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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河魅影之谜》
与蜕变中的台湾推理
既晴
Ⅰ
约莫十余年前,台湾的因特网肇生于学术研究单位,以全国大专院校为起点,世界的知识在虚拟国度中逐步构建起前所未有的联通工程。台湾推理文学也参与其中,开启了新的转折点。
过去的文学舞台主要是平面媒体,单行本、副刊、杂志不一而足,纯文学为其主流,类型文学中,幸运如推理小说有专属的《推理杂志》,也有断炊如科幻类的《幻象杂志》。
《推理杂志》虽长期存在,但面对新人辈出、名作鼎盛的外国推理,台湾的视野仍属以管窥天,难见全貌。经历过八零年代的日本推理翻译浪潮,取法外国的台湾推理,发展也渐渐走到极限。立意极佳的“林佛儿推理文学奖”,也在举办过四届后悄声闭幕。
然而,在网络世代来临之后,则迅即跨过印刷成本的门坎,无国界、无时差的推理信息网于焉实现。从早期的BBS到后来的,新一代的台湾推理论坛无役不与,与同为华文推理的中国相比,尽管在信息交流、作品阅读上旗鼓相当,但台湾自身孕育十年的创作初芽,终于凭借着这股网络新力量,卓然崛起。
本书《尼罗河魅影之谜》的作者林斯谚,正是在台湾推理蜕变中的此刻登场。
Ⅱ
第一次见到林斯谚,是在第二届台湾推理俱乐部年藏书网会席间。
当时,他已在《推理杂志》上发表过〈销凝之村〉和〈判决〉两部短篇,手边还有一篇〈恋爱密码〉尚未发表,而角逐首届人狼城推理文学奖的作品〈雾影庄杀人事件〉,则在评审、网友间获得不少好评,正值创作力炽盛之际。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那时他还是个二年级的大学生。我投身创作也是大二伊始,但比起林斯谚充沛的创作能量,动辄处理三万字以上的故事,还真是遥遥不及。
言谈之中,他提起自己后续还有许多写作计划。在〈雾影庄杀人事件〉获得佳作后,陆续又完成〈钢琴里的爱情〉等作品。短短两三年内,发表长短篇达十部,总字数超过三十万字。
事实上,倾读〈雾影庄杀人事件〉时,已能强烈感受到林斯谚拥有早熟的写作长才。纤致细腻的抒情描写,居然能与斗智论理的逻辑推演交错融合,不仅勾勒出与众不同的意境,也建立了独树一帜的个人风格。
林斯谚笔下的侦探林若平,是一位年轻、单身的哲学家,崇尚人类理性、相信宇宙秩序,对于偶然发生在身边的谜团,无论是否涉及刑案,决不轻言宽贷。然而,与其它神探不同的是,林若平在另一方面却又充满感性情怀,深陷谜团时往往困于情感迷惘而浑然未觉,稍有不慎就会自缚于思路的陷阱。?99lib?
在这两股极端理性与极端感性的拉扯背离之下,林若平得一边挣扎、一边克制,方得以摸索出案件的真相。正是存在着如此的内在心理矛盾,林若平既平凡又不凡、既深智又深情的气质,散发出易于亲近的魅力。
除此之外,林斯谚多面向、多触角的创作型式,也令我由衷折服。无论是暴风雨山庄、密室谋杀、暗号解谜、叙述性诡计等等,他都有独出胸臆的创作成果,表现不俗。从现已发表的诸作品不难发现,林斯谚将解谜推理视为创作主轴,在他的故事中,必定至少有一个符合传统本格定义的谜团待解,而且线索、伏笔一应俱全,毫不隐瞒掩饰,对智力竞技的公平性极为讲究,读者和作者较量的参与度绝对百分之百。
虽然谨循古典解谜的创作法则,林斯谚的笔下仍然不乏大胆的实验尝试。若有机会见识到他的新作〈残冬〉或〈冰之刃〉,相信同样必定会惊叹于他新颖独特的殊异构想。有攻有守的创作弹性,可谓是林斯谚对推理文学本质的诠释中,最为显眼藏书网的一大特征。
Ⅲ
二零零四年,林斯谚以〈羽球场的亡灵〉荣获第二届人狼城推理文学奖首奖的肯定。接着,他开始进行《尼罗河魅影》的创作计划。短短四个月间,全书已经完成。针对初稿,他与我交换过意见后再稍作润饰,如今顺利付梓成书,这是他的第一部长篇推理。
在此不拟详细介绍本作故事,我想谈的是自己从林斯谚身上感受到的创作者新印象。我认为这将会是未来的台湾推理作家共有的特质。
网络整合了最大量的推理知识,也汇聚了最庞杂的推理论述。林斯谚之所以年纪轻轻即能达到前人所不能达到的创作资历,除了近年来翻译推理数量日增之外,与网络资 源的爆炸性膨胀有着必然且绝对的关系。
作品阅读速度再快,仍不敌网络精华知识的迅即直接。由于台湾缺乏推理研究典籍,推理创作者大都得仰仗流通快速、无远弗届的网络资源,认知程度才能大幅跃升。
先前拙作《魔法妄想症》亦是在身处相似情境下,受网络资源的强势启蒙才得以完成,相信在同样情境下催生出来的长篇推理将愈来愈多。以此观之,与最初十年的台湾推理发展,也就划出了一道明确的分野。网络是孳养、孕生下一代创作者的新能源。
换句话说,推理创作者再也不能置身网络之外,而长篇作品也将成为必要条件。完成《尼罗河魅影之谜》后,林斯谚终成推理作家的新生代标竿。在此并寄予未来更多的期待。
日常推理之趣
—— href='8570/im'>《尼罗河魅影之谜》推荐序
杜撰
推理小说这个类型文学,往往和犯罪事件联系在一起,就像武侠小说总会和武术扯上关系一样。1841年埃德加·爱伦·坡发表的举世公认的第一篇推理小说 href='7758/im'>《莫格街谋杀案》即是一个血淋淋的谋杀故事。在绑架、抢劫、诈骗、偷窃、强暴、谋杀等种种犯罪种类中,谋杀尤受作家们的青睐,以至于美国推理小说家范·达因在他的推理小说“二十准则”中专门指出:
“推理小说中通常会出现尸体,尸体所显露的疑点愈多愈妙。缺乏凶杀的犯罪太单薄,分量太不足了,为一桩如此平凡的犯罪写上三百页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毕竟,读者所耗费的时间精力必须获得回馈。美国人本质上比较富于人性,因此,一桩凶狠的谋杀案会激起他们的报复之念和恐惧心理,他们希望杀人者受到法律制裁。所以,当一个‘恶毒’的谋杀案发生时,再温厚的读者都会怀抱满腔正义热忱地来追捕凶手。”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呢?这是因为在范·达因之前的时代,推理小说往往以短篇为主,作者没有支撑庞大篇幅的压力,因此可以自由使用各种谜团。可是当推理小说不可避免地迈入长篇时代时,以谋杀为代表的暴力犯罪因其本身所具有的刺激性,遂被小说家们大量使用——范·达因的十二部推理小说便无一不以“某某杀人事件”(The XX Murder Case)来命名。
推理小说发展至今,已?经有近两百年的历史了,各种各样的犯罪事件几乎已经被小说家们写遍了。随着新本格的浪潮,诞生了一派几乎与犯罪事件“绝缘”的推理小说,这一类的推理小说便被称之为“日常推理”或是“日常之谜”。
1988年日本创元社开始出版“鲇川哲也与十三个谜”的推理丛书。翌年该丛书中有一本名为《空中飞马》的短篇连作集,这部作品以一位十九岁的女大学生作为叙述者,讲述了“我”生活中遇见的各种谜团,所有谜团皆与犯罪无关。这部《空中飞马》可谓日常之谜的滥觞之作,作者北村薰亦成为这一领域的代表作家。除了北村薰以外,在日本以创作日常之谜著称的作家还有若竹七海、加纳朋子、仓知淳等人。
反观华文推理,虽没有一位以“日常之谜”著称的作家,但亦有不少尝试之作。在这些迈出尝试步伐的作家中,幅度最大的非林斯谚莫属——2005年他出版的第一部长篇推理小说 href='8570/im'>《尼罗河魅影之谜》即是一部没有谋杀的日常之谜小说。藏书网
身为大学教师的哲学家侦探林若平接到一封神秘来信,一个自称斯芬克斯的人邀请他参加一个埃及尼罗河之旅的旅行团,并预言如果林若平在限期内无法解决自己布下的谜团,将会有人命丧尼罗河……林若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上了埃及之旅。在旅途中,他结识了美丽的女孩汤影璇,可是一系列看似不可能的神秘失窃事件也陆续发生了,林若平能在限期内解决斯芬克斯布下的谜局,并阻止斯芬克斯预言的命案吗?
href='8570/im'>《尼罗河魅影之谜》是林斯谚的长篇推理处女作。在这部作品里,作者的笔触尚显生涩,人物刻画也有失平板、僵硬之嫌,但整条主线十分清晰,布局巧妙,最后的解答一波三折,丝丝入扣,是一部十分规范的本格解谜作品。
林斯谚对于日常之谜的尝试并没有止步于 href='8570/im'>《尼罗河魅影之谜》,他在短篇小说创作中也尝试着日常之谜,比如 href='/article/6359.htm'>《恋爱密码》、《看不见的密室》、《钢琴里的爱情》、《圣诞夜奇迹》等等。这些作品的主题或围绕爱情或围绕亲情或围绕友情,一扫寻常推理小说血腥、压抑、恐怖的氛围,给读者带来轻松、温馨的感觉。
例如《圣诞夜奇迹》一文:
某人找到侦探林若平,请他调查自己年幼时的一桩怪事。原来此人年幼时曾和人打赌世上是否真的存在圣诞老人,圣诞夜当晚众人在一间密闭房间的门外席地而眠,根本没人可以靠近这个房间,可是房间里依旧出现了许多圣诞礼物,小孩们还在半空中看见了圣诞老人驾着驯鹿雪橇的影子……世界上难道真的存在具.99lib?有魔力的圣诞老人吗……
整个故事从谜团到解答,和犯罪八竿子也打不上,可是故事本身立意独特,并巧妙地将“奇迹犯罪”(miracle crime)融入日常之谜中,实在让人眼前一亮。林斯谚在《岁月·推理》2008年第六期的访谈中说:
“为了强调(圣诞夜奇迹)奇迹的不可思议,我加进了一个密室谜团。不可能犯罪(impossible crime)在国外推理评论家的术语中有另一个称呼,叫做‘奇迹犯罪’,也就是说,这篇小说篇名中的‘奇迹’其实是一语双关,除了原本圣诞节的宗教意涵外,还指涉本作谜题挑战的方向,也就是不可能犯罪。其实我并没有特别将风格转向无犯罪推理, href='8570/im'>《尼罗河魅影之谜》会挑战无谋杀案的题材是当初的心血来潮,而在短篇的话,有两个原因。第一,我认为短篇小说无犯罪或无谋杀的可行性比长篇来得大,再加上短篇的篇幅要挑战谋杀案其实是相当困难的,因为没有篇幅可以包装诡计或发展故事,这使得原创性在短篇就显得相当重要。要解决这种困境,转换写作方向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有很多灵感、题材其实和犯罪无关,用来写长篇太单薄,可以发挥在短篇上。第二,这篇>..小说其实是在我预定的一本短篇集中的一篇,这本短篇集收录的作品风格都跟《圣诞夜奇迹》一样,无犯罪、走感人路线。这本书我有很多设计与想法,不过因为目前只完成一篇,关于这本集子的构想我就不在此处透露太多了。”
由此可见,林斯谚对于日常 4e4b." >之谜的尝试还会继续, href='8570/im'>《尼罗河魅影之谜》只是他的一个开始而已。这种尝试对于摸索中的华文推理来说,是一种十分可贵的经验。究竟林斯谚能在日常之谜这条道路上走多远,我们拭目以待。
真正的序曲
这是一个十一月末的日子,若平伸了个懒腰,从书桌前起身,打算到外头走走。
身为天河大学的哲学系助理教授,他所发表的论文篇数还不算多,这年头评职称的压力很大,不多写几篇报告会被学校扫出门。在他站起来之前,他已经埋首写一篇心灵哲学的英文论文很久了。
他走出研究室,沿着走廊散步,不知不觉来到了教授 7684." >的信箱前面。他用钥匙开了信箱,发现里面有一个白色包裹。他皱着眉把包裹拿出来,上头没有寄件人的信息,也没有邮戳,好像是包装好后直接放入他信箱的。..
若平拎着包裹踱回研究室,把门关上,坐到书桌前,然后小心地把白色包装袋撕开。
里面是一份打印的书稿,第一页是关于书稿的说明文字,也是打印的。
林若平先生:
关于 href='8570/im'>《尼罗河魅影之谜》一案想必你还记忆犹新,我把这件极具纪念性的案子用小说的笔法记录下来,给你一份过目。希望你不会对我的描述笔法感到不舒服,我已经尽可能揣测你的想法与心思了。如果可以的话,读完之后让我知道你对这本书的想法。你知道怎么联络我,我就不再多说。bbr>.99lib?
斯芬克斯
若平叹了口气,诸多的回忆涌现脑海。
尼罗河魅影事件发生在今年暑假,也就是几个月以前,这个事件是他侦探生涯以来的大惨败,原因无他,只因为这起事件的对手——斯芬克斯——是他所遇到过最狡诈无比的阴谋家,对方不但让他输得一败涂地,而且也让他输得心服口服。更糟糕的是,最后他仍然无法..将对方绳之以法,以致斯芬克斯至今仍逍遥法外。
?99lib?斯芬克斯必定是沉迷在自己的胜利中,所以想要把凶手胜过名侦探的事迹记录下来,特意寄给他,挑衅的意味十分浓厚。
若平翻了翻书稿,发现斯芬克斯是以若平99lib?
为主角书写该故事的,也就是以若平的视角去叙述故事。
这名自傲的赢家,想必会把名侦探写得十分不堪,也许会把他的形象给完全扭曲吧?
想到这里,他迫不及待地翻阅起书稿,读了起来。
底下,便是尼罗河魅影之谜一案的全貌。
楔子
“有一种动物,先是用四只脚走路,后用两只脚,最后用三只脚走路,究竟是什么动物呢?”
斯芬克斯抬起头,望着窗外的明月。
今晚的氛围相当僻静,诱人遐思。
对空凝望了半晌,他低下头。
称为人面狮身兽的生物出现在各种文明之中,特别是埃及、希腊及巴比伦。
这么说来,它的历史相当久远。
选择化身为斯芬克斯——Sphinx,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甚至还相当适合自己;对于整个计划而言,也相当合乎人面狮身兽在希腊神话中的性格。
Sphinx这个词是拉丁语,来自古埃及文的“Shesep ankh”,意指“活的雕像”(living image),也就是今天我们熟知的人面狮身像(斯芬克斯)。而在古埃及文献中,Sphinx通常被称 4e3a." >为Horemakhet(地平线的荷鲁斯)。..
他快速翻阅书本,眼神扫过许多图片与文字、数据。外头静谧无声,连风也没有。
专心细想:Sphinx此前缀先被希腊人用来指称一种神话中的生物,这种生物由女人的头颅、狮子的身体、鸟..类的翅膀所组成。在埃及更有各式各样的斯芬克斯,通常头部皆仿法老的面容制作,象征着人聪明的智慧与狮子的勇敢威武;古埃及人认为狮子是力量的化身,因此法老们将人面狮身像建筑在他们的陵墓——金字塔——外面作为守护神,永远面向东方太阳升起之处。
女人的头颅、狮子的身体、鸟类的翅膀。
斯芬克斯笑了。他很满意这个角色,神秘、有魅力,庞大而古老。
然后……他翻开另一本书。
吉萨(Giza)的人面狮身像是尼罗河河谷中发现最大的一座,据说代表太阳神荷鲁斯。整座雕像长约七十三米、高约二十二米,关于建造年期和用途至今仍众说纷纭,成为古文明建筑中一个神秘的谜团。学者认为头部可能据卡夫拉王(King Khafre)的面容建造而成,但也有人认为它是神的面孔。
尼罗河,闪着魅影的美丽河流,那么优雅,宛若谜一般,永远摸不清……绝佳的舞台。
决定了,就在尼罗河之上吧!
他合上书本,反刍脑中铅黑色字体的影像。
在古希腊的传说中,斯芬克斯为女面狮身,有双翼,是提风和艾奇德娜的孩子,经常在底比斯城出没肆虐。常将从缪斯女神处习得的谜语出给路过的旅人,测验其智慧。
“有一种动物,先是用四只脚走路,后用两只脚,最后用三只脚走路,究竟是什么动物呢?”
这便是斯芬克斯的著名谜语。
窗外突然吹起一股冷风,他没有起身去关窗,而是继续让思绪延续。
答不出来的话……他在深深的夜色中,嘴角缓慢地弯起一抹微笑。
答不出问题的旅人,将当场被斯芬克斯吞噬杀害,失去其宝贵的生命。在伊底帕斯出现之前,无一旅人幸免……
序曲 斯芬克斯的来信
收到信是件相当稀松平常的事,但若寄信者是来自埃及的神兽,必定会令人匪夷所思,甚至产生许多怪异的联想。
时间要追溯到某个大雨滂沱的七月初,若平在西部老家的玄关穿鞋,正准备离开时,他的妹妹——羽婕,叫住了他。
若平任教于台湾东部的某所大学,教授哲学,那是他除了推理小说之外的其中一项兴趣;而他本身是个业余的推理作家,喜欢写写小说自娱。
大学在六月二十日前便已结束期末考试,他快速改完学生试卷并将成绩送交学校后,便启程回老家看父母。就读天河大学,下学期要升大三的妹妹早已返家,过着清闲的暑假。
“妈妈说这封信是几天前寄来的,大概是你以前的同学吧?不知道你现在住处的地址,才会寄到老家来。”99lib?妹妹晃着右手中的信封说。
羽婕小他六岁,身高倒是多出他两公分;绑着俏丽的马尾,脸蛋与身材均得天独厚,即将从童稚破茧而出的成熟味在举手投足间表露无遗。据他母亲说,羽婕才回家,家里每天的电话便多了六七通,因为老是有一些不认栽的“苍蝇蚊子”抱着等待与希望,燃烧着年少轻狂的执著,企图为自己攻占一座美丽的城池。
若平接过淡褐色的信封,皱着眉。信封正面横写着他家地址,但没有任何寄信者的信息;他翻看背面,一瞬间心头抽动了一下。
信纸背面有一只黑色人面狮身像的水印,那只怪兽伸展着宽大的翅膀,栖息在信纸黏封线之下。
“很漂亮的信,不知道是谁寄的,你要不要打开看看?”羽婕问。
“不必了,等一下上车再好好研究……时间晚了,我该走了。”若平边说边将信塞进长裤口袋。
“嗯,那开车小心哦!”羽婕站在玄关,手按在一旁的伞架,“要不要帮你撑伞?”
穿好鞋子的若平直起腰来说:“今天怎么这么好?有诈哦……伞我自己撑就好。”
平常妹妹的一贯作风是对他泼冷水、反唇相讥,不过,偶尔也 4f1a." >会有感性的一面。或许是长大了吧,兄妹对谈模式也渐渐与以往不同。
“我说哥啊!”羽婕流露出一抹微笑,看起来意味深长,“你真的该找个女朋友了,连下雨都还要妹妹帮你准备雨伞……我不说的话你肯定会淋雨出去。”
他有点恼怒,将原本探向伞架的右手收回,“车停在附近而已,不用伞也没关系,反正这雨伞你们还要用。”
“别生气啦,我知道你不是认真的。”
“……那些男生的电话少接些,不是真正喜欢的人就不要让他有?
机可乘。”
“知道啦,路上小心。”
若平关上身后的屋门,才一踏上马路,头 9876." >顶便像被浇了一盆水似的整个湿掉。
雨下得不小。似乎是一连串的热天后,突然来场大雷雨。真是莫名其妙的天气。
他奔向街角的轿车,快速开了车门,坐进驾驶座。
雨水模糊了车窗,外头景象一片朦胧。从车外走过的行人就像录像带出问题所呈现出的扭曲画面般,来来回回地闪动。他不安地有种错觉,车外似乎是异次元世界,而他的身躯是唯一正常的形体。
往口袋里探寻,若平抽出那封华丽的信,他仔细再端详了一番。
平信邮票,一个礼拜前的邮戳,没有寄件地址,用黑色字迹横写的“林若平先生收”,字体端正得不可思议,一笔一画都像是用尺描出来的。
他先打住过多的揣测,开始试着拆开信封。他折起边缘的黏封纸角,小心翼翼地往右打开。
拆封过程中那只人面狮身像的影像不断干扰着他,让他差点撕破信封;黑色的怪物仿佛随时要从纸上跃出,喷洒出神秘的迷雾。
好不容易打开封口,里面同样是一张淡褐色的信纸,不同的是上面的字是用计算机打的,标楷体、黑色的文字。
林若平先生:
“有一种动物,先是用四只脚走路,后用两只脚,最后用三只脚走路,究竟是什么动物呢?”
这是底比斯的斯芬克斯用来质问旅行者的谜语,后来被伊底帕斯破解。
我知道你是位名侦探,我一直观察着你。你协助警方破获了多起神秘的案件,令我对你的能力相当感兴趣。对我来说,你似乎是一名善解难题的人。
以谜语难人,正是我们斯芬克斯穷尽一生在做的事。对我而言,能用谜团击倒愈强的解谜人,是一种无以言喻的乐趣、至高无上的成就!
既然你是一名公认、善解难题的侦探,我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能够打败所谓的名侦探,是多么光彩的功绩!
现在,我向你挑战!这是看得起你!我不会用以往斯芬克斯所用的蠢问题来问你,而是崭新、有重重陷阱的谜团。99lib.
斯芬克斯会吃掉解谜失败的人,我也不例外,因此希望你全力以赴,别看轻此次的赌注。
我将我们斗智的地点设在埃及。你将参加下个月——八月七号前往埃及的旅行观光团,“埃及尼罗河加红海十日游”。我已帮你付清旅费,你只要将护照寄到“彩晶”旅行社即可。
准备动身吧!旅行者。我与谜团在埃及等待着。
斯芬克斯
在署名旁边有一个用黑笔画出的图像,那是一只构图相当细腻、展着巨大双翼的斯芬克斯;纵然是张牙舞爪的姿态,脸部的表情却相当沉着,沉着得令人发寒。
看完这封诡异至极的信,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
内容看似无稽之谈,写信者当然不可能是来自神话的斯芬克斯,一定是人类的作为,不过信中的语气似乎不像玩笑。如果经过查证,这位斯芬克斯的确帮他付过旅费,那他大概就非去不可了。
“斯芬克斯会吃掉解谜失败的人,我也不例外……”
若平陷入沉思,窗外扭曲的形影再度开始舞动。他仿佛可以看见从天而降的人面狮身兽,那双定定的眼眸直视着他;而身旁由层层谜团构筑而出的暴雨狂风,正不断地肆虐。
第一章 空中的熏衣草
河水缓缓流着,他分辨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种时空之中。只记得,天幕是黑色的,万物是静谧的,一切都是神秘而有古风的。
他站在离河边不远处,望着这如梦似幻般的景象。远方视线所及之处,耸立起一座漆黑的角锥状建筑物。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谁,只知道有一股等待的心情在心中流窜;手心开始渗出汗,心头怦怦直跳。
突然间,背后传出脚步声,有人踩上了草地。他本能地回头,半惊诧半惊喜,身子也因而颤抖。
定睛一看,那是一名女子。确切的穿着他毫无印象,只记得她并非裸露;脸部覆盖着一层薄面纱,隐约露出一对深邃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对她的身份毫无概念,但他却明白她是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脑中某种神力告诉他,这并非一厢情愿的深信,而是事实。
女子边凝视着他,边缓慢向他靠近;他没有挪动身子,因为已经麻痹、动弹不得;他的心狂跳,思绪狂乱,思考能力完全丧失。
以极为优雅的姿态,她开始贴近他的身躯,两只眼睛离他愈来愈近,他仿佛能听见她的喘息声、心跳声;下一瞬间才发现,那原来是自己所发出来的。
接着女郎的右手缓缓掀起面纱——相当、相当缓慢地露出朱红色的双唇,两片性感又湿润的物体。
正当他的双眼开始去感知她的容貌,他的知觉开始去意识她的嘴唇时,眼前的一切突然如一摊水般化掉了;朦胧的下一秒中,他掉进尼罗河,开始溺水,激烈挣扎;河水灌入他的鼻孔内,他感觉到整个人的意识被冲刷掉,天旋地转之中看见自己舞动的双手,无助又痛苦。
“Excuse me,sir.”
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言似的,隐约听到有人说出这个句子。
“Excuse me,sir.”又重复了一遍。
突然他的手臂传来一阵撞击感,他倏地睁开双眼。一道亮光灌入视觉神经。
一开始有些模糊,捕捉不到什么;但随着意识的回神,影像逐渐清晰了起来,仿佛穿越任意门般,从尼罗河换了场景。穿制服的空姐站在走道边,双手扶在餐车上,眼睛看着他,对他点了点头,职业化地问:“Seafood or chi?”
“Seafood,please.”他觉得自己还在溺水,但同时也口干舌燥。
放下面前的餐桌后,一盘整齐的佳肴降落至面前,像是对着饥肠辘辘的若平宣战。
“Thank you.”
他又花了几秒钟回到现实。明白自己不在尼罗河底,也不在埃及后,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肚子已经唱了许久“空城计”。他立刻擎起刀叉,掀开盒盖,一阵蒸气扑面而至。他再也忍受不了了。
还有几个小时才会到达开罗,这顿凌晨时分的餐点,等于是早餐;等会儿到达埃及后可是不再用餐了,因此现在即使爱困,也顾不上睡觉,必须先饱餐一顿再说。
由于睡不好,全身感觉异常疲累,但食物还是要吃的。他一直觉得,坐长途飞机——尤其是那种十二小时以上、又赶上睡眠时间的——给他一种感觉,好像乘客都是一群待宰的牲畜,坐上死亡列车,食物来了就吃,吃完就呼呼大睡,过着最原始的生活,丝毫不知自己将被载送到哪里。
当然还是有区别的,他知道自己要去埃及。
刚刚梦里的景象……他摇摇头。认为自己应该思考正事。
那封来自斯芬克斯的信似乎有几分可信度,“彩晶”旅行社的确收到某神秘人物的汇款,替若平安排前往埃及的旅游,但旅行社对于此人一概不知,双方联络完全用电子邮件,因此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斯芬克斯与谜团会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他?写信者究竟是谁?而且更重要的是,动机到底是什么?只是单纯想与他斗智,那人就甘愿花将近五万元的旅费送他到埃及去?对他而言,这理由太过牵强。
目前一切都没有些许端倪,再思考也是无益,只能被动地等待。他疲倦地吃着餐点。
“可惜啊,没有在马来西亚多玩一会儿,看来那儿也是旅游的好去处。”一阵粗重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办法,因为是转机,所以只待半天。”若平心不在焉地回答。
“不过也没关系,我储备的体力就是打算要应付埃及的酷热啊!哈哈!”
“……”
“你刚刚有睡觉吧?我可是兴奋得睡不着。再说,经济舱的个人空间小得不得了,睡得着才有鬼!”
“的确,其实我也是半睡半醒。”刚刚叫他起来的应该是眼前这个人。
“我则是利用这段时间来构思我的下一部小说……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灵感骤至,又是一篇名山之作!”
“那完成后我可得好好拜读拜读了。”他啃了一口小面包,飞机上的小面包蛮好吃的,他每次坐飞机都不会错过。
眼前这位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头发油亮光滑,一身体面打扮。他的目光感觉上异常锐利,其中似乎潜藏着一抹近似狡诈,却又带有机智的成分;五官模糊的圆脸让若平有种感触,好像信任他是一种危险,不信任他又是一种损失似的。
“对了,我上一本小说你应该读过吧?有什么感想?”
“你是指哪一本?”若平将封起来的果汁拆封,倒进塑料杯里。
“《公共厕所杀人事件》,评论家给的评价还不错。”
他的书名还是一点进步也没有。
“哦,那本啊,还算不错啦……”算烂的里面还算不错的。
“哈!我的书都是有质量保证的,不过我最得意的作品还是《淫乱家族》……”
“我同意那是你最好的作品。”
雷毅,推理小说作家,自从上次在雾影庄结识后,这次在飞机上是第二次见面。他的推理小说质量良莠不齐,就像柏拉图的哲学一样,有时深奥难懂,有时却粗浅得叫人无法置信。不过就算再怎么烂,还是有几本经得起考验。
他的小说还是有真材实料的成分,像他刚刚提到的《淫乱家族》就称得上是经典。光看书名就知道是一本非常限制级的小说,内容主要描述一个大家族内的乱伦杀人事件,家族内的每个人都有怪癖——恋物癖,甚至恋尸癖等应有尽有;对于男女性交、同性性交的场面描述比起李渔的《肉蒲团》、D.H.劳伦斯的 href='2089/im'>《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中巨细靡遗的程度,甚至有专家给了“性爱百科全书”的“美誉”。若平看过这本书后,足足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吃不下饭,因为内容实在是太变态、太恶心了,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想得出来的情节,恐怕只有“天才”才写得出来。据说当初要出版这本书的时候还引起轩然大波,被勒令要挂上“限制级”的标示;卫道人士还强加压力要作者将该书“去菁存芜”一番。不过照后来的情况看来,显然大家比较喜欢“去芜存菁”。
而残酷谋杀案的线索就隐藏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作者很巧妙地将读者的注意力放在情爱描写上,而不露痕迹地将真相隐藏在幕后,因此不到最后一章,凶手身份绝对难以被看穿。破案的推理也条理分明,说服力够。掩卷之后若平只有一个感想,这家伙可以尝试去写情色本格推理,绝对会变成大师级的人物。能够利用令人眼花缭乱的人际关系、体液、身体上的“细微差异”来布局,甚至创造出双重转折情节的,放眼台湾推理文坛,恐怕只有雷毅一人。
值得一提的是,雷毅从来不在自己的书上放本人的照片,总是像《名侦探柯南》的作者青山刚昌一样放一些漫画照。
“不过,大侦探,我的作品风格大概比较不合你胃口吧!”雷毅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说实话,是不合,我个人偏爱‘清纯唯美’形态的……不过只要是本格推理,基本上都有一定的喜爱与接受度。”他用纸巾擦了擦手,继续说,“每种文学都有存在的价值,个人的判准不代表真理……拿推理小说来说,本格派、社会派也没必要互相挞伐,每种文类都有它的焦点;既然有焦点,小说内的各种元素就会不等重,虽然有平衡的空间,但我认为只要在此空间内,不必刻意平衡也无所谓。”
“我知道你喜欢本格推理,不过本格推理也有很多子类型,你偏好哪一种?”
看来雷毅真的打算跟他抬杠。真烦。早知道就装睡一路睡到埃及。
若平叹了口气,“你的问题可以再明确一点吗?”
“这么问好了,你喜欢有谋杀案的本格推理吗?”
“当然,有谋杀案刺激多了,而且谋杀案一发生,就象征着谜团的产生,是一种很具吸引力的谜团呈现方式。范·达因说得好:‘缺乏凶杀的犯罪太单薄,分量太不足了,为一桩如此平凡的犯罪写上三百页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一桩凶狠的谋杀案会激起他们的报复之念和恐惧心理……’”
雷毅露齿微笑,“当然,所以我的小说,不论长篇短篇,每一篇都是凶杀案,尸体愈多愈好。”
“我虽然喜欢本格推理的谋杀案,但我却不喜欢作者太卖弄血腥,以及用不必要的杀戮来填充故事情节。像漫画金田一那种用过多的尸体来满足‘虎视眈眈’的读者的做法,我个人就不是很赞同。不过,你别误会,我个人是很喜欢看金田一的……我喜欢他的风格胜过柯南。”
S·S·范·达因(S.S.Van Dine,1888—1939)美国古典推理大宪章起草人,作品风格承袭英国古典推理小说的华丽辞藻与严谨结构,有别于当时盛行于美国的冷硬派侦探小说。被后人誉为美国古典推理之父。
若平像想到什么似的,在雷毅开口之前又继续说:“以谋杀案为主轴的推理小说中常会出现一种情况,很明显就是用尸体来填补故事情节。通常是一件谋杀发生后,紧接着又有人被杀害,而被杀的原因是因为该人物发现破案的关键或无意间发现凶手的身份,因而被害;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提示凶手身份的重要线索也会随着第二件命案出现。这样的安排虽然很有戏剧性,但却会让我觉得那是一具不必要的尸体,是作者为了拉长故事而刻意营造出来的。”
“你这样说也太严重了啦,如果要照你那种标准,那大部分的推理小说大概都要缩水一半了,也不会像原来那么精彩。”
“当然我也不是说反对这样的写法,只是觉得能尽量避免无谓的尸体就尽量避免,不要只是为了写杀人场面而写推理小说。太过强调尸体的结果,也难怪会有许多人产生‘推理小说等于谋杀’的错觉。”
雷毅将餐盘往前推,说道:“你这样说我倒是觉得很好奇,短篇不谈,少年推理也不谈,有哪一本本格长篇推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尸体的?”
若平想了半晌,才不太确定地回答:“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长篇又要本格的话,用五个手指头大概数得出来。就算有的话,好像也都不太本格。”
“你这样不是自打嘴巴?你认为‘推理小说不等于谋杀’,但你又举不出没有谋杀的推理小说……”
“我认为‘推理小说等于谜团’,不过谋杀案是故事题材的大宗……这种理论定义问题探讨下去会没完没了,总之我的结论是,推理小说可以没有尸体,甚至一滴血都没有。”
“哈!”他们的对谈就以雷毅这一声冷笑,暂时告一段落。
马航的空姐推车向前,开始收餐盘。
两人的餐盘都被收走后,若平起身说:“从刚才就想上厕所了,失陪一下。”
幸好他的座位就在走道边,只消转个身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踏上走道;万一座位是在中间,那不但进出困难,而且在移动时手还有可能会不自觉地拍打到前座乘客的头。
若平漫步到前面的公共厕所,没想到大排长龙,各国人士以各种站立姿态“散置”在厕所前;也有一些人不是来上厕所的,只是坐太久,起来走动走动舒展筋骨,但没想到却构成了空姐的路障。
没办法,只好排了。他叹口气,排到队伍的末尾。
正在盘算不知道要等多久时,他的视线无意间落至站在眼前背对着他的人——留着一头乌黑的俏丽短发,散发出一股清香。一阵熏衣草的清新扑鼻而至,宛若淡紫的迷雾圈起他的脖颈,轻柔地摩娑他的皮肤;黑色地毯上的光晕色泽构成了迷离的视觉迷宫,投下了瞬间的迷失。
这名年轻女孩——虽然没看到正面,但八成错不了——身高大约一百六十厘米左右,矮了他约五厘米;朦胧的侧影,搭配得宜的穿着,衬托出曼妙的身材;秾纤合度,凹凸有致,那美丽的弧线就像雨后的一道弯虹,怡人又优雅;左手圈着一环银色手链,指甲纤细修长,剪裁整齐。
斜背在左肩下的是一只有花边的棕色女用皮包,造型就像一粒雅致的小蒸饺,看得出来是名牌,格调十分高雅。但吸引若平目光的,并不是皮包本身,而是皮包旁的附属物。
一只淡绿色的可爱玩具小熊像钥匙圈般依偎在皮包旁,头上带线的铜圈圈在背带上,相当讨喜;它有两颗圆圆的黑眼珠、白色的熊掌与肚皮,肚皮上缝着一个黑色圆盘,上面浮现打叉形的凸肚脐。
若平凝视着那只小熊,突然感到一阵赤子之心的浪潮席卷过他的心坎。小熊睁着大大的眼眸无邪地望着他,两只毛茸茸的小手垂在身旁,像是等着有人适时给它一个温暖的拥抱。
就在若平望得入神时,前方的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然后一本书像从衣橱弹出的尸体般掉落至他脚边。
他决定先弯腰捡书,再抬头面对她。当他弯下身躯,眼神落至那本书的封面时,大大吃了一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本用老旧书套包裹着的英文书,书名是《The Three Coffins》,中文译名 href='4180/im'>《三口棺材》,作者是John Dickson Carr(约翰·狄克森·卡尔)。
他先吸了一口气,拾起“密室杀人之王”的经典之作,然后,勇敢地迎向她的目光。
背影常常会骗人,但我不希望这次也是。
“谢谢你。”十分轻柔的嗓音拂过他的皮肤。她伸手接过书,送他一抹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女孩看见他的表情十分惊愕,似乎带点惊慌。不过他没错过机会审视她。
清秀的面庞,分明的五官,端丽的姿容带着一股沉静,内敛的活泼中散发着成熟;绣着漂亮花纹的短上衣延展开来,机舱内化为了夏天的牧场,熏风流溢,她像一株芬芳的熏衣草,他浸没在淡香之中,被她用清澈的眼眸望穿。
世界上最通俗的景况往往是最真实的人性。这一刻他深深体会到。
“不,不客气。”若平抑制住嘴巴打结的冲动,不假思索地丢出了问题,“你喜欢看推理小说?”
女孩扬了扬眉毛,略带吃惊:“哦?你也知道狄克森·卡尔?嗯,其实这本书是朋友推荐的,我以前并藏书网
不特别迷推理,算是新读者吧,而且这本书我才看到一半。”
“原来如此……”若平点点头,又突然问道,“我猜那本书是你那位朋友借你的吧?他一定是位相当爱惜书本的人。”
“咦?你怎么知道?”
“刚刚捡书时我注意到整本书都已经被翻过了。一般说来,把一本书合起来时,翻过的痕迹都会集中在纸张的中段——看起来黑黑烂烂的;那本书一直到末页都呈现这种迹象,显然是已经被人看过了至少一遍;而既然你还没看完,那本书应该不是你的,很有可能就是你那位朋友借你的……老旧的书套证明拥有者是位爱书人,而这么老旧的书套应该也是拥有者的吧……猜测成分居多。”
女孩笑了,“你还真是有趣,看似简单的事情就能说出一堆道理来。”她调皮地望他一眼,“那你倒说说,你从我身上还看?
出了些什么?”
若平摸摸下巴,“有一件事我只看你背影就知道了。”他不疾不徐地说,“我猜你是一个人出国,没有任何同伴随行。”
这次女孩的脸色有了显著的变化,吃惊的表情在她脸上漾开,但很快消失。“我的确是一个人出国,跟旅行团去观光,但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她圆睁双眼,露出一丝苦笑,“你不会调查过我吧?”
若平也苦笑,摇摇头,“不,当然没有,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小观察推理。我注意到你背着皮包来上厕所,里面大概装着护照吧,为什么不将它交给旁边的人保管再来呢?可能性一,会不会是你一上飞机后就一直背着皮包,上厕所时也下意识地背了出来?不太可能,正常情况,一般人坐长途飞机,上机后不可能会继续将随身的背包之类继续背着,不是将其放进前方的座椅下、膝盖上就是上方的行李架,如果是刚上飞机也许还有可能,但现在飞机已航行超过七八个钟头了……那么既然不是无意识背出来,为什么不把皮包交给身旁的人保管再来上厕所?最直接的结论是,你身旁没有熟人在。假设你是参加旅行团观光,通常结伴出游者座位都会被排在一起,既然没有熟人在,那一个人出国的可能性就很高了。这是我坐在椅子上观察来上厕所的旅客后,所得出的结论。”
女孩点点头,“很合理,但有漏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我身边的人睡着了,所以我的东西没人交付,只好背着来上厕所?”
“不可能,请留意一下,现在才刚吃过饭,空姐才刚把餐盘收走,有人会在刚吃完饭的二十秒内入睡吗?我觉得概率不大。”
“嗯,这套推理的确是有十之八九的准确性,说穿了就没什么了。”她感兴趣地看着他,“看来你是很狂热的推理小说迷吧?还亲身实践呢!”
“狂热是不敢说,不过喜欢看倒是真的。”他松了口气。刚刚的推理他是豁出去了。通常这种观察推理并非一摸就准,往往得靠点运气。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 href='4180/im'>《三口棺材》你读过了吗?”她指着套着书套的原文书。
“呃……”正要开口时,有人从厕所出来,轮到女孩进去了。
“对不起,先失陪啰!”她抛下微笑后便走出他的视线之外。
运气还真是不错。
这时另一间厕所的门也开了,一名眉宇间带有红点的印度妇女步出,若平耸耸肩,走进去。
厕所出来后,他关上门,外面不见女孩踪影。他叹口气,回到座位。
“被我逮到了,小子!搭讪年轻女孩!”邻座的雷毅一脸诡异的神色,低声道,“想不到你还挺行的嘛!有说有笑的……咦?上次在雾影庄你不是也……”
“不要再提那件事了。”他也被自己语气中的冰冷吓了一跳。
雷毅会意地点点头,但还是冷笑,“可惜啊……名侦探的罗曼史好像不甚顺遂……”
没有理会雷毅的喃喃自语,他径自闭起双眼沉思。
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也许下了飞机后永远没有机会再看到她,这种事太多了……等等,她刚刚提到也是参加旅行团来观光……那也许行程会有重叠之处,这么说,还是有再见面的可能。
他苦笑,何必想这么多。这次到埃及的目的已经够令人伤神了,不必再给自己增添负担。只不过她的影像如此强烈……就像刚才那场梦一样。
他疲倦地合上双眼,虽有困意却无法入眠。辗转两三回,一旁的雷毅已经鼾声大作,更是让他睡不着。他站起身来,踏上走道,打开上方收放行李的空间,取下他的随身背包。
若平取出一本小说,将背包放回、关好行李门,然后往椅背一靠。
像这种时候,来本推理小说是最好的。他带了埃勒里·奎因的长篇小说 href='7860/im'>《生死之门》。
若平开始翻找书签所在处,正当他打开小说时,书本很自然地开启至某一页,但里面夹的却不是他的书签。
一瞬间,他的心头一震,身子忽地坐直。藏身在书页中凝视他的,是一张长方形的卡片。上面画着展开双翼的斯芬克斯图像。
第二章 魔兽之爪
若平的第一个反应是合上书本,往四周看了看。
左手边的雷毅正熟睡着,再过去是同团的一对老夫妇,也同样沉浸在梦乡;他的右手边、隔着走道坐的是两名外国人,四周也都是不认识的游客。大部分的人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发呆。
收回视线,他再度打开书本。黑色卡片再度映入眼帘。
那是一张宽约七厘米,长约十一厘米的纸卡;正面底色是黑色的,白色方形框内画着同样是白色轮廓的斯芬克斯,姿态与之前画在斯芬克斯署名旁的图案相同。斯芬克斯侧身站着,但脸部正对着他。
他翻过纸卡。背面是白色的底,上面用黑色笔藏书网写了一些文字。看得出写信者刻意掩饰笔迹:
名侦探,欢迎来到埃及。你收到这张卡片的同时,我们的游戏已经展开,第一名被害者已经出现……而且不会只有一个。提高警觉吧!如果能揪出我这名“凶手”,胜利就是属于你的。
斯芬克斯
若平压抑不住内心的疑惑,拿起卡片又端详了一番,但没再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该死。这张卡片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夹入他的书中的?
看来斯芬克斯这疯子所说的话不是开玩笑。这么做的背后到底有何目的?如他之前思考过的,若仅仅是为了斗智而将他找来埃及,那这个人脑袋一定有问题。
是不是有更深的理由?动机。他直觉这整件事背后的关键在于动机。但他的直觉也有可能不准。
或许得等到事情有更多的发展才能有更详尽的推论。目前仅有的线索是他之前收到的那封信,还有现在这张卡片。
回到先前的问题,这张卡片是何时被放入书中的?
他记得最后一次翻阅那本书时是从马来西亚搭上这班飞机后,睡觉前他阅读过,相当确定当时卡片不在里面。之后昏睡一直到被空姐叫醒,这段时间若有人站到走道取下他的行李,将卡片放入,那的确有可能在不吵醒他的状态下完成。
飞机上会配合睡眠时间关灯,他们搭上飞机不久后,机上的主灯光就熄灭,提示旅客应该休息,只有零星的阅读灯亮起;这时若有人走到他身边做放卡片的动作,恐怕也不会令人起疑。
另外上飞机后他也上了几次厕所,这些空当儿时间都是斯芬克斯能用来放置卡片的时间。真是太狡猾了,竟然抓准机上睡眠时间的昏暗光线,光明正大地擅动他的背包。
若平又反复看了一遍卡片上的留言。发现几个不解之处。
首先,卡片上说“欢迎来到埃及”,但现在飞机还在飞行,连开罗机场都还没到,这样的用词不是相当怪异?他觉得整句话很突兀,原句的口气像是对到了目的地的人说的。
其次,“第一名被害者已经出现……而且不会只有一个。”可是至少就他所知,飞机上还没有死人。难道有人已经在座位上身亡但尚未被发现?或者是,凶案地点不是在飞机上?而且被害者不会只有一人,若真的发生连续凶杀案,杀人的动机会是什么?会与斯芬克斯找他来埃及的动机毫无关联吗?
最后,为什么卡片上凶手两个字要用引号引起来?通常某些词用引号引起来会有双关意义,也就是说,该词在该场合要表达的不是它原本的词意,而是相似的意义。那在此处凶手两字可以有何其他指涉?
愈想头愈痛,他毫无半点头绪,只有被玩弄于掌中、任人摆布的不自在感。敌暗我明,他只有被耍的份儿。
他拼了命检查那张纸卡,想再寻出些蛛丝马迹。但什么都没有。
若平翻了翻那本小说,原本的书签还夹在原来那页。看来斯芬克斯应该是将纸卡随便塞进书的中段,便于被发现。
他合上书,往椅背一靠,闭上双眼。一开始还试着想思考些什么,但最后的结果和坐在床上看书一样,敌不过瞌睡虫的攻势而沦陷了。
一阵巨大的轰隆声将若平震醒,他睁开双眼,才发觉自己再度睡着了,滑行的声响告诉他,飞机已经着陆。
机舱人员先用马来西亚语广播说机身未停妥前请勿将安全带解开,然后又用英语复述了一遍。
开罗时间是早上五点多左右,与台湾时差约六个钟头。
飞机停妥后,旅客纷纷站起身,开始取下架上的行李。
“我等不及要下飞机体验刺激的沙漠之旅了。”雷毅露出黄牙对若平微笑。
行程中有安排到沙漠游览,也有骑骆驼的活动。不过刺不刺激他就不知道了。
走道的旅客缓缓向前移动,在飞机内形成长长的两列纵队。若平抓住一个空当儿向前一踏,插进队伍的空隙。可怜雷毅正想如法炮制时,若平身后的外国人往前一步,瞬间粉碎了雷毅的美梦。
通常这种情况必须特别小心,万一没有及时插进队伍,那就得等到所有人下飞机后才能离开座位。坐公交车的情况也是一样。除非“逞凶”,否则推理作家是凶多吉少了。
步出机舱,若平往前走,发觉自己置身于开罗机场内部;廊道的尽头,同团的伙伴聚集在那里等候。瘦高的领队望见若平出来,立刻向前问道:“还有一位雷先生是吧?”
“他还被困在人群中,可能得再等一会儿。”
领队姓谢,名瀛志,是一名年约三十出头、身高一米八、皮肤黝黑的青年;待人有礼,感觉上是十分尽忠职守的人;Nike帽子底下钻出墨黑的头发,身上斜背着一个长方形的箱子,领队的架势十足。
出国旅游多次,林若平也看过不少领队,都蛮年轻的,而且大多服务态度都还不错。
“还有一位先生……那我们再等一下。”谢领队对团员们说。
等待的时间若平扫视了一下团员,加上领队一共十六人,人数不多,与以往他所参加过的旅行团比较起来,算人数最少的一次。照理说,到时候应该还会有一位当地导游加入他们的行程。
除了他与雷毅、领队外,其他的团员他都还未曾攀谈过。在机场发行李牌时领队虽然点过名字,但当时心不在焉,也没将名字记下来。
粗略打量了一下其余十三名同伴,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一名神情抑郁的男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身材瘦削,面容清瘦,涂了不少发油;面颊上压着一副厚重的眼镜,好像随时会垮下来砸坏地板;举手投足都相当优雅,书卷气息不弱,可能是有相当学历的人;不过整体看来,好像喉咙有鱼骨头哽住似的,笼罩在吐不出来的痛苦中。
另一位吸引他目光的是一名身材标致、纤瘦的女子,大概二十七八岁,也有可能三十出头——他从来看不准女人的年龄。脸上化有淡妆,带着一股冷艳的气质;虽谈不上十分美丽,但却有一股掳人的魅力;眼眸中渗出的那一股冰凝,仿佛可以在瞬间冻结一切男人的热情。她似乎不屑直视别人,有一种冷漠式的趾高气昂。
“奇怪,我的太阳眼镜不见了。”
正当若平在观察团员时,身后突然传来这么一句话语。是男人的声音。
他转过身去,发现一对年轻男女就站在他背后,距离之近让他的鼻头差点就碰到那男人的脸颊。
“啊!你好,没什么事,只是我特地在眼镜店买的太阳眼镜突然不见了,我明明放在这里面的。”他指着手上的随身行李。
这名男人皮肤黝黑,留着一头短发,面容粗犷,体格相当好,感觉上像是以健身房为家的人。
“老公,我这边也没有啊,怎么可能会掉了呢?”显然是男子妻子的女性翻找着手上的提包,摇摇头。她是一名瘦高、长发的可人女子,嗓音娇嗲,仿佛发出的每一音节都能扭动听者的心脏;从两只耳朵垂下的是银白色的星星形耳环。
“会不会是放在大行李箱里?”若平提示。
“不可能,上飞机后我打开过背包,那时明明还在的。”男人回答,露出不解的神情。
“背包是放在上面的置物空间中吗?”话一出口,若平立即发觉这真是个蠢问题。
“当然,不然放在手边多麻烦。”
礼貌性地结束话题,若平转过身,感到思绪又凝重起来。
他望了望其他团员。
另外还有一对夫妇带着一对儿女出来旅行,看起来是个很寻常、和乐的家庭;三个看起来是大学生的年轻女孩,似乎是三人结伴出游;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老妻,就是刚才在飞机上坐在雷毅旁边的那对。全部人就这些了。
有时候观察别人,会下意识地只看到别人拥有、自己却没有的“优点”;当然,在别人身上都会称优点,而自己没有的话,就变成缺点了。若平概略浏览团员,发现大部分人身高都比他高,要不然就是和他一样高。只除了三名女大学生的其中两名、小家庭的两个孩子外。
雷毅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有一句没一句地说:“抱歉抱歉,没人肯让路,一直到后机舱的人都走光了,我才得以脱身……”
谢领队微笑说:“没关系,不要走丢就好,我不可能将团员丢下不管的,所以一定会等到所有人到齐后才行动。在此顺便一提,往后的行程各位如果有跟丢了的情况,请不要慌张,每次集合时间一到我一定都会算人数,确定各位都到齐,如果有缺人,我一定会找到人出现为止……那么现在请跟我来,我们要办理入境手续。”
机场内推着行李推车的游客横冲直撞,略显混乱。
“请各位跟紧我,这里比较乱一点……”拖着红色行李箱的谢领队边前行边回过头来确认状况。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机场,领队带领众人走向一辆游览车,并示意大家上车。
众人都就座后,领队站在前头面向大家,开始用麦克风自我介绍,提到他在旅游业也待了近十年,并简单解说有关旅行的相关事宜。接着当地旅游公司的老板也上车欢迎他们。
根据领队的说法,他们现在会先到旅馆休息一小时,让大家盥洗一番后再前往“埃及博物馆”进行早上的参观行程。
车子开始前进出发。
若平的心情始终很难从不安状态中脱离,从飞机快降落时他就一直注意身边有没有所谓的第一名被害者。但截至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谋杀案的端倪。
飞机上所有的旅客都下机了,没有人死在座位上或厕所里。机场也毫无任何骚动。
难道斯芬克斯到头来还是在耍他?
“雅晴,你有没有看见我的笔?”
女人的声音从正右方传来。
若平微微侧头,隔着走道坐在他正右方的是那三名女大学生的其中两位。
坐在靠窗边高个子的女孩给他的第一印象,似乎是漫画中的阳光活力型女孩;留着一头短发,脸上几颗青春痘点缀面颊,全身充满了校园气息;站在她身旁会觉得她好像随时可以召唤出鬼冢英吉或极道鲜师,将充满行政官僚的校园扫荡一番。
另一名坐在靠走道座位的女孩,则令他印象深刻。
她留着及肩的长发,典型的鹅蛋脸,气质相当静默沉着,说话轻声细语,举止流露出一股高贵又清新的气质;玻璃般的眼眸宛若两座令人目眩的迷宫,透散着柔和又迷蒙的千折百转。直视她会令人迷失。
“嗯,乔音你说什么?”高个子女孩从窗边回神问道。
“我说我的蓝笔不见了,本来在笔袋里的。”名唤乔音的女孩右手在大腿上的笔袋内搜寻,皱着眉。
“你会不会没带啊?”雅晴打了个大呵欠,随即意识到若平的目光朝着她那边望去,立刻伸出右手遮住张得老大的嘴巴。
若平若无其事地直视前方,决定还是用听的为好。
“在飞机上我还曾用过那支笔,怎么可能会不见呢?”
“大概是掉在哪里了吧,这样子也很难找喔!”
“等一下要去博物馆,导游一定会解说,我本来要做笔记的,但我只带一支笔……”
“搞不懂你为何这么用功,我的笔借你好了。”
“谢谢。”
若平望向窗外。他认为目前还不是适当的时机来分析这琐事的意义,也许那根本无任何意义。
他开始透过车窗观察埃及的一景一物。有一件事倒是吸引他的目光,放眼望去超过一半的房子都是砖块外露、未上水泥、钢筋外伸的模样,但从窗户外有晒衣架的迹象看来,明显有人居住。领队说,这是为了要避缴房屋税。
开罗是埃及的首都,可以看到高楼大厦,有钱人都住这里。从市区往外望去,还可以看见沙漠中耸立的金字塔。
突然有股愁思涌上心头。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来到埃及,绝对不是来接受挑战而已,那只是个烟幕;他不知道真正要追寻的是什么。他像被放入茫茫大海的纸船一样,毫无目的地前行,不知道下一站是何处。
有些心境,平常并不会特别意识到,但当人被放入某个情境,而那个情境又能触动那深藏心底的某种心境时,人会感慨、会深思,人生的无奈与茫然会在苦闷中流泻而出。
人的一生是为了什么?当看似有个目标追逐,你又何尝不曾质疑过它?你又如何敢说得准在那目标背后的事物,是你穷尽一生之力所意欲得到的?
漫漫长夜时、身处异国时,甚至功成名就时,这种虚无感难道不曾掠过心头?
他感到黯然。
到达旅馆,办完che手续后若平依卡片钥匙的号码出发寻找自己的房间。这时外面的埃及人运行李过来,他在推车上找到自己的旅行箱,然后给了埃及人小费后便进入房内,拿了干净的衣服,洗了个舒服的澡。昨晚因坐飞机一天没洗澡,相当难受。
近八点时,若平走进旅馆大厅,有一些人已坐在沙发上等候。他步向其中一张沙发时,正好与那名面貌冷艳的女郎打个照面。
对方冷淡地点个头,便与他擦身而过,一阵浓郁的香水味扑鼻而至。
他坐下陷进沙发,望着女郎离去的背影。
气味是不错,但重了些,应该是花卉系的香水吧。是什么花他就不晓得了,对植物从来没有研究。
这名姿容冷艳的女子看起来应该是那种“人不爱美,天诛地灭”型的女人,不仅穿着打扮非常贵族格调,连身上的香水外行人都闻得出来绝非价格低廉。身上背的皮包一看就知道是舶来品,艳光四射。
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掠过心头,他好像在哪里曾见过这名女子。是面对面见过吗?不是。在哪里见过?电视?报纸?对了,好像是电视新闻……什么新闻……
一把刀倏地划开想象中的思考画面。他从恍惚中回神。
甩甩头,疲倦的若平目光无意识地移至对面的沙发。
面色沉郁的年轻男子坐在那儿,他的目光紧紧锁住从他面前走过的女郎,但女郎似乎未曾察觉,带着一身浓重的香气步入大厅的角落。
男人的表情似乎更落寞了,他垂下头,静默了一会儿,然后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张长方形纸片,凝神细看起来。
若平调整一下坐姿,转换视线角度。
那应该是一张照片。
男人忽然抬起头来,视线投向若平,他赶忙望向一旁,假装对大厅旁的餐厅发生兴趣。
他用眼角余光瞄见男人收起照片,站起身。
但不是朝他走来。
原来领队已经到了,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雷毅。看来他及时赶上。
众人都站起身,随着领队的招呼步向外面。游览车已经在待命。
经过一段车程后,他们来到了著名的埃及博物馆。下车后大伙儿经过“搜身”检查便来到入口前的大广场。由于使用照相机要另外付费,谢领队正替大家办理必要手续。
天气十分酷热,外国人到处流窜,清一色清凉穿着。馆前有宽敞的草地,不少人坐在围绕草坪的水泥矮墙上休息,四周还有一些埃及石像冷眼旁观众游人。
“我的手帕呢?”若平的身边有女人的声音这么说道。
他转身一看,早上遗失太阳眼镜的那对夫妇站在一旁。后来得知他们是出来度蜜月旅行的。
“你不是都放在你的包包里?”黝黑男子有点疲惫地问。
“是没错啊,可是现在却不见了,我刚才明明还拿出用过的……”妇人皱着眉头不断地翻找皮包,但好像徒劳无功。
又有东西不见了?若平感到心头一紧。
等等,难道那张卡片上的话意是指……
不,现在还不能确定。但等到能确定时,会不会已经太迟了?
这时领队突然带着一名矮小发福的埃及人走过来,说道:“各位,我来替你们介绍,这位是我们的英语导游,名叫阿卜杜拉,开罗大学毕业的。呃,他只会说英语,我们接下来的行程解说都是由他一手包办。等会儿进去博物馆后他会为我们详细解说,我会当场翻译……相信在场有很多英文高手,大家可以互相切磋,给予指教。”
阿卜杜拉是名身材矮小、肥胖、学者气息的书生型人物。身高虽然只有大概一百五十多厘米,但若平感觉得出他的知识水平可是一点都不低。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满脸笑容,十分平易近人,用带有阿拉伯口音的英语向大家寒暄致意。
要进入博物馆前,若平眼光无意间扫视到刚通过搜身检查、进入草坪广场的一群人,总数应该有二三十人,看起来很像是中国的旅行团。
“那是‘佳富’旅游,我参加过他们到日本的旅行团。”雷毅说。
“哦!”若平虚应一句后,眼光轻轻掠过那群人。
接下来,众人鱼贯进入这间规模宏大的博物馆。馆内收集许多埃及古物及手工艺品。有人面狮身像、棺柩、雕像等,更有从图坦卡门陵墓挖掘出土的宝物、黄金面具雕像等,都价值匪浅。
导游阿卜杜拉一项一项为他们解说,神情激动、唱作俱佳,斗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渗出。若平看得出他对他的工作怀有高度热情,是真正将心神放进工作的人。做任何事最重要的还是兴趣与热情。
阿卜杜拉每说完一小段,谢领队便实时口译。从他翻译的内容若平能推断,谢领队的听力恐怕也不是顶好,他并没有完全照翻,反而是照着自己所知酌量删减补述。显然,要不是他有先在家里做过功课,就是多次的领队经验已经让他对埃及文物历史倒背如流。
部分团员的名字若平打听出来了。那三名女大学生分别是张乔音、严雅晴、韩琇琪。
“乔音,你听得懂吗?”那三名女大学生中个子最高的一位——严雅晴——对身边留着及肩长发、面貌清秀的张乔音问道。
“意思大概都知道,不过他口音蛮重的。”张乔音小声地回答。她的右手握着笔,左手拿着一本小笔记本,导游讲解时她都在做笔记。
“哎哟,雅晴,你问这什么烂问题嘛,人家乔音可是英文系的高才生呢!”另一名身材中等、脸颊丰满、绑着马尾的女孩以略大的声音说道,“我看你的英文都忘光了吧?也难怪,你是日文系嘛,不过,上次到日本你还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琇琪有大而化之的个性与朴实感。若平猜想,如果一只蟑螂坠机掉进她的咖啡杯里,她大概也会摆摆手、一笑置之。
“喂,琇琪,那你韩文系的又有什么用啊?一天到晚只知哈韩剧……”严雅晴也不甘示弱。
“好了啦,别在这边吵嘛!”张乔音赶忙用两只手分开两位同伴。看得出来她们只是好朋友间开开玩笑的斗嘴,并不是真的有敌意。因为看似火气上升的两人在嘴角都还带有一丝恶意的微笑。
若平带着兴味打量这三人,心想有哪所大学同时有英、日、韩文系。一所大学的名称浮现在心头……不会吧,还真巧。他心中突然涌现一个念头。
也许她……
现在轮到谢领队做中译了。若平将视线.99lib.移回他身上,刚刚因注意力分散而错过了阿卜杜拉的解说。
他现在才注意到,谢领队在众人面前讲话时十分带有个人魅力,台风稳健,也许这就是一种舞台魅力吧,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演说家,谢领队就是这种人。
速度适中,音量控制得宜,自然的手势,听众都会不自觉被吸引。
若平突然想看看团员们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视线。
每个人都是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倾听。方才阿卜杜拉解说时有些人看起来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可能听不懂英文的人都不知晃到哪里去了。但现在不同了。
那名冷艳女郎呢?她也专注地在听吗?有点难想象。
若平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令他吃惊的,女郎不只是专注,甚至可以说是专注得忘我!与其说她是被谢领队所讲述的内容吸引,倒不如说是被谢领队这个人本身所吸引。她就像在审视一件艺术品般的,冰冷的面容难得浮现一丝热情;但那丝热情仍在一定的自制范围内。她的嘴角间或扬起一丝笑意,介于微笑与冷笑之间。
若平再将视线移回领队身上。
谢领队虽然浸沉在自己的演说中,目光并无定焦,但他的视线在几番游移后似乎总会回到同一个方向,速度之快令人察觉不到。要不是若平心中早有定见,可能也不会发觉。
男人的那对眼眸,随着讲述而在听众间摆荡,却不时回到某个轨道上;那轨道的终点,是另一对眼眸……藏书网若平不自觉地挪动了僵硬的颈子,视线不经意地落在离他不远处的沉郁男子的身上。他的双眼陡然间亮了起来。
那名男子虽然看似专注于领队的讲述,但实际上他的目光也是分歧的;三分之二以上的眼神聚焦于斜前方的人——那名散发浓郁香气的冷艳女郎。
若平暂时将视线收回心里,在那一刻,他敏锐的触感突然爆发开来。
不止!除了这三对业已证实的眼神外,还有其他的,还有另一个人正偷偷注视着另一人,第四对,不,甚至第五对……“This way.Follow me,please.”阿卜杜拉热情有礼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谢领队已讲毕,阿卜杜拉带领团员朝下一样古物走去。
若平额头滴下一滴汗,他赶忙用手背拭去。
大部分的团员..们都聚集过去了,不过他听不太下去,便站在一旁角落。
“啊!”
伴随着一声惊叫,某样物体掉到了若平脚边,他下意识地挪动左脚。
那是一本蓝色封皮的《圣经》。
“对不起,对不起。”韩琇琪急急忙忙地弯下腰捡拾,“我在整理背包里的东西,不小心把书掉出来了。”
“你是基督徒?”
“嗯,对啊!”她拍掉书本上的灰尘,翻了翻书页,似乎是想确定内页没有弄脏,“我可是很虔诚的基督徒呢!”她对若平笑笑。
若平正寻思下一句话应答时,女孩的反应令他呆住了。
她翻动书页的手停止,脸色一变。
书本打开在其中一页,那一页被很残暴地撕掉了,撕口残缺不整;隔邻两页虽没被撕下,却被某种锐利之物割得乱七八糟。
看上去像是被锋利的野兽之爪袭击过。
第三章 零时魅影
若平将韩琇琪拉至一旁角落,姿态尽量自然。其他团员们仍四散围在导游、领队旁,四周也有许多游客走动。处在角落的两人应该不会显得不自然。
“我问你几个问题,先不要紧张。”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稳住,音量放低,“你最后一次确定书本完好无缺是什么时候?”
“我……这……”女孩的眼神不安地在他与撕烂的《圣经》间摆荡,“我是说,你为什么要……”
“啊,抱歉,我是一个推理小说迷,对各种奇怪的事情特别感兴趣。也许你将相关线索告诉我,我可以找出毁坏你宝贵《圣经》的人。”
韩琇琪反刍了半晌,才像是比较安心似的开口:“老实说,我最后一次翻这本书已经是三四天前的事了,所以什么时候书被搞成这样也不清楚……而且为什么有人要这么做?”
“我们先不管动机。这本书你一直收在你现在背的这个包包里?”
“是的。”
“我们从出发一直到现在,你曾把它拿出来过吗?”
“呃,因为要拿包包里的东西,曾把它拿出来了一下,但马上又放回去了,大概只有几秒时间……”
“上飞机后有人有机会能在不被你察知的情况下破坏那本书吗?”
“嗯……”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应该还是有吧,趁我睡觉或是上厕所的时候……”
不过要把书撕掉割坏,很难想象能在飞机上做这种事而不被发现,怎么想都不对,书被破坏应该不是上飞机之后的事,也许在马来西亚……“在马来西亚时这包有离手过吗?”若平继续问。
“应该是没有吧……有吗……我不记得了!”女孩摇摇头。
“抱歉,我问太多了,再问一个就好,就你所知谁怀有动机做这种事?”
她几乎连想都没想就说:“没有。”
若平让她回到团员群中。
事情愈来愈不可思议了。物品连续失窃又遭破坏,先是太阳眼镜,再后来是笔、手帕,现在是《圣经》……这都是同一系列的事件吗?
假定是的话,下手的人应该是斯芬克斯没错。他开始了解卡..片上文字的意义了,所谓被害者不止一个,指的并不是被杀害的被害者,而是遭窃的被害者;通常我们不会称偷窃东西的人为“凶手”,这也是为什么卡片上凶手两个字要加引号了。
这些都只是现阶段的猜测。而且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就结束,他一直觉得有更大的陷阱在后面。
难道除了被动等待,什么事都不能做?
斯芬克斯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连续犯案,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失窃的物品都是放在被害者随身的行李中,就算行李有离身,成功偷窃一次也就算了,竟然四次都没被发现,未免幸运得离奇。
是不是他运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法?
从旅程出发到现在,有没有哪一次是大家都必须将随身行李集中在一处,然后离开一阵子的?似乎没有。
团员们又开始移动了,行进路线往出口方向去,看来这段参观快接近尾声。
他暗忖,从现在起警觉性要提高,因为他对于敌人的下一步棋毫无头绪。稍有不慎的话,或许会发生什么令人遗憾的结果。
像蚂蚁般尾随团员回到游览车上,若平重重地在座位上坐下。
结束早上的行程,接下来驱车前往餐厅。
“现在要带各位去用午餐。”谢领队用麦克风宣布道,“找遍全开罗只找到一间中式餐馆,因为怕各位吃不惯埃及的食物,因此只要就地利之便我们都会回到这间餐馆用餐……当然也会安排让各位享受当地的风味餐,不过……我想大家都有带泡面吧?我带过的团都一致认为这里的食物只要吃一次就够了……”
“对啦,领队先生,刚刚在博物馆那团也是台湾团吧,他们的行程和我们的有什么不同?”前座的雷毅问。
“大致上都相同,不过到阿布辛贝神殿的行程,他们是包在团费内,坐车去,我们是自费,坐飞机去。到时我会再调查要去的人数。”
“这样啊……”雷毅咕哝。
若平向后靠躺。刚才进博物馆后,他便没有再注意“佳富”旅游的人群。照谢领队的说法,这几天他们都会和“佳富”旅游打照面了。
同是台湾来的……
啊!就在那一刻,他突然在心中捕捉到某样东西,一个他忽略的东西,一闪即逝的灵光,穿越他脑际,绕了一圈后又滑入未知的轨道。但当他回神意会时,却已消逝无踪,只留下一圈迷蒙黯淡的雾影。
那晚发生的事令他很难忘,回想起来自己完全被算计了。但话说回来,实在也想不到敌人会这么做,若平只是一颗被动的棋子,处在相当不利的地位。
晚上十一点,外面空气相当闷热,若平待在自己的房间内,沉浸在沙发中思索。房内因为有冷气的关系,温度与室外形成极端。
那天下午他们参观了三座金字塔,是谓吉萨金字塔区,也就是从市区就能望见的那几座金字塔。
那里真的是沙漠区了,三座金字塔并排在一起,到处都有戴黑帽、着白衣的持枪警卫守护;各国游客云集,贩卖纪念品的商旅混杂其中,也有埃及人骑着骆驼在沙漠上行走。他记得自己睁亮了眼睛,将这难得一见的景致尽收眼底。
著名的人面狮身像就在附近,英文是Sphinx,守护着古老的金字塔;守护像的本身脸部已模糊,身体也只剩轮廓而没有细部的纹路;他的鼻子传说是被拿破仑用大炮打掉的。整体因时间的侵蚀而老旧不堪。听领队说人面狮身像已经有整修过。
Sphinx即斯芬克斯,也是这次幕后的神秘人物。事后回顾这整件事,会发现斯芬克斯这个名字实际上已经给了犯人犯下难以理解的案件之暗示,只是当时他浑然未觉。
金字塔内相当闷热,尤其是进入金字塔的地下室是一段倾斜往下的坡道,一不注意头就会撞到上面的石壁,必须十分小心,而游客又多得吓人,地下室挤得水泄不通,进入后每个人都挥汗如雨。不过生平第一次进到金字塔内,真的是十分新鲜又兴奋;在他身后的雷毅发出满足的惊叹声,结果脚步没踩好差点就要撞倒前面的若平。
带领大家进金字塔的是导游阿卜杜拉,团员们跟随他进到地下室,倾听了几段解说,再随着他爬上去。进进出出的旅客从未间断。
虽然来埃及不是出于他自愿,但能够有这么难得的旅游机会,突然心底升起对斯芬克斯的一阵好感;不过一想到那本被破坏的《圣经》,那股好感立刻消失殆尽。
经过一天疲累的旅行,他理应是困了。但现在虽然感到疲倦,却睡不着。也许是因为仍有事压在心头上吧。
他将整件事做个统整。
七月三号收到斯芬克斯的信件,上面写明已帮他付清到埃及的旅费,并指定“彩晶”旅行团,以斗智为由要他进行这次的旅行,一直到在马来西亚搭上飞机前,没有什么异状发生。但上了那班飞机后,便开始有值得注意的疑点。
首先是他的书中出现不知何时被放入的预告卡片,斯芬克斯告诉他游戏已展开,但是什么游戏却不得而知。
接下来发生的事无法确定与斯芬克斯有关,那就是团员物品的连续失窃。首先是一名叫程杰晋的年轻男子遗失了他的太阳眼镜,接下来是女孩张乔音的笔无故失踪,再下来是程杰晋的妻子江筱妮的手帕不翼而飞。
这三项物品都收放在被害者的随身背包中,而且能确定在飞机上时尚未失窃,但一下飞机即宣告失踪;犯人能下手的时机只有被害者在飞机上睡觉或上厕所的空当儿;他们下飞机后背包都没有离身,入境埃及后可以说根本没有机会偷窃。
这么说,盗窃行为还是在飞机上进行的?
但是如他先前思考过的,连续偷盗三次都没被发现未免过分离奇……等等,其实被发现而不被起疑也是有可能的,因为自己的行李常会和别人的行李放在一起,因此当有人去翻动上面的行李收纳空间时,我们会理所当然认为那人是在拿取他自己的物品。
至此又引出一个问题,被窃物品有何关联性吗?或者说,这是没有特定对象的“连续杀人”?
若平听过一个多重谋杀的理论:甲有杀害乙的动机,若乙被杀,甲一定会被怀疑;因此甲犯下一连串谋杀案,让乙成为其中一个受害者,并设法让警方相信这一连串的案件是同一凶手犯下。甲没有杀害其他被害者的动机,因此他就不可能被怀疑。这可以说是将动机“藏叶于林”的做法。
窃案是否也有这种情况出现?斯芬克斯为了要掩饰其中一项物品被盗的事实,因此犯下其他窃案;因为就目前情况看来,他实在想不出每个物品被盗都有它个别的理由。
最后一个事件是女孩韩琇琪的《圣经》被撕毁。这件事也相当突兀,窃盗事件演变成破坏事件。书本被撕去一页,隔邻两页都有被锐利刀器划过的痕迹……当然不可能真的是狮爪造成的,这只是某人为了戏剧性而刻意设计的。这件事的含义也令他百思不解。
现在假定这一连串事件都和斯芬克斯有关,也就是排除其中一件或一件以上是独立事件的可能性来看,他归纳出以下疑点:
一、斯芬克斯策划他来埃及的动机为何?纯粹斗智的解释虽不是不可能,但过于薄弱。
二、他在飞机上收到的预告卡说“欢迎来到埃及”,有提早出现的感觉,是否意味着什么?而且这张卡片又是在何时被放入?
三、连续窃案的目的是什么?被盗物品有何关联性在?
四、斯芬克斯犯罪的时间点是在何时?它如何能顺利完成一连串的犯罪行为(包括最后的破坏行为)?
五、《圣经》被破坏的行为有何意涵(一页被撕去,两页被割坏)?
六、斯芬克斯究竟是谁?
关于最后一点,他又花了点心思琢磨。
要完成目前已知的犯罪事实,这名犯人若不是藏身在旅行团中,不然就是能够在他们四周出没而不被怀疑。另一个可能是,犯案的人是共犯,而主谋者躲在埃及的某个角落听取事件进展报告。
可能性实在太多了,怎么想都想不完;不过他认为犯人藏身在旅行团内的概率相当大。今后要多加注意每个人的行动。
若平伸了个懒腰,暂时搁下笔记本,闭闭眼睛。
好像还是睡不着。脑中泛起今天中午的情景。
中午在中式餐馆用餐,开始对团员有粗浅的认识。那间餐馆位于一栋建筑物的二楼,一楼有附设游乐场,不过空无一人。门口两位穿着白衬衫、衣着光鲜整齐的埃及侍应生有礼貌地用中文问候:“你好!”令若平印象很深?99lib?刻。
谢领队、导游与餐馆的老板坐到旁边一桌,团员则分坐两桌。
若平进到餐馆时,里面已人声鼎沸,四桌满满都坐着东方人。
“这一定是中国人啦!”他听见身旁的老太太说,“最大声的一定是中国人,到哪里都一样。”
老太太说得没错,因为当若平走近其中一桌时,他注意到在其中一张椅子边缘,依偎在皮包边的,是一只对他招手的淡绿色小熊。
这果然是雷毅所提到的另一个台湾旅行团。
女孩显然没注意到他,正专心地与一旁一位染红短发、戴棒球帽的女孩交谈。
若平呼了一口气入座,其他人也随意就座。他这桌有八个人,另外七人是那三名女大学生、冷艳女郎、雷毅、那对老夫妻。
这可是第一次有可以一起谈话的机会,不过气氛有点僵。雷毅咳了一声,郑重其事地说:“大家来自我介绍吧,我看顺时针,由我先开始。”
一番波澜壮阔的自我介绍就此展开,雷毅滔滔不绝的气势让人觉得要他讲三天三夜都没问题,只差手上没麦克风助势。
若平悄悄用左手肘往他肋骨一击。
推理作家咳了一声,喘了口气,才擦擦嘴巴说:“总之我是写推理小说的,大家回去后一定要踊跃捧场,支持本土推理小说……我的书在各大书局都有出售,绝对精彩,保证好看。现在请下一位。”
其他人依序介绍。三名女大学生是同一所大学的好朋友,念日文系的高个子女孩严雅晴——甚至比若平还高,外向活泼,喜爱日本文化;遗失笔的张乔音是英文系,此外就没再多说些什么;绑马尾的是韩文系的韩琇琪,十分有礼貌。可能是有雷毅的错误示范在先,她们的自我介绍都简短有力,与之前的长篇大论形成强烈对比。
这三个女孩正好呈现出三种不同的性格类型——严雅晴是活泼大方、快人快语,带着单纯的率直女孩;张乔音是沉静有礼、稳重的女孩;韩琇琪则是朴实、热心、守规矩型的女孩。
冷艳的女郎名叫凌霞枫,她连自己的职业都没提及便结束自我介绍,神秘得像布袋戏人物一样。
老夫妇名为陈国茂、黄莉绘,两人都已经退休,用退休金在环游世界,子女也都长大成人,任由他们自己去飞翔了。
轮到若平时他只报上名字,简单提及自己在大学教书,闲暇时喜欢看推理小说,便草草结束。
“林先生教什么课啊?”陈先生满脸笑容地问。
“我教哲学。”他有礼貌地回答。
“哲,哲学?”陈先生睁大双眼,一时会意不过来哲学是什么东西。
“哲学啊,那不是很枯燥吗?”严雅晴皱着眉头说,“我有同学就是因为读了 href='2223/im'>《苏菲的世界》而对哲学发生兴趣,去读哲学系,结果才发现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呃,我会说兴趣是最重要的动力…… href='2223/im'>《苏菲的世界》是比较趣味、小说性的写法,当然与真正的哲学书不一样。”若平解释。
“其实我上学期修过《哲学概论》,”张乔音右手放下筷子,双眼看着若平,“可能是老师教得好吧,我觉得还蛮有趣的。”
韩琇琪嘟着嘴说:“你那位老师比较好吧,我另一个同学修《哲学概论》,那老师叫她们买了一堆他自己写的书,不但贵还写得烂!”
陈先生有点茫然地望着这三个女孩,完全插不进话,因为到现在他还是搞不清楚哲学到底是什么东西;陈太太一个劲儿地喝茶赔笑,直催他赶快吃饭别发呆。
凌小姐则是冷冷地用餐,一句话都没说。
一旁的雷毅显得不耐烦,突然一拳敲响桌子,喝道:“各位,年轻人就是不懂得替自己宣传,我都快看不过去了……这家伙的来历我若说出来一定让你们吓到从椅子上跌下来!他就是半年前侦破雾影庄谋杀案的那位业余侦探!”
来不及了。若平叹口气。坐他旁边真不知是福是祸。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凌小姐,“雾影庄?你就是那个林若平?”声音娇嫩动人极了。
雷毅抢在若平之前回答:“没错,就是他,当时血案发生时我也在其中,亲眼目睹他如何神奇破案。”
“哇!那你头脑一定很好啰!”严雅晴兴奋得双手合在胸前,一副欣赏稀有动物的样子。
韩琇琪也喃喃自语:“那时候的报道我忘记了……我还以为金田一那种情节只有在漫画里才会发生,太神奇了。”
“不不……那次完全是运气,真的是运气好,恰巧被我蒙到罢了。”
顿时,一些无意义的赞叹声此起彼落。
接着众人要他讲述该次案件的来龙去脉,他答应了。可是后来发现全程说故事的人竟然变成雷毅,他只不过是在一旁补充细节的小角色。
雷毅的描述尤其着重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一个枪伤伤口被他讲得好像死者被打成蜂窝似的。若平瞄见陈太太吐了一口食物到一旁的盘子上,面露恶心状。
就这样结束了一场不甚风光的盛宴,众人起身准备离开。
若平记得自己望着隔壁桌的空席,有点怅然若失。
另一台湾团在刚才就离开了。
他走出门前先上了洗手间,与那名忧郁的男子擦身而过。那一刻他突然有种感觉,男人刚才之所以没有与自己同桌,是因为凌霞枫小姐先在那桌坐下,他为了刻意回避才选了另一桌。
只是种感觉罢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总之,那名男子似乎在心底隐藏些什么,应该有必要调查清楚。
要相当注意团员所表现出来的蛛丝马迹,以及他们的互动。斯芬克斯很可能潜藏在他们之中……身子陷在沙发里,两脚放在床上,若平打了个呵欠,暂时在脑中关掉中午的画面。
面对自己的那一面墙是整面的落地窗,两边的窗帘拉上,留下一条缝隙,渗入外面的黑暗。
房内开着昏黄的灯,气氛有些幽微。
他盯视着那条缝隙,心想着该上床睡觉了。
他手伸进背包里,拿出推理小说,决定在睡觉前再翻看几页。
维持舒适的坐姿,他摊开书本,眼睛不经意地往窗帘缝隙扫过。
那一刹那他整个人从沙发上跳起来。
从那未被窗帘掩盖的长条缺口中,闪现了金色的脸庞,那是图片中常见的、埃及法老王的脸。法老的两只眼睛是空洞的,犹如两圈深邃的黑暗,深不见底。
金色脸孔之下什么都没有,整体看来犹如一张面具飘浮在空中。
若平将书往床上一扔,快步向前,以最快的速度用两手将窗帘往左右拉开。
就在他拉开窗帘的那一刻更是怔住了。他发现窗外的物体并不是一具人形,而是一只浮在地面上的人面狮身兽!
那只怪物直接从他面前隔着落地窗飞升而上,速度相当快。若平在那一瞬间瞥见它有爪的四肢与巨大的双翼,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细部构造,但大概的轮廓都没逃过他眼腈。整只怪兽的体积与一个八岁小孩差不多。
他的心跳加速,打开落地窗,跃上外面的步道,抬头。
二楼同样有着一整排的房间,没看见半个影子,不过黑暗中响起一阵急奔的脚步声,相当清脆。
似乎是奔向连接另一栋旅馆建筑的走廊。
他没多想,立刻往前绕过自己的房间,直直地往眼前的走廊狂奔。
不管那东西是人是兽,他现在一定在自己的前上方,同样直线前进,但一到了另一栋建筑,他的方向就无法捉摸了。
他听得见自己的喘息声、奔跑声,楼上的声响却是一片模糊,仿佛瞬间消失了踪迹。
他直接奔上眼前建筑物的阶梯,连跑带跳地上到二楼,眼前正是连接他房间所在建筑的通道。左右是成排的客房。
半个人影也没有。
建筑只有两层楼,上下楼的途径就只有这道阶梯,而斯芬克斯要下楼的话一定会碰上上楼的他,除非斯芬克斯从二楼直接跳下去……或者是进入二楼的房间。
那不是怪兽,一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后来的脚步声便可以证明是人,那是穿着鞋子才会发出的声响。
但人怎能浮在半空中又飞升到二楼?
他在二楼小心翼翼地来回巡视,但每间房门都关得紧紧的,看不出异状,他叹了口气,从通道走回他房间所在的建筑。
到了平行的二楼,他步上往下的阶梯,后悔刚刚没有从这里上去追逐斯芬克斯,不然应该可以掌握到他的行踪。但已经太迟了。
一楼楼梯底一道人影迎面而来,是那名看起来很忧郁的男子。若平知道他叫邱宪铭。
“啊,是你。”他们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对方这么说,“你看起来好匆忙。”没精打采的语气。
“你刚刚有看到任何人在附近出没吗?”
“我刚从房间出来,透透气,你是我遇上的第一个人。”
若平发现他手上夹根烟。
“噢,我也是出来走走,没事的话,晚安。”他绕过邱宪铭,朝自己房间走去。
若平一走到房门前才想起门从里面上锁,他刚刚是从落地窗出来的。于是他又绕回落地窗那一面。窗户仍旧敞开。
就在他左脚跨入室内,右手按在窗框上时,突然感到手掌好像触摸到什么东西。
他后退一步,借着房内的灯光辨识。
那是一张斯芬克斯的卡片,和之前夹在他书本里的一模一样。
又一次!
他伸出右手,颤抖着将卡片撕下来。似乎是用小片的双面胶固定的。
背面依旧用黑色的工整笔迹写着:
你的动作太慢了,我已经从你的房间取得我要的东西。持续警戒,只要再得到一项物品,我们的游戏便进入第二阶段。我已经将第二阶段的“受害物”提示给你,你还是没办法拆穿我的把戏吗?
斯芬克斯
他冲进房内,也顾不得落地窗没有关,便直奔墙边他放置的行李。
一阵翻找。没有东西失窃。他直起身,皱眉。
该不会是浴室的牙刷被偷了吧?他感到好笑却笑不出来。
就在若平脚步移向浴室时,目光扫过床上。他知道什么东西被偷了。
刚才他从落地窗奔出去前,丢在床上的推理小说——埃勒里·奎因的 href='7860/im'>《生死之门》,现在已经不翼而飞。
第四章 斯芬克斯=S-P-H-I-N-X
为了确定自己没有弄错,若平又搜查了一遍整张床。真的什么都没有,书不见了。
他转身回去将落地窗关好,因为房间冷气还开着。将窗帘拉上,然后坐在床沿思考。
到底,斯芬克斯要那本小说做什么?偷的目的与书的内容有关吗?
回到刚刚发生的事,有一点令他百思不解。
他追逐斯芬克斯到二楼,对方消失踪影,可以确定的是,根据脚步声判断,斯芬克斯的确借着连接廊比他先到达了另一栋建筑。对方比他先到了大概四秒钟,他自己上楼梯约花了两三秒。斯芬克斯有可能用六七秒的时间再折回原来的建筑吗?
当然可以,但要不发出脚步声,“他”可能得脱掉鞋子——不用“它”,因为确定对方是人了。
趁着若平在第二栋建筑东找西找时,斯芬克斯进他的房间偷了书,然后溜之大吉。整个过程应该是这样。
问题是对方根本无法预测他的追逐方向,万一一开始若平就直接奔上二楼,而不是跑到第二栋建筑才上二楼,那斯芬克斯的逃跑路线可能就会被锁定,而无法顺利偷得东西。真的要调虎离山的话,会用这么不保险的方法吗?
除非有共犯。
也就是说,斯芬克斯的“正体”引若平离开,当其到达另一栋建筑时,要不是进入一楼的房间就是跳下一楼;同时另一名共犯进入若平的房间偷窃。这也是一种可能。以对方一开始行动的目的就是偷书而言,这种可能性或许较大。
刚刚遇到的邱宪铭,是不是有可疑之处?
他先抛弃无根据的怀疑,思考下一个问题:斯芬克斯的飞升之术。
从一楼直接升到二楼,而一开始又浮在半空中,最直接联想到的答案是……绳索!
对,那只斯芬克斯不过是具傀儡,二楼有人用连接在傀儡上的绳子操作,一定是这样没错,方才斯芬克斯飞上二楼的那一瞬间,他隐约望见其四肢上有连接着细绳之类的东西。这项行动的目的不过是要引诱他出房间。
他想起斯芬克斯的金色脸孔。斯芬克斯的脸通常是国王的肖像……那空洞的眼神。
“只要再得到一项物品,我们的游戏便进入第二阶段”……对方还准备再偷什么?第一阶段的“受害物”又会是什么?
太阳眼镜、笔、手帕、《圣经》、小说……隐隐约约,他似乎能看见连接这些物品的那条线,但实在是太混沌不清了。
只好到梦里去寻找。
第二天他们驱车前往红海。据说可自费浮潜,即使是不会游泳的人也能体会潜水之乐。
游览车抵达滨海旅馆之后,领队宣布等会儿集合吃午餐的时间,并说下午自由活动的事,晚上则带大伙儿去逛虎加达市区。
这间附属在旅馆内的餐厅是自助式,座位采取小桌式,因此团员都分散成小团体坐。若平与雷毅坐一道,闲聊着附近的种种。
用完午餐后,若平出发寻找自己的房间。客房一栋栋地坐落在旅馆正厅后方,午后的热气蒸腾着。
接过运送过来的行李后,若平关上房门,便立刻倒在床上,外面热得跟什么似的,倒不如躲在房里吹冷气。
他最讨厌玩水,虽然说不会游泳也可以浮潜,可是他就是讨厌水。
但想想,难得来埃及,没去浮潜也就算了,就这样在房里耗上一个下午好像也很浪费时间。总之,还是到外面走走。
他穿好鞋子,打开房门,一股热风迎面而来。开始有点后悔。
旅馆房间与正厅的建筑是分开的,正厅建筑包括大厅、网咖、餐厅与一些商店。
若平从侧门绕过餐厅,来到往二楼的楼梯,楼梯旁有几间艺品店。左侧那间小店的埃及人不断向他招手,要他进去参观。
他走了进去。店面很小,四周墙壁挂满了各种艺品。金字塔、人面狮身像、法老王围绕着他。不过他现在对人面狮身像有点感冒。
埃及人不断向他推销,不过若平都婉拒了。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他也从来不买纪念品。
“那这个如何?你一定会喜欢的……”老板用英文问他,手上拿着一具金字塔的模型。
“谢谢,真的不用了。”
这时门口有人进入,两人都转头过去。
若平心脏抽动了一下。
是那个女孩,在飞机上遇到的那个女孩。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她睁大了双眼,露出诧异的表情,但随即漾出微笑。
“嗨,真巧。”女孩穿着轻便的T恤与运动鞋、长裤,斜背带有绿色小熊的棕色包包,“你也来逛啊?”
“嗯,随便看看。”
老板抢在若平之前靠近女孩,开始推销。
女孩很有礼貌地敷衍一阵,便靠向若平这边。
“你没有去浮潜吗?”她问。
“没有,我讨厌水。你呢?也没有去?”
“不太想……我也不太喜欢。”
“你是参加‘佳富’旅游吧?”
“嗯,你是‘彩晶’?”
这时老板突然拿了一本簿子过来,要两人在上面留言。
若平翻了翻簿子,上面是各国人士到此一游的留言,留的多半是一些自己的数据以及祝福生意兴隆的话语。他看了女孩一眼,然后接过老板给的圆珠笔,翻开空白的一页,开始书写。
林若平,在台湾省东部的一所大学教书,兴趣是阅读推理小说。你呢?
女孩笑了笑,接过圆珠笔与笔记本,转过身开始刷刷地写。
他看着女孩书写文字的侧影,看得入迷了。后来发现老板盯着他看,他才若无其事轻咳了一声。
女孩微笑地将笔记本递给他。
汤影璇,在台湾省西部的一所小学任教。职业英文教师。喜欢旅行。
若平拿起笔正要再写时,女孩轻声说:“我们出去聊吧,别再为老板增添麻烦。”
“说得也是。”
两人向老板道别,留下他去研究艰深的中文字,便往旅馆大厅走去。
“怎么会想一个人出国旅游?”他先问。
“噢,难得暑假,想一个人静一静吧。平常在学校面对一堆吵闹的孩子,片刻不得安宁。”
他本来想继续问为什么不找个人陪她出来,想想还是算了。
“昨天有去金字塔?”若平换个问题。
“有啊,你没看到我吗?”
“没有……可能是太热,人又太多,热昏头了。”
“有可能,埃及真的好热啊……我们坐这里好了。”女孩指着大厅中央的喷水池,围绕着喷水池有一圈看起来很舒适的沙发座位。
两人落座。他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这次出国还好玩吗?”琢磨再三后,若平问。
“不错,很满意。”
糟糕,想不出话题了。
“对了……你的第一本推理书是哪一本?”
差点忘了她喜欢看推理小说。
“第一本啊……我想想,好像是克里斯蒂的 href='1431/im'>《无人生还》。”
“那的确是本经典。”
“真的很精彩,我记得我是在半夜看的,熬夜把它看完。”
“有没有读过本土推理?”
“有,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们旅行团不是有一位本土作家?”
“你是说雷毅吗?”
“就是他!不过他的书我根本没看过……你们应该认识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认识?”
“你们不是曾经一起在雾影庄……”
“你知道雾影庄的事?”带点惊愕的语调。
“啊,刚刚看到你的名字,我就在猜你可能是……”她有点不知所措地说。
“哦!那不过是虚>名罢了。”他摇摇头。
“干吗这样说啊,那次的新闻报道我有仔细看哦!”女孩转头过来,微笑。
他很喜欢她的微笑,天真自然不做作。
“是吗……雷毅那家伙蛮搞笑的,这次巧遇到他,感觉都没变。”
“他做了什么事吗?推理作家是不是都有奇怪的癖性?”
他没回答第二个问题,“像昨天在金字塔,雷毅还跟旁边遮阳伞下的两个埃及卫兵攀谈,最后还称兄道弟起来。”
“你是说守护在金字塔旁的警卫吗?”
“对啊!他还请他们香烟,还问我跟领队要不要抽,结果我们两个都不抽烟。”
“听起来有乐在其中的感觉。”女孩捂嘴笑道。
“还拜托我帮他们拍照,真是受不了。不过他似乎是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女孩凝视着眼前的喷水池,没有别过头,问道:“你对你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咦?”他有点讶异她会问这个问题,“还可以,很多时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过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
“你的感觉跟我一样,好像少了些什么。”
他没有继续问到底是少了什么。女孩也没问。
“你们旅行团今晚是什么活动?”她打破沉默。
“好像是要上市区逛街,你们呢?”
“我们也是,或许我们晚上还会再碰面呢!”她边说边站起来,“我想回房睡个午觉了。”
“噢,没关系,我陪你走回去。”
他们离开大厅。
在其中一栋客房建筑前她停下来,指了指房门,“我的房间在这里。”
“那晚上见啰!”
她回给他一个微笑,便转身开门。
若平踱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长得很可爱的女孩,她是美女,这点毋庸置疑。个性有必要再多了解,不过初步观察,还颇活泼开朗。
她的脸庞在若平的脑海中徘徊不去……
他沉入沙发内,叹了口气。右手探入背包,发现什么都没摸到,这才想起小说老早就被偷了。
他咒骂了一声。
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愿想,除了她的脸。
渐渐地,随着意识的模糊,他逐渐坠入梦乡,做了许许多多奇怪的梦。包括与汤影璇一同共享晚餐,至于聊了些什么他都没有印象,只记得气氛很好。
他也记得,将梦打碎的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以及粗重的嗓音。
“喂!若平,快开门啊!”
“砰砰”的敲门声令若平惊醒,他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到底在不在啊?”是雷毅的声音。
他走到门前,打开门,雷毅那张圆脸瞪视着他。若平还未开口,雷毅就说:“你一定是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吧?”
“哦?你怎么知道?”
“你的头发只有后脑部分翘起来,正是仰躺在沙发上的最佳证明。好啦,衣服穿一穿,准备祭五脏庙啦!”
若平整理了一下仪容,与雷毅一同步向餐厅。
仍旧是中午那间附属在旅馆内的餐厅,导游、领队及所有团员都在。好像有不少人去浮潜,兴高采烈地在谈论美丽的海底世界。
不过他不后悔,因为去浮潜的话,他知道会错失一个对他而言更宝贵的机会。
坐在他身旁的雷毅大口大口嚼着面包加果酱,喝着蔬菜汤,声响之大令人有点烦躁。
“有一件不知道算不算奇怪的事,或许根本不足挂齿。”雷毅突然开口。
“什么事?”若平漫不经心地问。
“我有东西不见了。”
听到这句话,他整个人紧绷起来,原本满不在乎的态度遽然转变。
“什么东西?你说清楚一点!”拳头不自觉握紧了。
“你干吗那么激动啊?”雷毅露出阴险的笑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
“什么知道什么事?你在说些什么?我们不要再开玩笑了,现在没那心情。”
“算了。”推理作家叹口气,“就说出来给你做写小说的题材吧。事情是这样的,我上次到美国旅行时买了一张圣诞卡,后来将它塞在行李箱的内袋中,没想到回国后忘了拿出来,一直到昨晚我检查行李箱时才发现它。”
“然后呢?”
“我下午在整理行李时发现它不见了,我没有去动它,而且也确定卡片一直在那里,所以结论是有人偷了我的东西。”
“你能想到任何动机吗?”
“有可能是某些看不惯我作品的疯狂推理迷干的……”
“算了,从你最后一次见到卡片到发现它被偷,窃贼有什么机会下手?”
“大概是今天下午吧,我浮潜回来后发现我忘了锁门。”
“不是你锁了后又被人打开?”
“我相当确定不是。”雷毅又满脸诡异的笑容,“怎样,大侦探,你觉得有谁会偷我的圣诞卡?这好像是个不怎么刺激的案件,不是吗?”
“那可难说,你难道没有多一点的线索给我?”
“没了,快点展现你高超的推理能力吧!”又是一阵邪笑。
“别搞笑了,快吃饭吧!”
之后,吃过饭的团员们鱼贯上了游览车,准备到虎加达市区逛逛、购物。
黑暗的车行时间中,若平心中不断波动。
藏书网斯芬克斯最后找上的是雷毅,圣诞卡遭窃?
太阳眼镜、笔、手帕、《圣经》、小说、卡片……有关联吗?
这时候他脑中突然掠过另一个想法,斯芬克斯会不会是这些受害者的其中一个?
只要遭窃也就不会被怀疑,而且可以解释物品是在何时被偷的怪异问题。
举韩琇琪为例,根本找不出犯人破坏她《圣经》的时间。但从另一个角度思考,如果她是斯芬克斯,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因为她可以在任何独处的时间破坏它!
那么雷毅呢?这次旅行会遇到他也太巧了,以他的个性,会想策划斗智游戏来戏弄自己也不是不可能,愈想愈觉得他有可能是斯芬克斯。
但一切都是猜测,或许实情远超乎他的想象。他有种预感,以目前的线索要了解真相,恐怕还太早。
仔细想想,自己对团员们都还不太了解,互动的时间大概只有吃饭时间。
他回想起昨天吃晚饭的情景。
昨天的晚餐旅行社安排的是埃及套餐,薄饼蘸调味酱再配上羊肉汤。
餐厅位于一条大街道旁,隔壁是杂货店。街上有几个埃及小女孩在玩耍,穿梭在熙来攘往的行人中。
谢领队与阿卜杜拉带领团员们走进餐馆,穿越许多好奇的埃及人,到达最深处的房间,里面两张长方形餐桌并列排放着,上面点饰着餐具。
若平在长方形的餐桌旁坐下后,旁边传来女孩的声音:“我要坐大侦探旁边啦!”
转头一看,原来是严雅晴一脸兴奋地站在他旁边。女孩拉出椅子问道:“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
“哦,不会啊。”
“你不要给人家添麻烦啦!”韩琇琪扯着严雅晴的手不安地说。
“不要紧的,尽管坐吧!”若平微笑。
“谢谢。”严雅晴欣然坐下,一旁的韩琇琪与张乔音只能互看一眼,耸耸肩,叹口气,也坐下。
在若平对面落座的是沉郁男子——邱宪铭。他对若平点了点头,但没有笑。
那对年轻新婚夫妻,程杰晋与江筱妮也在若平对面落座,两人都露出和善的笑容。
程杰晋的体格相当好,皮肤黝黑,留着一头短发,言谈十分幽默,举手投足间有股男性魅力。他是某所高中的体育老师,才刚任教不久。
至于他那娇小玲珑、戴着闪亮耳环、有着一对水汪汪大眼的妻子则是同校的语文老师。她说话嗓音有如银铃般清脆,是看起来相当甜美的女人。据说是大学时代认识的,费尽千辛万苦,两人才好不容易都在同一所学校教书,之后就结婚了。
若平那时还感叹,这年头情侣能撑过毕业后因种种缘故分开、找工作的试炼——例如男的要服兵役,女的要考研究所等等——不被时间与距离冲淡感情,最后还能坚持在一起的,好像不多了。真是令人感叹。是不是真心相爱,在面临考验时,一试便知。
若平跟严雅晴聊了几句雾影庄的案件后,很自然地跟面前的程杰晋谈了起来,开始聊起现代教育制度下的学生。江筱妮则与张乔音、韩琇琪热络地天南地北地聊。
这时,若平身旁的严雅晴突然站起来,转身。
“雅晴你要去哪里啊?”韩琇琪疑惑地抬头问道。
“我吃饱了,我到外面走走。”语调很不自在。说完她便离开餐厅。
“奇怪,她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韩琇琪皱着眉头。
“你们的朋友还好吧?主菜好像都还没上呢。”程太太——江筱妮好心地问。
“劳您费心了,不过我想她没事的。我们继续刚刚的话题吧!”张乔音很有礼貌地说。
程杰晋不以为意地继续对着若平说话,而邱宪铭则是不发一语地吃着薄饼,好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似的。
车子转了个弯,若平也从回想中淡出。
若要说奇怪的话,团员里只有邱宪铭让他感到比较可疑,其他感觉上倒是都很正常。
不过那三名女大学生……
他望着窗外,脑袋不停地运转,尝试组合各种可能性。
车行一段时间到达市区、停放妥当后,谢领队宣布一个半小时后在停车处集合,大家便解散了。
这条街非常热闹,沿路不少路边摊贩,卖的不外是人面狮身像、法老半身像的迷你版,也有贝壳、衣服、饰品等。
店面里的东西就更多了,令人目不暇接的埃及手工艺品,琳琅满目,但若平一样也没买。
走在街道上最有趣的事是,埃及商人一看到外国游客立刻上前招揽,几乎是每走三步就会被喊一次,若平只得不停地招手说不买不买。顿时让他觉得逛街也是很累人的事。
“林若平!”
他猛一回头,果然,是汤影璇。
她小跑步的姿态相当可爱。他的目光一开始被她上下起伏的胸脯吸引,不过立刻挪开,挪到那脸泛红潮的面颊上。
她气喘吁吁地说:“我大老远就看见你了,不过叫你你都没听见。”
“抱歉,我大概是太专注在想事情了。”
她瞪了个责备的眼神,但随即恢复笑容,“走吧,我们一起逛。”
“好啊,要不要吃冰淇淋,那里有卖哦,我请你吃好了。”
“当然好!”
他买了两球的冰淇淋给她和自己,两人边吃边逛街。
他们聊了些琐事后,汤影璇说:“谈谈你办过的案子吧!”
“案子?没几件啊……你要听哪一件?”
“你有没有办过哪一个案子是没有谋杀案的?”
“没有谋杀案?我想想,啊,有个案子很有趣却没有犯罪事件。”
“是什么案子?”
“我教过的某一所大学,有个男学生暗恋另一名女学生,后来他们利用钢琴来作为交换信件的地点,通了许多次信。最后女方留下一连串暗号给男方,便杳无音讯,结尾发展出出人意料的真相。”
“听起来很浪漫,你竟然会经手这种事件。”
“什么案件都有可能遇上,不过我喜欢上述那个案件的浪漫色彩。”
“听起来是个以爱情为主轴的故事,介意告诉我详情吗?”女孩露出认真的神情。
“当然不介意。故事从某一个孤独的夜晚开始……”
至今他仍忘不了那晚的情景与气氛。他拥有不少故事,不论是虚构或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但总是无从诉说,因为从来没有倾听者。许许多多让自己带有热情的事总是深埋在心底,只能自我玩味。那些精彩的事不见得每个人都能与你共享。那一刻他才深深体会到,他是多么缺少一个知音,一个可以跟他分享一切的人。
女孩是一名很好的聆听者,不随意打断若平的讲述,但会在适当时机插入适当的话语,让他有兴致地继续说下去。更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她虽神情专注,但实际上都有在留意路况。当忘我的若平快撞上行人或对面有来车时,她都不忘提醒,或直接用手将他导入安全路径。
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却又不同于一般的暖意。
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胜过他平时在讲台上与昏昏欲睡的学生奋战两小时。
一看表,集合时间快到了,所谓“快乐是短暂的,痛苦却是永恒的”,莫过于此。
但他意犹未尽。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感,令他自在。
“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事件。”故事落幕时,汤影璇说。随即她又以兴奋的语调问,“未来几天有空再告诉我其他故事吧!我很有兴趣。”
“只要有机会,一定。”
一定。
“我有看过你在杂志上发表的几篇故事,听说是你真实经历过的案件?”
“啊,是的。你读过了吗?”
“打算朝作家之路发展吗?”
“嗯。”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有新作要寄电子文件给我哦!”
“没问题!”
这意味着可以跟她通电子邮件。好的开始。
将近十点二十分时两人一同回到停车处,不少人已在那里等待,当他正疑惑为何大家都不上车时,谢领队告诉他司机临时有事还没回来,等一下才会来开门。
“我们旅行团的车在那边。”女孩指着停车场的另一端,“大家好像都上车了,我先走了。”
“跟你聊天很愉快,祝你好梦。”
“嗯,明天见。”
他看着她的身影没入彼方的黑暗,直至消失于车中。
这时雷毅向若平走来,打了声招呼,手上提满大包小包的袋子,乐道:“看我的丰硕成果!”
“天藏书网啊,你到底买了什么?”若平睁大眼睛。
“最主要是人面狮身像,各种尺寸的我都买了,还有法老的塑像,躺的站的全身的半身的都有,花了不少银两啊!”
“呃……你高兴就好。”
这些不太实用的东西他是不可能买的。怎么没在埃及看到推理小说?
在停车处旁又是一间艺品店,店面还不算小。可能是等得不耐烦吧,化着淡妆的凌霞枫小姐发出一声不满的怨叹后,便走了进去。
一看到她进去,其他人也一窝蜂地跟了进去。
若平听到谢领队用英语对阿卜杜拉说他也要进去看看,如果剩下的团员到了知会他们一声,说人都在店里。没到的好像只剩下那一家四口。
店里东西不少,但实用性都不高,可以买来当纪念品。他左看右看,看到的不外乎是人面狮身像、法老王、金字塔等衍生出来的工艺品。
在店内闲晃的若平,突然听到一阵似曾相识的声音——女人的声音。
他寻着声音来源望去,是凌小姐在与店员谈话。其他人的目光似乎也被吸引过去了。
“Thirty dollars.”(三十美金)店员说道,他的右手捧着一座约二十厘米宽,七八厘米高的人面狮身像,看起来十分精美,与先前看过的粗制滥造品显然完全不同,散发出黄金的色泽。
“NO,five dollars.”(不,五美金)凌小姐冷冷地说。
“But this one is of fine quality!The person who sold me this bought it at amuch higher price.Please buy it at the price asked.”(但是这座质地很好!卖我的那人也是以很高价钱买进的,请照原价买)埃及人激动地说。
“Then,four dollars,or you get none.”(那么,四美金,不然拉倒)她的口气更冷了。
埃及人似乎愣住了,摊着手不知如何是好。“Twenty dollars.It's fairenough.Look here,I got a family to raise……”(二十美金,够公平了,听着,我必须养家……)凌小姐转身就走。
“Okay,okay……four dollars.”(好好……四美金)她转过身,将钞票递给店员。“You should've said that earlier.”(早说不就得了)店员皱了皱眉头,似乎开始后悔刚才他匆促的决定。
凌小姐接过装着斯芬克斯的盒子,不发一语地走出店铺。
“真神奇,也许她的眼睛有魔力吧!”雷毅喃喃自语,他瞄瞄那名挫败的埃及人。
谢领队咳了一声,向大伙说:“我们走失的团员已经回来了,该上车了。”
团员们踩着疲累的步伐,纷纷上车。
经过凌小姐的座位时,若平瞄见她把玩着新买来的纪念品,脸上还是冷冷的表情。其他人似乎也买了不少东西,只有他两手空空。
驱车回旅馆后,疲惫的团员纷纷回房休息。
走在廊道上,连晚风都是吹热风。感觉有些空寂。
进房,洗了个舒服的澡后,他躺在床上发呆。
然后站起来,无意识地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向外瞄了瞄。
外头蜿蜒向海边的步道,沿路昏黄的路灯点缀着。两道并立而行的人影映入他眼帘,随即没入他视线之外的黑暗。
虽然只有匆匆一瞥,但他确信自己没看错。
那是谢领队与凌小姐。
他拉上窗帘。这或许不代表什么。
那一瞬间,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渴慕,希望在那夜幕中走着的是他与汤影璇。
摇摇头,继续躺在床上。
他开始感到不耐烦了,就目前所发生的事,难道不能组织些什么?
不少东西被偷了,但那又代表什么?
完全没头绪。
他站起来,开始在房内踱步。
斯芬克斯,斯芬克斯。他的对手是斯芬克斯。
斗智游戏……他才不信。
眼镜、笔、手帕、《圣经》、小说、圣诞卡……遭破坏的《圣经》被撕掉一页,就整件事的意义来说也算被偷,只是多加了点戏剧化的呈现。
凌小姐刚刚买了个斯芬克斯。斯芬克斯英文是Sphinx。
Sphinx……
突然,他踱步的脚停住,心头一紧。
难道……
不会吧?真的是这样吗?但完全吻合!
总算有点眉目了!
他拿出空白纸张与圆珠笔,依序写下太阳眼镜、笔、手帕、《圣经》纸、小说、圣诞卡这些字。
接着他写下每项物品的英文:
太阳眼镜——Sunglasses
笔——pen
手帕——Handkerchief
《圣经》纸——India paper
小说——Novel
圣诞卡——Xmas card
原来如此!将每个失窃物的英文单词的头一个字母抓出来拼在一起,即得S-P-H-I-N-X=SPHINX!也就是斯芬克斯!
第五章 无名火/无头婴
他不禁哑然失笑。莫名其妙的连续失窃案动机只是为了传达这愚蠢的字谜?或者这拼出来的英文单词有其他意义在?比如说,某种预示?
预示?不无可能。但预示什么?
他皱皱眉头。也许斯芬克斯下一个目标是要偷凌小姐今天买的人面狮身像,但斯芬克斯不可能料到凌小姐会买它。因此人面狮身像会遭窃的预示假定是错的。
照斯芬克斯说的,有第二阶段的游戏……
或许性质会完全不同。
不同?他愁眉深锁起来。
先是窃案,再来难道会是……谋杀?
不会吧,在埃及杀人?根本找不到动机!况且,卡片提到第二阶段的“受害物”……斯芬克斯这颗不定时炸弹令他无法尽情游玩,要解决一切问题,只有将这名幕后主使者揪出来,才能真相大白。而这正是考验着他的推理能力。
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会开始觉得自己没几两重,过去的破案似乎都是凭借运气。但这么想的话,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摊开笔记簿,翻开全新的一页,拿起笔开始将整个事件的细节与流程记下。也记录了相关的人物数据,以及任何值得注意与参考的线索。
这花了他两个小时。
在这整个事件中,最困扰他的是why与who,也就是动机跟犯人的身份,他直觉这两个元素是相连在一起的,只要知道其中一个答案,另一个便能迎刃而解。
不过还是老话一句,这些都只是猜测。
旅程的终点站似乎还远得很。
隔天游览车离开滨海饭店,朝尼罗河畔驶去。接下来连续三晚他们都要在尼罗河上的游轮里过夜。今天上了船后,将沿河游览、参观神殿,食宿都在船上。这三天可以说是整个行程的最大卖点。
早上是连续数个钟头的车程,谢领队先让导游阿卜杜拉解说一下埃及的历史后,自己又做了一番补充,便放下麦克风,让大家的耳根子清静一下。
坐在若平前面的雷毅在阿卜杜拉讲话时就已经“阵亡”睡着了。若平望着窗外的景致,毫无睡意,陷入了沉思。美丽的尼罗河,他今天就能一睹其风采。夕阳下的尼罗河一定很美吧?独自一人凭靠在顶层甲板的栏杆,眺望着被染成金黄色的河水……多么罕有的机会。不过,似乎少了什么……“呃……对不起打扰各位闭目养神,”谢领队的声音响起,“各位,右手边这座神殿就是我们待会儿要参观的,而另一座是安排在下午的行程。我们上船用完午餐后会再出来参观。两座神殿都在附近而已。各位手上的行程表里面写着两座神殿都是下午参观,不过我昨天也说过了,行程表只是参考用的,参观内容大致相同,但顺序会随情况而调整,我想有出国旅游过的人都应该明白……好了,车子停好后就可以下车了。”
埃及的神殿真的十分壮观,规模宏大,气势磅礴,虽然岁月的刻蚀明显易见,但望着那雄伟建筑时,古代帝王的那股丰姿却犹如在眼前上演那般鲜明。
进入后,阿卜杜拉示意大家躲入阴暗处,他要先做一番神殿的解说。
听着听着,虽然躲在影子里,但仍旧酷热难当,流金铄石的温度令若平口干舌燥,一点也没有心神聆听导游的英文长篇大论。他扫了一眼大家的穿着,男性不提,女性的穿着是愈来愈清凉了。三名女大学生都踩着海滩拖鞋,戴顶遮阳帽子,张乔音的长发也扎起。
真的是热得受不了。他看见雷毅舌头外伸,已经快中暑了。
谢领队中译完导游的解说后,回头用英文与他交谈,阿卜杜拉有点不明就里地回问,谢领队郑重其事解释一番后,阿卜杜拉才点点头。
若平因为站得太远,没听清楚确切的交谈内容。
谢领队转过身来面对大家说:“因为游轮上供应午餐的时间已到,我想这座神殿剩下的部分我们就下午再来参观,现在请大家跟着我走,游轮就在附近而已。”
一行人边擦汗边步行。若平虽然感受到饥饿,但却没有强烈进食的欲望。
他心中想的是他认为比吃饭更重要的事。
不知道“佳富”旅行团是不是也搭跟他们一样的船?希望是。
虽然谢领队说游轮就在附近,但也有一段距离。不过远远望去就能看见许多艘船只的上半部,那肯定就是他们的水上饭店了。
“哇!好棒!真的要住那里面啊!”韩琇琪露出企盼欢欣的表情,“虽比不上铁达尼号,但已经不错了……雅晴你在看哪里啊?怎么一副失神的样子?”
“啊,有吗?没有吧,”严雅晴用微弱的声音说,“太热了,所以没什么精神。”
张乔音转头,以一向稳重的语调说:“等会儿上船你看要不要先洗个澡,会好一点。”
“嗯,谢谢你,乔音你真体贴。”严雅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到达河畔了,近十艘水上旅馆停泊河畔,船名都用鲜艳的颜色漆在船身上,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欣喜的表情。
听导游说,里面有近百个房间。
谢领队宣布:“我们的船名是PIONEER,拓荒者号,我看到了,在那里,橘色那艘。”
鲜艳的橘色船身在正午的日光照射下格外显眼,最顶层的甲板散置着凉椅,中间还有一座吧台,事实上邻近的船只都是如此模样。
河畔,人群聚集,来来往往。
这些都是来旅行的游客吧。他暗想。
尼罗河,充满神秘与浪漫色彩的尼罗河,慵懒地躺在他面前,一股风情万种的浪漫袭上他心头。
日落时分的尼罗河应该很美。不知道为何,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一种怅惘的感觉。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自己。自己的一些心灵特质,就像罩上一层谜般的外衣。他认为自己是名悲观主义者,思虑过度使他习惯用黯淡的眼光看待任何事;即使在某些时刻快乐达到顶峰,悲惨的思绪也会突然出现,将喜悦打翻。
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与特质,最内里的性情永远改变不了,他觉得很多时候他很难去做所谓“敞开心胸”的尝试。心里始终有一块断片,而他不断在寻找断片的过程中沉沦。
眼前河水的景致,他说不上来,宛若他心像的呈现,有某种连接的共鸣。河水以沉静的姿态在追逐些什么,却又传达着感伤的低语。默默地追寻,却又有种无力感。未来、未知似是一摊水,他无法一掌攫住。
只是想压抑住那股无来由的感伤,不让它蔓延。
来到异国,给了他一个机会跳脱自己的感知与思维框架,涌生新的情感来审视自己。
人很难了解自己。人很容易苦闷。
团员的兴奋激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们来到船前,上船的小桥已经搭好,两名船员站在入口迎接他们,露出和善的微笑。
导游带头,领队殿后,他们一个个上了小桥,进入船内。
一进到大厅,一阵豁然开朗——对面是服务台,后边墙壁挂着四个时钟,由左至右分别标示开罗、纽约、东京、伦敦的时间;大厅中央垂下一盏华丽的吊灯,闪闪发亮;右边一道旋转楼梯通向二、三楼;整体气氛十分整洁、舒适。
谢领队走向柜台与服务人员交谈了几句,转过身来说:“午餐已经开始供应了,我们先去吃饭,吃饱后请各位在这里集合,发个钥匙让大家回房休息,再继续下午的行程。餐厅在楼下,楼梯在右手边角落那里。”
若平这才注意到进门右边角落有一道向下的楼梯。
众人下楼梯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宽敞的餐室,华丽的地毯延展脚下,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坐在铺着洁白桌巾的桌旁动着刀叉,大快朵颐,有说有笑。白衣的埃及侍应生穿梭其间,上菜收盘。
“人家都已经在开动了,我的肚子快饿扁了。”雷毅摸摸肚子,咕哝道。
“我们的位置是靠窗这两桌,中午吃的是套餐。”谢领队指着两张方形餐桌说。
窗外河水竟然高至头部,若平才想起这里是地下一楼,整艘船的底部是没入水里的,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可以说是在水中用餐。
众人落座后,侍者立刻端上热腾腾的浓汤,每个人都狼吞虎咽起来。
解决汤后,若平往椅背一靠,正想喘口气时,主菜立刻上桌。是肉排之类的食物。他擎起刀叉,边吃边往四周观望。
餐厅中央是色拉吧,不过现在没有食物摆在上面,那应该是吃早餐时使用的吧。旅客来自世界各地……咦?那边那一桌坐的不是另一个台湾团,“佳富”旅游吗?那她……女孩坐的方向正好面对若平的视线,她立刻意识到他的目光。她露出微笑,拿起皮包上的小熊,轻轻摇着小熊软绵绵的左熊掌对他招手。
他也回了一个微笑。
“侦探,你在对谁笑啊?”严雅晴的声音传来。吃了东西后,她的精神似乎恢复了。
“没,没有,没什么。”他尴尬地掩饰。
这次与若平同桌的人有雷毅、严雅晴、邱宪铭和那一家四口——林政达先生与他太太许芳雯,两个小男孩、女孩分别是林宇翔、林欣涵。
“别说谎哦!”严雅晴略带淘气地说。但她眼神下似乎有着什么。
“别看他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骨子里可是偷香猎艳的高手呢!”雷毅露出阴险的冷笑。
..若平正要反驳时,雷毅接着又说:“话说回来,上次雾影庄那个阳光小妞哪里去了?该不会你把她甩了吧?”
“雷先生的作品我拜读过几本,我个人比较欣赏的是……”一旁的林先生突然插嘴进来。
若平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人懂得一些人情世故,出来救他。
林政达是地方基层的公务人员,头发梳理整齐,涂抹过多的发油闪闪发亮,头发虽全黑,但鬓角处有白色发丝,猜测应该是有染发过;太太许芳雯是名家庭主妇,年纪四十左右,笑容十分亲切,好像随时会端出一盘蛋糕请你吃似的;两名小孩,林宇翔看起来是初中小男生,戴着眼镜,正值变声时期,嗓音沙哑;林欣涵大概是小学三四年级的小女生,绑着两条小辫子,一脸稚气。两个后生晚辈都相当安静,扒着肉排。
一见雷毅与林先生聊了起来,若平转头问严雅晴:“咦?今天你怎么没跟你朋友坐在一起?”
“哦,我说我要跟你一起坐,听听你的办案经历,看到你坐这桌我就跑过来了。她们两个因为先坐下,这里也没多余的座位,就不想过来坐了。”
“原来如此,好吧,你想听些什么?”
女孩顿了一下才说:“案子先别说好了,我想知道..那女孩的事,你的‘艳遇’。雷先生提到你把她甩了,他是这样说的吗?但你说……”
“呃……”他迟疑了一下,思考着该怎么回答,“这其实有点私人,不过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应该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你遇上了她,双方也互相认识,后来才知道她已经心有所属?”
“……可以这样说。”他略带踌躇地回答。
“你……有对她告白吗?”严雅晴没有注视若平,小声地问。
“没有。”他瞄瞄邻座的人。雷毅与林先生谈得正火热;许芳雯也与她儿女在谈话,似乎没注意到他的样子。
严雅晴沉默了半晌,才说:“你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吧,有没有想过要怎么把她‘抢’过来?”
“并没有,那样做有违我的良心。良知不准许我……拆散他们。”
“违背良心?”严雅晴迟疑片刻,“该不会是……她结婚了?”
若平有点惊讶,为何她猜得这么神准?
“没错。”
“噢……”女孩低声喃喃说了几个字,但他没听清楚说了些什么。
“我们换个话题吧!”若平提议。
突然,邻桌的谢领队站起来,说他要先上去看看大家的行李是否已经运上来,要众人慢慢用餐,便离开了餐厅。
雷毅转头过来:“我刚刚是不是错过什么精彩片段?”
“一点都不精彩,吃你的饭吧!”若平道。
片刻后,团员们在大厅闲晃,“佳富”旅游的团员刚刚就先离开餐厅,现在应该是在房里休息吧。
望着门外的尼罗河,波光粼粼,十分引人遐思。船要等晚上才启航。
谢领队突然从楼梯上走下来,手里捧着一堆钥匙,招呼道:“大家都到齐了吧?我刚刚check过,行李都到了,已经放在你们房门口,没拿到的人记得跟我说一声。现在来发房间钥匙。”
若平赶忙靠过去。
“来,林政达先生一家人的是402、403……”谢领队依序念出人名与号码。
钥匙用铜圈系在一条长形圆木棒上,十分雅致,不过棒身已老旧不堪,处处有剥蚀痕迹。木棒上刻着号码,若平是313号,在第二层的房间。
谢领队宣布了等会儿的集合时间后便让众人解散。
若平发现与他一道走的有张乔音、严雅晴、韩琇琪、陈国茂夫妇。其他人好像都住第三层。
经过若平的明察暗访,他事后在笔记本绘制简单的房间配置图,如下:
到了房门前,行李箱果然立在门口。他将钥匙插进孔内,转动,开了门,将行李拖进房内。
里面的景象映入他眼帘。他首先注意到的是面向房门的那面墙上,装设了一扇大窗,也就是说,面向房门的那面墙是整片的窗户,外面景色尽收眼底。因为此刻船尚未开动,因此外头可看见的是码头旁的街道。
房间大小适中,超乎他想象的精致舒适。
可以将房间分为三个方形区域:踏进房里的第一部分,左手边是带有镜子的衣橱,中间是走道,衣柜对面则是浴室;第二区是小型客厅,有舒适的沙发、矮桌,面对沙发的是一部立在附抽屉柜子上的电视,电视对面的墙壁上有两盏灯,上罩白色灯罩,两灯间挂着一幅金字塔的画;第三部分就是床,左右各一张单人床,两床间的床头柜上有一部电话。两张床的底部有木板从墙上延伸出,区隔第三区与第二区,看起来有点像半扇的屏风。
他决定先冲洗一下身体。
拿好了换洗衣物,若平打开浴室的门,进入。
浴室也十分雅致,进门后右手边是马桶与垃圾桶,左手边是洗手台,上头摆着各种盥洗用品;有一个面纸抽取口嵌在洗手台之中,使用十分方便;洗手台上方则装设着长方形的大镜子,镜面闪闪发亮;正对着门的右前方是圆柱形的淋浴间,附有拉门,冲澡时可拉上,以免弄湿地板。
他进入淋浴间,打开莲蓬头。心想着洗完澡后,先到大厅逛逛吧。
三十分后,若平在一楼大厅闲晃,看来他是来早了,只看到邱宪铭面容深锁坐在沙发上,张乔音则站在门边望着外面。
女孩看见若平走过来,露出微笑,轻轻点了头。面容清丽的脸庞映现出两个酒窝,散发出一股清纯的美。她穿着粉红色的T恤,运动长裤,头发扎成马尾。
若平也回了个微笑,问道:“你的两个好朋友呢?”
她用一贯稳重、清晰的语调回复:“雅晴还在整理头发,叫我不必等她;琇琪说她等会儿就下来。”她抬起右手轻拂额前头发,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上面有着“十”字形的浮雕状。
整体看来,很像神话里的女神。他暗忖。以清澈河水、广阔蓝天为背景的女神。
“这么说来你跟严雅晴住一起啰?”他问。
“是的,不过我想琇琪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才会回房吧,毕竟我们三个人总是形影不离的。”
“你遗失的笔找到了吗?”这个问题他老早就想问了。
张乔音露出有点讶异的神色,“你怎么知道我的笔不见了?”
“我在游览车上时听你说的,呃,我就坐在你旁边。”
“没什么关系啦,那又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不过笔是真的不见了呢。”
女孩蹙眉的模样很美,恐怕在校园里是让男人趋之若鹜的对象。
“对了,你们是天河大学的学生吗?”
“嗯,我们三个都是同校话剧社的学生,不过都不同系。”
“原来是话剧社啊……”
天河大学的话剧社可是非常有名。
“既然是天河大学,那或许你认识……”
这时候谢领队突然出现,召集团员,若平没机会继续说下去。
谢领队宣布:“陈国茂先生上吐下泻,陈太太说要在房里照顾他,因此不参加下午的行程。”
“严不严重啊?”一旁的林政达一脸关心地问。
“我刚刚去探望过他,陈先生说先休息一个下午看看……来埃及的旅客常发生这种情况,都是上吐下泻,我遇过好多次了,应无大碍,但必要时还是得找医生。”谢领队回道。
“真是倒霉啊,下午还要参观难得一见的神殿呢!”程杰晋惋惜道,左手臂绕在妻子颈后,抚弄着她的耳环。
“不舒服还是不要勉强比较好。好了,我们走吧!”谢领队挥挥手,带领团员出船。
于是一行人出发了。
火伞高张,下午行程涵盖中午那座未参观完的神殿,与另一座在附近的神殿。神殿的名字若平老是记不起来,只记得每一座都好大好壮观,一群令人眼花缭乱的神祇在导游的英文解说中飞来飞去,飞进他的一只耳朵,再从另一只耳朵飞出去。
虽然参观神殿十分有趣,但酷热的天气令人晕头转向,若平感觉自己濒临中暑边缘,身体各部位正一丝一丝地蒸发。
参观模式大概都跟之前一样,谢领队先做个简单解说,然后是阿卜杜拉做正式解说,谢领队再翻译成中文。
人群虽多,但神殿更广大,瞻仰着那些古老的奇迹,若平觉得自己进入了时光隧道。
导游解说结束后的自由活动时间,他都是独自游览。偶尔跟雷毅没头没尾地对谈几句,或与其他团员打声招呼,不然就是眼光逡巡四周,寻找另一旅行团的踪迹。
但这次他找到的,只有内心里的一片空虚。
因为他们的行程有调整,所以没有遇上吧。只能期待在船上见面了。
炎热的天气下,结束行程后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左右,回到船上也六点了。
穿越游轮大厅,踏上阶梯,每个人都犹如刚从烤箱中逃出。若平回到房间后,擦擦汗,洗洗脸,稍微歇息了一下,找不到事做,便决定出去走走,反正船上都没好好逛过。
他从一楼大厅逛起,年轻的程杰晋夫妻正依偎在门边望着外面的尼罗河水,若平向他们打声招呼;他也绕到地下餐厅去看了几眼,有两名船员在擦拭餐桌;接着他上楼,第二层有个交谊厅,排满了舒适的沙发座椅,正中央还有个小舞台,天花板垂挂着亮眼的水晶灯,舞台两侧耸立着白色柱子……这里应该是团体活动的举行处所吧!此刻交谊厅里只有邱宪铭先生沉陷沙发中,似乎在沉思。
若平决定不打扰他,便径自步上三楼,再上到顶层甲板。
上面人声鼎沸,他这才发现右半部有个小型游泳池,不过因为太小了,容纳不下几个人,深度也不够,没有伸展的空间,只能泡泡水。几名金发小孩窝在里面。
中央的吧台正供应着饮料与吐司,不少人在那里排队,有的衣着整齐,有的只穿泳装。
也有许多人凭靠着栏杆,眺望不远处的几艘游轮,拼命挥手。彼方游轮顶层甲板上的游客,也举起手来回应。
若平四处望了望,没看到什么熟识的人在甲板。脚步一移正想下去时,眼角突然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就在角落的桌旁,凌霞枫小姐冰霜般的身影握着咖啡杯。
她的对面是谢瀛志领队。
第二次,至少是若平看到的第二次。
十分难得,笑容竟然从凌小姐的嘴角漾出,她十分怡然自得地与谢领队谈天,那冰融后的笑靥更是另一番美景。
现在他头一次正视这个问题。不过跟他无关,或许没必要再想。他该担心的是斯芬克斯出其不意的伏击,而非别人的暧昧关系。
疑惑地再看了一眼,若平便轻步下楼去了。
斯芬克斯在房里,身陷沙发中,手握着笔。
他小心翼翼地书写着,尽量不让笔迹的特征显露出来。
船正在行驶,但感觉不到船身的晃动,行进得相当平稳。
目前为止进展得还算顺利,他的一切行动,都是成功的,每一步棋都如他所想,没出什么大纰漏。
黑笔在桌上的那张白色卡片上舞动,他写道:
林若平:
我觉得我高估你了,当你发现这张卡片时,代表第一回合我赢了。在第一阶段的游戏中我透露了讯息给你,可惜你解读太慢,或者根本没解出来,否则你应可制止这张卡片的出现。
第二回的谜题更难了,你要解开的是人面狮身像消失之谜……如果连第一题都让你感到吃力,那我想你可以直接放弃。
第三回将是我们的终点……你绝不能失败,因为失败的代价将是某个人的性命。我想你也不希望看见谋杀案在这艘船上发生吧。
祝好运。
斯芬克斯
他再审视了一遍卡片,确定内容没有问题。
卡片的背面画的正是人面狮身像的图案,与先前送出的两张是同一系列。
以某个人的性命来作为赌注……
他转头看着沙发上的物体。那是一具人面狮身像的傀儡,头部是法老的脸孔,可以拆卸下来当做全罩面具使用。
他凝视着那副面具,嘴角微微扬起。
晚餐八点供应,若平下到一楼大厅。谢领队在那里招呼大家下楼用餐。
船上的餐点相当丰盛,餐盘内的食物看起来虽没多少,但吃下去可是很饱的。
这次刚好与谢领队同桌,他闲谈着带埃及旅行团的种种,若平也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心想他怎么不讲推理故事。
吃完一顿丰盛的晚餐后,若平踩着闲散的步伐回房。从窗户望出去,夜幕已笼罩大地许久。
引擎声作响,船动了起来。终于起航了。
“喂,大侦探!”是雷毅的声音。
若平在二楼的长廊入口停住,回头,“什么事?推理作家。”
“等会儿在交谊厅有晚会,你要不要去看看?”
“晚会?你怎么知道?”
“谢领队跟我说的,听说去的人都要一身埃及人打扮,我刚刚已经在一楼的服饰店租了一套衣服,等一下穿去……怎样,你要不要去?”
“晚会是什么内容?”
“唱歌跳舞吧!我也不知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唱歌跳舞?那算了。我在房里看书就好。”
“我想‘佳富’旅游的团员应该会全部参加吧。”雷毅阴险地看着若平,声音突然带有一股邪气。
若平心头一震。说得对,我怎么都忘了。
“好吧,就跟你去看看。几点开始?”
“十点整,到时交谊厅见。”
抛下一个胜利的笑容就走人了。
化装舞会?刚刚领队怎么没宣布?
他皱皱眉,耸耸肩。往房间方向走去。
进房后,他像崩塌的自由女神像般倒在床上。
离十点还有一个多小时,现在呢?
他在床上坐起来,决定好好研究事件,借此消磨时间。
时光在思考中流逝。
九点五十五分时,他颓然地离开房间,往交谊厅走去。
对于事件的研究一点进展都没有。
走在走廊上,几名外国年轻男女已穿上埃及传统服装,兴冲冲地比手画脚,讲着他听不太懂的欧洲语言。看来真的有化装舞会这回事。随便穿应该没关系吧?
转个弯到达交谊厅,门口有人在抽烟,里面已有不少人在,人声鼎沸。厅内唯一的照明是小舞台上的水晶吊灯,光线十分昏暗,各国游客云集,一时找不到雷毅的影子。
“喂,若平,在这里!”雷毅站在舞台旁的沙发向他招手。
他走了过去。
凌霞枫小姐也在,除此之外就没人了。
“奇怪,大家都不知道有晚会吗?”若平问。
“不是领队忘了说,就是大家累得不想出来。”雷毅说。
若平这才注意到他的穿着,又是大头巾又是宽松长袍的,果然是一身埃及人打扮。白色头巾像一块棉布头盔般包覆住他整个头部,也覆盖住后脑再垂下肩膀,好像戴反的防弹面罩;长袍十分宽松,显然尺寸不合,松弛的袖袍与下摆空空洞洞的;肩膀处还有像布袋戏人偶似的“护肩”突出,更增加了整个人的宽度。若平觉得雷毅全身好像胀大了两倍。
他强忍住笑意说:“这真的是埃及服装吗?怎么看都不对劲。”
“我哪知道!反正就下面的店租的,大家还不是这样打扮。”
环视全场,的确超过一半的人都有打扮,凌小姐倒是没有。
正当若平扫视全场时,“佳富”旅游的人马攫住他的目光。
她应该在吧!
那团似乎是全员到齐,有三十多人。每个人都有整装打扮。
她娇小的身躯虽不显得特别突出,但他的目光立刻聚焦到她身上。女孩一身异国打扮看起来格外可人,她正跟她的红发女性友人聊天。
“看到了吧!”雷毅笑道,“他们那一伙人不到十点就已经都进场了,向心力很够呢!”
“是吗?”他移开视线,心不在焉。
晚会还没有开始的迹象。
门口一道熟悉的影子步入,引起他的注意。
“这里是有什么活动啊?”那人眼尖,一下子就看见若平,朝他走来。
是韩琇琪。
“听说是晚会,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只是饭后的散步罢了。这里好像蛮有趣的,我就留下来看看吧。”韩琇琪望了望四周。
“啊,开始了!”雷毅叫道。
身材肥胖的船长站到舞台上,拿着麦克风用英文讲了些话;接着开始介绍来自世界各地的旅行团,并请每个旅行团派出一名代表用母语说说话。台湾团代表发言的是“佳富”旅游的导游,虽然是埃及人,却会说中文,听说在北京留学过,说得相当标准流利。
通通介绍完毕后,晚会正式开始,舞台旁待命的几名船员立刻跃到台上,准备拉人上去跳舞。
若平愣了一下,若拉他上去跳,那可就糗了,他连扭个屁股都不会,幼儿园以来一直最厌恶跳舞。他没有那种细胞。
有一股想溜出去的冲动。
穿着白制服的船员看见凌小姐坐在舞台前面,便一个箭步向前,执起她的手,邀她上台。她迟疑了一下,便踏上舞台。
舞台两端各有一根圆柱顶住天花板,十分华丽,中央的水晶灯是大厅内唯一的照明,若平他们在舞台旁的座位,也感受到了律动的气氛。
配合舞蹈的音乐响起。
谢领队与阿卜杜拉在此时来到,站到若平旁边,他向他们打了声招呼。
“你也来了啊?”谢领队微笑着说,“忘记宣布有化装舞会,大家大概都回房休息了。”
“雷先生告诉我才知道的……”若平望向舞台,“凌小姐跳得很不错哦!”
谢领队一闻言,目光立刻转向舞台,仿佛注意力瞬间都被吸过去。
船员与凌小姐舞了几步后,发现凌小姐似乎是跳舞能手,于是低声与她讲了几句话,并指了指两旁的柱子。凌小姐迟疑了半晌,然后拿下斜背的皮包交给船员。埃及人很小心地将皮包挂在圆柱上突出的浮雕上。然后两人再度翩翩起舞,令人迷乱的舞步从女方的身姿中不断溢出,两人身影交错,分分离离,糅合进水晶灯昏暗但艳丽的光线中,绘出一幅结合魅影与神秘的图像。
台下的人掌声纷纷响起。
若平偷偷瞄了谢领队。他的表情还是一样专注,看不出其他情绪。
凌小姐与船员共舞,还舞得那么精彩,他心中……会不舒服吗?
突然有人拍了拍若平的肩膀。
“嗨!”
他转头一看,“熏衣草”睁着大大的双眼对着他笑。
“你不上去跳吗?”她问。
女孩披了一件深红色的埃及传统服装,头部倒是没有其他装饰或配件;梳理整齐的黑色短发显露出旁分线,相当清纯可爱。她仍旧带着可爱的小熊包包。
“我?我不会跳。”若平透过昏暗的光线端详她的脸庞,黯光将一切瑕疵都掩盖住了。先前在飞机上端详过她的容貌,她的皮肤虽白皙,但并非完美无瑕;有时候一些小小的瑕疵美所造成的效果反而超越百分之百的梦幻完美,这是因为梦幻完美不能贴近现实,因此无法引起感动。
“我是会跳啦!可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会不好意思呢!”她说。
“要不要上去跳跳看?”若平问。
她摆摆手,“别开玩笑了,真的不想。”
“啊,你要不要喝饮料?我帮你拿。”
吧台有自取的饮料,有酒也有果汁。
“好啊,果汁就好。”
若平端来两杯葡萄汁,与她继续观舞。
“没想到她那么会跳舞。”谢领队突然在若平身边呢喃。
“一看就知道有练过,看那熟练的姿态!”雷毅惊叹道。
就在众人沉迷于舞台上的曼妙舞姿时,突然,一阵惊叫声划破音乐。
若平吓了一跳,但在他受惊吓的一秒后,又立刻受到一次更大的惊吓。
汤影璇在被尖叫声吓到的那一瞬间本能地朝他的怀里靠去,但立刻意识到尴尬,又快速缩回了。
在他还没能分析出她的发香是属于哪一品牌的洗发精时,第二次尖叫又响起。
他赶忙朝叫声来源看去。
在右手边的窗边,一团火光在黑暗中肆虐。
那是窗帘……
突然左手边也有人叫了起来,左排窗户中间一扇窗的窗帘也燃烧了起来,蹿起的火光,在黑暗中格外鲜明。
两团怪异的鬼火在大厅两侧燃烧,看起来就像飘浮在黑暗中、吐火的骷髅头。鲜明的火焰蹿升,仿佛在向上天祈求神迹。
全场顿时骚动起来。
船员用阿拉伯语呐喊,似乎是急着要去取灭火器,可是就在他们有所动作的一瞬间,更令人悚栗的事情发生了。
中央舞台上的水晶灯突然啪的一声,熄灭了。
一片黑暗陡然落下,只有左右两侧燃烧的火焰发亮。
许多女人一起尖叫起来。
很多人往门口处涌去,因为门没关,有光线渗入,所以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辨认出出口在何处。但出人意料地,就在有人开始在门口推挤时,水晶灯啪的一声,又亮了起来。
这时两名船员拿着灭火器冲进来,开始抢救火势。
船员额头冒汗,操作99lib.着灭火器,显然他们从没遇过这种情况。在灭火器的威力下,火势一下子就被扑灭。也许与窗帘材质有关,延烧的速度不算太快。
若平松了一口气,看看四周,人少了一大半;有个金发小孩在门口被推挤跌倒,正号啕大哭;门边供应饮料的吧台前,也有一位侍应生打翻了餐盘,饮料洒落一地。恐惧、疑问、害怕以各国语言从人们的嘴中泄出,有些人急忙往外跑,有些人迟疑地留在现场,似乎不明白究竟是留着安全还是离开安全。场面十分混乱。若平身旁的阿卜杜拉和雷毅一脸惊魂甫定,搞不清楚状况似的望着四周。
谢领队与凌小姐两人站在舞台旁,紧紧靠在一起,两手也紧紧握着。脸上都刻着惊骇的表情。
好像是察觉到若平的注视,谢领队放开女郎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说:“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停电吗?”
他不期望有人会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麦克风的声音响起,光头、魁梧的船长踏上舞台,急急忙忙地用英文道歉,抚慰大家不要害怕,水晶灯大概是故障才会忽明忽灭;至于窗帘……他倒是没提到。
对听不懂英文的旅客来说,船长那力求镇定的慌张姿态,反而更助长了现场的不安;他那反复挥动的“不要慌张、不要慌张”的手势,好像在说“赶快出去、赶快出去,这里很危险”。有几个人在船长上台后又冲了出去。
火灭后没什么事再发生,水晶灯也维持开启状态。喧闹声渐渐平缓。
除了几名乘客因推挤受伤外,没什么严重事态。受伤的乘客由船员送到楼下擦药。旅客不欢而散,船长与船员亲自在大门处不断地安抚、道歉。
“我们也该走了吧!”汤影璇对若平说。她已经卸下埃及装扮。
“哦,好的。”他虚应一声。奇怪,好像少了一个人。韩琇琪在刚刚的骚动中就回去了吗?
这时与谢领队走到门口的凌小姐,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我的皮包忘了拿。”便匆匆跑向舞台。
若平停下脚步,看着女人。
凌小姐在圆柱边徘徊了一会儿,神情转为焦急。
谢领队上前询问:“怎么了?”
女郎疲倦地说:“不见了,刚刚挂在这里的皮包不见了。”
圆柱的浮雕上空空如也,没挂东西。
“难道是刚刚的混乱中……”谢领队用不可置信的语调说。
雷毅开口道:“一定是这样,有人看准灯光熄灭的时候摸走凌小姐的皮包……搞不好就是邀凌小姐跳舞的那名埃及人……”
“不一定,全场的人都能看见皮包所在处,谁都有可能。”若平说。
当事人嘴唇紧抿,不发一语。
“对不起,可以请问一下凌小姐,你皮包中有放什么贵重物品吗?”若平慎重地问。
“没……没有。只有一些美金,那算吗?”
“或许算。不过……是不是可以请谢领队或阿卜杜拉导游去告诉船长这件事,请他们帮我们找一下附近区域,因为里面若是没放什么贵重物品,窃贼或许会将皮包随地弃置也说不定。”
“有道理。”谢领队转头用英文对导游解释。
埃及人露出惋惜的表情,才点点头。
两侧的窗帘旁各有一名在收拾善后的船员,他们瞪着烧焦的窗帘,皱眉。船长因为关心伤员的伤势,刚刚就下楼去了。
“那我与阿卜杜拉到楼下去船员室找船长,你们……”
雷毅点头,“我们待在这儿,看能不能帮上忙。”他看了一眼若平。
若平也点点头,“我们先找找交谊厅好了,搞不好掉在哪张椅子下呢。”
两人离开了。
凌小姐说:“抱歉,我不应该麻烦你们的……”
“哪里的事,有困难大家互相帮忙嘛!”雷毅已经开始翻查沙发椅底下,动作既粗暴又快速,好像要将整个交谊厅拆掉似的。
若平与汤影璇也开始帮忙寻找。
凌小姐的皮包是黑色的,有着细长的背带,雅致的造型,整体而言相当符合她本人的风格。一看就觉得应该是那种冷艳、冰霜般的女子会背的包包。
东翻西找,椅子下、地毯上,甚至是吧台本身都没看到皮包的影子。
经过几分钟徒劳无功的搜寻后,谢领队、阿卜杜拉与船长赶来了。
领队说:“船长已派了三名船员从一楼死角展开搜查。根据服务台人员的说法,他并没有看见有人下楼到餐厅,所以那里应该可以略去。”
船长立刻喝令在场的两名船员加入搜寻。
但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发现。只差没把整个地板掀开来。
“有可能不在这里……”凌小姐喃喃地说,显得很丧气。
就在此时,一名船员欣喜地冲进来,手上抓着一只黑色皮包。
他用阿拉伯文与船长交谈了几句,便将皮包递给船长,船长再将皮包递给凌小姐。
“是这个没错!”女郎赶紧接过皮包,紧绷的神色瞬间消失。
皮包是在交谊厅外的公共厕所里找到的,被丢在地板上。
凌小姐立刻清查里面的内容物,船长神情紧张地在一旁等候。若有什么闪失,身为船长他可是难辞其咎。
她抬起头来,没有特别对着谁说:“我的房间钥匙不见了。”
“房间钥匙?”谢领队惊呼,表情显得呆滞,好像突然不知道“房间钥匙”这四个字代表的意义为何。
“这可有趣了。”雷毅冷笑,他身上不搭调的装扮令人发噱。在这个沉重的时刻不应该有笑容的,但推理作家那一身怪模怪.样令若平忍俊不禁。
谢领队用英文告知船长钥匙失踪,船长瞬间像被雷击中一般,只差血没吐出来。他表情凝重地点头,然后要大家立刻移师到凌小姐的房间,他准备用备用钥匙开门。
三分钟后,同样的一批人马聚集在407号房前,船长拿着备用钥匙,手颤抖着,插进门上钥匙孔,转动,开门。
他推门的手迟疑了一下,皱眉。门后好像有东西卡在下面。
他再用点力将门推到半开。里面是暗的。
船长肥胖的身躯闪身进入门后,蹲下,又站起身。
他伸出右手,递出一把钥匙给凌小姐,上面刻着407。女郎点点头。
“原来被扔在门后,凌小姐,你要不要先进去看看有没有东西遭窃?”雷毅嘀咕。
她颔首。船长会意地站到走廊上,以便让凌小姐进入。
“啊!等等,你的房间钥匙可不可以先借我看一下?”若平说。
女人用锐利的眼神默默凝视着若平,不发一语地将钥匙递给他。
就在她合上门的那一刹那,若平瞥见门后——就在凌小姐的身后,浴室的门前方——有个东西从天花板垂下,因为里面是暗的,看不清楚,但借着走廊光线渗入与门被合上的那一瞬间所见到的影像,若平捕捉到那物体的轮廓。
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小孩两手勾在天花板,像猿猴般地垂吊在那里。而那个小孩竟然没有头。
第六章 侦探业复活
门在他眼前被关上。他默默拿起手上的钥匙。
“你想干吗?找寻窃贼的线索?”雷毅问。
“搞不好有留下什么痕迹吧。”他仔细检视钥匙,但翻弄过一遍后,相当失望。那把钥匙与其他钥匙并无两样,木棒上的原木味依旧,钥匙散发着淡淡的铜臭味;棒身与钥匙本身也没什么奇怪痕迹。完全一无所获。
他失望地放下钥匙。
“有什么发现吗?”汤影璇轻声问道。
若平摇摇头。同一时间,房门开了。
凌小姐探出头来,面无表情,用单调的语气说:“没有东西遗失……我想这只是恶作剧吧,很抱歉麻烦你们各位,不过现在没事了。”
她用英语向船长解释,船长好心地一再确认。女郎摇摇头,摆摆手,坚持什么事都没有。船长再三确定后,才放心地离开,离开前还不断嘱咐若在房内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一定要立刻通知他。
若平将钥匙还给凌小姐。
谢领队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对凌小姐说。若平对雷毅使个眼色,示意该离开了。
“林先生,请等一等。”女郎唤道。
“嗯?”才刚踏出几步的若平转身,有点迷惑。
“请问你住几号房?”
“313,在楼下。”
“噢,没事了,谢谢你的帮忙。”她做个“再见”的手势。
“不,我没做什么,今晚的事我很遗憾。”他礼貌性地回应。
“没什么事,晚安啰!”她对若平点头后,眼神便转回谢领队身上。领队脸上虽然没显露出什么,但心里应该恨不得将自己扫到尼罗河里去吧。若平心想。
业余侦探看了汤影璇一眼,两人便转身离开。
“不打扰你们,我先回房休息啦!”雷毅住404。
若平与女孩漫步到环绕一楼大厅上方的二楼环道,那里有沙发休息区和一些埃及古物摆饰品。休息区目前空无一人。
女孩开口:“没想到真的发生诡异的事情了,你不是个侦探吗?想不想找出背后的真相?”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表情带着期待与兴奋,还有一些他无法解读的情绪。
“我会有所行动的。”
“真的吗?”她惊喜道,两手合在一起,“我也可以帮忙吗?一定很有趣!”
“噢,当然,你可以提供我想法,侦探工作不是那么轻松的。”有时候还很危险,但他不忍心打破她的憧憬。
“你一定很喜欢推理吧,难怪当时在飞机上你会那么长篇大论地推理,还有刚才查看钥匙的神情,都说明了你是个推理狂。”汤影璇说。她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相当动人。
若平很想找个形容词来形容她,但再怎么找遍他的字典还是觉得“可爱”这个词最适合,不知道是否因为他的字典太破烂。虽然“可爱”是很平凡的两个字,说了对方可能也不会特别感动,但他发现,最简单的词往往是最能呈现出真实情况的词。
“我是喜欢推理,但不是每次都一摸就准。”他说。
他们凭靠在可以俯瞰一楼大厅的栏杆旁,大厅沙发上坐着一名抽烟的外国人,他正盯着服务台上的四个时钟。
“好吧,那对于今晚的事件你有何看法?”女孩转头望着他的侧脸。
“似乎是有人趁着电灯熄灭时偷走凌小姐的皮包,然后躲在厕所里面检视是否有贵重物品,后来拿走她的房间钥匙,皮包弃置厕所,接着跑到凌小姐房内搜刮,再将钥匙丢在房内,关上门逃掉。”
“可是凌小姐却说没东西失窃,好像连皮包里的钱都没被偷。”
“我也不清楚,也有可能是她为了某种理由隐瞒遭窃的事实。”他突然想到那个无头的小孩。那真的是一个生命体吗?
“如果是那样就太奇怪了,”女孩歪着头,“不过最奇怪的还是那起火的窗帘,为什么会突然燃烧起来呢?”
“我承认我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他疲倦地回答,“也许是某个调皮鬼溜到窗帘边点火……”他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但两边的窗帘同时燃烧?这么说来有两个调皮鬼啰!”
“这个嘛……”他沉思起来。女孩在身旁的事实令他的理性沉思立即宣告失败,沉到尼罗河里救也救不起来。
“该死!”他不自觉地咒骂一声。
“什么?”女孩吓了一跳,吃惊地望着他。
“没事,没事……”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在内心又咒骂一遍自己的愚蠢,“我是说这案情令人想不透,纵火的人真该死。”
“哦,原来是这样啊!”她又露出笑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时楼梯口一道人影出现,是凌小姐。
她本来要转入通往二楼房间的长廊,但一看到若平靠立在栏杆旁,便立刻向他走来。
“对不起,可以打扰你一下吗?”她有点不安地望着若平,然后眼神移到一旁的汤影璇身上。
“呃……>藏书网”若平正要答话时,女孩先开口了:“人家有事找你,你去忙好了,”她接触他的眼神,笑了一下,“我们明天再聊。”
她转身离开。绿色小熊在她身后随着她走路的节奏左右晃动,天真的眼神似乎在对若平说再见。
女孩的背影与面对他的小熊身影渐行渐远。看来她的房间是在二楼的另一侧。
他叹了口哀怨又惆怅的气,才转头过来面对凌小姐,拉长了马脸,淡淡地问:“请问有何贵干?”
女郎用一贯冰冷的语气答道:“很抱歉打扰你的约会,不过我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要跟你商谈,”她顿了一下,“到我房里说好吗?”
若平吓了一跳,头差点撞到天花板,“这,这样妥当吗?”
她嘴角漾出微笑,“不会有人看见的,请跟我来吧!”
她转身就走,若平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只好跟着她。
上楼后,拐入长廊,停在407房前。确定走廊上都没人后,凌小姐用钥匙开了门,进入。若平跟进去。
船上房间的门都是关上就自动上锁,门内侧另有门闩。他又吓了一跳。
站在浴室与衣橱间的小通道——也就是一进门的地方——他看见,从天花板垂下的,是那个令他疑惑的东西,正面对着房门。
仔细一看,原来不过是条浴巾罢了。
那种旅馆内,放在浴室内架上的白色大浴巾,用水湿润过后,经过简单的折纸技术,将两端向上卷起,四个角卷成人的四肢,双手夹在天花板的冷气通风口处;说好听一点是像垂吊树上的猴子,说难听一点就像串架上四肢散掉的烤鸡。
奇怪的是没有头部。
若平绕过浴巾怪物,踏进小客厅,问道:“这条毛巾到底是什么东西?”
“噢,那个,那是船员进来换床单、清厕所时,顺便做的娃娃,头部在桌上。”坐在床沿的女郎拿出小镜子,一边补妆,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右手边的矮桌上,一卷厕所用的卷筒卫生纸立着,上面用黑色签字笔画着个笑脸。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头部原本是夹在娃娃的两臂之间的,因为两手是向上伸展抓住天花板,头部恰巧可以接在躯干上、夹在两臂之间的空间。这颗头大概是没夹好才掉下来的吧。
视线移向房内。
出乎他意料地,房里相当凌乱,几乎每个柜子的抽屉都被拉出,地上的旅行皮箱也是开着的,里面的东西一片混乱;床头柜上一个盒子被打开,右手边床上散置一堆杂物;左手边的床上倒是十分整洁。
整个房间在凌乱中,似乎带有一种奇异的秩序。
凌小姐收起小镜子,放入皮包,转头望向若平,“你一定非常惊讶,为什么我的房间这么乱吧?”
“这该不会是……”他不确定地答道,“那名光顾你房间的神秘客的杰作?”
她露出一丝浅笑,“反应很快,看来我没找错人。”
“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这句话应该是多余的。
女郎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地板,最后才说:“相当奇怪,皮包内的钱并未失窃,甚至连我放在旅行箱里的大量现金也都还在……现场明显被大规模搜过,但不见的只有……”
“只有……”她转过头望着若平,虚弱地微笑。
“昨天在虎加达买的人面狮身像。”
若平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看待这件事。基本上,如果凌小姐说出她遭窃的物品是护照或美金或埃镑,甚至是造成她身上浓烈香气的那瓶奇异香水,他可能还不至于如此惊讶。但失窃的却是一座埃及随处可见的小人面狮身像,就像他先前猜测的一样……虽然她买的那座质地不错,但感觉上还是像廉价的塑料玩具;有钱不偷,却偷了一样埃及最普遍的东西。难不成干下这桩窃案的是某名走火入魔的艺术品收藏家?斯芬克斯到底在想什么?
“你确定没有其他东西不见?”若平强忍住笑意,故作严肃地问。
“没有……看来你是不相信我的话?我以为你会相信的。真令我失望。”她的视线相当冰冷。
“对不起,”若平稳住情绪,“我绝对相信你的话,但刚才你为何不告诉船长,请他协助?”
“告诉他又能怎样,要他传唤船员强行进入旅客房内搜索吗?他又不是警察,而且如果引起骚动,打草惊蛇,那是既无益也没必要的。”她将垂向额前的发丝往后拨,“最好的方法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查,因此我才会找上你。”
若平突然感到站着说话十分不自在,双手不知要摆哪边,但他还是维持站姿,“失窃一个斯芬克斯像,你十分在意吗?”
“也许那是不值钱的东西,我也是心血来潮买的,没有任何特殊意义,不过……”她加深了她眼神的冰冷度,“敢进我的房间偷我的东西,对我而言是一种很大的蔑视。”
“我可以了解。”
“三年没出国了,一来埃及就发生这种事,可是会令我一肚子气哦!”
“……”
“所以,侦探,”她坚定地说,“不计费用,我要委托你找出这名目中无人又没品德的盗贼,并寻回我的斯芬克斯像。”
若平一时不知如何响应,跟她对谈压力实在太大了,况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开始就不对劲。
她偏偏头,挑了挑眉毛,问道:“你脚酸吗?可以坐旁边的沙发呀!不必站着跟我讲话。”
“沙发?噢,当然。”
这里有沙发,他都忘了。刚刚在他脑袋里没有“坐”这个字的存在。
他对着她笑了一下,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小心地沉入沙发。
虽然舒服多了,不过这样谈话距离似乎有点远。突然觉得好像大公司的董事长刚跟身为情妇的秘书办完事一样。
“怎样,接受吗?”坐在床沿的女郎问道。
“是没问题,我会尽力,不过你要有失望的心理准备。”
“我相信你的能力,”她抓起一旁才刚失而复得的皮包,“要先付钱吗?开办费还是什么的,我不懂你们这一行的规矩。”
“不不……不用,什么都不必,我不是职业侦探,我只是业余的。就当是帮助朋友吧!”他赶忙应道。
“哦?”女郎眨眨眼,放下皮包,“那事成后再给你,不要拒绝。”
“现在就展开调查吗?”若平不确定地问道。
“你怎么会问我这种问题,这不是由你决定的吗?”凌小姐似笑非笑地回应。
“说得也是。”他站起来,心想自己怎么会这么蠢。
若平看了看凌乱的现场。
该从哪里开始?指纹?脚印?窃贼留下的发丝?凌小姐不希望声张,船还在行驶,警察也不可能上来,刑事鉴识帮不上忙。
不,他直觉用现有的线索应该就可以了结这桩案子……“你不需要放大镜吗?还是显指纹的药粉之类的?”
“咦?”正弯身检查电视机下方抽屉的若平抬头。
“埃勒里·奎因不是随身都带着个工具盒,你没有吗?”凌小姐嘴角泛出笑意。但令他惊讶的是,先前的冰冷似乎消失了。
“你知道埃勒里·奎因?”抽屉里没东西。
“只读过几本,我读过的推理小说可能不如你那么多,偶尔看看罢了。”她用轻松的语气说。
电视机底下的三个抽屉和柜子都被打开,但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他站起身,“其实我读过的也不算多,不过,本土推理小说最近倒是读得不少。”
“哦?雷先生的小说吗?我实在不敢多加恭维。”她突然笑了起来。
那是非常自然的笑。
这是他在她的房内第一次听见她笑。没有想到在女郎冰冷如霜的外表下,是如此平易近人。许多人卸下面具后的面目,其匪夷所思的程度,可以开启一个人的哲思。
“雷先生是位特异的小说家,不过他有些关于公共设施的作品,也是令我不敢多加恭维。”若平道。
女郎又笑了一阵,她按按胸脯,喘口气才说:“你是指《公共厕所杀人事件》吗?那本书的遣词用字真是让我笑到不行。”
“整体而言实在很难给出一个客观的评价,不过要写成那样也实在很不容易。”
“嗯,”她调整呼吸一番,露出一个浅笑,“你需要什么相关线索,我可以提供给你。”
现在的凌小姐感觉上容易接近些,两人之间的陌生气息也消退了些。
“让我想想,”若平整理一下思路,“从最根本的问题开始,你还记得那天买斯芬克斯时有谁在场吗?”
“我想想……就我模糊的印象,我买完东西立刻出店门,那时林政达先生一家人刚好回来,所以说,其他团员应该都在店里;也就是说,不知道这件事的应该只有林先生一家四口。”
“我记得那时导游阿卜杜拉也在外面。”
“哦?他在吗?我不记得。”
“他在没错……但这不重要,”他托着腮,继续思考,“从现场只有斯芬克斯遭窃的情况看来,窃贼一开始的目标应该就是它;犯人的目标不是钱,因为皮包和行李箱内的钱都没失窃。这是有预谋的行动。看来本旅行团的团员涉嫌重大。我想问个问题,你买了那斯芬克斯后,就一直放在行李中,没拿出来过?我的意思是,没拿出来让别人看过?”
“呃……”凌小姐迟疑了一下,“谢领队看过,我拿出来给他看的,不过当时四周都没人。”她似乎发现加上那最后一句话的不必要性。
“什么时候?”
“在虎加达的那晚,就是昨天。”
领队的部分若平没多问,很自然地继续:“还有一个问题,今晚你离开房间后,钥匙是放在皮包内没错吧?”
“没错。”
“你离开房间后一直到你上到舞台,将皮包挂在圆柱上的这段时间中,皮包有没有离身?不,应该这样问,有没有可能有人有机会能够在这段时间里、在不被你发觉的情况下,偷走皮包内的钥匙?这个问题十分重要,请你想清楚后再回答。”
她真的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坚决地摇头,“绝对不可能,我离开房间前有确认钥匙的确在皮包内,离开房间到上台这之间皮包也没有离身,而且我的双手自始至终都护着皮包,不可能有机会被偷。况且,上台前一分钟,我打开皮包补妆时,钥匙还在里面。”
若平点点头,“那我现在来重建一下整件事:本旅行团的某位成员在昨晚目击到你购买那座斯芬克斯像,起了偷窃的念头——姑且不论动机为何——于是他开始寻找机会下手;后来发现你出席化装舞会,房间内唱空城计,便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有关窗帘着火和水晶灯熄灭的事件应该都是他布的诡局,我不确定他打算用什么方法下手,但大概可以知道燃烧的窗帘是为了吸引在场观众的注意力,水晶灯熄灭后的黑暗是偷窃的时机,但他运气很好,邀你上台的船员为了舞蹈的顺畅度,提议你将皮包拿掉,你也顺从地将它挂在一旁的圆柱,省去了窃贼的很多麻烦,也许他原本打算在黑暗中割断你皮包的背带……窃盗的手法我不是很了解。”
“那他是如何让窗帘燃烧,又让水晶灯熄灭的?”
“这得实地勘察才知道,我等一下会去看看……然后,他偷了皮包后趁乱溜出现场,躲到厕所,搜出钥匙,弃置皮包,接下来到你房内搜刮,物品得手后将钥匙扔在门后,关上门溜之大吉。一切干净利落。”
“真是太可恶了。”凌小姐咬牙切齿地说。
“很明显,这个人必定是整场晚会中从头到尾都没出现的人,或是刚开始有出现,但后来失踪的人;但我排除后者,如果是那样,那后来消失的行动岂不是宣告自己是窃贼?”
“你或许把犯罪者想得太聪明了,他也许没考虑那么多。”
“不,遭火缠身的窗帘与忽明忽灭的水晶灯证明这个人是有头脑的,他绝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行动,就像没有凶手会蠢到在凶器上留下指纹一样。我想窃贼应该是在走进交>谊厅时发现了你,脑中才掠过计划;他从头到尾都借着阴暗的光线躲在人群中,偷了东西后再借着混乱与黑暗遁逃。”
“真狡猾。”
“呃……对了,你进交谊厅时是几点?”若平问。
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大概差十分钟十点,我不是很确定,但肯定早到。”
“那就对了,晚会十点十分开始,窗帘开始燃烧时约十点二十,如果他在你进去后发现了你,那他有足足三十分钟布局,应该够了,虽然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说到这里时,若平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影像。好像有一个人是晚会开始时有出现,但后来消失踪影……那是……“你刚刚提到……”女郎开口,“窃贼是进入交谊厅后发现我在场才萌生诡计……”
“啊,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他早已在里头,看见你进来,当机立断决定行事,于是立刻躲到人群中。”
“可是……”
“第三种可能是,他早已知道你会去参加化装舞会,所以能事先计划。这种可能性也很大,”若平看着她,“你99lib?
有没有事先告诉谁你会去参加晚会?”
女郎踌躇半晌,略带犹豫,“没有。”
“没有?”
“嗯,”她很快接口,“那这么看来,你能依你的推理过滤出可能的嫌犯人选吗?”
“这得等我查过所有团员的不在场证明后才能有定论。这可是件浩大的询问工程,必须做得不露痕迹,否则会让真正的窃贼起疑心。”他停顿了一下,又问,“我又想到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在你今晚离开房间前,你确定斯芬克斯像一直都在你房里吗?有没有可能谁在你参加晚会前,进来与你谈话,然后趁着你不注意时偷了东西?”
“如果真有人这么做,未免也太明显了,万一他一离开我马上发现东西不见,那不摆明了他是窃贼?”她摇摇头,“不,我可以肯定在我踏出房门那一刻,它还好端端在我房里,百分之百肯定。”
若平点点头。他环顾四周,“现场也许还有什么线索,我再查看一下吧!”
他粗略观察房内被搜过的地方——从进房门开始,左边衣橱门被打开,然后他打开浴室的灯,打开向外开的门,往里面看了看。
“看起来浴室并没有遭到入侵。”女郎站在他身后说。
若平点头,谨慎地问:“虽然如此,不介意我进去看看吧?”
“请便,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侦探踏入浴室内。
游轮上浴室的设计都相同,格局与他房间的浴室一样。进入后,左边紧贴墙边的是暗灰色大理石洗手台与镶在墙上的大面镜子;右手边是坐式马桶,右前方则是呈圆柱体状的淋浴间,里面墙上架子摆着几瓶淋浴品,淋浴间的门半开。
左边洗手台放置着盥洗用具,有船上已准备好的,也有凌小姐自行携带的:沐浴乳、洗发精、香皂,一个漱口杯中插放着牙膏与牙刷,还有几小瓶化妆品。
以面对洗手台的方向来说,在水槽的正右下方,嵌在洗手台里的是面纸抽取口,开口朝着镜子对面的墙壁;抽取口的左上方,在水槽左方的台面上,平躺着一张有点皱褶的面纸,面纸的右半部有不规则的撕痕。
他的视线移往面纸抽取口附近。洗手台的上缘面边缘呈椭圆的突出,上头粘着一小团白色的物体。高度大约在他裤子的拉链口顶端。
他低下身子看。这片白色黏稠物一塌糊涂,似乎被压过,隐约呈现一个微微凹陷、骨干细长的X形。
若平小心地用手指从外围沾了点白色黏稠物,凑近鼻头闻闻。接着他站起身,扫视洗手台。
“请问一下,你今晚用完晚餐后有刷牙吗?”他转头面向站在门口的凌小姐。
“我吃完饭必定马上刷牙,今天当然也不例外。”凌小姐两手交抱胸前,淡淡地答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的牙膏掉落,粘在洗手台上了?就在这里,抽取面纸口的旁边。”
白色物体的旁边正是面纸抽取口,半张面纸露出,等着被取用。
“牙膏掉落?”凌小姐抬了抬眉毛,不以为意,“这种事常发生,不过我倒是没注意到。”
“是你的牙膏没错,”侦探拿起洗手台上的牙膏检视,“底部破洞,你挤牙膏时另有一小团牙膏从底部漏出掉落,因为洗手台边缘是椭圆状的设计,略微倾斜,有点斜面作用,牙膏才没有直接掉到地板上。”
“所以呢?”
“很遗憾,目前还没有所以。”若平转身面向马桶,注意力转到一旁的小垃圾桶。粉红色垃圾桶里垫着垃圾袋。若平蹲下,手伸入桶内。
凌小姐一时无言。
不久,若平右手再度重见天日,摸出一小团白色面纸。他试着摊开面纸团,但似乎被什么东西黏住了。
若平没有放弃,他费了一番气力才勉强将面纸团摊开,然后带着它走向洗手台,拿起放在上面的微皱的面纸比对。
这一张面纸的右半部约四分之一的比例似乎被撕扯掉了,垃圾桶内的面纸团大小正好符合失去的片段。
“这张面纸是你丢的吗?”若平问。
“你是指哪一张?洗手台上的还是垃圾桶里的?晚餐后侍者来换过垃圾袋,我也不记得有在浴室丢卫生纸,洗手台上那张我没印象,不过我可以肯定我没丢到垃圾桶里。”
“这两张是同一张,”若平略带疲倦地解释,“我想是疯狂艺术品收藏家用过的。”
“什么疯狂艺术品收藏家?”凌小姐目瞪口呆。
“没什么,不介意我拿走这两张纸吧?”
“当然不介意,我也没必要留着。”
若平小心地将两张纸收好,对女郎说:“浴室勘察到此结束。”
关上浴室的门、熄掉灯。两人回到小客厅。
“现在开始勘察客厅。”若平宣布。
如他之前见到的,电视机下的三个抽屉被拉开,旁边的小柜门也半开。
“这家伙若不是有些行窃经验,就是读过侦探书籍,”若平指了指抽屉,“他是由下往上翻查抽屉,而不是由上往下。”
电视机对面的沙发组和桌上的物品没什么异样。他走到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前。一只黑色的旅行皮箱躺在他脚边。皮箱是打开的,拉开拉链后的另一半斜靠在床头柜两个被拉开的小抽屉上。
“你的皮箱也被搜过……很抱歉,我是不是能检查里面的东西?如果不方便的话……”
“请便,我相信你,尽管看吧!”女郎干脆地说,只不过语气有点冰冷。
这种长形的旅行皮箱通常是将拉链拉开后,可以像盖子一样打开,有深度空间的那一半可以装填衣物,而只有皮面的那一半内外两侧附有具拉链的内袋,可以装其他小东西。
“我可以告诉你,里面的东西只是被翻乱而已,他没碰有拉链的地方。”凌小姐说。
箱里原本折叠整齐的衣服被弄乱。若平指着放衣服旁边的两个小袋子,“这两个袋子有被打开、搜过的痕迹吗?”袋子的大小装不下一个斯芬克斯。
女郎摇头,“没有。”
他站起身,检视床头柜上的东西。左手边一部电话,右手边几瓶化妆用品立着,整整齐齐;电话前放着一个方形盒子,盒盖扔在一旁。
他看了右边的床上。床没有睡过的痕迹,毯子也好好地铺在床上;床上放着两根香蕉和一个塑料袋。看来凌小姐是准备睡在左边的床。
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盒子,“这是原本放斯芬克斯的盒子吗?”
“没错,那盒子原本是装在床上的那个塑料袋里,而上面用我中午没吃的香蕉压着。我想窃贼大概是想搜盒子才把香蕉和塑料袋扔到一旁的床上吧。”
“也就是说香蕉和塑料袋原本是放在床头柜上?”
“是的。”
他点点头,转身看着站在矮桌旁的女郎,摊摊手,“我想就先这样了。”
“你都查完了?这样就够了吗?”她似乎有点惊讶。
“目前如此,我还得调查交谊厅的骚动事件和团员的不在场证明才能下结论,这要花不少时间。”
“我等你消息。”她静静注视着他道。
“还有……请你尽力回想,从你买了斯芬克斯后一直到今晚,有什么令你感到疑惑的事,不管重不重要,只要你觉得稍微不对劲,都务必要告诉我。”
她颔首,“我明白,最微小的线索往往是破案的关键……我会尽力回想,想到了立刻通知你。”
他看看手表,已经将近一点,昏睡感开始侵袭他。“那么我先失陪了,晚安。”他对她点个头,然后往房门口走去。
正要绕过浴巾娃娃时,若平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脚步,转身问道:“对了,还有最后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请说,”看到若平又突然地想起问题,也许是破案关键,凌小姐也约略紧张起来,“我一定尽力回答。”
他搔搔头,“其实也没什么,你说这个娃娃是侍者来打扫房间时做的,那是什么时候?”
“晚餐之后,八点半多一点吧。”
“这个……哪一边是正面啊?”他将娃娃的两面都看了一遍。
“有一面的毛巾部分不是有卷起来,那就是屁股啦!”
这么说的话,娃娃的屁股是面向房门的。
“我知道了,那就先这样啰!”
正当他伸手要转动门把时,某个东西攫住了他的目光。一张斯芬克斯卡贴在门上,就在游轮bbr>平面图的上方。
他小心将它取下,微微转头。凌小姐似乎在做自己的事。
若平踏出走廊,将房门关好。
卡片正面画着斯芬克斯,背面又是刻意隐藏笔迹的黑色文字。
读的时候他的手不住颤抖。
第三回失败的代价将是某个人的生命?他担心的事总算快发生了,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从目前发展的态势来看,对方应该是来真的。
另外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疑点。
斯芬克斯用连续窃案预示了第二阶段的遭窃物是“SPHINX”,他自己也说第二回要解开的是“人面狮身像消失之谜”。但他不可能预料凌小姐会购买人面狮身像,进而进行偷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怎么想都觉得整件案子漫无逻辑,犯人一定是个疯子,但是疯得很有理智。
若平步下楼梯,来到二楼。夜的寂静在四周漫游。
一楼大厅,一对金发情侣立在门边,依偎紧靠,望着外面消逝的河水,品尝着这个异国的夜晚。
静谧的夜,只有外头的尼罗河仍幽幽低语,仿佛在他的耳畔诉说无尽、触不到的温柔。
右手边一道椭圆形的窗,他不自觉地靠了过去,对美丽的尼罗河,致上一份无言的敬意。
蓦然地,一阵柔滑、淡淡的哀愁感默默攀上心头,他不自觉地屈服了。在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暗夜里,失落,是一只敏锐的猎鹰,寻找着落单的猎物,然后从空中俯冲直下,叼食毫无防卫的心灵。
人这种动物,身上永远缺少一片东西,就算补足了,也会再失却另一片。
人的本质,是一种孤独,人与人之间心灵的隔阂是永远无法消除的,没有两颗心能毫无屏障地紧贴一起。
虽然他读过不少哲学理论,对于人生,却始终难有一套令他满意的解释方法;他的心中始终少了一道门,一道开往另一个世界的门,令他感到矛盾的是,也许那道门原本就不存在,不存在的门,要如何开启呢?
或许,我们的寻寻觅觅,始终是一场幻觉;人的心灵永远少一道门扉,一道不存在的门扉,这道门扉,是感伤的来源,是通往欲望的世界……他默默离开窗边,走到交谊厅门口,面对着一片漆黑。
两旁成排的窗户林立,窗帘并未拉上,微弱光线渗入,勉强可以辨认室内的状态。
他走向中央舞台,走近右边的白色圆柱,也就是原本挂着凌小姐皮包的那一根柱子。
上面刻满各种神祇的浮雕,他摸摸柱身,发现并不是真正的石材。
他就记忆所及,在皮包悬挂部分的区域仔细摸索。突然手指触到了一块方形突出的部分,摸起来的感觉明显与柱身质地不同。他往上下左右各方向扳了扳,发现可以往上推,一推之下,室内突然亮起昏黄的灯光。是水晶灯的开关。那是一块小小、突出的黑色长方体,就像一般电灯开关一样。
他再往下一推,灯光顿时熄灭。
原来如此。
当时灯光的忽明忽灭不过是利用开关来控制。当全场旅客的注意力都被着火的窗帘吸引时,窃贼只需躲到圆柱后,伸手一扳,让现场陷入黑暗,再摸走皮包逃离现场就可以了。
可是他拿走皮包后让灯关着就好了,为什么后来水晶灯又亮了起来?会不会开灯的是另一个人?
或许有可能,因为相隔甚远的两片窗帘,照理说需要两个人来纵火……他扭开水晶灯,虽然照明亮度不是顶好,但他没有手电筒,也只好将就将就。
若平走向右手边中央的窗帘,那一截被烧得一塌糊涂的窗帘带着哀戚的目光望着他,仿佛步入桑榆晚景;窗帘的下半截稀稀烂烂,残缺不全。
那段窗帘前有一张沙发椅,他绕过沙发,上前检视。
窗帘本身既薄,中间又不时有中空的洞装饰,有利于燃烧。他本来猜想窗帘是否有被泼洒汽油之类的液体,经检查后他认为应该没有。
他记得两边窗帘几乎同时着火,右边比左边大概快了四五秒;虽然两段窗帘间的直线距离用跑步大概四秒可以到达,但在现场人群混杂的情况下,如果窃贼是当场徒手点火,那根本不可能办到。
难道真的有共犯?
照理说,人们发现窗帘着火时,应该是已经燃烧了有一段时间,因为那时火势已有一定程度;那时每个人视线都集中在舞台上,火势小时不容易注意到……除非有其他助燃物……他蹲下来,检视烧焦窗帘附近的壁板。
就在窗帘残骸的正下方,有着一道约八九公分笔直纵向的焦痕,像一只黑色怪蛇攀附在墙上。焦痕与剩余窗帘间的空间正是燃烧掉的下半截窗帘。
他原本想搜寻地毯,但光线实在太暗了,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站起身,走到左侧的窗帘。
左边格局相同,烧焦的窗帘前也是有一张沙发,必须绕过沙发才能看见接在原本存在的下半截窗帘下的纵向笔直焦痕。
他离开窗边,走向舞台。关掉水晶灯的那一刹那,他的目光扫向交渲厅门口,隐约看见一道人影在门口窥探。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人影似乎发觉若平在里面,便快速掉头离开,在门边消失了踪影。他立刻从舞台上跳下,拔腿直追。
第七章 游轮迷雾
慢了一步。
若平来到交谊厅门口,眼前的休息区空无一人。另一端的客房区走廊也没看见人影。
他往前走,走到环绕一楼大厅的栏杆旁,往下看。
大厅只有服务台的一名工作人员,还有两名船员与船长在一旁交谈。时间这么晚了,游客都在房里休息,理应不会在外头游荡。
对方有可能是往楼上跑。
他快步上楼,上面的格局与二楼相同。
四处看了看。同样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在顶层甲板?
顶层甲板的入口在贯穿客房区长廊的左手边,他拉开门,步上阶梯。
上面一片黑暗,他绕场走了一遍。连个鬼影也没有。
事实很明显,他追丢对方了。那个人动作很快,但对方不太可能逃进房间,因为若平随即跟上,对方应该没有开房门的余裕。除非那个人的房间很靠近交谊厅,比如说住在301或302,也有可能是401或402。
这都是猜测。对方也有可能躲在休息区的某个柜子后面,或者是躲入交谊厅斜对面的厕所里;接着等若平一上楼再溜回自己房间。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一定找不到了。
他分辨不出那道人影是男是女。但从轮廓看来,好像戴顶棒球帽。
这神秘人物来到交谊厅有何目的?难道是斯芬克斯来到犯罪现场收拾善后?它是不是留下了什么致命的证据,要赶回来收拾?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有必要再搜索一遍交谊厅。
若平回到交谊厅,打开水晶灯,开始地毯式搜寻。
耗费了许多时间后,没有得到新的线索,反而是眼皮愈来愈重。
他叹了口气。关掉灯,确认一遍这次门口没有人影后,才踩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手机的闹钟铃响召唤他起床。睁开惺忪的睡眼,实在是爬不起来。昨天太晚睡了。
他梳洗完后,穿好衣服,准备下楼吃早餐。
今天有不在场证明要解决,该怎么问才不会被起疑?
对了,就问对方有没有去参加昨晚的晚会就好了,如此应可一并查明对方的行踪。
下楼,通过一楼大厅,往底层走去。
餐厅已经人满为患,自助式色拉吧围绕着蛇行般的人群。他找到旅行团的靠窗桌位,想赶快替自己占个位置。
“早!”张乔音一看见若平走近,立刻以点饰着酒窝的微笑迎接他;滑顺的长发圈起她清秀的鹅蛋脸庞,他仿佛可以从女孩清澈的双眼里望见自己的映像。
“你旁边没人坐吧?”若平微笑问道。
“没有,我帮你占着,你快去夹菜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张乔音的眼神里似乎隐藏着什么。
眼神是一种无法隐藏的泄露,但要解读不容易。
“大侦探,你有在动工吗?”
他抬头望向对面。
原来他的位置对面坐的是凌小姐,她正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关节敲着桌面,用带着笑意的锐利眼神锁定眼前的若平,问道:“我的案子呢?”
他赶忙用镇定的咳嗽声来掩饰,“放心,二十四小时内侦破。我先失陪。”
像旋风般地匆促转身离开,他开始咒骂自己逞强的蠢话。
色拉吧人山人海,种类有限的西式餐点一盘盘呈现在他眼前。他拿起盘子,穿梭于外国游客间,开始挑选。
眼前出现排满切好的新鲜西红柿。他最喜欢吃西红柿了,夹几片吧!
他伸出手去拿夹子,同一时间,另一只闪着银光的手也往夹子的方向移去;两只手臂几呈并行线,很快地碰触在一起,瞬间激出无形的火花;两只手同时又立刻如电光石火般收回,活像录像带的倒带动作。全部过程不超出三秒。
那是略带温热、柔嫩的触感。
他惊骇地转过头,一对眨呀眨的眼睛灵精地对他道声“早安”。
“哎呀,是你啊,”汤影璇吃吃地用手捂住嘴巴,淘气地说,“你也喜欢吃西红柿吗?”
“啊,对啊,西红柿是蔬菜又是水果,非常富有魅力,”也不管自己讲的话有没有什么逻辑,他又径自说了下去,“我好喜欢你背的那只小熊,它叫什么名字?”
“它啊,我就直接叫它小熊,很可爱吧?”女孩拍拍小熊的头,又抬头望着他,“我喜欢熊宝宝,你喜欢什么动物?”女孩滴溜溜的一双眼眸像一双娇嫩的小手抚着他的双颊,等待答案。
“我喜欢……”他再度从那眼眸中望见自己的映像,他看得太深、太深了。这是他今早第二次迷失在眼神的迷宫中,可能是没睡饱的缘故,今天防御力很弱。
“我喜欢……”有那么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缓缓低下头来,穿过一道迷离恍惚的时空,越过无限大的距离,贴上两片温热、略带潮湿的嘴唇,双手搂着柔弱、娇嫩的身子;熏衣草的香味四溢,一切仿佛静止,只有两弯樱唇微弱地在他唇畔嚅动;四周洋溢着水晶玻璃的背景,吹拂着亮彩色的风。
“你没有喜欢的动物吗?”女孩将西红柿夹进盘子里问道。
突然眼前的映像裂成无数玻璃碎片。
幻觉。原来只是幻觉。我一定是太累了,连现实与虚幻都分不清了。
“动物……哦,没有特别喜欢的。你们今早要去参观哪座神殿?”换他夹西红柿了。
“名字我忘记了,神殿的名字都好难记哦,行程应该都跟你们一样吧。”她抛下一个甜美的笑容,“肚子好饿,有空再说吧!”
“嗯,有空再说。”他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唉……算了,想其他的事吧!
既然今早还要去参观神殿,那便意味着有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机会……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调查团员们的不在场证明。万一等到回船了,大家都窝在房里,那要调查就困难了。
二十四小时内破案。他想到刚才自己情急之下撂下的狠话,心头不无一阵悔恨。
“我有事想麻烦你,可以过来一下吗?”吃过早餐,来到一楼大厅的若平拍着雷毅的肩膀问道。
“什么事?”推理作家露出一脸邪笑,眉毛挑高,“我这里可不是辅导室啊,不开放感情咨询。”
“别开玩笑了,有一些专业知识想要请教你。你对烟草有研究吗?”
“你可问对人了,我写过一部《来自各国的香烟之奇异杀人事件》,你应该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所以才问你。请跟我来一下。”若平踏上楼梯,往交谊厅走去。雷毅耸耸肩,跟上。
厅内空无一人,这是很正常的状况。他走向右侧的窗帘残骸,比了比底下的地毯说:“我只是想借助你的神力,看看这附近地毯上有没有烟草掉落。烧焦窗帘底下这个范围。”
雷毅用诡异的疑惑看着他,“你在调查昨天的纵火事件吗?你是不是太闲了?”
“有人委……不,我只是好奇而已。反正你帮我看看就是了。”若平催促。
雷毅锐利地打量一番若平的脸后,才说:“好。”他蹲下身,双手开始在地毯上乱抓。
两分钟后推理作家站起身,摆着脏污的手掌,摇摇头,“没有。”
“没有?”若平相当失望,“那还有左边窗帘的地毯,也劳烦你找找吧!”
“墙壁上那奇怪的烧痕……难道你怀疑……?”
“只是臆测,不过很有可能。”
雷毅半弯身,用手指触了触那纵向焦痕,“不是很有可能,我可以保证一定是。竟然使用这种手法。”
“喔?先找找看有无证据再说……麻烦你了。”
推理作家走到左侧,重复先前的动作,两分钟后他站直身子,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夹着一根细细小小、棕色的丝状物。
“唯一的斩获。”他说。
若平眼睛一亮,“太好了,我想问的是,这是哪一种烟草?哪国产的?以此种烟草填塞的一根烟燃烧时间是多长?还有……”
问题还没问完,推理作家就已经开始大开讲座,从烟草的质地、产地、燃烧时会产生的化学物质等等,巨细靡遗地详述,甚至连出产公司的董事长家世也被他引述了一遍。若平打着呵欠,心里掠过一幅画面:他正坐在一间大学的教室内,台上教授口沫横飞、比手画脚、自得其乐地rattle他的bone-box(天花乱坠地说个不停),底下学生个个进入“弥留”的状态,不少人已经“阵亡”。他强忍着打呵欠的冲动,一边用圆珠笔戳着手臂上的肉,发现根本没有痛感,原来整个人都已经麻木掉了,脑中只有闪过两个字:extreme tedium(极端的沉闷)。这时一个学生抑制不住,张大嘴巴打了一个超大的呵欠,夹杂声响强大的气流从嘴里呵出,尾音拖得长到可以在室内回荡三天……顿时全班学生一致起立鼓掌叫好、拍案叫绝,一阵击节赞赏声震天地响。
演讲大师好不容易停下来喘口气、吞口口水,若平赶忙做结论道:“这种烟净燃烧时间约十分钟,在台湾买得到,是这样吧?”
“没错,原来你只想知道这样?早点讲嘛!”
“呃……另外还有一件事问问你的看法,照这窗帘的材质,从开始点火到燃烧至昨晚我们看见的状态,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这个嘛……”雷毅摸了摸窗帘,“根据我写过的一本推理小说中的资料,我估计大概十五至二十分。”
“十五至二十分?”若平沉吟,“好了,没事了,回房做准备,等会儿要游神殿去了。”
他回房间刷个牙,整理一下简单的行李,便下到一楼大厅等候。
今早他们在艾德夫下船,将乘马车到霍鲁斯神殿参观。四人乘坐一辆马车,由于他是单独一人,便与张乔音、严雅晴、韩琇琪等三人凑成四人坐同一辆。
“哇! 4eb2." >亲眼看到埃及内陆小镇的风情哎!”严雅晴兴奋地指着街道,“那里人群聚集之处是他们的朝拜所吧?一天要拜五次不是吗?”
“天啊,这样不是很麻烦吗?”坐在若平一旁的韩琇琪说。
张乔音双手放在旅行包上,微微偏头,眼神沉静地落在异国的街景。长长的发丝随着马车的摆荡在她面颊旁飘垂,他顿时感到一幅熟悉的影像,张乔音的侧影,实在像极了韩国恐怖片《鬼魅》中的女主角林秀晶。只不过她是比较成熟版的。
他没看过像张乔音这么沉静的女孩,有时她的思绪似乎会随着视线飘向远方,但静谧与稳重却又不时统辖着这一切的飘忽。她温柔有礼的谈吐,得宜的应谈,令人猜不透淡淡冷漠背后的心思。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若平用微笑开场问道:“你们昨晚有没有去参加化装舞会?凌霞枫小姐有上场跳舞,跳得很不错哦!”
张乔音正要开口回答时,韩琇琪快了她一步,“昨天那个啊,我看到一半就跑了,因为猜到他们会拉人上去,不会跳舞的我只好溜啦!”
“难怪,我想说你怎么突然不见了……那你们三个昨晚一定聚在一起聊天啰?”
“哦,”韩琇琪不好意思地说,“昨天回房洗个澡后我竟然就躺在床上睡着了,本来还要过去乔音她们那边的……乔音、雅晴你们昨天几点睡啊?”
“我们……大概十二点吧,”张乔音说,眼神对着韩琇琪,“我和雅晴从十点就开始聊天,一直到十一点半,洗个澡后就睡了。”
“你们还真有兴致啊,”韩琇琪不以为意地说,“昨天我觉得好疲倦,其实在晚会中途离席也是因为想睡觉。”
“嗨!”严雅晴突然对着不知什么人,高兴地招手。
“谁啊?”韩琇琪问。
“没有啦,我看到一个埃及人在对我笑,我就对他打声招呼啦!啊,对啦,乔音,你有带相机吧,我刚刚忘了拿。”
“我带了,你放心吧!”张乔音偏过头回答。
“你们两人昨晚就一直待在房里?没到顶层甲板看看夜景吗?”若平把话题拉回来。
“噢,没有,”张乔音看着他,“因为也有点累,所以都待在房里。而且……”她的眼睛似乎闪动了一下,伴随着一丝微笑,“我们两个女生一起看夜景也没什么意思吧。”
女孩的眼神中透露出闪避,有一丝心虚的意味。
正当若平琢磨着该怎么套话时,严雅晴兴奋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看到神殿了啦!在那边!”女孩大叫,韩琇琪也欣喜地往外探出头观看。
马车戛然停止,车夫用不标准的英文向女孩们要照相机,他要帮她们拍合照。其实是想拍完拿小费。
“各位请跟着我走!”
谢领队领着下马车的一行人往神殿前进。
流金铄石的天气肆虐着。
汗似乎一流出来就蒸发了,完全没有喘息的余地。巨大的神殿建筑,墙上各式各样的埃及神祇,阿卜杜拉带着阿拉伯口音的说明全融成一片蒸腾的热气往他脸上直扑。
此地艾德夫是路克索和亚斯文间的一座小镇,因拥有目前全埃及保存最完整的霍鲁斯神殿而闻名。霍鲁斯是埃及壁画中那位鹰头的猎鹰神,传说是法老王的守护神。霍鲁斯神殿规模虽不如路克索神殿,但因整栋建筑包含城墙和屋顶均保存完整,是以成为相当值得一看的景点。
各国游客云集,有意大利人、西班牙人、日本人……通道比较窄的地方挤得水泄不通。注意力无法继续集中的若平眼神飘散,移至一旁。才刚转过头,便看到一双滴溜溜的眼眸也盯着他看。
她终于出现了。
“嗨,”汤影璇露出微笑,“真巧,我们的导游也在解说那片壁画。”
“哦,那壁画,”他不露痕迹地摸摸额头,顺势压平后脑勺一撮翘起来的头发,“我们一起逃离这个沙丁鱼工厂如何?”他指了指神殿外头一处人比较少的空地。
“好啊。”女孩点了点头。
若平在前,女孩在后,两人走出神殿,站在阴影处躲避炙人的艳阳。
他偷眼瞄瞄身旁的汤影璇。T恤加休闲长裤加运动鞋,再一顶白帽子,斜背个女用包包,一只可爱小熊。怎么穿、怎么配都好看。漂亮女人就是有这种本钱。
他叹口气。自己穿的这什么鬼衣服,怎么穿都不能看。
托着腮正在思考着要打开什么话题时,突然摸到下巴的胡楂。真糟,连胡子都忘了刮。
若平两手摸索着口袋,想要找找刮胡刀是不是有被他随手忘在口袋内,万一真的有的话,找个借口去厕所刮一刮……“你在找什么啊?”
“没事,我……”惊慌中一边寻思着该打开什么话题,“对了,你那只小熊真的好可爱。”
“你怎么对它这么有兴趣啊?”女孩两手将小熊捧起来说,“这只小熊其实不是买的,是我妹妹做的!”
“你妹妹做的?”他有点呆掉,“怎么那么厉害?”
“她是读美术的……常常做一些可爱的东西哟!这只小熊是她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原来如此。介意我摸摸小熊吗?”
“当然不介意。”
他走上前,从女孩手中接过小熊。
汤影璇微笑着看他,他可以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
若平用手捏捏小熊。
“里头的填充物好像不是棉花……像沙子。”
“是沙子没错啊,你看!”
她拿起小熊,展示它的背面给若平看。背上有一道拉链,她将拉链拉开。
他凑近一看,里头装满了白沙,看起来相当细致的白沙。
“你可以摸摸看啊,触感很好。”
果然,摸起来相当滑柔。
“这是哪个海滩的沙子?”他问。
“这个啊……”她神秘地笑笑,拉上拉链,“下次再带你去看看吧!”
“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前,女孩又继续说:“对了,我们来照张相好不好?”
“咦?你有相机……”
“有啊,”女孩打开包包,拿出一部银色相机,露出一脸稚气,“新买的数字相机哦!来,你要哪边当背景,我帮你照一张。”
“我不用,我……”后面的话他吞下去。他最讨厌的事之一就是照相,因为他觉得自己怎么照都不上相。
“我以这面壁画为背景好了。”指着超大的壁面,他僵直地面对镜头。
“笑一个嘛!你怎么看起来好紧张?”照相机后的汤影璇说。
“我照相本来就这样。”
“好吧。要照啰,一、二、三……”
“咔嚓。”
“你要不要看看?”女孩将相机递给他。
“不用了……我来帮你照一张吧,”若平接过相机,“你也要这个背景吗?”
“嗯,拜托你了。”
他拿起相机,对准女孩。眼前那一道清丽的形影,自然的姿态,略带俏皮的手势,甜美的微笑,淡雅的服饰……这快门能将她永远捕捉下来。他按下按钮,闪动的瞬间他也按下了自己的记忆快门。
女孩含笑走向前说:“请别人帮我们两个照一张吧!”
“好啊!”他看了看四周,刚好一对看起来像是东方人的老夫妇走过。
“对不起,”女孩抢先若平一步走向前,“可以麻烦您帮我们拍张照片吗?”
没想到老先生竟然冒出一口日语,汤影璇一时不知所措,急忙用英文应答。
讲了两三句,对方似乎还是听不懂。这时女孩一只手急忙往皮包里探,拿出一个笔记本,另一只手抽出一支圆珠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她大 6982." >概是认为对方听不太懂英文,但能认读英文吧。不过他直觉那位老人应该不懂英文。
女孩递过笔记本,老人摇摇头。果然。
眼看两人就要鸡同鸭讲起来,若平走上前,适时地用日文插入。他尽量让自己的咬字清晰,因为知道自己的发音并不标准。若平解释自己与汤影璇是从中国来的游客,并拜托老先生能为他们拍个照。
言谈间女孩以极为惊讶的眼光望着他,放下拿着笔记本的右手,似乎不可置信般的表情充塞她脸庞。
两人肩并肩站着,留下一张纪念照。
“你怎么会日文?”老夫妇走后,她好奇地问,语气还是一样活泼。
“读原版推理小说的必备利器,不过我只会基本的口语。”目前为止日文推理小说他一本都还没看完。不过这句话他没讲。
“你讲得不赖啊!”女孩露出钦羡眼神,“我很好奇,你是不是除了推理文学,其他文学书都不读?”
“不,还是有读一些其他的,不过不太一定什么类型……”
“我们来比赛写诗好不好?”
“啊?”他的舌头差点从嘴巴里跳出来。
“也不是比赛啦……”女孩脸颊上绽放出可爱的酒窝,“我们各自来写一首诗表现现在的心情,体裁不拘,下一次见面时再互相交流。”
“这……为什么突然想写诗?”
“只是心血来潮,在异国写诗你不觉得有趣吗?还是你对诗没研究?”
“是没什么深入研究,不过自由写的话应该没问题。”
“那就一言为定!”她做出个约定的手势。
不远处,两个旅行团的团员开始移动。
“好像要到下一个景点了,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女孩说。
“嗯,再聊啰。照片记得要洗一张给我哦!我是说合照那张……”
两人各自步入属于自己的团体。
“我看见了,”才刚进入人群,一阵不怀好意的声音便传来,“你在把妹妹。”雷毅露出满口刷坏的牙齿,喷出一口早晨没刷牙的“气”。
若平戴上防毒面具,咕哝应答:“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英文差根本听不懂导游在讲啥,只看他在那边比来比去……反正跟着走就是了。”
若平心不在焉地走在最后。写诗?现在的心情?
现在的心情就像漫步在美丽的花园中,发现一朵美丽的蔷薇,想摘下它却又怕弄痛了它,也弄痛了自己。
人生是由一连串的选择组合而成,选择织就了你的命运。
生命真是难解啊!再怎么浩瀚的理论都解释不清。他叹道。真有那么复杂吗?还是自己让它变得复杂的?
为赋新词强说愁之余,正事还是不得不办。之后,若平巧妙地利用时间差与团员做个别攀谈,粗略地查清所有人昨晚十点至十一点的行踪。他大略记在脑海里,再趁着乘车时写在笔记本上。
车上写东西、读字很容易晕车;他强忍着呕吐的痛苦,逼迫自己记下所有搜集到的线索。时间不多,不能浪费分秒。
中午回船上用午餐,停泊的船只再度起航。之后今天就没活动了。
餐后他踱步回房间,用钥匙打开房门。刚进房内、把门关上,抬起头的那一刹那,他吓了一大跳。
眼前一个用白色大浴巾折成的人形,两只手钩在冷气通风口,从天花板垂下来,两只手臂间夹了一卷厕所用卫生纸,上头用黑笔画着笑脸,面对着他。
原来是这个,昨天也在凌小姐房内看过。
他绕过娃娃,往床铺走去。洁白的床整理得干干净净的。
看来是早上的例行性换床单。大概在每个人的房内都做了类似的浴巾娃娃吧。他回头看看白色人形,屁股部分以卷起的浴巾呈现,整体看来怪可爱的。
头部背后用不标准的英文写着:For you.My frand.
若平换套舒适的服装,坐到床上。开始整理案情。
他在纸上写下事件流程表,而以下关于发生事件的确切时间只是大略估计,毕竟这是靠回想整理出来的;例如韩琇琪到达的时间究竟是十点七分还是十点九分,他自己也不能肯定;但一般说来,应该不会有三分钟以上的误差。
流程表如下:
| 时间 | 所发生的事件 |
|---|
| 21:50 | 凌小姐离开房间,发现“斯芬克斯”仍然在房间里,并确认钥匙放在皮包里 |
| 21:51 | 凌小姐到达交谊大厅,雷毅也到达了 |
| 22:08 | 韩琇琪到达交谊厅 |
| 22:10 | 晚会开始 |
| 22:14 | 凌小姐补妆,钥匙还在皮包里 |
| 22:15 | 凌小姐登台,谢领队与阿卜杜拉到达 |
| 22:17 | 凌小姐将皮包挂在圆柱上,韩琇琪离开交谊厅(她自己如此说的) |
| 22:20 | 发现右侧与左侧的窗帘先后着火(已经燃烧了十五到二十分钟) |
| 22:21 | 水晶灯熄灭 |
| 22:23 | 水晶灯开启 |
| 22:24 | 船员开始灭火 |
| 22:25 | 船长紧急召开安抚演讲 |
| 22:30 | 凌小姐发现自己的皮包失窃了 |
| 22:32 | 谢领队与阿卜杜拉下楼,请求船长协助。其他人在交谊大厅里,先行开始搜索 |
| 22:35 | 谢领队与导游一起进入交谊厅,继续搜索 |
| 22:40 | 船员在二楼厕所内发现皮包,凌小姐清查皮包,发现钥匙失窃了 |
| 22:45 | 船长用备用钥匙,打开凌小姐的房门,凌小姐进入清查房间,发现“斯芬克斯”失踪了 |
大致就是这样了。接下来考虑团员涉案的可能性。
依据他先前分析,“凶手”(斯芬克斯)——虽然说这不是谋杀案,但他已经习惯将各类案子的幕后主谋者称为凶手——必定是在晚会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的人”,或是“刚开始有出现,后来不见踪影的人”,那首先可以被排除的就是谢领队、导游阿卜杜拉、推理作家雷毅三个人,他们在时间上不可能犯案……
阿卜杜拉甚至可以直接排除,他并不知道凌小姐购买斯芬克斯的事,除非那时他从门外窥看,或有其他团员告诉他……但为什么?有人会大费周章用英文告诉导游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吗?可能性趋近于零。但为求严谨,他还是分析了一下他们涉案的可能性:皮包被窃应该是在十点二十一分水晶灯熄灭后,虽然凌小姐在十点三十分才发现皮包失窃,但窃贼利用黑暗时刻行窃的前提殆无疑义——总不可能水晶灯亮了之后再偷吧!未免太光明正大了点——如果上述三人有任何一个人是窃贼,在时间上根本不可能成立。就拿领队与导游来说,十点二十三分一直到三十二分这两人一直在交谊厅内,离开若平的视线不超过一分钟;如果说这两人的其中一人在利用下楼请船长的短短三分钟内借故离开,到凌小姐房内窃取斯芬克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窃贼做了什么?偷了皮包后,先到厕所清查,弃置皮包,拿了钥匙,进到407号房,搜寻现场,拿走斯芬克斯……
这一切行动再怎么说都要花上十多分钟以上;三分钟?天方夜谭。
至于雷毅更不用说了,从头到尾都在他身边,连捏死一只蚂蚁的机会都没有。
排除不可能的人选后,接下来是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调查的时刻是从十点到十点四十五分,考虑到窃贼事先布局的时间,将时间往前推到十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用十点一个整数来询问,比用十点十五分或十点二十来问,别人比较能记得那个时刻自己在做些什么。
大部分人都待在房内,由于房间隔音效果不错,交谊厅的骚动并未引起三楼甚至二楼旅客的注意。
十点到十点四十五分各团员的行踪:
关于张乔音、严雅晴、程杰晋、江筱妮以及林政达一家人的证词无法完全尽信,因为他们可以互相袒护。不过,当若平询问他们时,并看不太出有说谎的迹象,至少就程杰晋夫妇与林政达家人的情况来说,他们的应答十分自然。
至于张乔音,若平一直觉得她似乎知道些什么。是否该找她谈谈?
最令他困惑的还是林政达一家人,与阿卜杜拉情况相同,他们并不知道凌小姐购买斯芬克斯的事实,阿卜杜拉还有机会从门外窥看,但他们没有。不排除有团员告诉他们的可能性。凌小姐说过在买了斯芬克斯后她只拿给谢领队看过,因此他们不可能有机会过目。况且,若说林政达先生的两名年纪尚小的儿女能执行这计划周密的行动,他也实在无法相信。难不成有犯罪天赋?
回到两个老问题:犯人斯芬克斯偷窃人面狮身像的动机,以及他为何能预测凌小姐会购买人面狮身像。
等等,他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如果说斯芬克斯在凌小姐去参加晚会前就已经被偷了呢?虽然凌小姐确认她离开房间前东西还在,但实际上若平并无深入追问她究竟是怎样的确认法,或许有谁进到她房里,趁着与她谈话时设下什么视觉陷阱,让凌小姐产生错觉,误以为她离开时斯芬克斯还在……想太多了!这会不会太复杂了点?他叹口气,或许摸对方向也不一定,在笔记本记上“查清凌小姐确认她离开房间前斯芬克斯仍在房内的凭据”、“晚会前凌小姐开门让谁进过房间”。
他往床上一摊。
脑中浮现出凌小姐昨天说过的话……“不计费用,我要委托你找出这名目中无人又没品德的盗贼,并寻回我的斯芬克斯像。”
对凌小姐这种人来说,就算是一个不值钱的东西被偷,她也一定会追究到底;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有没有其他理由促使她一定要取回那个人面狮身像?因为那么执著于那个便宜货,实在令他觉得好像事有蹊跷。
这当然是没有根据的怀疑。
突然间,一个想法贯穿他脑海。
如果说,斯芬克斯就是凌小姐本人呢?
这个看似荒谬的想法可以解释前面的两大疑点!
首先,它说明了斯芬克斯何以能预测凌小姐会购买人面狮身像,因为根本不用预测,她知道自己会买。再者,它也说明了为何凌小姐执意要他寻回一个不值钱的东西,因为这是考验他的陷阱,是斗智游戏的一环。
如果是这样的话,第二阶段的偷窃事件全是障眼法了?不过那挂在舞台柱子上的皮包要怎么解释?是怎么消失不见的?在那水晶灯熄灭的短短两分钟,凌小姐不被人发现地取下皮包、离开交谊厅、将皮包弃置厕所、再回到交谊厅握住谢领队的手……几乎一切行动都在黑暗中完成,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思考至此算是有进展了吗?一点点吧。再没多一点线索的话,恐怕不太乐观。
躺了一会儿,他发现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到外面走走吧,顺便看看有没有猎寻线索的机会。
他起身理了理衣服,整整头发,感到有点疲倦。往镜子里一照,发觉自己黑眼圈不轻。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昨天也很晚睡。
但是事件还是要调查,自己不是喜欢当名侦探吗?
对着镜子,想到这里,不由得让思绪多停伫一会儿。虽然自己破过几件案子,也有一些小小的声名,但总是有那么一点的怀疑在他心中激荡。他是不是当侦探的料?运气好蒙对而破案,以后还会有这样的运气吗?有时候会开始质疑起自己的自信,他又往镜中看了一遍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再多想。相信信念是很重要的,没有信念,没有自己相信的东西,人生会是一场兵荒马乱。
离开镜子,走到门前,一打开房门,发现谢领队正在敲对面314的门。
“啊,你好,没睡午觉吗?”领队礼貌地问。
“没有,睡不着。陈国茂先生还好吧?”
“不太好,没有好转的趋势,陈太太叫我过来看一下……”
门开了,陈太太探出头来,一脸担忧地说:“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过来,我一直说要帮他叫医生,他还一直在那里死撑着,说什么自己抵抗就好……都已经吐得不成样子了……”她突然看到站在走廊上的若平,赶紧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点点头打招呼。
“我进去看看吧!”谢领队说道,往房里移动。
“我也可以进去探望一下陈先生吗?”若平问。
“啊,当然,进来帮忙劝说一下吧!”陈太太再度露出担忧神色。
一行人进了房内。陈先生横躺在床上,穿着睡衣,抱着枕头,看起来相当虚弱,脸色也不好。他一看见领队,立刻呻吟道:“谢先生,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过来,都是我太太多事,我根本没什么大碍的,再休息一晚就好啦……”
“你昨晚也是这样说,结果一个晚上起来吐了三次,拉了两次。”陈太太训诫道。
“我帮你叫医生吧,看来你的病不轻,叫医生会比较好。”领队关心地说。
“有船医吗?”若平问。
“没有……啊,对,我都忘记现在船在开动,医生没办法上来。我带的上一团,有人也是在船上撑不住,后来船长从岸上叫医生来,不过那个时候船还没行驶。”
“那该怎么办?”陈太太忧心忡忡地说。
“我带药了,昨晚陈先生一直拒绝不拿,我看就留一些在这里以防万一。”
“不必不必……我行的啦……”陈先生呻吟着,可是声音愈来愈小。
谢领队打开随身背的旅行箱。刚一打开一包药立刻掉落下来。
若平弯身捡起,递还给他。
“啊,谢谢……”谢领队接过药,开始往箱子里摸索,“我这里什么药都有,腹泻、感冒、发烧、呕吐、头痛、胃痛……”
还真的是什么都有。箱子里简直是哆啦A梦的口袋,各色药丸、胶囊、药锭塞满里面的空间,不只有药,一些糖果、香烟也与钢笔、订书机、瑞士军刀等杂物混杂在一起。领队果然不好当,什么都要准备。
他放了几包药在床头柜上说:“症状与我刚刚说的那名团员一样,应该吃这些药就没错了……对了,我有想起医生的话,不要吃鱼、奶油、牛奶,面包、蜂蜜、蔬菜汤可以吃,水要少量多喝……我只记得这些,现在才想起,昨天忘了跟你们说,真是抱歉啊。”
“难怪今天拿了一些牛奶给他喝,全吐出来了。”陈太太说,“领队先生谢谢你啦,我等一下会强迫他吃药,不好意思麻烦你。”
“不会不会,有什么状况可以打电话通知我,我住401号房。”
“谢先生你放心……我明天就会好起来……”这是陈先生在他们跨入走廊时最后说的话。
“谢谢,谢谢。”陈太太送他们出房外。
门关上后,领队笑着对若平说:“根据我的经验,他不会有事的……啊,抱歉,先失陪了。”
若平望着他往长廊口走去的背影。
不知道他在旅游业做多久了?对,十年,想起来了。挺有经验的一个人。很可靠。
他往长廊口漫步走去,转向交谊厅。
里面和往常一样,没人。
他感到有点不解,这里沙发这么多,也有窗户可以观赏风景,为什么老是空空如也?也对,比起顶层甲板的临场感与真实感,这里封闭多了。
有人。
邱宪铭先生蜷曲于角落的沙发,低头不知看着什么东西。
若平走过去,正想打招呼时,他已抬起头来。
“你好。”他虚弱地笑笑。睡眠不足的迹象布满他瘦削的脸庞,头发略显散乱,没梳理好。
若平瞥见他快速收起手上的东西,是照片。
“您在研究些什么?”这次他决定弄清楚,在邱宪铭面前的沙发坐下。
沉郁男子正视他,露出虚弱的微笑,“你想看吗?不要吓到哦!”
出乎若平意料,邱宪铭竟然大方、无忌讳地将照片递给他。他有点战战兢兢地接过照片,好像从神秘的死神手中接过死亡通知书。
侦探遏制不住惊讶之情。照片中是一名年轻女子的半身照,年龄看不太出来,大概三十左右;穿着轻便的服装,脸上洋溢着笑容;背景是一座城堡的大门,四周似乎聚集了游客。日期是两年前的七月十五日。
照片中的女子长得与凌小姐一模一样。
若平皱着眉头将照片递回去,问道:“这bbr>是她吗?”
“她?”邱宪铭先生脸上有着谜样的微笑。
“我们团里的凌霞枫小姐。”
“你说呢?”
“看起来很像。”
“这照片是我帮她照的,背景是德国的新天鹅堡。”
若平眼睛一亮,“你们认识?”
对方悲惨地点点头,指着照片里的人,“她是我的女友,我们那次到德国旅游……”
“为什么你们视而不见的样子?好像陌生人?”
邱宪铭没有马上回答,他凝视着照片,好像整个人跌入其中,良久才缓缓开口:“后来发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永远无法将其自心头抹去。”
这句话一说完,邱宪铭似乎就没有打算再开口的意愿,不过他还是补了最后一句:“抱歉,请让我独处吧!”
“抱歉打扰你。”他从沙发中起身。
若平离开交谊厅,心绪纷杂。
也许是旅途中发生严重争吵,导致分手吧。许多情侣分手后都不可能再是朋友了,视而不见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他心想。
离开交谊厅后,他往一楼大厅走去。林政达先生家的男孩林宇翔正在那边闲晃。林宇翔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头发直直从额前垂下,呆里呆气,感觉上就是那种喜欢独来独往,到处观察事物却不喜欢融入团体的小男孩。
“大哥哥你好。”林宇翔眨了眨眼睛说。
“你好,你在这里干吗?”
“我在观察外国人,”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闪动,“我在给他们的香水分类,我发现美国人和意大利人擦的香水很不一样哦!我现在一闻就能分辨出来了。”他转头指了指角落沙发卿卿我我的一对男女,“他们是意大利人,刚才接吻吻得好激烈哦!接吻的时候会不会把口红吞进去啊?”
他苦笑。现在的小孩还真精。不过他怎么知道他们是意大利人?
“呃……我们不要打扰他们……你说你昨晚大概十点十七分时在二楼楼梯口有看到韩琇琪大姐姐?”
“我不确定确切的时间,不过我真的有看到她,”他无意义地又加了一句,“她应该换个发型,现在的发型把她的长脸都显露出来了,不好看。”
“你有看到她进房间吗?”若平没有理会林宇翔的评述。
“有啊,我看到她开门走进去。”
“是左手边第一间,312号房吗?”
“没错,是那间。”
韩琇琪住312号房,看来她是真的有回房。
林宇翔突然蹦出一句令若平震惊的话:“大哥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留短发的姐姐啊?”
“哪、哪个留短发的姐姐?”他有点惊慌失措。
“就是皮包上有一只小熊的姐姐啊!她好像是另一个旅行团的……那只小熊超可爱的。”男孩盯着若平,眼睛好像被镜片放大,“大哥哥,你那么喜欢那个留短头发的女..生哦?”
“咳……小孩子不用管那么多。”
“回头说到我们团里,比起有点阴沉的张乔音姐姐,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高高的很阳光的姐姐啦,好像是叫做严雅晴吧?不过她有时候心情好像会变得不太好。啊!我昨晚有在三楼看到她哦!”
“三楼?”
她不是住二楼吗?
“我看到她在一间房间前蹲下来,不知道从门底下塞了什么东西进去……”
“哪一间房间?几点?”他突然连珠炮似的问。
“快十点半吧,不太确定。至于房间……在左手边,有点远,不清楚是哪一间。”
左手边,那是奇数号排的房间,稍微有点远……难道是407?
“你有看到她塞什么东西吗?”他整个人都精神了。
“没有,甚至有没有塞东西我也不知道,只是看到她做了这么一个动作。”
“塞完东西后呢?”
“就走啦!我看到她走过来,我就溜掉了。”
“她有看到你吗?”
“应该没有吧。”
若平陷入沉思。
“大哥哥,你想她会塞什么?该不会是情书?哈哈,她是不是塞到你房间啊?”男孩嘎嘎笑了起来。
“哈哈,我住二楼。没那么幸运啦!”他拍拍男孩肩膀,“你有想到什么昨晚看到的奇怪事情再告诉我,我先走了。”
“好,再见。”林宇翔转头回去研究那对意大利情侣——还是法国?他似乎还用笔记本在记录他们的接吻技巧。
若平快速登上楼梯,朝自己房间走去。
他停在房门前,拿出钥匙,然后蹲下来。
他试着将钥匙往门缝塞去。
不可能。三岁小孩都看得出,这门根本连门缝都没有,钥匙本身都过不去了,更何况钥匙还系着一根长木棒。
他用手指往门底下探了探,能过得去的,大概只有纸张。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逻辑,完全只是出于直觉的冲动。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张乔音替严雅晴做了伪证,至少昨晚十点半时,严雅晴不在房内。
他站起身,走到隔壁的311号房,轻轻敲了门。
等了一会儿,他正想敲第二次时,门开了。
张乔音从小小的间隙探出头来,头发有些凌乱。她穿着轻便的无袖上衣。
她看着他,露出一个浅笑,“啊,是你,有什么事吗?”
“很抱歉,你在午睡吗?有没有打扰到……”
“不,雅晴正在午睡,我在看书。”
“那就好……有一点事想问你,关于昨晚你与严雅晴的……”
“等等,”张乔音转头,消失踪影,但很快又把头探回来,“对不起,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再出去跟你说好吗?”
“我等你。”
门关上了。
他稍微调整一下情绪,在心里打草稿。等一下该如何问?她一定知道他在调查某些事,他做得太明显了……门又开了。他退到一旁。女孩踏出房间,对他点了点头。
“我们到顶层甲板说吧,我想你大概有不少问题要问我。”她说。
“好。”
他不自觉地走在前头,她跟在后头。
张乔音与他说话时,她的眼神接触始终做得相当好,也许是一种习惯吧,她总是能非常镇定地看着他,相当专注;女孩似乎在沉静中带有适度的外放,那股静谧,仿佛为她罩上了一片半透明的玻璃,有清晰的色泽,也有朦胧的地带。但鉴赏者永远触及不着核心。
他一直觉得她的沉静是因为她有心事,但也有可能是他想太多了。
两人在甲板上选了一个角落的位子,若平从吧台端来两杯咖啡。
“谢谢。”她礼貌地说。
“也许我这么做有点唐突,不过希望你明白,我是为了查清某些涉及犯罪的事件。”他有点干涩地说。
“你是不是在替凌小姐调查什么?”她抬起头来问道。
“没错。你怎么知道?”
“今早餐桌上她不是说了吗?我约略可以猜出。”
若平想起今早餐桌上的景象,那位凌霞枫小姐,千交代万交代说不要声张,自己却光明正大地询问他案子办好了没。也许她认为别人会把她当成是在开玩笑吧。
“我不能泄露太多……我只想知道的是,你为何对我说谎?”他十指交握,感觉自己正在制造做作的权威。
她缓缓放下咖啡杯,坐直身子,眼眸直视他,“我说什么谎?”
“昨晚十点半时严雅晴不在房里,她在三楼某间房间前。但你告诉我那时你们在房里聊天。”他的十指缠得更紧了。
她还是继续看着他,没有说话。她的眼神似乎既无辜,又无奈;深邃中仿佛流窜一股罪恶,又有一派柔弱。
若平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种凝视,他试着继续说话:“你知道她到三楼的目的吧?”
沉默半晌,她终于开口,神情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知道,可是我不会告诉你。请你原谅。”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他追问。意识到自己没拿捏好问话的节奏感。
“这是朋友间的……秘密。”她的嘴角竟然漾出一弯笑容,“每个人都有秘密呀,你不能强迫别人告诉你。”
“可是这事关重大,”他压低声音,“弄不好可能会出人命。”
斯芬克斯的警告……以某人的性命为代价……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说,我也不希望你去逼问雅晴,”她摇摇头,“不过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残忍的。”
“你确定?”他带点罪恶感地说,“为了真相,有时必须不择手段。”
“这种小问题用不着你使出什么手段吧?况且,这又不是什么攸关人命的大案。”她的唇角似乎带着一丝讥讽。
他暂时无话。好极了,现在呢?
出乎他意料地,女孩默默起身,对他送上笑容,“谢谢你的咖啡,我该走了……”
“嘭!”
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女孩起身之际,他竟然反射性地两拳往桌子一捶。声响之大连邻座的人都转头过来看。
张乔音一脸惊愕,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坐下,”他的声音很低沉,“我不太喜欢被隐瞒,我现在也没有心情扮GTO。”
她缓缓坐下。
“我觉得,你一定知道什么事。”
再不从她嘴里套话,这场仗就要输了。
她脸上没有表情。
他最讨厌这样,明明知道却不愿透露;感觉上就像被GTO里IQ200的天才少女神崎丽美愚弄一样。这女孩身上的某些特质令他反感。
“你不是侦探吗?答案应该由你自己找出,”她终于开口了,仍旧一脸平静,“推理小说中一般都是侦探对读者下战书,但关于我们今天讨论的这个问题……”她用慧黠的目光凝视他,他则眉头一紧。
“由我这个读者对侦探下战书——这是我对你的挑战!”
第八章 线索拼图
没等他回答,女孩抛下一声“再见”后,便起身匆忙往楼梯快步走去。她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若平从座位上起身,很想再一拳往桌上捶下去,但他忍住了。
这一切到底是在搞什么?不能心浮气躁,要沉住气,愈是情绪化愈容易曝现出弱点。
也许她替严雅晴作伪证这点根本与案情无关,也就是说和斯芬克斯的陷阱无关。
也许,又是也许。也许他应该学着跳出“也许”的框架。
到房里冲个冷水澡好了,冲完继续思考。多学学波洛,少学马洛。
他下了甲板,踱步回自己房门前,右手握着插在钥匙孔内的钥匙。
“对不起。”女人的声音说。
若平转身,凌小姐站在他身后。
“没打扰到你吧?”她淡淡地问。
波洛,英国推理作家克里斯蒂笔下的比利时名侦探。拥有过人的套话功夫,并对委托人非常体贴入微。
马洛,美国推理作家雷蒙德·钱德勒笔下的私家侦探。总是冷眼旁观,专心致力查出线索,找出真相。
“没有。什么事?”他现在开始对凌小姐有戒心了。
“你不是说记起什么怪怪的事,不论多微不足道都要告诉你?”
“我是这么说的。”
“那请到我房里来,我想起来了。现在方便吧?”她问。但听起来像肯定直述句。
“没问题。”终于了解什么叫做心口不一。
他们上了楼,进入407号房。
踏入房内,他立刻发觉浴巾娃娃不见了,反而是面前广阔的窗棂上,多了一只姿态优雅的天鹅。
“好像是今早侍应生进来换床单时把那只娃娃改折成天鹅了,还满有创意的。”凌小姐解释。
“不知道明天会出现什么,我很期待。”若平挤出一丝笑容,“搞不好是人面狮身像或金字塔。”
“我还骆驼和法老王呢!管它什么,我要说的与那浴巾娃娃有关。”她往床沿一坐,用下巴指了指若平身旁的沙发,“坐啊!不要像昨天一样站着。不用太拘束。”
“谢谢。”他坐下,但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那个浴巾娃娃是侍应生进来换床单后做的?”她说。
“没错。”
“那是晚餐后,我回房发现一名穿制服的埃及侍应生在里面替我换床单、清浴室内的垃圾,然后就用浴巾和卫生纸筒做了那娃娃,还问我可不可爱。”
“对不起,我打岔一下,侍者怎会在那时帮你换床单?”
“咦?你没有吗?我以为他们早上换一次,晚上又换一次……”
“是这样吗?还是我的房间漏掉了……抱歉,你继续说。”
“那浴巾娃娃的作用是要让进房的房客吓一跳——一开门就看见一个人吊在天花板对着你微笑;也就是说,浴巾娃娃的正面是面向房门的,但昨晚你离开我房间后我无意中发现,那浴巾娃娃的身体是面向房内窗户的,也就是背对房门!”
“你的意思是……”
“在我离房参加晚会后到我回房之间,有人改变了浴巾娃娃的方向,很显然,那个人就是偷走斯芬克斯的窃贼。”
“等等,你确定你离房参加晚会前,浴巾娃娃是面对房门?”
“绝对没错,我关门时还看了一眼它的笑脸。至于娃娃的身体,由于四肢部分是以浴巾四角分别向上、下卷起,也就是说卷起突出后的部分是臀部与上背部,因此方向不会弄错。”凌小姐口气相当笃定。
“对了,我昨晚进你房间时,娃娃的头怎么没和身体连在一起?”
“那个正是我接下来要提到的另一点,其实我昨晚回房时,那颗头就已经好端端地摆在桌上了。但我稍早离开房间时,头明明还和身体接在一起。”
侦探皱起眉头,“如果是这样,那就真的很奇怪了……窃贼为什么要改变浴巾娃娃的方向,还特别把它的头摆在桌上?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其实……我是有想到一个可能的解释,”女人低头沉吟,“如果是在晚上的时候进房,房内又没开灯,根本不会注意到那个浴巾娃娃吧?而且它的距离又离房门那么近,如果你进房关门后马上往前走,一定会一头撞上它……昨晚我离房时有注意到,那娃娃的一只手没夹好,身体有点歪斜,如果经碰撞很有可能会掉下来……”
“你的意思是,窃贼进房后不小心撞掉了那个娃娃,后来又把它挂好,但却弄错了方向?”
“这只是我的猜测,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那为什么那颗头又会自己跑到桌上去?”
“可能是没夹好又掉了下来,他索性就把它摆到桌上吧!”凌小姐以非常不确定的口气猜测。
“可是我想不通娃娃被挂回去的理由,如果窃贼是为了掩饰房间内有被搜过的痕迹,那娃娃被挂回去保持原状的行为可以理解;但现场这么凌乱,一看就知道遭窃,娃娃挂不挂,也掩饰不了窃盗的事实,有什么差异呢?”
“……的确。”
“况且,窃贼应该有时间上的压力,偷了东西就要赶快走人,何必浪费时间去挂好一个不重要的娃娃?而且就算他有心挂好,放那颗头也花不了他几秒时间,掉下来再夹上去就好了,干吗好端端地把它摆在桌上。”
“难道这条线索只是增加案情的复杂度吗?”信息提供者无奈地摊摊手。
“也不见得。”侦探一边沉思一边踱到原本悬挂娃娃的冷气通风口下。一座矮柜紧邻电视机旁,在通风口的斜下方。他弯身下来检查矮柜。
半晌后若平转头问道:“这座柜子原本应该是紧贴墙壁吧?你有移动它吗?”
“没有。怎么了?”
“好像有人把它往前拖出,后来又想把它推回原位,但没弄好,因此摆放位置稍微有点歪斜。”
“我之前放东西到柜子上时,柜子紧紧贴着墙壁,很整齐。这我确定。”
“而且这上头有一些泥土,但因为柜子顶面是凹凸不平的装饰设计,因此无法辨认出脚印,再说这个人只踩在边缘。大概是柜子太重了,拉不过去。”若平说。
凌小姐一脸惊异地问:“脚印?你在说什么?”
“我猜想窃贼是用这个矮柜来当垫脚台挂浴巾娃娃,毕竟那通风口有点高度。”他没等对方回答,又问,“对了,我有两个重要的问题要请教你,首先是,昨天下午我们回到船上后一直到你离房参加晚会之间,有谁进过你的房间?”
凌小姐想了一下,回答:“换床单的侍者不算,只有雷毅先生进来过。”
“雷、雷毅?”若平差点呆掉,“他找你做什么?”
“推销他的小说,”她不以为然地说,“我觉得相当突兀,那时我正准备好要去参加晚会,才刚打开房门就看到他站在门前,一身埃及人打扮,我吓了一大跳。”
“然后呢?”他回想起雷毅那一身不搭调的服装。
“他说有事想和我谈,不会耽误太久,一边说还一边自己往房内挤,我只好退回房内。”她脸上闪过嫌恶的表情,“他连房门都不给我关好,二话不说就立刻掏出一本小说递给我,叫我翻翻看,我正想拒绝时他竟然说了一句话,让我怔住。”
“他说什么?”
“他说那本是谢领队大力推荐的,因为作者是他,领队就拜托他推荐给我。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接过书翻了翻。”
“书名呢?”
“《淫乱家族》。”
若平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收下了?”
“收下了,我当时顺手就往皮包里放,现在书在行李箱里。”
“有关书的事我等下会再详细询问。你说你把书放进皮包里,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们的推理作家当然是高兴得不得了,问我是不是要去参加舞会,他说他也要去,”凌小姐做了个诡异的手势,“你知道吗?当时他是站在浴巾娃娃的背部前面对着我讲话,那一身怪异打扮,邪恶笑容,头正后方又吊着个人形,然后又拿出一本怪异至极的书,整幅画面真的诡异极了……”她干笑了几声。
他自己在脑中模拟一遍现场实况,不太确定这幅画面应该放在恐怖片还是搞笑片。
“后来他就先离开了吗?”若平问。
“不,他与我一道去,沿路还兴致勃勃地替我介绍书的内容。”
“有没有可能,雷毅在与你说话时趁你不注意偷了斯芬克斯?”
凌小姐笑了,摆摆手,“除非他能隔空取物。那时斯芬克斯离他大概有两三公尺远,而我站在他面前;况且我也提过,我关上门时还看见斯芬克斯好端端地在房里。”
若平突然一震,身子急切地前倾,“关上房门时你人应该站在走廊吧?你说你看得见?斯芬克斯不是收在盒子里吗?”
“咦?我没告诉你吗?我把它摆在现在放天鹅的那个地方,窗棂上。”
听到这句话,侦探从沙发上陡然弹跳起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眼前的凌小姐,好像全身突然遭到电击似的。女人被若平的表情吓了一跳,颤抖地问:“你、你不要紧吧?”
他眼神呆滞、神情紧绷,费了一番力气把句子从嘴里挤出,“你说你把斯芬克斯放在窗棂上?你昨天为什么没告诉我?我一直以为你把它收在盒子里。”
“这、这很重要吗?我根本没想到呀!放在窗棂上与放在盒子里有什么不一样?”她不高兴地反问。
“非常,非常不一样,不,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接下来他开始自言自语,凌小姐只能呆呆望着他。
哲学家一手托着腮开始踱步。“真是始料未及……完全说不通……除非那个人疯了……”他踱了几步后,摇摇头,叹口气,“思路不通,你那本《淫乱家族》可不可以先借我看看?”
女郎带着疑惑打量了他半晌,确定他神志没问题后,才叹口气、点点头,从行李箱里拿出书递给若平。
版本与他买的一样,二十五开本,黑色的书皮,煽情的封面,夸大的广告词……印刷还算精美。他大略翻了翻,鼻子嗅了嗅:“这本书好香。”
“噢,昨天早上不小心在皮包里打翻香水,所以不论什么东西放进去再拿出来后都是香气浓重。”
“原来如此。”
一本情色推理配上“香艳”的气味,还真的相当适合。
他粗略翻了翻书本,皱起眉头,“你不觉得这本书有点旧?这好像是雷毅自己在看的。”
“没错,不过他竟然说喜欢的话要送给我,但我说我会在回国前看完还他。”
“你有问过谢领队为何推荐这本书给你吗?”
“没问,因为我猜想他可能想借着书里的内容暗示些什么,因此我打算先读,”她露出疑惑的眼神,“不过我不太了解,很难想象谢领队那种人会看这种书……我老觉得怪怪的……”
暗示?不会吧。他苦笑。
“的确是很奇怪,”若平将书递回给她,“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本书谢领队大概连摸都没摸过,也就是没有看过。”
凌小姐吃了一惊,“什么?”
“我猜这是推理作家刻意编出来的谎言,或许你可以去找谢领队求证,但我不建议……他根本不知情,对案情没什么帮助。”
“可、可是为什么雷毅要说谎?”
“只是我的猜测,就算有他也会否认吧……其实我也还不确定。”侦探摸摸下巴,思考了一下,“对了,你怎么知道昨晚有化装舞会?谢领队好像根本没通知团员啊!”
“噢,他跟我说那种晚会是以观众上台表演为主,而且根据他带团的经验,我们团的旅客太害羞了,根本不上台,去了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他干脆就不宣布有晚会,让大家在房里休息。不过他有告诉雷先生,大概是聊天时不经意提及的吧!”
“可是我记得舞会那时遇到谢领队,他告诉我是因为忘记才没宣布有化装舞会。”
“是这样吗?那我就不知道了。”凌小姐挑挑眉毛。
若平眼神忽地锐利起来,质问:“是谢领队邀你去参加晚会吧?”
她没有马上回答。半晌后女人才像下定决心地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他邀我没错,我提及我练过舞,他就说晚上有个晚会,可以上台跳舞,问我要不要一起去。于是我们约在十点;我有早到的习惯>,所以九点五十就到了。”
“交谊厅人那么多,你们有约个地点等吗?”
“有,他说先到的人先去占舞台旁的位置,这样比较好找。”
“结果他自己却迟到了。”
“他后来有跟我道歉,说那时要离开房间时,突然想……上厕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别看他表面严肃,私底下是个很脱线的人。”
“可以理解。”若平点点头。
然后,突然一阵沉默。
“到目前为止你有什么头绪了吗?”凌小姐打破沉寂。
“有是有,但一切很模糊,也很散乱。”他耸耸肩,“你要告诉我的就这些了吗?还有没有其他的?什么小事都可以,只要你觉得稍有不对劲就说出来。”
“奇怪的事吗……这种事发生后事后都很难记得起来,因为当时不会太在意。”对方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真要说奇怪的话,是有一件事,就是我刚提到的换床单问题。昨天中午我吃完饭,回到房间时也发现一名侍者在帮我换床单。”
“昨天中午换床单?我们那时不是刚上船吗?”
“是啊,那时大家的行李都堆在门口,他也顺便帮我推进去了,然后两张床单都换,浴室垃圾筒也清过。”
“原来的床单不干净吗?”
“我是没仔细看,所以不能确定。”她想了一下,“我那时并不觉得哪里奇怪,但后来晚上侍者又来换一次,隔天早上又换一次,回想起来不到一天的时间内竟然换了三次床单,实在有点奇怪。”
“每次两张床单都换吗?”
“中午两张都换,后来只换我睡过的那张床的床单。”
“不介意……我检查一下你的床单吧?”
“当然,那我先把床上的杂物移开。”她站起身,将左边床上的物品全数挪移到矮桌上。
若平等她弄完后,缓步走到两张床中间。他先检查右侧的床,也就是没人睡过的那张。
白色床单铺得好好的,上头的毯子整齐地盖在床单上,边缘被收入床底,无异状。
接下来他检查左边的床。不同处只有,床上有睡过的痕迹,毯子被拉起来,整齐地折叠在一旁。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他又重复查看了一遍,才转过头来问凌小姐,“昨天两次来帮你换床单的侍者是同一人吗?”
“这个,我不能百分之百肯定,我只能说,看起来都很像。”
“你能不能指认出来?”
“我只记得很模糊的轮廓,要我精确指认出来,可能办不到。”
“你,确定他是埃及人吗?”若平突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
凌小姐一脸吃惊,以不敢置信的语气回答:“当然呀,为什么不是埃及人?”
“原谅我这个愚蠢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在问什么。”他微笑。
“噢,”她补充,“至少看起来是埃及人,当然,如果有什么高明的化装技术的话,我也看不出来。”
“没关系,”若平从床边起身,“如果没其他事,就先到这里吧。有想到什么的话……再随时通知我。”
“可以稍微透露一下,”像憋了很久似的,她补上一句,“目前你思考的进展吗?”
“进展,”他耸耸肩,“就和上吐下泻的陈先生一样,不过应该快痊愈了。”
“这算是好消息?”
“看你从哪个角度看它,”他做出夸张的手势,“角度,切入的角度很重要,很多事的判断都是角度问题。”
“听起来像高明的遁词,”凌小姐冷笑,“不过拜托你了。”她给他一个浅笑,然后送他出房。
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他开始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拼图的各片逐渐显露出来,但该如何正确地将它们组合起来?
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然后走到401号房,敲敲门。
没人回应。
他走向长廊口,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面前,两个外国人走过来,一个金发女人带着一个.99lib?看起来七八岁的小男孩;男孩手上的物品吸引他的视线。
是一座斯芬克斯像,与凌小姐的相仿;不过上面贴着一个红色标签,应该不是她的。
这种东西在埃及很多,几乎每个游客都会买一个类似的当纪念品。
他叹口气,要不是委托人执意要原来那个,他大可叫她自己再买一个就好,不必这么大费周折。
背后有什么目的……
目送着那对应该是母子的外国人入房后,他想起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
若平向前右转,上到顶层甲板。
上面的景象与昨日无异,拥挤的游泳池、吧台前的大排长龙、凭靠栏杆的游客。他甚至怀疑这些人是否都是原班人马。
谢领队在角落的位子喝咖啡、吃吐司。
若平走过去,打声招呼。
“嗨,要不要来杯咖啡?”领队笑道。
“谢谢,不必了,”若平微笑,在他对面坐下,“阿布辛贝神殿的人数统计,好像大家都要去吧?”
“是啊,一个人一百五十元美金,虽然很贵,可是既然来了,不看可惜,那神殿是真的非常宏伟。”
“稍微介绍一下吧!我对这神殿相当感兴趣。”
领队清了清喉咙,“虽然我看过好几次了,但百看不厌,那里的景观相当壮丽。阿布辛贝神殿是位于亚斯文南方两百七十公里处,本应于亚斯文高坝完工后被淹埋于纳瑟湖底,但为了保留文化资产,世界各国提供经济及技术的援助,将主神殿及一旁的小神殿锯成石块,费时十年,将其全部搬移至原址上方六十公尺的山丘上重建,也就是我们将要坐飞机去参观的地方。”
“真是浩大的工程,想必十分具有参观价值。”
“当然,阿布辛贝神殿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定为世界级古迹,神殿的雕刻、绘画、人像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艺术杰作。”
“听你这么一说,愈来愈想看了。听说‘佳富’旅游他们是搭车去?”
“没错,他们好像早上四五点就要起床,然后搭一天的车去。虽然累人,不过亚斯文到阿布辛贝这条公路的景色十分壮观,是一条贯穿撒哈拉沙漠的笔直公路,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滚滚黄沙,坐在车上,你会觉得未知的彼方好像没有尽头,有停滞之感,是一种很奇妙的错觉。”
“虽然坐了一天车,可是非常值得。”
“其实我们坐飞机也不错,从飞机上俯瞰的景色也绝对值回票价,到时候你亲眼目睹就知道。”谢领队神秘地笑笑。
“哈哈,虽然期待,但现在在游轮上的时光也很珍贵啊,我也不愿它那么快就消逝。”
“的确,虽称不上顶级豪华,但还是相当不错,十分悠哉。”
“而且十分别出心裁呢!”
“咦?怎么说?”
“就像今早的浴巾娃娃呀,中午回房间时还吓了一大跳呢,想说是什么东西挂在那里。”
“那个啊,亏他们想得出来,心脏比较没力的真的会被吓到呢。不过你也可以继续期待,明早他们去换床单时会变出什么不同的花样。”
“是天鹅吧?”若平出其不意地说。
听到这句话,谢领队微微一怔,但很快恢复镇定,“原来侦探还有预言的能力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笑笑,“浴巾娃娃昨晚在凌霞枫小姐房内就出现过了,今天换天鹅降临。”
谢领队似乎一时不知如何接腔,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音。
“凌小姐告诉我她的房间昨天中午换一次床单,晚上也换过一次,可是我的房间昨天却完全没换过床单,是不是漏掉了?”他说完后,紧紧盯着谢领队。
对方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犹豫了半晌,他才开口:“你是聪明人,什么事都逃不出你的眼睛,这点小事我想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若平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答话。
谢领队眼神对着桌上的杯子,“其实你也注意到了吧,我和凌小姐……”他抬眼看若平。
“那段跳过去没关系,你跟我说床单的事就好。我只想知道在这艘船上每个房间的床单一天要换几次。”
“一次,”他有点不安,眼神凝重,“不,就是因为跟那有关系,我才要说……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领队两手交握,解释,“我才刚离婚,结婚不到几年。因为职务的关系而有了异国婚姻,但实在很难维持,我也没有小孩。”他突然抬起头来笑笑,“做了那么久的领队,长期待在国外,看多了外国女人,竟然连自己国家女人的韵味都完完全全忘了。结婚前只在大学谈过一次恋爱,而且很短暂;一直到最近婚姻破裂,我才开始注意到头发颜色与我相同的女人。”
“我可以了解。”若平静静地说。
“所以,就是这样了,我尝到一股许久未曾体验过的滋味,如此新生、鲜明的感触。虽然身处在异国,但使得感觉更奇妙。”他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她也是刚离婚,人生就是有这么巧的事!两个刚摆脱婚姻的人在异国相遇,而且似乎又要往之前的道路迈去,虽然现在还不确定……”他停了下来。
“那床单呢?”
“我不知道怎么对她好,只能做我能做的,”他继续,“我要侍者在中午换床单,是为了确保房间的整洁性,你知道,他们会顺便清理浴室;而且在新客人进来前,床单未换洗的例子其实不少,我就遇过。”
“那晚上呢?有必要再换一次吗?”
“就实用性来讲,也许没有必要,”领队看着他,眼神柔和下来,“但我想你应能体会,当你把心思放在一个人身上,会不自觉地替她做任何事。任何事。”他强调最后三个字。
“男人的通病,Love is blind。”哲学家做结论。
谢领队笑了,“的确,为了一名女人,男人可以在瞬间牺牲一切,替她做任何事都会觉得甘愿,有些事表面上看来并没有意义,但就是有一份情在里头,言语无法说清的。”
“完全能了解,但事后回想起来会觉得自己很蠢。”
“当下并不会,你会觉得相当神圣,我想这两个时空应该要划分来谈,不该用个别的价值观分论。”
若平笑道:“没想到你比我还像哲学家,不过我想在现在这个时代,这么痴情又单纯的男人不多了吧。”
“或许吧,不过许多女人总是错过好男人,想想,她们有多少青春岁月可供蹉跎?一过三十就开始凋零了。女人是愈老愈没本钱,男人则相反。”
“你这么说或许会引起一票女性的辩驳……太快作选择也不见得好,”他踌躇一下,“眼前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领队微笑:“你怎知我俩的下场是太快作选择的产物?其实这种事很难说得清,不定因素太多了。”
“难道感情如社会科学,难以寻出如科学定理般的铁律?”
“就算是科学定律也是有被推翻的可能,我想对于哲学有研究的你,一定了解。”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一切事物背后是否有个终极解释,尤其人性这种暧昧混沌不明的复合体,更是难以理出一个头绪。”若平摇摇头,“有时候就连自己也很难了解。”
“是很难啊。”
他停顿一下才开口:“思想类的东西读多不见得好,满脑子都是别人的想法却没有自己的想法。别人的理论可以当参考,但我们不能完全被左右。这是我现在学到的。”
“或许脑中有适度的弹性最重要吧,完全不接触高深的思想理论,没有触发,也好不到哪里。”
“的确,就算是哲学天才也需要有触发。”他突然觉得话题扯远了。
“你现在是在寻找触发吗?”虽然口气调侃,但眼神却锐利。
“我?或许吧,我不过是吃饱饭的闲人,漫无目的地漂泊,”他在心中思量下一个问题,“对了,你也来过埃及许多次了吧,每次坐船浴巾娃娃都会出现吗?”
“天鹅、浴巾娃娃都有,但顺序稍有不同,我记得上次上游轮后的第一个早晨是先出现天鹅,然后隔天才是浴巾娃娃。”
“娃娃一定都是面对房门吗?”
谢领队对这个问题似乎有点惊愕,“当然,它的效果就是要让房客打开门时,惊见一只可爱的娃娃吊在天花板对着你笑;娃娃面对房间的话就只能看到它的屁股了。”
“说得也是,这样才有它的效果。”若平喃喃道。
谈话暂时中断,两个人都盯着自己的手指。
“那么,不打扰你喝咖啡了,”若平站起身,“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谢领队深深点头致意,目送若平离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要荡到哪里,与谢领队谈话后除了确认几个重点外,还是抓不到方向;甚至那几个重点究竟是不是重点他也不清楚。
这样下去怎么行,神探的招牌要砸掉了。
他沮丧、无意识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站在房门前,将钥匙插入钥匙孔。
转动钥匙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改变决定。
哲学家收起钥匙,转身,轻轻敲了敲对面的房门。
陈太太探出头,一脸疲惫的神色勉强显露出笑容,“啊,你好,有什么事吗?”
“陈先生在休息吗?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他的状况。”
“他在睡觉,不过请进没关系。”陈太太打开房门。
“不不,在睡觉的话就不便打扰。没什么要紧事。”他点了个头,准备转身离开。
“啊!等等,进来坐坐吧,其实有些事想请教一下。林先生会英文吧?”
“会,不过说不上精通。”
“那请进来吧,我英文最不行了。想请教几个英文单词。请进请进。”
若平耸耸肩,只得进房。
陈先生转头侧睡,隐没在毯子里。
陈太太从矮桌上拿起一本小册子,略带着童稚般兴奋地说:“其实我正在记录这次的埃及之旅,我私底下有写日记的习惯……想把这次旅行的过程写得翔实一点,每个地方都想标示一下名称,不过不知道英文怎么拼。”
“这几天旅游地点的英文吗?”
“是的,麻烦你了,这里有白纸,”她递上一张空白纸与圆珠笔,“首先是埃及,就麻烦你写一下了。”
若平写下“Egypt”。
“埃及博物馆。”
“Egyptian Museum。”应该没错吧。
“然后是那三个排在一起的金字塔……名称我忘了。”
“那应该是Pyramids of Giza,吉萨金字塔区。”他边说边写下。
“还有人面狮身像的英文该怎么写?”
“Sphinx。S-p-h-i-n-x。”
后来若平又陆续写下几个地名,结束了这场临时的英文测试。
“真是很谢谢你啊,林先生英文应该相当不错吧。”陈太太精神似乎又提振起来。
“不,我是半吊子……对了,陈先生抽烟吗?”
“抽啊,抽得很凶呢,叫他戒烟讲了几百次都没用,现在我都懒得开口了。讲也不听,像这次上吐下泻也是,一定要吐到虚脱他才肯找医生。”
“抽烟对身体伤害很大呢。”
“啊!说到烟,昨天倒是发生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我先生昨天傍晚告诉我,他中午放在床头柜的一包烟和打火机不见了。”
“不见了?”他惊诧地问。
“其实我怀疑是他自己不知放到哪里去了……他抱病开始后就有点神志不清,像昨天明明洗过澡了,半夜还爬起来又洗一次。”陈太太叹道,“唉,人老了,头脑也开始不灵光了。像我也是。”
“最后烟和打火机还是没找到吗?”
“没有啊!我也翻遍了整张床,就是没找到,我在想大概是他自己在外面给弄掉了。搞不好扔进尼罗河里去了。”
“什么牌子的烟?”
陈太太说了一个台湾人常抽的牌子,也是雷毅提过的。
“陈先生几点告诉您东西不见的?”
“大概……六七点吧。”
“在这之前有谁进来过你们房间?”
对方似乎被这问题吓了一跳,她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若平,“难道……”
“这是职业病,没什么特别意思。请您仔细想想吧。”
“这个……”陈太太伤脑筋地皱着眉头,思索一番才说,“我记得那三个女孩有来探望过我先生,大概是在六点的时候吧,时间我真的不确定。”
“她们都有机会接近床头柜?”
“呃……事实上,她们就站在床头柜旁。”老太太一脸不解,“你该不会怀疑她们吧?那么好的女孩,看不出来有烟瘾。”
若平只是报以一笑,“人不可貌相。非常谢谢您告知的消息,那就请您转告陈先生说我祝他早日康复。”
“会的,非常谢谢你的关心。”陈太太送他到门口,又道谢一遍,“也谢谢你的援助啦!我的日记丰富了许多。”
“不谢。”
房门在他面前轻轻合上。
不见的香烟。
三名女学生……
该再找她谈谈吗?真是好借口。
他无意识地转头,发现左侧长廊不远处停着一部清洁车,上头塞满床单、清洁用物品;一名侍者从房内走出,关上门,推着车子往前移动。
若平走上前去。
情非得已,该练练生锈的英文会话了。
埃及人一脸不解地看着迎面走来的若平,说了一句“How are you”?
接下来,他以简单的英文向船员询问了几件事。显然该名侍者的英文也不是顶好,只会一些简单的会话;若平虽然懂六种语言,但很遗憾地,阿拉伯文并不在此列,因此只好有一句没一句地拼凑。
不知算不算收获,经过他的询问,得出下列事实:该名侍者是负责凌小姐房间那一条长廊的清洁工作,通常是每天早上换一次床单,因为旅客早上都有观光行程,便利用早上旅客不在房内的时间做房间清洁工作;清洁工作包括换床单、客厅与浴室的垃圾桶之清理、浴室卫生纸的补充、浴巾的更换、马桶的清洁等,当然最后不可漏掉的就是浴巾的艺术工作——天鹅或是吊在门前的娃娃。
很幸运,这名侍者正是昨天中午与晚上去更换凌小姐床单的人,他会有印象是因为鲜少有人会在一天换了两次床单;通常除非有特殊情况——例如尿床或打翻果汁在床上——才会特别更换。他也记得吩咐他去换床单的人,根据粗略叙述,那人的长相和打扮与谢领队相符。他说那名“像领队”的人两次都当场给他小费,要他立刻去更换,而且小费给得相当优渥。
那两次的床单有没有不干净的迹象?侍者回答没有。
第一次两张床单都换,第二次只换左边的床单。虽然他没有特别注意,不过察觉不出有更换的必要。
两次他都有清理浴室的垃圾桶,不过其实桶内根本没什么垃圾;而马桶也干干净净的,他也只稍微冲洗了一下。
对于这种略带不寻常的情况他也没想太多,大概是房间主人很爱干净吧!
为了谨慎起见,若平也顺便询问了有关房间备用钥匙的事。备用钥匙只有一份,而凌小姐房间那条走廊的钥匙昨晚都好好地锁在办公室内,只有在开凌小姐房间时被船长拿出。
若平给了他若干小费,便将他打发掉。
侦探漫步到407号房前。
从右手边算来,401、403、405、407住的依序是谢领队、林宇翔与林欣涵、程杰晋夫妇、凌霞枫小姐……他想起林宇翔说过的话。塞东西……
也许该再找他问问看。
若平在交谊厅找到男孩,里头只有他一个人在。
“大哥哥你好,”林宇翔眨着眼睛,“我竟然在这边捡到钱!”他出示一美金,将它递给若平。
“噢,你运气真好,”若平将钱还他,“我是想问问你,你昨晚看到严雅晴大姐姐在门下塞东西,能否精确说出她究竟是站在哪一间房间前?”
林宇翔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已经说过我不能确定,反正不会是第一间就是了。也不是第二间,那是我的房间。我想应该是第三间以后。”
“你能确定是第三间还是第四间吗?”
男孩又想了一会儿,“我想应该是第三间吧,不过我不是很确定。”
“没关系……”若平摆摆手,“这样就够了。”
“啊!说到奇怪的事,其实还有一件。”林宇翔若无其事地提起。
“啊?”若平眼睛一亮,“什么事?”
男孩指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道:“那是紧急逃生门吧。昨天下午我们参观神殿后,我在船上闲晃,晃到门边突然觉得好奇,就把它打开来想看看后边是什么;结果只看到一道楼梯通到楼下,到处都脏兮兮的;正想关上门离开时,突然瞄到右边角落放着一个行李箱……”
“行李箱?哪一种?”
“就是那种可以拖行的行李箱啊!红色的。我觉得很奇怪,行李箱怎么会被丢在那里,看起来又不旧。”
“然后呢?”
“我本来想把它打开看看,可是它被锁住了,所以就算了,然后我就离开啦。不过……”
“嗯?”若平兴致勃勃地问。
“昨晚十一点半左右,我又到逃生门后边去看看,结果发现行李箱不见了。”
“不见了?这可真有趣。”
“大哥哥,为什么会有人把行李箱丢在那边啊?”林宇翔眼镜后的大眼睛闪烁着。
“我也希望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不过很抱歉现在我没有答案。”
“是这样吗?那等你找到答案后一定要告诉我哟!”
“我会的,谢谢你的情报,”若平拍拍他的肩膀,“还有,那一块美金最好是把它留在原地,也许失主会回来寻找。再见!”
说完他离开交谊厅,朝自己房间走去。
下午调查得够多了,现在回房用笔记本整理。已经开始有点头绪了。
用钥匙打开房门,要将门关上之际,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踩到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张白色的纸。他立刻弯腰拾起。
将折成长方形的纸张摊开一看,若平感到心头一阵颤动。
第九章 灵光乍现
晚饭八点开始供应,今晚仍旧是吃套餐,不一样的是,今晚是烛光晚餐。多名侍者在一片黑暗中端着饰有一支小巧的蜡烛的盘子在餐桌间穿梭,犹如在暗夜中漂泊的萤火虫群;昏暗的光线伴随着菜香,有如梦似幻的感觉。
若平望着眼前盘上的蜡烛,矗立着,不断地垂泪;他跌入了烛光所铺设的温柔氛围中。在这尼罗河上的夜晚里,魅惑,主宰着一切。
他的对面坐着张乔音、严雅晴、韩琇琪三人,她们兀自交谈着;后两者偶尔会与若平聊几句、礼貌性交谈,前者则是半句都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若平总觉得张乔音的眼神有意回避他。
用完了这道无言的晚餐,他信步走上顶层甲板,靠在栏杆旁,沐浴在这静谧的异国夜晚。
回想起这段旅程的种种,就像各种色彩纠结在一起,各自扩散与延展,但在它们呈现有意义的图像之前,却都夭折了。
他想拿起画笔去主导一切,去画他所意欲的图形,但人生不是这么一回事,想画与能画,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甚至他心中所想要的色泽,也常常在一闪之后,便消失踪影。
他深深地望入尼罗河。那妩媚漾动的水波回望着他,交织着无助与同情。
就在他神往之际……
“你在发什么呆?”
不知在何时,一道娇小的身形停伫在他身旁,那与夜色缠绵的淡香渗入他的心扉,撩起一阵甜蜜的冻结。
他缓慢,甚至带点品尝意味地往右转头,用双眸去包容那个影像。
她望着底下的河水,用侧影面对他;黑发沿着她的面颊垂下,长长的睫毛饰点着黑夜里的另一点星光。
夜里的热,有一部分是燠热,其他则来自于自身的心灵跃动所产生的温暖。
他的目光下移,另一张熟悉的脸孔望着他。这也道明她的身份。
“你终于来了,”若平笑道,“原来你也会玩从门底下塞纸条的游戏。”
“这样比较方便啊,你很准时赴约哦。”
“守时是我的原则。”
“那很好。对了,你刚刚在思考什么?”
“我只是在想很多事情。”
“想什么?”汤影璇转过头来,也微笑,“你看起来心事重重。”
“真的吗?”
“是啊,介意告诉我吗?”
“呃……不。”
“我猜你在想昨晚的事。”
“昨晚什么事?”
“失火的事,还有你们团员东西被偷的事。”
“猜对一半……不过还是算对。”
“一半吗?”女孩笑笑,略带嘲讽地说,“我以为你满脑子都在推理。”
“也需要想一些其他的事调剂一下,平衡一下。”
“哦?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神秘。”
“开天辟地以来统辖着人类生活的一种人性,世俗说法是,10%执著+10%想念+10%吃醋+10%疑心+10%甜蜜+10%心疼+10%幸福+10%嫉妒+10%撒娇+10%疯狂。”
“那、那是什么呀?”她愣愣地问。
“别在意,”若平将刚才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带点罪恶感地说,“我来告诉你我的真正心事吧。”
“等等,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汤影璇打开皮包,掏出一张像是从小笔记本撕下来的纸片,递给他,“这是我写的诗。”
若平接过纸片,上头标题写着“Lost in the Field of Rain”,内文如下:
雨过双眸绽流莹,田间霞色烟织景。
人凝雾冢频回盼,失魂月影暂伴星。
“这是你现在的心情?好像需要反刍一下才能了解。”他有点茫然地说。
“这首诗有弦外之音哦!”
“呃?”
“一般诗不是都有言外之意吗?你可以推敲看看,明天再告诉我答案。”
“你可以现在说啊!”对于美丽有机体出的题目,他没有脑力想;就算有,答案也总是错的。男人对女人的解读永远是错的。
“发挥一点你侦探的功力吧……你的诗呢?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呃,我……”
“算了,原谅你,我知道你很忙。不过……”女孩撩拨前额的头发,“你可要补偿我哟!告诉我你现在正在思考的案子,这就是你的心事吧!”
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想多看一遍那首诗,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不过现在却得在弦外之音与诡异案情间作选择。
“好吧!”侦探叹了今天的第N口气。
“我有在听哦!”女孩一边说,一边以戴着手链的小手轻巧地打开皮包,拿出一面小镜子,“啊!头发被吹乱了。”
若平迟疑了一下,说道:“不过这件事我不希望你跟任何人说。”
“放心吧!我不是大嘴巴,”她拍拍小熊,收起镜子,“不过小熊也可以听吗?”
“当然可以……我相信它不会对别人说的。”
“那你开始吧。”
若平刻意停顿了一下才开口:“你也知道昨晚我们一位团员的皮包被偷吧,后来我们聊天时她不是来找我吗?”
“嗯,没错。我就是说她一定委托你调查什么事吧?”
“其实她的房间里有东西失窃,但不想声张,因此私下委托我调查……”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包括他自己的初步推论、凌小姐与林宇翔提供的线索等等。
“听起来好像很单纯又很复杂……”女孩皱着眉头说道,“那你有什么头绪了吗?”
“很混乱的头绪……我觉得我还没摸对方向。”
“是吗……那窗帘起火的原因你查出来了没有?我们昨晚就是讨论到这里呀。”
“那其实很简单,只要看过某部推理漫画的人应该都猜得出来;要让窗帘起火,窃贼可以不必在窗帘边。”
“那要怎么点火?”
“只要用简单的定时装置就行了,说穿了实在有点愚蠢,不过相当方便——事先在两边窗帘的墙板上安装截掉烟蒂的香烟,然后用胶带往壁板上粘好;从墙板上的纵向烧痕长度判断,我估计两边大概只各安装了一支烟。从烟草判断,该种烟燃烧时间约十分钟;窗帘从点火到燃烧至被人发现的火势所需时间约十五至二十分钟;窗帘起火燃烧是十点二十分的事,逆推回去,窃贼点燃香烟应该是九点五十至五十五分时。至于安装香烟的时刻,有可能就是那段时间,或更早些。”
“如果我没听漏的话,你好像有提到你们团员有人失窃香烟……”
“没错,这相当具有启发性,但似乎不具决定性……这暂时搁一旁,先来看嫌犯人选,依据我刚刚叙述的初步推论,凌霞枫小姐不算,旅行团员加上领队导游共十六人,排除掉物理情况上不可能犯案的三个人——谢领队、导游阿卜杜拉、雷毅——剩下的十三人中,比较有可能的是……”
“等等啦,你真的那么快就把他们排除了哦?”
“咦?”
“虽然他们三个都有不在场证明,可是真的没有嫌疑吗?”她瞪大的双眼令人分辨不出玩笑与认真之间的区别。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女孩淘气地说,“一般推理小说中的凶手常常都是理论上不可能犯案的人不是吗?这样才能误导读者啊!虽然我推理小说看得还不多,但还算有一点概念;对于推理阅读新手来说,若凶手是理论上不可能犯罪的人一定会让人感到很讶然,能让读者感到惊讶,这样作者在意外性方面的安排就算成功;但对阅读老手来说,这种安排就很容易被看穿,因为只要故事中出现那种有铜墙铁壁的不在场证明的人,十之八九就是凶手了!在这种情况下,读者要看的就是巧妙的犯罪手法啰!这是有点‘作弊’的推理法。”
“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的推理入门状况,不过如你所言,那是‘作弊’的推理法,我们要揪出真凶,还是要有根据;而且你若要说凶手是他们三人之一,也要提出确切的手法,我才能信服。”
“我只是提供可能性供你思考,并没一口咬定他们涉案。”她撅撅嘴。
他赶忙说道:“别误会,我没有什么责难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我知道啦,你继续刚才没说完的。十三人中比较有可能的是?”
“其实我想先排除林政达先生一家人,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们其中一人涉案的可能性。”
“你这样说还不是一样没有理由,自打嘴巴。”
他苦笑,“有些事情逻辑是无法解决的,就是单凭感觉。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好吧,那其他人呢?”
“这个嘛……陈国茂夫妇我也蛮想排除的。”
“又是你的直觉告诉你的吗?心理证据不代表一切!”
“我知道。我一直想让自己的推理能像菲洛·万斯加上埃勒里·奎因那样,可是这实在好难。”若平无奈地说。
“总之,简单说就是你现在还无头绪就是啰?”她摊摊手。
“至少矛头不知要指向哪里。”他摇摇头。
“对了,你说的那个浴巾娃娃,我倒是有想到一点……不过其实没什么帮助。”
“哦?说来听听。”若平饶富兴味地说道。
“窃贼挂错它的方向,代表他不知道浴巾娃娃的意义吧?我的意思是,娃娃面对房门的意义。”
“没错。”
“那么这点就对你们领队有利了,因为他来过埃及那么多次,不可能搞错娃娃的方向吧?但如你所推论,他已从嫌犯名单剔除……”
“我并没有下定论,”他以略带指责的口气说道,“不过你这么说倒是有道理,除非他眼睛有问题。”
“好吧,那我们基本上剔除掉三人了,林政达先生一家人中的小女孩林欣涵据你描述还太小,我认为可以排除,这样就剩下十二人。看来要决定谁是真凶,必须要有决定性的推论。”
“问题是这个推论目前为止仍然像我高中那位美丽音乐老师的年龄一样,是未知数。”
“也不见得啊,就像你刚刚提到的香烟推论,陈国茂先生的烟失窃应该是被窃贼拿去做定时装置了吧,那有机会进房间拿烟和打火机的人应该就是凶手了。照你方才的叙述,只有张乔音、韩琇琪、严雅晴三人。”
“但我不信任陈太太的记忆,她自己也没有百分之百确定……”
“等等……我想到一个可能,”女孩两手交叉着,放在胸前,“可是好像有点荒谬……如果窃贼是陈先生或他太太,那烟和打火机就不一定是其他进过房间的人偷的吧?陈先生的装病可以是障眼法。”
“可是如果他是窃贼,他何必向陈太太抱怨烟不见?这不是愈少人知道愈好吗?”
“可能的解释是,他知道定时着火装置迟早会被查出,宣扬自己烟被偷就会被认为是受害者,嫌疑自然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如果是这样,因为陈先生的不在场证明由陈太太作证,因此陈太太会是共犯。”
若平摇摇头,“太复杂的心理战术,当然,我不排除某些疯狂的犯罪者会这么做,不过或许是你没和这对夫妇交谈过,所以不明白他们不会是犯罪的料子。”
“也许是疯狂犯罪者演技太好,把你给骗过了?很多变态杀人狂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或许吧,看来我们还是在五里雾中。”侦探苦笑。
“难道其他线索没有帮助吗……”女孩托着腮,思考起来,“那么那个换床单的奇怪侍者呢?搞不好是他昨天换床单时发现凌小姐房内的斯芬克斯,十分中意,然后趁着舞会进行时拿着备用钥匙进房偷了东西……”
“那凌小姐皮包被偷又要怎么解释?难不成是他又绕到交谊厅偷皮包?第一次进房间没偷成又偷第二次?这好像有点扯……”
“哎哟,不要抓我漏洞啦!我不知道!”汤影璇扮了个鬼脸,“这些问题应该你来回答。”
“我就是回答不出来呀!”他蹙眉叹了口气,“唉……啊,对了,我有个小问题想问你。”语气柔和了起来。
“问吧,什么事?”女孩的眼神透露着好奇。
他有点尴尬地说:“当你喜欢一个人,会为他做任何事吗?”
汤影璇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以平静的眼神看他,然后浅浅一笑,“有点笼统,要看是什么情况吧!”
“我说明白一点好了,其实和这件案子有关。如我前述,谢领队替凌小姐换床单的举动,你能体会吗?”
小熊的主人突然正视他,反问:“你怎么解读?”
“你对你爱的人,想要付出关心,有时却不懂得怎么对她好,于是尽你所能关注她……不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我当然可以体会,你呢?”
“体会到滥情的地步了。”
女孩突然“扑哧”一笑,“你真有趣。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啊?”
“嗯,说正经的,那种心情抽象来分析,是借着具体的行动来表现抽象的情感吧,而具体的行动本身并无太大的实质意义,重要的是隐藏在里面,那看不见的东西。”
“女哲学家。”他笑了笑。
女孩没理会他,“其实人类有很多行动所表达的,并不是表面显露出来的意思,但旁人解读却常碍于表象,而忽略了隐藏在背后的真正意涵……我想感情也是如此吧。”
“感情……”他慢慢咀嚼这两个字,然后摇摇头,喃喃自语。
突然,他摇摆的头速度减慢,缓缓停下,句子的后半没入嘴里,然后沉默了半晌,“表象……99lib.真正含义……”侦探张大双眼,嘴唇半开,一副被惊愕噬走灵魂的模样。女孩狐疑地盯视着他。
“老天!原来如此!”他兴奋地大叫,双拳紧握,全身颤抖,嘴边竟诡异地迸出微笑,“好个见树不见林!你真是我的幸运女神!”他转过身用有力的双手紧紧抓住女孩柔嫩的酥肩,脸上露出全世界最欢欣的表情,贪婪地看着她,面容布满一种柳暗花明的快感,与彻悟。
女孩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侦探突然往前一扑,双唇身先士卒。
她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本能地闭上双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若平会兴奋地朝她面颊扑过来,但当她张开双眼时,却发现侦探在低头亲吻着皮包上的小熊。
“最美好的事物只会在漫漫长路的末端浮现,在此有双重含义,我不想违背这条真理……”男人抬起头,意有所指地望着女?孩,“不过对小熊来说可能不是如此,我还是要重复那句话:你真是我的幸运女神。”
他快速转身离开,两三步后又转过身来,抛下一个自以为冷静的微笑,“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在这里碰头,届时,”他双眼一亮,“我会回来,告诉你‘真相’!”
“等等嘛!你要去哪儿?”汤影璇表情有点惊魂甫定,喘着气。
“我去确认最后的线索,然后,”他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去拜访‘凶手’!”说完若平头也不回地飞奔而下,消失在甲板的楼梯口,留下夜色笼罩下,一脸愕然、尚未反应过来的女孩与小熊。
三步并作两步,他飞也似的下了阶梯,闪过两名正要上楼梯的外国人;连道歉也没说,侦探快步拐向左侧,进入走廊,然后在407号房停下。
若平焦急地快速敲门,像一支失控的机关枪。
门开之际,他的手背正突击到一半,悬在半空。凌小姐皱着眉头。
“哪有人敲门敲那么多下的?你是怎么啦?”
“我要来个总复习,可以进去吗?”
“什么总复习?噢,算了,你先进来吧。”
女郎如往常一般,往床沿一坐,等待着若平开口。她还穿着白天出游时的衣服,应该是还没洗澡。
若平没有坐下来,他站着问道:“我想将事件从头到尾再确认一遍,就从昨天上船开始好了。你把上船后一直到发现斯芬克斯被窃间的行动告诉我。尽量详细一点。”
“哦?好……昨天上船后先用午餐,用完我在一楼大厅领了钥匙后回房,稍微梳洗一下便再下楼集合,跟着大家去神殿……下午的行程细节也要详述吗?”
“不必,从回船后开始。”
凌小姐刻意看了若平一眼,“我不知道这对你有什么帮助,不过……还是照实说:回船后谢领队邀我到顶层甲板喝咖啡,接着就去吃晚餐……”
“等等,你们咖啡喝了多久?昨晚我们回船是六点左右吧,你们一回船就直接上甲板去了?”
“一回船我们就直接上甲板去了,至于喝了多久……应该有两个小时左右吧!因为我记得我们直接到一楼大厅等团员,然后再下楼吃晚餐。”
“谢领队十分健谈?我想他昨天应该是谈笑风生。”他眼中的那股光芒,未曾减弱。
“你怎么知道?他实际上十分会说话,而且也相当幽默;与他谈话你会不自觉地想聊下去……不过……”她眼神陡地暗下。
“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不怎么说话,也没有来找我。”
“你没有问他吗?”
“问了,但他含糊带过。”
这时眼前的女郎似乎展现出一种若平未曾见过的情感。
但现在不是感性的时候。侦探继续追问:“我相信他会好起来的,不过让我们继续。吃完晚饭后你就回房了吧?”
“嗯,那时大概八点五十分左右,我回房歇息了一下,然后开始做晚会的准备。”
“一直到赴会前你都没有离开过房间?”
“没有。”
“离开房间前你有亲自确认过斯芬克斯的存在吗?我的意思是,例如摸摸它,确定它的质感……”
“你在说些什么呀,难道你认为我昨晚离房时看到的斯芬克斯只是幻影?太荒谬了。我将它拿起来把玩一番,放好才离开房间的。”
“我相信你。接下来跳到你回房后,发现东西失窃……从船长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后一直到你找我进房这段时间,有其他人进过你房间吗?”
“当然没有,钥匙我带在身上,也没有人来找我。”她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
“我知道了,”若平深思,“还有一个问题,还没参加这旅行团前,你认识邱宪铭先生吗?”
凌小姐似乎微微吃了一惊,“当然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其实我连话都还没和他说过呢!”
“你对他印象如何?”
“这……虽然他似乎心事重重,但感觉上是非常?有教养、读过书的人。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其他呢?”
“就这样了吧,我并没有特别注意他。”
“非常谢谢你,我想我的问题就到此结束。”
“啊?”女郎露出讶异的表情,“那么……”
“放心吧!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斯芬克斯明日将重回你的怀抱……也非常谢谢你相信我的能力,把这件事交付给我。就这样了,祝你好梦。”
他微微对凌小姐点个头,留下担保的微笑,没等她回答便转身轻合上房门。
在房间内,他振笔疾书了一阵,放下笔,审查一遍内容。然后起身。
他走上走廊,走到311号房前,确定四周没人后,将纸张从门缝下塞入。
然后他快速离开。
游轮的房里。
他沉思着。已经好一段时间了。
房里虽有空调,但他却感到窒闷,心头纠结;很有可能是心理作用,因为空调并没坏。
红色行李箱被打开,丢在床边,里头的东西井然有序地摆着。他的目光移向箱中的物品。
原本应该要放在里头的,却发生了意外……
他叹口气。思绪转回。
他不知道那个人知道多少,但从他下午的谈话看来,他一定知道某些事。
早就应该要有心理准备,当来到埃及的第一天,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后,他就应该有所警惕,不该冒险。
但他怀疑那个人的斤两,他也对自己有自信。那个人不可能知道的。
绝对不可能。
每一步都经过精心计划,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况且没有证据。
不过整件事回想起来,好像是一个错误。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那样做。
为什么人总是等到做了之后才后晦?
想这些都无济于事,现在最烦心的是,到底是谁拿走了?……“砰砰。”
有人敲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有问题要他处理的话应该会打电话……难道是他?
他疑惑地从沙发上起身,整了整衣服、头发,环视了房间,确定一切体面后,便朝房门走去。
他先从猫眼窥看。
是那个人。
那个人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前,轻松等待。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本能的警戒升起,他犹豫着要不要开门,但不开门的话不就等于默认?
“砰砰。”
他决定开门。
“啊,抱歉,”门开启后,那个人说道,“这么晚了还打扰你,还没睡吧?”
“还没,有什么事?”他维持镇定。
“其实没什么……只是……有点不好启齿,”来访者露出羞赧的神情,“我进不了我的房间。”
“忘了带钥匙吗?”
“不不,我有带,不过打不开。从一上船后我便有这个困扰,房间的门不好开,钥匙插进去后,好像还要朝某个方向转动……不是只是单纯地往右转。”
“那你这几天是怎么进去的?”房间的门的确不好开,要有诀窍。
“有时候拜托隔壁团员,有时候我自己乱转,不过都找不到诀窍……现在太晚不好意思打扰隔壁邻居,因此来找你,你可以示范一遍怎么开门吗?我一直想搞懂,问题一定要解决。”
原来是为了这种事,他点头,“那我们到你房间,我示范一遍给你看。”
“不必麻烦了,就在这里用你的房门示范给我看就行,不想太劳烦你。”
“这样吗?好吧,我去拿钥匙。”
他拿了钥匙,步出房间,然后将门关上。
“诀窍是什么?”那个人站在一旁问道。
“很简单,把钥匙插入钥匙孔后,往前压,维持压的动作向左转半圈,然后再往右转……”他将钥匙插入孔内,就在那一刻……糟糕!
他感到自己停顿了一下,而那一刹那的停顿已经被那个人发觉了。
他转过头。若平看着他。
“好奇怪,”侦探面无表情地开口,“你那把钥匙上头明明刻着407,但你的房间号码却是401,难道这样也可以开门吗?”他上前一步,右手放到钥匙上,速度快到无法被阻挡。
他放下手,颓然站立一旁,没有阻止他。
若平照着诀窍转动钥匙,门应声而开。
他恍惚起来,耳畔鸣响着若平的质问:“为什么407号房的钥匙可以开启401号房的门?”
第十章 关键之钥
“咦?你要告诉我侦探故事?”汤影璇右手握住胸前的左拳,欣喜地说。
“嗯,而且是刚落幕的真实事件。很高兴你还记得要来这里。”
异国夜晚十一点,一男一女坐在拓荒者号空无一人的顶层甲板,俯瞰着低语的尼罗河。
“你说一个半小时后,那正好是十一点,还算准时。”她摸摸小熊的头,然后抬眼说,“赶快说吧,我可是很好奇呢!”
“当然,我就直接切入正题吧!”哲学家清清嗓子,暑假可没有这种机会大开讲座呢,“你准备好了吗?”
“嗯。”坐在对面的女孩专心地凝视着他,两手各握着坐在膝上皮包的小熊左右手。她那天真的表情就像无瑕的小学生等待着老师传授知识;俏丽的短发,清丽的面容……他数度抑制住内心狂野的冲动,一阵想起身拥吻她的冲动。
“我之前也提过,对阅读老手来说,在推理小说中,当‘看似不可能’的凶手的身份没有意外性时,读者所期待的就是巧妙的犯罪手法,在这个案子里,也勉强合用——我说‘勉强’,是因为巧不巧妙要由读者来评判。现在来仔细分析整个案情,我们所得到的表面状况是如何?首先,有东西失窃了,凌霞枫小姐的斯芬克斯失窃,明显是一件窃案。最基本地,我们先来定出可能的犯罪时间,依据证词,凌小姐九点五十分离开房间时确定斯芬克斯仍在房内,接着她离开房间参加晚会,一直到十点十四分钥匙都未曾离身,接着她上台,皮包被挂在柱子上,至此也没有人接近皮包;十点二十一分水晶灯熄灭,十点三十分发现皮包失窃;十点四十分在二楼厕所找到皮包,发现钥匙失窃;十点四十五分凌小姐回房发现斯芬克斯失窃。照这些事实来判断,基本推理是:房间内的斯芬克斯是在十点二十一分至十点四十五分之间的某个时段遭窃,这段时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必定是犯人。至此同意吗?”
“嗯,基本上同意,但是我想到一种可能性,可以推翻你说犯罪时间是在十点二十一分至十点四十五分之间的说法。”
“看来你的推理真是进步神速……请说,我洗耳恭听。”
“犯人的计划在于误导我们认为行窃时间是在十点二十一分至十点四十五分之间,也就是说,只要在这段时间他能取得不在场证明,就不可能会被怀疑;若是如此,他就必须在这段时间以外用其他手法窃取斯芬克斯;依事实看来,他必定是在十点二十一分前行窃。”女孩认真地说道。
“哦?什么手法?十点二十一分前房间钥匙都在凌小姐皮包内,难不成她眼花了?”
“噢,当然不是。”她懊恼地瞪了若平一眼,“有个很简单的解答……当我想起昨晚船长是怎么打开凌小姐房间时我就明白了。钥匙为什么只能有一把?还有备用钥匙啊!既然原本的钥匙不可能被窃,那还有备用钥匙可用啊!犯人就是利用备用钥匙来制造不在场证明的!”
“相当好,”若平微笑,“继续,把它说完。”
女孩失望地望着他,“从你的反应看来,你已经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了。算了……我的意思是,犯人打的如意算盘是这样:为了误导我们所认定的行窃时间,他先在交谊厅布好自动起火装置,接着确定凌小姐离开房间后,拿着先前从船员办公室偷到的备用钥匙进入她房内偷走斯芬克斯,然后再悄悄归还备用钥匙,接着赶到交谊厅参加舞会,准备替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火灾骚动引起、水晶灯熄灭后他偷了凌小姐的皮包,溜到厕所,弃置皮包、拿走钥匙,再打开她的房门将钥匙丢在门后……”说到这里她突然打住,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也发现不对劲了吧?”若平提醒,“照你这么说的话犯人还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呀!因为他后半段的行动还是得离开交谊厅,而那段时间正是我们的基本推论所设定的可能行窃时间……如此先前用备用钥匙开门的举动不是多此一举?”
“等等……我还没认输呢!”女孩舔了舔嘴唇,整理一下思绪,再度开口,“依照我的假设,犯人的主要计划是在于不在场证明,那嫌犯人选必定是之前你剔除掉的三人——谢领队、导游阿卜杜拉与雷毅;雷毅可以完全排除,因为他与凌小姐一同赴晚会,之后就一直待在交谊厅,没有离开过半步;犯人必定是剩下的两人。”
“但你还是没有解释……”
“我正要解释……犯人在偷了凌小姐的皮包后,并没有把它带离交谊厅,而是将它藏起来!”
“藏起来?”若平脸上并无讶异神色。
“没错,因为不在场证明的缘故,他不能从众人视线前消失,但又要造成‘皮包被带离交谊厅的假象’,因此他只能将它藏起来。”
“藏在哪里?”
“随身的背包!你们导游并没有背东西吧!但领队有,一个随身行李箱!只要事先将里头的东西清空,塞进一个不算太大的女用皮包应该不是问题;之后凌小姐发现皮包不见,谢领队与导游不是有下楼去找船长协助吗?就是在那时候领队把皮包弃置厕所,并取出钥匙带在身上。接着,船长用备用钥匙打开凌小姐房门后,他再趁大家不注意时把钥匙扔进去……如此一来障眼法就完成了。”
“推理女神探,你做得相当不错……不过你还记得吗?船长打开房门时,钥匙就已经卡在门后了,谢领队根本没有机会把钥匙扔进去。”
“可是……”女孩扬起手想争辩,但又静默下来,“老实说,关于那段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但我记得相当清楚,照昨晚情况看来,谢领队完全不可能有机会把钥匙扔进去……那太明显了,一定会马上被发现。不过其实你的推理对了一半。”
“咦?哪一半?”女孩一脸惊愕。
“犯人的身份、不在场证明的误导、皮包被窃的方法。”
“犯人真的被我蒙对了?那我要听听你的版本,”她又恢复到原本的期待神情,“抱歉让我的烂推理占了你太多时间。”
“不,怎么会呢?我不是说你说对了吗?我只是稍微修正补充……你所说的不在场证明误导的确没错,犯人就是想用各种表面事实让我们认定斯芬克斯是在十点二十一分至十点四十五分之间被窃,而实际上,他在十点二十一分之前就已经完成偷窃。”
“还是利用备用钥匙吗?”
“不,是另一种方法。关于备用钥匙的可能性我考虑过,所以有确认备用钥匙的不在场证明;钥匙整晚都待在办公室里,要取得不是那么容易;况且若是使用备用钥匙,那整个案子中便有许多疑点无法得到解释。我一步一步说明,今天我从凌小姐口中得到了一条相当有用的线索,借着这条线索,我才了解犯人是如何在十点二十一分前进入房间行窃。”
“什么线索?”
“凌小姐告诉我她昨天打翻了一瓶香水在皮包中,因此不论什么东西放入皮包后再拿出来,都会沾染上那股香味。”
“这有什么发人深省之处吗?”
“有!而且相当重要。昨晚船长用备用钥匙打开凌小姐的房门、在门后发现房间钥匙后,我曾借了那把钥匙来检查,你还记得吧?”
“嗯,我印象很深,那时才发现你的‘嗜好’。”
若平没对女孩的用词响应,继续解释:“那时我下意识地将钥匙凑近鼻头,所闻到的是木棒上固有的‘原木味’,钥匙上则是‘铜臭味’!但这怎么可能?钥匙从昨天中午起就待在凌小姐的皮包内,一直到晚上,照理说整把钥匙应该都散发着特有的香水味才对!尤其她那香水的气味是那般浓重!”
“我不知道你还有随便闻东西的习惯。”她揶揄道。
“那可以待会儿再谈……理应沾有香水味的钥匙却没有香水味,那么能做出的唯一结论就是,那把钥匙从头到尾都没有进驻过凌小姐的皮包。”
女孩皱起眉头,重复若平的话,“但这怎么可能……”
“我本来也无法置信,因为如果是这样,那凌小姐用来进出房间的钥匙到底是哪一把呢?
“这点先不谈,我来告诉你凌小姐昨天上船后的行程。首先是中午一上船便用中餐,用完中餐后进房梳洗,然后下楼集合,下午参观神殿,回船后与谢领队上甲板聊天,聊到晚餐时间,下楼吃晚饭,接着回房休息,快十点时离房参加晚会……这就是她昨天的行程,你会发现,需要用到钥匙开门的时段只有两个:午餐后和晚餐后。
“依照先前推论,凌小姐手中的钥匙并不是她房间的钥匙,因此不可能用来开启房门,但她明明进了房间两次,仔细回想,在这两次的场合,她是怎么进房间的?”
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床单!”
“没错!床单!多么高明的障眼法,完全误导了我们的思考方向……犯人要侍者去换床单的目的并不在于床单本身,而是在于进行换床单这件事必定会导出的动作,也就是替凌小姐开门!”
“亏他想得出这种方法……那么凌小姐手上的钥匙是……”
“是谢领队的,能做到这个诡计的人,只有发钥匙的谢领队一人。他在昨天中午分钥匙时,将自己的房间钥匙分给凌小姐,自己则拿了凌小姐的房间钥匙,为的是能够在自己刻意设计的假犯罪时间之前潜入房内偷窃,完成后再替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女孩深深皱眉,“两人交换了钥匙……还是不合理吧!钥匙上有号码呀!若谢领队给了凌小姐自己房间的钥匙,那她应该会照上头的号码进到谢领队房间啊!”
“的确,这个问题一开始也困扰我,但当我想到两人的房间号码时,一切疑问就豁然开朗。”
“怎么说?”
“谢领队的房间号码是401,凌小姐是407。你看出什么了吗?”
“两个房间距离很近……”
“再给你一个提示,房间号码是刻在系着钥匙的木棒上……”
“……”
“你不觉得数字1和7很像吗?只要在1的上方刻上一条短横线,1就变成7了!”
汤影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惊叹道:“你是说谢领队在401的钥匙上动手脚,让凌小姐进入407的房间?”
“没错,凌小姐虽然拿到错误的钥匙,但还是进入对的房间,她完全中了谢领队的圈套。房间与钥匙的分配都是谢领队在主导,因此他才能随心所欲地完成这个数字上的骗局……其实这个数字上改装的方法在奎因的某部小说中也用过,我怀疑他是不是有读过。”
“不过……换钥匙的方法风险也太大了吧,万一凌小姐出门后临时又想进房间,发现钥匙不合,那一切计划不就毁了?”
“不会……”若平摇摇头,整理一下思绪,“这样一项一项讲太凌乱了,我想我从头仔细把谢领队的计划分析整理一遍吧!顺便解开各项疑问,这样会比较清楚。”
“嗯。”
“从前晚开始,谢领队在工艺品店见到凌小姐买了斯芬克斯后,萌生偷窃之意,于是开始计划他的行动。关于动机,我等一会儿会说明,先谈谈他的犯罪计划。
“谢领队头脑非常冷静,他知道以他与凌小姐的亲密关系而言,若凌小姐有东西失窃了,嫌疑不免会落到他身上,于是他决定设计一场不单纯的偷窃,重点在于让自己拥有不在场证明。他所设计的方法的要旨是,先潜入目标房间行窃,接下来制造假犯罪时间,同时取得不在场证明。
“以这个想法为基础,他构思出了利用钥匙的犯罪计划。他的做法是,在发游轮的房间钥匙时,交换自己与凌小姐的钥匙,目的是能在假犯罪时刻前进入上锁的目标房间。必须提醒的是,谢领队是有最大机会知道凌小姐会把钥匙放在皮包内的人,因为他与她接触机会最多;如果不能确定这点,那不在场证明诡计就无法实行了。比如说,如果凌小姐外出时是把钥匙放在口袋里,那这整个把戏就不用玩了。这样能了解吗?
“听好了,要玩弄这个诡计所要克服的困难有三个:一、钥匙上的房间号码问题,也就是说,如何让凌小姐进入‘错’的房间;二、必须消除一切凌小姐使用钥匙的机会;三、谢领队进入自己房间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已经解释过。不管领队是不是事先知道我们会被分配到的房间号码群——旅客的房间分配名单——其实只要有足够的数字,就很好动手脚。十七个人分配房间,总不可能数字1与7都不会出现吧?就算没有1、7,其他的6、8或7、9或5、6等,也都很好互相变换。因此只要有足够的数字范围,其中的分配工作就可由他任意执行,他自己私下调换房间也没人会发现,反正团员领钥匙都是领队在处理,住宿分配表也在领队手中,即使原本住X号房的旅客,领队发Y号的钥匙给你,你也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你的房间是Y号。恰巧游轮的房间号码都是刻在木棒上,他只要找来适当的工具技巧性地修饰一下,就可以把凌小姐瞒骗过去。再者,系着钥匙的木棒都已十分老旧,上面有不少剥落痕迹,更是有利于号码的刻蚀变换。
“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非常细心,做得相当彻底。一般领队照住宿名单发钥匙时,都是只叫团员名字,然后就将钥匙交给该名团员,不会再顺便把房间号码给念出来。但昨天中午他发钥匙时是如何呢?他是先叫名字,然后把钥匙交给团员,同时再念出房间号码!而且每个人都不漏掉……这么做的用意在哪里?其实就是要给凌小姐一个心理印象:她的房间是‘407’号房!”
“原来是这样……”汤影璇豁然开朗地点头。
“纵使在钥匙上动了手脚,谢领队还是不放心,因此在心理层面他又刻意多了这层设计;但若发钥匙时只念出凌小姐的房间号码,会显得相当奇怪,因此他干脆每一个人都念;这么做不但没什么奇怪,还会让人觉得他是相当尽职的领队,就如同他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
女孩专注的神情掠过一丝凝重,好像在感叹人类心机的深沉。“真是工于心计……”她叹道。
“这是聪明犯罪者的共同点,其实也是侦探的特质……这先不管,继续我的分析。
“关于钥匙号码的问题已经解决,现在来探讨第二点:消除凌小姐使用钥匙的一切机会。这点就比较困难,要怎么让凌小姐能进入房间却不用到钥匙?不能完全不让她进入房间,如此钥匙的存在感就消失了;而事实上也不可能做到,总要让她回房间休息吧!如果能让她进入房间几次,还能制造出‘钥匙有用’的错觉,这是最好的。因此必须要做到的是尽量减少凌小姐进入房间的次数;至于不利用钥匙就进房间的方法,则利用侍者的备用钥匙来完成。这是整个计划的梗概。”
“了解。”女孩颔首。
“接下来是实际的行动。陷阱从昨天早上就已经布下,你也许听我提过,昨天早上我们驱车前往游轮途中曾经过两个下午会去参观的神殿,谢领队告诉我们行程更改,原本两个神殿都是排在下午参观,但改成其中一个早上参观,然后再上游轮;结果才参观了一会儿他就宣布午餐时间已到,剩下的部分下午再来参观。”
“原来你们昨天中午前先去参观神殿……难怪午餐迟到了。”
“没错,午餐迟到,这就是整个计划的第一个陷阱。”
“这里头有什么陷阱?”女孩不解地问。
“想想看,午餐迟到与不迟到有什么区别?如果我们在午餐前就到达,那一般领队会做什么事?当然是发钥匙给团员让他们回去休息,等午餐时间一到再下来用餐!”
女孩拍了一下大腿,“啊!也就是说,迟到的话可以减少凌小姐进入房间的一次机会!”
“没错,这就是昨天谢领队更改行程的真正用意,他故意延迟用餐时刻,如此可以名正言顺,一到游轮就立刻让大家用餐,减少团员一次进房的机会。
“我还注意到,昨天中午用餐时谢领队最先离席,他应该是算准了时间,在那时吩咐侍者去换床单,接着再分发钥匙让大家回房休息。钥匙号码的把戏也可能是在那时处理的,我知道他的随身背包里有一把瑞士军刀,里头一定有工具可供他变更钥匙棒上的房间号码。”
“接下来呢?”
“再来就是下午的行程,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能耗愈多时间在外头愈好,因为回船后旅客进出房间的几率非常大,而计划的目的是要减少凌小姐进房次数。因此昨天下午的行程拖得挺晚的,结束参观回船后已经是六点多。一回船谢领队马上邀凌小姐到顶层甲板聊天,为的是不让她进入房间。”
“可是真的能那么顺利吗?他那么有把握掌控一个人的行动?”
“他当然得确定会成功才去实行。其实会选择调换钥匙这个计划,是因为实行起来对谢领队有利;以他的立场而言,要操控凌小姐的行动不是难事,就算有什么突发状况让凌小姐想要回房,他也有信心利用这项优势来扭转;这项优势在邀约这点便起了效用。谢领队巧妙掌控话题,一直聊到晚餐前,如此便可以顺势下楼吃晚餐!也许谢领队很自然地就说晚餐时间已到,顺便告诉凌小姐一起到一楼大厅集合等团员,如此一来就让凌小姐没有回房的时间;整体的时间掌控上,都经过精密的盘算。事实也证明他的运气相当好,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纰漏。
“最后,就是晚餐的时刻了。同样,他也是算计好时间提早离席,吩咐侍者去407号房换床单,实际上是让侍者替凌小姐开门。”
女孩开口了,问道:“可是,就算时间上计算得准确,但还是难保意外发生啊!他应该有考虑到万一凌小姐吃完饭没有马上离席,待在餐桌聊天,等回到房间时侍者已经换完床单关上门,那该怎么办?”
“这就得考虑到心理层面的问题,我想谢领队也知道凌小姐的个性,她不是那种会在餐桌上高谈阔论的人,就算有谈话,也不会拖得太长……说白一点,其实在还没和她熟识以前,她是不太好亲近、不太好交谈的。到昨天为止短短的几天旅程,她除了和谢领队有话聊外,其他并没特别要好的朋友;而且昨天午餐与晚餐谢领队都故意与她坐同一桌,领队一离席,她也就没话聊了,吃完饭立刻离开餐桌的可能性可以说是百分之百,因此只要时间上计算得好,算准侍者进房与凌小姐回房的时机不是没有可能。甚至为了更精确一点,我猜想谢领队可能还吩咐侍者要在‘几点几分’去换床单。当然,优渥的小费是少不了的。”
“嗯,至此都可以了解。我还是觉得那床单的误导手法真是高明啊!”
“也许他原本就没有误导的意思,是因为我们注意到这个怪异现象才会被误导。”
“嗯……仔细想想应该是这样。”
“对了,我还要补充说明一点,谢领队的房间就在凌小姐附近的作用还有一个,就是方便监视凌小姐的行动,万一发生凌小姐一出门又想回房的场合,他得立刻随机应变阻止对方使用钥匙……不过说实在的,这种可能性相当小。”
他让嗓子休息一下后,又继续:“关于消除凌小姐使用钥匙机会的问题已经讨论完了,接着来探讨第三点:谢领队进入自己房间的问题。”
女孩急切地开口,“我也觉得相当疑惑,如果他把自己的钥匙给了凌小姐,那他不就不必回房了?”
“的确,他无法回房,不过这不打紧,反正只要熬过半天就行了……上厕所也可以到公共厕所去上,不一定要使用房间里的浴室。不过比较麻烦的是,旅客上船前行李都已分配到各旅客房门口,如果他没有钥匙,那行李就没有办法搬进房里放置;一直堆放在门口也会显得相当奇怪,毕竟那条走廊也住了好几个团员,如果注意到领队的行李老是放在门口,那就不好了。”
“那他怎么处理行李?”
“他把它搬到逃生门后的空间,放在角落;不过运气不好的是,放在那里的行李箱被林宇翔给发现了,因此给了我一条线索。”
“那小男孩怎么说?”
“他说昨天下午回船后,他在船上闲逛,逛到三楼逃生门后发现那里弃置着一个红色行李箱;晚上十一点半他又到那里看,行李箱不见了。谢领队的行李箱正是红色。吻合。”
“嗯嗯,原来如此,又释明一个疑点……不过还没完吧!晚餐后的戏码呢?”
“昨晚的晚会谢领队并没宣布给大家知道,这也是诡计的一部分,因为如果大家都出席晚会,那就等于是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了,如此一来根本没有嫌犯人选……当然也可以怀疑偷窃的人是旅行团以外的人,不过为了增多嫌犯人数,让团内人员落入嫌疑也没有坏处,而且可以说是必要,因为只有旅行团的人知道凌小姐拥有人面狮身像的事实。”
汤影璇开口:“其实我觉得只偷斯芬克斯是他的败笔,因为只有你们团员知道凌小姐拥有斯芬克斯,如果他能再偷个其他东西做障眼法,那么嫌犯人选也就不会局限在团内的人,斯芬克斯可以被解释成是‘看到顺便偷’;如此一来,让全体团员出席晚会也就没什么关系。”
“当然,其实两种做法都可行,我想站在谢领队的角度,他大概也不忍心再偷凌小姐其他东西吧,因此万不得已只能让嫌疑落在团员身上,这样的话就不能让全数团员参加晚会了。不过为了要有人替他做不在场证明,因此还是得有名团员出席,结果他选上了雷毅与导游;雷毅又找我去参加晚会,我们几个便成了犯人不在场证明的见证者。”
“了解……那点火的香烟是何时布置的?”
“晚上九点五十分之前都有可能,不过我猜应该挺早的,因为愈接近十点,交谊厅人会愈多……说到香烟,我就想起确定谢领队是犯人的另一项证据。”
“怎么说?”
“第一天参观吉萨金字塔时,雷毅曾和两个金字塔外的卫兵称兄道弟,请他们抽烟,还问我与谢领队要不要抽,谢领队回答他不抽烟。
“但今天下午我与谢领队进入陈国茂先生的房间探望他,谢领队坚持要拿药给他吃,便打开随身行李箱拿药,结果里头因为东西堆得太满而掉了出来,我帮他捡起来,顺便看了一眼箱内……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
“一包烟!一个不抽烟的人竟然随身带着烟!而交谊厅的起火装置就是利用香烟来布置,你说能不让人起疑吗?”
“嗯……既然他不抽烟,那烟是偷来的吧?”
“没错,受害者正是陈先生。陈太太说昨天探望过陈先生的人是六点进入房内的三名女学生,但她其实漏掉了一个人;昨天下午我们出发参观神殿前,谢领队告诉团员说陈先生上吐下泻不参加行程,而且‘刚刚去探望过他’!陈太太说陈先生床头柜的烟是中午放的,也就是说,谢领队也有窃烟的机会……一个不抽烟的人身上却又带着烟,那么他的嫌疑就更重了。我想他应该是想出了定时点火装置的方法,但却没有烟;探望陈先生时便顺手牵羊,偷了烟和打火机来利用。”
“他运气真不好,被你逮着这一点漏失,不该把烟带在身上的。”
“这是他的失误……还有,我不止在箱里看见一包烟,还看见一把瑞士军刀……我先前有提过我知道他背包里有瑞士刀,就是在这时发现的。”
“人算不如天算。”
“我也是运气好才会发现……接下来就是要利用晚会制造出假犯罪时间的假象,这也得花费不少心思。首先他和凌小姐约好十点在交谊厅碰面,而且特别吩咐她要找‘舞台边’的位置坐。”
“咦?为什么?”
“领队很清楚这晚会的规矩,台上船员会找人上去跳舞,那谁最容易被找上去?当然是坐在舞台边的人。在此我有两种想法,我没有百分之百的确证支持任何一种。第一,邀凌小姐的船员已事先被谢领队买通,他要船员在晚会一开始就找舞台边的凌小姐上台,然后以跳舞不便为由,说服凌小姐拿下皮包,让她放到一旁的圆柱上,以利谢领队之后的偷窃。至于船员如何认出凌小姐,有可能是依据面容描述或是谢领队事先有指认给船员看。背着皮包又坐在舞台边的东方女子其实不多,应该不难找。第二,船员没被买通,有两种情况:一、叫凌小姐到舞台边坐没有特殊意义,他打算用另外的方法在灯光熄灭后盗走凌小姐的皮包……但巧合发生,船员要凌小姐拿下皮包,帮了他一个大忙;二、要凌小姐到舞台边坐是赌运气,让凌小姐被请上台跳舞,因为人在台上,灯光熄灭后他比较容易锁定她的位置,进行盗窃。我想上述情况都有可能。但无论哪一种,都无伤整体的推论。”
“只能找那名船员来对质了吧……不过如果真的被买通,他大概也不会承认;况且,他的长相我也记不得了,他们长得都好像。”
“的确,”若平点头,“我想也没这个必要了,虽然说这点我忘了和谢领队确认……不过因为他已经承认设下犯罪计划,我也就没再追问。我只向他确认过推论的整个梗概,但不包括细节。”
“你已经去找过他了?”女孩问。
“是……不过这可以等会儿再说,我们继续把他的计划解析完吧。根据我查证的结果,交谊厅窗帘从点火燃烧至昨晚的火团状态大约需要十五至二十分钟的时间,而从现场所遗留的烟草种类来判断,那种牌子的香烟一根燃烧时间是十分钟左右。从发现火团时间倒算回去,谢领队是在九点五十分到交谊厅点火,然后迅速溜掉;确定凌小姐离开房间后,他立刻用凌小姐的房间钥匙进入房内,拿走斯芬克斯,然后把钥匙扔在门后,关上门;接着我猜他把斯芬克斯暂时收进藏在逃生门后面的行李箱内,完成后再赶到交谊厅,这时导游刚好也到,两个人就一起进入。值得注意的是,他必须赶在十点二十一分水晶灯熄灭之前到交谊厅,整个不在场证明才有效果。而依据我的记忆,他在十点十五分就到了。”
“等等……”女孩突然说,“我觉得有一个地方很奇怪,谢领队在十点十五分才到达交谊厅,不是太晚了点?万一火团在早于十点十五分时被发现,那他的把戏就不用玩了。而且他只用一支烟来延迟窗帘燃烧的时间,就算他不抽烟,也应该不至于会认为一支烟的燃烧时间会超过二十分钟以上吧!他也不可能知道窗帘的延烧速度,进而取得确切的时间控制。我的意思是,如果他预定在十点十五分到达,那他应该至少布置两支烟来延迟燃烧窗帘的时间,如此才能确保他的不在场证明……不知道我这样讲你是否能了解?”
若平笑道:“当然,我听得懂。人的计划没有十全十美,算计也不可能达到完全精准……我的想法是谢领队既然偷了一包烟,他应该有试过一支烟的燃烧时间大概是多久,窗帘的延烧时间与被发现着火时间无法控制;既然他只布置一支烟,那可以想见他预期他的偷窃可以在十分钟内完成,但他竟然迟到了十分钟以上。我想很大的可能性是,他一定是遇上什么事情耽搁了。”
“会是什么事?”
“这就要问他了,”若平神秘地说,“让我们继续解析犯人的行动。到达交谊厅后,就等待窗帘着火。窗帘一着火,在场的人马上注意力全转移到着火的窗帘,因为他接近舞台——我认为他要凌小姐坐在舞台边的原因之一是‘方便他关掉水晶灯’——方便快速扭灭水晶灯,拿下挂在圆柱上的皮包,塞进事先掏空的随身行李箱。完成后再扭亮水晶灯,因为如果放任它一片漆黑的话,那自己也就没有不在场证明了。”
女孩再度点头,“原来如此啊,这就是为什么水晶灯熄灭后,不到两分钟又立刻亮起;原来是犯人为了不在场证明的缘故。”
“没错,灯亮才能让别人确认自己的存在,否则游戏就不用玩了……接下来,就算我没有提议要请船长协助,他应该也会自己提议吧!谢领队与阿卜杜拉下楼请求船长协助时,大概是以上厕所为由,叫导游先下楼,自己到厕所内取出皮包内的钥匙……”至此若平突然停顿了下来,露出兴奋的神色,“你注意到这其中的奥妙之处吗?在被误导的旁观者看来,窃贼是偷走了‘凌小姐的房间钥匙’,但实际上窃贼偷的是‘自己的房间钥匙’!仔细想起来,也实在诡异,同样都是偷钥匙,两者的实质意义却是天差地远!
“整个交谊厅偷窃行动是带有双向目的,不只可以制造假犯罪时间,同时更可取回自己的钥匙……等于是一举两得。能够将两种目的结合在一次行动中,真是符合犯罪经济学。”
“有趣。”女孩兴味盎然地说道。
“刚刚说到哪里?对了,他让导游到楼下请船长来帮忙,不久皮包就被发现,凌小姐也马上发现皮包内钥匙失窃,于是船长拿备用钥匙去开门,接着在门后发现407号房钥匙……事后凌小姐发现斯芬克斯被窃,回想起来就很自然地把因果关联借助表象串联起来,推断出犯罪时间是在谢领队所制造的假犯罪时段内。
“要补充的是,我们那群人在凌小姐门口散掉后,谢领队大概就找个走廊上没人的时候,从逃生门后拖出自己的行李到401号房门口,然后用他好不容易到手的钥匙打开房门,开始第一次享受游轮上房间的温暖。”
| 姓名 | 案发时的行踪 | 不在现场的证明 | 备注 |
|---|
| 邱宪明 | 吃过晚饭后,就一直待在房间里,直到睡觉前都没有外出 | 无人作证 | |
| 张乔音 | 在房间里与严雅晴聊天 | 严雅晴证明 | |
| 严雅晴 | 在房间里与张乔音聊天 | 张乔音证明 | |
| 韩琇琪 | 十点到十点八分在船舱里游荡
十点八分到达交谊厅
十点十七分离开交谊厅
随即回到自己房间内洗澡、睡觉 | 无人作证 | |
| 陈国茂 | 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上吐下泻
从中午开始,就一步也没有踏出房间,甚至未曾下床 | 黄丽绘作证 | 除了呕吐的时候 |
| 黄丽绘 | 在自己的房间内 | 因为那段时间陈国茂睡着了,所以无人作证 | |
| 程杰晋 | 站在顶层甲板上看夜景 | 江筱妮作证 | |
| 江筱妮 | 站在顶层甲板上看夜景 | 程杰晋作证 | |
| 林政达 | 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 许芳雯、林宇翔作证 | 林宇翔只于十点三十分后看到了林政达 |
| 许芳雯 | 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 林政达、林宇翔作证 | 林宇翔只于十点三十分后看到了许芳雯 |
| 林宇翔 | 在船舱内随意游荡 | 无人作证 | 十点十七分,在二楼和韩琇琪擦身而过
十点三十分以后回自己房间,林政达、许芳雯作证 |
| 林欣涵 | 在自己房间里睡觉 | 十点二十分林政达、许芳雯作证
之后林政达、许芳雯、林宇翔共同作证 | |
林若平像完成一场大演说似的吐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对于这项犯罪,谢领队所留下无法辩驳的证据就是他钥匙上的木棒,明明是401却被刻成407,这永远都无法复原吧!他应该可以想出更好的方法来避免这个致命漏洞的!”
“到这里我都能明白,不过好像还有一些疑问……”女孩用拳头抵着下巴,思考的模样很可爱。
“啊!我还没说明动机。”
“不,那可以先等一下,我想知道的是,那个被重新放置的浴巾娃娃有什么意义?”
“哦,那个啊,”若平莞尔一笑,“那其实没什么,大概是谢领队在进入凌小姐房间时于一片漆黑中撞掉了无辜的浴巾娃娃,他吓了一大跳,赶忙开灯,明白是浴巾娃娃后匆匆忙忙将它挂好,却没注意到身体弄错了方向;接下来拿到斯芬克斯后,娃娃的头自己掉了下来,因为赶时间,他便将娃娃的头随手往桌上一放,便出了房间。”
“是这样啊……好吧,那动机呢?”
“我说过我已经去找过谢领队,他也坦承自己的确设下那些犯罪诡计,至于偷窃斯芬克斯的动机,纯属巧合。”
“哦?”
“凌小姐说过在虎加达购买斯芬克斯那晚,她曾与谢领队出去散步,并在那时拿斯芬克斯给谢领队看,就在那时,凌小姐曾离开了一会儿,谢领队在等待时把玩斯芬克斯,却意外发现其底座可以拆卸,而拆开底座后一颗宝石掉了出来。”
“里头有一颗宝石?可是有宝石在里头的话,拿着斯芬克斯移动时会发出声音吧?凌小姐没有察觉吗?”
“斯芬克斯是实心的,里头空心部分只有那颗宝石大小,因此即使大力晃动斯芬克斯也不会发出声音。”
“可是里头怎么会有宝石?”
“可能是市场的某种走私方法吧!这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谢领队在里头发现了这颗宝石,顿时脑中也一片空白,犹豫着该不该拿;他自己那时也不确定凌小姐知不知道这件事,因此不敢贸然下手,最后还是把它给塞了回去,凌小姐回来后他就开始后悔了。你也知道,其实旅游业的领队不好赚……”
“原来如此……不过我猜凌小姐不知道宝石这件事吧?”
“从她的言行判断应该是不知道……”
“那你从谢领队那里取回斯芬克斯了吗?”
“嗯,我会找时间归还给凌小姐。”若平含糊地答复。他静静看着女孩,似乎掉入一阵沉思。静默良久后他才开口:“说起来感情这码子事也相当复杂,看似相爱的两人,却又做出背叛彼此信任的事……”
汤影璇双手一摊,状似无奈,“其实我觉得男女感情间多少存在着一种自私性,异性相吸的本能下,不一定担保着任何道德意义。”
嗯,他在心里想着。不过,异性相吸的本能终究还是存在,就纯粹是本能,不担保任何东西。你能苛责本能吗?
“当然,在谢领队的立场看来,他也许觉得斯芬克斯只是小东西,失窃小东西并不会对凌小姐产生多大的影响……他当然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若平回答。
女孩不以为然地答复:“可是你相不相信,承诺对很多人来说,不过是激情下的产物罢了。”
“但能去苛责激情吗?你能苛责人性吗?”
女孩若有所指地看着他,“怎么会讲到这里来?我们不是在谈案子吗?”
“案子告一段落了……”若平看看手表,十二点二十了,“很抱歉,我必须先失陪一下。”他站起身。
“你要去哪里?”汤影璇抬起头,讶异地问。
“处理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她瞪大双眼。
“不知你有没有玩过RPG游戏,在这种游戏中有所谓的主线任务与支线任务,支线任务的完成与否不影响主线剧情,但完成支线任务却可获得更多经验值或宝物,因此不做白不做……在这个案子中有遗留下一些支线任务未处理,我现在就是要去完成它。”
女孩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有一些疑点未解明。”
“答应我,一个小时后,在这里等我。”他很认真地凝望着她。
“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已经等了你一次!”
“拜托……我想给你一个……Surprise!一个惊喜。”
“Surprise?”她的英文很标准。有英文老师的架势。
“嗯……一个我准备很久的惊喜,希望让你终生难忘。”说这些话时,他的心脏急速跳动,脑中闪过今早夹番茄时,曾出现过的虚幻场景。一种迷离的渴望与他的理性逻辑打成一片,难分难解。他被发烧般的热度淹没了,他被她湿润柔嫩的双唇包容着。
女孩没有答话。两个人静静地对望。她的表情模糊未知,透露着不可解的讯息。
尼罗河上的凝望。极度晕眩下竟然升起一股平静。
“我等你。”她说。
他压抑住莫名的感动,点点头,转身,快速离开了甲板。
若平站在交谊厅的入口,里面一片黑暗。突然一道影子从门口漾出。
“你迟到了。”女人的声音。
“抱歉,本来十二点就要到了……我们进去吧!”
女人跟着他走到舞台中央。若平扭亮水晶灯。
严雅晴站在他身旁。
“坐下来吧!”
女孩乖乖地坐下,带着一丝不安,“你放纸条找我,是为了什么?”
若平也坐了下来,脸上显露出疲惫的神色。
“我觉得我不适合担任辅导老师,不过看到你闷闷不乐的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我只能就我自己的看法给你一些建议,供你参考。”
女孩没答话,看着地板。
他并没有说出他插手这件事的真正原因,是来自一个人的挑战。
“你从旅程的开端给我的印象是一名相当活泼大方而且阳光的女孩子,对旅程抱持着兴奋,没有什么不对劲;但到达埃及的第一天晚上,你初次显露出明显的低落。
“再回想一遍当时的情景:你兴高采烈地坐到我身旁,原本要大谈案件,这时有人在同一桌落座,你便静默了下来,最后连主菜都没吃就跑了出去。
“你在意某个人,有他在场,你便自然不起来。你会刻意回避他。
“到底是谁?可以从吃饭时坐同桌的人来判断。从到埃及一直到第一次上游轮吃午餐,我们总共吃了七餐;第一天的午餐与晚餐;第二天三餐;第三天的早餐与午餐。其中早餐是自助式色拉吧,座位都是小桌式,大家分散坐,大多是熟识的跟熟识的坐,因此看不出来;第二天的午餐与晚餐所在的旅馆也是小桌式,分散坐;因此剩下来的就是第一天的午餐与晚餐,还有第三天的午餐。
“第一天午餐与你坐同一桌的有我、雷毅、凌霞枫小姐、陈国茂先生、陈太太、张乔音、韩琇琪。第一天晚餐与你坐同一桌的则是我、张乔音、韩琇琪、程杰晋、江筱妮、邱宪铭。第三天中午:我、雷毅、林政达先生一家人、邱宪铭先生。这三次你的情绪反应依序是正常、反常、正常。
“检核三次的名单,出现反常是在第一天晚餐。其中可以去除掉我、张乔音、韩琇琪;至于邱宪铭,在第三天中午的名单出现过,但那天你的反应是正常。因此只剩下两个人了。在这十五名团员中,只有当某两个人在场时,你的反应是反常。那两个人就是程杰晋与他太太江筱妮。”
女孩还是没有答话,不过当她听到程杰晋、江筱妮两个名字时神色似乎震了一下。
“昨天中午——不,前天中午用餐时你问了我的‘艳遇’,你还立刻猜出我中意的女孩已经‘结婚’了,我后来才明白,你能猜中是因为你的情况与我相同。我还知道,前天晚上接近十点半时,你从405号房门底下塞了封信进去,没错吧。”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
许久没有答话的严雅晴惊讶地抬起头来,用细碎的声音开口:“你怎么知道?”
“人性,”若平答道,“告诉了我答案。我猜你的信是给程杰晋先生的。”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她又低下头,“不过,我把信塞进去后又将它抽了出来。那还是一封无法投递的信。我没有勇气。”
他点点头,“你的心情我可以体会。”
体会与了解不一样。有些事情我们可以了解,但不能体会;能体会的话,通常可以了解。他不敢断言自己是否真能体会严雅晴的心情。此刻他的心头,掠过了张乔音的影像。不过那只是种不完整也不正确的比喻联想。
“你是来旅游的,这种经验非常珍贵,如果因此错过了好心情,那是非常可惜的……虽然这的确很难。”
说完后,他很讶异地发现,严雅晴的眼眶闪着亮光。
“为什么?”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姿态像个小孩子,“我喜欢的人总是不理我,不然就是……”声音消逝了。
“那是因为,你有某种使命在。”他很快.99lib?地接腔,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地冷静。
“使命?”女孩又抬起头来看他。
“是的,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女孩舔舔嘴唇,有点迟疑地回答,“我希望成为一名钢琴家。我有在练钢琴……”
“那你应该投注不少心力在练琴上了?”
“当然,请了钢琴老师特别来教我,每天一有空就往琴房跑,我的心思都放在那上面。期待有一天能……有我自己的音乐会。”
“这就对了。你有你的使命在,这就是你必须去完成的;人的心力必须完全集中在一件事上,才能有耀眼的成果出现。上帝替你开启了音乐之路,虽然这一路上会相当辛苦,但当你某一天到达了终点,再回过头来看,将会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路上,不知何时已开满了绚丽的花朵。”他微笑地又加了一句,“有使命的人是很伟大的。”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话中的意义,然后问:“但是,我是不是必须因为使命而牺牲其他东西?”
“当然是,不过,是不是称做‘牺牲’,有时得看你自己的定义。相信我,每个人都一样,你自己认为的失败之处常常是成功的契机,或必经的过程。我可以用侦探的名誉跟你打包票,当然,前提是如果你认为我的侦探名誉够格的话。”
女孩报以虚弱的微笑,没有马上回答。她思考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你说得好像有道理。我会好好想想。谢谢。”
“你可以自己再好好反刍,希望明日能见到你的笑容。早点睡吧!”他站起身,对女孩点点头。
她也点头,做出再见的手势;她在沙发中的身姿在若平眼中并没有那么绝望与灰暗。
小挫折而已,只要不钻牛角尖,她撑得过去的。
有些文学家会将这种挫折情感发展成常人无法了解的“扭曲”,以近乎病态的文字描述极端情绪。但还是让她成为平凡人吧!她应该没有痛苦灵魂的资质,也不需要培养。
他离开交谊厅,朝下一个目标前去。
若平敲敲406号房的门。
门开了,邱宪铭先生探出头。
“抱歉,你睡了吧……”
“不,还没,请问有什么事吗?”低沉的声音响应他。
“我可以进去谈吗?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邱宪铭迟疑了一会儿,才以几乎察觉不到的幅度点头,“请进。”
房间里头有种阴冷的气氛;床头柜上摆着一本大部头的书,《存在与虚无》,萨特著。
行李等物品摆置得井然有序,有一种死寂般的规律感。窗外黑压压的景色仿佛沉入房内,融入空气中。若平一度怀疑里头是否有放干冰。
“随便坐吧。”邱宪铭说。表情像没生命的人偶。
若平拣了张沙发坐了下来,两手交握,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
他在若平斜对面的沙发坐下,若无其事地问:“什么事?”
“关于照片的事。”
“照片……怎么了?”他的脸上又泛起那种谜样的微笑,一种掺杂忧郁与悲伤的微笑。
若平没被那微笑所困扰,继续说:“照片里的女子并不是凌霞枫小姐。”
邱宪铭的表情没变,只是状似无奈地摊摊手,“我从没说过她是凌小姐。”
“没错,我回想起来,是我自己太笨,被你的话所误导;下午在交谊厅时你完全没承认那名女子是凌小姐,是我自己妄下结论。”
“虽然我没承认,但也没刻意解释,才会造成你的误解。”语调有点道歉的意味。
“那倒没关系,是我自己反应不够。”
“你是怎么知道她不是她?”邱宪铭倾身向前,用疲倦的眼睛问。
“照片上的拍照日期是两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地点是在德国的新天鹅堡;但昨天晚上我从凌小姐口中得知她已经三年没出国了。”
“嗯。”邱宪铭带着一种缓慢的速度点点头。
“要不是凌小姐说谎,就是照片里的人不是她;我找不出凌小姐说谎的理由,她是在很自然的情况下说出来的。”
“你是对的。”
“当我一眼看见凌小姐时,我便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并不是面对面见过……”若平说到此处时邱宪铭抬起头,眼睛睁大。
“我努力回想在哪里见过她,后来我想起来了,是在电视上。”
对方没有接腔。
侦探露出哀悼的神情,“看了照片上的日期与地点,我终于记起来与那名女子相关的新闻,女人名叫彭伶芬,两年前的七月与男朋友到德国旅游,在慕尼黑夜宿的那一晚,凌晨时分在旅馆公共厕所被杀害,至今凶手还未找到。”
“是的,”他沉重地点头,“那是她第一次出国,她从小便对德国有好感,也顺利进入德文系就读;我们有朋友住在德国,由他们指引旅游路线让我们俩去自助旅行,玩得十分愉快……没想到会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这次换若平没接腔。
“照片里的她,是那么美丽,眼里充满向往……我和她交往了四年,即将论及婚嫁,突然遇到这种锥心之痛,当时真的反应不过来……两年来每日形容枯槁,食而无味,今年为了排遣心情便一个人来埃及,没想到一看到团里竟有一个人长得那么像我死去的恋人,就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他低着头,好似一字一句的吐出都需要相当大的气力。
“的确很不可思议,要找到这么相像的人不容易……所以,你才会一直拿着照片看着凌小姐,这是一种回忆,是吗?”
“虽然气质不同,但我仿佛看见伶芬又活生生地存在于这个世上。”他的声音愈来愈小。
沉默了一分钟。最后若平以叹气开场,他知道这种场面很难处理,有时候不说话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不过他还是说了。
“‘过去’必须适度地被遗忘,我相信时间是最好的疗药。这些道理你一定都明白,”他挪动僵硬的屁股,“我也解开心中的一个结了。我想今晚就这样了。晚安。”
邱宪铭默默地点头,两手覆盖住脸部。
若平往房门口走去,没有回头。然后轻轻带上门。
对于自己所无法体会的痛苦,他觉得没有资格再多说些什么。
这是一个无尽的夜。
凌晨一点二十分。他踏出406号房,一颗澎湃的心晃荡不已。夜晚的静谧袭过心坎,流淌在他温热的血液里。
此刻他的步伐竟然异常地缓慢,也许是结局的到来,使他不由自主地却步了。
他希望能有美丽的收尾,深深冀望;异国的浓夜,理应为这桩游轮上的神秘事件,画下浪漫的句点。
人能不能捉住流星?
当许多绚烂的流星从他眼前划过时,他多么想攫住那一闪即逝的尾巴,想深深留住那一瞬间的美丽。留住过吗?他邂逅过不少,逝去的背影。
好浓的夜啊。
他踏上阶梯,拾级而上,夜空尽收眼底。
上头空无一人,除了……
她坐在角落的桌旁,双手把玩着小熊。
意识到他的到来,女孩抬起头,露出微笑:“你好像有点迟到哦!”
“对不起……我们到栏杆旁聊好吗?看看尼罗河。”
女孩点点头,与若平一同步向栏杆,凭靠着。
他转头看着她的侧面,与夜色同等级的美丽。不,或许超越。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呀?”女孩没转头,看着底下的河水问道。
“我只是想送你……一样特别的礼物。”
“礼物?”女孩略带惊讶,转过头来看着他,天真地问,“为什么?……”
“纪念我们能在这船上一起度过三天,好难得,不是吗?”
“嗯,不过这样就要送我礼物,其中是不是有诈?”她咧嘴而笑。
“我可是很认真的哦,不要笑我。”他故作严肃。
“对不起,我怀着感激的心态接受你的礼物。”她的眼神也认真起来。
“答应我,什么礼物你都要收下。”
“这会不会太……好吧,我答应。”
“那么,仔细看着我的眼睛。”
“……你要变魔术吗?”女孩睁着大眼,望着他。
名侦探的心狂乱地在胸腔中乱舞,每一次震荡都令他晕眩;眼前那张脸孔,那对眼眸,那股香气……耳朵、眉毛、鼻子、嘴唇、指甲……混融在一起,全都是摄人心神、浪漫、美丽与掳惑的化身;他想让自己成为征服者,却在那之前被征服;一切的一切升华为空白的美感,唯美的烂漫。
他轻轻低下头,靠近那散发热气的生命体;他似乎能够听见她猛烈又带羞涩的心跳;在那短暂的瞬间,他甚至期望在下一刻,两人的心跳能因紧贴而连结在一起。
她本能地闭上双眼,殷红的双唇微微颤抖。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就要被突破了。
就在那一毫米的刹那,双唇相搭的前一秒,他突然握住女孩白皙的手腕。停住了。
那柔嫩的触感几乎要溶掉他的轻握,让他整个人化入夜中。
她睁开双眼,没有挣扎。
“我……”若平开口,声音低沉,低沉到自己都不敢相信,“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她娇喘着,红晕泛上脸颊,双眼写满问号。
“我好想知道……”他戏剧性地停顿了一下,语调异常冷静,“是不是每个案件的凶手都像你一样美丽?”
“你,你在说什么?”她抬眼,脸色骤变。
“我的意思是,”侦探面无表情地说,“在这艘游轮上,以斯芬克斯之名犯下窃案的人不是谢领队,而是——”
他突然加重了力道握住女孩的手。
“你!”
第十一章 神的嘲弄
夜与静默僵持了半分钟。
女孩面无表情的脸突然被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取代,她摇摇头说:“你在开玩笑吧?不要玩这种游戏。”
“我没有在玩游戏,我说的是实话。”他还是紧抓着女孩的手腕。他想永远抓着。很矛盾的心情。
“我说真的,”女孩脸上的微笑消失,“你推理小说看太多了……不要搞多重转折。老天,又是埃勒里·奎因!”她皱皱眉,“可以请你先放开我吗?你握得太用力了。”
“对不起。”他不甘愿地放手,想在空泛的掌中再紧握住那股温存。
女孩揉着手腕,定定凝视着他,“讲清楚,怎么突然又变成我是凶手了?不要让我觉得林若平只是尔尔罢了。”
“我会仔细分析给你听,就像先前一样。”他凝视着女孩,仍然抑制不了欣赏艺术品的冲动,“其实之前的案情分析,有一个很大的疑点未解明。”
“……是什么?”她盯视着他,显露一丝天真的愠怒。
“我们都知道,依据凌小姐的房间现场状况来看,窃贼曾搜刮过整个房间,而只有斯芬克斯被偷,甚至从现场状况、皮包内钱未失窃的事实来看,我们可以断定,窃贼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斯芬克斯,没有别的。
“我们来看看房内哪些物品被动过:浴室对面的衣橱、电视机底下的三个抽屉和小柜子、旅行皮箱里头被翻乱、床头柜的抽屉、床头柜原本装斯芬克斯的盒子被打开。
“要注意的是,旅行皮箱的拉链内袋没被动过,皮箱内的两个小袋子也没被翻查;房内除了上述那些柜子与抽屉外,并没有被搜刮的痕迹……你看出来了吗?窃贼搜寻的目标是明显可以放置斯芬克斯的‘空间’,那些用眼睛看就知道不可能装斯芬克斯的地方,他就略过没搜了,例如旅行皮箱的拉链内袋里头若有塞斯芬克斯那么大的东西,一看就知道了,因此拉链没被拉开;换句话说,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斯芬克斯,这是我重申许多次的明显结论。通常愈明显、愈简单的事物,我们反而愈不会去注意它的重要性。
“好,凌小姐告诉了我什么?她说前晚她离开房间时,是把斯芬克斯放在窗棂上!
“游轮里面对房门的那面墙是整面的窗户,也就是说窗棂具备整面墙的宽度,把物品放在窗棂上是相当显眼的;只要一踏入房内,窗户及窗棂绝对会首先映入眼帘。昨天我进入凌小姐房内时,才刚踏入就注意到窗棂上的天鹅,而斯芬克斯前晚就是被放在天鹅的位置……
“重点在哪里?重点在于,窗棂上的斯芬克斯对于任何进房的人都是一个明显的标的物,就算窃贼刚进房时房里是暗的,开灯后也不可能没注意到窗棂上的东西!太明显了,除非眼睛瞎了,否则哪还有必要在房内地毯式搜寻?这件看似荒唐的事,必定有个合理解释。我想出几个可能性:
“一、凶手是个瞎子。这显然相当荒谬,一个人是不是瞎子,在动作上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与这件案子相关的人之中没有一个人是瞎子。这个可能性可以完全排除。
“二、凶手是摸黑搜寻,或用手电筒等弱光器具搜寻。同样不合理,407号房内的灯并没有故障,开灯并不会引起任何对凶手不利的情况;摸黑搜索根本是自缚手脚,甚至……非常可笑。这个可能性也可以完全排除。
“三、凶手目标是斯芬克斯,搜刮现场是为了掩饰这个目标。这也不对,如果这个假设正确的话,他应该要偷走凌小姐的其他物品才是。我们知道这是一桩有预谋的犯罪,既然有预谋,那唯一被偷的物品就是凶手预定的目标了;而从我之前的现场分析也指明这名窃贼的搜刮目标就是斯芬克斯,并无意制造偷窃其他物品的假象……因此可能性三排除。
“四、第四个是最后的可能性了,也是四个之中最说得通的。凶手进入凌小姐房间后,斯芬克斯已经不在那里了,换句话说,有人在他之前捷足先登!”
女孩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愈说愈离谱了……这种可能性最说得通?那另一个人是怎么进去的?”
若?平微笑,手从栏杆上移开,面对她说:“这应该由你来告诉我吧!没关系,等一下再说明。我先分析有关确定两名犯人进出房间的先后顺序与相关推理。
“我们先来看看,从现场被搜刮的不协调性我们推论出有两名犯人先后入房,两人目标相同,但宝藏被一号客捷足先登。我们知道谢领队是其中一个嫌疑人,他设计钥匙诡计进入房内。好,那他到底是一号客还是二号客?
“我的答案是,二号客,也就是饮恨的那个。为什么呢?首先,谢领队的目标是斯芬克斯内的宝石,并不是斯芬克斯本身,也就是说,他只要偷了宝石就好,没有必要将整个斯芬克斯都偷走。你想想,如果只偷走宝石,凌小姐会察觉有东西失窃吗?虽然皮包钥匙被偷,但后来都找回来了,如果斯芬克斯没有失窃,也就不会有调查行动,那对谢领队不是很有利?将斯芬克斯整个偷走根本是没必要的,是多此一举;既然谢领队没必要将整个斯芬克斯窃走,那么偷东西的人显然就不是他了,换句话说,他并不是一号客。如果谢领队是一号客,他只拿走宝石,留下斯芬克斯,那就不可能会有现场的搜刮行为,因为窗棂上的斯芬克斯对二号客来说绝对是明显的标的物,不必大费周章搜寻。其实单就这点就可以判断他是二号客了。
“其次,从之前交谊厅的香烟布置,我们知道点火时间是介于九点五十至九点五十五分,而香烟燃烧时间是十分钟,也就是说凶手为自己留了约十分钟的行动时间;这么一来,谢领队到达交谊厅的时间应该要在十点到十点五分之间。但他竟然十点十五分才到达!估计整个偷窃过程应该花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还留了十分钟的行动时间!如果谢领队是一号客的话,那十点或十点五分到十点十五分这段空白时间如何解释?照他的计划他应该要更早到达交谊厅以确保不在场证明才对。相反地,如果谢领队是二号客,那一切就说得通。他进入房间后斯芬克斯已经被窃,花了许多时间在现场搜寻,最后意识到不能再待下去,如果再不到交谊厅,自己会没有不在场证明,没有不在场证明,偷窃的嫌疑就有可能落到自己头上。如此一来,便可以解释谢领队因何事而迟到舞会,因为他进入房间后还花了很多时间找斯芬克斯,就因为目标物早已不在,他才花了比预计的时间还要久去寻找。
“既然谢领队是二号客,那他就不可能是把娃娃撞掉的人,因为他不可能弄错娃娃的方向;再者,从现场勘察我发现挂娃娃的犯人曾搬动通风口下方的矮柜来当垫脚台,这也代表,就真正犯人的身高而言,他不可能不使用垫脚台就够到通风口。以我的身高,不用垫脚台恰好可以够到通风口,换言之,真正犯人的身高必定是低于我,也就是低于一百六十五公分的人。不可能是谢领队,他太高了,因此他不是挂娃娃的人;既然不是挂娃娃的人,那他也就不是真正的凶手。
“关于谢领队是二号客的理由还有一个,是心理证据,不过可以视为并非绝对。晚会隔天,凌小姐告诉我谢领队心情变得不好,都不太答理她,很可能是因为他的计划失败,斯芬克斯被人捷足先登。当然,导致一个人心情不好的因素很多,我们不能随便做任意的因果关联。因此这点只是辅证。
“至此我们得到一个结论:真正的凶手在谢领队之前先偷走了斯芬克斯,不过他进入房内时不慎撞上浴巾娃娃,让它掉落,凶手试着将它挂好,但弄错方向。至此可以回到浴巾娃娃的问题。有关娃娃的方向被弄错其实没有那么单纯。如果说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嫌疑人进入房间撞掉了娃娃,又把它挂好,这样仍然相当启人疑窦,而且很矛盾。如同我之前分析过的,犯人根本没有把娃娃挂回去的必要……第一,他有时间压力;第二,这么做对于现场掩饰也没有帮助。除非挂回娃娃是无意识的举动,否则实在说不通。再者,就算挂回了娃娃,也很难解释为什么凶手特地又把那颗头好端端地摆在矮桌上?
“现在我们知道有两名嫌疑人先后进入房间,这项新的论点可以解答浴巾娃娃的疑问吗?可以。
“一号客不慎撞掉娃娃后又把它挂好,弄错方向;接着一号客离开,二号客进入,也一头撞上浴巾娃娃,结果娃娃的头掉了下来,掉在电视机柜子前面,妨碍到他之后搜索柜子的动作,因此就把它放到矮桌上。如此一来,浴巾娃娃的头与身体所呈现的不协调性,也因两名窃贼的先后进入而得到合理解释。
“关于一号客把娃娃挂回的理由,有可能是保持现场的完整性,虽然掩饰不了斯芬克斯被偷,但他可能希望尽量不要弄乱现场。不过关于挂回娃娃的理由,我倒是想到另一点有趣的心理确证……”他说到此突然停了下来,眼神落在女孩手中的熊宝宝上,“一号客是一名喜爱可爱事物的人,她不忍看到一个娃娃被抛弃在地上。”
汤影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疲于反驳。她只是静静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推论至此有趣的问题来了,先前提到的身高问题,犯人必定矮于一百六十五公分,那么我可以排除掉一大票人,像邱宪铭先生、严雅晴、林政达、许芳雯、程杰晋夫妇、陈国茂夫妇……都可以被排除。这个旅行团内身高低于我的只有张乔音、韩琇琪和林政达先生的两个孩子。但我不能排除犯人是旅行团之外的人,虽然这可能性不高。总之必须有更确切的证据来指明凶手身份。”
“你的想象力会害死你……”女孩叹了口气,“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你还是没有解释我——凶手——是怎么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进入407号房的。如果不能解释这一点,那你一系列的推理就要崩塌了。”
他持续保留他唇角的笑意,“差点忘了那点……这的确是关键的一点。其实相当简单,说穿了根本没什么,只要稍稍利用视觉的死角就行了。”
“什么视觉死角?”女孩用疑惑的神态反问,“没有钥匙是无法开门的……难道你要说我用备用钥匙进去?”她带点不屑的语气说道。
“当然不是。备用钥匙无法使用,这我先前就提过了。你的把戏连钥匙都不必用上,比谢领队的方法省时省力多了,不过却没有办法制造不在场证明……那也没关系,因为没有人会怀疑你。”
“废话少说,让我听听你的推理。”她仍旧带着冷冷的不屑。天真可爱的容貌混杂着冷漠的情绪,令人相当难以解读。
“如果门是从里头开启的话,哪还需要用到钥匙呢?”
“从里头开启?”她扬起眉毛,“如何办到?”
“我重头分析这个大胆的诡计,”若平调整一下站姿,以平稳的语调继续,“前天凌小姐离开房间赴宴前,雷毅曾来找过她,推荐凌小姐一本他自己写的书;据他所言,那是谢领队托他转告凌小姐的。先不管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总之那时凌小姐一打开房门就看到雷毅站在走廊上,然后与她一同进入房内,推销小说。”
“这有什么发人深省之处吗?”
“有!凌小姐说那时两人谈话的地点是:雷毅站在浴巾娃娃前面,也就是他背对着浴巾娃娃,而凌小姐站在他面前。最重要的是,凌小姐说雷毅那时‘连房门都不给我关好,二话不说就立刻掏出一本小说递给我,叫我翻翻看’!也就是说,两人谈话时,房门是开启的!”
“那又怎样?”
“看一眼房间平面图就可以明白,雷毅等于是遮挡了凌小姐的视线,从他的方向看,他只要往右站一点,身体与墙壁形成直角,那他身后那一段直线距离等于是凌小姐的视觉死角;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真正的犯人——你——借着人体障蔽溜进房内,打开浴室的门进入躲藏。雷糊那晚穿的服装其实也是为了便利这个诡计的遂行,注意那包覆头部、垂下的头巾是完全遮挡了他脖子周围的视线,还有宽松的长袍、宽大的护肩弥补了人体障蔽的不足;他只要举起双手,拿着书,宽大的袖子覆盖的手肘部分又可以增加遮挡的宽度。也就是说服装是经过特意挑选的。
“而雷毅的演技与唐突旨在吸引凌小姐的注意力,以免背后的把戏露了底。等到凌小姐与雷毅离开后,你再离开浴室,偷走斯芬克斯,关上房门离开……不过你撞掉了浴巾娃娃,花了些时间挂好,全程大概五分钟左右。你离开后谢领队立刻进来,搞不好你们还擦身而过呢。”
若平做个停顿,观察女孩的表情;可惜以他迟钝的理解力,什么都看不出来。因为她没有表情。
她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我怎么可能知道雷毅会去找凌小姐?如果我只..是偶然目睹而进入房间,风险不是太大了?”
若平带点爱怜之意地摇头,“当然不是那样,你必须要有雷毅的帮助才能进入房内……我这样解释还不够清楚吗?他是你的共犯!”
“共犯?”她突然露出不可置信的笑容,让他感到有点突兀,“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交集,怎么会合作犯罪?”
“交集可以待会儿谈,我先把相关推论补充清楚。首先,你们两人绝对有共犯关系,不可能是你偶然目睹到房门开启,然后躲进去……因为风险太大,这种做法根本不明就里,你没事干吗躲到别人房里?明显是有目的的,而且必须靠两人合作完成;雷毅与你的共犯关系也能解释为何你一名‘外人’能知晓凌小姐拥有斯芬克斯的事实。这个把戏绝非巧合,是两个人事先串通、再合作完成的。”
女孩沉默。暂时猜不透她的心思。
“你怎能那么笃定?”过了半晌,她开口。这个问题好像来得有点慢。
若平面无表情地回答:“有两条线索指向你涉案,我会一条一条说明。我要先解释的是,我不知道你与雷毅的关系,关于这点我没有线索可推……总而言之他利用了你来避嫌,让自己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嫌疑也不可能落到你头上,因为你不属于这个旅行团。”
“这些都是你大胆的猜测,你没有确实的证据。”她的语调冷静。
“所以现在就要提到指向你的两条线索,其中一条提示了你与雷毅有关系,这项线索正好就是由你提供的。”
“我?”
“没错,就是你写的诗。”
汤影璇睁大双眼,嘴巴似乎要吐出什么话语,但又收回,“那,那是……”
“那是你故意泄露给我的吗?暗示雷毅和你有共犯关系?那首诗真的有弦外之音!”
无可奈何的表情覆盖在女孩脸上,她低下头说:“你从那首诗看出了什么?”然后是一阵近乎听不见的低语,“噢,你还真的猜出来了。”
“首先我注意到那是一首中文诗,却有着英文的标题,这是一个不和谐之处。”
“流行歌曲还不是常常有用英文作为曲名,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却很可能是某种提示。我们先来看文意好了,整体看来是一首很抒情的诗,第一句‘雨过双眸绽流莹’说的是流泪的景况吧!眼泪从眼睛滴下,从滴泪者的角度看就犹如看到两道流星;第二句‘田间霞色烟织景’是写景,诗中人在野外徘徊望见晚霞;第三句‘人凝雾冢频回盼’挺有趣的,人‘凝’在雾冢,表示停伫,而雾多到成冢;第四句‘失魂月影暂伴星’是借景写情,将心情比喻为失去灵魂的月亮。”
“就这样?”
“当然还没完,以上是表面的文意分析;其实重点和文意一点也没有关系。诗的标题中译之后意思是,‘迷失于雨的领域’,抓出这句话的意象后,我觉得似乎似曾相识……”
“你可以说得具体一点吗?”汤影璇仍旧以不带任何情感的语调说道。若平有点心痛,他真的不想刺痛她。
“读完这首诗再比对标题,会发觉很熟悉,似乎诗里就蕴涵这种意象;于是我又把诗重读了几次,终于发现玄机。把四个句子的第一个字连起来读,可以得到雨、田、人、失四个字,合起来‘雨田人失’不正是相近于‘迷失于雨的领域’的意思吗?”
女孩脸上似乎有佩服的表情闪过;她现在看起来有点冰冷,却又带点讥诮,“那是我设计的弦外之音没错,接下来呢?”
她终于承认了。因推论正确而产生的成就感爬上他心头;但因揭露真相而伤害女孩的罪恶感却焚毁他心头。
“在这四个字中,”他痛苦地继续,从来没推理得这么痛苦,“我发现了有趣的连结性;雨加上田合成‘雷’字,人加上失合成‘佚’字,‘佚’与‘毅’同音,因此‘雨田人失’指的是‘雷毅’这两个字。”
“没想到你设计字谜的能力跟我一样‘错乱’,”她叹口气,“你因此注意到我跟雷毅有某种连结?”
“我因此注意到,你有可能是雷毅协助下的窃犯……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还有,你写这首诗是想故意给我提示吧?”
两个问题女孩都没回答,“目前为止你还是臆测,你还有更具决定性的证据吗?”
“有一张王牌,你赖也赖不掉。”
“那你就拿出证据来!”汤影璇似乎不顾一切地说,她仍然面无表情,不过眼眸深层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
“这些文字游戏似乎证明不了什么,不过我有一个决定性的证据……指向你的第二条线索。”侦探狠下心,残忍地跋涉,“在凌小姐的浴室内我发现了一条关键线索——在洗手台上留着一张未被使用过的面纸,来自于洗手台的面纸抽取口内;而马桶旁的垃圾桶中发现了一张面纸团,经比对后发现两张是同一张面纸,裂口符合。有人从抽取口抽出一张面纸后撕了四分之一大小使用,然后扔进垃圾桶。
“另外,在洗手台边缘残留一团被压烂的牙膏,是凌小姐晚餐后挤牙膏时,有一小团牙膏从牙膏管底部的破洞掉出,黏着于洗手台边缘。因为边缘面略微倾斜,小牙膏团才没有掉落。
“垃圾桶内的四分之一面纸被揉成一团,难以展开,上头有牙膏的气味。很明显,当凶手躲入浴室内、靠近洗手台时,不小心触碰到牙膏团;发现之后立刻从洗手台抽出一张面纸将沾染上的牙膏团抹掉……”
“那又怎样?那又证明了什么?”她连珠炮似的问,但口气并不急促;大大的双眼露出问号,但也有可能是惊叹号。
他挣扎了一番,在理性与感性间徘徊。要温柔地搂住她,叫她忘掉一切,还是冰冷、无情地继续长篇大论?
这回要当个硬汉。
他狠下心,把已经从床上拉出的逻辑先生继续往前推——也不管他有没有穿衣服——让他背起欺凌年轻少女的黑锅。
“凶手把粘到的牙膏团抹掉,然后把那四分之一的面纸扔进垃圾桶,至此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被挤压后、仍旧残留在洗手台边缘的牙膏团,”他停下来瞄了女孩一眼,她凝眸注视,但,眼中却逐渐泄出恐惧与屈服,一种害怕真相被揭露的恐惧与屈服,“我检查过那团牙膏,上头有一个印记,那是一个凹陷的X形!”他鼓足了勇气,正视女孩的双眼,“我努力思索这个象征凶手的印记来自何处,直到我想起了你的小熊……”
若平目光向下挪移,看着孤零零的熊宝宝;汤影璇用仿佛无法置信的眼光,也低下头看着依偎在腰际、闪着无辜目光的小熊仔。
“我想起了小熊的肚脐,正好是一个上头有着隆起X形的圆盘!”他的语气带着胜利的意味,但那胜利却带着一丝卑怯。
女孩没有再反击,她两眼低垂,好像在深思着什么。
“洗手台的高度恰好在你的腰际,一定是你贴近洗手台紧靠时,垂挂在你腰际的小熊压上那团牙膏;后来你发现小熊的肚脐黏上牙膏,于是抽了张面纸、撕下四分之一擦拭,却没想到台面上仍留下了致命的证据——那个未被擦拭掉的印记。”话的尾音一落,若平直视女孩,她欲语还休。两人四目相交。底下的尼罗河发出屏息的水声。
若平一度以为她会用双手捂着眼哭出来,然后抱着小熊、甩着头发跑下甲板。但她没有。
汤影璇持续盯着若平看,两只眼眸仿佛形成漩涡,要将他吸进去似的;衬托着异国的夜空的背景,若平此刻感到一阵晕眩。眼前那张美丽的脸庞散发出强大磁力,他自己像块变质的磁石,一会儿被弹开,一会儿又被吸入。
“我很遗憾,这是无可避免的结论。”最后,他平静地说。
她会哭吗?还是崩溃?他猜疑着,不敢肯定自己会有答案。
“这就是你要说的全部了吗?”她说。
“动机,还有最重要的动机,这个案子最困扰我的就是动机。但当我一想到凶手是雷毅时,动机问题便迎刃而解。我不敢说自己在侦探方面有多神,但对雷毅这名推理作家来说,我应该是个值得挑战甚至嫉妒的对手。他的心理我不是很清楚,说明白点我根本不了解他;不过我猜想他把我设为欲打倒的对象,以便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便是这次事件的由来。简单说,这不过是很单纯的,侦探与凶手的决斗——虽然他一定不想被称为凶手——但对雷毅而言,证明自己的推理能力比其他人强,是多么重要的事。”
“这么说来整个事件都是他的计划?”她冷冷地问。
“谢领队的偷盗事件无疑是件他没料到的插曲,不过不妨碍他的计划,反而增加了我破案的难度。我从头说起:雷毅设计好一连串的陷阱,帮我付清旅费让我来埃及,并实行他的计划。首先发生的事件是,在往埃及的飞机上,我发现我的小说中被塞入了一张斯芬克斯的卡片,上头预告了往后会发生的事件。卡片的出现揭露了两个疑点,第一是上头出现‘欢迎来到埃及’的词句,但问题是当时根本还没到达埃及;第二是卡片究竟是在何时被放入背包中。先看第二点的话,可以发现雷毅是最有机会放卡片的人;当时我离开座位去上厕所,第一次遇上了你;坐在我身旁的雷毅便在这时将卡片塞入我的背包。这项事实也解释了第一个疑点。因为雷毅怕到达埃及后找不到机会放卡片,因此抓住我去上厕所的大好机会实行他的第一步行动,但这也造成了无法满足卡片上写的‘欢迎来到埃及’的条件。
“接着谈谈连续盗窃事件。要连续偷盗旅客的随身行李,恐怕只有在飞机上的时间才比较容易办到。而根据事实状况分析,这些盗窃行为发生的时间集中在从马来西亚飞往开罗的班机上。由于雷毅的座位被夹在中间,出入不便,因此我猜想物品的盗窃,包括太阳眼镜、笔、手帕都是由你来完成。《圣经》的部分,你应该是先偷拿了《圣经》后,再带到厕所里破坏,接着再放回吧。所有行动都是趁飞机上的睡眠时间完成。”
“真矛盾,”女孩反驳,“连续盗窃要传达出的是Sphinx的讯息,也就是首字拼组的英文字谜,那雷毅怎能预料得到团员们会带那些东西,以及谁会带那些东西?就算知道了,他又怎能知道谁的背包会放在哪个行李置放空间?”
“有关字谜的事你都知道嘛,我好像没跟你提过……你其实是明白内情的,不是吗?也就是说你的确是凶手的共犯……”
女孩仍旧面无表情,“你继续说,我只是想听你的推理。”
“我一一来解答你的提问。我认为雷毅是先发现旅客有这些物品,才想到能够拼组出斯芬克斯的字谜,而并不是先思考他要取得哪些物品,再去搜寻团员有没有那些物品;也就是说关于字谜部分应该是他离开台湾到搭上前往埃及的班机之间设计的。停留在马来西亚的时间让他观察团员并得到灵感,他也记录哪项物品是放在哪个背包,背包又是谁的,并详细描述背包与拥有者的外貌。他找机会将写在纸上的数据给你,你便依照数据在飞机上进行偷窃。一般说来同一旅行团的游客都会坐在同一区,行李也都集中在附近的置放空间,因此辨识起来应该不会很难。
“至于我的小说与雷毅的圣诞卡,情况与其他物品的被盗稍有不同。我的小说被盗的情况明显暗示了凶手有两人,”若平将那晚的追逐事件详述了一遍,“那是一个调虎离山计,一名犯人操纵斯芬克斯的傀儡引诱我出房间,而且相当聪明地,引诱我从落地窗出去。因为我要是从房门出去的话,有可能会顺道将门锁上,这样一来另一名犯人就无法进入房间盗窃了。落地窗无法从外头上锁,我只要一从落地窗出去,就等于是开启了一扇门。连这点都考虑到,不得不佩服你们的头脑。
“至于圣诞卡,我想雷毅是因为找不到x开头的物品,才会对我撒下这个谎吧!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他是凶手,再回过头来看这点,便豁然开朗。毕竟要找到X开头的物品不容易,很自然地,就要由凶手本人来撒谎了。”
汤影璇开口了:“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对的,那你要怎么解释雷毅能预测凌小姐会购买人面狮身像并进行偷窃?”
“我先前犯了个错误。换个角度来想,为什么Sphinx这个字传达出的讯息一定要是‘下一个被偷的物品是凌小姐的斯芬克斯’?搞不好是雷毅自己宣称买了个斯芬克斯,然后被偷啊。或者是船上任何和斯芬克斯能够扯上一丁点关系的东西被破坏或是被偷,不是都能满足字谜和卡片的预示吗?只因为凌小姐买了个斯芬克斯,后来斯芬克斯也被偷,我便认为犯人一定要先知道‘会买’的事实,才能进行盗窃的行动,但其实这之中有很大的弹性,因为字谜和卡片的暗示并不明确。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斯芬克斯被盗事件的那晚,我曾到交谊厅寻找纵火事件的线索,那时发现门口有人窥探。我原本以为是谢领队回到犯罪现场隐藏什么重要的证据,不过他说他没有……我想那个人也许是你或雷毅吧?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汤影璇没有说话。
两个人持续对望着,作着沉默的拉锯战。
毫无预警地,女孩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突然有了变化,就像突来的骤雨般迅捷;拉成一线的嘴唇倏地扬起,化成美丽的弧线,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涌出,渗透入夜的静谧,牵动空气的凝滞;女孩单手捂住嘴,压抑住高涨的笑意,身子不住抖动。黑暗被划开了。
“你,你笑什么?”若平有点恼怒地看着她,质问。
“没,没什么,”汤影璇似乎笑到岔气,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恢复镇定说道,“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你看穿了,果然是名侦探。”
“你承认了?”心中涌起胜利的成就感。
“就像许多凶手说过的台词,没错,是我干的。”她的脸上有着沉着的率性认真。
“我……很抱歉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不过我还是必须完成受人委托的事情。那个斯芬克斯如果在你那里的话,请交给我……还是在雷毅那里?”他尽量保持自己语气的平缓,与情绪的稳定,“是他指使你这样做的吧?”
汤影璇静静看着他。若平的眼睛告诉他这是无助99lib?。
他突然感到抱歉,“请你明白,这又不是杀人罪,没那么严重的……我并没有任何指责你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冀望可以看见她眼角泫然的泪珠,而不是仍然闪亮的眼瞳。
“……你的话很矛盾,稍早时,你不是告诉我你已经从谢领队那里取回斯芬克斯了吗?现在又反过来说是我偷了它……那你是存心对我说谎啰?”
“我很抱歉,那纯粹是想诱你露出马脚,想给你一个自白的机会,因此我才会留下陷阱,先去解决其他的事,但显然……”
“我知道了,”女孩点点头,“你如果想要回斯芬克斯,就用你的智慧来拿吧!”她站起身,脸上挂着微笑,谜样的微笑,“今晚到此为止。”
“等等……”他也站起身。
“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与你聊天很有趣。”
汤影璇缓缓朝楼梯走去,没有再回头。
他僵立着,无力追逐她的背影。他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自己在面对女人时,对于言词的措用总是很不得当?要不然就是,面对各种情况时不懂得如何应变。
不论是哪一种……这一段友谊会不会都暂时沉到谷底,或是尴尬?
不是谋杀罪,她只是玩了个小小的偷窃把戏,并没有什么恶意的。但她要他靠自己的力量取回斯芬克斯,难不成要他硬抢?况且,东西到底被放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应该是在她的卧房吧?还是在雷毅那里?这个该死的雷毅,竟然瞒着他那么多事……归根结底都是那个冒牌推理作家的错!
可是……
他仍旧感到一丝遗憾与歉意。他有没有伤害她?有令她感到不快吗?
想这些都没用了。愈想只会觉得自己愈蠢。
通常侦探解决完案件就算没事了,但常常案件所留下的道德层面会压得人喘不过气。
一定会对她道歉的,好好地道歉。或许好言相劝,她会还回斯芬克斯。不过那是明天的事。
还是要直接去找雷毅?要的话先打得他满地找牙再说。
雷毅所说的第三回……说什么以某人性命为代价,那些应该都是夸张之词,他总不会找汤影璇当杀人共犯吧?明天一定找个时间和雷毅谈谈。这个游戏玩得太过火了。
他看着尼罗河,陷入茫然,想起她方才步下甲板的背影。
她仿佛走在尼罗河上,跟着河水流至远方。自己只能追逐着她的影子。追,再追……第一次见到她,也是从她的背影开始。那个背影,多么迷人……如果能拥住那个背影,将她翻转过来,让她不再是一道影子bbr>99lib?,这才算一个完美的结局。每个人都想要有完美的结局,他也不例外。
他陷入无可自拔的怜伤,被叹息、懊恼、遗憾、眷恋所织成的绵密细网所包覆住,融入夜幕里。
第十二章 迷糊侦探VS最强凶手
当夜。若平做了个梦,他梦见他搂着汤影璇,女孩极力反抗并不断指控他,不过最后还是屈服在他的臂弯里。他的唇贴上她的时,她的舌突然喷出一股毒液,让他惊醒。
他从床上坐起。看手表。七点。可以吃早餐了。
头相当沉重,前一个晚上想了太多事,经历了太多事。今天还有尴尬的场面要面对。
甩甩头,若平跳下床,进浴室盥洗。
他从镜子里看见自己,黑眼圈好像又加深,脸颊上好像有泪痕。不会吧,他昨晚哭过吗?为了那种事而哭?这是哪门子侦探?
一定是做梦。他有时候会做连环梦,也曾经梦见哀伤的事物而惊醒,醒来时发现眼角有眼泪,心头还残留着悲伤的感觉。也许昨夜也做了那种梦。只是他都不记得了。
真是受不了自己。这是过度多愁善感吗?
梳洗穿衣完毕后,他摇摇晃晃下楼去。
餐厅门口,各国游客熙来攘往,穿白衣服的侍者站在门旁点头致意。
自助式色拉吧。他已经开始有点厌烦了,排队夹菜时感到胸口一股闷气,什么事都不想思考。
用餐时,谢领队刻意避开他的眼神,只是形式化地点头。凌小姐用探询的眼光看他,但他回避掉了。
“再一点时间就好。相信我。离开这艘船之前。”
“你不是说今天吗?唉,算了……”
他没再回答。
餐桌上,陈国茂先生好多了,精神奕奕地啃着面包,并与他太太一同向若平道谢他的探望;邱宪铭也对若平露出微笑;严雅晴也投以感谢的眼神。
还是有一些地方处理得不错。不过……
他转头往“佳富”旅游的坐席望去。没有汤影璇的身影。
难道……
他紧张起来,开始胡思乱想。
会不会发生意外?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的话……他草草结束用餐,不安地快步走出餐厅。
迎面而来,带着小熊的女孩的身影乍现。
她的面容依旧姣好,只是眼袋稍重;望见若平的那一刻,她依旧露出笑容。似乎带着挑衅。
“影璇……”他直呼她名字。用了点勇气,也失了点力气。
她似乎带点惊诧,不过很快恢复镇定,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但只是一瞬间的事,“如果你能用你的智慧取回斯芬克斯,我会很尊敬你这个侦探的。”
她离开了。
“……”
最后的难题,取回斯芬克斯。
他摇摇头。上楼。今天也是神殿行程,两旅行团行程依旧重叠。
好几次与汤影璇眼神相遇,结果都与早上相同;他也刻意在自由参观神殿时接近她,但最后却被自己的内疚与无来由的恐惧击败,他自动退开。
怅然若失。
很快地,白昼逝去,黑夜降临。埃及的大地再度披上黑纱。
“拓荒者”号继续尼罗河上的旅程。
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他漫步上甲板。上面人不多,有一些游客在吃吐司、喝咖啡。
他凭靠栏杆,望着河水。
突然有人拍他肩膀。
若平微微吃了一惊,转过头去。
是邱宪铭。
对方微微一笑,也靠上栏杆,“怎么了,名侦探,今天心情不好?”
“是不好。”他淡淡答道。
男子望向远方,若平觉得他的眼神好像变得坦荡,“昨晚你来找过我后,我觉得好多了。我开始试着去接受事实,虽然这相当不容易。”
“讲道理我会,可是我知道实际做到很难。”他坦承。
“是很难没错,不过不是做不到。”邱宪铭的眼神从远方收回来,看着他,“这个世界上很多道理我也搞不懂,我的思考不像你读哲学的人那么精深;我只知道,每个人都会碰上不如意的事,有些事会撕裂你的心,让你崩溃,让你想自杀。”
“为什么会发生那些让人伤心的事呢?”若平突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像小孩。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邱宪铭叹口气,悲哀地摇摇头,“我只知道那些事情会发生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那是你自己造成的。”
“自己造成的?”
“没错。你知道吗?”他的眼神哀戚起来,“我的女友伶芬,死亡那晚,为什么会在凌晨跑出房间?因为我们在房里大吵了一架。只是为了一点小事吵架。情侣很容易为小事争吵,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经验,稍微讲错一句话或感觉不对,两人就会开始赌气。而我脾气又火爆,声音大了点,作势要打她;她哭着跑出房间。然后就在公共厕所莫名其妙被杀了。”
他发现自己很专注地在听。
邱宪铭继续说:“回想起来,真的是我不对,是我的坏脾气造成的。你不要认为我是因为内疚才说这种话,我反省过好多遍,那晚是我情绪失控,要不是我失控,她也不会跑出房间,因而丧失生命。所以我说有些令人伤心的事,发生的原因是你自己种下的。”
“是。”若平喃喃应道。
“也许我说得不够清楚,”他摆摆手,无奈地转头,“但意思大概是那样。嗜读理论的你应该能了解我的意思。”
“我明白。”若平有时候会质疑了解与体会是否相同。
“总而言之,我不知道你遭遇什么困难,”邱宪铭又拍拍若平肩膀,“不过我感觉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你一定能解决的。侦探不是专门解决难题的吗?别让案件难倒你了。人生的难题也是案件的变相,而且任何事都有可能成为难题,能够百折不挠,你才是一个真正的名侦探。”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放下在侦探肩膀上那只有力的手,转身,走下甲板。
若平站在原地,脑中回荡着那最后几句话。
餐室内。
他意兴阑珊地一边用晚餐一边观察着远处女孩的动静。
汤影璇没注意他,也许是刻意回避。
他没与同桌的人聊天,只是独自静静吃饭。林政达先生一家人与程杰晋夫妇聊得起劲。他没打扰他们。
时候到了。
汤影璇一放下餐具,他立刻做好起身的准备。
草草和同桌的人打个离去的手势后,他便自然、不留痕迹地离开餐厅。
他跟着她上了二楼的休息区域。
女孩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若平。
他低头,“对不起,我是来道歉的……”
她不发一语地看着他,嘴角撅了起来,“道什么歉?”
“我昨天的指控太严厉了,我态度不好……”声音没了尾巴。
他认为他会这么难过是因为昨晚,他让理性的胜利淹没了感性,他不该用那种赤裸裸的方式揭露她的罪行,还自以为伟大,最后徒受良心折磨。也许换个方式,会有皆大欢喜的结果。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亡羊补牢。
原谅我吧。
良久后,女孩耸耸肩,淡然地开口:“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事实就是事实,只不过,我想看看我给你的最后一道题目你是否能破解而已。你能吗?”
“谢谢你原谅我,但关于斯芬克斯……”
“看你怎么取回啰。”
“没有一点提示吗?”
“名侦探还需要提示吗?你昨晚那么精彩的推理,还不是靠你自己寻找线索推导出来的,你说对不对,小熊?”她右手托起小熊,另一只手柔顺地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身躯;熊宝宝打叉的凸肚脐正对着若平,分外可爱。
“好啦,没事的话,我先回房了,我和我的朋友还有约。”
“……再一次谢谢你原谅我。”
女孩笑了笑,转身伶俐地离开。
他凝视着她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
他原本是想邀她上甲板的,想要扭转她的态度。如今……只有想办法取回斯芬克斯了,他无路可走了。
跌入沉思。
背影……方才女孩抚摸玩具熊的影像浮现在他脑海中,多么美的一幅画……从每一个角度看都美极了……斯芬克斯藏在她房里吗?……她一直否认……该如何取得?
突然,他如被雷击中般僵住了。一幕幕的影像如火车般冲过他脑海。
疯狂的领悟从他眼里泄出,他几乎要喊出声来!
错了,他彻底地错了!
邱宪铭稍早前说过的话灌入他脑内。“有些令人伤心的事,发生的原因是你自己种下的。”
他连自己犯了什么错都搞错了!
不对,完全不对……
定下心来重新审视整件事!
从被窃现场的407号房浴室内,里头的景象一层层地泛入他脑海……有他遗忘的片段,一个微小却明显的线索,一直在潜意识中撞击着他,他却疲于将其具象化……到底是什么?……他拼命地挖空心思,想将最底层的质疑挖掘出来;思考过程中最痛苦的事就是,那一闪即逝的灵光总是如此难以捉摸,难以看清其身影。
若平定下心,试着摒除杂念,将心思锁定在一件事上。
浴室……浴室里的某样物品……那是失却的拼图!
打开门,他的神思进入了虚拟的时空中,他看见凌小姐的浴室又具体、又模糊地呈现在眼前;他仔细过滤里头的每一项物品与摆设。站在门口,右边是马桶与垃圾桶。马桶清理过,垃圾桶内有四分之一的面纸,凶手用过的。淋浴间没异样。
洗手台……嵌在台内的面纸抽取孔,糊掉的牙膏团,盥洗用具,台面上的面纸……面纸……
撕掉四分之一的面纸,剩下四分之三的面纸……撕掉四分之一,剩下四分之三……
有了!
若平从想象中的浴室中跃出,进到另一段抽象思考。
仔细想!凶手在洗手台上撕下四分之一的面纸,也就是说他要利用的是那四分之一的面纸;以这个动作而言,一般说来应该会用惯用手去操控那团要被使用的面纸;事实上,躺在台面上余下四分之三的面纸撕裂口正是朝向右边,亦即,要被使用的四分之一部分是被右手撕去的;凶手用左手按住不用的四分之三部分,用右手撕去四分之一!这说明了凶手是右撇子,但是……刚才汤影璇抚摸熊宝宝的动作……她是右手托起玩具熊,用左手抚摸!
不止!过往画面如跑马灯掠过他脑中——
她的皮包总是背在左侧,不管是初次在飞机上遇见时也好,或是昨晚在甲板上的偶遇!
刚上游轮那天的午餐中,女孩举起小熊的左手对他招手!
化装舞会那晚,当若平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她托腮思考的模样——“右手托着左手肘,左手指触着嘴唇”!
她的左手戴着银色手链,昨天早餐夹西红柿、两人双手碰触时,她用的正是左手!也难怪,当时两人肩并肩,他用右手,她用左手,才会很自然地撞在一起……昨天早上在霍鲁斯神殿时,他们遇上一名日本老先生,女孩原本想用笔谈拜托他帮他们照相,写字的手是左手!
还有,昨晚她在听他讲解案情时,曾打开皮包拿镜子,用的也是左手!
加上刚才抚摸小熊的动作……证明汤影璇是左撇子……他应该更早发现的,在红海饭店,他与汤影璇曾在一间工艺品店书写老板给他们的留言笔记本,那时就应该发现她是左撇子,但只记得当时自己沉迷在她的侧影……总之,真正的犯人是右撇子。也就是说,他的结论错误了!怎么会漏掉这藏书网
么显而易见的关键?
一定是因为右撇子太常见了,所以他才会很自然地遗漏掉;如果犯人是左撇子,那从现场线索他一定很快就会发现;因为这样,反而没有去特别注意汤影璇是左撇子。
但是……那团被挤烂的牙膏团上头的戳印,那特别的戳印,难道不具唯一性?
x形的印记……x形的印记……哪里还有x形的印记?
一团模糊的影像外衣逐渐剥落,清晰的图画逐渐露出。一切都明朗了。
豁然开朗有如轰雷鸣响贯破他的脑袋,最后的了悟让他后悔自己推理的不慎、大意与迟钝。
几名金发外国人步过他身旁,投以好奇的眼光;但若平已是旁若无人了。
他脚步颠踬地朝走廊走去,长廊如同一去不回的迷宫,闪着异样黑暗的光。
若平在某一间房前停下。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白纸,将纸贴在墙上书写了一些字,然后对折;最后将它从门缝底下塞进去。
他转身离开,意识到身后的迷宫持续蜿蜒着。
晚上十一点。
顶层甲板,成排的桌椅旁点缀着三三两两的人影;几盏暗灯是唯一的照明。吧台空荡荡的。
河水静静地流着。远处的景观昏暗难辨;空气中流泻着莫名的窒闷。这游轮上的最后一晚,多了几分曲终人散的味道。
其中一张圆桌旁坐着一名年轻人,看起来约二十六七岁;瘦削的脸庞上挂着一副银边眼镜,颧骨略显高耸;斯文的长相透散出柔弱与优柔寡断。他愁眉深锁。
甲板上有新访客。一名女子右脚离开最后一级阶梯后,四顾张望,最后看到年轻人所在的桌子,便缓步行去。
“你找我?”她问,不带感情的语气。
“嗯,请坐吧,我们得谈谈。”
女子拉开一张椅子,犹疑半晌才坐下。她双手不安地交握。
“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有,很多,”年轻人抬起头,正视她,“是你偷了凌小姐的斯芬克斯像吧?”
她稍稍愣了一下,但惊愕之情很快地从脸上溜走,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测度的镇定,“你说什么?抱歉,再说一次好吗?”
“我知道是你,”若平眼睛没离开她,“你与推理作家雷毅合作偷了一个看似不值钱的人面狮身像,不过我知道应该是出自他的意思,你只是负责行动……整个过程是这样,你们计划在第一天搭上游轮的那个晚上下手,那晚有化装舞会,就着这个灵感,你或他想出了一个方法进入凌小姐的房内盗取物品,但需要两个人合作。九点五十分之前,雷毅穿上埃及服装,带着他的新书到凌小姐房内推销;凌小姐推开门后,雷毅向前逼近,将凌小姐前方视线完全遮挡住,而那时房门是开着的,你就趁那时溜进房内、进入浴室躲好,等雷毅与凌小姐离开后,你再出来拿走了斯芬克斯,然后离开。”
对方仍然没有应答。
“你有留下证据,一个……”他犹豫了一下,考虑要不要用“具决定性”这个词,后来改变主意,“呃……具象征性的证据,当你躲在浴室里时,曾经靠近洗手台,不巧洗手台边缘上有一团凌小姐挤牙膏时掉下来的牙膏团,你不经意地压挤碰触了那团牙膏,而在上头留下了印记……”
女人的脸有点动摇,“你还是发现了。”
若平悲哀地点点头,“我回想了很久才想起在哪里看过这个x形的印记……那正是你手上戒指的造型。”
女人一脸茫然地低下头看着右手,中指上的戒指,上头一个隆起的十字形。
那女人,是张乔音。
稍早他想起自己在哪里看过那个x形的印记时,他苦笑了。正是在他们到达游轮的那个中午,他在一楼大厅遇见张乔音,瞥见她撩拨头发的右手上有一枚精美的戒指,在那一刻上头的十字浮雕映入他眼帘,但他却没注意到这个事实,而让它被遗忘于记忆的角落。的确,有些事虽然进入了你的记忆中,但只有当你赋予它意义时,它才会从脑中浮现。
“在浴室内你发现戒指粘上黏稠物,”若平继续,“便从洗手台的面纸抽取口抽了一张面纸,撕下四分之一擦拭戒指;我想你可能没注意到你是在靠近洗手台时印上牙膏团的,否则你应该会发现自己在残余的牙膏团上留下了印记,进而一同将它擦掉。”
“我的确没注意到,那时心中想的只有赶快办完事,赶快离开,我的压力很大。”她定定地回答。
“你的另一败笔在于把那四分之三的面纸原封不动地留在洗手台面上,成为另一条关键线索。”
“那四分之三面纸能看出什么?”她略带兴味地打量他的神情。
“那个,把我从推理的歧路上救了回来……”他确定张乔音是右撇子。第一天在埃及博物馆,他亲眼目睹她用右手握笔做笔记;在中式餐馆吃饭时,她也是用右手拿筷子;加上十字形的戒指印记,他确定张乔音是犯人。
“刚刚说的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雷毅跟你是什么关系?”若平问。
张乔音有点羞怯地别过头,似乎在真相揭露的不自在感与力求镇定中摆荡,犹豫半晌她才说:“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隐瞒了,”她叹了口长长的气,回头正视若平,“他是……我爸爸。”
女孩的话语一落,若平感到一种世界被翻转的眩晕感,一切他所相信的法则全被颠覆了,一加一不等于二,看起来像是大象的生物实际上却是老鼠。他得再反刍一遍才能了解女孩话里的含义。爸爸?就是和妈妈结婚,并称之为“父亲”的那种人?一时之间他突然搞不懂爸爸是做什么的,爸爸的定位是什么,爸爸又有什么本质。他忽然了解到,“现实远比小说更令人惊奇”这句话的真义;在这个世界上,平淡无奇的事相当多,多到可以淹没整个地球;不过一旦有令人惊奇的事发生,通常会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令人咋舌。
他两手扶住椅子的扶手,坐直,反问了一遍:“你……爸爸?可是你们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她叹了一口气,“女儿不像父亲的例子多得是……很难相信是吧?不过,那就是事实。告诉你也无妨,我父母一年前离婚了,我跟随我妈妈。离婚的原因,不外乎是两个人相处不来,双方已没有感情可言,当然这其中的原因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而且我想这也跟这船上的事无关,应该没有必要告诉你。”
“当然,我向来不管家务事。”
“你知道吗?虽然说父母亲离婚,但父亲对我是相当地好,要和他分开,我心中也不舍了好一阵子,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她眼神低垂,“分开后,他也常常来看我。”
没错。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家庭,也都有自己的一段亲情,有时候那是第三者能够了解,却无法体会的。若平心想。
“我记得当妈妈生下妹妹住院的那段时间,爸爸常会带我去看电影,那时我常哭闹,他就会买棒冰给我吃。一直到现在,他每次过来也都会买一盒棒冰,但他老是太早买,等带过来时棒冰全都融化了……让我们哭笑不得。”
若平没接腔,静静听。
“话题扯远了……参加这次旅行是同学雅晴、琇琪的邀约,”张乔音抬起头,眼眸略微发亮,“但没想到父亲也会参加这次旅行,而且还是同一个旅行团;当出发那天我在机场看见他时,真的吓了一大跳。他对我点点头,他的眼神告诉我,对于我们的关系还是保持静默、不要声张的好;我也照做了。但我们要搭游轮的那个晚上,他突然找了个空当,塞了张纸给我,上面告诉我他想要凌小姐的斯芬克斯像,要我协助他,上面载明了我该做的……”
“窃盗行为不对啊,你应该劝他作罢的。”
看来雷毅并没有将整件事的真正动机告诉张乔音,他只是拿她来当一颗小棋子。
“我也知道,但我想那不过是个小小不值钱的东西,再买就有了,我一直在想我能为父亲做些什么……”她头愈垂愈低。
“我了解。”他低声说。终于明白为什么张乔音在旅程中一直显得那么沉默了,因为有雷毅在,为了隐藏关系,她当然会有顾虑与不自在感。原来这就是她的心事。看来自己的直觉,有时候还挺准的。
“如果你能了解,那是最好。我也知道我的行为不对,”女孩眼神又恢复一点光彩,“其实我也是凡人,老实说,会答应父亲的窃盗计划,除了前述的原因外,还有一点私人因素,诱发我的动机……”
“哦?”
“我……其实看凌小姐有点不太顺眼,我讨厌那种浓妆艳抹的女人,还有点趾高气昂、目中无人。反正小小的斯芬克斯也不是什么大损失,所以就帮爸爸一次忙了。”她坦然地凝视若平,加重语气,“你可以看不起我。”
“不,我不会,”他接下她的凝视,心里想着她毕竟还是平凡人,“你的理由我能理解,老实说,一开始我对凌小姐也没什么好感,觉得她有点高傲……不过我有一点经验想和你分享,看不顺眼是一回事,但等我们对一个人有点了解和接触后,我们对他的印象,甚至是好感都会改变。”
“这我了解,但我们有时候只能停留在表象世界吧。”
“那是人们最常逗留的地方,也是一种无可厚非……”他摇摇头,“话说回来,斯芬克斯像现在应该在雷毅那里吧?”
她点点头,“爸爸在纸条上说东西到手后,藏在二楼休息区的某张沙发椅底下,他会自己去拿。所以应该是在他那里。”
“他纯粹只是想收集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来埃及后我们根本没交谈过,原因他没讲,应该是收集癖吧!”
“我了解了。”他颔首。
一时之间,沉默统领一切。
“对了,”若平僵硬地打破僵局,“关于你下给我的战书……”
“哦,那个,”上甲板后,她第一次有了淡淡的笑容,“我知道你解开了,雅晴告诉我了。她也要我谢谢你。”
“跟她说那没什么……对了,昨天下午的事我很抱歉……”
她摇摇头,“那就不要再提了,我也有不对,总之现在都已经结束了。”
“嗯,谢谢你,”他看看四周,空无一人,“时间也不早了,如果你还有事要忙……”
“那我就先回房休息了,”她站起身,顺顺长发,纤细的身形在半黑暗中画出美丽的弧形,就像一道有颜色的影子,“关于我爸的事,就请你保密,我想这样比较好。”
“当然,你放心吧。”
“还有……关于被窃物品的处置,我想就交给你斟酌吧,你既然受委托,就有责任要完成任务,要怎么处理随你,不必顾虑我的感受。只是……对于我爸,态度上多多留情,拜托你了。”女孩敬重地看了他一眼,没等他回答,随即转过身,朝楼梯走去。
“等等,抱歉,我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若平突然说道。
女孩停下脚步,转过身,有点疑惑,“你问吧。”
“基本上戒指的戴法是有约定俗成的习惯的,你……也不例外吗?”
张乔音似乎有点诧异,瞪大了眼睛,不过马上就恢复冷静,点点头,“当然,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个?”
“嗯……没事了,不打扰你了。祝你好梦。”
“晚安。”
她穿过夜幕,步下甲板。
若平坐在椅子上,姿势维持不变,陷入思考。
他没有注意女孩离去的背影。
十分钟后,他站在二楼的长廊上,面对某一间房门,敲门。
一张美丽的脸庞探出头来,是汤影璇。
“噢,是你,有什么事吗?”她微笑。
“想邀你上甲板聊聊。”
“哦,关于什么?”
“关于你给我的难题。”
上船之后,遇到的难题太多了,不过大多是他自己制造出来的。
女孩眨眨眼,没有马上回答。隐藏在门后的身躯隐隐约约看得出穿着轻便的家居服。
“好,你等我一下。”门轻轻关上了。
他等。
五分钟后,门再度开启,女孩踏入长廊。她一身朴素打扮,仍旧背着小熊包包;头发旁分线清楚分明,秀丽的脸庞格外清纯诱人;身上散发的香气与淡淡的发香,不断挑战他的自制力。
“走吧。”她再次对他微笑。
一前一后,若平领路到了楼梯,然后踏上甲板;女孩悄声地尾随其后,像黑夜中的小精灵。
若平避开先前坐过的椅子,走到另一张桌子前。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他示意女孩坐下。
“这是什么?”落座后,汤影璇指着黑色袋子问道。
若平不发一语,右手伸进塑料袋,拉出一个方形物体。
那是一座长二十公分、高八公分的金色斯芬克斯像。
女孩没露出多大诧异神色,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压抑住一个潜在的笑容,柔声说:“你办到了。”
“不,我失败了,”他摇摇头,“而且我还坚持自己的愚蠢,我竟然指控你是凶手!全都缘于我一相情愿的推理。”
“你已经做得不错了,推理这档事本来就不容易。”她轻声安慰他。
“对一个侦探来说,他不能有犯错的空间……我必须向你道歉。”
“你没犯错,干吗道歉?”她轻轻笑起来,“我又不在意。”
“你可以看不起我。”他感到这句台词似曾相识。
“别这样嘛!其实我也有不对啊,明明知道你推理错误,还自己假装是凶手,根本是存心开你玩笑!”
“我相信你这么做的用意是希望我可以发现我的结论错误,进而挖掘出真相。”
“是没错,因此我才故意要你再凭一己之力拿回斯芬克斯,为的是让你明白斯芬克斯不在我这里。当然说实在的,如果你的推理有一半正确,而它真的在雷毅那里的话,可能也改变不了你的结论吧。除非雷毅透露他的共犯。”
他疲惫地点头,“幸好我发现得早,不然我连业余侦探都不用当了。”
“这证明你还是很行的。”她不断安慰他。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你让我得到一些教训。”他尽量保持镇定,让自己的发音清晰,不因美女当前而嘴唇颤抖。
“我们就不要再客套了……你的嘴唇怎么在抖?对了,你是怎么取回这个惹事的斯芬克斯的?”
“哦,那个啊,”他偷偷捏了自己大腿一把,“其实这一个并不是凌小姐买的斯芬克斯,这是我从船上一个美国小孩那里借来的。”
“什么?”
“昨天我就看到有一个小男孩在玩斯芬克斯,和凌小姐买的一模一样,这种东西在埃及多到不像话……后来我了解真相后,今晚吃完晚饭便去找了那个小男孩,和他谈条件;我答应他明天会还。”
“你想干什么?拿去骗凌小姐吗?”
“当然不是,明早吃早餐时,我会想办法进入雷毅的房间,拿这个斯芬克斯去掉包,事后再买一个新的还给小男孩。”
“你要怎么进入他房间?”
“跟清洁工人说我钥匙忘在房里就好了,我会请谢领队帮忙。”
“雷毅会不会把斯芬克斯带在身上啊?”她提醒。
“不可能,他随身的背包没那么大,一定放在房间里。”
“万一雷毅已经发现里头有宝石了……那就算你掉包成功也会被发现啊。”
“那些……我就不想再想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到时再说,已经够累了,”他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你不想知道雷毅的共犯是谁吗?”
“不必了,这也不干我的事,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她轻轻挥手,态度倒是很断然。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若平沉思半晌后说。
一对男女在一起时问题好像会特别多。
“问吧。”
“你为什么要特意设计那首有玄机的诗?”
“噢,那个,”她悲苦地笑笑,“完全是一个无心的小测试,想看看你的解谜能力罢了;会把雷毅抓进去完全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我知道他是推理作家,把推理作家放进字谜里给侦探来解,应该会很有趣吧。没想到却让你误会我跟他有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
“真的只有这样而已。”
“嗯。”只发出这么一个音节,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真是个“美丽的错误”啊!
两人有点尴尬地对看。甲板上没有其他人了。
“我们来看看尼罗河吧,”若平打破沉寂,对她一笑,站起身,“河面很美呢!”
“也好。”汤影璇向后推开椅子,也站起身。
他步向栏杆,双手扶在上头,望入漆黑的夜幕。女孩站在他右边,看着远方。
河水静静流着,船只静静前驶;在这个时刻,万物似乎都是静谧的。黑色的天幕凝望着他们,像一条倒挂在天际、凝结的黑河。
若平感到那种安适与甜蜜感又回到心中,只要她在身旁时……“那是什么声音啊?”
“什么?”若平转过头去。
“甲板入口那里有奇怪的声音耶,我去看看,你等我一下。”女孩离开栏杆,朝楼梯走去。
“应该没什么吧……”
“啊!”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就在他会意出发生什么事之前,眼前的影像已令人凝结。
雷毅站在楼梯口,右手握着一把短刀,架住汤影璇的脖子;脸上带着阴森的笑容看着他。
“你好,名侦探。第二回你干得不错,但别忘了还有第三回。”
若平双拳紧握,咬紧下唇,喊道:“喂!你来真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别过来,别以为这是把假刀……别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乖乖留在原地。”雷毅晃动闪亮的刀锋。
“你要我怎样?”他沉住气问道。
“也没怎样,刚刚躲在这里听你对案情的解释,实在对你很佩服……这点不得不承认,但那也是令我又崇敬又怨恨的一点。所以我现在要针对动机加以补充说明,才不会让你一头雾水。
“身为一名推理作家,我很在意自己的推理能力比不上别人,应该说,从小我便很好强……嫉妒能力比自己好的人,相信是每个人都有过的经验,不幸的是,我在这方面的嫉妒特别强烈。成为一名推理作家后,我更深深感受到推理创作界的那种竞争,作品水平稍一滑落,便等着被淘汰出局,尤其推理本身又是一种斗智竞争特性那么强烈的东西。
“我曾经把几位我嫉妒的推理作家所创造的侦探写进书中,与我的侦探斗智,最后他们输得落花流水,我获得最后胜利,一直到那时为止,我的妒意都还能在虚幻世界中化解;不过上次在雾影庄遇见你后,我发现自己被你的推理魅力吸引住了,你的确有引人入胜之处!”
在雷毅的话语停顿间,若平没有插话,只是静静站着。被挟持的汤影璇,眼神无力地下垂。
“当我从着迷中醒过来时,我感到一股罪恶感与厌恶感,我怎么可以屈倒在他人的威力下?这不证明了我比他无能?你应该知道,有自信者会喜欢找强者挑战,以便证明自己更强。后来我每天脑中酝酿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胜过你。所以有了这次的埃及之旅。我要用摸不着头绪的谜案把你整倒!看你那副伤神痛苦的模样!”讲到此处时雷毅咯咯直笑,“看到你那副伤脑筋的模样我真是爽快!另外我也得知你有意朝写作界发展,我深怕你危及我的饭碗……”
“你这个懦夫!”若平冷冷说道,“既然如此,你根本就是对自己没自信,不必再瞎扯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对方又是一阵冷笑,“随便你怎么说,总之,第三回通过了,我才能真正佩服你……听着,我现在会带着这名你心爱的女孩躲到船上某个角落,有什么怨恨要发泄,等你找到我们再说吧!”他慢慢后退,手上的刀子没有从女孩的脖颈间离开过。汤影璇挣扎着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她的左手不断摆弄着皮包旁的小熊。
“留在原地!等到我退出门后你才准跟上来,不然我怎么有时间躲藏呢?哈哈!”
雷毅退到最后一级阶梯,关上门前他又补了一句:“你也不能太慢来啊,慢了会出人命的。天才与狂人只有一线之隔!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人!还有,不能找人来帮忙,不要说我没先告诉你!”
推理作家的最后一句话带着相当恶意的震撼,然后消失在关上的门后。
开、开什么玩笑!他真的疯了!
若平一个箭步跳下十数级阶梯,用力拉扯门把,但门一点晃动的迹象也没有。他从门面上的玻璃往内看,发现水平门闩被拉上了。
他用脚去踹门,但门闩很牢固稳当;想要用身体撞击门,这边又是阶梯,地势上很难施力……可恶!
对了,打破玻璃就行了!
但要有适当的工具……
他心里突然蹿升一个点子,回头拾级而上,上到甲板;他奔至刚才与汤影璇谈天的桌子,一把抓起装着人面狮身像的塑料袋。
他紧抓住塑料袋的封口,再奔回门前。
将装着人面狮身像的袋子当做炼锤来使用,将玻璃击破!
也不管这招是不是管用了,若平使尽吃奶的力气猛击;一次,两次,三次……“哗啦!”
玻璃碎裂声响起。门面上的玻璃中央破了个大洞。
他将袋子扔到地板上,右手伸过破洞,拉回门闩,快速推开门。
脚踩着玻璃碎片,没有心神去避开。现在人在四楼的走廊入口,左边是成排的房间,右边是休息区与下楼楼梯。
他们在哪里?
若平心急如焚,他感觉到每一寸肌肤都燃烧起来,脑中好像有一辆超高速的汽车在行驶,横冲直撞,后头追了几百辆警车,外加几百个扩音器。
不行,现在横冲直撞的话只会浪费时间,难道不能推理出他们的藏身处?
感到自己的心脏愈跳愈快,已经快撞出胸口了。
不管它!现在继续杵在这边思考才是浪费时间,想到哪里就找哪里了!
一挪动脚步立刻踩到一片碎玻璃,他颠簸了一下,眼光也顺势往地板扫去。
红色地毯散落着玻璃碎片。他注意到玻璃碎片间似乎散着什么东西,似曾相识……他心头一紧,蹲下身来细看。
红色地毯上躺着一线稀稀疏疏的“沙线”,从通往甲板的门延伸至往二楼的阶梯。
他用手揉搓那白色颗粒。这应该是沙子,好像在哪里看过……这,这不是填充 5c0f." >小熊身体的沙子吗?
他突然想起方才雷毅挟持女孩的情景,女孩的左手一直在拨弄小熊……原来如此。他终于了解了!她是在试图拉开小熊背后的拉链,沿途留下沙子以便若平追踪!这么一来,他只要沿着沙线寻找就行了!
狂奔!
眼睛注意着沙线,他一口气奔下二楼;沙线进入了二楼的房间区。他跑入长廊。
在这整个过程中,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用尽全力在奔跑,也相当清楚自己为了谁在跑。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左右两旁静默的房间盯视着他,他像在黑暗的深谷中追逐着。
已经快到长廊尽头了,沙线拐入左边的房间,没入门缝底下。
311号房。
现在该怎么办?
他发现自己开始用肩膀在撞击房门,就像一辆失控的工程车一样;他后退、起步、再往前撞。
这扇门的防御力大概比刚刚通往甲板的那扇门强了十倍。
他喘着气,流着汗,与眼前的房门面面相觑,心底升起一股绝望。
“砰!”
他一拳往门面击去,这一拳结合了无奈与无助,再加上愤怒;他感到手指关节的痛楚,但脑中掠过的画面却是女孩流血的脖颈。
若平悲愤地抬头。
门上金色的311号码,最右边那个1突然往下滑落几公分。
那一瞬间,他全身宛若被电流贯穿。
仔细一看,这间房间是倒数第二间房间,号码是311,而左边那间是313;但照号码顺序来说,眼前这间应该是313,左边那间应该是311才对。
等等!313不是他的房间吗?
这么说来,有人将号码牌调换了!313的第二个3与311的第二个1被对调!
刚刚只注意着沙线,房间号码又不是他的,而没注意到终点位置是自己的房间。没想到雷毅最后又玩弄了这么一个陷阱。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掏出钥匙,插入钥匙孔,转动。
里头是暗的。
“雷毅?我来了!赶快放了她!”他喊道。
若平踏入房内,小心翼翼关上门,打开灯。
眼前的景象令他双眼圆睁,不敢置信。
终曲 吻的答复
那一刻将成为若平一生中难忘的历史画面,是他回忆中相当独特且具有纪念性的一段。
在他的房间里,群聚了一群人,就像圆桌武士般围绕在床边与客厅。
客厅的沙发最左边坐着凌小姐,她凝视着若平,嘴角扬起,无从分辨那是什么性质的笑意;程杰晋、江筱妮坐在凌小姐一旁,同样微笑注视着他;床脚两边的隔扇分别站着雷毅与邱宪铭,前者以狡诈的脸孔相迎,右手还握着那把短刀;邱宪铭则一扫先前的阴霾面容,出奇地容光焕发。
左边床沿坐着韩琇琪、严雅晴,两人都面带微笑;右边床沿坐着张乔音与汤影璇。
张乔音默默看着地板,有点满不在乎;汤影璇则带着笑容,好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她还背着皮包,干瘪的绿色小熊靠在一旁。
就在两张床之间的床头柜前,站立着一个“人”。那人头戴法老面具,就跟前几个晚上在若平房外表演飞空特技的那只人面狮身兽的头部一模一样;神秘人物的全身罩着黑色披风,手脚都隐藏在里头。
我是不是踏入N度空间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他的目光逡巡过每一个人,但没有人说话。
就在他无法反应之际,一道声音划破僵局:“名侦探,你过关了!”他花了几秒时间才辨认出是戴面具的那个人在说话。
“我是斯芬克斯,我才是这整个事件的真正‘凶手’……说对我的名字,我就摘下面具。”斯芬克斯动也不动,只有声音从面具里传出。
这个声音……不,不会吧?
他突然想放声大笑,笑他自己没有早点发现,原来答案从一开始就摆在眼前。不过或许也不能怪他,因为有真的犯罪事件介入。
“我知道你是谁,顽皮鬼斯芬克斯,拿下面具吧!”他说。
“哈,我讲了那么多话,大概也被你认出来了。好吧!”
一只手从黑色披风中伸出,缓缓摘下全罩式的法老面具。
面具下是一名美丽女孩的脸孔,有着一头红色短发。她慧黠地微笑。
“果然是你,调皮捣蛋鬼。”
那女孩是他的妹妹——羽婕。
回想起来,他记得汤影璇常常与团内一名留着红色短发、戴棒球帽的女孩交谈,原来那个人就是羽婕;纵火事件那晚,他在交谊厅看到的那个戴棒球帽的人影,恐怕也是她。
为了避免若平发现,羽婕竟然将头发剪短又染成红色!
“好啦!”若平叹口气,“该告诉我这个闹剧的来龙去脉了,我被你搞得要死要活的……”
“这边坐吧,我站着就好。”程杰晋从沙发上起身。
正要婉拒的若平被一把推入沙发中;体育老师的腕力真不是闹着玩的。
“哥啊,你不要生气,等你听完前因后果,你一定会感谢我的。”
“如果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可是饶不了你哦!”
“放心啦……”羽婕将黑色披风往床上一丢,向后一蹬,坐上床头柜,两手抱在膝盖上,“你还记得吗?我把斯芬克斯寄给你的信拿给你时说过的话?”
“你说了不少话,你是指哪一句?”
“有关女朋友的事啊!我不是说你该找个女朋友了吗?”
“所以……”
“所以,这就是这次事件的动机啊!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难道……”他的目光投到某个人身上。
“我一次说完好了。我有一个不错的同学,她的姐姐对你相当感兴趣,自从上次发生过雾影庄的事件后,她便注意你在杂志上发表过的每一篇作品,而且一直很想认识你。这个人……当然就是影璇姐啦!
“知道这件事后,我便有一个想法,想撮合你们。可是单纯的互相介绍认识,实在无法凸显出你的魅力,你这个人啊,平时呆呆的,好像什么都不会的生活白痴,万一让她见到你这副模样,她一定会失望的。所以啰,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亲眼目睹你那种沉浸在案件中思索、推理的魅力;更甚者可以让你们一起讨论案情。如此一来,不但能达成互相认识的目的,而且牵扯进案件里,这一场相遇也会更显得特别,搞不好能激荡出更灿烂的火花呢!”
“那是你的理想化而已好不好!”他觉得自己脸上冒出直线。
“没有十成把握我是不会去实行的。你先听我讲完嘛!有了初步构想后,我开始物色场景。由于整个案件需要好几天的铺陈,我决定选择旅游天数较长的国外旅行。我希望让你跟影璇姐分别参加时间与行程都一样的两个旅行团,这样到时你在怀疑嫌犯时,比较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去。要把你们分开的另一个理由是,因为我自己也要跟去,除了不能被你发现外,让我跟影璇姐在同一旅行团,我也比较能从她口中掌握事情的最新动态。
“最后比对过各旅行社的行程后,发现‘彩晶’旅行社与‘佳富’旅行社在八月七号同样都有前往埃及的行程,而且旅游路线几乎一模一样;于是确定背景设于浪漫的尼罗河,十天的埃及之旅!
“接下来我要开始设计案件的内容。不能是谋杀案,因为这只是一场游戏,不可能真的有人死亡;所以我决定朝盗窃案发展。考虑到去的国家是埃及,我便将凶手的身份设定为斯芬克斯,并设计与之相关的谜题。
“我将整个案件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团员物品的连续失窃,其中隐含字谜,预告下一阶段会失窃的物品,即人面狮身像;第二阶段是人面狮身像被窃之谜,运用比较复杂一点的手法;第三阶段,是人质的拯救,目的是要测试你的诚心……这点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第一个阶段是物品连续失窃,必须要有人把失窃的讯息传达给你;因此我找了一票人来帮忙,当然这些人一定要参加旅行,也都知道内情。我当然不是强迫拉人,一定是找那些想出国旅行又还没打定主意要去哪里的朋友。”
“照你这么说,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物品连续失窃?”
“本来就没有啊!你听到的都只是他们的片面之词不是吗?至于《圣经》,是早就破坏好刻意呈现在你面前的,以增加真实感;若没有让你亲眼目睹,恐怕也很难尽信。为了要让你相信真的有盗窃案发生以及斯芬克斯不是在开玩笑,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你成为连续失窃物品的受害者之一。那天晚上是影璇姐在旅馆二楼操控斯芬克斯傀儡,我进你房内偷小说……还好她跑得快没让你追上,人家以前可都是跑大队接力第一棒呢!至于那具傀儡是我某一个同学的收藏品,包括斯芬克斯卡片也是,都是我向他借来的。
“第二阶段,让你目睹凌小姐购买斯芬克斯,但其实被偷的是另一个我们自备的斯芬克斯,里头藏有机关。先前购买的斯芬克斯,因为怕到时你在凌小姐房里调查时会发现,因此凌小姐在购买后便私下找机会交给雷毅保管……”
“等等,你说斯芬克斯里头有机关,是指里头的一颗红宝石吗?那是干吗的?”若平问。
“那一点待会儿会解释,记得再提醒我……”羽婕喝了口水,继续,“第二阶段的偷窃方法,跟你的推理完全一样;而且我们完全照实演练,也就是说雷毅、凌小姐、乔音三人在案发时的互动与你的推论并无二致。从头到尾可说是‘犯罪演练’。会这么做的原因是希望若一切照实、自然,才有可能替你留下破案线索。果不其然,凌小姐刷牙时掉落的牙膏,乔音的戒指不小心触碰到牙膏团,还有你‘阴错阳差’将影璇姐指认为凶手等情况,都是我们没有料到的。
“不过计划也出了点意外,你们领队无意间发现斯芬克斯里的宝石,而萌生偷窃之意,也真的遂行了一个不错的犯罪诡计,与我们的游戏搅在一起,增加了你破案的难度……而我的帮手们也都能随机应变,提供正确的线索让你去破解真正的谜案;也因此,影璇姐又多了个机会见识到你精彩的推理!”
若平没有回答。他心里想的倒不是他在“意外”一案的表现,而是质疑凌小姐与谢领队是不是来真的。
“现场的这些人都是你找来的帮手……那我冒昧一问,我所处理的‘支线任务’究竟是真是假?我的支线任务是指严雅晴与邱宪铭先生的事……”
被点名的两个人笑了。
“那个啊!”羽婕吃吃地笑,“当然是在演戏,都是为了增加案情难度设计的!”
“全部都是演戏?那后来张乔音自白的那些话呢?”
张乔音抬起头,用满不在乎的语调回答:“当然是假的啊,那都是事先想好的台词……雷毅怎么可能是我爸?”
“我,我搞不懂,为什么大家演技这么好?虽然我察言观色、渗透人心的功力不好,但他们未免也太入戏了……”
羽婕摇摇头,“哥,你忘了吗?乔音有没有告诉你她是哪个社团的?”
“咦?我忘了……”
“乔音她们三个是话剧社啊!天河大学的话剧社是很知名的,想起来了吧?她们三个可是社里的重量级演员呢!我也曾短暂参加过话剧社,才会认识她们。”
他想起来了。他们刚到游轮的那个中午,他在大厅有和张乔音聊过天,那时张乔音就有提过她和严雅晴、韩琇琪都是天河大学话剧社的成员;那时他想起自己的妹妹也参加过天河大学话剧社,本来想问她是不是认识羽婕,结果被谢领队打断。
“难怪,”他叹了口气,“那邱宪铭先生拿给我看的那张照片,真的是凌小姐本人了?”
“没错!”
“说到邱先生……我想请问,”若平朝邱宪铭的方向望去,苦笑,对方赶紧点头致意,“羽婕偷我小说那晚,我追丢斯芬克斯之后,在回房的路上有遇上你,那时你是在……”
邱宪铭咳了一声,回答:“那时我只是在把风,如果说她们两个女孩出了什么纰漏,我可以随时用任何借口拦住你,让她们有处理的时间。”
“原来如此。邱先生演技也相当好,我完全被骗了。”
“唉!哥,你知道吗?其实邱先生是我们话剧社的指导老师bbr>藏书网啦!他表示对这个活动很有兴趣,又可以展现演技,一口就答应要来。”羽婕说。
指导老师?原来啊!
“真是高招。那么凌小姐与程夫妇又是你哪边的亲友团?”他悻悻然地问。
“凌小姐是邱老师在话剧圈内的同事啦,恰巧她也想出国,就……至于程老师,师母是我以前高三的语文老师,他们算是客串演出。
“至于雷毅我就不用提了吧!由他来担纲犯人与凶暴的挟持角色真是再适合不过……那把短刀是纸糊的啦,不过很逼真吧!”
“是雷毅演技太好,让我没有去注意刀。他那副凶狠样,我真的以为他疯了。”
一旁的雷毅露出一排黄牙,来了个v字形的笑容。若平对他仍心有余悸。
“嗯,不过你最后表现真的很好!不但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现影璇姐留下的线索,连房门号码的陷阱也一下就被你识破。”侦探的妹妹说。
哦,拜那绝望的一拳所赐,他才有机会发现被调换的号码。
“你在那边撞门的时候,影璇姐就在门后的鹰眼看,她很感动呢!”羽婕继续说道。
他感到脸颊发烫,“要是我没有发现小熊的白沙线索,那怎么办?”
“你一定会发现的!若连这么明显的线索都发现不了,还当什么名侦探?”羽婕扮了个鬼脸道。
“真谢谢你看得起我。我想问你,纵火事件发生那晚,你到交谊厅做什么?那时我在里面调查线索。”
“那个啊,我只是没料到会有纵火案发生,怕影响到我的计划,因此才会在深夜去交谊厅查看有没有蛛丝马迹。没想到你却在里头。”
“原来如此。还有一个问题,你尚未解释斯芬克斯里的红宝石有何作用?那该不会是假的吧?”
“说对了!”羽婕右手往身后探,拿出一个斯芬克斯像,“就是这个,你自己看吧!”
若平走向前去,接过羽婕手中的斯芬克斯。坐在床沿的汤影璇有点腼腆地避开他的眼神。
他将底座拆卸掉,果然掉出一颗红宝石。他试了试触感。
“我不是行家,不过这感觉上像塑料玩具……咦?”
他发现宝石中央有一道接缝;若平两手再施点力,宝石像颗花生般裂成两半。里头有一张折成方形的纸。若平展读纸张。
哥哥:
当你读到这张纸时,代表事件已完全结束,你已来到案件的终点。希望我这次策划的行动能达到目的,也就是说,你找到一名你爱的人,也享受到推理的乐趣。
若整个过程有做得太过火、惹你不快之处,我向你道歉。不过应该是没有吧!
P.S.旅费是爸爸帮你付的,不过我觉得你要还比较好哦!
羽婕
“谢谢!”他看着羽婕,心里突然洋溢着一股感动,“你做得很成功。”
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因为我是名侦探的妹妹!”
“其实我该早点知道你的诡计的……至少,”他转头看着汤影璇,“我该知道影璇明白案件的内情。”
“怎么说?”汤影璇抬起头来,第一次发言。
“还记得我们在红海那边饭店的那个下午吗?我跟你坐在大厅喷水池边聊天,聊到本土推理。”
“我记得。”
“那时你马上道出我们团内有一位本土推理作家,我问你是不是雷毅,你说是……”
汤影璇露出不解的神情,似乎是有意找茬地反驳:“你在想我怎么会认识雷毅是吗?他算是著名的推理作家,会对他的长相有印象也是正常的啊!”
“..哈,可是雷毅从来不在他的书里放自己的照片,而且我想你也不可能参加过他的新书发布会吧……因此你分明是事先就知道有雷毅这个人在我的旅行团内。如果早一点明白这点,应该多少可以了解你在案件里扮演的角色,以及整个事件的本质。”
“嗯,那时算是我的疏忽,演戏也真不容易,尤其是要将已知隐瞒成未知……”影璇说。
“另外还有一点,记得我指控你是凶手那时候吗?我在解释动机时,你反驳我说字谜的预示不可能成立,我则回答你,我并没有告诉你字谜的事而你却知道,证明了你真的是凶手。
“但后来我又推翻自己的结论,认为你是无辜的,后来张乔音也承认涉案……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知道有陷阱了,但我却没发觉。”
“你一个人应付我们藏书网那么多人,能处理到这种程度,算很厉害了。”汤影璇对着他微笑说。
现在若平与她之间的感觉又不同了。像是破了层障蔽,多了分亲昵。
“影璇……可以这样叫你吧?”
“当然,你要怎么叫都行。”
“记得我们先前的约定吗?”
“什么约定?”
“你不是说要比赛写诗?”
“对啊,你不是忘了写?”
“其实……我有写。只是写的不是诗,而且当时不好意思拿出来给你看。”
“那你写了些什么?我很愿意读。”女孩的双眼一亮。
“既然现在都如此了,给你看也就没关系了。”若平拿起放在床边的背包,从中抽出一张纸。
他要递给她时犹豫了..一下,看看四周。
羽婕从床头柜跳下,笑道:“真的很谢谢各位的协助,我想接下来是他们两人的时间了,嗯?”
众人起身,鱼贯往房门走去。不知道是哪个人还拍了拍若平的肩膀。
房内只剩他们两人。
“这是我当时希望未来能发生的,希望那情景有一天能成真。”他递出纸张,女孩展信阅读。
若平与影璇在顶层甲板,栏杆旁,俯瞰着尼罗河。一件案子的完结令他如释重负。
“解决案子的心情是怎样的呢?”她问,没转头。
“很复杂,有点失落。”
“怎会?”她带点讶异地转过头看他,但若平维持凝望远方的姿态。
“因为……结束得不漂亮。”
“也不是每次都结束得不漂亮吧?总有几件是破得干净利落的,像雾影庄杀人事件啊!”
噢,别提了。他想。
“不是说抓到凶手案件就结束了,还包括与案件相关的其他事件发展。”
“好复杂,那你现在的心情失落吗?”她喃喃说。
“蛮……失落的。”他转过来看她,镇定的外表下,心脏像一辆失控的疯狂出租车。
“为什么?”
眼眸的双向道搭起了。第一步。
“因为结束得不漂亮。”他的视线从她的眼眸下移。
“那要怎样你才满意?”
已经,没有机会回答了。因为负责回答的器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呢!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发觉自己不再是块变质的磁石,而是块定性的磁石;眼前的强大磁场吸住了他身上每一块有知觉的区域,将他往前拉;他可以感受到那股爆发的冲力带着他穿越了足以横跨撒哈拉沙漠的距离。冲在前头的正是他的嘴唇。
他碰到了两片温热的物体,湿润,而且火烫;那股热意从他口腔涌入,贯流至身躯的每一角落;双眼如同坐云霄飞车般,因晕眩而紧闭了;灵魂升华时造出的风吹拂过耳畔,一种令人陶醉的清新。时间停住了,世界冻结了,一种超越一切、前所未有的神圣感淹没了他的脑海;他的感知神经全朝向同一方向开口,并努力感受。
他的双唇配合着她,一开始双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四片软唇总是如陌生人般擦肩而过,要不就像忘掉台词的演员般杵立;但几经琢磨后,他们开始懂得驾驭,懂得节奏,懂得进退,懂得收放。不需要规则,全凭本能,那是一种缠绵的艺术;你来,我往,犹如交缠的水草,混沌中仍有韵律,一种感受对方、体贴对方的韵律。
他的双眼是闭上的,而他的双手摸索着,有了柔软的触感。他双臂圈住那柔软,好似进入了云层之间。
那熏衣草香气,微微的喘息声,柔软的身躯,以及最重要的——吻。
吻很神圣,也意义深远,能连结两个人。吻不能被滥用。
河水、天空、黄灯、机械运转声、桌椅、林木、神殿、人面狮身像、案件、诡计、犯人……都被极度的眩晕抛之在后。它们没入过往,烟消云散了。这一刻,只有眼前的事物重要。
不知经过了多久,交合的双唇分离。他搂她入怀,紧紧地。她靠在他胸前,散发淡香的黑色短发成为他脸颊倚靠的处所。
维持着这个身姿,在这个时刻,文字丧失它的功力,失去它的必要性。他们的肢体接触感隔离了一切。
这一吻是必须负责的。
若平的双眼落在尼罗河上,那缓缓而流的河水,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埃及。
寂静的尼罗河水向远方流去,单纯且唯一。永远地流。爱情的每一段风险与令人心碎的一面,他都准备承担了吗?
如果每一段爱情都能像尼罗河那般,如果可以的话……但你永远无法预测前方河段有着什么在等待。人能掌握多少?
他闭上眼睛,轻舒双臂再拥抱她一遍。这次更深。
真正的终曲
合上 href='8570/im'>《尼罗河魅影之谜》一书的书稿,若平立刻拿起办公室的电话,拨了个号码。
话筒彼端传来悠扬的轻音乐,接着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带着睡意,“喂?”
“林羽婕,我收到那本书了,你干吗写这种东西啊?”
“啊..?看完啦?我中午才放你信箱的。”
“你把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写得像个二十岁的大学生,这怎么行?”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啊。这样写不好吗?”
“你不要跟我说这本书要拿到出版社投稿吧,这样会有损我的形象。”
“你也会在意自己的形象啊?”羽婕不怀好意地笑着。
“这本书有很多地方不现实,除了对我的描述之外——”
“哪里不现实啦?只bbr>藏书网不过比较‘写实’一点罢了。”
“这哪叫写实?你把我写得像小丑。”
“哎哟!哥,虽然你已经不是大学生了,可是你也知道嘛,恋爱会让人变年轻啊,我就不相信大人遇到一见钟情的对象时,心智不会变得像小孩子一样!我也不相信当你遇到影璇姐时,内心不是像我?t>描述的那样!大人就是喜欢故作清高,好假哟!为何不把自己真正的情感表达出来?”
“……”
“说不出话了吧?”
“你怎么会花时间写这本书啊?你是时间太多吗?”
“这事件既然是我策划的,总该要留下一点记录嘛!”
“你不要跟我说你真的要拿去投稿。万一我学生买去看了,我会很尴尬的。”
“哦,已经投稿了啊!”
“什么?”他差点没把话筒摔到地上。
“就投到那间跟你有合作关系的出版社啊,他们一听到是林若平的案件实录,二话不说就收下了。昨天编辑跟我说,这本书的内容很有趣,尤其是里面的角色刻画得很生动……一定会大卖!大概两个月后就会出版了吧。”
“我的天!”角色很生动?他有快昏厥的感觉。
“到时候版税算我的哦,你可不能拿。”
“……”
“晚上有没有要跟影璇姐约会啊?”
“谢谢你的关心,我自己会跟她联络。”
“要感谢我哦……好啦,我要去上课啦,要开开心心的!”
一阵轻快的笑声之后,电话挂断了。
若平叹了口气,放好话筒。
没想到事件结束之后,还是继续败给了斯芬克斯。
若平发呆了一阵后,才想起另一名女人。他拿出手机,从联络簿中挑出汤影璇的名字。
如果没有羽婕这小鬼的帮忙,他晚上又要孤孤单单一人去吃饭了……斯芬克斯大概是他侦探生涯以来第一个由衷感激的“凶手”吧..!
他没有迟疑地按下了拨号键。
勇气·浮现
蓝霄
林斯谚先生的长篇本格推理小说要出版了。
这个消息,以他的创作实力而言,并不算意外,即使在现阶段年轻一辈的推理创作者当中,他的年纪几乎可以算是最年轻的一位。
他的每篇推理小说,我都看过,而且几乎就是在这一两年阅读完毕,这其实对我个人推理小说阅读而言,算是比较特殊的经验,从陌生到熟悉,从漠然到注目,林斯谚先生以他的健笔与惊人创作力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台湾的推理小说、漫画翻译出版,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算是渐趋完整与多样化,也孕育了新一代的年轻本土创作者,我个人对于台湾推理小说创作与阅读的未来性,颇寄望于这群所谓“六、七年级”世代者,毕竟,他们不读推理小说,台湾推理小说没有市场,他们不写,台湾的推理小说永远只有舶来品。
但是比起过去创作环境,对于年轻一辈推理创作者而言,其实并没有改善多少,纸本的发表园地依然相当有限,林斯谚先生却能在这隙缝中,以源源不绝的作品,吸引了读者的目光。
他是人狼城推理征文奖出身的年轻创作者,也是目前为止唯一获得首奖的创作者(得奖作: href='/article/967.htm'>《羽球场的亡灵》),参加征文比赛,其实是个检验自己创作实力的途径,也是了解自己推理小说想法与评审及读者间差距的理想方法,林斯谚的浮现,或许可当作一个好例子。
总观林斯谚的创作风格,他操持的是“本格派”创作理念,也是个推理藏书网小说的创作观念一直不断进步的作者,看得出来他不想永远在临摹外来作品的圈子中打转,所以近来的几部作品,他做了不少相当有勇气挑战自我的尝试。
href='8570/im'>《尼罗河魅影之谜》也是如此,开宗明义挑战了一个长篇推理相当困难的题材。这种题材,相当程度地挑战了推理读者的口味。
创作者寂寞吗?或许是。但是读者的响应与支持,这种寂寞感却是会化作继续创作的动力来源。
林斯谚先生,一个值得期待的深具潜力的创作者,以 href='8570/im'>《尼罗河魅影之谜》正式宣告浮现。 href='8570/im'>《尼罗河魅影之谜》是他的长篇创作起点,身为他的忠实读者,希望他能继续写出这类型让人充满好奇性的好作品。
然而,“他会变出什么新花样呢?”,这是我阅读林斯谚先生系列作品前保持的有趣期待感。希望读者们也能有如此趣?味。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