李善长去找了刘伯温,去替李彬求过情,如果李彬真被斩了,别的不说,就说求情不给面子这一点,李善长也是恼火透顶了。他捏着朱元璋给刘伯温的回复,整整伤了一夜脑筋,第二天,终于想出了一个他自认为完全可以不让刘伯温杀李彬的办法。
李善长再次找到刘伯温,亲手把朱元璋的回复交给他。刘伯温看过回复,他们四目相望着。“皇上说李彬当斩,我也没办法。”刘伯温的目光似乎这样说。李善长似乎也读懂了他目光的言语,说道:“看来李彬是逃不脱一死了,那么就在秋后问斩吧。”
刘伯温听了摇摇头,说:“像李彬这样的贪纵罪,用不着等到秋后,应当斩立决。”
“是啊,贪纵罪犯,是可以斩立决。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不能斩。”
“有什么不同?”
“如今京城久不下雨,干旱很久了,天灾之中,如果杀人……中丞大人是熟知天文的,应该知道这不太适宜吧。”
刘伯温一听,心想:你这李善长,还真有办法,李彬犯罪当杀,你先拿皇帝来压我,现在皇帝有了批复,你却又用天来压我,想将天不下雨的责任推到我身上,既然如此,我就都认了,看你奈我如何?于是对李善长说:“杀李彬,天必雨!”
“果然这样,李彬自当……斩立决。”李善长说。
第二天,李彬被推到午门,在炎炎的烈日下砍掉了人头。他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上,一双乌黑的眼睛瞪着蓝天,似乎不明白他有这么得力的宰相撑腰,竟然也会让人给斩了;他更不明白,这时候,整个南京城的人都知道,杀了他李彬,老天爷马上就要下雨。这后面一事,当然是李善长的功劳。李善长虽不懂天文,毕竟随着朱元璋征战了十多年,对气象还是有些常识性认识的,他相信近几天绝对无雨,他要睹一把,而且,他现在也只能如此,他已经没有丝毫办法,阻止刘伯温斩李彬。
刘伯温是很懂得天文气象的,而且以前的许多气象预测都非常准确。可智者千虑总有一失,况且是预测千变万化的气象。斩了李彬之后,一天,两天,三天都过去了,南京城还是日头高照,炎热似火,李善长暗暗高兴着,精心准备着。
刘伯温虽说有些遗憾,却不甚以为然,他这个能够治国,安邦、平天下的谋臣,却不能看到危险已一步步朝他逼来,或许他已感觉到了,还是不以为然。
战士的生命犹如一股汹涌的洪流,它勇敢地向前、冲击,向着不知有多少暗流、漩涡埋伏的险境进军。前进!因为不承认现实,更不愿意听天由命;前进!因为渴望瑰丽的日光照耀,还喜欢聆听百鸟啁啾,去勇敢地挑战人生,融光明于大地。
夏日的开封,满到处的炎热,朱元璋与他新觅的新人,坐在开封府清水塘边的虞亭纳凉。周围空旷,除了一些卫兵,其他什么人也没有,阵阵的凉风吹来,不说是心旷神怡,但还是比较爽。这丽人,是昨日开封的一个老财主,给朱元璋带来的。年方二八,出水芙蓉一般清丽鲜嫩,朱元璋“一见钟情”,便留她在身边朝夕伴随。皇帝就是这样,可以占尽天下女人。
这丽人虽说是小家碧玉,对皇帝却是非常地热爱。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见了朱元璋,感觉他并不是那么老迈,心中去了许多疑虑,多了一些喜欢。丽人姓陆名茹兰,朱元璋知道后,竟也开口吟出这几句诗来:“日出山花红胜火,秋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茹兰听了,对朱元璋更加喜欢。朱元璋阅人无数,这茹兰的心事,自然看得非常清楚。这男人占有女人,如真想让她跟自己过日子,还是非常想占有女人的心。朱元璋为得到茹兰的心万分地高兴,俩人便有些如胶似膝地在开封相互喜欢着,等待徐达与常遇春的好消息。
不多久,徐达率军攻克了通州。元朝的大都就在眼前,以谨慎智谋著称的徐达,虽然胸有成竹,但他还是充分的重视这个行将被他占领的城市。因为他知道,作为元朝统治近百年的都城,城防肯定是十分坚固的,更何况元朝现在还有二十万的军队和丰足的粮食。徐达知道这些,精心地准备了差不多一个月,这才与常遇春一道,正式对元大都进行攻击。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这具有历史意义的进攻,却失去了对象。曾经雄视天下的元朝皇帝见孤城难守,为了保命,早在徐达攻城的前一天便带着后妃太子,弃城逃奔漠北。元朝皇帝明智地放弃了他们长达九十七年的中原统治,汉人失去近百年的政权终于收复,徐达与常遇春尽管虚惊一场,却仍然给中国近百年的外族统治打下了一个句号。
得到徐达元大都已克的消息,虽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朱元璋还是非常得高兴。有了鲜嫩的而又爱他的茹兰朝夕相伴,朱元璋突然地年轻了十三岁,除了做那些男女私事时虎虎生威,白日里脸上也多了许多笑意。于是便满脸笑意地带了茹兰,赶往大都。早年的乞讨生活使朱元璋养成了个习惯,很想到处去走一走,看一看。在昔日的元大都,明朝的两员开国大将拜见了他们的皇帝朱元璋。俩人虽然这么轻易的占领了元大都,朱元璋还是对徐达与常遇春褒奖有佳,君臣都非常高兴的议论着元朝皇帝弃城逃跑的事。
朱元璋说:“这个元朝皇帝好像是叫妥欢贴睦尔,他的谥号叫元惠宗,我看都不太妥贴。他对我们这么顺从,见我们来了拔腿就走,这么顺应天意,不如干脆就封他为顺帝。”
“元顺帝,这个称号,真好!”常遇春微笑着望着徐达。
徐达听了也连连点头:“真是太妙了,元顺帝,到时我去把皇上的诏书给他。”
当天下的新主子在议论旧主子时,这位“元顺帝”并没有走远。他继承的全国性政权虽已结束,但他还是希望做一个地方皇帝。他这一次逃到了内蒙古正蓝旗境内,离大都仅几百里远的上都,也就是今天的开平,继续做他的历史上称为北元的皇帝。元顺帝的军队,虽然一路惨败,部队死伤众多,但仍然还有不少战斗力。他最得力的将军扩廓帖木儿,率领十余万军队还占据着山西、甘肃;丞相纳哈出有二十余万军队还在镇守辽东;此外,云南还有十余万军队。这些,似乎都是他可以在上都继续做皇帝的本钱。
朱元璋心里非常清楚,皇帝是靠军队来维持的。军队之于皇帝,就象氧气之于人,只要把他的军队消灭,这个皇帝自然就做不成了。朱元璋给了元惠宗的元顺帝封号后,对徐达和常遇春说:“我们必须消灭他的一切武装力量。”
两位元帅都同时点头,认为他们皇帝的话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下一步,怎么办?”朱元璋盯着他的两位元帅问。
“打!”徐达刚说了这一个字,朱元璋笑了,点点头,说:“对!只有打,消灭他们,至少也要把他们赶到他们该去的地方,赶到沙漠里去。”
君臣详细地研究攻占上都的战略战术,就在这时,有探子来报:
元将扩廓帖木儿,已从太原引兵出雁门关,前来进攻北平。刚才还谈笑风生的皇帝和他的两位元帅听了,不免都大吃一惊。
炎炎的烈日,烧热了地上的黄沙,空气中弥漫着熏人的热气,让人感到憋闷地不舒服。只是偶尔吹来的一阵凉风,给人瞬间快意的感觉。在元上都往大都南下的道路上,正急急地行走着二十万元朝的军队。领军的统帅扩廓帖木儿骑着一匹赤色的、有如绸缎一般闪亮皮毛的宝驹上,目光冷漠地盯着南方,得意地说道:“朱元璋,你想不到吧!我扩廓帖木儿又杀回来了!”
原来,元顺帝逃到上都后,闭门思过,总结失败教训,得出两条看法:一是过去的兵力太分散,二是没有充分发挥扩廓帖木儿的指挥才能。为此,他立刻集中军力,并大胆的将所有的军事指挥权交给扩廓帖木儿。大权在握的扩廓帖木儿,为了向元顺帝表示忠心,他拟定了一个大胆的以攻为守的十分冒险的作战方案,决定亲率二十万精锐部队,突然南下,把北平夺回来。这个作战方案虽然太过冒险,但却使窝了一肚子气的元顺帝精神大振,君臣之间,就南下突击一事一拍即合。
这对朱元璋来说,显然是个意外,他做梦也想不到,元朝军队还胆量来反攻。他沉思着,把目光投向他的两位元帅,等待他们的高见。
“这样正好,我们以逸待劳,他们最多也就二十万兵力,就是再加二十万,我们也可以趁此一举予以歼灭。”常遇春说。
朱元璋的目光罩着徐达,那意思分明在问:“你有没有什么好点的办法?”
“等扩廓帖木儿打到北平来再收拾他,恐怕不太好。”徐达思索着说:“主要是,如果那样的话,他的二十万军队士气会很旺盛。更何况,他们经营了北平这么多年,还是有不少心向着他们的人,这些人一旦听说他们又打回来,必然跟着起哄,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不如干脆乘其不备,直捣太原。扩廓帖木儿只有回军救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士气低弱。我们挑选精兵,途中设伏,定可打垮他的军队,然后乘胜围攻太原,拿下它,占领整个山西。”
朱元璋听着连连点头,常遇春也认为徐达的打法比自己的好,心里很是敬服。于是他们分兵两路,徐达的部队从南路进军,直取漳德;常遇春的部队从北路进军,直奔山西。两人约定,在太原合击扩廓帖木儿。
正急行军往北平进发的扩廓帖木儿,听到徐达部队不去救援上都,却奔太原而去,不由大吃一惊,心中原来的那份得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朱元璋、朱元璋,你怎么会想到这一招,难道你真比我高明?不,不!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打败你!”扩廓帖木儿在心里喊着,转头发布命令:“部队停止南下,往西去救援太原。”
炎炎的烈日下,扩廓帖木儿的二十万军队转头往西,更加迅速地前进。由于扩廓帖木儿回兵神速,徐达的五万先锋部队还刚看见太原,就遇上了扩廓帖木儿的二十万大军。两军相遇,徐达很快清楚,自己的先锋部队仅仅只有扩廓帖木儿大军的四分之一,于是心中大骇。从来临危不惧地徐达,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粒。徐达心里清楚,他所面临的扩廓帖木儿是元帝国最杰出的军事首领,而扩廓帖木儿现在所统领的部队也是元帝国的最精锐,更何况他们现在都满怀了一腔的仇恨和必胜的信心。这些斗志昂扬、久经沙场的元兵,与徐达的士兵一对一,也会取得胜利。
想到这些,徐达心里着急。这位常胜将军,一时竟然不知所措,倒身帅椅,仰面朝天,在心中叹息。
在离太原一百里时,扩廓帖木儿的心里非常激动。一场大战即将开始,在他看来,这是一场决定他扩廓帖木儿命运的战斗,更是一场决定元帝国命运的战争。“,也会给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想到这里,徐达深深地吸了口气。扩廓帖木儿,你放弃了这次难得的转败为胜的最好机会,稍过时日,你就永远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接下来的,该是我来收拾你。唉,这也算是天意!扩廓帖木儿!我真为你叫屈啊!
杰出的军事家徐达,霍地从帅椅上坐起来,让人唤来李文忠。徐达知道:战场上的事情,是千变万化的。现在情况如此,自己不能消极地等待大部队的到来,而是必须抓住眼前这个有利的时机,趁扩廓帖木儿不知道自己的底细,拼命去赢得胜利。至于怎么去做,徐达心里已经有了很好的打算,但还是象以往一样,在将自己的安排付诸实践之前,在听听他人的意见。在他麾下的诸多将军中,此时他看重的就是李文中,因此很想听听他的看法。不一会,李文中兴冲冲地赶来,目光忽闪忽闪地望着他的大元帅,双手一揖说:“文中前来,请大元帅示教。”
徐达看到李文中虎虎生气的样子,停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请将军来,只是想商议一下眼前的战事,不知将军对此有何看法?”
李文中不愧军事奇才,对眼前的状况早已心知肚明,更知道该如何利用敌人对自己暂时的无知,去消灭敌人,如今听到徐达的询问,便开口道:“扩廓帖木儿铁骑转战迅速,二十万大军全部到此。如今敌众我寡,我军的处境非常艰危。所幸的是,扩廓帖木儿并不知道我们现在只有五万军队。”
“将军何以得知扩廓帖木儿不知我军只有五万军队?”
“扩廓帖木儿的部队已经安营扎寨,从这里知道的。”李文中知道徐达在考问自己,迎着徐达的目光,坦率地说。
徐达听了,点点头,说:“接着讲下去!”
“这对我军来说,就是天大的优势,也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天赐良机。扩廓帖木儿对我军实力不知,误以为我军现有二十多万部队在此。既如此,他们心中必然有些惧怕,我们如果今夜就去偷营,敌人一定苍惶逃命。扩廓帖木儿兵败,太原指日可克。如果我们不迅速行动,时间一久,扩廓帖木儿一定会探明我军实力,到时就比较难以应对。”
徐达听了,非常高兴连连点头说:“李将军的想法,与我所思非常一致。看来,扩廓帖木儿此次要遗憾终身了。”
于是,徐达下令:“立即斟选精兵,连夜袭击扩廓帖木儿军营!”
扩廓帖木儿虽说扎下营盘,心中一点也不踏实。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想到徐达他们现在只有五万军队。由于是急行军,他而今赶到太原城下的只有二十万军队,确实都非常疲惫,他非常担心拥有二十多万军队的徐达,趁他还没有整休好,向他们发起突然袭击。我当务之急,除了加强戒备,还必需尽快与太原城内取得联系。扩廓帖木儿这么想着,问他身旁的副将:“派去太原的肖勇,怎么还没回来?”
副将无言以答,扩廓帖木儿见了,虽然恼怒,却也知道这不关他的事情。可是,为什么肖勇会一直迟迟未归?扩廓帖木儿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然后对副将说:“你马上再派一个人去,明天一定要与太原城取得联系。”
这一天,扩廓帖木儿睡得很迟,整整一个晚上,他都睡不着觉,在床上辗转反侧。二更过后,就在扩廓帖木儿昏昏欲睡时,有卫兵来报:“徐达、常遇春的军队前来偷营。”
扩廓帖木儿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珠子,他已经分明地听到了外面的喊杀声。冰冷的汗水,不知怎么就从背心冒出来。他感到胸口有一股冷冷的凉意,不由得闭上眼睛,有一会儿之后,扩廓帖木儿重新睁开已经无神的双眼,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也是命,是上天对大元帝国的惩罚。朱元璋,这可恶的和尚竟有这样勇猛的元帅,敢来偷袭我的大营。如今我虽然也有二十万军队,可是他们都疲惫已极,而且又失去了斗志。敌人却是蓄精养锐、气势如虹。这样的战争,我必败无疑。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看来,我现在只有尽可能地保存实力。于是,扩廓帖木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战场上的人已经不是人,而成了一个个为活着而拼命的斗士。因为是处在生死的关头,求生的渴望会使得懦夫也变得勇敢起来,但心里必须有生的希望和赢的信心,不然,即使是勇士也会变成懦夫,临阵逃脱。这是一种可悲的境地,扩廓帖木儿的军队正处于这种境地,大家都以为面对的是徐达的二十多万军队,心中已没了能赢的信心。本来就军心动摇,又遇上敌人半夜来偷营,顷刻之间部队乱了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接到扩廓帖木儿撤退的命令。一时更加混乱,军士们纷纷丢盔弃甲,争相撤退,一时溃不成军。
徐达原本作了拼死一战的准备,没想到这么一冲就击退了敌军。真是败军如山倒,胜军如破竹。徐达长剑高举,大声呼喊:“乘胜追击,消灭元军!”
李文中等将军听了,跟着呼喊,士兵们也都齐声响应。一时间喊声四起。五万军士如滚滚的洪流,向敌人涌去。扩廓帖木儿曾经是那样英勇善战的二十万骑兵,如今却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向前逃命。徐达率领五万军士一边高喊,一边拼命砍杀。所到之处,除了投降的元军,被杀死的元军尸体。
这一战,竟杀死了万余元军,还俘虏了四万多人。对徐达与常遇春来说,这不是第一次;对于扩廓帖木儿,却是平身绝无仅有的一次奇耻大辱。扩廓帖木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之后,就偷偷地溜出帅帐,匆匆地骑上他的风雕龙驹,置他的大军于不顾,一溜烟地往北逃去。他的风雕龙驹太快,当他的部下在徐达如洪流的部队追击下或死或降时,他早已跑出很远,到了最安全的地方。
山西平定,徐达率军进攻陕西。陕西守将李思齐见大势已去,由凤翔逃往临洮,根本不敢正面迎敌。他早已经把退路想好,万一不行,就投降明军。可是,就在这时候,竟传来元朝丞相也速率领元军,再次进攻北平的消息。
这一回,连向来胆大无比的常遇春也禁不住摇头了。这是为什么,元顺帝竟有这么大的胆量!在这种时候,还敢来进攻北平?!
一个曾经拥有至高无上权势的人,倘若有朝一日不幸从这权势上跌了下来,心里的那种如火煎熬的感受,是痛之极也苦之极的。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如何能回到从前,只要有一线希望的事情,他就会拼了命去做,哪怕是失去生命,他也会毫不吝惜。元顺帝这次敢于来进攻北平,就是这样的心理。
在处于相当的劣势中,在似乎无力抵抗他人的进攻时,元顺帝还敢冒然进攻北平。这,并不是元顺帝胆大,只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离开北平这么些天来,元顺帝才知道昔日在北平的生活是多么的快乐,多么值得珍惜。只到这时候,元顺帝才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感受!人有了这般的心思,当然也就不惧一死了!要拼命一搏,成了最寻常的事情。听到扩廓帖木儿失败的消息后,元顺帝并不吃惊。他已经经历了差不多失去一个国家的痛苦,再吃一次败仗,丢掉十万、二十万军队,已经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元顺帝此时丝毫也没有气馁,他只是在考虑,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奇制胜,扳回眼前的败局。人在最困最危的时候,总是特别的聪明,常常会做出一些平时想不到、做不成的事情。苦思苦想之后,元顺帝果然突发奇想,得到了一个他认为值得一试的良谋好计。他唤来丞相也速率,命令他说:“在这关键时刻,请丞相亲率元军,再次去进攻北平。”
也速率听了,转动着眼睛,先是有些吃惊,想了想,便也明白了元顺帝的用意。
“事已至此,如此一行,或可挽回败局。”也速率对元顺帝说:“老臣一定谨遵陛下之命,前去进攻北平。这一次,请陛下放心,老臣一定会拼死而战。如果攻不下北平,老臣也会死在北平城前。只请陛下回到北郡以后,照顾一下老臣的妻室儿女。”
元顺帝听了,认真地点点头。也速率再无顾及,第二天,便请率元朝这最后的铁骑,往通州前进,不一日,便已马抵通州。
看到常遇春有些吃惊,徐达微笑着说:“这不过是元顺帝狗急跳墙,拼命一搏。兵战在于冷静,他如今这么一急,已经输了三分,余下的只能是等待失败。”
常遇春听了,点点头说:“大元帅的这般解释,我非常同意。这元顺帝确实也是强弩之末,再怎么跳也没什么劲,哪抵得住我大明的军队。”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一点也不可以大意。”徐达轻言细语,象是说给常遇春,又象是说给自己听。因为徐达知道,战争就是战争,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敌人,都万万不可有一点的轻视。他让常遇春带去差不多一半人马,还将猛将李文忠也给了他,让这俩位大明王朝一流的将军一同前往,去救援北平。
元顺帝想拼命一搏,实在是因为他的生活反差太大,他怀念过去,他要如此般明知不可为还要去为之,而他的属下,特别是那些士兵,无论元顺帝在大都还是在上都,他们的生活似乎都差不多,因此他们没有去拼命的勇气。再狠地军队,一旦失去了勇气,也会变得软弱无力,更何况是丧家之军,心里埋着失败的担心,遇见常遇春的虎狼之师,自然大都是不战而逃了。
常遇春原本认为北平之战,将有一场凶险的搏击,在心理上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没想到竟然会兵不刃血,就解了北平之围。作为一个能征善战的大将军,常遇春早已憋足的气,这时得不到发泄,他不想就此干休。元顺帝!你不敢与我一战,弃城逃命。我偏由不得你这么不负责任地逃离,我要乘胜追击,哪怕是百里千里,也要找到你,然后打败你,让你领教一下逃跑的滋味。常遇春对自己说,率领他的虎狼之师,一路北上,穷追猛打,一直打到元上都开平。
开平就在前面时,常遇春心中充满豪气,大声地呼喊:“元顺帝!常遇春来也!我们决一死战,看看最终取得胜利的,是你们元朝,还是我大明王朝的军队!”
呼罢,常遇春双腿一夹马肚,飞驰向前。谁知道,这一次,元顺帝又象上次在北平时一样,知道常遇春兵来,早半天就急忙弃了开平城,一路往和林逃去。常遇春又这么轻而易举地夺取了开平,将那些来不及跟元顺帝一道逃走的元军,全部歼灭,缴获了许多元顺帝带不走的军需物资。这个时候,在山西作战的徐达,经过一番血战,也迫使元朝大将李思齐投降。消息传到南京,一切皆大欢喜,朱元璋令徐达驻守北平,令常遇春率军南下,回兵南京。
常遇春率了得胜之师,带着几万俘虏和大量缴获得来的财物,一路浩浩荡荡,从北平往南京进发。行至柳河川时,常遇春突然发病,昏迷过去,部队只好停下来休息。早在北平的时候,常遇春就感到浑身发热,腹部疼痛,由于胜利,心情极好,就一直强忍着。待到朱元璋来旨招他回京,更顾不得已经患病,硬撑着率军南行。柳河川地处荒僻,没有什么良医,部队的军医,又只是刮骨疗伤之人。
常遇春昏迷一夜,只到天明,终不得有效医治,终只能靠自己撑着。这个年仅四十岁的、大明王朝的开国元勋,一时危在旦夕。
人之爱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贤俊者自可赏爱,顽鲁者亦当矜怜,有偏宠者,虽欲以厚之,更所以祸之。
颜之推
夏日的南京,灼灼的日头悬空高挂,千树万树,垂头丧气的样子,钟山的翠柏都显得毫无生气,偌大的皇宫,在骄阳的烧烤下,有一种窒息的气息。朱元璋心中烦闷,不顾这闷热的天气,让人把窗帘拉上。他今日早早地起身,久久地伫立窗前,已经有一个多时辰,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低头沉思。他的心,也象这紧闭着窗户的又拉上了窗帘的暗房一样,黑沉沉的,似乎想清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徐达打败了扩廓帖木儿之后,消息传到北平,朱元璋认定这场战事,大局已定。给徐达与常遇春交待了有关事宜,然后带了这征战之中觅得的佳人茹兰,回到南京。作为帝王,要再纳一个妃子,对他来说原本是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事情,但为了给马秀英一个安慰,他还是将茹兰先放在宫外的一外别院里,自己先去将这事说给马秀英听。原想是在马秀英同意之后,让她去把这件事情给办了。谁知道,红颜薄命,茹兰还刚到南京,住进别院的当晚就暴病死去。此时的朱元璋,身旁虽然美女如云,可是除了马秀英与郭丽,确实也没有一个让他深感合心、很感兴趣的女人。而今马秀英与郭丽身边都有了几个孩子,都在渐渐地老去。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合心又感兴趣的女孩,竟这般快地死去。朱元璋深感人生短暂,命运无情!因此而伤感不已。
伤感归伤感,死人已已,活人受罪。朱元璋下令,将茹兰厚葬。一颗因为茹兰而欢快的心,一时空荡荡的。就在这时候,又传来常遇春遇难的消息。
原来,常遇春撑到第二日清晨,再也撑不下去,突然醒来,大叫一声,遗憾地死去。常遇春一生忠于朱元璋,与徐达一样,为朱元璋的大明天下立下卓越功勋,因此有“一时名将称徐与常”的说法。常遇与徐达,他们一个以谋略持重著称,一个以勇猛果敢闻名,正因为常遇春的配合,他俩相得益彰,才打了许多漂亮的胜仗。然而,常遇春却在这风华正茂时磕然去世。
朱元璋听了常遇春死去的噩耗,悲痛万分。待常遇春的尸骨运到南京,朱元璋亲自出奠,将常遇春安葬在钟山上。为表彰常遇春的功绩,朱元璋追封常遇春为开平王,谥忠武。又封常遇春的儿子常茂为郑国公。
常遇春的丧事刚刚办好,茹兰的丧事还没有办,朱元璋沉侵在悲伤里,一颗孤独的心,痛痛的、空空的使人非常难受。俗话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朱元璋的一颗心还在伤痛之中,有人来报:潭王朱梓要谋反的消息,朱元璋震怒了!只见他睁大着双眼望着苍天,许久也回不过神来。朱梓!谋反!朱元璋从牙缝中嘣出这四个字,已是费了天大的力气,要不是一旁的侍从扶着,早已倒在地上。
朱元璋共有26个儿子,潭王朱梓,是他的第八个儿子。平日里,这些皇子们也常常会犯些错,可朱元璋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竟有谋反的人。朱元璋虽然做了皇帝,有着在军事战略、使用人才等方面超出当时各路义军领袖的特殊能力。但从总体上说,他是一个受教育不多,心胸外宽内窄,而又特别自私的枭雄。尽管天下是依靠他的谋臣和一帮兄弟拼死拼活打下来的,可是一旦天下到手,他便将天下看作只是他一个人的。在这时候,他不但不愿意与他的谋臣武将共享天下,还处心积虑地思考着如何能使自己永久地独享这天下。如同所有可笑而又自私透顶的皇帝一样,朱元璋将儿子看成自己生命的唯一延续,并由此将天下只让他的儿子们来享有。朱元璋当了皇帝以后,他的二十六个儿子,除了一个已经封为皇帝接班人的太子朱标,还有一个生下来三个月就夭折的朱楠,其余的二十四个,都先后封了王。可是,对于那么多跟着他一道打天下的文臣武将,朱元璋仅仅只给徐达、常遇春、李文忠、汤和、邓愈、沐英这六个人封王,并且全部是在他们死后才得到加封的。由此可见,朱元璋对自己的儿子是多么地偏心偏宠。然而,就是这样,朱元璋的儿子中还有人要来造反,他恨得心中滴血了!
朱元璋决定大开杀戒,杀一儆百以泄心头之恨!
灼热的夏日,真叫人烦心!大地原有的一切生气似乎都枯萎了,一切都变得毫无生气,死气沉沉。朱元璋生了一天的气,还在生气,马秀英小心翼翼地来劝他,被他吼了一声赶出去。金碧辉煌的皇宫,此时在朱元璋的眼里,如同象黑漆漆的棺木一样,到处充满了冷漠、萧寂令人感到窒息的气息。
马秀英走了不久,太子朱标来了。他是朱元璋的二十六个儿子当中最喜欢的。在平日,朱元璋见了朱标,总是笑脸相迎,今天朱元璋不但不开笑脸,反而把脸拉得老长老长的。朱标见了,同他母亲马秀英一样,小心翼翼地走到父皇跟前招呼说:“父皇!”
朱元璋第一次对自己这个最爱的儿子冷冷地点了点头,好一会才吐出两个字:“何事?”
“儿臣听说父皇要杀朱梓……”爱子朱标的话还没有说完,被朱元璋打断。
“你这个孽子,胡说什么朕要杀朱梓?!你!!”
朱标生性温柔,尤其在父亲面前,从来是温文尔雅的,他从来没有见父皇发这么大的皮气,一时不由得愣在那里。朱元璋见了,仍未解恨,怒火冲天的将面前案头上的公文用力一拂,也不去管它们纷纷落地,手指朱标说:“你!你!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父皇!!”
朱标吓得跪在地上,连声地说:“请父皇恕罪,孩儿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哪个意思?”
“孩儿不是说父皇要……而是请求父皇饶了朱梓这一回!”
朱元璋听了,过了许久,这才稍稍地消了一点气,看着朱标已是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不免有又些痛心,大喝一声说:“快起来!”
朱标听了,这才费力地爬起来,泪眼婆娑地望着父亲。朱元璋见了,又多一份心痛,却是瞪大了眼问他:“为什么,我要饶朱梓这一回?”
“他是我的亲弟弟,是父皇你的亲生儿子。”朱标流着眼泪为他的八弟求情,说:“杀了他,父皇你也会痛心的。”
“那么,你认为这事该怎么处理?”朱元璋恼怒地反问儿子。
“施之以仁爱。”朱标期盼地望着父亲说。
“你知道他犯得什么罪吗?”朱元璋又问。
“谋反。”太子很坦率地回答。
朱元璋的天下是凭武力打出来的,十多年的腥风血雨,严酷的战争训练得他明白:权力是靠武力和权威维持的,他之所以早早地立下太子,一来是出于对朱标的偏爱,更主要的还是要树立起一个权威,断绝其他王子争位的念头。可是,他的儿子中,还是有人想来争夺王位。朱元璋深知以前王朝许多王位之争的惨事,绝不能容忍这种惨烈的事情在自己的皇朝中发生,他必需杀一儆百。没想到,这个仁慈的太子受不了,他不忍心他的亲弟弟惨死在父亲的手上,要来为他的弟弟求情。这事我不跟他讲清楚,看样子还真不行。朱元璋想到这里,圆睁着眼问道:“谋反!你知道他是谋反,你对谋反的人,你还要施之以仁爱?”
朱标此时虽然有些害怕,但想到亲弟弟就要被处死,他徒增了不少勇气,于是底着头说:“父皇不是一直教我要仁爱吗?古代圣人也说,一个君主,如能重礼教而轻刑法,天下就可以治理得很好,百姓才能够安居乐业。”
朱元璋没想到儿子会这么大胆来反驳他,可儿子的反驳又是他常常告诫儿子的话,他当然一时无话可说,只在心里狠狠地骂道:“这个宋濂,怎么把我的儿子教成这样!”
其实,朱元璋就是喜欢与仁厚的人打交道,所以,他才把朱标等王子交给以厚道著称的大儒家宋濂教育。然而,喜欢与仁厚的人打交道是一回事,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仁厚又是另一回事。朱元璋曾夸宋濂为“开国文臣之首”,对他赞颂有佳。那时,朱元璋因为自己没读过什么书,希望他儿子能如宋濂那样博学,那样厚道。有一次他带朱标一道郊游,看到路旁有一丛荆棘,朱元璋停下来摘下一条荆棘对朱标说:“古人曾以此为刑具,考打犯罪之人,你猜是为什么?”
朱标瞪大眼睛看着父亲手中轻轻摆动的荆条,摇摇头。朱元璋便用荆条抽了一下朱标,听到儿子“唉哟”的呼叫,朱元璋哈哈大笑了。
“痛不痛?”他问儿子。
“痛。”儿子如实回答。
“可是,如果用这个打你呢?”朱元生意指着身边的一根铁棍又问儿子。
“可能会更痛。”朱标还是老实地回答,因为他确实还没有被这样的铁棍打过。
“你说对了。”朱元璋夸奖儿子;“这铁棍打起来会更痛,不过不仅仅是更痛,还会伤了你的骨头,让人致残或致死。”
朱标点着头,眼睛睁得更大。
“你说,古人为什么用荆条作刑具,而不用铁棍?”
朱标又只能摇头了。
“我告诉你,这正是古人仁厚的地方。用荆条惩罚罪犯,既让他痛,又不伤他筋骨,不会打残打死罪犯。朱标,古人的仁厚,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
朱标终于懂了父亲的一番苦心,认真地点着头。朱标天性仁慈,很象他的母亲马秀英,加之从小在宋濂的教育下,为人更是厚道友善。可是,当朱元璋从自己的经验来看治理天下时,又感到朱标过于懦弱,似乎难以做好皇帝要做的一些事情。因为喜欢与厚道人相交的朱元璋自己并不是个仁厚之人,所以在平常的生活中,又要不断地与朱标发生冲突。
当了皇帝后的朱元璋,已经逐渐习惯了别人在他面前唯唯喏喏,朱标的顶撞,使他又气又恼,却也没什么办法,眼瞪着儿子,在心里骂完宋廉对朱标一挥手说:“你可以退下了。朕要告诉你,朱梓定斩不赦,从现在起,有谁再敢劝朕,斩!”
从这以后,朱元璋便很少跟朱标提仁义礼教,只是常给他讲一些人与人之间的利害关系,王者独步天下的手段。这是后话。
第二天,朱元璋下朝特别早,他一会儿想到处死的晋王,一会儿想到懦弱的太子,再也安不下心来,走出大殿,经自住大本堂走去。他要去看看太子朱标,对于这个今后要接自己班的儿子,他非常担心。
大本堂是宋濂一手办起来的,朱元璋的皇子皇孙们都在这里读书。朱元璋做了皇帝之后,虽然越来越反感儒生,但却希望他的儿子们都能够多读一些儒家的书籍,多明白一些儒家的道理,因此,一直将大本堂交给以宋濂为首的大儒们在主持大局,每日里为他的太子们讲课。
作为给太子们传道授业的地方,朱元璋对于大本堂还是颇有感情的,对于大本堂的主持人宋濂,还是颇有敬意的。以往,每次到大本堂来,朱元璋总是要先见见宋濂,向他询问一下皇子皇孙们的学习情况。这一回,朱元璋因太子朱标的事迁怒了宋濂,当他走进大本堂后,再不去见宋濂,而是直接找到朱标。那一天,因为朱标为他的八弟朱梓的事来劝朱元璋,被朱元璋声色具厉地赶了出去。事后,朱元璋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悔。朱标能为他弟弟求情,说明他宅心仁厚,虽说他不能理解自己严厉处置叛逆的良苦用心,但还是不应该对他这么粗暴。自己既然立了他为太子,要让他继承大明王朝的大统,就应该更耐心地对他进行教诲。何况朱标这个孩子,人品还是非常好的,而且又是完全可以教育的。这么想着,朱元璋决定到大本堂来,看看朱标,与他好好谈谈心。
作为最听话的好“学生”朱标,此时正襟跪坐,双手捧着孔夫子的“中庸”,愁眉苦脸地似乎在想其他事情。朱元璋见了,自然是很不高兴,可又一想儿子肯定在为昨日之事烦恼伤心,他还只有这么点年纪,心中有了这么大的事情,没人开导,一天两天是会想不开的。这么看来,朕是来对了。朱元璋这么想着,便把一肚子的不高兴都忍了下来,很平和地望着朱标。朱标正在心不在焉地读书,突然看到父皇来到眼前,大吃一惊,手上的书差点掉在地上。
朱标确实在想着晋王被杀的事,他为父皇的做法感到痛心,他有些慌乱地请父皇坐下。朱元璋接过朱标的书看着。这时的朱标虽然还刚满十五岁,可朱元璋已明白,在书本的“功夫”上,自己远远不及儿子,因此也就不愿与儿子作书本知识的探讨。简单询问几句,朱元璋提起他的茹兰妃子,伤感地告诉朱标说:“茹兰妃死了,葬礼就在明天,你一定要去一下。”
朱标点头,说:“儿臣遵命。”
“明天你去时,一定要穿齐衰之孝。”朱元璋又说。
此刻,朱标的心已渐渐平静下来,他受宋濂教育这么些年,对“礼”知道得颇多,想了想开口说:“父皇,齐衰之孝是重孝,我是你的太子,给她穿这样重的孝恐怕不太合适。”
朱元璋没想到朱标竟然会在这事上反对他,一下子气得脖子涨筋,抽出屁股下的坐垫就朝朱标扔去。朱标吓坏了,惊恐地拾起地上的坐垫,递给父皇。朱元璋接过坐垫,望着儿子害怕的样子,气消了许多,斩钉截铁地说:“礼法你要坚持,父命你更不可违,礼法是人订的,你父皇就是订礼法的人,两者有了不同,该遵循什么?你懂了吗?”
朱标想了想,低声回答:“孩儿懂了。”
“说,该遵循什么?”
“父命!”朱标怯怯地说。
“大声一点。”
“父命!”朱标尽管尽了力,声音还是不太大。
朱元璋看一眼可怜兮兮的儿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当了皇帝以后,自己分明地感到很多人怕他,开始还有些不乐意,久而久之,就慢慢地习惯了,对不怕他的人,反而很是恼怒,可对于自己的儿子,却不希望也怕他。朱元璋决定带儿子到自己那里去,走一走,再聊一聊,培养一下父子感情。他也不唤宋濂来见个面,带了朱标,离开大本堂。
朱元璋带着朱标在皇宫的后花园走了一遭,感觉有些累了,就让儿子随自己来到书房。他一方面对太子的厚道有些反感,另方面又欣赏太子的这种厚道。茹蓝死了,朱元璋一时还想不起那位妃子更满意,决定把时间再给朱标一点,与他谈谈,谁知话还没开口,李善长就来求见。
连日来的骄阳高照,许多人都为此烦心,独有李善长,心里喜癫癫的。一大早起来,在院子里耍猴般地锻炼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然后吩咐下人,往皇宫里去。他今日不去大殿,而是直接到后宫去见朱元璋。
自从朱元璋去了开封,李善长一直是每天早早地就起来,准时地到朝堂去,认认真真的处理好每天该处理的朝政大小事情。朱元璋从北平回到南京,他即刻去见朱元璋,要向他汇报朝廷的事情。不料朱元璋却朝他挥挥手,说:“朝中大事还劳烦你再主持几日。”
李善长只好点头称是,他一回去就弄清了是什么原因,朱元璋想处理一下陆茹兰的事情。看来我还得再等几日,李善长对自己说。谁知道第二天就传来了陆茹兰的死讯,接着是常遇春牺牲的消息,然后又是朱梓谋反的事情。弄得朱元璋身心疲惫,无心打理朝政。李善长也就这么等了下来。现如今,常遇春的丧事办妥了,谋反的晋王也杀了,至于茹兰妃子的丧事,李善长认为这对朱元璋算不上什么,影响不了他的心情。于是,感到自己应该去找朱元璋了。
李善长来到后宫之后,张公公客气地对他点点头,进去通报不久,回来带他去见朱元璋。君臣之礼之后,李善长对一旁的太子夸赞了几句,然后就开始反映情况,说:“如今天旱太久,南京周围,田土开裂,庄稼干枯,不少地方,恐怕是要颗粒无收了。”
朱元璋对农民有着很朴实的感情,对农时的好坏也非常关心。李善长的话,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他认为李善长一定是有个什么好建议要说出来,看了朱标一眼,示意他也要认真地听一听,谁知李善长的话头一转说:“有一件事,不知皇上是否听说。”
“是什么事?”
“就是在杀李彬时,刘伯温说过,杀李彬,天必雨!可是现在,李彬的骨头都让蛆虫吃光了,老天爷却还是没有下雨。”
李善长之所以一直要找朱元璋,主要还是要向他说李彬的事情。因为李彬被杀,李善长已经怒不可竭。从前他曾那么敬重刘伯温,是真心佩服刘伯温的能力,这能力可以帮助朱元璋取得胜利,他李善长跟随朱元璋这么些年,实在是太希望他能早一点取得天下。可如今,天下已经取得了,自己又比他官大,以前的那点佩服没了,刘伯温倒显得有些多余。李善长不能容忍刘伯温这么不给他面子,从刘伯温拒绝他救李彬的第一天起,李善长发誓要报复刘伯温。从这以后,李善长就一直在找报复刘伯温的机会。不久,他自认为已经抓住了刘伯温的辩子,所以才一直想见到朱元璋。今日他十分得意地来了,一心想借朱元璋之手,将刘伯温干掉,以泄心头之恨。
却不料,朱元璋听了关于李彬的事,心里非常地烦,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问:“依丞相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李善长想了想,一字一句地说:“李彬犯贪,应当斩,我也看了皇上的圣批,正是这么定的。可是,当时南京就已经处在大旱中,我曾建议刘御史待大旱过后再行刑,他却一点都听不进去,当了大家的面说了那样的话,如今百姓议论纷纷,说朝庭的话不算数,这大大地影响了朝庭的威信,不加惩罚,不好与百姓交待。”
“你看这事该怎么惩罚?”朱元璋听李善长讲完,眼瞪着他问道。
李善长一时语塞,稍一停说:“刘伯温是朝中大臣,一生建功颇多,怎么惩罚,还凭皇上作主,臣下照办就是了。”
“待我想一想吧。”朱元璋说,示意李善长离去。
跟了朱元璋十多年,李善长对朱元璋的每个眼神意思都了解得很透,于是连忙告辞。李善长走后,朱元璋问朱标:“你说,这事让你来办,该如何处之?”
“我认为刘御史这回预言虽说不准,但最好是不要处罚。”
“为什么?”
“老天爷想做什么,人是很难清楚的,更何况,如今的天旱,绝不是刘御史造成的。”
朱元璋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说:“皇儿这样的回答,思路上有问题。作为皇上,如果只是以事论事,或是以常理来处理问题,这皇上是断断做不下去的。”
朱标听了,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望着朱元璋,那意思分明在问:要处理问题,怎么不以事论事?又怎么不按常理?
朱元璋见了,清楚朱标心里的话,微笑着望了他说:“这种事情,你需要动动脑筋,自己先好好想一想,印象才会深刻。实在想不出来,父皇再讲给你听。”
朱标听了,果然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
本来长长的太阳已经缩到窗外去了,朱标还是想不明白父皇的训示。在他看来,处理大臣间的纠纷,就该就是论事,就该按照常理,如不其然,怎么能讲得清,又怎么能让人服气。朱元璋看着朱标一脸困惑的神情,知道给他再多的时间也难得想明白,于是叹息一声说:“皇儿,让父皇来告诉你,但凡遇到臣子们相互状告时,你首先要去分析他们告状的原因,弄清楚他们为什么会告状。至于其间的是非曲直,当皇上的根本不用去弄清,因为皇上一但把告状的原因弄清楚了,皇上就能够决定用什么方法来处理了,问题也就已经解决了。”
朱标听了,更加吃惊。望着不解的儿子,朱元璋笑着开导他说:“你说说,李善长为什么要告刘伯温?”
“因为……刘伯温预示天气不准,会影响朝庭在百姓们心中的威信。”
“那么,刘伯温为什么要来预示天气呢?”
“因为,他要杀李彬。”
“他要杀李彬,父皇也批准了,杀了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去预示天气?”
“因为李丞相说天旱太久……”
“行了,你再想一想,李善长为什么要告刘伯温?”
“因为李彬……”朱标虽然说出来,心里却没有底,眼睛一眨都不眨地望着父皇。
朱元璋听了大笑起来:“皇儿,这回你说对了。李善长之所以要告刘伯温,就是因为李彬……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你知道李彬是什么地方的人吗?”
“濠州。”
“对,他是濠州人,我们也是濠州人,李善长也是濠州人。皇儿现在明白了吗?”
“有些明白了,李丞相是在维护濠州人,让父皇也来帮他维护濠州人。”
“你说,父皇能成全李善长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皇上要主持公道。”
“对,说得很好,皇上要主持公道。还有其他的理由吗?”
朱标摇了摇头。
“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父皇现在说给你听,你一定要记牢这句话,今后,一辈子都要记牢这句话。”
朱标认真地点点头。
“皇上要主持公道,更要权衡朝中各方的力量。无论是在什么时候,都不能让某一方力量在朝中座大。现在的濠州人,在朝庭里势力太大了,这就是李善长他们做得好事!皇儿你一定要明白,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当皇帝的要做全天下的主人,就不该再让别人在朝庭里拉帮结派,分裂自己的天下……”
谈到如何当皇帝,朱元璋虽然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现在还刚做了二年,就好象从来就是个皇帝一样,说起来头头是道,精心点驳自己的儿子。
朱标感觉到父皇的话,许多与宋濂教的有矛盾,但他却不便开口发问,只是挂记着刘伯温的命运,不知父皇会怎么处罚他,忍不住替刘伯温求情说:“父皇,儿臣认为,刘伯温此事虽有错,但并没有罪,还请父皇不要惩罚他。”
朱元璋摇了摇头说:“这事不能从有罪还是有错来考虑,皇帝考虑问题,只能从怎样有利于江山社稷的稳固来进行。现在打得了天下,朝中的一些人却在结党营私,刘伯温虽然有许多地方不能让我满意,但他从不跟这些人搞在一起,单凭这一点,我是不会亏待他的。”朱元璋说到这里,停下来望着他的儿子朱标。
朱元璋记得,在他刚刚得到天下时,曾招刘伯温来征询有关天下治理的事,刘伯温告诫他说:“元朝以宽纵失去天下,因此只有严肃法纪,立纪陈纲,才能救济斯民。”在这一点上,说是刘伯温的告诫,不如说是刘伯温的符合,因为朱元璋虽曾教朱标要善待罪犯,但本人却非常喜欢严刑苛法的。他曾私下里对马秀英说:“朕收平中国,对于元末法纪纵弛导致的各种弊端,非猛不可。”既然在这个问题上君臣的看法如此统一,给他一些惩罚他是可以接受的。更何况,这一边还必须安抚李善长的心。朝中的许多大事现在还需要他打理,我不可以让他有太多的不满意。想到这里,朱元璋迎着儿子满怀希望的目光,说:“作为皇帝,在对待臣子的问题上,要惩罚分明。这一次,刘伯温预示不准,李丞相说的也有道理,不惩罚刘伯温是不行的。”
在朱元璋回想过去的短暂时刻,朱标一直满怀希望地望着他的父亲,如今听了这句话,目光中的希望渐渐逝去,代之以一种深深的挽惜,说:“这一回,刘伯温实际上是无辜的。”
“朕已经跟你说过,皇帝处理臣子之间的矛盾,需从大局从发,不应该只看他们的是是非非,有辜无辜。这话你一定要记住!”朱元璋突然严肃地说。
“孩儿谨遵父命。”朱标的声音不大,说完垂下了头。
朱元璋见了,心里知道儿子一下子还没有完全接受。朕何尚又不知道刘伯温是无辜,但为了安抚李善长,还是要给他较严的处罚。为了让刘伯温也能安心受罚,我得让人去找来刘伯温,亲自给这个天下第一谋士讲讲,也好让他心服口服。至于朱标,还得慢慢来。朱元璋心里这么想着,对儿子说:“这些事情,你不仅要遵父命,而且要认认真真的去想,要把他想通,要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有这样,今后才可以独立地处理许多事情。”
“孩儿一定按父皇的话去做!”
朱标这一次回答的很真诚,朱元璋听了,满意地一笑,说:“你去罢!”
在苦苦的钻营后突然有了权利,便觉得众人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并越来越大胆地享受着这种无上的自鸣得意,把从前别人给他带来的不快全都要找回.来。这,就是风光无限的小人得志。
朱元璋斜依在养心殿,闭了双眼,静静地考虑着。有几件事情急需要他定下来,他想了几天,心里已有了底,但考虑到这些事关系重大,还是想再听听别人的意见。他想起刘伯温,这些事也只能问问他,更何况,刘伯温预示天雨不准需要处罚的事,也正好借此时给他讲一讲。
李善长抓住这事不放,在那里大做文章,在他的运作下,差不多每天都有人在状告刘伯温。公允地说,刘伯温以自己的才智与忠诚帮助他朱元璋打下了大明江山,朱元璋心里是有数的。他盛赞刘伯温:“运筹决胜,助我成功”;夸他“凡所建明,悉有成效”;说他“发纵指示,三军往无不克。”有如此才能,如此功勋的人,一次预示天雨不准,又有什么关系?可是,这刘伯温有时也让朱元璋心烦,这个经常得到朱元璋夸赞的人,未免也太任性了一些,清高了一些,甚至狂妄了一些。对这样的人,不敲一敲他,一定会做出更多让人不高兴的事来。朱元璋想清楚了这些,徒然地睁开又眼,吩咐徐太监去唤刘伯温。
刘伯温斩了李彬之后,心里轻松了许多。李善长,这一回你可是在你的那些老乡们面前,丢尽了颜面,但你又能奈我其何?刘伯温这么想着,差点笑出声来。只是没高兴两日,心里又沉重起来。所谓智者千虑,也有一失。这一次还真有些意外,老天爷竟然与刘伯温想得不太一样。杀了李彬已经三天了,还是没有下雨!
“大事不妙!这老天爷要替李善长来出这口恶气,看来我得自认倒霉了。”刘伯温这么想着,唤来杨宪,说道:“就这一两日,我可能要回乡下去住一年半载。我走后,御史中丞一职,你虽然暂时还不能得到,但因为斩李彬一事你告病在家,不受半点牵连,接替我主事的,一定是你。”
杨宪听到这儿,大吃一惊,问道:“中丞做得好好的,为什么你要离去?”
“你没有看见?”刘伯温伸出一个指头,指了指天,说:“是天要帮他,非人力能及。只是,待我走后,你需小心谨慎做事。对有关我的话题,无论是在皇上还是李善长面前,你都需不加评价,保持中立。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们相信你、敢于委你重任。待一年半载后我回朝中时,这中丞一职,定会是你的。”
杨宪听了,跪下便拜,说:“中丞一职,卑职万万不敢有半点非份之想。”
“不是非份之想,你一定要替我受这遭罪。李善长一伙的诬告不断,我自己又出了预示不准的丑事,除了暂时避一避,我已想不出有再好的出路。我相信,只要你在朝中站住脚,到时候李善长一定会输给我,你一定要替我争这口气。”
杨宪听了,这才高兴起来,口中称谢。正在这时,有太监来宣:“皇帝召见!”
刘伯温来到养心殿,君臣礼毕,朱元璋示意让他坐下,开口道:“这次请先生来,是有几件事要问你。”朱元璋抬头看看刚刚装修一新的大殿顶子,一捋胡须接着说:“如今元大都战事已定,但元顺帝还有十多万人马,常在近处干扰。我想命徐达领军出塞,将北元军队赶得更远些,最好是赶到沙漠里去,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自从徐达与常遇春北伐元末残余势力大告成功后,蒙古大汗脱浑铁木尔被赶往大漠以南。因为在他手里失去了祖先夺来的中华江山,脱浑铁木尔曾在漠南长声痛哭。朱元璋虽然听不到这位昔日皇帝的哭声,但还是明显地感受到了这些昔日统治者不甘心的呐喊。为了防止他们来骚扰,以维护国内的安定,朱元璋早就安排了自己最信任的、也是大明王朝第一的军事统帅徐达,镇守北平。然而,大明王朝与北面的蒙古边界线太长,元帝国北逃的残余部队还有十多万铁骑,他们因为来去非常迅捷,一直象狼群一样,不断骚扰大明王朝的边界城市,令人防不胜防。朱元璋征询刘伯温的,就是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刘伯温虽说智谋过人,但一下子没想到朱元璋会问这个问题,好在他对这个问题也曾考虑很深,想了想回答:“如今北元虽然对我们常有干扰,但都是发生在偏僻处,影响非常有限。更主要的是元朝的军队,虽然大多数被消灭,这剩下不多的,都比较精华,还有很强的战斗力,要驱之、灭之必费大力气,而我大明,新国刚建,最需息战养民,所以,微臣认为,待到民富国强时,再挥军北进,驱灭大元为宜。”
朱元璋点点头,眯细着眼睛,久久地瞧着刘伯温,有好半天,才自言自语地说:“只是苦了徐达,在元军未到沙漠之前,只能由他镇守北平,总领北方军事。”
“皇上考虑周全,徐达在北,犹如我大明之‘万里长城’,元军根本无法逾越……”
朱元璋突然睁大双眼,打断刘伯温的话说:“好,这事暂就这么定了,先不忙北征。另外,我还有件大事,要征询先生的意见。”
刘伯温听了,不觉感到有些滑稽。这个朱元璋,他要处罚我,还来征求我的什么意见,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这么想着,刘伯温睁大眼睛,一付极认真而又谦虚的样子,准备来接受朱元璋给他的惩罚。
这一次,刘伯温又错了。他在心里认为朱元璋说的“一件大事”,一定是指得是自己说“杀李彬,三日内必雨”的事。结果,只听得朱元璋望着他极严肃地说:“我讲的这件大事,就是定都的事情。朕的大明王朝,能有这方面知识见解的,唯先生为第一,所以朕想听听先生关于定都的意见。”
原来,早在1364年,朱元璋击垮了陈友谅在南京登吴王位时,就开始在南京大兴土木,建天地坛,造北钟山新宫,作称帝的准备。由于当时战事未结,各项建筑都力求节简,直到1368年,朱元璋在南京称帝,经又一次讨论后,这才决定南京为京师,以开封为陪都。京师虽然决定下来,朱元璋对南京却不太满意,感到南京太偏东南,与中原又有长江之隔,这样一来,对于有效地控制全国,不太方便。基于这样的原因,关于在何处建都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朱元璋。经过反复思考,现在,朱元璋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只因建都这事关系重大,而刘伯温对此又很内行,因此朱元璋想征求一下他的意思。
刘伯温听了,坦然地迎着朱元璋的目光,反问道:“不知陛下有什么样的打算?”
“我想将濠州建为中都,不知御史中丞有何看法?”朱元璋冲口而说。
刘伯温听了,稍作考虑,侃侃而谈说:“从地理位置上来说,濠州山险水急,交通不便。从经济上来讲,濠州周边农业条件很差,在此建都,粮食等生活必须品一定非常缺乏。所以我认为,濠州虽然是出皇帝的好地方,却不是皇帝常住的好京师……”
朱元璋听着,心里很不以为然。出于积习,朱元璋还是面带微笑,似乎很耐心地听着。刘伯温何等精明,对朱元璋的心思,早已看出来了。除此之外,刘伯温还从朱元璋那不带表情的微笑中看出:关于建都的事,不管他刘伯温怎么劝说,朱元璋还是要建都濠州。如果这事给李善长遇上,一定会顺了朱元璋的意思去说话。可刘伯温就是刘伯温,他还是要坚持说出自己的意见。
“建都濠州,实在不妥!”他最后说。
朱元璋听着,心中更加反感,暗自想到:我原只想罚你去筹建中都,看来还需再重罚一些了。朱元璋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他如今太强大了,强大得可以不听任何人的话独断专行却无需负任何责任。正因为如此,他一直微笑着听刘伯温把话说完,才将话锋一转说:“此事今后再议,你先看看这些东西。”说完,朱元璋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宦官将一叠状子递给刘伯温。刘伯温接了这些状子,急急地翻看着,大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刘伯温饮酒时出言不清,把“圣上”说成“升上”;说刘伯温与歌妓把盏吟诗……
刘伯温看着,渐渐地,宽大的额头上冒出一排排的汗珠。因为他清楚,这些看似不足为道的小事情,既然成了状子,让皇帝来处理,要大也可以是很大,甚至是大到定你个杀头的罪。在朱元璋刚建立起来的高度集权统治皇朝中,朱元璋已经决定了“猛”的治国方略。以朱元璋外宽实际上内窄的性格,现在已经容不下一丝半滴的反对意见,他甚至大兴文字狱,为一字之嫌,便要被判处他人的死罪,哪里还容得臣子去与歌妓把盏吟诗?还把“圣上”说成“升上”?刘伯温这么想着,越发是汗流不止了。
朱元璋让人将状子交给刘伯温之后,就一直满脸带笑,斜着眼睛看着他的这位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御史中丞。刘伯温认认真真地看完状子,再不把头抬起来,眼睛盯着状子说:“臣有罪,一切还请皇上发落。”
看着刘伯温狼狈不堪的样子,朱元璋的心里这才感到有点儿快意,清了清嗓子,说:“状子虽然这么多,有些恐怕也不属实,不过,李善长告你预示有误……”朱元璋突然停住话头,等刘伯温回话。
“李丞相所言极是,臣愿意受罚。”刘伯温抬起头来说道。
“你看,该怎么处罚好一些?”朱元璋温和地问道。
“能不能让臣回老家去?”刘伯温说得很诚恳。
“避一避,也好。”朱元璋说:“只是不知你走之后,谁来接下你手里的事情。”
“皇上阅人无数,我想皇上的安排一定会非常正确。”
“好吧!我考虑考虑再说。”
“没事,臣告退。”
朱元璋点点头。
“爽快啊!”刘伯温走后,朱元璋小孩般的大声喊道。这些儒生啊,学问倒是有一些,可总是酸溜溜的让人难受。又一个个的还要那么犟,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主张,真让人不舒服!不管怎么说,你读书再多,还是做臣,朕读书有限却是你的主人。朱元璋心里这么想着,颇为得意地笑了。
“来人!立刻传李善长来!”朱元璋大声地喊道。
不一会,李善长来了。朱元璋招呼他坐下,然后笑容可掬告诉李善长说:“刘伯温走了。”
“走了?”李善长大吃一惊,不知刘伯温走到哪里去了。
“他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
“是他自己主动要求回老家去的。”
李善长听了,心中一喜,刘伯温能有这一天,他盼了很久。心里虽然高兴,脸上却并不露出来,反而说:“这么一个能干的人,走了真可惜”
朱元璋知道李善长的心思,懒得去点明他,叹息一声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也是没有办法,只有随他去罢。”朱元璋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把目光盯着李善长,问道:“你看看,刘伯温走了之后,谁来接他的位置合适?”
李善长忍住笑,故作姿态地想了想,说:“御史中丞一职,非常重要,依臣之见,必须皇上亲自挑选,这才能够非常适合。”
“朕现在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要你说说,谁最适合?”朱元璋毫不客气地追问。
“皇上一定要臣说,臣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胡惟庸,不知能否胜任御史中丞一职?”
“胡惟庸?”朱元璋闭上眼睛,他要好好地想一想。他很快想起了与陈友谅决战前胡惟庸写的那份很附合自己胃口的“战略策论”。对,胡惟庸是个对朕忠心耿耿的人,也算是个有能力的人。只是,这个李善长一直在拉帮结派,他提胡惟庸,说明他们的关系不错,更何况,胡惟庸也是定远人。如果一个丞相与一个御史中丞搅到一起,这恐怕不是好事情。这么想清楚了,朱元璋睁开眼来,问道:“还有没有其他人选。”
“臣一时想不起来。”
“杨宪如何?”朱元璋问。
杨宪是山西太原人。朱元璋打下南京后前来投奔到幕府的,他开始掌管文书,因办事干练,朱元璋常派他出去办差,也算得上是朱元璋的亲信,所以朱元璋想派他到刘伯温手下任中书参议政事。李善长没想到朱元璋会提杨宪,心里有些急,嘴上又不好说。
“我看了你们参刘伯温的材料,上面没有提到杨宪,这说明他并不主张当时就杀了李彬。”朱元璋见李善长不语,又开口说。
李善长听了,这才赶紧表态,连声说:“是这样,皇上英明,杨宪与杀李彬之事无关,让他代理中书参议政事,比胡惟庸更适合。”
“这事就这么办,刘伯温走后,你去跟杨宪好好谈谈,暂时不要任命,因为这次还没有免刘伯温的职,让杨宪代行御史政事。”
李善长连连点头,一个劲称是。朱元璋看了看他,考虑了一会,又问道:“我想在濠州建中都一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不知道你认为如何?”
“濠州是皇上的故乡,那里人杰地灵,皇上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在濠州建都,应该是很好的事情。”李善长很真诚地说。
朱元璋认真地看着他,这回倒有些拿不准,李善长说的是不是心里话。不过,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建都濠州,这将是一件多么爽快的事情啊!想到这里,朱元璋说:“那么,你认为在濠州建都好?可以建都濠州?”
“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家。京都只不过是皇上住的最多的一个家,皇上最喜欢住在哪里,就可以在哪里建都。建都的事,实际上完全应该由皇上来定。皇上如果喜欢常住濠州,就可以把京都建在濠州。”
听了李善长这一番话,朱元璋大为高兴,说:“那么,建都一事就这么定了。这是一件大事,得有一个非常能干又非常负责的人来做,你看谁最为合适?”
李善长听了,半晌也不吭声,朱元璋对他点了点头说:“找不出合适的人选吧!我看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了。我想,这事只有由你全面来负责,才能做好,我也才能放心。你看怎样?”
“臣谨遵皇命!”李善长说。
“既然这样,濠州建都一事,就由你来全权办理。为了你做起来方便,朕让汤和也来协助你,督领部分军队和工匠民夫,加紧把宫殿、城池、街道、寺庙等基础建筑先建造起来……”
李善长听了,大喜过望,满心欢喜地离去。这濠州建中都的事,经历数万军民五年多的辛苦劳作,到1376年,已粗具规模。然而,当朱元璋应李善长的请求亲来中都“验功劳赏”时,呆了二十多天以后,却突然宣布停止中都的所有建设,向外公开的理由是:“耗资甚巨,民苦不堪。”为此,朱元璋在世时,他的家乡中都一直作陪都,供太子,诸王习武练兵,宗室犯罪人囚禁等用。这是后话。
待李善长走后,朱元璋又重新闭上双眼,想着刚刚提到的杨宪。“这人应该可以,他不是李善长老乡派的,更不是刘伯温的人,而是我派去的,是我的人。”这么想着,朱元璋禁不住开眉一笑,可惜他做梦也没有想到:
杨宪是个性情中人,他在刘伯温手下工作了一年后,已深为刘伯温的德智所折服,对刘伯温心悦诚服,言听计从。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杨宪很快遭到不幸。
第十章 开杀戒
再智慧的人,虽经千般考虑仍有失败。经常成功,偶遇失败,并不能说这就是笨。关键在于智慧的人,能从失败中收获到走向胜利的经验,这是睿智的表现。
清晨,朱元璋坐在皇宫的平台上,眺望着远方。夏日的骄阳已经离去,转眼已过了立秋。屋外的绿树还是那么深翠逼人,宫里的红墙绿瓦显得比往日更庄重,逶迤连绵的青山,似乎就在宫墙的外面。如今,朱元璋事情太多,无论是乐事、国事、家事,还是天下事,都够他忙得了?他已经很少有时间,象许多年前那样,一个人爬上高山,快乐地四处眺望,海阔天空地、不着边际地遐想……那时候似乎非常的苦,现在回想,却又感到是多么的有趣,多么的值得留恋。
朱元璋分明地感到,遐想虽然是人生开始、或者可以说是人生潦倒时的一种自我安慰,却也是一种乐趣,而且是一种回味无穷的乐趣。如今的朱元璋,已不在有遐想,因为凡是他想到的,都已经做到,没有想到的,许多也都做到了。遐想没有了,剩下的就是要去做,去做一些捍卫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的事情。这,实在是一件最枯燥,最容易让自己感到无聊的事。刘伯温回了老家,李善长与汤和又忙着给他建造新的京都,建造他朱元璋喜欢常住的新的家。徐达在远远的北平为他守护着大明王朝的天下。马秀英老了,郭丽也没有以前那么受用,茹兰又死了。看来,当皇帝的人,也并不是那么的快乐。朱元璋这么想着,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又想到了濠州,想到了小时的玩耍,想到了那里的故人。“濠州的建设不知怎样了?这两天,怎么不见李善长来汇报?”朱元璋刚想到这里,就听人报:李善长求见!
“快让他来!”朱元璋说。
说话间,李善长进来。几日不见,竟然瘦弱了许多。往日里总是一张红光满面的笑脸,此时不但没了昔日的光彩,而且变得又黄又瘦起来,脸上的皱纹,陡然地增加了许多,人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朱元璋见了,大吃一惊,忙问:“怎么!病了?”
“臣确实病了。”李善长苦笑着,有气无力的回答。
“快唤御医!”朱元璋吩咐道。
“谢皇上厚爱,臣的病,已经看过医生了,眼下正在服药。”
“病多久了?”
“差不多有半月。”
“唉,你这个人,病了也不给朕说一声。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痛、胸闷浑身乏力。”
“人总是要生病的。老了,病会更多一些。既然是这样,濠州的事情就让汤和暂时多理一理。你好好地休息,安心养病。”
李善长听了,拖着带病的身躯,强撑着起身向朱元璋谢过隆恩。朱元璋令人搬来把椅子,让他坐下,然后又说:“你病得这样重,应该早告诉朕,有些事情,朕也好作个安排。”朱元璋责备他说。
“我……”李善长喘着粗气。
“好,朕知道你是怕朕为你担心。唉?刚才我还真忘了问你,在你病休期间,谁替你暂理丞相的事情?”
“这……胡惟庸。”李善长坚持说完最后这三个字,不停地猛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不忘了用眼睛去留意朱元璋。在大明朝廷内,李善长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毕竟是上了些年纪,不由得使他想得更远一些。他知道作为臣子不可能永远在宰相的这个位置上。为自己的今后着想,只有赶紧培养一个忠实于自己的人。所以,他想趁自己生病期间朱元璋能重用胡惟庸,为现在增强自己的力量,为今后自己也好过一些。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善长万万没有料到,朱元璋偏偏对这事反感起来。又是胡惟庸!朱元璋在心里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爱怜地盯着李善长,等他咳嗽稍缓,说:“朕知道了,你去好好养病,快一点养好,回来主持大局。这段时间谁来替你,容朕考虑一下再定。”
胡惟庸与朱元璋、李善长都是地道的老乡,在朱元璋起兵不久就跟随了,深受朱元璋的信任,如今已做到了太常太卿之职。如果他跟李善长不靠得这么近,肯定是朱元璋的丞相首选人物,可经李善长这么再三推荐,朱元璋反倒是有些犹豫了,因为一旦任用胡惟庸,就意味着加强了李善长的势力。李善长的势力已经很大了,再大一些未免对自己的皇权有威胁,这可是做皇帝的大忌。经过再三斟酌,朱元璋想起了汪广洋。在朱元璋眼里,汪广洋是个能谋善断、廉明持重的人,在平定山东之后,朱元璋曾亲自命他理行省。
李善长听了朱元璋的话,知道胡惟庸不能暂理他的丞相事务,心中很是担心,却又毫无办法。他疲倦地望着朱元璋,说:“臣告退!”
朱元璋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后,开始考虑暂理丞相之事的人选。这时的朱元璋,已经养成了个很好习惯,凡在重大决策之时,总要多问几个人。如今朱元璋的身边,虽然又多了许多奇人、高人,但不少事情,他还是希望能听听刘伯温的意见。
“对,刘伯温走了些日子,现在可以让他回来了!”朱元璋对自己说。
李善长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本是趁自己生病之时,推荐胡惟庸来暂理丞相之事,借以增强自己在朝中的势力,结果反倒让刘伯温又回到皇城,使自己多了一个最强有力的对手。
在浙江的东南处,欧江的中下游,北与丽水相邻、南同瑞安接壤、西临景宁、东濒温州处,有一个小小的郡县。这里气候温和,山清水秀,风光绮丽,正是刘伯温的故乡。早在唐睿宗景云二年,因这小小的县城北面有一座青田山,故而得名为青田县。
刘伯温因李善长的排挤,朱元璋的不满,回到青田之后,倒也逍遥自在,每日里不是与人饮酒弈棋,就是同亲人团聚叙旧,享受天伦亲朋之乐,倒也有一番乐趣。这日,刘伯温约了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刘运、龙云等几位好友,泛小舟于丽水之上,悠悠然任其飘流。朋友几个,一边观赏沿途好山好水,一边把酒品茶,尽兴闲聊。
“人生如驹马过隙,转眼就过去了五六十年。遥想当年,我等都还只是十来岁的少年,也曾泛舟在这山水之间。我曾记得那时谈到未来,数伯温志向最大,说什么啊?”刘运笑嘻嘻地故问龙云。
龙云从小性格豪爽,遇事不会转弯,几十年过去了,任然如此,指着刘伯温说:“国之中流砥柱,栋梁之才!”
“还是龙云老弟记性好,伯温确实是这么说的:我长大之后,一定是国之中流砥柱,栋梁之才!”刘运比龙云大三个月,所以这么称呼他。
龙云听了,说:“伯温是这么讲的,结果还是做到了,我们当初没那么大的志向,就一直守在这青田里了。”
“只是,伯温去了,事情也做成了,结果又回来了。我看,这人生真如上戏台一样,演一回又下来了,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刘运感叹地说。
在朋友们谈他的时候,刘伯温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听着。朋友们的谈话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他的思絮早回到了自己刚刚走过的这大半生中。刘伯温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自幼就非常聪颖,天赋又极高。他在家庭的熏陶下,从小好学深思,热爱读书,儒家经典、诸子百家,都读得非常之熟。对于天文、地理、兵法、术数之类,更是兴趣尤甚,几十年来,都在潜心研究,颇有心得。早在刘伯温十七岁时,就成为江浙一带的大才子,受到世人的瞩目。元统元年,刘伯温考取进士,从此踏入仕途。由县丞做到元帅府都事。他希望能通过做官,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为国效力。只可惜,他的建议不但得不到朝廷采纳,反而不断地受到朝廷的压制。刘伯温失望之余,曾先后三次愤然辞职,回故乡青田隐居。后在南京钟山灵谷寺得朱元璋相邀,决定出山辅助朱元璋,希望通过帮助他打下江山,来实现自己治国平天下的宏伟大志。在打天下的时候,朱元璋视刘伯温为心腹和军师。刘伯温自然拼死效力。先灭友谅,诛士诚,北向中原,一统天下,这诸多的战略方针,奇谋良策,大多为刘伯温定下。到公元1368年,终使朱元璋在南京登基称帝,作为开国元勋,刘伯温被任命为御史中丞兼太史令。可怎么也没想到,为了杀一个该杀的李彬,为了维护他朱元璋制定的法律,结果竟然被迫转回故里。唉!还真如刘运所言:这人生,真如上戏台一般,演一回又下来了。还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伯温,你在想什么?怎么一句话也不说?”龙云见刘伯温一直不开口,忍不住问他。
“我在想这大半辈子以来,自己在戏台上都演了些什么戏?也在问自己为什么演一回又下来了?”刘伯温从沉思中醒来,冲口回答到。
“问清楚了么?”刘运问道。
“差不多清楚了?”
“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人生就该是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过,我想啊,我可能还要去一趟。”刘伯温说。
“伯温,你是认为那个皇帝还要请你去台上?”
“一定,他一定会请我去。只不过,最后又一定会让我回来,而且……”刘伯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候,听到了岸边有人高声喊:
御史中丞!有圣旨到!
船上的人听了,都停住了说话,一起往岸边看去,龙云眼好,一眼看清了说话的人,对刘伯温说:“是县令付清膛,边上还有京城里的官差。”
“看来,伯温真是又要上台去了。”刘运正说着,又听到县令付清膛与京城里的官差一起喊道:“宣御史中丞刘伯温急速回京!”
刘伯温只好舍了泛舟清流闲聊的乐趣,令人将船靠岸。临行前刘运问他:“可知宣你去所为何事?”
刘伯温沉思着回答:“八成是李善长病了,朱元璋一人忙不过来。”
“你看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对皇上来说,自然是好事。”
“那我该向你道贺了。”刘运深深一揖。
“可是,对于我自己来说,却并不是好事。”
“这……”刘运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仿佛为刚才的祝贺表示歉意。
“祝贺是应该的,生为人臣,自当给君分忧,自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与元朝统治相比,当今皇上已是圣明千百倍,此去就是丢了这条老命,又有何惜!”
刘运听了,不由额头冒汗,刘伯温从袖中掏出绢递给他说:“擦擦,别为我担心。话虽这么说,我想此去还不至于糟到丢了这条老命,待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刘运听了,这才破涕为笑。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把那殷红的颜色涂在皇宫里。朱元璋从御书房里出来,轻轻地摆了摆疲惫的双手,在把脚踏上宫里独有的、异常坚硬的、花卵石上时,感到双脚是这么的无力,竟有些儿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就象是踏上轻扬的白云,随时都象要跌倒下去。
老了!也太累了!李善长这一病,朝庭的事情一下子突然多起来。朱元璋一大早就来到这御书房,满桌子的奏折,批了一天还只得一半。实在撑不下去了,他才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出来。本来他想走着去马秀英那儿,一出御书房来他便感到这短短的几百步路,竟是这样的费力。他站在御书房前,举头看了看那快要落山的太阳。那火红火红的一团,此刻一点也不刺眼。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就爱这么看,看着看着,也不知什么时候,那太阳就不见了。现如今,他刚看了一会,还是感到不刺眼,可是自己的眼睛却冒金星了。朱元璋只好眨着眼,垂下高贵的头颅。太监张成赶忙过来,极小心地问道:“陛下,叫一辆车舆来?”
朱元璋点点头。一会儿功夫车舆来到朱元璋的跟前,张成去给他陛下掀开了门帘。
“正宫。”朱元璋吐出这两个字,在张成的掺扶下坐到车上。
这是一辆红木做成的车舆,虽不豪华,却是非常的坚固耐用,车上的饰物,本该是用黄金的地方,全部以铜代替。这辆朱元璋独享的龙舆,在造它的时候,当时主管的官员曾要将这皇帝的龙舆用黄金装饰,朱元璋坚决不同意。该官员对朱元璋说:皇帝的龙舆应该用黄金装饰,这样做也用不了多少黄金。朱元璋听了明白地告诉他说:“朕绝非吝惜黄金,而是要提倡节俭,要自己作节俭的典范。”
张成早将朱元璋要来的消息让人告诉了马秀英,她早丢开了其他的事情,到宫前来迎接。马秀英虽然开始老了,比起年轻时反而好看了许多,丰满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一张端庄的脸,随时都显得那么温雅和高贵。对于这位相濡以沫、患难与共,曾给了他很大帮助的女人,朱元璋已经是很有些时日不来看了。似乎是老熟人久别相逢一样,朱元璋与马秀英相互点了点头,掺扶着走进正宫。
“你……”马秀英感到了朱元璋身体的虚弱,转过头来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没什么?只是累了一点。”朱元璋强打着笑说。
马秀英让朱元璋靠在随时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往日他最爱坐的一张大椅子上,两眼极为关切地打量着他,说:“是不是让御医来看一看?”
“跟你说过……”朱元璋瞪起眼睛,有些不愉快地提高声音说:“只是累了一点!”
马秀英爱怜地看了他一眼,让人给他端来一碗参汤,双手递到他面前:“先喝一点。”
朱元璋接过参汤,品了一口,退给马秀英,说:“这汤,象是没有原来的香味。”
“我去重新再给你熬一碗来?”
“不用,我不想喝,只想歇一歇。”
马秀英扶着朱元璋躺下,然后握着他的手,坐在他身边,轻抚着他的手背。很快她就听到了一种熟悉的、粗重而悠长的鼾声。她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他那张宽大的、皱纹鲜明一张脸,然后将目光停留在他那大大的嘴唇上。睡吧!好好的睡吧!我的陛下!她喃喃自语,想起了十多年来,有很多次,她都是这么坐在疲惫已极的他的身边,这么静静的守望着他。陛下,你这一生啊,实在是太累了些。以前,是为了打天下,现如今又是为了守天下。原本想,人的一生能挣到一些希望挣到的,就该满足了、休息一会儿了。没想到已经挣到了希望挣到的,做了天下的皇帝,还要这么辛苦。这人的一生啊……她突然看见朱元璋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醒了?”她积习地问他。
他象往常一样没有回答,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她感到了他已经精神了许多,但还是问道:“是不是再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我们就这么讲讲话。”
她给他身后再垫了一个枕头,让他斜斜地躺着,然后就坐在他的身边,象以往曾经有过多少回一样,安祥地望着他。
“你不该这么累自己。”马秀英说。
“没办法,李善长病了,原本交给他办的许多事情,现在都得自己来办。”
“你不是让刘伯温回来了吗?什么事情不可以交给他办?”
朱元璋召回了刘伯温,继续让他做御史中丞,却一直没有召他来见面,自然不可能让他来做一些原来让李善长做的事情。在朱元璋看来,刘伯温傲气太重,如今又是自己主动召他回来,不冷他几天,自己的心里也不舒服。更主要的是,朱元璋还有一事要请教刘伯温,只是这件事情自己还没有考虑清楚。对于自己还没有认真考虑了一番的事情,朱元璋是不可能莽撞地就去问人。心里的这两个想法,朱元璋都不便说给马秀英听,一时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如今的朱元璋,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他皇朝的兴衰,关键是用人;他朱家天下的维系,关键也是用人。他的皇朝,他朱家的天下,都太强大了,强大到当今世上没人能动摇得了他,除非是用错了挖自己墙脚的人。因此,而今他必须小心又小心地用好每一个人,就象以前小心又小心地打好每一次战役一般。上次让刘伯温回乡,他启用了杨宪,结果发觉,杨宪上任后的表现似乎并不象他想象的那样。
杨宪在代理刘伯温御史之职的半年中,罢免旧吏,任用亲信,专决省事,一意孤行,还经常在朱元璋面前告李善长的御状。开始,朱元璋还感到有些可笑,但很快他就明白:杨宪是跟着刘伯温的,这使朱元璋虽有不满,但还是比较放心。因为刘伯温在朝中的势力还不是很大。朱元璋用人,最大的心得是要用那些不至于给自己构成威胁,而又能均衡朝中各派势力的人。他要让所有的文臣武将都象一盘散沙似的紧围着他这个中心。同时,朱元璋还深得曹操的真传,所谓“举才,勿拘于品行”。你品行不好,或好名,或贪利,或沉迷于酒醉女人,只要你忠实于我,有本领把我交办的事做好,就行。在此基础上,读书不多的朱元璋似乎天生就有“御人”的本领。因为他读书不多,有许多不知,所以一直以来他都非常谦虚。他的这种谦虚换来了许多人的真诚帮助,朱元璋在接受他人的帮助中知道了怎么借他人之力来打出自己的天下。通过15年的努力,15年的实践,朱元璋已经打得天下时,他的御人之道也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实实达到了曹操说过的这句话:“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朱元璋已经从同各式各样的人交道中清醒地认识到,任何人都有他的弱点,你只要从他强的对面去寻找,就一定可以找得到:轻利的人,大多都好名;不好名的人,大多都重利;至于那些不怕马革裹尸的人,很多都是风流鬼……只要不过份,都可以委以重任。所谓过份,就是影响到皇帝的声誉和皇帝天下的安稳。除此,都算不了什么。因为,对人材的解释、裁判与赏罚的权力,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皇帝永远正确!一切事情,只须权衡利弊,明白其对皇权天下的损与补,就能知人善任,稳定天下。譬如杨宪,他持宠持才,那又有什么。李善长的势力太大,有人制衡一下,是件好事。用杨宪的目的明确了,用他到什么时候,给他个什么样的结果,这才是最显朱元璋手段的地方。
朱元璋本来还想好好地考虑一下用人的事,待有了很成熟的想法,再找刘伯温来议一议。现在,我确实累不下去了。朱元璋在心里对自己说,睁开眼来。
“你,太累了!”马秀英说。
“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明天就召见刘伯温。”
“对,让他来帮帮你,你可以少许多事情。”马秀英高兴地说。朱元璋听了,诡秘地一笑。
在马秀英那里休息了一宿,朱元璋感到精神好了许多,一大早起来,来到御书房,将刘伯温召来,说道:“先生刚刚回来,就忙于礼法制定,宫殿建造,李善长病了这么久,而今朝庭的许多事,都没人打理,我想再挑个能干的人来,补一补缺,不知何人更能胜任?”
刘伯温说:“皇上阅人无数,这么多年,更是培养了许多人,这样重要的人选,一定早就心中有数。”
朱元璋本想刘伯温先说出几个人来,看是不是自己心中想的人选,不料这刘伯温反倒将了他一军,让他先说出来,而且话已如此,不说反倒显得自知无主见了,于是开口说:“我心里倒有几个人,你看杨宪怎么样?你回家这半年,他代理中书御史,办事干练,敢作敢为,处理了好几个贪官。”
刘伯温听了,看着朱元璋,好半天不说话。杨宪虽然仰慕自己,忠实于自己,可是杨宪的德才,刘伯温是非常清楚的,对于他回乡后杨宪的作为,他也是能料到的。刘伯温相信,朱元璋不可能不知道杨宪的德行作为。可是,为什么还要让杨宪来主持更重要的工作呢?刘伯温紧张地思考着。
朱元璋见刘伯温默然不语,便闭上眼睛默默地等待,好一会仍听不到刘伯温的回话,忍不住睁开眼来,瞪着刘伯温,那意思很明显在催他快说。刘伯温这才缓缓地谈了自己的看法:“微臣认为,做丞相的人,理应持心如水,以文理为权衡政务的尺度,最忌的是参杂个人的恩怨好恶。从这个角度来看杨宪,他没能够达到要求。杨宪有当丞相的才能,却缺乏当丞相的肚量,而这肚量又是做丞相最关键的素质。”
朱元璋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是,刘伯温对杨宪的看法与自己是这么的一致,而刘伯温只知这样的人不可用,却不知这样的人也可用,这说明自己还是比刘伯温高明。同时还高兴,杨宪那么处处攻击李善长,护着刘伯温,而刘伯温并不就此为杨宪护短,这使得朱元璋更加相信自己的目光,能够一直欣赏刘伯温。那点担忧,也正是刘伯温能如此知人,而又如此深得下属拥护。记得昔日战争之时,他朱元璋最得力的将帅,无论是徐达还是常遇春,都很敬重刘伯温,而如今的杨宪,对刘伯温也是打心里敬服,这是朱元璋最不愿看到、想着也担忧的事情。
“这杨宪不是丞相的材料,那么胡惟庸呢?”朱元璋紧接着又问。这回他没有闭眼,而是将目光罩住刘伯温,摆明自己等着回答。
刘伯温坦然地迎着朱元璋的目光,说道:“胡惟庸虽然精明过人,但却没有大的智慧,尤其是他的人品,我认为过于恶劣,如果他有一天登上丞相的高位,恐怕会象是用训练不好的马来拉车,调教失败的牛来耕地,结果只会车翻犁断,搞乱朝纲,甚至娲乱国事。”
朱元璋听到这里,由不得眉头微皱,追问道:“那么汪广洋呢?”
刘伯温连想也没想开口说:“汪广洋心胸狭窄,比杨宪有过之无不及,为相恐怕只会添出许多乱子来。”
“这么看来,我大明朝中,能做丞相的,除了先生你,就再也没人啦?!”朱元璋言辞犀利,却面带微笑地说。
“我疾恶如仇,又怕繁锁的事,其实根本不是做丞相的料,李善长才是做丞相的好材料。”
“按你的说法,除了李善长,就再无做丞相的人?”
“不是这样。”刘伯温连忙替自己分辨道:“大明天下,人才济济,只要皇上用心去寻找,一定可以找到很好的,只是适才皇上提到的三个,确实不太合适。”
朱元璋虽未曾读过什么书,识得许多字,但对文字却颇为敏感。坐上皇帝宝座之后,他大兴文字狱,有一字不对他的意,便可召杀身之祸。如今与刘伯温的一番对话,他已经反感刘伯温的许多字了。什么自己“疾恶如仇”,难道别人就都和希泥吗?还有什么“用心去寻找”,简直在教训我。也就你是刘伯温,换个人,我今天一定要杀了才解恨。
刘伯温此时虽然低头顺眉,没有去正视朱元璋,可他感觉得很分明,此时的朱元璋,对自己的回答并不满意。唉,这个皇帝,如果多些士大夫味就好了,他心里刚生出这个念头,立刻又自己给否定了:自古而来,真正的士大夫,又怎么能做得了皇帝。争权夺利,性命相拼,要勇要谋,更要阴险狠毒,真正的士大夫,是很了难做得到这后面一点的。
刘伯温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地点一点头。
君臣二人,各想各的心事。朱元璋看到刘伯温在点头,认为他是在坚持自己的看法,不由感到好笑。如今可不比往昔,你刘伯温怎么还这么固执?朱元璋再不愿听刘伯温讲下去,哈哈地笑起来,宽宏大量地说:“好好好,你算是都讲了心里话,就让我再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朱元璋说完闭上双眼,似乎在认真地想。
刘伯温见了,知道皇上已经是听够了自己的话,不愿再听下去,心里又一次感到非常的失落,不由得想起了家乡的那些山,那条河,想起了青田的隐居生活。唉!如果我当年一直都不出来,就象刘运和龙云一样,哪里会受到这般的窝囊气!想到这里,刘伯温一捋自己花白的胡须。人都这般老了,又何必?看来,我还是要想方设法,离开这宫廷,离开这人世间是非争夺最厉害的地方。刘伯温抬眼再去看朱元璋,发现他还是那样闭了双眼,象是在想什么,又象是在睡。
“陛下,如没有什么事,臣告退。”刘伯温轻轻地说完,睁了眼看着朱元璋,静静地等待。
朱元璋正在从他的大明皇朝出发,认真地权衡了利害得失,考虑他的人事任命。考虑清楚之后又在考虑该让刘伯温再替他做些什么事情,似乎还没有考虑得那么清楚,就听到刘伯温要告辞。这个刘伯温啊!倘若是李善长,他就是这么等上一天,也不会提告辞的事。既然如此,要走你就走吧!朱元璋想到这里,睁开眼来,望着刘伯温,说:“先生有事,就去罢。”
看着刘伯温离去,朱元璋最后作了决定:杨宪为中书左丞,汪广洋为中书右丞,胡惟庸暂任中书省参知政事。只有这么安排,中书省里的几人才能够互相牵制。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可能合谋一心对付朕,朱家的天下至少就不会受到大臣们的威胁。朱元璋这么想着,让人去唤杨宪、汪广洋、胡惟庸三人。按理来说,这三人都是我的老部下,也都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从他们往日的表现来看,对朕一直是忠心耿耿的,他们三人都没有什么劣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朱元璋在想着,杨宪、汪广洋、胡惟庸三人已来到跟前,行过君臣大礼之后,朱元璋把目光罩住他们,说:“朕宣你们来,是想要把中书省的事,交给你们来办理。朕任命杨宪为中书左丞。”
杨宪听了,跪拜在地,说:“谢陛下隆恩!”
朱元璋点点头,又说:“朕任命汪广洋为中书右丞。”
汪广洋跪倒在地,有些激动地说:“臣,谢皇上隆恩!”
朱元璋看了看他,把目光转向胡惟庸,说:“朕命胡惟庸暂任中书省参知政事!”
“谢陛下隆恩!”胡惟庸跪倒在地,非常激动地说。
朱元璋看着跪在脚下的三个大臣,缓缓地说道:“中书省是决策机构,掌握行政大权,掌管军事大权,权力特重,责任非常重大,是我大明王朝的核心权力机构,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们三人负责,你们一定要团结一致,努力行事,不要辜负了朕的希望。”
“臣一定谨遵皇上的圣谕:团结一致,努力行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杨宪、汪广洋、胡惟庸三人一起回答。
“三位爱卿请起!”朱元璋对他们伸出两只手,说。:“杨宪在中书省主事已久,经验很多了,汪广洋如今刚去,要向他多多学习。”
汪广洋听了,再次跪倒在地,连声说:“臣,一定好好向左中丞学习。”
“好,朕希望你们三人,把中书省的事情好好地做起来,朕也就省去很多事。这一段时间,李善长病了,真把朕给累坏了!”朱元璋说到这里,靠在龙椅上,闭了眼睛。这些人的长短,朕非常明白,只要能够很好的发挥他们的长处,而又不让他们的短处有损于朝庭的利益,看来是没有问题的。朱元璋这么想着,又睁开眼来,看着他们三人说:“你们可以去了,今后若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朕。”
杨宪、汪广洋、胡惟庸三人再次跪拜谢恩,正要离去,有北方快马赶来的使者,报告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徐达手下大将于光部全军覆灭,于光战死。”
朱元璋听了,大吃一惊,见那三人还没有走,便朝他们挥挥手说:“你们去吧!”
扩廓帖木儿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姓王的汉人,母亲是维吾尔人察罕帖木儿的姐姐。扩廓帖木儿实际上姓王,是察罕帖木儿的亲甥,是个汉人与维吾尔人的混血儿。因为察罕没有子嗣,就收扩廓帖木儿为养子,让他既受汉人的教育,又学蒙古人的武艺。扩廓帖木儿本来就身材魁伟,颇有英雄气质,又承受了很好的汉文化和蒙古武艺的教育,逐使他文武双全、有勇有谋。
1362,察罕帖木儿在益都被降而复反的王士诚、田丰谋杀。扩廓帖木儿袭承父职,被元顺帝拜太尉、中书平章政事、知枢密院事。为报父仇,察罕帖木儿领兵破了益都,杀死田丰、王士诚。后来,因察罕帖木儿又杀了元廷所置的官吏,被顺帝下诏削去官爵。直到1368秋,朱元璋派徐达、常遇春北伐,情况紧急,元顺帝这才恢复察罕帖木儿的官职,令他抵抗明军。徐达、常遇春进军迅速,察罕帖木儿未及赶到,明军已逼大都,顺帝北逃,大都失守。察罕帖木儿不甘心,兵发大都,想把大都重新夺回,奈何徐达去袭太原。察罕帖木儿只好回兵救太原,两军相遇,察罕帖木儿再次为徐达所败,只身逃往甘肃,收集残兵败将,一面不断骚扰大明西北边境,一面随时伺机报仇。此时的察罕帖木儿,已经非常成熟,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谨慎,更加冷静,犹如一只被猎人追赶过多回的狡兔,缩在窝里,竖起耳朵,圆睁着眼睛静静地观察着。他已经知道了猎人是多么可怕,但他还是有勇气要去寻找自己的生路。扩廓帖木儿虽曾临阵逃命,但仍不失为一个勇敢的统帅,他知道求生的方法不是等待,而是要主动出击,只有给追赶他的军队以沉重的打击,他才能够在黄河南面长久地呆下去,关键是寻找机会。
就在常遇春攻打开平时,徐达正在甘肃大战元军。打下了甘肃最大的城市兰州后,徐达留下大将张温守城,自己率军接着攻打周边城市。“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当探子将这消息报告给扩廓帖木儿时,他霍地挺起,指着自己的大腿,兴奋地喊道:“好机会来了!徐达,你也会有今天,我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你这个徐达来个围魏救赵的打法。”扩廓帖木儿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将自己掌握的二十余万军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千里奔袭,大张旗鼓地去进攻兰州;另一部分,则悄悄然地隐伏在兰州东南的定西山谷中。一切安排妥当,他信心十足地对部下说:“我就不信,徐达这一次能不进我的套子!”
果然是智者千虑,也会有一失的时候。从来是深谋远虑的徐达,得知兰州被围之后,立即派出大将于光,前去解围。结果,正中了扩廓帖木儿围魏救赵之计。于光率领三万多人来到定西,看见山谷险要,心中正在嘀咕,就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十多万元军团团围在。元军一阵射杀之后,于光的三万多人已丢了三分之一,接着又是一阵猛攻滥杀,而且又是五个杀一个。结果,于光的部下无一生还,于光自己也死于乱刀之中。
大殿里,徐达跪在朱元璋的御座下面,深深地垂下他那威猛的头颅,真诚地说:“此次于光将军及其部属遇难,责任全在徐达,请求皇上严惩。”
朱元璋高高在上,俯视徐达。对于扩廓帖木儿,朱元璋非常了解,知道他是一员威名赫赫的战将,是天下的一位文武双全的奇男。在朱元璋的心目中,扩廓帖木儿的军事才能甚至超过了他手下几乎所有的名将。徐达在连胜他之后,有此一败,应该是非常正常的事。更何况,今后要消灭扩廓帖木儿,还必须要徐达亲自马,假如换其他的人,恐怕都不行。朱元璋的心里这么想着,抬起目光,看一眼殿下寂然无语的群臣,一抬手对徐达说:“元帅请起。”
待徐达站起身来,朱元璋接着说:“此次失利,责任虽在元帅。可是,元帅一生刚毅武勇,持重有谋,纪律严明,屡统大军,转战南北,功高不矜,实在是我大明皇朝的‘万里长城’。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元帅也不必为此深责自己。朕念你近年来护国有功,授你为中书右丞相,改封魏国公。”
徐达听了,感慨万分,常跪不起,声音哽咽地说:“谢陛下隆恩!”
朱元璋上前,双手将徐达扶起,双目缓缓的环视徐达身后的几位大将,然后说:“你们跟随大元帅徐达长期守卫北平,建立了许多功勋,保卫了朕大明王朝的安定,大元帅已将你们的功劳都一一记录在此。”说到这里,朱元璋扬了扬手中徐达刚给他的折子,提高声音说:“等朕看过之后,再对你们进行一一封赏!”
将军们听了,个个感动涕零。
久别重逢,徐达紧紧地拥着张妻,捧着她那张清秀的脸蛋,百看不够。张氏坦然地迎着徐达的目光,深情地望着她的丈夫。
“原想打败了元军,能在一起,没想到元朝的皇帝都给赶跑了,你还是在外面征战。”张氏叹息着说。
“差不多了。”徐达抚着张氏的脸说:“这还得怪我自己,若是岭北一战灭了扩廓帖木儿,我就可以回京师长住了。”
“为什么,非要灭了扩廓帖木儿你才能回京师?”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自己,一定要打败扩廓帖木儿才回京师。原本,我就有这样的念头,现在我更必须这样了。”
“为什么?”
“为我惨死的三万将士,也为了皇帝。”
“为你那三万将士,倒还说得过去,可是说为了皇帝,我看没有必要。”张氏摇了摇头说。
“你……你不知道,皇上对我是如何的开恩。我平生第一次惨遭失利,让三万将士全部丢了性命,皇上不但一点也不责罚,反而盛赞我以往的功劳,真让我又感激又敬服,你还说什么没有必要?”徐达有些激动地对张氏说。
张氏听了,却不以为然,她非常漂亮,却并无多少见识,但对于人的认识,直觉一直很灵。在这二十多年的夫妻生活中,就连非常能识人的徐大元帅,对张氏的直觉也很赏识,有时也会向她请教。有一回大将军召荣来徐府与徐达喝酒,徐达感到邵荣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拿不准,就请教张氏。
“这个大将军,一定想夺你大哥的权。”张氏肯定的回答说。
徐达赶紧捂着张氏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
“不信!要不了一月,邵荣定反!”张氏很有把握地说。
半月后的阅兵式时,邵荣果然要杀害朱元璋,只是结果终被朱元璋所杀。
这回张氏见徐达激动,不忍再说下去,便扑在徐达的怀里,再不啃声。徐达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正想说句什么,又听张氏说:“近来不知为何,我总感到你的皇帝大哥有些可怕。”
徐达听了,不觉一愣,瞪了眼问张氏:“你说大哥可怕?!”
“是的,你的皇帝大哥很可怕。”张氏又是很有把握地说。
徐达听了一愣,过了好一会,象是对张氏,又象是对自己说:“大哥,怎么会让自己的妻子感到可怕呢?”
接连几天,徐达常要想起这个事情,终还是想不明白,就到了该离京去北平的时间了,他去向朱元璋辞行。在御书房里,朱元璋让徐达坐下,静静地望了他好一会,问道:“大元帅此去,认为应该达到什么目的?”
“一定灭了扩廓。”
朱元璋听了摇摇头,说:“恐怕很难!”
“再难也要灭了他!”徐达说的很坚定。
朱元璋又摇摇头,说:“没这个必要。”
当时,明王朝刚刚建立,朱元璋面临许多实际的问题:首先是战争摧毁的国民经济急待恢复,看着他的臣民衣食艰辛,朱元璋非常的心痛甚至不安。一方面,贫苦的出生使朱元璋对于劳苦大众有着很深的感情,他不容忍当官的害民、欺民,也不忍让百姓总是穷困潦倒,他希望在他的统治下,人民能过上好一些的生活;另方面,从苦极困极中打出天下的朱元璋更清楚,饥寒交迫的百姓,是会为了能活下去,铤而走险,起来造反的,自己当年不就是这样?基于这两方面的认识,刚坐上皇位的朱元璋听从了刘伯温的建议,制定了休养生息的利民政策,正在积极推行恢复和发展生产的有利措施,尽可能地减免各地赋税,大力推行垦荒、屯田的政策。其次,各地的农民起义和斗争,并不因为明王朝的建立就完全终止了,小规模的起义和斗争仍在一些地方继续进行。还有更让朱元璋恼火的是,跟他打下大明王朝江山的诸多骄臣悍将,已经在开始争权夺利了。等等这些,都使得朱元璋不能象以前打天下时那样,全心全意,倾国倾城来对付元朝势力。有了这些想法,朱元璋又对徐达说:“朕给北伐战争定了个调:不求消灭元军,只需将元军赶得更远些。你认为,这样如何?”
有谋勇绝伦之美誉的徐达,立即领会了朱元璋的意图,说:“陛下英明,臣一定谨遵陛下之令,尽全力将元军赶得更远些。”
朱元璋听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四月的天气,弥漫着春天浓浓的气息,沈儿峪中的青草、野花,使谷里有一种特殊的香气,峪两旁的峭壁上,满是翠绿逼人的青树与高竹。只是原本那满峪的鸟雀和小兽,都被刚刚开进来的部队给赶跑了,少了往日的许多生气。
这是一个中间很大,出口极小的山峪。徐达从安定出来,就看上了这个地方,问蓝玉说:“你看这里如何?”
“大元帅真有眼力,我看这里是最好的战场。”蓝玉回答说:“只怕是,我们到了这里,扩廓会马上来。”
徐达点点头,将五万军马驻守在沈儿峪口。果然,徐达的军马刚安顿下来,扩廓的军队就到了沈儿峪的那一头。于是,双方的军队在沈儿峪对峙着。蓝玉是常遇春的内弟,是一位颇具军事才能的年青将军。常遇春死后,他跟着徐达,在这次北伐中被徐达任命为先锋。自从徐达从南京回到北平,就集结了15万大军,分三路北伐。中路由他自己带领五万人马,从雁门直趋北元的指挥部和林;东路由左副将军李文忠带领五万人马,从居庸关往应昌直扑土拉河,从西北面攻击和林;西路由征西将军冯胜带领五万人马,出金兰直取甘肃。这时,由于元顺帝突然病死,西路的冯胜将军很快取得胜利,夺取了甘肃,将元朝的王公大臣多数杀尽,得到许多的战利品。中路的徐达,还在这沈儿峪与扩廓对峙。
徐达知道扩廓非等闲之辈,此时还拥有八万军队;扩廓更清楚徐达是大明王朝领兵打仗的第一人,如今手上虽然只有五万军队,却一点也不敢轻视。因此,双方在沈儿峪相峙了四日。他扩廓的兵数量虽然比我多一些,但都是刚刚聚集起来的残兵败将,在士气上就输了我一大截。徐达这么想着,决定出击。徐达是大明的第一将军,打败了他,就可以灭了大明的士气。而且,事已至此,不战我又能怎得!这么想着,扩廓也决定出击。在相峙后的第五天,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的日子,两位一流的将军,各率自己的部队,在沈儿峪大战了差不多有一整日,从太阳刚刚升起,一直杀到天黑。先锋蓝玉,一直冲在最前面,连破扩廓两营,手韧北元太尉,杀死北元大将哈刺章。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鲜血象残阳一样,洒满了沈儿峪,尸体满满地铺了一地。结果扩廓的八万人马,悉数被杀得干干净净,徐达的五万人马,还剩下近二万浑身染血士兵。
扩廓的战马实在太强健了,载了扩廓,又载了他的妻子一路往北而去。夫妻俩到了黄河边上,眼见得无路可逃,却偏有顺水流下的一根大木头。扩廓喜出望外,一手拉了妻子,一手抱紧大木头,竟然横江而去,出了宁夏,直奔和林。徐达率领两万浑身染血的士兵,走过沈儿峪叠叠的尸首,一路往北追去,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扩廓逃往和林。面对滔滔的黄河水,徐达仰面苍天,无奈而又遗憾地长声叹息:“天不亡扩廓,徐达又奈其何?”
和林是成吉思汗的故都,扩廓逃到和林后,元昭宗也来到这里,对扩廓以国事任之。从这以后,扩廓开始了独立支撑残元的重任。随着明朝军队的不断逼近,扩廓往北撤退,从其主毕力克图汗西徙到阿尔泰山一带,最后死在答刺海。这是后话。
沈儿峪一战,徐达心中虽然有许多遗憾,但毕竟完成了朱元璋交给的任务。消息传到南京,朱元璋非常高兴,心想:自己的目的基本上达到,虽然跑走了元军的统帅和皇帝的儿子,但却让他们认清了明军的强大,不敢再有大的侵扰行动,更泯灭了卷土重来的勇气。于是,朱元璋嘉奖了这次北伐所有立功的将领,特别是对蓝玉非常满意,加上对常遇春的那份情感,破例封他为凉国公。同时命令徐达:
暂停对元军的进攻,回守北平。
徐达是智慧过人的军事统帅,他最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拥兵数十万,是朱家皇朝中最有实权的人物,当然也是皇上最容易起疑心的人物。因此,他虽然留在北平,为人处事,还是非常的小心,对人越发地谦谨随和。偶尔,还是会想到爱妻的那句话:“你的皇帝哥哥很可怕!”
让人遗憾的是,这话不幸又被张氏言中了。二十七年之后,在刘伯温死于朱元璋之手的第三年。这时徐达已清楚刘伯温、宋濂、小明王、刘福通等都为朱元璋所杀,却不曾想到朱元璋会乘自己病中来杀自己。这时张氏死了已有一年,她是被朱元璋以不敬之罪绞死在牢里的。这是后话。
一个刚刚凭武力打得天下的皇朝,他的文臣武将自然会更加专注于权势的力量,而如果这时处于权势顶峰的皇帝又把自己个人的统治看的高于一切时,他必然会培养一批媚上欺下排斥同事的官员来。
清晨,太阳还刚刚升起,巍峨的钟山染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泽,显得分外的神奇。在钟山往南去的险途上,两辆马车拉着一家人匆匆地往前赶路。坐在前面一辆马车上的一位老者,年逾花甲,一张雍容恬静的脸,此刻露出一种深切的留恋。他不时的回过头去望望金陵高高的城门,然后把目光留在城楼中的主台上。曾经有许多次,他就是站在那里,谈笑风生地指挥几十万部队,打败陈友谅的进攻。他就是刘伯温,一个有着辉煌经历、对金陵城做出了巨大贡献的老臣。
自从上次为丞相人选问题如实回答了朱元璋之后,刘伯温就知道自己在京城里呆的时间不会长久。他想要主动请辞,又怕朱元璋恼怒。“想不到我刘伯温,竟然也会落到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刘伯温闷闷不乐地闲呆在家里感叹着,连着好几日称病在家,懒得去上朝。
朱元璋派太监张公公来问候,刘伯温对张公公说:“老臣身体越来越差,蹲下去站起来就头昏眼花,看样子真是老了。”
张公公走后,夫人不解,问刘伯温为何出此言。刘伯温说:“而今李善长势盛,容我不得。前几日皇上问起丞相人选的事,我又把朝中几位大臣都得罪了。现如今,我如果还呆在这里,只会招人陷害。还是赶快回青田去好。”
夫人听了,有些着急,忙问刘伯温:“皇上会放我们走吗?”
刘伯温点点头,有些伤感地说:“中书省的人都到任了,现在又无什么大的战事,刘伯温在不在对于皇上来说,关系都不大了。”
果然,第二天太监又来传话说:“皇上甚为先生身体担心,说先生如果身体欠佳,可以回乡养老。”刘伯温听了,赶忙跪拜谢恩。
张公公再一次离开后,刘伯温长长地舒了口气,令家人关起大门,整理行装。今天一早,刘伯温领了家人,静悄悄地离开这熟悉的金陵。
“这一回,愿苍天保佑,让我刘伯温能在青田安度自已的晚年。”马车出了金陵的城门,刘伯温回头看着金陵高高的城门上城楼中的主台,在心中暗暗祈祷。
终于看不到金陵城了,刘伯温掉过头来,望着前方,对车夫说了一个字:“快!”
人生本来就在呼吸之间,要快非常之快,出了一口气,下一口气接不上来,人也就玩完了。然而,当人还接得上下一口气来时,有时就会感到太慢。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奔驰向前,刘伯温在颠簸的马车上想了很多:在极权专制的朝庭为官,没人敢对皇上说半个不字,一切所谓关于“法”、“律”、“纪”的解释权,都在皇上一人手上。大臣们要想升官发财或永保荣华富贵,唯一的途经更是得到皇上的赏识,这就逼得大家都在皇上跟前演戏。到这时,我这个不愿演戏的人自然就呆不下去了!刘伯温这么想着,心里一时舒坦了许多。其实,比较而言,对于朱元璋这个皇帝,对于朝庭的各种事情,我比他李善长还是看得透的多。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他所做的我真是不愿意。是由于本性使然,还是由于圣贤话语在心中堆积得太多?刘伯温在奔驰的车上,自言自语。象是在两旁的青山,又象是问自己。唉!不管怎么样,做人还是要仗义执言,表明心志,倘若这都不能,我宁愿选择激流勇退!刘伯温微笑着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在颠簸中回到了青田县。
从此,刘伯温不问外事,不惹是非,只是与几友人弈棋饮酒,教子逗孙,就连青田县令来拜访,他也“称民谢客,终不与见。”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远离世间是非争夺,过自己的隐居生活。让他常有不安的是:朱元璋还在挂念着他,有了什么不解之事,还会派人前来向他咨询。
这日,天高气爽,风和日丽,刘伯温与刘运在池塘边、柳树下对奕。正杀得难分难解时,又有人来到身边,原来竟是那位刘公公。
“皇上请你去!”刘公公的声音很轻,刘运还是听见了,抬头去一看,再无下棋的兴致,站起来嘟哝着走了。
“你这是做什么?”刘伯温喊问,这才看到了刘公公。皇帝召见,没一点办法,刘伯温只好跟着刘公公去颠簸一番,往金陵一趟。
“你是朝中的元老,对朝中的元老,都了解颇深,这次请你来,就是想问你一个关于朝中元老的事情。”在朱元璋的御书房里,刘伯温一进来,朱元璋就开门见山的对他说:“朕现在想撤换李善长,你觉得怎么样?”
在沿途的颠簸中,极具预见能力的刘伯温,曾反复地猜想,这回朱元璋会问他些什么事?他很有把握地估计了三件事,却没有想到朱元璋会这样的念头。在刘伯温看来,朱元璋就是撤换了朝中所有的臣子,也不会撤换李善长。刘伯温清楚地知道,在他未来辅助朱元璋时,朱元璋离不开李善长,在他来了之后,朱元璋同样离不开李善长。不仅是出谋划策,安排钱粮物质,一个人总得要个可以说话的人,对朱元璋来说,这个人就是李善长。正因为如此,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李善长的儿子,以维持一种更为牢不可破的关系。在朱元璋大封功臣时,曾坦白地对众人说:“善长虽无汗马功劳,但跟随我很久,保证军粮供给,功劳很大,应该大加封赏。”朱元璋不仅授李善长中书左丞相,封韩国公,岁绿四千石,子孙世袭,还给李善长免二死,他的儿子免一死的铁卷。而在当时一同受封的,就只有替朱元璋打了差不多全部江山的徐达、常遇春、李文忠、冯胜、邓愈共六人。李善长竟然位居六人中第一。这些都说明,朱元璋对李善长的非常信任和喜欢。
现如今,时间过去了刚刚一年,朱元璋怎么就动起了撤换李善长的念头?听了朱元璋的询问,刘伯温真是不解了!
看到刘伯温没有马上回答,脸上显出一付困惑的样子,朱元璋一点也不慌。他知道刘伯温一定会回答的。
“依臣看来,”从青田县赶来的刘伯温,似乎是刚刚听清了朱元璋的问话,脸上的困惑消失殆尽,又露出了平日的从容、恬静,开始了他那仍是直言不讳地回答,说:“李善长是大明王朝的元勋旧臣,他这个人非常能调和各位将领之间的关系,以臣看来,是不应该撤换的。”
李善长是什么人?朕能不知道?待刘伯温说完,朱元璋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想到。只是,朕现在感到李善长权力太大。许多事情,朕都还没有知道,他李善长就给处理了。特别可怕的是:各地官员来京办事,现在都先奔李善长住处,好像他们的官职都是李善长给的。这个李善长啊!简直不象话,让人心里老大不痛快。这个刘伯温啊!更不象话,朕明明说了想撤换李善长,他连原因都不问,就否定了朕的意见,简直是比李善长有过之而无不及。朱元璋想到这里,说:“其实,对于李善长,朕一直是非常信任的。”说到这里朱元璋停了一下,望着刘伯温一笑说:“朕现在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李善长在朕的面前,多次讲过你的不是。”
“人总是会在背后讲人的。”
“可朕还没听说过你讲他什么。”
“性格使然,性格使然。”刘伯温连声说,脸上自然地露出一点儿得意。
朱元璋心里一时很不高兴,但仍然不动声色地盯着他问道“你仍然替他说情么?”
刘伯温淡然一笑,说:“我讲他不应该撤换,并不是替他说情。他讲我不是,是他对我的看法,我认为他适于做丞相,是我对他的看法。他对我的看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需向皇上如实地讲出我心中的看法。”
朱元璋听了,心中一动。对刘伯温直截了当的表白自己的意见,朱元璋心里虽然相当不满,但听了这句话之后,却对刘伯温增加了不少好感。说到这里,君臣二人已没有多少话说,静静地坐了一会。刘伯温起身告辞离去,朱元璋瞪着刘伯温的背影,在心里说:“刘老先生,你今后只要不给朕添什么乱,朕一定让你安享晚年。”
然而,世事总是多变,既由不得刘伯温,也由不得朱元璋,因为任何人的初衷都是可能改变的,皇上自然也不可能例外。对大明朝立下了不世功勋的刘伯温,最后终于还是不能安享晚年。
刘伯温走后,朱元璋唤来了李善长,格外热情地招呼他坐下。李善长象是有预感一样,他恭恭敬敬地行过为臣之礼,微微哈腰地站在殿前,朱元璋唤了他三次坐下,他还是那么站着。
“近来身体可好?”朱元璋关切地问道。
“谢皇上关心,微臣身体还过得去。”李善长欠欠身子回答。
“还过得去?你身体真好。我记得,你大了我十四岁?”
“虚长,虚长。”
“可是你身体还过得去,我现在有时都感到身体跟不上了。”
“我哪能与皇上相比,皇上日理万机……”
“丞相位置上,就徐达与你,徐达长年在外,整个朝庭大事都在你肩上,你能不忙?”
“能为我大明皇朝做些事情,是我的幸事,我要感谢皇上对我的信任。”
朱元璋听了,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李善长可怜巴巴的样子,朱元璋心想:你的势力在朝中莫那么膨胀得太快,超出了朕认可的权力范围,就算是杨宪再告你李善长的状,朕也不会去理会。这么些年来,朕还说你懂得规矩,没想到现如今你老都老了,还这么不懂味。朱元璋想到这里,叹口气说:“人啊,有时你认认真真在做事情,却总是有麻烦来,这就叫树欲静而风不止。”朱元璋到这里,用手推了推御案上的一叠状子,示意太监拿去给李善长看。
李善长早已风闻有人在状告他,可自认与朱元璋感情深厚,也就没把这事往心里去。后来又听说用人告他专权,李善长更不以为然。我这是为皇上分忧。李善长这么对自己说,更何况,我现在实际使用的权力,还远远还没有用足皇上赋予我的。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对不在意杨宪的状子了。可如今看到朱元璋竟把这么厚的,全是告自己的状子,亲自拿出来给自己看,立刻知道事情不妙。额头上惊出的汗珠子,立即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朱元璋见了,心里非常惬意,朗然说道:“你也不要太紧张了,这些状子,我知道有不少是无中生有,你随我征战这么些年,我对你是放心的。”
李善长听了,悬起来的心这才放下来一点点。皇上说“状子之事不少是无中生有,那就是说有些在他看来是真的。”李善长想到这里,冷汗又忽忽地冒出,双膝发软,跪倒在地,一时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连声感谢皇上的信任,只听得朱元璋又说:“你可是开国功臣之首,已经为大明江山拼命了十多年,我可不能让你一直累着。”朱元璋说到这里,停下来,静静地望着李善长。
这位开国功臣之首立即懂得了皇上的意思,惊吓得跪倒在地上,连声说:“微臣愿回乡下,微臣愿回乡下。”
朱元璋起身上前扶起李善长,友好地望着他的眼睛说:“放心地回去,好好享受,朕要赐给你许多的土地、家仆、佃户,让你能够风风光光地安度晚年。”
“感谢陛下!”李善长要跪下去,被朱元璋拉住,望着他说:“只是,你不要忘了,要经常来看看朕。”
“好,好,一定,一定来看皇上。”从来能说善道的李善长,吱吱唔唔地说着,向朱元璋告辞。朱元璋客气地站起来送他到门口,拿着李善长的手说:“朕真羡慕你!”
“谢陛下隆恩!”
李善长终于走了,在跟随了朱元璋三十多年以后,终于回老家去了。朱元璋果断地撤掉了李善长,也守信地履行..自己的诺言,送给了李善长大量的土地、家仆和佃户。
可惜的是,这位最受朱元璋信任,与朱元璋情感颇深的老臣,到了老年,还是不能善终。
一个人经历了许多之后,又开始老了,年近花甲的人,有许多总要在白日里打打瞌睡。这日清晨,朱元璋走进书房,正准备来忙公务,突然感到很累了,就靠在龙椅上,他看到了朱标,确切地说是看到了朱标的一张脸,一张很痛苦的脸。朱元璋大吃一惊,看到有两个大臣拉着朱标往山上跑。“来人!”朱元璋大声喊,就是喊不出声。他急了,一用力醒过来了。原来自己竟然就睡着了。
朱标!他揉揉眼睛,揉出了一点眼屎,用姆指一弹弹到地上。眼前分明地看到了朱标的那张痛苦的脸。难道是有人要害朱标,他再一次又想起了朱标,由朱标想到宋濂,终于又想起杨宪送来的一份有人告宋濂谋反的状子。
这状子,放在朱元璋的案头已有多日,朱元璋不愿去想它,也不愿去看它,差点把它忘了。因为朱元璋知道,即使是整个朝庭的人都反了,宋濂也不可能反。人老了,总喜欢与自己很熟的人说说话。以往感到寂寞时,朱元璋能说说话的人,除了马秀英,似乎就是李善长。可是,如今马秀英老了,话太多太哆嗦。真不知是朱元璋变了,还是马秀英变了,总之从他们当了皇帝、皇后之后,俩人的谈话变得越来越不愉快,特别是遇上皇帝要处置某人,皇后总是劝他手下留情,这使得朱元璋很烦。对朱元璋来说,李善长不仅是他的属下,也是他的朋友,曾经有多少个寂寞难耐的夜,是李善长陪着他度过的。然而李善长处事不当,只能让他回家休息去了。这一切都让人烦心,再加上刚刚的那个梦,朱元璋这时候想到朱标那种懦懦弱弱,有如宋濂般愚腐的模样,不由得不由摇摇头。“这都是宋濂教的。”朱元璋愤愤地说,他伸手取过那份状子,翻开来,根本没去看状子上写的是什么,却又分明地想起上次去大本堂时朱标与他的争论。
这个宋濂,怎么把我的儿子教成这个样子!朱元璋气愤地喊起来。他在儿子朱标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宋濂的影子,不由得恼羞成怒了。是的,曾经何时,自恨读书太少的朱元璋,是希望将朱标培养成一个饱学之士,一个仁爱之君。可是,象宋濂般愚腐的饱学之士,能当得了皇上吗?朱元璋自言自语,渐渐地皱紧眉头。
“看来,这个宋濂是不能留了。”朱元璋睁大眼睛,仿佛是替宋濂挽惜,由不得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让人唤来杨宪,吩咐道:“宋学士的事,宋濂的事,就依律法办吧。”朱元璋说完,闭上了眼睛。
年近花甲的朱元璋,精力本来就不是很旺盛,又因宫中美女太多,需要伤神;加上烦心事确实不少,需要劳神。这么一来,朱元璋当了几年皇帝后,不免神气大衰,常爱闭目养神。今天,他进书房,就睡着了一回,还梦见了儿子朱标。这时已近午时,他又感到有些倦意,半闭了眼镜,似乎又要睡去。只见朱标走了进来,朱元璋赶忙睁开眼睛。儿子朱标,已经可怜兮兮地来到他前面。朱元璋有些吃惊地看着儿子,很快明白了他的来意。
“皇儿来有什么事吗?”朱元璋明知故问。
“孩儿希望父亲放了老师。”
“你知道宋濂犯的是什么罪?”
“知道,御使左丞说他是谋反。”
“谋反罪该怎么处理?”朱元璋想起朱标上次为晋王谋反求情的事,冷冷地问道。
好在这次朱标没有去谈什么“仁孝为上,重礼教轻刑法”之类的话,只是泪流满面地说:“宋学士是我的老师,我清楚,他是不会谋反的,请父皇明察。”
看着可怜伤心的儿子,朱元璋不免有些心动,他心里也清楚,儿子说的是实话。而且,他也并不想杀宋濂,让自己背一个不容人的骂名,只不过想出口恶气,吓吓宋濂,然后赶走罢了。但是,这个好人他不想让儿子来做。朱元璋现在希望的,是想把儿子从宋濂这个老夫子的阴影中拉出来,学自己威猛的行事手段和集权的君临天下,因此他目光追逼着儿子问道:“如果他真的谋反呢?”
“不会,他不会。”朱标慌乱地摇着头。
“我是问你,如果他真的谋反,你怎么办?”
“他是我的老师,不管他犯了什么罪,都饶他一次。”朱标虽然声音很低,却是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楚。
“皇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为何你的老师就不能杀?”
朱标听了,浑身冰凉,跪倒在地上。“父皇!”他哭泣着说:“求父皇饶我老师一命,杀了他,天下读书人会寒心的!”
朱元璋听到这最后一句,心中一怒,倐地一拍御案,两眼狠狠地睁着朱标,紧抿双唇微微地摇着头。朱标吓得摊倒在地上。
“真没用!”朱元璋看着太监将朱标扶走,心里暗下杀机,非除了宋濂这老夫子不可。
悲伤的不是美丽的凋零,而是无法挥去的无奈。无可奈何花落去,留恋生命,终于狠了心来放弃生命。人生至此,是为幸之中的大不幸。
自古有夫荣妻贵的说法,已经贵到之至的马秀英,如今却很忙碌。昨晚,她睡得太迟,因为要处理田夫人吵着要安置她弟弟的事情。今天早晨,天刚亮,又有人来报,王妃昨日打死了她的一个丫鬟。马秀英只得起来,让人去唤了王妃。她打着哈欠穿上衣服,静静地等着。
马秀英是位颇具智慧的皇后,她曾是朱元璋最得力的谋士和最温馨的女人。自从朱元璋做了皇帝以后,身边的谋士、女人一天天多起来。这个朱元璋,他开创了由东南统一天下的先例,在朝中官职的设置上,开始还是基本上是承继了原来旧制。至于后宫的设置,也是如此。当了皇帝的朱元璋,以前曾经是那么热烈而诚挚地爱他的皇后马秀英,得到了皇位之后,他的热烈和诚挚并不妨碍他将那贵嫔、夫人、贵人以及修华、修仪、修容,连同那些淑妃、淑媛、淑仪、婕妤、容华、充华,还有后宫成千上万的女人,等等这些都一股脑地藏进他的后宫里。一切都是这么的荒唐,一切又是这么的合情合理,皇权是这么规定的。
早在马秀英怀了朱标时,曾主动的将朱元璋有意的郭丽儿送到他的怀里。那时候,马秀英的心里虽然也有许多痛苦、有许多不得已,但总得来说,还是她自愿的。因为她太爱自己的男人,这爱使得她甘愿痛苦自己。可是现在,原本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男人,如今却要让万千上万的女人来瓜分!这是为什么?马秀英这位颇具智慧的女人在心里问自己。皇帝是天之骄子,皇帝的所为是禀承天意,对于这些,马秀英根本不相信。是谁给男人,特别是皇上的这种权力?为什么要让女人一生的唯一依靠变成了众人的东西,让这本是一个小小家中的一点点清流,去灌溉成千上万的田地,而使家中方寸的禾苗活活渴死?这如果真是上天的旨意,这上天也是该诅咒的。颇具智慧的马秀英虽然心中不平,但还是得替朱元璋掌管着这若大的一个后宫。现如今,马秀英每天看到的人,都是清一色的女性,还有就是性残废的太监。她每天都要处理关于她们的许多事情。同时,她还在她的心里一心一意地爱着她的皇帝,专注着这个皇帝的事业,全身心地对他的帝业进行维护,因此她很累很累。
王妃来了,垂头丧气地。按说,一个妃子在后宫里打死一个丫鬟,并不是什么大事情。可是,这个丫鬟原本是朱元璋临幸过的,而且听人说是有了身孕,马皇后就必须过问,把这事搞清。然而,她没来得及问,就见自己的宝贝儿子朱标,垂头丧气地走进来。看到朱标那张悲伤着的脸,马秀英又吃惊又伤心,她对王妃摆了摆手,让她先出去,然后着急地问道:“皇儿,你这是怎么啦?”
“母后……”朱标哽咽地唤过自己的母亲,再说不出话,只有眼泪沽沽地往外冒。
望着泪流满面的儿子,马秀英惊恐得不知所措,慌忙又问:“皇儿,有什么事,快说给母后听。”
“宋濂,父皇要杀宋濂。”朱标悲伤地说。
马秀英一听,心不由得一沉。凭直觉,她看到朱标如此伤心,就知道宋濂肯定是凶多吉少。因为对朱元璋爱之深切,以往,马秀英有的话明知朱元璋不愿听,她还是要委婉地说出来。使得朱元璋嫌她的话多了一些,常常几天不愿理她。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最使这对夫妻发生冲突的,是朱元璋对一些功臣的罚办,每每遇上这种事情,马秀英都要尽量地劝一劝,知道没办法劝了,心里默默地难受。朱元璋自然能感受得到马秀英心里的难受,再遇上要罚办一些旧臣的事,更想方设法地瞒着她,朱元璋这次要杀宋濂,事前就一丝儿风声也没有露出来。马秀英知道,朱标从小在宋濂的教导下长大,对老师的感情实在太深,想到仁慈的老师要被父亲处死,他自然会受不了。在情急之中,他抱着一线希望,来找自己的母亲。这一切,马秀英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可是,马秀英也知道,现如今在朱元璋的心里,她并不比儿子更有份量,儿子的劝说都没有效果,她的劝说更难有什么效果。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也流下泪来。对儿子说:“皇儿,母后的话恐怕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朱标听了,失声痛哭,奔了出去。马秀英急了,赶紧让自己的贴身丫环紫环跟着去看看。不久紫环回来报告说:“太子回到殿中,呆呆地坐在那儿,样子看了也让人伤心。”
马秀英听了,心里更痛。就是为了儿子,她也一定要跟朱元璋说说,更何况,作为帝师的宋濂,能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杀他呢?马秀英这么想着,吩咐厨师做好一桌丰富的晚餐,然后亲自去请朱元璋。
走过千回廊,马秀英来到朱元璋的书房,太监见她来,也不敢阻拦,她示意太监不要声张,直经走进去。她听到了久违的熟悉的鼾声,便止住了脚步,立在那儿发楞:
皇上也老了,他是爱朱标的。
马秀英记起来,早在朱元璋称帝的前一年,那时他还只有七个儿子,他就特别地偏爱朱标,要他在公务中多接受锻炼,有一次他当着马秀英的面对朱标说:“我希望你今后能继承、发扬我的事业,不要去做安逸、贪图享受的纨绔子弟。”
就在那年的十月二十二日,他还让朱标到临濠拜谒祖宗陵墓,了解民间疾苦和祖辈创业的艰难,要求朱标“因道途之险易,以知鞍马之勤劳;观小民之生业,以知衣食之艰难;察民情之好恶,以知风俗之美恶。”他要求儿子们到祖宗陵墓去拜祭,并访求父老,讯问他起兵渡江时的事情,记在心里,以了解他这个做父亲的创业有多么不易。后来天坛建成,朱元璋又带着朱标前去视察,让一个太监引导朱标遍历农家,观察他们的居室饮食器用,了解老百姓的生活状况。回来后,他对朱标说:“你现在知道农家生活有多么辛苦了吧?今后不要对他们横征暴敛,要让老百姓有好生活过。”
想到这些,马秀英心里舒坦了许多。是的,朱元璋是爱老百姓的,更是非常爱他的儿子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杀太子的老师呢?那久违的熟悉的鼾声还一阵阵地传来,马秀英不忍去打扰,仍立在那儿。
她想起了大本堂,那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也是朱元璋最重视的地方,可他却不让人给大本堂的建筑作雕饰,还命宦官内侍在院中种植蔬菜。朱元璋曾当着马秀英的面告诫他的皇子们说:“此非不可起亭馆台榭,为游观之所,今但令内使种蔬,诚不忍伤民之财,劳民之力耳。昔商纣崇饰宫室,不恤人民,天下怨之,身死国亡。汉文帝欲做露台,而惜百金之费,当时民安国富。夫奢俭不同,治乱悬判。尔等当记吾言,常有儆戒。”
大本堂里藏有古今图书,是太子和诸王读书的地方。朱元璋聘请天下名师担任教师,不仅传习经史礼仪,也朝夕论说“民间稼穑之事”和“往古成功之迹”。朱元璋让老师们对皇子严加管束,皇子中有不听话的,老师们甚至可以体罚。而在众多的老师中,朱元璋最敬重的就是宋濂,可怎么就会动杀他的念头呢?
已经是二十多年的患难夫妻了,自认为天下最了解朱元璋的马秀英,反而越来越不了解朱元璋了。
终于,鼾声停了,马秀英缓缓地走过去,正好遇见朱元璋抬起头来。
“你来了?”朱元璋问。
马秀英点点头,这二十多年来,马秀英从没给朱元璋什么脸色,就是有什么病痛,见了朱元璋,也总是强打精神,不让朱元璋为她担忧。可这一回,朱元璋第一次看到了她愁容满面的脸色。
“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朱元璋关切地问。
“我没什么。”马秀英平静地回答,望着朱元璋,轻声地说:“宋濂很有学问,人又忠实,是太子的老师,早些年跟着我们转战南北,也出过不少好主意,应该是个有功之臣。这样的人,怎么能杀。”
“可是,有人告他谋反,你难道不知道?”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谋反,能反得了吗?”
马秀英第一次这么顶撞他,这使朱元璋很不高兴,沉着脸坐着。马秀英看了看他,有些犹豫,但想到泪流满面的儿子,叹了口气接着说:“几千年来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平常百姓家都会教育小孩尊敬老师,而到了我们帝王之家,却要把孩子的老师杀了,这叫标儿怎么做人?”
马秀英说完,再不言语,两眼饱含泪水,祈求地望着朱元璋。朱元璋为她的话心动,忍不住伸手去给马秀英擦泪,手伸过去,马秀英的眼里一串串的泪珠不断滚下来。
“你这又是何苦?”朱元璋说。
“我这是为标儿……”马秀英说:“杀了他的老师,你要他今后怎么做人?”
朱元璋吱唔着,就在这时候,有人跑进来报告:“出大事了,太子投进了宫中的积水池。”
在听到太子朱标投水以后,皇帝与皇后,虽然都大惊失色,但朱元璋心中更多的是愤怒,而马秀英的心中更多的是担心。在众人的簇拥下,他们双双赶到池边。
朱标投水的这个积水池,是皇宫中最宽最深的一处池子,往日里,朱元璋曾在池边的玉风亭中听朱标背诵过圣贤的文章。朱标到这里来投池,断然是真的不想活了。朱元璋夫妻赶到池边时,太子朱标刚刚被救起来。一群水淋淋的卫兵,围着奄奄一息的太子,积水池中还有几个卫兵在扑腾着替朱标打捞身上的玉佩。
朱元璋肃然地挥了挥手,赶走许多不相干的围观人,虎着脸、咬紧嘴唇,望着躺在马秀英怀里、脸色苍白的朱标,心想:“他平日里这么柔弱,而今竟然会有如此激烈的行为,难道真是我把他给逼急了。这么想着,朱元璋不禁摇头叹了口气。这儿子!再急也不能这样,为什么就会想到去死呢?他在心里问自己。
马秀英府身抱住儿子,大声吩咐唤太医来。朱标也算幸运,他是瞅准了四周无人才跳下去的,不巧还是给一个跑去报信的丫鬟发现了,她便大声地喊起来。这丫鬟的声音又尖又脆,转眼就来了许多人,有太监、有执勤的卫兵。听说是太子落水,大家便争先恐后地跳下去,这才救了太子朱标一命。朱标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满脸是泪的母亲。
“皇儿,你为什么就会想到去死呢?”马秀英见朱标醒来,急切地这么问儿子。这正是朱元璋心里想要问的话,他便竖起耳朵来听。
“母后,我实在没法可想了。”太子泪流满面,悲痛地说:“我想我这么无能,劝不了父皇,救不了老师,我实在羞愧的无地自容,就只有一死了之了。”
“傻儿子,傻儿子。”马秀英哭喊着,朱元璋忍不住也重重地叹了口气。太子这才看到自己的父皇也在,心中一时大骇,挣扎着要爬起来,请求父皇恕罪。朱元璋被感动了,一步向前,拦住儿子说:“你……安心养息,你的老师,我赦免他就是了。”
太子与皇后听了他这句话,心底的一块石头落下,他们一面感谢皇上,一面抱头痛哭。
朱元璋不愿再看下去,掉头离去。第二天,朱元璋派人专门调查了太子投水获救的详细情况,将所有入池救太子的人分成两类,按类分别给予赏罚。朱元璋下旨:
对于穿着衣裤鞋子入池救太子的,官升两级,各尝白银八百两;对于脱了衣裤鞋子入池救太子的,一律斩首。杨公公大为不解,趁闲时问朱元璋理由。
“人之将死,不去赶紧抢救,还要脱衣解鞋,如此惜物甚于惜太子之人,怎能不予斩首!”朱元璋大声地说。
太子终于平安无事,朱元璋独自坐在大殿里,心里暗暗发誓道:“罢罢罢!宋濂,就算看在我儿子的份上,我也是不会再杀你了!”
可是,这人世间最靠不住的就是誓言,至于帝皇的誓言,就更加靠不住。因为他为了皇权可以不顾一切,更因为他没有任何制约,也就不会有任何顾及。
这一次,朱元璋没有杀宋濂,而是让他去主修《元史》。可是,1377年宋濂辞官还乡后,却因长孙宋慎牵连“胡惟庸党案”,全家被流放到四川茂汶,途中病死在重庆奉节。
作为跟随了朱元璋半生,作为大明皇朝宫庭教师,作为明初诗文与刘伯温、高启齐名的三大家之一,宋濂的晚年就落了这么个下场!
“窝里斗”,指的是“一家人”和“一个地方的人”在那里自己相斗,成了习惯以后,便会在同学、同事、同行乃至同一民族、同一国家范围之内争斗。有了这毛病,勇敢会变得懦弱,强大会变得弱小,聪明会变得愚蠢。
自从中书府里来了左右丞相杨宪与汪广洋后,变得比以往热闹了许多。被朱元璋称为文臣第一人的李善长归了故乡,中书府里的事全由他二人来打理。以前李善长在,说一不二,中书省内风平浪静,现在他二人虽说一左一右,却彼此都不太服气,常为一些小事情争论不休,弄得中书省不得安宁。许多时候,还要把这不安宁,揽到皇帝面前去。
汤和早在朱元璋投靠郭子兴后,就一直追随朱元璋。几十年来,汤和从千户到总管,再升统军元帅、封信国公,参议军国大事。无论是取南京,消灭张士诚军,迫降方国珍、俘虏陈友定还是乘胜平定宁夏,还是追逐北元军至察罕脑儿以及克重庆,迫夏政权首领明升出降,都建立了赫赫的战功,差不多可以徐达和常遇春媲美。再加上,汤和与朱元璋,自幼为同乡好友,俩人的感情笃深。这些,朝廷中人都知道。汤和自己,从不居功自傲,更不以自己与朱元璋的特殊关系轻视他人,或胡作非为。汤和总是谦虚地做人,诚恳地待人,既不贪财,也不去做损害国家和他人的事情。可是他的姑父席生,却是一个贪婪的小人,利用汤和的名声地位做成了许多大笔的买卖,赚得钵满盆盈,却还要去偷税。次数做得太多了,终有人将席生告到中书府。就为汤和姑父席生偷税的事情,杨宪与汪广洋又争论起来。
“他购买了常州的大片田地,却不交税赋。此事告到中书,若不加以严惩,如何对得起皇上。”汪广洋深知朱元璋最是痛恨偷税的罪行,因此坚持积极查办,严罚不殆,他振振有词地说。
杨宪却忽视了朱元璋对偷税者的痛恨,只想到汤和与朱元璋特殊的关系。把汤和的姑父给办了,汤和肯定要告到朱元璋那里去,到时候朱元璋龙颜大怒,岂不是自讨苦吃!杨宪这么想着,下决心要压住此案,以得汤和与皇上的欢心。因此,听了汪广洋一番振振有词的话,他冷冷一笑,严肃地对汪广洋说:“按说处理也是应该的,可是看在汤和与皇上的面子上,有些事我们还是要网开一面的。”
“皇上对偷税的官吏,是非常痛恨的。”汪广洋也冷冷地提醒杨宪。
朱元璋对贪赃枉法的官史深恶痛绝,处罚极其残忍,杨宪是知道的。可是,他仍然理直气壮地对汪广洋说:“汤和是什么人你应该知道,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开国功臣,他与朱元璋同一村寨,在十多年的征战中,可以说是朱元璋最信得过的元帅。”
“皇子犯法,尚且与遮民同罪,何况犯罪的是席生,又不是汤和元帅。”
俩人争来吵去没个结果,硬是把这事又闹到朱元璋那里。
李善长还在的时候,朝廷的内部,矛盾早激烈起来。在朱元璋看来,主要是因为李善长,他的大臣才以地域为界限,较明显地分为两派,相互在窝里大斗起来。大的一派表面以李善长为首,统领着朱元璋手下的淮西老乡们,在朝庭里人数众多,势力非常庞大,包括了郭兴、郭英、汤和、周德兴等人。但是,从根本上来说,朱元璋却是这大派的真正首领,只不过他身为皇帝,视野自然更广阔些,为了他大明皇朝的利益,常常也会自然而然地打击以刘伯温为首的另一派,但有时也会牺牲他的淮西老乡。不过,朱元璋对两派的相互攻击,又是非常愤慨的。现如今,替朱元璋夺得天下、建立明王朝的第一谋士刘基伯温,在与李善长的明争暗斗中,归了故乡;淮西派的表面领袖,被朱元璋称为文臣第一人的李善长也归了故乡。朝中的事多由左右丞相杨宪与汪广洋打理,俩人都跟随朱元璋多年,都深得朱元璋看重,如果俩人能总结李善长与刘伯温的经验教训,或许都能有个好点的结果。可惜两个聪明透顶的人,却偏要重滔覆辙,又在那儿明里较劲暗里争斗起来。
朱元璋听了俩人的陈叙,只把目光狠狠地盯着杨宪,良久,才愤怒地吼道:“难怪有人说你不是当丞相的材料,连这样大是大非的事情都弄不明白。”
杨宪没料到事情会是这般结果,一面眼泪鼻涕地流着在朱元璋面前认罪、忏悔,一面对汪广洋恨得咬牙切齿。
汤和虽然深得朱元璋的信任,可他是个非常了解朱元璋并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因为这事,他闭门谢客,不去给姑父求情。倒是徐达从北平回来,知道此事,去替汤和的姑父求情。
朱元璋刚狠狠地训斥了杨宪,怒气还没消,听说徐达求见,这才转怒为喜,朝杨宪与汪广洋一挥手说:“你们下去吧!”
朱元璋非常热情地接见了徐达,详细地询问了北平戌守的情况。徐达据实一一回答,临末,徐达小心地问道:“听说汤元帅的姑父偷税不交?”
“是啊,这姓席的仗着汤和的权势,不把国法放在眼里,所以如此,真是可恨。”朱元璋没有正面回复徐达的请求,冷冷地说。
徐达听了,再不敢多说什么。第二天,席生便被拉到菜市口腰斩。好在朱元璋看在汤和的面子,没有累及他的家人。
为席生之事,杨宪栽得太利害,他要报复,要将汪广洋彻底打下去,可又找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正在苦恼,朱元璋来旨唤他去。杨宪接了圣旨不知何事,心里惴惴不安的,随了杨公公来到朱元璋的御书房。朱元璋正靠在龙椅上闭了眼睛养神,见杨宪进来,睁开眼看了他一会,说:“朕处理了席生之后,你认为贪污偷税之事是不是有所缓解?”
杨宪听了,放下心来,说:“在席生偷税案处理之后,我们按照陛下的旨意,接着又严处了几宗贪污偷税的案子,只是贪污偷税之事仍然不减,今天还刚又收到一起贪污案。”
杨宪所说的事,朱元璋都清楚,正因为清楚,他才找杨宪来问,想找个办法来解决此事。自从北方的战争基本结束以后,朱元璋把精力放在朝中的政务上,他立刻发现贪污腐败之事越来越猖獗,似乎日有发生,对朝政的不良影响太大。处理了席生的案子以后,朱元璋一直在认真考虑的事情。听到杨宪的回答,朱元璋又问:“你说说,这贪枞之事,为什么这么多?难道是朕的处罚不够重?”
杨宪想了想,回答说:“以臣看来,贪污六百钱杀头,处罚应该算是重的了?”
“难道他们都不怕杀头?”
“谁都怕杀头,何况只为那点钱。只是……”
“只是什么?”朱元璋睁大眼睛,目光罩着杨宪,催问说。
“许多人都抱了一颗侥幸的心,认为自己所为的贪枞之事,不会被人发觉。”
朱元璋听了,眼前一亮。如今,最让朱元璋伤脑筋的就是,许多贪枞之徒,曾经都是他的亲信,甚至亲属。这些人如今都大权在握,不尽心为朝廷办事,反而互相包庇隐瞒,贪赃枉法,谋取私利,使朱元璋连一句真话也难得听到。这使朱元璋感到又是脑火,又是孤独。这会儿听了杨宪的回答,一时感受颇深,长叹一声,说:“认为不会被发觉。说得好!依朕看来,现如今确实是存在许多不被发觉的贪枞之事,你认为呢?”
“皇上英明!如今贪枞之事甚多,抓到治罪的,恐怕是还不足十分之一!”
“这,真是太可怕了!难道就没有办法把所有的贪枞之事,都查得明明白白?”朱元璋盯着杨宪说。
杨宪听了,不敢正视朱元璋的目光,垂下头去。朱元璋见了,摇了摇头。如今这些臣子,遇上事情总是没有一点办法,如果这事放在以往,朕又怎么能打得天下。朱元璋这么想着,不由得又怀念起冯国胜、李善长、刘伯温等一干老臣来。只是现在遇到的这些事情,就算让他们来处理,也没有什么办法。突然,朱元璋想起了老百姓: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他们不可能与当官的拉邦结派,更不可能替当官的包庇隐瞒,对于当官所作所为,他们又看得最清。朱元璋想起自己小时候,从在豆腐房里开始,就不断地听到老百姓谈起当官人的事情。某某是清官,某某是贪官;某某当官的让老百姓恨得咬牙切齿,某某当官的被老百姓捧若神明。想到这里,朱元璋有了一种豁然开朗地感觉,心中大喜。对!当官的靠不住,我就依靠老百姓!让老百姓来帮助朕,揪出地方恶贪的官员!
朱元璋看了看还是垂着头的杨宪,压抑不住高兴地说:“朕有一个办法,可以将官员的贪枞之事,都查得清楚明白。”
杨宪听了,抬起头来,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的皇帝。
“纸笔侍候!”朱元璋吩咐一声,对杨宪说:“朕想好了一篇《大诰》,朕念你写”朱元璋说完,开始缓缓地念道:“自今以后,若欲尽除民间祸患,无若乡里年高、有德等,或百人,或五六十人,或三五百人,或千余人,岁终赴京面奏:本境为民患者几人,造民福者几人。朕必凭其奏,善者旌之,恶者移之,甚者罪之。所在城市乡村耆民智人等,肯依朕言,必举此行,即岁天下太平矣。民间若不亲发露其奸顽,明彰有德,朕一时难知,所以嘱民助我为此也。”
杨宪书毕,将《大诰》递给朱元璋,连声说:“好文章,好文章!‘发露其奸顽,明彰其有德’,皇上真是睿智盖世,想到了让普通的老百姓来揭露贪官。有了老百姓的帮助,贪枞之人一定都会被揭发出来。这样一来,天下就可以太平了。”
“对于肃清贪枞之事,朕也是通过一番思考,才想到了普通的老百姓。朕相信,真话在老百姓中间。从今日起,朕决定发动老百姓来告官。杨宪,朕令你将刚才朕亲自所作的《大诰》,即刻传达下去,诏诰各郡县。”
“臣谨遵皇命,立即就去办理。”杨宪说。
“还有,百姓发动起来后,你要通知各地关津、隘口的把守者,对于赴京面奏的老百姓,即使没有通行证明,也要立刻放行,不许阻挡。对于阻挡赴京面奏的老百姓的人,要以扣押弥封奏章治罪。”
“是!”杨宪回答,心中万分高兴。他一直在与汪广洋斗,此时他也突然想出一个好办法,来打击汪广洋。
杨宪非常清楚,朱元璋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在治国方面更是如此,只要对他的天下巩固有好处,无论是道、儒、法家的观点,他都一概拿来为我所用。儒家的“孝道”,对于巩固政权是非常有帮助的,更何况朱元璋又是几十个儿子的父亲,对这一点自然是很坚持,对违背者的处罚,非常严厉。杨宪是个聪明透顶的人,他将朱元璋希望的群众告官与“孝道”的坚持联系起来一考虑,立刻有了整倒汪广洋的绝招。杨宪决定发动群众,让老百姓去状告汪广洋的不孝。
“老百姓”的面太广了,其中有许多忠厚勤劳之人,当然也有不少顽劣的泼皮无赖,是个人人都可以利用的群体。杨宪要找的“老百姓”当然是属于后者,这些顽劣的泼皮无赖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创导者和执行人。杨宪给了钱,而且是给了很多的钱,于是他们便努力地“推磨”,组织了近百人,“赴京面奏”。最先“发现”他们的,自然是杨宪。他热情地接待了这些穷得就剩下一条命的“老百姓”,鼓励他们大胆揭发汪广洋的罪名。“老百姓”拿了钱,又有这么大官的支持,汪广洋显然是死定了。因为对于汪广洋虐待母亲的事,这些“老百姓”说得有鼻子有眼,人人都是亲眼所见,而这些“老百姓”恰恰又都是高邮人,是汪广洋的老乡。
坚持以孝道治国的朱元璋生气了,说:“我平生最恨不孝的人,连自己父母都不孝,又怎么会忠君,又怎么能爱民?这样的人,是不配在朝中做官的。”于是汪广洋被免职,象刘伯温那样回到自己的故乡。
杨宪深知除恶务尽,遗患无穷的道理,并不肯就此罢休,而且这时汪广洋罢官在家,对杨宪来说,不过是砧板上的一块肉,只能任他随意宰割。于是,他再次发动群众,在汪广洋回乡不到三十天时,金陵又来了状告汪广洋的“百姓”,只是这次来的人比上次多了三倍,足有近三百人。
这回告的是:汪广洋挟私报复,派人打伤一个告状的百姓。真是孰不可忍,朱元璋一怒之下,差点杀了汪广洋,只因念及他往日的忠勇,还有他对自己的天下并未造成丝毫的伤害,这才从轻发落,将汪广洋流放到穷僻的海南。
这时,杨宪才长长地吐了口恶气,只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接下来的倒霉蛋,就该是他自己了。结果不但自己丢了性命,还连带丢了自己胞弟杨希圣罢了官又劓去了鼻子。
李善长既已被撤官,对天下没了什么威胁,朱元璋由不得又渐渐挂念他来。毕竟是相处了二十多年的故人,更何况李善长是那么善解人意,总是顺着朱元璋的意思去说话,相比之下,以后的丞相可就差多了。朱元璋已是年过半百的人,要交一个能闲聊的,越来越难了。
于是,朱元璋在想起李善长时,也会诏他进宫说说话,还让他理过御史台的事,遇上军国大事,也让他参与议论,听取他的看法。一次俩人谈话投机,扯到了儿女的亲事。俩个老人,无论是今日的皇上还是昔日的丞相,都在为自己的儿女操心,谈着谈着,他们谈到一块,竟谈成了一桩婚事。朱元璋决定将自己的长女临安公主,下嫁给了李善长的次子李祺。
李善长很快做了国丈,讲起话来就更加有些份量。不久,他的弟弟李存义升为太仆寺丞,侄儿李伸、李佑也先后进了朝庭为官。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忘不了向他的宿敌发起攻击。刘伯温已经去了乡下,情况比他差得多,李善长便把杨宪作为主攻对象。他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象杨宪打击汪广洋那样,利用“老百姓”来状告杨宪。
那年,清远知县高斗南因对上司不恭之罪被杨宪重罚,不仅丢了官,还押在京城准备秋后问斩。李善长了解了有关高斗南方方面面的情况后,决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打击杨宪。李善长首先派人到清远,花钱买通了上百的“百姓”,让他们结队到京城来反映情况,找到杨宪,反映了一大堆高斗南勤政爱民的善事政绩。杨宪自然是火冒三丈,将这些人关了起来。这正是李善长所需要的,第二天,这事就给朱元璋知道了,立刻传来杨宪问话。
杨宪做梦也想不到,这些普通“老百姓”也能通天,见皇上问起此事,就说:“高斗南对上司不恭,而今又指示‘刁民’来京城聚众闹事,我只好把他们都扣起来了。”
朱元璋听了,不动声色地问道:“高斗南是不是一直押在京城?”
杨宪回答:“是!”
朱元璋再也按捺不住,龙颜大怒。单是错关高斗南还可原谅,至于关押告状的“百姓”,就是直接与朱元璋唱对台戏,已是罪不可赦了,再加上欺君!杨宪当然是罪不容诛了。李善长不愧是猜人、整人的高手,杨宪这一回输得很彻底,直接就做了刀下鬼,被斩头于午门。
李善长是个深知斩草不除根,当春又发生的人,斩了杨宪以后,又告杨宪的同胞弟弟杨希圣弄权不法。象朱元璋这样的人,凡事总能从大处考虑,已经杀了杨宪,留下他弟弟本身就是个祸害,于是只要有人来告,想都不要想就可以处置了。只是杨希圣罪名还不至死,于是罢了官劓去鼻子,使之成了终身残疾了事。
现如今杨宪死了,李善长一心想推胡惟庸上来。因为胡惟庸是李善长一手提起来的,他信得过。老年藏书网的李善长,做事考虑得更加周全,他在向朱元璋再次推荐胡惟庸之前,首先讲了自己对汪广洋的看法。他对朱元璋说:“自从皇上大开百姓告官的风气以来,已有许多百姓告官,但告的都是贪官、欺民之官,偏是清县的百姓竟告汪广洋不孝,这事很有些蹊跷。”
朱元璋听了,底头想了想,感到李善长的话有些道理,便说:“到时候,我再派人去查一查。”
李善长说:“我正好有个亲戚在高邮,昨天刚随我来到京城,我详细问了,汪广洋其实是个非常孝顺的儿子,尽管做了丞相,还给母亲捶背。”
朱元璋听了,心中很不是味,发狠地说:“这个杨宪,真恨不得再杀他一回。”
“逆臣杨宪伏诛,皇上不要去为他生气,只是人才难得,汪广洋其实是做丞相的好材料。”
朱元璋点点头,想了想说:“汪广洋可以马上召回来,做个左丞相,只是还是要再来一个人做右丞相。善长,你看什么人更为适合?”
这正是李善长期盼了许久地问话,但他还是不忙立即回答,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缓缓地说:“我看还是只有胡惟庸。”
朱元璋的目光完全罩着李善长,使得本来从容不迫的他有些慌乱,动了动嘴皮,象是想解释什么,朱元璋哈哈地笑起来。
“我们都是亲家了,而且你又……我还信不过你。就这样罢,汪广洋回来为右丞相,参政胡惟庸为左丞相。”
李善长要办的事终于办成了,他轻轻地舒了口气。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他推荐的,或者说朱元璋任用的这两个丞相,最后使他走上不能善终之路。
第十一章 废相制
最厚重的沉痛,莫过于英雄惨死于他自己的人手中,悲哉壮哉,令人扼腕长叹!为何就不去与之相搏?而只能冤屈的去死?“我只能如此!”仿佛从天边传来英雄声息。
刘伯温第二次解官还乡,心里非常平和。每日里他早早起来,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沿了屋后两旁都是竹林的一条小道,随心所欲地走上一刻钟。竹子还是他年轻时亲手栽下的,现如今已漫延有好几里,那逼人眼目的翠绿为刘伯温喜欢,那竹树独有高洁的韵味更令刘伯温所赞赏。他常常会一边散步,一边注视着某一株破土而出的竹笋,仔细地察看它,较前一日有什么变化。有时,他也会抬头仰望着竹子上的一只小巧玲珑而又非常美丽的翠鸟,可笑地学着它啁啾的脆鸣。一切都是这么的悠闲自在,一切都是这么安祥和谐,昔日的军师,安邦的勋臣,如今同那普普通通的乡间老人一样,静静地享受着自己淡泊的乡间生活。
这日刚从屋后的竹林散步出来,刘运等几个好友来邀,同去小镇逛了逛。刘伯温感觉精神很好,这日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抱着了解一下久违民情的愿望,刘伯温点头答应。小镇名叫“谈洋”,地盘虽不大,因地处周围几郡交界处,非常的热闹,是个盐贩子聚集的好场所。小镇离刘伯温的家虽然很近,只因刘伯温走南闯北,跑遍了差不多整个中国,什么名胜风景,大山大河,他都曾一一游览过,对近在咫尺的小镇,却有很多年也没有光顾了。
刘伯温与三五个好友,刚进小镇,便感受了小镇的繁华。喊价还价中,车来人往,诸多的盐商,不断地将大包小包的食盐推进拉出,买的卖的都忙着将这些食盐送往自己想送的地方。再往里走,突然听到大声地吵架,接着便见有两个汉子打了起来。然后是有人帮忙,接着是更多的人帮忙。倾刻间,酿成了较大的械斗,如同一场小小的战争。刘伯温与三五个好友,被退来的人群差点挤倒在地,他们只好赶紧退出小镇。社会秩序很乱,老百姓怎么能安心做生意?刘伯温这么想着,不由心里着急。
曾亲历元亡明兴的整个过程的刘伯温,深知小乱会酿成大乱,一处地方治安不好会影响多处地方治安失控。再加上,刘伯温还知道谈洋从元朝以来就是个盐盗聚集的地方,管理得好了,不仅能保地方平安,国家还能多收许多税银。
于是,“论天下安危义形于色”的刘伯温,再也坐不住。从谈洋回来,又通过一番详细考查后,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千多字的折子,请奏朝庭在谈洋设立巡检司,既可使国家增加税收,又可保地方稳定平安。他的好友刘运知道此事后劝他说:“而今在朝庭主事的胡惟庸、汪广洋对都你都不满,你不如呆在家过自己的快乐日子,不去管他这些闲事。”
刘伯温听了,沉思许久,最后,他还是将折子交给儿子刘琏,让他赶往京城,直接送给朱元璋。刘伯温万万没有想到,掌管中书省的胡惟庸知道此事,竟然会非常愤怒。
“这个刘伯温,还这样看不起我!”胡惟庸愤愤地想道,顿时萌发了再好好地整一整刘伯温的念头。为了谋求一个万全之策,胡惟庸特意去了李善长的家。
李善长离了丞相任后,虽说有时还要到金陵去走走,但比往日却清闲了许多。轰轰烈烈地办完儿子的婚事,又解决了杨宪,还扶起来了胡惟庸,心里非常得意。这胡惟庸似乎是很讲义气,上任右丞相之后尽管公务特忙,也还是忙里挤出时间到李善长处走一走。有一次胡惟庸又来看望李善长,刚好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的儿子李佑也在,从李善长对李佑的态度来看,胡惟庸感到李善长很喜欢李 4f51." >佑,于是心思一动,提出要把自己的女儿胡玖红嫁给李佑。李善长听了满心欢喜,好事一拍即成,半月后,李善长与胡惟庸便成了亲家。有了这层亲戚关系,李善长对胡惟庸更加信任,便将自己的旧属,都介绍给胡惟庸。一时间,胡惟庸感到做事顺手了许多。李善长是朱元璋的亲家,胡惟庸又是李善长的亲戚,一下子,大臣与皇上的关系近了许多,胡惟庸胆子也大了许多。就在这时候,在胡惟庸手下做事的刘伯温的儿子刘琏替父亲上了个折子。
“我今日来,是有一件关于刘伯温的事情,想请教丞相。”到了李善长家后,胡惟庸客客气气的对李善长说。看到李善长在认真地听,他就把刘伯温的儿子刘琏替他父亲直接向朱元璋上折子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非常气愤地说:“原来,他刘伯温依仗自己是元老功勋,在皇上面前就一再说我的坏话,我都忍了。可是现如今,他还是这样目中无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这么做,只不过是性格使然。如今,他居乡里,年事又高,我看恐不能再给我们添乱子。所以我想,我们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李善长劝胡惟庸说。
“丞相是说这事就算了?”
李善长点点头,重复着说:“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
“我认为事情不是这样。”胡惟庸毕竟年青许多,坚持自己的看..法,说:“刘伯温虽居乡里,皇上还是有事请教,常常召见;更有甚者,徐达等一干将帅,对他刘伯温佩服有佳,对我们却不怎么看得起。”
胡惟庸的后面一句话,李善长听进了心里,沉思着说:“情况确实如此,那些将帅,特别是徐达,对我从来都不太搭理,对刘伯温倒是言听计从的。这对你我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情。”
胡惟庸见李善长被自己说服了,非常高兴,只把眼睛期盼地望着李善长,那目光分明在说:还请你给我想一个好办法。
李善长读懂了他的意思,说:“好吧,我就帮你想个法子。要告刘伯温,得找个很好的理由,不能说他让儿子直接将折子交给皇上而看不起你,这不但没用,反而会让皇上责怪你。”
“是啊。”胡惟庸点点头,说:“这事,我也是这么想的。刘伯温虽然被皇上赶回乡下,但在皇上的心中,份量还是很重的。皇上不可能因为刘伯温不把折子直接交给我就治刘伯温的罪”
“你看到了这一点,很好。”李善长点着头说:“现在,要想再整一整刘伯温,就一定要找到一件他对皇上有什么威胁,或者是什么不利的事情。”
“可是,他刘伯温从不掌兵权,能对皇上有什么威胁?现在,刘伯温又告老还乡,听说他在青田从不与官府往来,连县令想见他一面也被他回绝了。若告他贪脏枉法,结党营私,更没有凭据,不可能让皇上相信。”
“可是,你应该也清楚,刘伯温精通占卜术数,占地观象是他的专长。”李善长有些得意地说。
胡惟庸听了,大惑不解地望着李善长,那目光分明在问:“刘伯温精通占卜术数,又有什么办法能整倒他?”
李善长见了,得意地一笑,往前欠了欠身子,故作神密地说:“你没有听说,刘伯温曾多次当众夸赞,他的故乡青田地有文气,故出文人。”
胡惟庸更加不解地望着李善长,不知他说这些对告刘伯温有什么用处。李善长见了,更加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笑毕说道:“你想想看,我们只要把刘伯温说过的话变一个字,他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胡惟庸听了,一时仍然弄不明白,不由着急地望着李善长,眼珠子瞪得快要鼓出来。李善长见了,这才差不多是揭了谜底说“皇上对于卜地观气,是非常讲究的。据我看来,现在的皇上比以往更信了。就在前不久,皇上还问起我民间流传他父母‘天葬’的事情。”
说到这里,李善长停了下来,静静地望着胡惟庸,见他一付又气又急、懵懵懂懂的可笑样子,忍不住说:“刘伯温夸他青田有文气,只要把文气的‘文’换一个字。”
“王气!”胡惟庸大声地喊起来。直到这时候,他总算明白过来,极佩服地望着李善长,想了想又说:“我就告他说谈洋之地有王气,想用来为自己作墓地。皇上知道了,岂能容他?”
亲戚两个商量着,谈得唾沫四溅,越谈越有劲。李善长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终是有些倦了,微微一笑,道:“你去办吧,只是谈这种事情,最好是能够找个适当的机会。如果是象闲谈一样给皇上说出来,效果会好得多。谈这种事情,特别要注意的是,千万别让皇上认为你是在故意整刘伯温。”
“我知道。”胡惟庸乐哈哈地说:“这个事情,现在对我来说,很好办。如今,最多三天,皇上就要找我去问一问情况。”
李善长听了,放心地点点头,说:“如此,刘伯温休矣!”
胡惟庸欢天喜地地因到府里,兴奋得一夜睡不着觉。第二天,朱元璋果然差人来宣他去有事要问。回答了朱元璋要问的事情,趁闲聊时,胡惟庸如谈白一般将刘伯温夸他青田有王气的事情,说给朱元璋听。
“有王气之地,你刘伯温怎能用作自己的墓地呢?”朱元璋听后非常恼火,在心里愤愤地问到。如果换作其他人,朕一定要把他杀了。你这个刘伯温,朕就网开一面,夺了你的奉禄,让你也尝尝贫穷的滋味吧!
刘伯温作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他有着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人生信仰,他因为朱元璋的信任和尊重来帮衬朱元璋,也希望利用朱元璋对他的高度信任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人生信仰,由于他的智慧,他的许多想法都已经实现。他帮助朱元璋打下了天下,在朱元璋最关键最艰难之时,他挺身而出,甚至亲自指挥战争。大明皇朝建立以后,刘伯温本着儒家“仁政”的治国之道,融合了墨家“务实”的精神,引导和帮助朱元璋极力推行“生民之道,在于宽仁”的治国策略,在关心人民的疾苦,爱惜民财,减税、解困、修德省刑、宽猛相济、整顿官吏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
刘伯温原本出生富有的地主家庭,从没有在乎身外的金钱物质。他为官多年,最后虽身为御史中丞,太史令显官,但为官清廉,以身作则,处处以国家利益为重,始终是两袖清风。往日因为奉禄丰厚,倒也过得还算富裕。如今到了老年,全靠朝廷奉禄度日,奉禄被解除后,刘伯温一家上百口人,一下子陷入生活上的困境。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刘伯温知道:想占有王气之地建墓,在朱元璋看来是何等严重的罪名,朱元璋今天不杀你,保不准明天不杀,而且一旦开杀,可就是满门抄斩的事。刘伯温苦苦地思考着,该怎么办才能躲过这一劫,他现在既不能申辩,又不能躲避。于是,他决定赴京谢罪。
刘伯温到京的第一天,徐达刚好从北平回金陵,听说刘伯温的事情,赶忙前来看望。知道是胡惟庸的陷害,徐达气得虎眼圆睁,倏地起身,要去把这事给皇上讲讲明白。
刘伯温见了,招呼他坐下,说:“元帅的心,伯温领受了。只是你此去非但不能说服皇上,反而会害了伯温。为今之计,伯温只能留居京城,就生活在皇上的眼皮底下,方可解皇上的猜疑。到时候,他或许可以明白伯温的心。”
徐达听了,长长地一声叹息。
刘伯温在金陵住下,也不去为自己作任何的辩解,默默地忍受着,内心很是压抑,不久便病了,日子越发艰难起来。这一日,刘伯温的妻子朱氏正坐在塌前替刘伯温补一件破了的内衣,只见厨子张耙近来告说:“甕中粮尽,如之奈何?”
朱氏停下手中针线,往怀里掏钱,掏了许久,却掏不出一文钱来。苦着一张脸,正不知怎么办,有人来报,徐达及其他许多故友前来探望。朱氏听了,忙去迎了徐达等人,来到里屋。此时贫病交加、无药无医还无食的刘伯温,正挣扎着坐在书桌前,翻看自己往日里书写的《郁离子》,见徐达等故友进来,将书放在桌案上,抬头感谢地望着他们。看着刘伯温一时苍老了许多,徐达十分痛心,声音凄然的呼道:“军师!”
刘伯温想站起来,努力地挣扎了一下却不能起身,徐达上前扶住刘伯温:“军师就这么坐着,不用起身,我等来看看你!”说着深深一拜,同来的几位故友,也都对刘伯温深深一拜。
“我如今很好,请诸位今后不要再来。”刘伯温缓缓地说道。
徐达等听了,感慨万分,纷纷将准备好的物品钱财,拿了出来。刘伯温见了,原本苍白的一张脸,激动地乏出了红色,声音嘶哑地说:“你们不可以这样,还请一一都拿了回去!”
远远地跟在门外的厨子张耙听了,由于着急,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说:“大人,甕中已经粮尽,夫人也拿不出钱来!”
刘伯温听了,并不去责怪厨子张耙,只是惭愧地闭上了眼睛,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徐达等故友见了,更是万分的伤心,齐声地呼道:“军师!军师!!”
良久,刘伯温睁开眼睛,不无伤感地说:“我如今这般下场,皆由我自己所为。现有你们的关心,已经知足了,心领了。甕中已经粮尽,是我刘伯温无能,让家人痛苦,更让我刘伯温伤心。你们带来的物品钱财,伯温就收下了。只是,伯温今生,恐怕再难还你们的情。你们就此请回,今后再不要来理我。如果让皇上知道了,恐怕对你们十分不利。”
刘伯温的一番话,说得徐达等心里凉凉的。回到府里后,徐达又派人给刘伯温送去了许多生活上需要的物品。徐达是个忠勇之人,与朱元璋又是布衣兄弟之交,他决定要给刘伯温讨回一点公平。一次同朱元璋对奕后,看到朱元璋高兴,徐达对朱元璋说起了他与几个故友去看刘伯温的事情,最后说道:“军师是个文人,只说谈洋有文气,哪里说什么王气。军师跟随陛下这么多年,从无野心,又怎会去争什么王气。就算他真想去争什么王气墓地,凭他的聪明,又怎么会当众说出来?”
朱元璋听了,认为徐达说得有理,很有些动心,沉默了一会对徐达说:“到时有了时间,我们一道去看看他。”
朱元璋虽然这么说了,他终是没有再去看刘伯温,可是,这事很快却被胡惟庸知道了。他不能容忍徐达对刘伯温的关心,更不能容忍刘伯温有翻身的机会。他这回没有去请求李善长,却奉朱元璋之命在金陵找来位医生,派他去给刘伯温看病,然后给了他一些致命的药品。刘伯温病情日益加重,终是只剩下一口气时,有人报告了朱元璋。
或许是想起了刘伯温为大明江山所作的贡献,或许是刘伯温对他的天下再没有半点影响,朱元璋派人送给刘伯温许多东西,还特意写了《御赐归老青田诏书》,亲自派人护送刘伯温还乡。在《御赐归老青田诏书》中,朱元璋对刘伯温“受冤”后的做法表示充分的肯定,说:“卿善为忠者,所以不辩而趋朝,一则释他人之余论,况亲君之心甚切,此可谓不洁其名者欤,恶言不出者欤。”
可是,自从给胡惟庸派来的医生诊治后,刘伯温已再无病愈之时了,他回到青田刚刚才三天,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有后人谒刘伯温墓诗,曰:“卧龙名大终黄土”。再杰出的政治家,再智慧的谋略家,终究逃不脱让人陷害的命运,让皇上猜忌的下场,空留无尽憾事,使后人为之感慨。
关于刘伯温的死因,后来“胡惟庸案”发,医生供认,是胡惟庸授意他毒死刘伯温的,这成了胡惟庸的罪状之一。后来在杀戮胡惟庸一家上百口人的刑场上,百姓指指点点地诅咒他,许多人就是骂他不该害了刘伯温,却不知,真正害了刘伯温的罪魁祸手,正是惩罚胡惟庸的皇上。
如果有人要抗议把猪送到屠宰场是残忍的行径,最后必然为受宠若惊跑出来的猪给踩死。一切智慧不足的为官者,差不多都会遇上这样的情况:要不被人杀掉,要不被人用脚也能踩死。
汪广洋是个很倒霉的丞相,早年为杨宪排挤,杨宪被处死,他回到中书省,又在胡惟庸的威势之下。汪广洋知道,胡惟庸之所以横行霸道,主要是因为有李善长势力的支持。他不愿长久屈居在胡惟庸的威势之下,便暗中收集李善长的不法证据。在汪广洋看来,只要把李善长彻底整垮,胡惟庸就横行不下去。为了做成此事,汪广洋考虑了很久很久,有了一些想法时,他邀来自己的密友御史大夫陈宁。
陈宁是个正人君子,平日里看到胡惟庸的所作所为就有气。汪广洋信心十足地对陈宁说:“只要我们一起,合疏参劾李善长有‘大不敬’之罪,皇上见了,一定会对他进行严加处治。”
“这胡惟庸对上卑恭倔膝,对下耀武扬威,你又怎么能收集到他有不敬之罪?”陈宁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管他胡惟庸怎么卑恭倔膝,我还是收集到了他的两条对上不敬之罪?”
“哦,快说给我听听。”
“一是皇上生病时,他胡惟庸不去探望;二是胡惟庸纵容儿子六日不上朝,也不去向皇上请罪。”
“这两条,要算也可以算得上是不敬之罪。”陈宁说:“只是,这胡惟庸深受皇上信任,就这么两条罪,能参倒他吗?”
汪广洋自信地点点头。自己经历了起起落落,汪广洋现在心里很清楚,只要是皇上想搬倒的人,你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参倒他。现如今,离职了的李善长与胡惟庸他们走得这么近,这肯定是朱元璋忌讳的,汪广洋看清了这一点,他要出面帮他的皇上一个忙,搬到了李善长,也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在汪广洋看来:胡惟庸之所以为所欲为,不把他这个左丞相放在眼里,是因为有李善长在替他撑腰。
1376年的一天,朱元璋的御案上,放了一份汪广洋与御史大夫陈宁共同上的折子。朱元璋久久地望着折子,汪广洋参李善长的“大不敬”,只说了两件事,这对朱元璋来说,已经是很够了。权力在他皇帝手上,就是不犯罪,也可以找个罪名来治你,何况你还犯了罪呢。只是,这李善长也还有很多让人想的地方,更何况又是亲家,要治,也不能治得太重了。经过一番考虑,朱元璋下令每年减去李善长一千八百石奉禄,也就是减去他李善长奉禄的一半。我“要不轻不重地敲你一下,让你明白,许多事情是不该做的。”朱元璋罚了李善长之后,得意地想着。
李善长果然立刻明白,关起门来,在家里静修静养,还吩咐儿女们,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凡事不可以张扬。可胡惟庸心里还不明白,跑到李善长家里,大发一通牢骚,跳起脚来要去跟皇上说说清楚。李善长忧郁地说:“这说明皇上不喜欢你我靠得太近,你再去替我说话,恐怕我们都只会大祸临头了。”
胡惟庸听了心中一惊,对朱元璋开始有了新的认识,开始有了一些伴君若伴虎的忧虑。既然对朱元璋无法,识事务的胡惟庸便将所有的恼怒都转向汪广洋,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他又去与李善长商量,怎么整倒汪广洋。可是,经过皇上的这一次不轻不重的敲打,又看到刘伯温的下场,已过古稀之年的李善长似乎感到事情有些不妙,隐约地发觉,这么相互搞下去,最后大家都不会好,到最后可能就只剩皇上了。于是说:“留着汪广洋,多有个人,热闹一点,这样才好一些。”
胡惟庸对李善长的话莫明其妙,李善长也不作解释,闭目养神,不愿就此事再与胡惟庸讨论下去。
胡惟庸没辙,坐了一会儿,只好告辞回府。想着朱元璋对李善长的处理,他心里非常的不舒服。但是,对于朱元璋,自己又毫无办法,他又想到汪广洋,“我一定要除了汪广洋,方能出心中的这口恶气。”胡惟庸自言自语:“李善长,你既然不提供良策,我只好自己设法了。”
胡惟庸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以后的几天里,他都在一门心思地想:怎样除去汪广洋。
皇天不负有心人,几天之后的一个早晨,躺在床上的胡惟庸突然灵光一闪,想出了个可以置汪广洋于死地的万全之计。
胡惟庸算得上一个聪明透顶的人,如今他已经想好了可以置汪广洋于死地的万全之计,剩下来的事情就是要找一个最适当的机会。所有的聪明人都知道,要做好一件事情,选择适合这件事情的各方面环境、条件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做事情也和种庄稼一样,该是秋天里种植作物,如果在春天里下种,绝然是无所收获的。这一阵子,胡惟庸在朱元璋面前确实很红,因为朱元璋离不开他。胡惟庸有许多事情要去请教朱元璋,朱元璋也有些事情要问胡惟庸。俩人常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虽然很多,但商议的都是国家大事,胡惟庸一直在寻找机会。
这一天,朱元璋与胡惟庸谈起了“国子监”的事情。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为了培养和提拔新的力量,专门成立了培养人才的国子监。
“皇上为读书人提供了入仕、升迁的机会。真是一件于国于民功德无量的事情。”胡惟庸说。
“对这些新科进士和监生,我们倍加厚爱,要经常教育他们,尽忠至公,千万不要为私利所动!经过三五年的努力,一定要培养出一些象你们这样的人才。”朱元璋望着胡惟庸语重心长地说。
胡惟庸听了,连连点头称是,然后谦虚地说:“我们算不上什么人才,国子监有陛下的关怀,今后培养出的人才,一定会有刘伯温、李善长那么的大人才。”
朱元璋听了,想起刘伯温的种种好处,不由微微地叹了口气,说:“可惜刘伯温死了!”
“是啊,真可惜。如果刘伯温在地下知道陛下还在挂念他,一定会感激不尽的。”胡惟庸恭敬地望着朱元璋,稍停一会,又似乎是轻描淡写地说:“对于刘伯温的死,朝中有些说法。”
“什么样的说法?”朱元璋急急地问道。
“汪广洋,曾对人说刘伯温是我设计谋害的。”说这话时,胡惟庸声音很小。
朱元璋听了,却不啻是一颗炸雷。给刘伯温请医生治病,是朱元璋吩咐胡惟庸去办的。即使不是朱元璋授意结果了刘伯温,他也逃脱不了干系,因为事情非常明显:胡惟庸恨刘伯温,朱元璋清清楚楚。如果说是胡惟庸害死了刘伯温,这无异于是说朱元璋害死了刘伯温。象这种事情,当然是没有任何人知道为妙,汪广洋你与胡惟庸怎么闹都无所谓,只是不要挑出可能扯到我身上的事来乱说。
朱元璋睁大眼睛望着胡惟庸,胡惟庸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望着朱元璋。
“你,没有错,无论是什么事,应该说给我听。”朱元璋一字一句地说:“只是,这汪广洋无事生非,实在可恨!”
象这样的事,当然又不便去查问,弄得人人皆知。可又事关大体,就只能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了。胡惟庸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才敢走这一步险棋,如今听了朱元璋对汪广洋的指责,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由得轻轻地舒了口气。谁知一口气还没吐完,就看到朱元璋鹰一样的目光罩过来,心里又是一惊,却听到朱元璋征询地问他:“汪广洋的罪,到不了杀头的份上,你看怎么处理更适合些?”
“象汪广洋这样的重臣,应由皇上亲自罚办更为合适。”胡惟庸说。
朱元璋点点头,心想:广南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汪广洋到那里就是有胆量还要说什么,也没人去听,我也大可以放心了。这么想着,开口道:“贬去汪广洋的右丞相之职,放他到广南做一个小官吧。”
胡惟庸听了,满心的欢喜。胡惟庸是个阴毒的人,对于汪广洋的贬官,他虽然欢喜,却并不肯就此干休。他要痛打落水狗,要置汪广洋于死地而后快。这以后,他又不断地在皇上跟前进谗言,说汪广洋以前之所以从不讲杨宪的半句坏话,是因为许多坏事情是他与杨宪一起做的。
实际上,朱元璋从心里根本就不信胡惟庸说的话,之所以升了胡惟庸为左丞相后,又恢复汪广洋右丞相之职,目的是让汪广洋能牵制胡惟庸,不让出现胡惟庸独掌相位的局面。可惜汪广洋不能很好理解朱元璋的意思,官复相职后,错误地总结以前经验,变得更加胆小怕事,尸位素餐,遇事尽量采取回避的态度,不怎么敢与胡惟庸对抗,并没有起到牵制胡惟庸的作用,反使胡惟庸越来越坐大,权力越来越集中。这令朱元璋大失所望,这才把他贬往广南地区。
可是,经过胡惟庸不断地状告,朱元璋听说汪广洋许多事都与杨宪扯到一起,疑心还是一天天增大。“谎话传了十遍,也会成为真话。”更何况是有关大体之事,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错杀,不得放过。基于这样的认识,终于有一天,朱元璋相信汪广洋就是与杨宪一起做了坏事。于是,再次追加诏书,将汪广洋就地处死。
1379年12月,倒霉的丞相汪广洋,这位早年跟随朱元璋打天下,曾两度出任右丞相的明初大臣,终于在流放途中,被他的皇帝赐死。
汪广洋本来是一个能文能武的人,由于在那样的环境中,终只能成为大明王朝历史上,最懦弱无为的一介文臣。
中书省中,官员们都在各自忙碌着,胡惟庸捧了个茶杯,在忙碌的官员们中间悠闲地来回着。户部侍郎郭桓拿来一个地方缴纳朝廷课税的折子,匆匆忙忙地往外走去。胡惟庸见了,瞥了他一眼,问道:“手上拿得是什么?”
郭恒听了,忙停下来,将奏折恭恭敬敬地递给胡惟庸说:“这个,我现在是去呈交给皇上御阅。”
胡惟庸伸手拿过奏折,看了看说:“暂且就放在我这里。”
汪广洋被赐死以后,丞相位上,就只剩下了徐达与胡惟庸,而徐达又长期在北平镇守,胡惟庸在朝中便位居百官之首。小人得志,总是会忘乎所以的,胡惟庸越来越骄横,越来越跋扈,他擅自决定官员的生杀升降,毫无半点顾忌。对于内外诸司奏章来,胡惟庸总是自己先阅,有对己不利的,就藏起来不上报。丞相如是,下面的更是争走其门,有喜好钻营之徒馈送金帛、名马,有热衷仕途之人恭维、奉迎,投其所好。如今这地方缴纳朝廷课税的奏折,关系到各地往朝廷缴纳课税的官员功过,事关重大,由胡惟庸自己来裁决,好处太多。
户部侍郎郭桓见胡惟庸不把奏折让他速给皇上,心里有些吃惊,却也很快明白胡惟庸的用意。以后再有此类事情,就主动去找胡惟庸。上行下效,一时间,很多地方官员只去讨好胡惟庸,反倒不怎么提起皇上。
作为皇上,朱元璋非常关心地方缴纳的事情。往日里,每到新春来临之前,朱元璋总会看到这样的奏折。今年有些奇怪,已经立春了,还没看到地方纳税的奏折。朱元璋立即派人暗中去查问,很快就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朱元璋心中虽然愤怒,对胡惟庸却并无半点指责,反而当着众人的面,不时地夸夸胡惟庸。胡惟庸于是胆子越来越大,踌躇满志地竟然觉得徐达有些碍眼。你这个徐达,自持是开国元勋,根本不把我胡惟庸放在眼里。在刘伯温的事情上,你明显地反对我,不把我的意见当回事情。现如今,满朝文武,除了你徐达,再没有人能够对我有什么威胁。胡惟庸心里这么想着,又鉴于徐达的力量太大,虽不在金陵,一直都挂着丞相的名,而且拥兵九路,威震四方。思之再三,胡惟庸终于想出了一个高招。
经过一番周密地安排,胡惟庸让人悄悄地找来福寿,在他面前摆了满箱的银子,对福寿说:“我听说徐达正策划谋反,我想你一定也知道,只要你把这事告诉皇上,我在金陵南边给你留了一栋大房子,这些银子,也都是你的了。”
福寿是徐达家的老管事,胡惟庸试图买通福寿,来诬告徐达。谁知道物以类聚,兽以群分。这徐达家里的福寿,也是个忠直之人,不吃胡惟庸那一套,听了胡惟庸的话,他说:“不知丞相从那里得来的消息,我家大元帅是不可能谋反的阿!”
“这事你不知道?”胡惟庸故作惊讶。
福寿摇了摇头。
“不知道不要紧,现在跟你说了,你不就 77e5." >知道了。只要你按我的话去说,荣华富贵都是你的。”
福寿这时终于明白,胡惟庸是要自己去诬告徐达,便说:“我不知道的事,我不会去说的。”
胡惟庸听了,让大管家出来,劝说福寿,结果都无济于事,不管大管家答应给福寿多少好处,福寿就是不动心。福寿不愧是个人物,回家以后,立即派人去北平把这事告诉徐达,还在徐达未回金陵之前就设法将这事告诉了朱元璋。谁知道这么大的事情,朱元璋竟然不了了之,徐达回来问过情况,告诉福寿说:“此事到此为止,再不要声张,只当是没有发生过。”
“皇上怎么也没半点反映?”福寿有些茫然。
“皇上肯定有他的打算。”徐达说:“我们静观其变就行了。”
徐达不愧为朱元璋的知交,他这时把什么都看得透透的。朱元璋还真有自己的大算计。
对于胡惟庸的所作所为,他早就有所察觉。朱元璋打下了天下后,他的行政机构都是在刘伯温、李善长等人的谋划下建立起来的,是沿袭元朝的旧制。朱元璋在对他的大明皇朝的统治过程中,越来越感到臣下权力太大,在宋濂等文臣给他总结元末灭亡的原因中,也有“宰相专权”、“臣操威福”,从而削弱了元朝统治力量这一说法,这自然引起了朱元璋的高度重视。早在1378年,朱元璋就对各省权力机构进行改革,十一年,又命令六部奏事不得关白中书省,进一步削弱了中书省权力。确切地说:
朱元璋此时对于相权的存在已经很反感。“天下是我打来的,我为什么还要容忍有超越我的权力存在?”这是朱元璋常在心里问自己的一句话。同时,朱元璋也非常清楚,要推翻旧制,建立新制,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得找到理由,找到机会。朱元璋已经想好了一切,他之所以对胡惟庸一忍再忍,只不过是在等待他需要的理由更充分一些,他渴望的机会更大一些。这样的话,当他行动起来的时候,就会少了许多风险,就会稳操胜券。
老谋深算的李善长,从朱元璋对胡惟庸的纵容中似乎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虽然不是很清楚,却闻到了朱元璋会来个大动作的气味,开始有意地疏远胡惟庸。此时风光无限的胡惟庸却浑然不知,对于李善长的疏远,心里很不高兴。殊不知,他就要大祸临头了,而且还牵连了数万人的生命!
在中华帝国几千年的历史上,周而复始地上演着皇帝杀功臣这出闹剧,整个帝王的历史,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一个怪圈,“飞鸟尽,良弓藏”只是原因之一,根本原因还是帝王将心比心后的那份诚惶和恐惧。
1380年6月七日,火红的太阳早早的便挂在京城的上空,把它那炙热的气息弥漫在京城的闹市中。一辆马车在狂奔,沿途无论是做生意的人,还是过路的,大家都恐慌万状,争相躲避。驾车的章生见了,心中有些不忍,扭头问身边的胡文胜:“公子,街上人多,是不是慢些。”
胡文胜正是胡惟庸的儿子,平日里依仗他父亲的权势,骄横惯了,如今因事憋闷得慌,要狂奔一阵泄泄气。听了章生的话,胡文胜顺手就给章生一鞭子,口中骂道:“狗奴才,本公子要你快,你反而说要慢一些,误了本公子的事,砍下你脑袋来。”胡文胜说着,亲自挥鞭猛抽辕马。
那辕马受痛,更加拼命地狂奔。就在这时候,一个中年妇人,抱了生病的小孩,来不及躲避,被马车撞倒在地上。妇人倒没有什么大碍,手中的小孩却被撞到了地上,就这么活生生地给撞死了。妇子抱起孩子,爬起来发狂似的冲着车子追去,一边追、一边撕心裂肺地哭骂道:“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恶有恶报,你们必招报应!”
没想到还真给这妇人骂着了,没过多久,那狂奔的马车撞在一家饭馆门前,车子毁了胡文胜也当场撞死,还伤及十余百姓。胡文胜只是因为失恋,为吐胸中闷气,他便逼着章生驾马车在闹市中狂奔,没想到竟丢了自己的性命。赶车的章生,满身是伤地活了下来。胡惟庸知道后,恼怒万分,要将章生处死。知情人替章生求情,说他曾苦劝胡文胜不听,最后还是胡文胜亲自挥鞭猛抽辕马,这才出了狂奔事故。胡惟庸终不作半点理会,还是杀了章生。
朱元璋知道此事,稍稍考虑,便有了主意。胡惟庸你让朕等的太久了,现在让朕来先敲打敲打你。朱元璋在心里想到。他之所以忍耐胡惟庸半年多,目的是在实施他的一个谋略。朱元璋就是要大臣们鹬蚌相争,弄得一塌糊涂,最后要让大家看了都来说:“设立丞相不好,弄得朝庭乌烟瘴气。”等到大家都反感丞相的时候,朕再来动手,这不就可以“顺应民心”了么?朱元璋想到这里,心中窃笑。
“市井之上,驾车狂奔,撞死小孩,又杀车夫,实在可恨!”当着满朝官员,朱元璋瞪着胡惟庸,一字一句地说。
胡惟庸听了,大惊失色,慌忙跪下,说:“臣教子无方,请陛下赐罪!”
“两条人命,全是你儿所为,如今他已经死了,你教子无方,该当何罪?自己说说!”
胡惟庸听了,无言以对。朱元璋将胡惟庸父子收押死牢,有臣子来为胡惟庸求情,朱元璋冷冷地对他们说:“皇子犯法,与遮民同罪。胡惟庸的公子撞死小孩,枉杀挽车者。胡惟庸身为宰相,纵容儿子枉死无辜,焉能无罪?”
听了朱元璋的这些话,再无大臣敢替胡惟庸求情。胡惟庸原本以为,朱元璋当朝斥责他,后来又关了他,不过是对大臣们做做样子。关了几日后,还不能够出来,又听说了朱元璋对为他说情大臣的话,心里一时惊恐万分,被逼无奈,花了大量金银帛缎,这才被放了出来。刚进家门,还没坐稳,就有总管来报,说:“占城有使来访。”
胡惟庸刚死了儿子,自己又被关了十多天才放出来,心情很是不好,根本没听清楚是谁来访,便挥挥手说:“你没见我还没坐稳吗?”
总管深知占城使者事关重大,于是建议说:“是不是让他们稍等一等。”
胡惟庸一听恼了,大声说:“无论是谁,今天都不见。”
总管听了,心中万分着急,却又毫无办法。原来,明初统治了越南,当时越南分三个小国,即安南、占城和越北。占城居三国的中南部,美丽富遮,军事力量相对却较弱,于是便只有向大明皇朝上贡以求得保护。朱元璋见其府首称臣,也就恩威并施。朱元璋在建立大明王朝后先后封了十五个不征之国,占城就是其中之一,目的是利用占城来牵制其他南亚国家。既如此,每当占城有使来金陵,自然格外礼遇,都受到很好的接待。可这一回,占城贡使见胡惟庸不理不采的,因有急事,就托人去找朱元璋。
对朱元璋来说,边关无小事,自己费尽心机笼络了一批占城这样的小国,胡惟庸竟敢如此怠慢,不由得龙颜大怒。上次胡惟庸就只有教子无方的罪过,就是严格治罪,也不能将他彻底打垮,这一次,差不多是可以了。胡惟庸啊!朕早就想拔掉丞相这一分朕权力机构,现在只能借助于你了!再狠狠地敲你一下,看能不能改变人们对丞相的看法。朱元璋这么想着,一下子就抓了许多人,胡惟庸首当其冲。这一次,尽管还是有不少大臣求情,胡惟庸一关就被关了几十天。放回来以后,胡惟庸这才感到很不对劲。
以前,别说自己怠慢了什么人,就是枉杀了人,就是唆使朱元璋的布衣兄弟徐达家人状告徐达的事,也不见皇上问一声,可现在……胡惟庸想到杨宪,想到汪广洋,不由得头上冒出冷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他已经分明地感觉到:朱元璋恐怕是要向自己动手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更何况胡惟庸是看着朱元璋这穷小子凭了武力,攻城掠地、击败群雄打出天下来的。你能夺别人的天下,为什么我就不能夺你的?
胡惟庸思前想后,决定要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他贵为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手下本来就有不少亲信,为了胜算更多一点,他又不惜低声下气,千方百计地收买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这俩侯爷。他们,都因犯受贿罪受朱元璋罚办过。俩人受了胡惟庸的收买,忙着四处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胡惟庸在匆忙而小心地准备着,朱元璋也在从容而大胆地准备着。人类社会就是这样,当那些聪明而强大的统治者消灭了外面的竞争对手之后,他的内部就会产生新的竞争,又一轮的内部残杀已经在开始安排。
胡惟庸与朱元璋,究竟鹿死谁手,全凭他们个人的智慧和所拥有的实力。
古往今来,有多少圣贤之士,都在劝说帝王实行王道,以德服人。实际上,在中国几千年的帝制中,行王道的皇帝有之,但真正能以德服人的皇帝,却从未有过。这并不是说,所有的皇帝人品都极差,只不过帝制本身就不是因德而来的,皇帝更不是因德而产生的,要让一个个靠霸道得天下的人行王道,显然只能是天方夜谭。对于皇帝的霸道,感受最深的是他的重臣、勋臣、近臣,学习得最快的自然也是这种人。伴君如伴虎,伴得久了,无论是重臣、勋臣还是近臣,便渐渐地滋长出一些虎气或者竟也变成了虎。这时的胡惟庸,或许还没有变成一只虎,而只是一只沾上了些虎气的狼。然而,当虎要吞食狼的时候,浪总会拼死一搏,已求自己能够活下去。
在胡惟庸的丞相府中,有一株大榆树,离树不远处有一口井。此井水质甚好,清凉甘甜,非常可口。平时里,井水涓涓细流,每到冬时,反倒有大股泉水涌出。胡惟庸深知此泉的习性,早已想好了一个绝妙的计策,单等到这泉水大股涌出的时候,诱杀朱元璋。
1380年的冬月说来就来,胡惟庸望着井中那大股涌出的泉水,稍一犹豫,便换了朝服,乘车前去皇宫。见了朱元璋,跪伏在地,奏说:“启禀皇上,府中井里涌出了醴泉,请皇上前去观赏。”
宅井出醴泉,自是大明的祥瑞。朱元璋听了,龙颜大开,问道:“真有此事?”
胡惟庸点点头,回答说:“这种事情,臣怎敢隐瞒?皇上去了,一看便知。”
“果真如此,可是朕大明王朝的祥瑞。丞相快回去,朕即刻就来。”
胡惟庸听了,暗自高兴,拜谢回府。胡惟庸走后,朱元璋稍作安排,便带了几个近臣,高高兴兴地前去宰相府。走出皇宫时,朱元璋对身边的老太监挤挤眼,说:“这是大祥瑞呀!”
杨公公点点头,他心里清楚:朱元璋的意思是,终于有了个好机会,杀死胡惟庸,彻底解决丞相的事情。胡惟庸也同样的高兴,他在自家的墙道里藏了许多兵勇,只等朱元璋前来,他们就会冲出来杀了这位皇帝。这时候,等候在城外的吉安侯与平凉侯,就会带领他们的军队冲进皇宫,待一切朱元璋的死党清除干净后,他胡惟庸就成了当今的皇帝。这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天衣无缝,尽在掌控之中,胡惟庸越想越兴奋,忍不住爬上楼顶,他希望快一点见到朱元璋的金龙轿顶。就在这时候,他安插在朱元璋身边的一个暗探赶回来给他报信:“大事不好,皇上的銮驾后面,还有一支异常悍勇的卫队。”
胡惟庸听了,大惊失色,他这才知道,皇帝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这若大的天下,实在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于是,胡惟庸赶忙吩咐刘杰,将墙道里的兵勇疏散出去。待朱元璋到来时,胡惟庸热情迎接。朱元璋的卫队,查遍宅子内外,也找不到半个兵丁。回去之后,朱元璋很快就清楚,是因为有人给胡惟庸通风报信,由不得他更加恼怒,立即颁旨:必须马上查出这个人来。圣旨之下,这个人很快便查到了,不过已成了一具死尸。这报信的人,为了保全他的主子,能够果断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朱元璋在佩服胡惟庸的同时也下定了办他的决心。可是,现在说胡惟庸谋反,还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胡惟庸,算你狠!朱元璋在心里骂道。难道这一次朕还是治不了你,不行,绝对不行!朱元璋皱紧眉头,咬牙切齿。一旁的杨公公见了,凑近朱元璋轻声说:“要杀胡惟庸,非常容易。”
朱元璋狠狠地瞪着他,催问道:“有什么好主意,快说!”
“奴才知道,汪广洋原来有个美艳的小妾,被赐死时,胡惟庸占用了这个小妾。”
朱元璋听了,非常高兴。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一切尽在朱元璋的手中。这一回,朱元璋决定抓住这件事情,大做文章。他立即唤来宗人府的人,说:“没官女人只可以给有功的武臣,他胡惟庸一个文臣,怎么能够如此。胆大妄为地乱了朝廷的规矩,这怎么能行?你们一定要好好追查此事,定个罪来告诉我。”
经过宗人府彻查,此事属实,按严办之例,宗人府给判胡惟庸罢官回乡的处罚意见。朱元璋看了,也不肯声,只在判决书上打了个大叉,然后写下五个字:“腰斩,灭九族。”
就这么,因占了汪广洋的一个小妾,胡惟庸人成两截,九族遭灾。同时获罪的,还有六部堂属各官,有的罢官,有的关押,有的流放,有的斩首。然而,谁又曾料到,这仅仅只是更大更长久的杀戮的开始。
中书省的主持人胡惟庸被杀后,朱元璋例数中书省存在的罪名,一鼓作气罢中书省,废除了丞相制,同时升六部尚书,将大都督府改为五军都督府,让他们统统直接对皇帝负责。在光辉宏大的金峦殿上,朱元璋咬牙切齿地说:“今后,有敢奏请说要设立丞相制的,杀无赦!”
到此为止,朱元璋借胡惟庸的一条命,终于取消了秦汉以后沿用了千余年的宰相制度,由皇帝直接掌管六部政务,仅设大学士数人协助皇帝处理政务。此外,朱元璋又设立监察御史,到各地“代天子巡狩”,以加强对地方政权的监督。
不仅如此,在军事上,朱元璋建立卫所编制,中央设大都督府,不久又取消大都督府,改立五军都督府,统率全国卫所。军队由皇帝亲自命将授印调遣,战事结束,将印归还,军队回到原来的卫所,从而使兵权集于朱元璋一人之手。朱元璋还设立“东厂”特务机构,由亲信太监掌管,刺探大臣,清除异已。
朱元璋以胡惟庸的人头,再次建立起高度的中央集权统治。然而,这种高度集中的权力机构,还需要大量的鲜血来维持和巩固。一是因为权力越集中,站在权力顶端的人也就越担心下面的反对;二是在集权的下面,必然会生出许多利用集权来相互攻击的派系来。
胡惟庸虽然已死,他的“价值”却并没有消逝。皇权的至高无上,使得皇帝能够随心所欲。一切似乎应该理直气壮,属于理的东西,在皇权的面前,都变得那么可笑而不值一提。皇权的自我维护,皇帝的随心所欲,都成了名言至理。在以后十多年的日子里,开始走向老迈的朱元璋,在对极权的追求上越来越变得穷凶恶极,在对自己权威的维护上越来越变得歇斯底里。从治理一个国家而言,朱元璋知之甚少,开始还能依靠他人,随时请教不耻下问。当他一知半解时,就开始一意孤行起来。在许多事情上,他不断失误甚至犯罪,这之后他面对一切已是很分明的错,要么不去承认,要么推给他人。99lib.聪明的朱元璋,在胡惟庸死了很久以后,还一直抓住胡惟庸谋反“罪状”。只要是与他的集权有一丝儿悖逆的人与事,朱元璋就都把他放进胡惟庸案中,给他订一个万劫不复的死罪。于是,胡惟庸谋反的死党陆续被揭发出来,随着年岁的推移,胡惟庸增殖不少。
朝中的许多人,包括一些地方的官吏,认识与不认识胡惟庸的人,都因为胡惟庸的案子,牵连进来了。繁华的帝都金陵城,常年累月的,似乎天天都在杀人。一时间,弄得金陵腥风血雨,人人自危,当官的上朝之前,甚至要与亲人惜别,不知今日上朝,有什么人参自己一本,或者就不能回家也说不定。
朱元璋自己也没有想到,肃清胡惟庸“逆党”一案,竟然前后延续长达十多年,直接受到株连杀戮的人高达三万多,间接受害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受株连至死或已死而追夺爵除的开国功臣就有:
南雄侯赵庸、荥阳侯郑遇春、永嘉侯朱亮祖、靖宁侯叶等一公、二十一侯,最后连皇上自己的亲家,一直感情颇深的李善长,他也没有放过。为了表示自己的这种屠杀是正确的,朱元璋还特别亲自做《昭示奸党录》,布告天下,数说胡惟庸罪该万死,必须杀戮。
明代以前的君主制,有一个特点,就是宰相协助皇帝处置国事。各个时期,宰相的名称或不相同,人数或不固定,职权也有变化。然而,作为官僚集团的领袖,作为对君权的制衡力量,宰相制无疑是传统政治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在开国初期,残破之余,万事待理,宰相的作用更不可忽视。朱元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早在1364年,他刚称号为“吴王”的时候,便设立了左、右相国。此后,直到1380年,李善长、徐达、汪广洋和胡惟庸四人先后拜相。这时,朱元璋对宰相制度还是能够接受的。
可是,随着宰相制度的实践,朱元璋感到有人在分他的权。他过于地认为天下就是他朱家的,是他朱元璋一手打下来的,他不能容忍有人来分他的权。多年的胜利,使他只相信他自己是天下第一,再不愿有任何削弱他个人权力的力量存在。因为宰相制毕竟分了他的权,他的四个丞相,李善长、徐达、汪广洋、胡惟庸,最后都在某种程度上妨碍了他绝对的个人意志的为所欲为,所以,朱元璋决心要铲除这个制度,就只得让他的宰相们都不得善终了。不然,胡惟庸的“生杀黜陟”,有时“不奏径行”,这实际上是宰相份内的事,朱元璋却认为他们是专擅行政、司法之权,是罪不容赦,这不能不是朱元璋这个放牛娃皇帝心胸太过狭窄,或说太过自私所至。
世事本来就是这样,大凡能做到皇帝的人,似乎都将自己包装得非常大公无私,似乎他们就是民众的代表。从表面看来,好象也是这样,这些皇帝老儿们,他们什么都能舍弃,甚至是自己的至亲,包括老婆、孩子。然而有一点很能戳穿他们的假面貌,这就是他们不能舍弃自己丝毫,包括他们拥有的极大权力中的一点点权利。他们的成功使他们变得过份自信,总认为老子天下第一,别人办不好事情。
强者的意志强加于民众,这是历史的幸事,也是历史的哀事。公允地说:朱元璋的集权统治,在推动全国统一,整顿吏治,抑制豪强,发展经济等方面都起了些积极的作用,但从另方面说也起着更大的消极作用乃至对社会进步的破坏作用。
集权制禁固了人的创造力,厄杀了人的精神活力,泯灭了人的生存乐趣,对社会的文明发展,是极其有害的。
明朝中期以后出现的宦官擅权乱政廷臣倾轧争夺的现象,应该说是极端专制主义体制的必然产物。这是后话。
皇后是最典型的女人,所谓母仪天下,只是这么说说。一个女人一旦成为皇后,这预示着她将再无自我,她从此只能生活在皇帝的阴影中,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南京宫殿,从城东侧钟山西趾之阳,坐北向南,后殿六宫,以此排序。开始,由于经济原因,朱元璋“敦崇俭朴,犹恐习于奢华”,宫殿建筑较为简朴,摒去了雕琢奇丽的装饰。宫城的规模也较小,正殿之前仅有奉天门及午门二重门阙。
到1375年,朱元璋开始了大规模改建南京宫殿的工程。这次改造,首先加强了门的建设。午门翼以两观,形成阙门,中有三门,东西为左右掖门。奉天门左右建东西角门,奉天殿左曰中左门,右曰中右门。奉天门外两庑之间也有门,左曰左顺门,右曰右顺门,左顺门之外为东华门,右顺门之外为西华门。除去门的建设外,还增建一些殿宇,如东华门内建文华殿,为东宫视事之所;西华门内建武英殿,为斋戒时居住之地等。
后妃六宫,朱元璋按周礼,“天子后立六宫……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妇顺……夫人虽不分六宫,变分主六宫之事,或二宫则一人也。”南京宫殿两次建立后妃六宫以交序列的形制,以趋合礼制的要求。
马秀英当了皇后之后,就一直转溜在六宫里,整日地操劳着。1382年,她终于一病不起了。
摧毁元朝的统治后,朱元璋胜利了。可是,由于他大权独揽,心痛分给他人半点权力,只能让自己更加的辛苦,朱元璋每日的工作量,甚至超过于战争时期,他每天要看上百份的文件,处理上百件的大小事情,终日地忙不休停。对马秀英的病,朱元璋早已传下圣旨:
遍访名医,多方求仙,一定要把马秀英给治好。
可是,马秀英一病不起,转眼已半年多了,就是治不好。久病的马秀英最后决定:既不让任何医生给她看病,也不吃任何药。这使朱元璋伤透脑筋,他终于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看望马秀英,坐在床前,眼睛直瞪瞪地望着满脸憔悴的马秀英,那目光分明在问:“你为什么会病,为什么又不肯吃药?”
其实,马秀英的病是因朱元璋所至。
胡惟庸处死之后,谋反罪严重地威胁着朝庭的每一位官员,隔三差五地指不定又牵连了谁,结果给押到菜市口砍了。昔日战争,双方刀兵相见,马秀英从来没怕过,可如今这么不断地杀戮自己的臣子,许多都是拼了命替朱家打天下的臣子,马秀英受不了。她虽然深知朱元璋的脾气,忤逆不得,但还是常为了一些臣子,泪流满面地为他们向朱元璋求情。
早在1375年,刘伯温病时,朱元璋派胡惟庸去送医送药,马秀英就曾问朱元璋:“过去刘中丞说胡丞相不配做丞相,胡丞相是心胸狭窄之人,他能不乘机报复吗?”
朱元璋当时不理她,吱吱唔唔地走开了。后来,刘伯温果然暴毙,马秀英这才明白朱元璋在借刀杀人,不由得心惊肉跳,好几天吃不下饭。马秀英是个博古通今的人,见朱元璋这么红了眼滥杀功臣,自己又无法劝阻,为他心忧如焚,没多久就病倒了。
马秀英还刚过知天命之年,深知自己的病因,但她不想再说,这时被朱元璋的目光逼着,被迫开口讲了两个原因:“我这么做,是担心给我看病的医生,如果不能把我的病治好,你一定会重重地惩罚他们,所以,我宁愿自己病死,也不愿让一个好人为我受到冤枉。”
“这个好办,你只要安心看病,好好吃药,无论结果怎样,我不杀也不怪医生就是。”朱元璋说。
“是啊,这条你或许能办到,可是,还有……”
“还有什么,你快说!”
“你这么不停的杀人,而且都是有功之臣,这……”马秀英说着痛苦地摇摇头,眼泪汪汪的。朱元璋看了,格外心痛,他伸手给马秀英擦去眼角边的泪珠,动情地说:“我也不愿杀人啊。”
“既然不愿杀,为何又要杀?”
“我也是情不得已。”朱元璋叹口气说:“你想想,跟我一起打天下的这些人,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往日里大家称兄道弟,亲密如手足,而今我高高在上,他们俯首称臣。你想想看,他们中间难道就没有心里不服的?有的,有的,一定会有的。”
朱元璋痛苦地摇了摇头,接着缓缓地说:“他们这些人,久经沙场,才能出众,如果……”
“可是,你杀的许多人,根本都不可能谋反。”
“谁不可能谋反,你说,谁?”朱元璋目光逼视着马秀英。
“有许多。”马秀英声音很低,但却是坦然地迎着朱元璋的目光。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停了一会接着说:“可是,就算他们现在不谋反,也不能保他们以后不谋反。你能保吗?我不是只想着我自己,我还要想我们的儿子。”
“有的人,就算是到了我们孙子时,也不可能谋反。”马秀英顶撞说。
马秀英会这样来顶撞自己,朱元璋是没想到,他似乎要龙颜大怒了。这么多年来,那么多的文臣武将,有谁敢在自己面前说半个“不”字!
“马秀英,你……”朱元璋在心里喊到,愤怒之词正要冲口而出,忽然想起了她对他曾有的太多的好。是她在他最孤独的时候,让他得到了一个家的温馨;在他最危险的时候,是她毅然地留下为质,让郭子兴放心他去外面发展……作为一个女人,她温柔贤惠、大德大才、知事明理、善解人意,给予他的太多,却从没有什么要求。想到这些,皇上终于还是忍住了。如今已是年过半百的朱元璋,尽管十分忙碌,偶尔也会想起往事,在艰险的往事中,有太多她的影子,他不能把她当作一般人看待。往日的情谊使朱元璋冷静下来,愿意将心里话吐出来,说服她。
“是的。是有这样的人。我杀的人中,肯定有不会谋反的。”他缓缓地对马秀英说道:“可是,会谋反的是谁?这个人我们能知道吗?你说,知道吗?!”
马秀英低着头,不知是不能回答,还是不愿意回答,朱元璋见了,也不再去逼她,继续说道:“人心隔肚皮,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谁都不能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样的人一定是有的,你说是不是?你读了许多史书,难道就不明白?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到我的大明朝也不会另外,一定会有这样的人!而我一时又不可能知道他是谁,也不可能等他跳出来谋反时再治他,因为到那时就迟了,或许我就对付不了他了,或许就该我们被杀了。你想想看,这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一口气说下来,耐心地解释着。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对人解释,而且是对一个顶撞他的人,这么有耐心的解释。他说完时,甚至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坦然地望着马秀英。他认为,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她应该为此感动,应该了解他的一片苦心,感谢他的格外恩遇,然后反省自己,按他的意思去做。
可是,皇帝这次没有如愿以偿。马秀英确实很感动,甚至在朱元璋说出了这番话后,伸出了她苍白的手。她紧紧地拉着他,泪流满面地望着他,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就再不言语。皇上已经懂得了她的意思,因为这样的动作以前有过,他知道她这是激动,这是在感激自己。于是便静静地等着她,等着她对刚才自己一番“道理”的认可。他做梦也没想到,他的患难妻子,如今的皇后,虽然感激他一番掏心的话语,却仍然不去赞同。此刻,她不是没有了话说,而是她已经知道,朱元璋既然有杀人的理由,她怎么说也没有用处,但她还是绝望地问道:“你还要一直杀下去?”
朱元璋点点头说:“是的,如果不杀尽那些可能谋逆的乱臣贼子,朱家的江山是稳定不了的。
“徐达,李善长都不放过?”马秀英的声音颤抖着,双眼乞求地望着朱元璋。对于朱元璋的想法,马秀英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惊奇与恐惧。他同情徐达,同情李善长,同情差不多所有朱元璋已杀或者准备杀的人。在马秀英看来,这些人都是忠于朱元璋的,都是大明王朝的功臣。他们不该死,实在是不该杀死他们。如果可能的话,马秀英完全愿意跪下来向朱元璋求情。可是,她深深地知道,朱元璋决定了的事情,任何人求情都是没有用的。马秀英绝望了,就在她绝望时又听到朱元璋说:“他们确实都是功勋卓著,名声显赫的人。朕要杀他们,也得有足够的理由。当然,如果他们不首先谋反,我很难找到杀他们的理由……”
马秀英听着皇上的话,知道一切都完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话朱元璋曾经给她说过,如今可能已经忘记了,马秀英却一直记得非常清楚。这么些年来,她不断地看见朱元璋就是这么杀人的。很明显,如今她的皇上,对杀人的事已经考虑了许久,也考虑了许多,为了朱家的天下,他是一定可以找出十分充足的理由来杀人的,看来,人是一定要杀的,而且还会要杀很多,或许要杀尽……
马秀英不愿再想下去,她也没有勇气再想下去。在当时,不仅诛杀功臣让马秀英受不了,就是对朱元璋重刑贪官,马秀英也很有看法:
这个人犯了法,杀死就成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受这么多苦呢?这,是马秀英与朱元璋的一个大分歧。这分歧,他们很早就有了。
那是一个月色很好的夜晚,已经夜深了,朱元璋来找马秀英。她同样没有睡,正凭窗眺望皎洁的月亮。他来了,踏着祥和的银辉,脸上却有些怒色。
她匆忙迎上去,唤人端碗参汤来,他止住了:“我来,只想与你说说话。那个通州府真不是个东西,我让人将他枭首、剥皮示众。”
“他……所犯何罪?”
“贪脏六十两白银。”朱元璋发狠地说:“今后,我要明文规定:凡赃款达六十两白银以上的,就要将犯者枭首、剥皮示众。”
“为什么要枭首、剥皮?杀了不就行了?”马秀英嚅嚅地问道。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朕处乱世,不得不用重典。杀一儆百,不枭首、剥皮,怎么会让这些贪赃枉法的人害怕。朕还要下严旨,在县、卫附近都设一土地庙,作为剥皮行刑场所,就唤它作‘皮场庙’。朕要令人将剥下的案犯人皮,其中填满稻草,悬挂在官府公堂座旁,让那些地方官每日都看着,以示警戒。”
“这不是让他们办公时也心惊胆颤?”
“我就是要让这些官史在办公时,无不触目惊心。”朱元璋十分自豪地说:“为了使这些官吏害怕,朕最近还看了历朝历代的刑法,朕还想了许多妙法。除凌迟处死之外,朕还想到了洗刷之刑。一个就是,将犯人裸置在铁床上,沃以沸汤;另一个就是,将犯人裸置在铁床上,用铁扫帚扫去他的皮肉。另外还有枭令,就是用铁钩钩住犯人的脊骨悬挂起来。再还有就是称竿,名称很有味道。”朱元璋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看默然不语的马秀英,又继续说道:“这个称竿,就是将犯人捆绑在木竿的一头,让他半悬挂起,象称秤一样。再有就是抽肠,也是把犯人挂在架子上,但必须用铁钩钩入他的谷道挂起来。此外,还有挑筋、剁指、刖足、断手、刑膑、去势等酷刑,朕都要一一用之,让那些贪官污吏,闻风丧胆,不敢再行贪枞之事。”
这一夜,马秀英一直默默地听着,再不言语。她并不是害怕,只是无话可说。朱元璋说话算话,没过多久,他就将这晚与马秀英所言的,都一一付诸于实行,而且做得有过之而不及。朱元璋的这些凌迟处死之外的洗刷、抽肠、剥皮以及挑筋、剁指、刖足、断手、刑膑、去势等酷刑,一时间,使得大明王朝的朝廷衙役如人间地狱一般。特别是天天到朝廷上的大臣们,久而久之,对于朱元璋的一些细节也研究得很透了。每日上朝之后,只要看一看朱元璋穿戴,就知道他心情好不好。朱元璋上朝的时候,如果把玉带系得高高的,这天他杀人就会少;如果他腰间的玉带被按得很低,这天他就一定会杀许多人。于是,这天来朝的大臣们,就会面如土色,惴惴不安。
对这样的状况,朱元璋生在其中,似乎浑然不知,久而久之,竟然还渐渐习惯起来。只可怜作为旁观者的马秀英,感到实在是受不了。她不知道朱元璋打下了天下,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马秀英已经深深地感到:对于皇上滥杀功臣,对于她的丈夫不断地造孽,她没有一点力量来阻止他。于是,她只有让自己远远地离去,去到那可以看不见血腥场面的地方。
马秀英有了这样的愿望之后,立刻就病倒了,她不愿意服药,更不要任何医生来替她看病,她一心一意的想离开,离开这血腥的朝廷,离开差不多每天都在造孽的朱元璋。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朱元璋当然是理直气壮的,他本想以自己认为的充分理由,来说服与他渐渐远去的皇后。他真心地希望这个唯一与他共患难了一生的妻子,能够就医服药,养好身子。然而,他根本无法了解,马秀英决定一死的念头是这么的坚定。
朱元璋离去以后,马秀英不但不就医服药,而且悄悄的拒饮拒食,病情迅速恶化。等到第二天朱元璋再来时,这位贤惠善良的皇后,已经离开了人世间,这一年她刚满五十一岁。朱元璋万分地伤心,在马秀英的卧塌前,他哭得悲悲切切,久久不肯离去。人生真是短暂,朱元璋明明白白的记起了他与皇后马秀英以往的经历:
马秀英是皖北宿州人,公元1332年八月初八出生,在家度过了美好的童年,到马秀英十二岁时,父亲因为支持郭子兴被元人杀死,郭子兴收养了她。到二十一岁时,就嫁给了朱元璋,与他渡过十五年艰难困苦的走向皇权的生涯。朱元璋称帝后,被册立为皇后。马秀英本是位极为智慧、博览群书、颇具反叛精神的女子。她出生乱世,胆识过人,在艰难险境中,从不畏惧,总是舍身忘己的帮助朱元璋成就帝业,数次救朱元璋于死地。马秀英做了皇后,虽富贵之极,仍不娇矜,不辞辛劳地忙乎于后宫,为朱元璋把后宫管理得井井有序。“家有贤妻,犹国之良相”。朱元璋不止一次地向人称她。只可惜她对朱元璋的滥杀功臣反感之极,终忧郁至死。
在朱元璋悲痛之时,大臣们许多因曾得到皇后的恩惠,受到皇后的庇护,也在为失去了这样一个善良的人而感到难过和痛心。朱元璋发誓以后再也不立皇后,溢马秀英为孝慈高皇后,将她葬在钟山的东面,后来朱元璋死后,与马秀英合葬在这里,称为明孝陵。这是后话。
作为贫苦出生的朱元璋,对贪官污吏深痛恶极,“人在政举”,他借助自己的崇高威望,想方设法,用了极其残酷的手段来严惩贪官污吏。其决心之大、力度之强、措施之精确,空前未有。曾经一时,也收到了较好的社会效果。在他统治的一段时间里,贪官污吏受到强烈震慑,也曾有所收敛。可是,在家天下的皇权制度下,做官只是从上面来的任命,这本身就是贪官污吏的温床,皇上再下决心,又如何能将贪官污吏消灭干净。这是皇权的宿命,也是皇帝的无奈。
朱元璋从建立大明王朝以后,他一直都在大搞“杀尽贪官”的运动。令人遗憾的是,一直到朱元璋寿终正寝,贪官污吏们还是比较猖狂。以至到朱元璋临终时,不得不哀叹说:“天啊!这是为何,贪官如此之多?早晨杀了一拨,晚上又生出一拨!”这是后话。
第十二章 成寡人
君与国,成为忠臣的全部,或许他心里有过不满有过不平有过恼懊……却从无取而代之的心,可惜为君者不可能这般想,因为人总爱将心比心。于是,他成了功高震主,必须除之而后快的人。
1378年的秋天,一个狂风怒吼的日子,风吹动着乌云,掀翻起滔滔的巨浪,数十只大船从东赢乘浪飘来。不一会,一个个挎着弯刀的倭寇从船上走下来,象狼群一样,扑向沿海的村庄。在一声声撕裂肺府的惨叫声中,健壮的男子倒在血泊里,老人与小孩被一个个杀死,只留下一些年青的女人,连同他们家的所有值钱的东西,被这些挎了弯刀的倭寇掳上船去。象这样的烧杀淫掳,在这一年中,频频发生,沿海的村民苦不堪言。消息传到南京,满朝的将军,却找不出一个适合去抗击倭寇的领军元帅。朱元璋思之再三,终于想起了汤和。
我大明皇朝建立时,汤和就跟随徐达,北攻山西、陕西、甘肃、宁夏、内蒙古等地,建立不少军功。1372年,汤和因战功被封为征西将军。不久亲自领兵攻打四川重庆,一举消灭了夏国。接着他又先后三次北伐,消灭元朝残军。其军事才能、功劳业绩,仅次于徐达常遇春。更何况汤和与朕又是同乡,从始至终跟随朕,一生转战全国,经历了大小数百战,屡建功勋,对朕忠心耿耿。朱元璋想到这里,自言自语地说:“汤元帅,应该是朕最可信赖的人!”
于是,朱元璋令人将汤和召来,问寒问暖一阵之后,对他说:“汤元帅,你如今虽已老了,朕却还要请你统兵。如今倭寇骚扰沿海,朝中又找不出一个适合的人来。朕想到了元帅,想请元帅替朕再去一趟沿海,把那些倭寇赶到他们该去的地方,以解救沿海受苦受难的百姓!”
汤和是个“沉敏多智谋”的人,但“颇有酒过”。原来,因为他与朱元璋感情太深,也不怎么注意,偶尔喝酒误一点事,朱元璋也不怎么深究,常常只是一笑了之。后来,汤和看到雄才大略的朱元璋,自取得天下后,猜忌、刻薄,随意杀人,不免做事小心谨慎起来,连一生嗜好的酒也不敢喝了。特别是胡惟庸被杀之后,随着自己一道打天下的乡亲、战友一个个被牵连进去,惨遭杀戮,汤和心里非常郁闷。他与常遇春、徐达三人是患难之交。十多年来,跟随朱元璋刀光剑影,攻城掠地打得了大明皇朝的天下。常遇春在胜利之时病逝了,汤和与徐达有幸享受了胜利。可是,这胜利后的两员猛将,却随时都在遭到猜忌!随时都有被屠杀的可能!他们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大哥,皇上,你为什么要如此?有我们在,谁翻得了你的天?我们把你看成亲大哥,有怎么会翻你的天?为什么?曾经是这样豁达大度,重情重义的大哥,现在变得这么多疑,这么小心,这么薄情寡义?!两个有幸享受着胜利的将军,心里都常这样问自己,就是不愿说出来,更不会说给任何人听。后来,得悉朱元璋欲解诸将兵权,心中大惊,闭门苦思数日,自请解职归里。没想到在家里安心地休息了不到一年,朱元璋又来相请。虽说此时汤和已年过花甲,皇帝有命不得不从,何况抗击倭寇,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更是一位将军的使命。于是汤和领命,率领三万军队,迎着秋风,前往沿海而去。
汤和不负皇上的厚望,一去就赶走了倭寇。却不因此而即刻回军,他在沿海巡视一番以后,立刻想出了很好的办法。命令军士,在江浙沿海一带筑城59座,又从百姓中征得五万余兵勇,对他们进行99lib?训练,又适当发给一些钱粮,使他们在倭寇来犯时,能够有力量来依城自保。这一招果然有效,待汤和回到南京后,又有倭寇来犯,结果被汤和组织起来的兵勇依靠筑就的城池,有效地阻止了倭寇的进攻,为明朝南方边境的安稳立下汗马功劳。朱元璋知道后,对汤和大加赞赏,加封汤和为信国公,还赏赐了许多物品。对此,汤和并没有半点喜欢,反而更加闷闷不乐。他将所得赏赐,全部分送给自己的部下。看到仆人在挂“信国公”的扁牌,也不免心中感慨不已。本不想挂出此牌,奈何又是皇上的封赏。汤和闷闷不乐,为人更加恭敬谨慎。这日听说皇上又杀了人,在府中来回走了一会,竟然信步出门,来到老朋友徐达处。老战友见面,相对而坐,久久不能言语。还是徐达口直,忍不住先开口说:“听说皇上今日杀了唐胜宗、费聚、赵雄三名侯爵?”
汤和点点头,说:“我看连李善长恐怕都难免。”
“他与胡惟庸谋反能有什么关系?”
汤和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李善长与胡惟庸谋反绝对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到这里,不由慨然长叹一声,说:“文官,看来是杀得差不多了。”
徐达听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文官差不多杀没了,那么就该轮到武官了?徐达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大声地咳起嗽来。夫人青清出来,忙着给徐达抹胸捶背。汤和见了,劝说几句保养身子的话,坐了一会,见徐达仍咳嗽不已,只好起身告辞。
目送汤和离去的背影,徐达陷入了沉思。他想起了爱妻诉说皇帝哥哥可怕的话,心里非常沉重。自己从1353年跟随朱元璋,转眼已过了三十多个年头,对大明皇朝的建立,战功赫赫,无人能及。没想到功成名就之后,还要担心受怕?
想到这里,徐达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信国公府,本是早先元朝一位大臣的府地,信国公汤和住进来以后,只稍微改建了一下。汤和喜欢山水,便引来钟山上的清泉,在府中也造了些假山溪流。每日早早起来,汤和总喜欢到这些假山溪流边,随意地走走。看看水中悠闲自在的游鱼,又回头瞅瞅那些原本就有略显苍老了些的雕栏玉砌,常常会生出一些感叹。
汤和这日到徐达那儿转了一圈回来,心事更重。自己已过花甲之年,还去替皇上去平定了沿海的扰乱,立下大功,却总是高兴不起来。这个朱元璋借了胡惟庸一案,大开杀戒,一口气杀了三万多人。如今,又来搞什么文字狱,差不多天天都在杀人,真让人想不通!
原来,就在最近,不知为什么,年过半百的朱元璋突然莫明其妙地生出许多忌讳来。只要有人犯了他的忌,他就会毫无留情杀人。朱元璋出生很苦,早年做过几年和尚,这时竟然为此荒唐地忌讳“光”、“秃”等字眼,甚至对“僧人”的“僧”字也非常反感。结果,竟然发展到凡是与“僧”字读音差不多的字,朱元璋都非常反感。又因为朱元璋曾隶属小明王刘福通的麾下,只要听到有人说“贼”、“寇”,或是与“贼”、“寇”读音相近的字,朱元璋也同样反感。仅仅是反感似乎没有什么,只是朱元璋一反感就要杀人。这就使得不少的人,竟然仅为口中吐出一个“光”、“秃”,或是“贼”、“寇”之类的字来,就要因此送命!
浙江府学林元亮,在给海门卫官作《谢增俸表》中,有“作则帝宪”这么一句话,其中的“则”音同“贼”。杭州府学徐一夔,在他的表文中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这样的话,结果,都被朱元璋拉去砍了头。更让汤和摇头的是,这年元旦时,朱元璋外出看灯,见有则灯谜上画一个手抱西瓜的女人,坐在一匹马的背上,这匹马的蹄趾特别大。朱元璋看了竟然也大怒,认为这特别大的马蹄是讽刺他的大脚马皇后,下令将作灯谜的人活活打死。
汤和想到朱元璋诸如此类的许多事情,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这究竟是为什么?汤和坐在府中的假山溪流边,低头沉思着。他又想起了徐达的咳嗽,不免摇了摇头。
“徐达也是为这些事情,心中不快,而又不敢吐真言啊!朱元璋已经杀了那么多功臣,如今连一些不相干的人也要杀,到时候不知他还要杀什么人?”汤和在心里说。他虽然读书不多,却也听说汉高祖杀功臣的事。想到这里,汤和不由得浑身冒出了冷汗。
“不会,皇上不会这样对我们!”汤和对自己说。象是为自己壮胆,又象是为自己担心。他又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与朱元璋相处象兄弟一般,有什么话,都是大胆的直言。现如今朱元璋之所以如此,无非是他拥有的太多,怕我与徐达这样的人,来夺了他的权。这又怎么可能?谁又愿意去干?唉!他要怀疑,也是理所当然。徐达他重兵在握,如果他真心要反,确实也会让皇上为难。汤和想到这里,他记得徐达小他几岁。大家都是老头子了,这把年纪,谁愿重兵在握?我相信,让徐达手握重兵,镇守北平,其实也非他所愿。就如同这次派我去沿海,若不是因为皇上的命令,若不是因为沿海的百姓在遭难,自己打了这么些年仗,早已经打够了,谁又愿意领兵?谁又愿意去征战?汤和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眼前突然一亮:“对啊,徐达要戌守北平,欲罢兵权不能,我汤和如今已平息了边患,还要兵权,岂不是……”
第二天,汤和一大早起来,穿戴整齐,走进皇宫。朱元璋正在闭目养神,刚好还没进入梦境,听说是信国公汤和来了,双眼顿时睁开。朱元璋与汤和,俩人虽说都在金陵,可也有好些时候不见了。朱元璋微笑着等汤和进来,见了他点点头,汤和要跪下行礼,被他一把拉住,让汤和在自己身前坐下来。
“礼,就免了,坐下说话。”
汤和遵命坐下,随即又站起来,双手一揖说:“微臣今来,有一事禀报。”
朱元璋微笑着点点头,眼睛望着他。
“近来,微臣颇感精力欠佳,恳请皇上容我解职归里,安享晚年。”
朱元璋闻言,满心欢喜,上前一步执着汤和的双手说:“我们都拼杀了一辈子,现在回家养息,实在是福气,我给你多拨些银子,把你在凤阳的府第修建得漂漂亮亮的,好好安度晚年。”
汤和跪下谢恩,朱元璋又连忙双手扶起,非常认真地说:“其实我在心里羡慕你,我就没这命,注定这辈子要辛劳一生。”
汤和再跪,十分诚恳地说:“求皇上保重龙体,以保我大明江山永固万年。”
朱元璋点点头,走下御座,亲送汤和。
汤和衣锦还乡后,为人处世,更加恭慎,对于朝事,从不外泄,得到的赏赐物品,大多分给了乡亲,深受凤阳乡亲的尊重。1395年农历正月初一,汤和上朝给朱元璋拜年时,得急症,不能言语。当天,朱元璋遣人把汤和送还凤阳故里。
1396年,汤和病重,当年八月二十八日,汤和死去,年70岁。朱元璋追封他为东瓯王,谥襄武,埋葬在凤阳曹山汤和墓中。这是后话。
汤和从徐达家离去后,徐达立即住了咳嗽,想想刚才汤和的话,不由自言自语地说:“文官是杀的差不多了,就一个孤臣李善长,年近七旬,他又能做什么?”
几天来,徐达都在颇为苦恼地思考这个问题,终是越想越陷入苦恼之中。这日,徐达听说汤和主动交了兵权,还乡养老的事,更是感慨万千,坐在豪华的魏国公里,往事一幕幕闪过脑海:
早在1352年,徐达就跟着朱元璋,取定远、渡长江、下南京等一系列的硬仗、大仗中,皆为先锋。徐达从取滁州、和州等地后,表现得智勇兼备,战功卓著,从此位于诸将之上。后从朱元璋渡长江,克采石、下太平,俘元万户纳哈出。1357年,率军克常州,分兵取常熟、江阴等地,阻止江浙周政权首领张士诚军西进。1361年,率军取江州,一路先行,迫陈友谅退兵武昌,并追至汉阳,升中书右丞。1363年,率军从援安丰,败张士诚部将吕珍,移师围庐州,旋又从援洪都。在鄱阳湖之战中,徐达冲锋陷阵,败陈友谅军前锋,杀1500人,任左相国。1365年,率师东向,进攻张士诚,由太湖进围湖州,数败张士诚军,迫守将李伯升、张天骐以城降。至1367年九月,率将士破平江城,俘张士诚。师还,封信国公。十月,徐达奉命以征虏大将军与副将军常遇春率师25万,北伐元军,连战皆捷,迫元济南守将朵儿只降,占领山东全境。1368年五月,乘势直捣元都。大败元军于河西务进破通州,迫元顺帝北走。又两次大败扩廓帖木儿俘元王公、将领以下8.6万余人,因功授中书右丞相参军国事,改封魏国公。
这以后,徐达奉命镇守北平。他徙民实边,大兴屯田、善抚军,严号令,士卒皆乐为用。由于徐达一生刚毅武勇,持重有谋,纪律严明,屡统大军,转战南北,功高不矜,被朱元璋誉为“万里长城”,长年在外征守。正因为如此,徐达不能如汤和那样交出兵权,告老还乡。况且,与汤和比,徐达小6岁,此时还刚50出头。如果此时就告老还乡,还真有些说不过去。然而,如果不告老还乡,皇上能放心我吗?徐达这么问自己。他是个熟读史书的将军,李善长曾将徐达比作朱元璋的韩信,可昔日的韩信终落了个什么样的下场,不是被刘邦杀了吗?想到这里,徐达不由得惊出一身汗来。又犹豫了三个多月,徐达终于回到金陵,去拜见朱元璋。
这位有着“谋勇绝伦”之誉的开国第一功臣,与朱元璋又有布衣兄弟之称的徐达,如今他跪拜在朱元璋的脚下,想的却是如何才能使自己能有一个平安的晚年。君臣之礼后,徐达认真简扼地汇报了北平的防务情况,然后似乎难以启齿地望着他的皇上。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朱元璋微笑着望了望徐达,心中感到有些惊诧,他不知为何,他的万里长城,对他怎么会显得有些害怕,便温和地对徐达说:“我们虽为君臣,也是兄弟,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说。”
“我想,我征战了一生,如今感觉很累,很想歇歇了,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你,想歇一歇?”朱元璋非常吃惊地望着徐达。
“是的。”既然话已出口,徐达当然不妨索兴都讲了,也省得皇上误会。
“我这一向身体不太好。”徐达说:“特别是背后长了一个疮,从来没有好过,常揽得我连觉也睡不安稳。”
“你怎么不早跟朕说?”朱元璋慎怪地望着徐达。
“这点小事,也不敢惊动皇上。”
“还说是小事,为了这疮,都想歇一歇了。”朱元璋尖刻地说。
徐达听了心中一紧,说:“不仅是这疮,还……”
“请御医看过了吗?”朱元璋打断徐达的话,问道。
“先后请了许多医生看治,都没有什么效果。”徐达回答说。
“回头朕让御医去给你看看。”朱元璋说。
“不用,我已经请医生看过了。”
“还是让御医再看看。”
“谢陛下!”徐达感激地说。
“你如果歇下来,镇守北平一事,交给谁为妥?”朱元璋肃然地问道。
“大都督府左都督李文忠通韬略,严治军,又善交儒士,如果让他镇守北平,定可万无一失。”徐达回答说:
朱元璋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徐达,好一会才缓缓地说:“你既然有病,先不忙去北平,养好再说,至于请辞一事,待我考虑之后再说。”
徐达起身告退,朱元璋没有象以往那样站起来送他,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徐达做梦也没想到,他的请辞,让他走上了不归之路。
皇帝既然是弱肉强食的产物,是凭武力而争得的,因此所有的皇帝都有一件最可怕的事情,这就是担心有人来夺了他的皇位。这样,每个皇帝在对外部防备的同时,都会尽全力来对内部进行防备。打探他的部下,对他是否忠心,这是每个皇帝都要花大力气来做的事情。朱元璋当然也不例外,在这件事情上,他做得比任何皇帝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元璋刚打得天下,为了能最大限度地了解他部下的情况,他将朝庭内的特务政治机构建设得非常宠大。朱元璋将这些特务组织分为“厂”与“卫”两个部分。厂,又分为东厂、西厂、大内行厂;卫,指的是锦衣卫。合称厂卫。东、西厂或大内行厂的头目,多由司礼监太监充任。锦衣卫长官为指挥使,以皇帝亲信心腹担任,下领有十七个所和南北镇抚司。1382年成立的锦衣卫,作为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朱元璋又让他们掌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的权力。在锦衣卫的下面,设镇抚司,从事侦察、逮捕、审问活动,而且不要经过司法部门,直接听命于朱元璋。厂与卫职权基本相同,但锦衣卫为外官,奏请需用奏疏,不如东厂等太监亲近皇上,故厂的势力大于卫。锦衣卫侦伺一切官员,厂则侦察官民和锦衣卫,内厂则监视官民和厂卫,而由皇帝直接领导与监督所有侦察机关,构成一整套侦察特务机构体系。厂卫均可不经司法机关,直接奉诏受理词状,逮捕吏民,用刑极为残酷,致使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有了厂卫,朱元璋要想知道的事情随时都能了解得清清楚楚。有一次,宋濂上朝,朱元璋当着众人的面问宋濂:“昨天在家喝酒没有?”
“喝了。”宋濂大惊,老实地回答。
“请了哪些客人?”朱元璋又问。
宋濂惊吓得出一身冷汗,不知有什么事发生,只好把昨晚喝酒的几个朋友名子一一都说了。没想到朱元璋听完哈哈大笑,满脸得意地说:“你果然没有骗朕,是个坦荡的君子。”
宋濂这才松下一口气,忙磕头谢恩。
由于朱元璋自己是个趁乱打出来的皇帝,他不但亲眼看到了那么宠大的一个蒙古帝国突然坍塌,更看到了各路义军内部之间的你争我夺,弱肉强食。就是他朱元璋自己,不也是因为借刀杀了郭天叙,才迅速地扩充了地盘与实力吗?朱元璋从自己走向皇权的经历中体会得十分深透:这人世间的一切仁、义、礼、忠都不过只是表面的东西,唯有实力方可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为此,他必须铲除一切拥有实权或者可能成长为拥有实权的人。
对于徐达,朱元璋的心里竟管也相信他的忠诚,但徐达太过智慧,又是这样拥有实权的人物,自然是防着一点为妙。如今的朱元璋,已一改原来的冒险性格,凡事以稳妥为好。他只要遇到有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事,就一定是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于是便宁可错杀三千,也不可放走一人。这些,成了朱元璋的行为准则,当他遇上认为有嫌疑的时候,就会反过来考虑:杀了他,对我能有什么害处呢?结果,大量的无辜就这么产生了。正因为如此,对于亲如兄弟的徐达,朱元璋还是早就派人进行严加监视。就连前不久汤和拜访徐达一事,朱元璋也非常清楚,甚至他们谈话的内容,朱元璋都知道。后来汤和来请求辞官归故里,朱元璋感到非常欣慰,因此很好地安置了汤和。然后,朱元璋开始重点考虑徐达,因为在他看来,现如今最有力量威胁他天下的就只有徐达了。在这种情况下,不管徐达怎么忠心,他都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因为这么多年的战争告诉朱元璋:
权力不是靠忠心可以维持的,权力可以改变人的忠心,关键是他们有没有能力,能不能办到?
其实,朱元璋对他大明朝的第一功臣,他大明朝的“万里长城”,他的患难兄弟徐达,还是非常有感情的,他不准备象对待那些个文官那样来对待徐达。朱元璋不想,也不忍心来杀害徐达。朱元璋只是想慢慢地削弱他的军权,让徐达变得没有能力,就是有什么想法也办不到。可是,徐达自己却来提出请辞归乡这么一个请求。
这说明什么?朱元璋心中蹦出的想法是:徐达对朕有了诫心。若不其然,还仅仅五十出头,为什么就要请辞归故里呢?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徐达,你为何要这样?!朱元璋在心里愤怒地问道。一个臣子,对皇上有了诫心,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背叛!徐达,你我相交了这么几十年了,到头来,你为何要背叛朕?朱元璋这么想着,越想越感到徐达不能容忍。朱元璋愤怒了,龙颜一怒自然要杀人。
朱元璋开始考虑诛杀徐达的方法。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朱元璋希望能不为他人察觉地杀了徐达。
经过详细了解和周密安排,朱元璋召来御医去给徐达看病,临行前,朱元璋望了御医良久,直到御医胆颤心惊起来,这才开口说:“徐达是朕的好兄弟,是大明王朝的开国功臣。你此去看病,一是要万分地仔细,望、闻、问、切,弄清元帅的病情;二是要问明治疗方法。这些都给我仔细了,然后来告予朕知。若有一样不问明白,小心汝的狗命。”
御医听了,连连点头。来到徐达府上,御医反复详细地询问徐达的病情,看到徐达背上的疽疮发黑,不由又问:“不知元帅现在用的是什么药?”
徐达听了,坦率地回答说:“是用葵花籽烧了,研成细末,然后调之以麻油,涂于患处。另外,再用六十克鲜花,用美酒合煎至沸,尔后每日服服。”
御医听了想道:若是让我来用药,也是这样,坚持三个月,疽疮一定可以痊愈。想到这里,忙又问道:“不知给元帅医治这疽疮的,是何处良医?”
“这位医生,姓伍,名壮云。就在我军中,常年为军士治疗刀棒抢伤。”
御医听了,再仔细地观察徐达的疽疮,又问了些其它的许多事情,这才告辞准备离去。徐达的夫人张氏见了,忙上前一步拦住御医说:“先生是宫中名医,为我家元帅看了这么久,又问得这般详细,为何不开一剂药方,留下一些药就要离去。
御医闻言,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请夫人恕罪,臣此来,全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待臣此番回去将元帅的病情禀明了皇上,定会再送药来的。”
“皇上又不是医生,为何你这个医生不直接给我家元帅开药?”张氏更加奇怪,仍然拦住御医。
“皇上说了,元帅是他的好兄弟,又是大明王朝的开国功臣,因此务必要特别小心。”
张氏听了,不那么相信,望望御医,又望望徐达。
“让他去罢!”徐达说。
御医走后,张氏拉着徐达的手说:“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很怕,很是担心,怕是皇上要做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情。”
徐达用手捂住张氏的口,说:“夫人不要乱猜疑,若是放在以前,我也是有些担心,可如今我已对皇上言明要交兵权,他绝对不会对我会有什么不利。”
张氏听了,长长地舒了口气,只是到了夜间,还是做了个噩梦,吓得大汗淋漓,醒来时对徐达说:“元帅,我还是担心!”
御医回到宫里,详细地向朱元璋汇报了徐达的病情,告诉朱元璋说:“徐元帅的疮,正长在他左后背,是一种极为凶险的背疽。因为距心脏不远,弄不好,是会死人的。”
“怎么是弄不好?”
“譬如说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还有……”
“什么是不该吃的?”朱元璋打断太医的话。
“蒸鹅之类。”
“吃了就会死?”朱元璋很感兴趣地问道。
“一定会的。”御医十分肯定地回答。
“这些,你都告诉徐丞相了吗?”朱元璋问。
“都说了,我都详细地告诉他了。”
“很好,你做得不错。”朱元璋温和地说。
“不过,陛下不用担心,徐元帅现在用的药,很对劲,他一直这么敫用下去,用不了三个月就会痊愈的。”
“这样?”朱元璋转动着眼睛,冷冷地一笑,向御医挥了挥手。待御医走后,朱元璋传来心腹马升云,说:“现在,你就去送一只蒸鹅请魏国公吃。”
马升云惊呆了,愣愣地望着朱元璋,一个太监走过来,喝斥他说:“还不快去!”
马升云这才清醒过来,一头冷汗地去了。朱元璋冷冷地望着他的背影,一动不动地对那太监说:“你也跟他一起去。”
徐达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前赴北平。他们夫妻俩刚听完御医的介绍,知道了原来病中的徐达竟有这么多的事情需要注意,正在感叹嗟嘘,有人来报,有皇上的亲信马升云与宫里的太监来了。看到一只黄酥酥的蒸鹅,徐达的妻子怒了,冲过去要掀掉它,被徐达制止了。
“你跟我们的儿女,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徐达说。
“不!”妻子大喊起来。
徐达心知肚明,皇上这么做,只是不让他一人活下来,他的家人是不会遭罪的。于是接过蒸鹅,大口地吃起来。
“不!”妻子再次扑过来,被徐达挡住,他握住她的手说:“只能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
第二天,徐达“病逝”,朱元璋非常伤心,流了许多泪,追封徐达为中山王,谥武宁。
一个人如果心胸狭窄,到头来总是会去害别人,而且最终总是会害了自己,因为他一方面在不断地树立反对派,另方面也随时给加害他的人以机会。他一面伤害别人,一面又说自己没什么错,结果便有人这样来对待他。
朱元璋征战十多年,经历过许多生死的关键,每每都能杀死对方,而保全了自己,才能有今日。杀人对他来说,是件非常的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如今杀的人,大多是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人,特别是徐达,很是让他怀念,有时甚至会生出一些歉意来。就在毒死徐达的二个月后,他竟然梦到了徐达,无限恨意地望着他说:“我为你出生入死,打下了大明江山,你竟然还要加害于我!”
醒来,朱元璋头上冒汗,心跳不已,久久不能平静。他在床上坐了许久,决定今日不朝,让人去徐达坟上看看。他走出寝宫,沿着千步廊,信步朝御河走去,身后,几个贴身太监不远处跟着。朱元璋举目这若大的内宫,不由得又想起了刘伯温。这内宫,就是1366年,刘伯温受他朱元璋之命,占卜后填湖建起来的,地势南高北低。曾记得,当年刘伯温还给他讲了什么“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之类的话,如今……
正想着,吏部张富户来,说有重要事禀报。朱元璋初听一怒,吏部有事,怎么径来找朕?转而一想,如今中书省废了,没有丞相,下面六部的事,不直接找朕,又能去找谁?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
这权力,真诱人,可也真够累人!
回到御书房,传来张富户,朱元璋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就是张富户,找我有什么事?”
张富户并不回答,只抬眼去望一边站着的几个宫女、太监,朱元璋知道他的意思,却并不作理会,冷冷地说:“不妨事,有话,快说。”
张富户听了,不敢再抬头张望,只垂了头小声地说:“李存义和李佑曾伙同胡惟庸谋逆。”
朱元璋听了,由不得皱了皱眉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这李存义是李善长的亲弟弟,李佑是李善长的亲儿子,他们也会谋反?朱元璋脸色突然地严肃起来,不怒自威地逼视着张富户,问道:“证据?”
张富户见了朱元璋的样子,已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听朱元璋这么一问,松了一口气回答:“这事,是李存义家的管家亲口招供的,现在人已交宗人府那儿押着。”
“让宗人府赵成来。”朱元璋说完闭上眼睛。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李善长的亲弟弟、亲儿子,他们都会谋反?朱元璋还是不信,在心里嘀咕着。张富户只好就这么跪着,一直等着宗人府来人。没过多久,宗人府赵成进来,朱元璋瞅着跪在脚下的赵成,好一会才冷冷地问道:“李存义和李佑曾伙同胡惟庸谋逆?”
声音虽轻,却如五雷轰顶。赵成听了,惊得差点向后翻倒,强撑着跪稳了,抬头回答说:“现有李存义家的管家亲口供词在此。”说完,赵成颤颤抖抖地从怀里掏出李存义家的管家的供词。
朱元璋看了,更加轻声地说:“这么看来,张富户的话是属实了!”
朱元璋说完,他瞪大眼睛,似乎又看到了李善长那张恭顺的脸,想到他曾经鞍前马后的效命。就算那管家说的是实,就算他们真的都想反,可是能反得了吗?朱元璋在心里问自己,随即又摇了摇头。于是,朱元璋破天荒地发出一道处置与谋反者牵连的圣旨:“李存义与李佑都免死,贬到荒凉的崇明岛上流放。”
朱元璋识人、用人,特别是在控制人上是个超人的天才,但他毕竟没有受过很多的教育,一个从穷苦中长大的人,在很多地方总会深深地留下一些世俗的印迹。朱元璋在与人争利方面再多的智勇,终掩盖不住他在待人上的诸多不足,特别是他给了人好处后,总是还希望受了他好处的人能有所回报,或者是有所表示。
如今,李存义、李佑犯的都是杀头的谋反之罪,如果朱元璋愿意,完全可以把李善长拉进来一块儿给杀了。然而,他朱元璋却看了李善长的面子,给了他们这么一个天大的恩惠,非但没有牵连李善长进来,连他谋反的弟弟和儿子都没有杀。按理,李善长受到如此殊遇,应该上书谢恩。
朱元璋从宣布了那道免死李存义与李佑的圣旨后,就一直在等待着。遗憾的是,李善长一直没有半点表示,朱元璋开始感到非常不愉快,进而感到烦恼,再之后便是愤怒了。
“李善长,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大胆,难道朕真奈何不了你,还是朕不敢奈何你?”朱元璋愤怒地想道。
这一回,一向聪明过人、一辈子善揣圣意的李善长,却一点也不明白朱元璋此刻的愤怒。
新年刚过,春日的太阳格外暖和,鸟儿在新枝间快乐地啼叫,鱼儿于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弋。独有那锦衣卫的审讯室里,此时异常地阴森冷酷。一个白发斑斑的老者,被裸置于铁床上,正在受着他的皇上发明的洗刷之刑。武高武大,结实而强壮的锦衣卫,一人端着一盆沸水,另一人从中舀了一勺。不知为什么,他俩今日大发善心,不是将沸水先泼在老者的脸上,而是泼在老者扁平的胸口上。老者唉哟、唉哟地叫着。锦衣卫见了,笑嘻嘻地说:“这才刚刚开始呢,怎么就叫了?”说着抓了一把盐巴和辣椒粉来,慢慢地洒在老者刚被沸水汤烂的胸口上。
老者叫唤得更加利害了。锦衣卫突然大喝一声:“不准再叫!”
老者吓得真咬紧了双唇,不敢再啃一个字。
“告诉你。”锦衣卫凑近老者,放缓声音说:“这才刚刚开始,你既然受不住,就快招了,也省得皮肉受苦。若你硬是不肯招,我们再用铁刷子来刷,把你的肉一丝丝刷下来。再不招,我们就用铁勾勾住你的谷道,把你象宰了的猪那样倒挂起来,然后再挑断你的脚筋、手筋……总之,直到你要么是招了,要么是死了为止。”
老者听了,长叹一声,说:“我招、我招。”
这老者名叫封绩,本是元朝的旧臣,后来归降了明朝。封绩每日里认认真真地忙着自己该做的事,殊不料突然祸从天降,有个叫伍许的人告他曾经往来于蒙汉之间,多次替胡惟庸给元朝传送书信,勾结谋反。让人不解的是,还说胡惟庸在给元朝的信中称臣。按说这事一看便知有悖常理,胡惟庸在大明皇朝已经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何以还要给被大明皇朝赶到北方苟延残喘的元朝称臣?更让人不解的是,还将老宰相李善长也牵扯了进来。封绩知道,这参与勾结谋反可是灭九族的事,何况又要污告当朝老宰相李善长,于是便抱着打死也不招的想法。可是,在绵衣卫的酷刑下,他终于还是受不了啦!
作为一个从小受过很不公正待遇的人,特别是作为一个有着乞讨经历的而自身又不能积极向善的人,朱元璋身上有一种无赖的精神,这种无赖的精神可以使他为达目的而不惜一切残忍的手段和根本不去顾及事实,心中且无一点愧意。这么些年来,为了清除一切他认为对他的皇权有威胁或是他不满意的人,朱元璋紧紧抓住胡惟庸的谋逆案不放,无论要惩罚谁,就说这个人是胡惟庸的党人,犯了谋逆罪,拉出去便一刀砍了。此时,因胡惟庸一案被杀的,已有两万余人。为了打击李善长,朱元璋决定也用此计。他不顾胡惟庸的案子已经死了二万多人,还要利用这个案子打击无辜。权威之下,一些无能建功立业谋求升迁,或者是为了报复、泄恨的人,便会靠了污陷他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在朱元璋高度极权的统治下,不少人走到了污告陷害他人的路上,使得朱元璋的愿望总是能如愿以偿。这年初,有人报告明州卫的指挥官伍许与日倭勾结。经一番严刑考打,伍许坦白了自己是奉胡惟庸的命令与日倭勾结的,而且是直接受封绩的领导。朱元璋又抓又捕又杀了上百人之后,还是无法找到第二个证明伍许话的人。封绩被审了两次,始终不能让朱元璋得到满意的答案,于是只好将他交给锦衣卫来办理。自然而然,案情很快有了发展。在锦衣卫进一步地诱逼下,封绩终于供出了他们需要的答案:
胡惟庸勾结元人谋反,在给元朝的信中称臣。这其中给元朝传送书信的人,就是封绩。早在2年前,大将军蓝玉北伐时,还抓到过封绩,是李善长替他出面求情,让蓝玉将封绩放了……锦衣卫将封绩亲笔所写的如此这般、白纸黑字、盖上了殷红手印的口供,送到朱元璋面前。朱元璋瞥了一眼,哈哈地笑了。“李善长,你的辫子总算抓在我手上了!汝为鱼肉,还能如何?”朱元璋冷笑着说,然后吩咐锦衣卫道:“先不要惊动他,只给朕紧紧地盯着”
李善长及及可危,却全然不知,反而在心里埋怨朱元璋,怪他不该将自己的亲弟弟和亲儿子流放到荒凉的崇明岛上去。这人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理”始终只是一个人自我以为是的心中想法。然而却不知,这个‘理’,左边一个‘王’,右边上边一个‘田’,下边一个‘土’。王者的田土,王者的疆土,指的就是统治者势力所达到的地方,只应是统治者的声音,统治者的话,统治者的‘心声’,就是‘理’!李善长聪明透顶,如果他冷静下来,是能够想到这些的,可是他现在心里憋着一肚子气,便不想那么多了,非但不去感谢朱元璋,还自己找了些事来干。李善长辛苦一辈子,攒下不少钱,看到朱元璋的皇宫修得越来越漂亮,忍不住把自己的府地也好好地扩修一下。
李善长是长于经济计划的人,为了节省些开支,他来到信国公府,汤和见他来了,赶忙迎至大厅中,吩咐摆酒招待。李善长见了,摆摆手说:“信国公不要客气,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李善长望着汤和说。
汤和不知他今日为何这般客气,不解地望着他,非常客气地说道:“左相国有何事,只管开口吩咐就是。”
李善长这才笑着说:“吩咐不敢,我要修整一下府地,想问信国公借三百名卫卒。”
在当时,让当兵的来替大官们做些事,本属平常事情。汤和当时虽辞去了兵权,但府上仍有上千的士卒,听了李善长的请求,也不多作考虑,就点头答应说:“这样的小事,只需宰相吩咐一声,何须亲自前来。”
谁知道,这三百士卒还刚到左相国府,那边便有厂卫的王银报告给了朱元璋。
“真有三百士卒在李相国府上?”朱元璋听了报告之后问道。
“实实在在,小的不敢隐瞒。”王银回答。
“李相国要干什么?”朱元璋极不耐烦地自语。
“他们……”
“私下里集结兵力,准备谋反?”朱元璋打断王银的话,冷冷地问道。
“小人以为……”
“朕说他们是想谋反,对不对?”朱元璋再次打断王银的话,威严地问道。
“对,对,他们是想谋反。”
“李善长想谋反,你说的可是事实?”朱元璋逼问着。
王银连忙跪下,说:“小人们说的句句是实,不敢有半句谎言。”朱元璋听了,再也按捺不住,颁严赦说:“李善长以元勋国贼,知逆谋不举,孤疑观望怀两端,又私下集兵,大逆不道,当殊满门。”
1390年的秋天,西风啸起,草木零落,肃杀之声,远近可闻。就在这一片愁人的苦秋之中,金陵的街头,却拥满了好奇的看客。他们一大早就走出自己温暖的家,来到这皇上杀人的午门外等候。百姓们之所以如此热心,因为今天被杀的人非同寻常,是那权倾一时,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李善长。
秋风怒号着,卷起街道两旁飘下来的树叶与平日里百姓随手扔下的果皮,狠狠地砸在人们的脸上。这些好奇的市民,却并不因此有半点退意,反而是更加地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这些年来他们虽然不断地看见杀人,但杀这样大的人物,却还是第一次。
“来了,你们看,来了。”不知是谁,兴奋地告诉身边的伙伴。于是人们循了他的声音,把目光都投向午门。果然,宫门打开,一簇鸣锣开道的人后面,五花大捆了长长的一串人,这些人的背后都插了一块写了个“斩”字的长牌子。那走在最前面的,便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翁。只见他,银白的头发,银白的长须,衬着一张煞白的长脸。他的双眼似乎小了一些,却还是非常的有神。此时,他并不看这些好奇的市民,也不看凶神般的刽子手,只是昂头朝天望着。那神态让市民也看得很明白,他在问天:“为什么会这样?!”
这古稀之年的老人便是李善长,他已经满脸皱纹,刚满七十七岁。作为大明皇朝开国功臣第一人,李善长自1354年被朱元璋亲自登门请到军中,从幕下、掌书记,一直做到左相国。他曾劝朱元璋效法汉高祖刘邦,要胸怀广阔,立下大志,以成帝业。朱元璋不愧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李善长对他讲的这些,他都一一做到了。李善长没有给他讲的,关于刘邦杀功臣的事情,他也学会了。真是无师自通,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回,连他李善长这样的文臣之首,也要拖出来杀了!
跟在李善长身后的,有他的妻子、儿女、弟弟、侄儿、侄女,老老少少。大的已过古稀之年,小的还在嗷嗷待哺,一共七十多人。同时连坐被杀的,还有吉安侯陆仲亨、荥阳侯郑遇春、宜春侯黄彬、河南侯陆聚等三十余人。随着刽子手们举起的大刀劈下,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上,然后是无头的尸身涌出殷红的鲜血。
为什么会这样呢?李善长问天问不出什么,已经尸、首两分了。老百姓望着满地的人头,继续问着,只是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李善长的亲人当中,也有不被杀害的,这就是李善长的长子、朱元璋长女临安公主的附马。朱元璋毕竟还是讲亲情的,经不住临安公主的苦苦求情,这才开恩放了李善长一码,饶了他这个长子一命,算是给李善长保留了一丝血脉,罚他往江浦流徙。
李善长与看着他被斩的百姓,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斩李善长。但在李善长死后的第二年,虞部郎中王国用却上书来李善长叫屈,说:“李善长一直是与皇帝陛下同心同德,南征北战、冒着千难万险取得了天下。他不愧是大明王朝的第一勋臣,生时被封公,死了被封王。李善长的儿子作了皇帝的驸马,他的亲戚都做了大官。作为臣子,李善长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了顶级。他这样的情况,要说他图谋不轨,恐怕难以让人相信。现在说他是要帮助胡惟庸谋反,实在是非常荒谬。一个人爱他儿子一定会超过爱他的兄弟,希望与他的子女安享天伦之乐。李善长与胡惟庸,就象是兄与弟的感情,李善长于皇帝陛下,却有着子与女的感情。假使李善长要帮助胡惟庸篡夺帝位,只不过勋臣第一而已,哪里又比得上他今天所得的地位?而且,李善长难道会不知天下是不可以凭了侥幸就可以夺取的……如今李善长已死,再说也没有用,只请陛下能作为一个教训来防止将来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或许是杀了李善长之后,朱元璋自己也有些后悔;或许是杀了李善长之后,朱元璋已经达到了目的。因此,他看了虞部郎中王的上书,并没有去怪罪他。朱元璋心里比谁都清楚:李善长死得是太冤枉!可是,为了大体,作为皇上的他,又只能这样去做。
后来有人为此评议说:明初设中书省,置左右丞相,管领枢要,率以勋臣领其事。然徐达、李文忠等数受命征讨,未尝专理省事。其从容丞弼之任者,李善长、汪广洋、胡惟庸三人而已。惟庸败后,丞相之官遂废不设。故终明之世,惟善长、广洋得称丞相。独惜善长以布衣徒步,能择主于草昧之初,委身戮力,赞成鸿业,遂得剖符开国,列爵上公,乃至富极贵溢,于衰暮之年自取覆灭。
因皇权不受任何制约,王朝的命运便只有靠了皇帝的个人素质来决定。君主嘴里说要儒家道德的楷模,心里却知道皇权的维持须用法家的手段,这结果使太子惶然不知所措。
朱标听了吉安侯的长子吉浩被抓起来的消息后,昨晚一夜都睡不着,今日里天不亮就起来,在前廊里走来走去。他今年虽然已经37岁了,有一张俊秀的脸,长得比父皇还高。可是平时见到父皇时,他还常常会窘得发红。他越来越明显地感到,父亲让自己追随大儒,学做仁德之君,但父亲具体希望自己做的,却又正好是相反。父皇的言行不一,两样的要求,使生性善良的朱标常常不知所措,惶惶不安,几十年来都过得很是压抑。以至每每见了父亲,就象老鼠见了猫,只求自己能快快离开。
可如今,朱标有事要去求父皇,这使得他非常的难受。然而吉安侯的长子吉浩曾是朱标的伴读,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非常的好。现在吉浩已被父皇关起来,很快就要杀头。朱标听说吉浩是犯谋逆罪要被杀头的,这打死他也不可能相信。朱标想了一通宵,又想了一早晨,再也忍不住,终于跨了大步,去见他的父皇。
株连是一种野蛮的杀戮,显示着杀人者的懦弱,他害怕被杀者亲友的报复,于是便实行株连。朱元璋杀了李善长一家大大小小,还杀了三十余封侯的大臣,他了却了一桩心病,认为已彻底根除了可以在将来影响他皇权的人,当他静下心来以后,突然想起,那受牵连的大臣,并没有杀尽,有些人的后代甚至还在重要的部门为官。
“这怎么行?”他对自己说:“这些人,只要一有机会,一定会来报复。不行,我必须斩草除根!”这么想清楚了,朱元璋决定再杀几百个人,把吉安侯陆仲亨、荥阳侯郑遇春、宜春侯黄彬、河南侯陆聚等三十余人的子女一一斩杀。他颁下圣旨,立刻将这些人拿入牢中。又因为这事影响较大,他决定先放出杀人的口风,看看朝中人的反映。
天下是他朱元璋一手打下来的,军队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朱元璋比任何时候都更强大。他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就象老鹰等待着被抓到巢穴里小鸡的反应。
朝庭静悄悄的,没有人再敢站出来替那几百号牢中即将要成为冤死鬼的人求情。朱元璋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失望,正寂寞难耐时,朱标竟然来了。这使朱元璋大吃一惊,愣愣地望着他的皇儿。朱标一改过去对父皇的惧怕,从容不迫地给父皇行过大礼,然后苦着张脸呆在那儿。
知子莫若父,朱元璋一看朱标就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心里不免有些生气。可是,一生大胆、没他不敢做的朱元璋,在儿子面前,却不愿坏了自己的形象,于是只好忍着,温和地问道:“皇儿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朱标虽然想得很清楚,而且自觉得十分有理,父皇温和的问话,对他却不啻是颗炸雷,浑身一慄,嚅嚅地说:“儿臣请求父皇,放了吉安侯的长子吉浩。”
朱元璋这次估计得很准确,因为他知道吉浩曾是朱标的伴读,俩人关系很好。虽然有些生气,但看到朱标这么讲情谊,倒也有点儿动心。于是,只把一双细长的眼眯得更加细长,静静地望着自己心痛的皇儿。
朱标是朱元璋的长子,朱元璋对他的感情非常深厚,所以早早地便将他立为太子,精心地加以培养,希望他成为一代明君。朱标自幼跟着朱元璋,见识过腥风血雨,与大臣们有着良好的关系,学会了许多处理政务的经验,特别是他从老师宋濂那里学得谦恭为人,善良宽容,深得许多老臣的喜爱。这些,是朱元璋看重朱标,信任朱标的原因。朱元璋曾与人说,他身旁最信任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患难妻子马秀英,一个是她的儿子朱标。早在1377年,朱标22岁时,朱元璋就将许多政事交朱标处理,并告诉了他处理国家大事的四字诀:“仁、明、勤、断”。可是,朱标似乎非常使他失望。
有一次他让朱标去断一个案子,临行时他特别交代朱标说:“如今天下刚刚太平,应该严刑。只有这样,才可以让那些贼人惧怕。”
朱标认真地点点头说:“儿臣记下了,一定严刑,让那些贼人害怕。”
朱标告辞父皇,便去提审犯人,问过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些案犯,都是穷极饿极的人,为了能活下去,这才去割了他们自己辛辛苦苦种植的麦子。之所以说他们有罪,因为这些麦子快要成熟时,被官府圈了去作为公地。朱标了解了这些情况,又看到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百姓,他心中再不忍将他们治罪,于是将所有的犯人都减罪一等,从轻发落。朱元璋闻听之后,心里相当不满,又不好当了儿子的面发作,因为他曾经一再告诫儿子,要做一位“仁德之君”,儿子这么做,本是按他的要求办的。为这事,朱元璋费尽恼子,他真想大声地告诉儿子:一个君王,仁德只能挂在嘴上,该怎么做时,还得怎么做!
朱标为父皇的目光罩着,比被火辣辣的太阳晒着更难受,他浑身不自在,简直想哭出来。
朱元璋终是不忍心再折磨儿子,更加温和地问道:“我关了这么多人,你为何单要我放出吉浩?”
“父皇关他们,自有父皇的道理,只是吉浩与皇儿伴读十多年,朝夕相处感情甚笃,倘若被杀,孩儿心中实在痛苦。”
朱元璋望着儿子,静静地听完他的话。许久,一动也没有动。
忠厚的人总是这样,在他们表达自己的意见之前,总是疑虑重重,一旦将意见表达出来,也就无所顾忌了。朱标正是这样,他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胆子反而也大了,见父皇盯着自己不回答,竟也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父皇。那意思分明是在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请求。
朱元璋很明白儿子目光中的意思,不由微微地笑了。此刻,朱元璋已经想到一个能让儿子明白他一番苦心的办法。他坦然地迎着儿子的目光,直把儿子的目光逼了回去,然后让太监去砍来一根棘条,放在地上。朱标正有些大惑不解,听得父皇对他轻轻地说:“皇儿,你把它给拿起来。”
这是一根满是利齿的赤棘,朱标看看赤棘又看看父亲,面带难色。
“拿起来!”朱元璋声音还是很低,却非常的威严。
朱标心头微微一振,稍迟疑了一会,有些不安地伸手去拿,手刚触到赤棘,他便啊哟一声,又缩回手来。
朱元璋见了,大声吆喝:“快拿起来!”
随着朱元璋的吆喝,朱标情不自禁迅速地伸手去抓住赤棘,然后是失声大喊:“唉哟!!”
“为什么要这么喊?”
“痛!”朱标苦着脸,用另一只手将这只带血的手托起。此时,他又痛又难受,不知为什么父亲要这么折磨他。积习让他失去了最起码的反抗念头,他只好垂下头,呆呆地望着自己那被扎得满是血的手。
“你为什么会流血?”朱元璋提高声音问。
“扎手。”
“是什么扎你的手?”
“棘,赤棘!”
朱元璋听了,冷冷地笑了笑,朝一边站着的太监嘟一下嘴,说:“去,快去!把上面的棘都给削干净。”
太监应声去了,不多一会,拿着削去了棘的那条赤棘回来。
“给他!”朱元璋吩咐太监,然后又回过头来对朱标说:“拿着。”
朱标小心地拿着那根棘条,朱元璋见了,又大声喝道:“给我握紧了!”
朱标只好紧紧地握着棘条,朱元璋见了,满意地笑了笑,又恢复了原来的温和,问道:“现在还扎手吗?”
此时的朱标,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只能遵了父皇的旨谕摇了摇头,回答说:“不扎手了!”。
“懂得我的意思了罢。”朱元璋歪着脑袋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交给你的江山,就如这赤棘,我杀的那些人,就是这赤棘上的棘头,我若不趁早把他们都削干净了,你能轻松地拿稳他吗?”朱元璋说完,得意地望着他的儿子,心想:这一回,你总该明白为父的一片苦心了罢。
朱标从小跟着宋濂,学习儒家文章,仁义之理,已然深于心间,听父皇这么说,想了想轻轻地回答道:“我记得圣人曾说过,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臣民,如果皇帝以仁慈治国,臣民也就争相仿效,跟着仁慈起来。父皇怎么能够单单将臣民比作是棘头呢?”
朱元璋刚刚还十分得意,自以为这么一个现身说法的事例会让朱标明白他的一番苦心,没想到得到的是朱标这样的回答!此时的朱元璋,已经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朱标的身上,见朱标如此,直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着朱标:“你……你……”
朱标第一次见父皇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吓得浑身直出冷汗,愣愣地站在那儿。
朱元璋一时想不到适合的话来教训皇儿,情急之下,大拍御案,手指朱标,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忽然他脱下一只鞋子,狠狠地朝朱标扔去。
朱标挨了一鞋子,又不敢跑,双膝发软,跪倒在地上。
朱元璋见了,更加气愤,他此时再不愿看着这忤逆自己的儿子,终于吼出一个字来:“滚!”
朱标听了,这才连滚带爬往后退去。太监们见了,赶忙前去掺扶。朱标出了殿外,已经走动不得,在随从的掺扶下,回到太子殿,立时便病倒了。
由于少小没读过书的朱元璋只注重儿子的学问,倒是从小便忽视了他的身体,以至于朱标的身体一直都很柔弱。加之近几年朱元璋一路大开杀诫,太子眼巴巴地看着一个个与自己关系很好的人被杀戮而帮不了他们,活得十分压抑,身体越来越差。
这次,朱标顶撞了父亲,而又感到自己说的是对的,因此,心里负担很重,非常痛苦。生了重病之后,虽然有好的医生和药品,可他的心病终是没人能除,从此一病不起。
终于,朱标活不过37岁,在被朱元璋扔了一鞋子后的一个月,1392年最炎热的夏天,他抑郁地离开了人世。
大殿里静悄悄的,朱元璋高高在上,俯视他的群臣,但见他们一个个低眉顺眼,若有所思,就是不啃声的样子,心里很是窝火。
朱标在父皇的怒骂声中悄悄死去,已经64岁的朱元璋,望着儿子的尸身,老泪横流。我悲痛有什么用?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储君,朕现在刻不容缓该做的一件事情,这就是选出新的太子!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朱元璋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有30多个儿子,一个个生龙活虎,野心勃勃的。他们原本都心安理得地当自己的王,现如今太子突然死了,大家都机会均等地可以争做太子,继承皇位。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弄不好会血流宫庭,甚至导致天下大乱。对此,朱元璋认识得非常清楚,他只能强压自己内心的悲痛,召集几个大臣,商议立储之事。
大臣们听到朱元璋是咨询立储之事,一时都不忙着啃声,只想听听朱元璋本人的意见。因为这么些年来,大家也看明白了,只有顺着朱元璋本人的意见去赞同,才会少许多麻烦。朱元璋毕竟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了,这么一动不动地与大臣们耗着,有些腰酸背痛的感觉,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朱棣,你们认为怎样?”
朱棣生于1360年4月17日,是朱元璋的第四子。他呱呱坠地的时,正好陈友谅前来进攻太平。军情万分紧急,朱元璋没来得及看儿子一眼,便前往太平指挥打仗。直到七年后,朱元璋已经先后消灭了几路强敌,准备登上大宝时,这才给已经7周岁的四子取名为棣。朱棣11岁时封为燕王,21岁时率领护卫就藩北平,表现得非常突出,深受朱元璋夸赞,也深得当时戌守北平统帅徐达的赏识。这时,朱棣已长成一位雄姿英发的青年,便娶了徐达的长女为妻,成为诸王当中势力最强。
不过,当时朱元璋已经分封了诸王,二皇子封为秦王,三皇子封为晋王,四皇子封为燕王,这三兄弟此刻都手握重兵,驻守在边境重镇,一旦因为争储而引起不满,发生内讧,后果肯定不堪,这事谁都看得很明白。因此朱元璋点出了朱棣的名来之后,大家更加不敢开口。朱元璋见大家还是不说话,知道肯定是不同意,他怒气冲冲地望着大臣,在心里反复琢磨着他想了许久的两个人选。
在众位儿子中,除了朱标,朱元璋最喜欢的是四皇子朱棣。这不仅是因为朱棣有许多地方非常象他,办事特别大胆、行为非常果断等,都很让朱元璋满意。为此,朱元璋曾经不止一次地暗自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朱标能这样就好了!更主要的是,朱棣在平时的一言一行中都很合乎朱元璋要求规范行为。朱元璋从当了皇帝之后,曾很明确地要求他的儿子们必须做到:一、举动要戒其轻;二、言笑要厌其妄;三、饮食要倡其节;四、服用要求其俭。这对一个个养尊处优的王子来说,自然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而朱棣却做得很好……
想到这里,朱元璋忍不住又问道:“你们认为朱棣怎样?大家都可以说说自己的看法,朕在洗耳恭听着。”
下面仍然是沉默,沉默得可以听到呼吸的声音,朱元璋有些急了,点着一个老臣的名说:“刘三吾,你是不是哑嗓啦?”
刘三吾此时已80岁了,是7年前被衡山茹推荐给朱元璋的,朱元璋问了他几句话,感到很满意,就让他做翰林学士。7年来,刘三吾常常能给朱元璋一些好的建议,此刻见皇上亲点他的名字问,感到自己不说不行了,看看几位同僚,开口说:“四皇子仁慈睿智,定会是个好皇帝,只是,若立四皇子为储,二皇子、三皇子怎么办?”
朱元璋初听,心里气愤,由不得双目怒睁,盯住刘三吾,直吓得他浑身颤抖起来。朱元璋在气愤之余,突然感到:这刘三吾讲的话有道理,自己险些走了一步错棋!
朱棣是不错的太子人选,可是若真立了他,他的两位哥哥,晋王与秦王肯定不服气,一定会生乱。想到这里,朱元璋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么浅的道理,朕想了这么久,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朱元璋在心里对自己说。好在我对储君有充分地考虑,心中早有两个人选。朱棣既然不能立,就只能立朱允炆了。他是朱标的儿子,是朕与马秀英的孙子,立他为储,对儿子朱标和曾与自己共患难的马皇后都有个交待。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是他的叔叔,今后虽然可能对皇帝构成威胁,可他们三兄弟之间会有一个相互牵制,这样或许能让朱允炆安于皇位。朱元璋这么想着,突然看见刘三吾在发抖,感到有些可笑,存心吓一吓他,便非常严肃地问:“朱允炆,你认为可以立朱允炆为储君吗?”
朱允炆生于1377年12月5日,这年刚过完20岁生日。在朱元璋众多的儿孙中,表现的也比较一般,若是平时朱元璋问起,刘三吾一定会谈谈自己的看法。可是,皇上已经生气了,又这么严肃地提出来,刘三吾只好顺台下阶,连声说:“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朱元璋听罢,转怒为笑,犀利的目光,环扫众臣。
“皇上英明!”宋国公冯胜带头,众臣跟着一起喊起来。
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终于顺利地将大明皇朝储君定了下来。
此刻的朱元璋,虽然已经看到了朱允炆的叔辈们对皇权的威胁,只是自欺欺人的不愿意去多想,而把目光去审视来自外面对他朱姓江山的威胁。当储君立下以后,朱元璋开始一个个审视朝庭内的文武大臣,看有谁还有能力在他归天以后来掀翻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终于,他把目光盯住了了一个人。
太子作为权力的继承者,使得他成了众人虎视眈眈的对象。“树欲静而风不止”,身处险境的太子要设法自保,除了千方百计讨皇上的欢心,还要利用储君的身份壮大自己的私人势力,以压倒所有的竟争者。
黄昏来临,日头还不愿离去,却再也没有白日里耀眼的光辉,反倒如做了错事的小孩,一张脸红朴朴的。朱元璋靠在后宫凉亭内的御椅子上,闭目沉思着。年逾花甲的朱元璋,已经明显地感到身体的衰老,如何将自己打下的江山一代代传下去,成了他最关心的事情。储君已立,他认为自己有责任保证他能安全执政。于是睁大了双眼,寻找着有可能掀翻他朱家皇朝天下的人。就在这时候,杨公公轻轻地来到他面前,向他报告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四川建昌,发生叛乱,仅仅半月,叛军已迅速发展到数万人!”
朱元璋是靠“叛乱”当上皇帝的,他知道数万的叛军意味着什么。“必须迅速彻底地消灭他们!”这是朱元璋听到这不好消息的第一反应。“可是,派谁去更为合适呢?”朱元璋苦苦地思考起来。他的三十几个儿子,其中年满十六岁的,都在各方镇守着。而且,在朱元璋看来,这些儿子,除了朱棣,也没有谁有能力去平息这场叛乱。可是因为立储的事,朱棣非常不高兴,更何况,在所有的儿子中现在就数他实力最强,军功最大,这次若再让他领兵前去平乱,恐怕不太合适。至于那些能征善战的将军,被自己杀的杀了,不杀的又老的老了。朱元璋想到这里,禁不住有些伤感地摇摇头。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他望着西面那快要落山的残阳,仿佛是问它,又仿佛是问自己。“蓝玉,朕还有蓝玉!”朱元璋不由得喊出了声,他为自己突然能想到这员大将而高兴:“蓝玉可是一位在扫荡元末残余势力中立下奇功的将军,是朕一喜之下封他为凉国公的。这个人的文韬武略,仅逊于徐达,让他率军去平息叛乱,自然最适合不过。”朱元璋这么想着,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二天,朱元璋召蓝玉进宫。随蓝玉而来的,还有他的三个亲信将领。礼毕,朱元璋喝退了左右,仅留下蓝玉和他的三个亲信,交代了任务。蓝玉跪拜谢恩。朱元璋见蓝玉仪表堂堂,对自己恭敬而不卑琐,心中更是欢喜,有些讨伐叛乱的计划,想单独说给蓝玉听,于是目光扫向随蓝玉而来的三个将领,轻声地说:“你们先下去吧!”
三个将领见皇上的目光扫来,都微微地垂了头,听到皇上的声音,却一动也不动。朱元璋心情很好,认为他们没有听见,便稍稍地提高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说:“你们先下去吧!”
谁知他们还是一动不动,垂了头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对朱元璋来说,这么些年来,敢这么对他的人,从来还没有遇上。他真正地恼怒了,大声地吼道:“你们下去!”
三位随蓝玉而来的将领听了,虽然有些惶惶然,却还是未动,只把目光投向蓝玉。朱元璋见了,怒发冲冠,手指蓝玉,正要发作,蓝玉双膝跪下,说:“请皇上息怒,这些将军,长期随我南征北战,对皇上忠心耿耿,只是身为军人,从来没有听过皇上的圣谕,早养成了绝对服从军令的习惯。”说到这里朝他们一挥手,三位将领,立即悄然退出。
朱元璋的心中,燃着一团怒火,听蓝玉的一番解释,又见三位敢于抗旨的将领瞬间没了身影,心中一惊,有了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情。他久久地望着蓝玉,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好!好!凉国公真是统帅之才,训练得将军们如此忠心耿耿,惟命是从,这样的部队,定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谢皇上夸奖。”蓝玉有些得意地说。
“好了,你也去吧,我等你的捷报。”朱元璋本来想了许多话要对蓝玉说,这时已没有了心情。蓝玉跪拜告辞,朱元璋一直微笑着,望着他离去,然后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这蓝玉,这年轻的将领,没想到他比徐达、常遇春他们都还行,训练出来的部下只听将领,却不听皇帝的圣谕。让这样的将领领兵去打仗,肯定会很有战斗力,会攻无不克。可是,如果让他拥有兵权,又真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太可怕了!朱元璋对自己说:他成了军队的皇帝,朕又如何去统率三军?难道朕要让军队做什么,还要通过一下他才行?!想到这里,朱元璋的眼里露出凶光,摇了摇头说:
不行!决不行!!在朕的大明王朝,所有的人,包括每一个士兵,每一个百姓,都应该只听命于皇帝。必须这样!否则朕还算什么皇帝?更何况,待朕百年之后,朕的皇孙朱允炆,又怎么能驾御得了这般威性独专的将军!蓝玉,你虽然是个不错的将军,就算是为了我的皇孙,朕此刻也要判了你的死刑!朱元璋这么都想清楚了,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目养息。
蓝玉率军出征,去为大明王朝平息叛乱,朱元璋一点也不耽误,立即派出他的锦衣卫。“你们一定千万要保密,要做得悄无声息,只把蓝玉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回来告诉朕就行。”朱元璋这样吩咐锦衣卫。他已经下决心要除掉蓝玉,最后一次替朱允炆削棘,现在要趁蓝玉出征之机,给蓝玉找一个合适的罪名。
第二天,便有锦衣卫的回报:蓝玉因军功受宠爱后,人也渐渐骄傲恣肆,曾经纵容家奴侵占民田,御史对其家奴的不法行为进行质问,他就驱逐御史。蓝玉带兵北征回还,夜半来到喜峰关城下,要求开门,关吏限于制度没有及时开门,他就毁关而入。后来,又有人告发他,说他私自占有元朝皇帝的妃子,致使元妃因羞愧而上吊自杀……够了,有这其中的随便一条都够了。如果朕不想杀你,你做的这些,对朕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现在的问题是:你训练出来的将军,竟然敢置皇命于不顾,这对朕来说,当然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更何况,你如今又手握重兵,下面有一帮能战善战的兄弟,朕又岂能容你?朱元璋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接下来的是怎么样来除去这个将军。一切当然只能等他凯旋归来时,但是现在还是可以做许多事情。该做些什么呢?
朱元璋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稍微考虑了一下,他决定先剪除蓝玉的羽翼。锦衣卫探来的情况很清楚:蓝玉因为为人孤傲,又常时在外征战,在朝中并无拉帮结派的人。他所有的亲人,都无半点权势,只有靖宁侯叶升,是蓝玉的姻亲,有一定的势力。朱元璋听了这些情况,微笑着对锦衣卫的徐楚说:“看来只有杀了叶升,才可以无顾虑地诛杀蓝玉。”
“以何罪名杀之?”徐楚问。
“就以‘胡惟庸案’一罪就行。”朱元璋连想也不用想顺口回答说。
就在当天太阳快要落山时,叶升被莫须有地冠以胡惟庸案谋反罪拉到午门,他自己还莫名其妙时,就懵懵懂懂地被砍去了脑袋。这时候,他的姻亲蓝玉,正带着他的虎狼之师在东线征战,勇猛的追杀叛军。当他的姻亲叶升被斩杀的消息传到他的大帐中时,他的副将张逸民曾担忧地对他说:“莫不是……皇上?”
“现在作战要紧,不要瞎猜,一切等我回去,自然分明。”蓝玉回答说。
在斩杀叶升之前,朱元璋身边的高参李虞也为此有顾虑而提醒朱元璋,说:“蓝侯率军在外,若闻叶升被殊,能否有变?”
朱元璋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懒得回答,因为他看准了蓝玉只是个武将,没这种政治敏感,绝不可能想到这事会与他有所牵连,更不会想到待他回去后,皇帝会要了他的脑袋!
一切如朱元璋所料,蓝玉出兵四川,很快平息建昌的叛乱。1393年二月,手握重兵的蓝玉刚刚班师回金陵,就有锦衣卫指挥揭发蓝玉谋反,蓝玉毫无反抗地束手就擒。无论他如何叫倔叫冤,还是被说成是串通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东伯何荣、吏部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等谋划在朱元璋出宫耕种时谋反。很快,蓝玉及他一干手握重兵的高级将领悉数被族诛,凡连坐的都称为“蓝党”,一律处死。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朱元璋知道许多人心里不满,稍作思考,便亲自将蓝玉谋反的事实编为《逆臣录》,亲手写诏布告天下,在诏书中说:“蓝贼为乱,谋泄,族诛者万五千人。自今胡党、蓝党概赦不问。”
杀了一万五千多人以后,朱元璋似乎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停止了杀戮。这时,仅列入《逆臣录》的高官就有一公、十三侯、二伯。经这一次杀戮之后,明初的功勋宿将差不多都被杀完了,各军府卫所被株连诛杀的军官达几万人。
对于这次杀戮,明末清初的史家谈迁说:“蓝凉公非反也。虎将粗暴,不善为容,彼犹沾沾一太师,何有他望!……富贵骄溢,动结疑网,积疑不解,衅成钟室。”他这话的意思是说:蓝玉不过是一个脾气粗暴的将领,骄傲跋扈,不善于讨好人,引起了朱元璋的怀疑,终于招致杀身之祸。事实上并不是这么简单,从朱元璋过来的情况看,就算蓝玉再会讨好,也必遭杀戮。蓝玉死后,1394年十一月,朱元璋又找借口杀了宋国公冯胜,1395年二月,又杀了颖国公傅友德。这样,终朱元璋一朝,在明初开国功臣中,身为公侯而得以幸存的人仅有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二人。
当年汉高祖刘邦诛杀功臣时,后人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朱元璋屠戮功臣的行为,较之汉高祖刘邦,实在是远远过了许多。
在养心殿里,沐浴着秋日的一点微热的斜阳,朱元璋若有所思地望着刚刚刷新的屋顶。所有棘头,朕差不多都替朱允炆杀完了,朕应该可以稍稍地喘口气了,朱元璋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听着太监李虞,在一旁非常动情地给他讲新立的太子朱允炆的状况:“他很孝顺,一直在痛哭,哀毁骨立,人消瘦了许多。”
朱元璋有点儿感动,但更多的是担心。孝顺是很好的,可作为一个未来的皇帝,只是痛哭!男儿有泪尚且不轻弹,更何况皇上!天下有谁会同情流泪的男人!朱元璋不由摇了摇头,说:“作为皇帝,太子还是太过仁慈,皇帝注定要杀人,如果不能,怎么树立皇威!”他象是问自己,也象是问那太监。只是象这样的问题,太监是无法回答的。朱元璋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问李虞:“你记得那次对对子的事吗?”
“记得,记得很清楚。皇上的上句说:风吹马尾千条线。”
“当时太子是怎么对的?”
“他对得很工整,是:雨打羊毛一片毡。”
“雨打羊毛一片毡?”朱元璋重复着:“风对雨,吹对打,马尾对羊毛,是很工整。可是,一片毡,多么软弱,多么无力。皇帝是不应该这么软弱无力的,皇帝应该比任何人坚强有力。你记得他的四叔,朱棣是怎么对的吗?”
“日照龙鳞万点金。”李虞脱口而出。
“日照龙鳞万点金!”朱元璋又一次重复,点着头说:“这可不是一般的气魄,朕看其中有帝王的气象,这才是皇帝对出来的对子。”
李虞听了,不敢接腔,愣在那里。
“唉!可惜朕又不能让朱棣来继承皇位。如今这个朱允炆,太软太弱,朕百年之后,这个皇孙,能不能撑得住朕打来的这片天下,他的叔叔们,能不能服他?有没有人会来欺负他,或者是来夺了他的皇位!”朱元璋在心里问自己。他终于开始想这个问题,遗憾的是他一直都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或者是想清楚了没有勇气来解决这个问题。
人生在世,常会有难遂人愿的事情,皇帝也一样。朱元璋恼懊地想着,由不得睡着了。已经快七十岁的人,尽管每天有人参、鹿茸养着神,但这精神还是差多了,许多问题,刚刚考虑得个开头,就进入了梦乡。
所幸的是,他每一次都不会迷糊得太久就会醒过来,而且刚醒过来时精神总是很好,他常常趁这种时刻,来处理一些需要精神的事。
朱元璋用眼睛示意李虞走近他,然后轻声地说:“你去宣太子来。”
太子很快来到他的身边,行过君臣之礼,朱元璋让太子紧挨他坐着,久久地瞅着太子消瘦的容颜,说:“不要太过悲伤,你要替我把将要传给你的江山坐好。”
朱允炆点点头。
“你自己认为,如果现在我走了,你来当皇帝,有什么难处。”朱元璋问。
“皇上万寿无疆……”
“别说这些客气话。”朱元璋打断孙子的话说:“人总是要死的,我知道我活得不会太久了。”
朱允炆的泪水哗哗地流下来,很快就湿透了衣襟。朱元璋看着他,知道孙儿的泪水全是真的,一时也很伤心。但他很快定了定神,温和地提醒孙子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朱允炆毕竟还太年轻,他甚至不敢去迎着爷爷的目光,垂下头来,肩夹一抖一抖的。皇上的问话他实在难以启齿,因为眼下他已经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威胁他的,是他的那些叔叔们。在大殿上,当他与他的爷爷在一起时,他是太子,是储君,是不久就要接任的皇上,可是一下朝,到了后宫,他就是他们的侄儿,他得给他的这些叔叔们行跪拜礼,而每当这时候,他就能感受到,他的叔叔们对他一点儿敬畏都没有,反而是高高在上地压着他一头。朱允炆每天都实实在在地感受着诸王对他的威胁。可是,这种感觉,他又怎么能跟爷爷说。
朱元璋见孙儿久久说不出话来,便开口引导他说:“朝庭的刺头,我都给你削光了,甚至连后子辈蓝玉的威胁也没有了,放眼当今朝庭大臣,没人有能力来反对皇室,你看还有没有?”
“没有。”朱允炆说:“我没有感到有大臣的威胁。”
“至于边界,南边是平安无事的,北边的蒙古势力虽然经常骚扰,但再没办法威胁皇室。”朱元璋说到这里,自豪地笑了:“我分封了诸王,这些番王,也是你的叔叔们,一个个都很能干,完全可以确保边界无恙,你说是不是?”
朱允炆连连点头,开口道:“皇爷爷说的极是,如果边疆上有事,我的叔叔们一定可以平息得了。可是,如果我的叔叔们……”朱允炆不再往下说,只把眼睛求援地望着他的爷爷。
朱元璋的头脑又有些糊涂起来,但他却记起了他曾与李虞谈话时讲到朱棣的对子。那对子具体怎么对,朱元璋又不太记得清楚了,但有一点却很清楚,太子朱允炆的对子太弱,太无力,而燕王朱棣的对子却颇有帝王气象。
看来,朱允炆今后的皇位并不是很好做。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朱元璋在心里问自己。但由于精神的原因,他终不能想清这个问题,又磕睡了。
中国的历代皇帝,两千多年来,都在一个圈里转,只不过一些转的圈大些,一些转的圈小些。皇帝们似乎比百姓聪明,清楚前朝兴衰的原因,却一个个又像傻子一样,自欺欺人地朝着前朝的老路走去。所谓以前朝为鉴,进行革新,到头都成了一句空话,而紧步灭亡者的后尘,去断送自己的江山,竟成了皇帝们的遗传!
1397年,朱元璋已经69岁,每天一个人吃饭,他有些烦了,这天他突然想起了唐肃,令杨公公唤他来陪自己一起吃饭。杨公公有些为难,看着朱元璋不动。朱元璋恼了,手指着杨公公,问:“你这是?”
杨公公慌忙跪下,说:“启禀陛下,唐大人上个月已经免官回乡了。”
朱元璋睁大眼睛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原来,上月十二日上朝时,朱元璋正在讲他的家事,唐肃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朱元璋一怒之下就将他免官回乡。唐肃读书甚多,为人又非常谦和。朱元璋一直欣赏他的才能,很喜欢与他闲聊。这时想到这么个人就为这么点事就免官回乡,朱元璋自己也感到有些吃惊,想了想对杨公公说:“朕要召他回来,重新启用。”
第二天唐肃便被召回了京城,朱元璋听了,让人唤来唐肃陪他吃饭。老实本份的唐肃,一月之间一会儿被赶到乡下,一会儿又被召回京城。对朱元璋,又是害怕又是心存感激。吃过饭,他就拱起双手,举着筷子对朱元璋。
“你这是怎么回事?”朱元璋感到奇怪,眼瞪着他问道。
“这是微臣小时学的俗礼,表示……”
“俗礼?”不等唐肃说完,朱元璋打断他的话,“俗礼能对天子吗?”朱元璋生气了,大声骂道:“你这个人,上朝时要打喷嚏,朕请你吃饭,你不思感恩,还用乡间俗礼来污辱朕!”
唐肃想要分辩,朱元璋大喝一声:“来人,将他拉出去!”
几天之后,濠州的城门前,多了一个白发苍苍守门的士兵。他便是唐肃,因不敬之罪,被朱元璋贬到这里。朱元璋贬了唐肃,心里仍有余恨,再到吃饭时,他想起周衡,便令李虞去宣周衡。不一会李虞回报:“周衡回乡探亲去了。”
“回乡探亲?”朱元璋冷冷地问道,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他在回忆,他终于记起来了。周衡确实向他告假,探亲去了。周衡是无锡人,离南京很近。朱元璋记得,当时周衡要请半月的假,他只给了五天。朱元璋掐着手指算了一会,然后对李虞说:“朕记得只给他五日假,今天是第几日?”
“是第六日。”李虞回答。
“第六日,第六日还是请假探亲?早该回来了,他也言而无信?”朱元璋自言自语,一张老柿饼样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然地讥笑。
原来,朱元璋曾经下诏,免除江南各郡县的赋税。但是到了秋天,他仿佛忘了一般,还是向这些郡县征了税。担任右正言的官员周衡,觉得不妥,向朱元璋进言说:“陛下曾经有诏,蠲免了那里秋季的赋税,天下都为之庆幸。如今又要征税,这让天下人看了会说皇上没有诚信。”
朱元璋听了也觉得自己理亏,说:“你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办,朕令人将已收的税退回去。”
周衡听了大为感动,说:“皇上能如此取信于民,真是百姓的福气。”
“言而无信,猪狗不如。朕不过是一时忘记了。”朱元璋说。
“人以信立,君王守信,才能立威,使万民臣服。”记得当时周衡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他连对朕说过的话竟然也敢这么说完似乎就已经完结了!朱元璋愤怒地想到:你这个周衡,既然知道失信于天下不好,却又胆敢失信于朕;既然知道人以信立,为何又不守信?明明是五天就该回来,到了第六天还不见人?罢、罢、罢!你可以不立,朕一定要守信,不然怎么立威?朱元璋想到这里,传旨下去:“周衡一回,速带来见朕!”
周衡当天下午才回来,整整迟到了大半天,见了朱元璋,知道大事不妙,匆忙说明原因:老母有病,因此多担搁了一日。朱元璋听了,沉默了一会,问他:“不管什么原因,作为天子的朕不可以失信于天下,你作为臣子,难道可以失信于天子?”
周衡听了,知道再辩也无济于事,皇上是记恨他上次的仇,于是跪下认罪,请求皇上不要诛杀他的家人。朱元璋慷慨地答应了,只是下令处死周衡。
朱元璋又一次领略了杀人的快意,同时马上又饱尝了没了人说话的苦楚。周衡曾是他身边一个敢说话的人,没了他,朱元璋感到寂寞。就在这时候,有西北方向的地方官来折子,告欧阳伦走私茶叶。
当时,只有中原地区才产茶叶,而西番、青海、西藏这些地区的人,他们吃牛羊肉需要内地的茶叶。明朝为了控制西番,就规定严格禁止茶叶走私。茶叶作为战略物资,由官府控制,用来交换西番地区的马匹。你给我马,我给你茶叶,既实施了控制,又得到了马匹、加强了自己的实力。所以,朱元璋规定:
任何人不得走私茶叶。身为附马爷的欧阳伦,却胆大妄为,怂恿家人,走私茶叶。他还依仗自己是皇亲国戚,征用地方车辆,非法闯关,对地方官连打带骂。在这样的情况下,地方官不堪忍受,这才告到朱元璋这儿来。
朱元璋宣来欧阳伦,了解了情况之后问他:“你犯了法,你自己说怎么办?”
欧阳伦是安庆公主的丈夫,安庆公主是马秀英与朱元璋的女儿,依仗着这种关系,欧阳伦还报一线希望,想等安庆公主来救他。不久,安庆公主果然来了,哭得泪人一样。安庆公主与欧阳伦此时已有个女儿,现在肚子里又怀了一个,因为肚子的小孩已经大了,跪下去很费力。朱元璋忙阻止了她,说:“别跪了,再求情也没用,破坏了国法,不杀,怎么服众?”
安庆公主为了救她的丈夫,第一次完全不去理会她父皇的话,仍然挣扎着、强行地跪了下去,歇斯底里地喊道:“父皇,我不能让他死,我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父亲!”
朱元璋看着他的女儿,看了很久,才一字一句地说:“为了治理这个国家,为了建立一个有纪律、有效率、廉洁的政府和官员队伍,朕必须以法夺情,不惜大义灭亲。”
安庆公主救不了她的丈夫,欧阳伦在当天就被处极刑。午夜时分,安庆公主生下了她与欧阳伦的第一个男孩,可惜是一个死婴。
朱元璋得知后,微微地叹了口气。转眼过完年,朱元璋已经迈入70岁的年头,古稀之年。他明显地感到自己的精力差了许多,大白天坐在高高的皇位上,有时候也忍不住要打瞌睡。朕真想休息了,真想好好地休息了!到了这个年纪,确实不宜于在皇帝的位置上呆了,不宜于管理这么大一个帝国的事情了。但是,朕不坐在这个位置上,让谁来坐呢?朕现在就让他坐上去,朕又到哪里?看来,朕只能就这么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了?皇帝是没有退路的,因为他太高高在上,退下来很可能就会摔死!朱元璋这么想着,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
古稀之年自然很难创新,很难雄心勃勃地去开创什么伟业,这是皇帝的不幸,更是国家的不幸,臣民的不幸。但对旧的已经得到利益的固守,朱元璋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持。朱元璋认为,他所赏赐的官职、爵位,不是用来作威作福谋取私利的,所有大明朝的官员只能为这个皇朝的巩固与发展尽自己的忠心,不然就要受到严惩。
随着做皇帝的时间越来越久,朱元璋越来越相信大明皇朝是他朱元璋一手打下来的。对于大明王朝的缔造,朱元璋越来越将自己的功劳放大,越来越看不见他人的功劳。他越来越坚信大明王朝就是他朱元璋的,就如同他朱家的一件珍贵的家私一般,他要一代代传下去,让大明王朝永远姓朱。他撤消丞相制度,得到了比他之前的所有皇帝都更加集中的权力,无论是国事、家事、天下事,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都是他一个人知道的最多,说得对。朱元璋认为这样很好,唯我独尊,天下第一,这才能随心所欲,才能做好天下的事情。为此,他将废除丞相制这件事写到《祖训》里面,规定后世永不立丞相,如有人要立,杀无赦。所谓:“国家罢丞相,设府、部、院、寺,分理庶务,立法至为详善。以后嗣君,其勿得议置丞相。臣下有奏请设立者,论以极刑。”
在此之前,朱元璋对最高军事权力的机构已经进行了改组。把大都督府划分为中、左、右、前、后五个都督府,即五军都督府,每个都督府都有一个掌握着一定兵权的都督。这样一来,统领天下兵马的大都督兵权就被瓜分了。每个都督的权力只有原来大都督的五分之一,不足以对皇帝构成威胁。加上五个都督互相制约,互相监督,听命于皇帝,如果一个都督要造反,其他四个将会形成牵制,而要几个都督串联起来要造反,就很不容易。朱元璋已完成了他皇权集中大业,天下为朱家私有,出于对自家东西的珍爱,他非常地痛恨贪官。早在1397年,朱元璋就颁发了“枉法八十贯者论绞”的律条,规定贪赃八十贯就要处以绞刑。朱元璋在巩固自己统治的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也保护了老百姓的利益,他的雷霆手段使吏治得到了澄清,当官的比他以后的时期要濂洁。《明史》有言:“一时守令畏法,洁已爱民,以当上旨。吏治焕然丕变矣。”据《明史·循吏传》记载,在明一代的清官中,仅朱元璋一朝清官的数量就占整个明王朝清官总数的三分之二!这大大地缓和了官府和百姓之间的矛盾,是朱元璋时期完成国家统一、安定社会、恢复发展生产的有力保障。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朱元璋的重典执法,完全是靠独裁和暴力来维持,结果,贪官的问题自然得不到根本上的解决。尽管,朱元璋惩治贪官的手段,其残酷性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但贪官却似乎并不因此而减少,使得古稀之年的朱元璋躺在他那豪华的龙椅上喃喃自语:“贪官为何如此大胆,杀了一拨,又生出一拨?”直到他临终时,还是这么叹息一番。
叹息归叹息,在朱元璋的整治之下,明初官僚队伍的整体面貌还是大有改观,只是,这种改观也为明朝后期官僚队伍的腐败留下无穷的隐患。集权与法制是有矛盾的,法制需要民主的支撑才能真正建立和巩固。
尽管如此,当明朝后期腐败成风时,善良的百姓又开始怀念这位以重典治国的皇帝,希望借重朱元璋的雷霆万钧之力,再次开辟出一个所谓的清明世界来。
朱元璋终于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这日太阳很好,一出来就火辣辣的将整个皇宫照着,朱元璋睁开细长的双眼时,太阳已经将皇宫晒得热烘烘的。他用手擦去夜间眼角上生出的眼屎,感到尿憋得慌,想爬起来,却是怎么也爬不起来。贴身的太监张卫侯一直在注意着他,这时便走到他的龙榻前。他张了张嘴,声音太细弱,张卫侯听不清,把耳凑到他的嘴边。
“便,小便!”
张卫侯一招手,又来了两个太监,三个人扶了朱元璋,便后朱元璋费力地说道:“去,传太子来见。”
见到太子,朱元璋似乎突然精神许多,他把目光向左右一扫,那儿原来站着的宫女太监立即消失地无影无踪。
“燕王不可不虑。”朱元璋提醒他的孙儿说。
朱标死以后,秦王、晋王也先后去世,这时候在三十几个儿子当中,老大就是第四个儿子燕王朱棣。最近这些日子,朱元璋都在考虑燕王的事。昨夜,竟梦见燕王龙袍加身,他这才一起身就唤来太子,企图亡羊补牢。
朱允炆听到他的爷爷提起他的叔父燕王朱棣,不由得眼睛一亮。近年来,他协助爷爷打理朝政,越来越明显地感到:亲王们的翅膀已经很硬了,年轻的朱允炆几乎是掉进了狼群之中,特别是朱棣在他面前,真是比父亲还要父亲。这一段时间来,爷爷又常常生病,朝政许多时候是他代表爷爷在打理,更感到了亲王们,特别是叔叔朱棣的压力。他不止一次地在心中忧虑:倘若有一天爷爷走了,我可怎么面对。可是,对于这种事情朱允炆又不好主动去跟爷爷说起。现在,听到爷爷问他,以为爷爷可以帮他解决这个问题。于是,连连点头说:“爷爷,这是……”
朱允炆刚刚说到这里,就看到爷爷呼吸急促起来,他惊慌地看着他的爷爷,看着这威严无比的皇帝,大声呼唤:“爷爷?爷爷!”
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世上所有的人都会有遗憾,独裁的皇帝同样如是。朱元璋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刻,他这时才来提起燕王朱棣,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眼巴巴地任其发生。作为皇帝,朱元璋没有能够“万岁”,但却活了整整70岁。1398年,闰五月乙酉这一天,朱元璋就在自己的孙子,大明王朝的二世皇帝、朱允炆面前,带着深深地遗憾,走完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皇帝驾崩,丧事办得表面很隆重。同任何一个皇帝一样,朱元璋早就安排自己的后事。他的陵墓,修在钟山南麓,称为孝陵,方圆四十五华里,规模十分宏伟。皇后马秀英在孝陵中已经等了十五年,朱元璋一去,就可以与她团聚了。令人遗憾的是:朱元璋为他的死,最为充分地暴露了他的残忍与自私。按他生前的遗愿,为他进行了嫔妃殉葬制。40个嫔妃,除了两个死在朱元璋之前的,其余38个年轻鲜活的女人,都被活活的与他的一具僵硬的尸体安葬在一起,为他殉葬而死。更可恶的是:这种萌芽于氏族社会末期,其间终断了好几百年的强迫女性殉葬的制度,因为朱元璋又得到恢复。或许是得了朱元璋的血统,承接了他这种残忍自私的个性,到他的子孙后代,成祖、仁宗、宣宗和景帝等,人殉竟然皇室公开的惯例,以至于几代下来,死于殉葬的嫔妃,人数竟然达到了八百多人。?活人给死人陪葬,本是萌芽于氏族社会末期,奴隶社会产生,女奴隶和男奴隶一样被大量杀殉或生殉。春秋以后,人殉之事再不多见,到秦始皇时,才又要人殉葬。随着秦的灭亡,这种制度基本消失,谁知朱元璋又使其兴起。
皇上的龙体运往孝陵时,似乎举国都在为他伤心落泪,其实就是他最亲的人也没有半点伤心。朱元璋用尽了所有的手段来让朱家的后裔顺利接班,而正式走到政治前台的朱允炆却偏偏遇到了最棘手的大麻烦:他的众多的叔叔们,对他的皇位都虎视眈眈。朱元璋最亲的人都在想着皇位,对他的伤心自然就很淡很淡。朱允炆登上皇位的第一步行动,就只能是做他爷爷朱元璋不愿做的骨肉相残,他首先必须削藩!削去他爷爷分给他三十多个叔父的权力和实力。
作为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全面奠定了明朝的政治、经济、文化格局,其影响之深不仅在于上层,而且达于普通人民的社会生活;不仅在明朝,而且及于后世。朱元璋提出恢复汉宫之威仪,全面改变了元朝以蒙古贵族为主体的政治结构。他取法周、汉、唐、宋,使明朝的政治制度回到中国传统的轨道上。他实行的爱民及与民休息的政策,使国计民生得到迅速恢复发展,为大明盛世奠定了基础。朱元璋以猛治国,推行重典,建立了绝对皇权极端专制的统治,对人性的张扬特别是对民主意识、民主社会的发展有着极大的破坏性,给后世留下了恶劣影响。朱元璋分封诸王的政策,给后世发生宗室动乱埋下了祸根。朱元璋建立的一套国家管理制度,加强了中国君主宗法制国家管理,维持了明朝两百余年的统治,为后来的清朝所继承,是中华传统政治的一个经典。朱元璋继承和发展了对少数民族因俗施治的政策,促进了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发展。他的与周边国家之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及“厚往薄来”的政策,则保持了中国和周边国家的和平友好交往,推动了更大范围内国际秩序的建设。
总之,朱元璋是一个极具传奇色彩、极具个性的人物,是特定的历史时期第一个利用农民起义赶走外族统治的农民义军领袖和封建统治的帝王,对中国历史产生重大影响,是中国史上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几位重要帝王之一。
朱元璋自己遗憾的是:得了天下后最努力去争取的一个目标,传位给他认可的接班人,终是不能达到。原因是他为了治内治外而进行的分封。他的所有儿子,都被封为亲王,有封地,有自己的军队,有属官。军队三千人到一万九千人不等。朱元璋给他们有一个明确的规定,说王府护卫军听王指挥,王府之外的军队王管不了,不让他指挥王以外的军队,不临民,不裂土。就是不管当地的民政、税收、法律,土地也不是你所有,不过是封给你管理罢了。
按说朱元璋想得很周到,但有一个问题,他始料不及。这就是在《祖训》当中同样规定:遇有大事,诸王可以节制诸军。平常的时候,你不能够指挥护卫军以外的军队,但是一旦打仗,谁当这个大统帅?亲王可以当。虽然其他的人是公侯、将相,能征善战,但是在亲王面前,都是低亲王一等。亲王是代表皇帝,是皇族,作战的时,可以指挥军队。就因为这,皇上在时,亲王们依仗自己是皇亲,是至亲,在各个封国为非作歹;皇上没时,他们有能力起来篡位。
本来完整的江山,朱元璋要分封,目的是让分封者维护皇室的地位,巩固皇室。结果,由于朱元璋的这百密之一疏,他心爱的孙子朱允炆,也就是建文帝的帝王之旅,仅仅四年即告结束。替代他的,正是朱元璋死前还在挂念着的朱棣!皇帝的制度决定皇帝与鲜血分不开,因为皇帝一定要排除异己,一定要树立皇威,一定要妄杀无辜,如果不能做到这样,皇帝也终将被历史淘汰,建文帝就是这样一个悲剧人物。
可是,象朱元璋这样的皇帝,他排除了异己,树立了皇威,也妄杀了无辜,结果也不能让百姓满意,甚至不能让他自己满意。看来,皇帝并不是个好名词,中国如果没有皇帝,中国人肯定会过得更加舒心。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