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野火绮云歌》 序幕 在漫卷的黄沙里,李晟定住了马,向下扯了扯铁护面,好让眼睛能够更清楚的看到对面,簇拥在那面白虎大旄下面的军人,向两边伸展成了一条银色的线,以旄下的三骑将以及面前的重盾卫士为突出部,两翼的白甲弓手共同组成了一个“人”字,弓手的后面是同样依次排开的长枪士,以枪指天,密集如松针,高耸如古林。 幸而是决定突袭呀,他们还没来得及备好防备冲阵的大车,不然等他们布好干墙阵来,自己这几百骑恐怕只能陷阵,少不得损失惨重。李晟这么想着,毕竟他太了解自己的哥哥所构想出来的这套阵法对骑兵的杀伤力了。 他也曾在这面白虎大旄下冲锋在前,与现在身后的这群玄甲骑兵们,挑下一个个叛军的头颅,即使就是在今天所立马的这片沙漠里,也曾有几百名玄甲军的热血为白虎大旄而挥洒,而如今,他们和他一道成了叛逆。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举起再用力挥下的同时,双腿勒紧马肚,一骑当先,跃马在前,身后涌来的黑色潮水几乎在瞬间就将他包裹了进去,和他一起,如同一只黑色的利箭直刺对方军阵。 近了,近了,离那面大旄越来越近,李晟耳边开始传来对方长弓引弦的声音,紧接着是锋利的箭头划过长空的声音,以及零星的锐器刺破皮革还有马骨折断的声音。 黑色的潮水没有停下,他们眼中只有那面高高飘着的大旄,只有挑下这大旄,才能告慰被冤杀的毅将军,那是李晟的父亲,以及被陷害的武威将军,那是李晟的哥哥,还有那些以乱党入罪被陷杀于淤泥之中的来不及拔出战刀的同袍们。 当然,对李晟而言,手腕处的丝带还在提醒他,翠微长公主也是死在了这面大旄之下,那是他最爱的女人。 大旄下的骑将听到了雷鸣般的声音越来越近,却不以为意,习惯性的昂着头,追踪着本阵射出的弓箭的轨迹,当先的羽箭升至最高处时,黑色的箭杆却突然好似变得无限大,变成了黑色的一团遮蔽了天空,直到那一团黑色里斜刺出的银枪划破了他的喉咙,他才恍然大悟的睁大了眼睛,而他身边的副将和面前的重盾卫士早已被疾驰而来的马蹄踩得零碎,他倏的就倒下了。 在牙将刺杀敌方主将的同时,李晟也一枪挑下了白色的大旄,让它缓缓飘落,盖在了骑将的身上。 纵使窝囊如此的军人,却还是得到了皇室大旄裹尸的荣耀,自己父兄扫平寰宇,却落得冤杀,既然这朝廷如此的不公,那就用剑来讨回公道吧。他这么想到。身旁,失去了主将的敌军纷纷抛下了手中的兵刃,跪倒在面前的黑甲军人的马下。 曾经亲手终结了乱世的少年,再次开启了新的乱世,历经七年荡平叛逆的大闵王朝在承平五年后再次燃起了遍及全境的战火,而这战火,由一只本不该存在的军队点燃。 西境之囚:1.列罗城下 列罗城的守将王攀今天心情不太好,所有见到他那张紧绷着的脸的兵士都没来由的觉得遍体生寒,在他走远之后纷纷议论是不是昨天到的帝朝兵部特使带来了什么特别的消息。 列罗城作为当年祖皇帝唯一没有用武力征服而是靠和谈收服的西境瀚海州三大卫所之一,保留了极大的自主权,当初由祖皇帝与瀚海王约定,瀚海与皇朝终战,与内陆罢设关隘,王与二子共入朝觐见皇帝,定立行皆居于帝下首,以示服教化,西境全民皆为军户,世代镇守防备远海各岛散居的婆者黑即可,历来不需向朝廷缴纳赋税,也不参与内陆任何的征伐,甚至每年还能从皇朝拿到不少的军费,瀚海王与两位王子在帝都住了三年之后,王与世子回到了王府所在的朱门城,二王子作为人质留在了帝都,再两年,王死而世子立,自第二代瀚海王主动向帝都送出了二儿子开始,历代二王子居留帝都就成为了惯例。 到第七代瀚海王时,散居各岛、自相攻伐,偶尔骚扰西境的婆者黑们却突然在一个神秘人的帮助下建立了联盟,并且开始锻造铁器,蛮不畏死大肆入侵瀚海,瀚海王在率领部众击退来犯之敌后,更一鼓作气向皇朝借了数百艘艨艟巨舰,遍寻列岛,几乎将婆者黑屠戮殆尽,而当时的禧皇帝因与充做人质的瀚海二王子自幼相交,情深义重,竟然答应了借舰的请求,任由西境除掉了能够制衡其壮大的外部因素,自此之后,西境日益自立,其属民虽皆有军籍,但均只知有瀚海王,而不知有皇帝,帝朝也仅能倚靠质于帝都的瀚海王子以保持威慑,但王子的入质也往往需要帝朝多番催促才慢慢成行。 正是由于瀚海州的特别,朱门、列罗和望帆三城民众虽不事生产,但却甚是富足,因而成为了游走于内陆的客商们最喜欢的去处,常年商贾不绝,其中列罗城因为管治最松,商贸最盛。 从城墙上走过的王攀,当然也猜到了士兵们的议论,昨夜入城的兵部特使,确实给他带来了特别的信息,这消息超出了他作为一个瀚海人的认知,但是从瀚海军部传出的消息又是让他全力配合帝朝兵部的调遣,并且强调这是瀚海王的直接口谕。每一个瀚海人都知道忤逆瀚海王的旨意的后果,没有人愿意经历被奔驰的骏马撕扯成五块的惨痛。 这是叛乱的第三年,占据着帝都的帝朝太子一系与他的四叔厉王之间的战争,席卷了除瀚海之外的整块大陆,双方各自指责对方为叛逆,当下双方的军队以大陆中间的七圣山为界,各自占据了一半的府县,而瀚海按照帝朝立国以来的惯例,本来应该是置身事外的,这次却在帝朝共主未定的情况下有了明确的倾向,帝朝兵部特使,自然是占据帝都的太子的人了。 兵部特使带来的消息是,三天之后,将会有一位极为重要的大人物来到列罗城,王攀必须保护好他的安全。 贸然卷入帝朝的纷争已经超出了王攀作为瀚海人的一贯认知,而保护好大人物则让王攀开始犯愁,毕竟自从渡海震慑婆者黑之后,在西境再未出现过真正意义上的“敌人”,列罗几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并且叛乱前期,完全独立在争战双方之外的瀚海,已经有大量的细作和解除武装的溃军混了进来,来自于厉王阵营的人,无疑是隐藏在黑暗里的“敌人”。 愁绪满怀的王攀不经意间就走到了城门上的关楼前,城下等待着接受士兵盘查的商旅队里突然出现了骚乱,一个穿着杂耍班子衣服的少年被士兵推倒在了地上,而他身旁年长一些的少年正要上前理论。 “停手”,王攀简短而有力的制止了城下纷争,快步向着围拢的人群走去。心想这似乎正好是一个杀一儆百震慑隐藏的敌人,同时加强守城戒备的好时机。 他昂首向着人群走去,停在士兵的长枪前的年长少年慢慢转过头来,向他深施一礼,叫了声“将军”,少年扎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穿了一身短衣,胸前还有杂耍的班号——白圈里一个“李”字,施完礼后,抬起的眸子里有与年纪不符的从容,也不像那些常年混迹市场的杂耍顽童嘀溜转个不停,那种平静和从容,让王攀想起了自己还是一名小兵的时候,那是一种从军营里带来的沉稳以及对达成目标的不绝的自信,让他霎时就觉得少年亲近了起来。 多年之后,当王攀目送武威将军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远方,横过马来,面对着追兵喊出“吾等愿为武威将军断后”的时候,应该是想起了在列罗城下初见少年时的亲近。 西境之囚:2.城门惊变 “怎么回事儿?”,王攀在横枪挡住众人的士兵面前停了下来。 “将军,这几个人形迹可疑,属下在打开他们的箱子查验的时候,这小子却突然扑了过来。”守城士兵指向被推倒在地的少年。 “哦?看你们装束,应该是杂耍班子,箱子里面不过是些把戏用的道具,或许还有些金银财务,我们是兵不是匪,又不会抢了过来,你们为什么不让看呢?” 王攀刚刚已经快速扫视了一眼堵在城门口乱哄哄的人群,围观的人群早与涉事的杂耍班子拉开了距离,自觉地围出了一个半圆的圈子,圈子最外面有一辆乌篷的马车,门帘自然的垂下,似乎车里的人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想要看热闹,车旁还围着几个家丁,也是似乎对眼前的吵闹毫无兴趣。 圈子里是地上的少年、刚刚施礼的少年以及和他们穿着相似的杂耍短衣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还有两个拉着独轮车的中年汉子,独轮车上放着几个同样漆着白圈的箱子,老人似乎已经离风烛残年不远,拄着一根歪七扭八但却磨得锃亮的粗树枝站在独轮车边,脑袋无精打采的耷拉在树枝上面,眼睛也似睁若闭,开着一条窄窄的缝隙无神的看向城内,即使是转为了活动方便而来的杂耍短衣,也因他过于干瘦而丝毫没有精干的感觉,松松垮垮的披在他的身上。 显然施礼的少年是这一班人的头领,王攀这番话也是对他说的,因为那一眼就感受到的亲近感,他并没有动怒。 “他说谎,他就是匪,明明就是他想要拿走我们的银子……”被推倒在地的少年本想继续说下去,但被年长的少年用眼神制止了。 “将军,我想这只是一个误会,这位军爷并没有想要拿走什么,只是查看的时候,用枪挑到了我弟弟心爱的小玩意儿,才让我弟弟情急之下扑了过去。”施礼的少年站在独轮车前,恭敬的再次行礼。 王攀玩味的看着向他拱手的少年,其实像守军盘剥过路客商,拿些银两财务都属常见,一般只要不是特别过分,也没有什么管束,但列罗却因客商往来频繁,反而在多年之前就由城主下令严查此等行径,以给商贾便利,想来这应该是商人中多番游说的结果,同时,按照皇朝律例,若是寻常阻碍搜查,冲撞守军,拿下之后需投入监牢至少十日,少年宁愿将自己的弟弟收监,也不愿意将罪责推给盘查的士兵,显然是有些蹊跷的。联想到少年身上的军旅气息,他不由得警觉起来。 “那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小玩意儿会让已经十五六岁的少年公然冲撞官军呢?”王攀挥了挥手,刚刚的士兵就要上前再次打开独轮车上的箱子。 “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少年一改刚刚的恭敬,抬头直视王攀,凛然间仿佛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威压,让向前的士兵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查验货物乃是守军公差,没什么可以藏私的,此处讲就可以了。”,毕竟,瀚海王的口谕已经下了,从此刻开始当然不能再随意放入有嫌疑的人,少年威压再盛,也比不过握着王攀身家性命的瀚海王,他向前一步,要亲自揭开独轮车上的箱子。 正在此时,那一直仿若不存在的老人却突然暴起,直奔最外面的马车而去,腾起在半空用粗树抡了一个半圆,只听到叮叮当当金铁交击的声音,落地的老人手中,仍然是那根粗树枝,只是上面已经扎满了泛着寒光的弩箭,老人在马车边上站得并不算直,但比起刚刚几乎行将就木的感觉,此刻显得精气神十足,短衣在他身上也不再飘忽,而马车旁的家丁,已经一个不剩的全部倒地,喉咙处都留下了弩箭穿过带来的空洞。 突发的变故立时就吸引了众人视线,反应过来的平民迅速的四散逃离,城门前的士兵立即组成一个朝向城外的圈,将已经拔出了佩剑的王攀围在了中间,只是被推倒的少年仍在地上,他的哥哥和独轮车前的中年汉子也依然站在原地,既像没有反应过来,也像毫不在意,更像是箱子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袭击是直奔马车去的,在一轮弩箭之后,就再也没了声息,王攀和士兵们警戒了好一会儿,端着架势对着不知道在哪里的敌人,终究是有些累了,但却又不敢放下,内心都有些忐忑。 “好了,已经都走了”老人似乎又回到了刚开始全靠那根粗树枝支撑的样子,地上的少年赶紧跑过去搀住了他,一老一少向着城门走来。 王攀和兵士们,也依言放下了戒备,毕竟这个老人刚刚已经证明了,他确实是现场唯一一个表现出能对敌人的感知的人。 当然,这也令王攀对这一群看起来是杂耍班子的人更加生疑了,他更想挑开那几个放在车上的箱子了。 “恩公就是早些年突然销声匿迹的塞北第一寒枪宇文瓒吧,那这两个孩子的父亲,想必就是曾经的镇国忠毅将军李承业了吧?当年李逆案,羽林卫们找遍了整个朔方城,都没有找到李将军的两个儿子,一起消失的还有他们家的门房,谁能想到,曾经的塞北第一寒枪居然甘心在李府做了十年门房,李将军真乃当世英雄啊”。 马车的帘子被从里面掀开,一位穿着华服的少年,慢慢走了下来,虽然列罗城也有不少的锦衣世家,但在王攀眼里,这少年却显得尤为怪异,一是比起前面在马车旁的家丁,他的装束过于华丽了,家丁们的装束会让人觉得,马车里顶多就是位有几百亩田地的土财主,虽然穿金戴银,但终究粗俗,二是列罗城毕竟边陲,民风自然带了些粗犷,即使有些世家附庸风雅,找来帝都的先生教授礼仪和文法,也只能教出一些画虎类犬的做派,举手投足间让人别扭,而少年温文尔雅,从马车上走下,步幅均匀,身形端正,众人的气息跟着他的步伐不自觉的就平静了下来,身姿及服饰让人觉得不仅富,也必然贵,身穿的白色锦袍,不仅仅在列罗城土黄色的城墙下显得白净,更似乎泛着光,光映在少年的脸上,有些晃人眼,似乎这大漠边城的风沙都无法在他衣服上留下任何痕迹,锦袍的腰带上镶嵌着三块碗口大的玉环,腰际除了一个织锦的香囊,还有一块血红色的玉玦,虽然并不能直接看出是什么玉,王攀也能从成色和浑圆度上感觉到这可不仅仅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西境之囚:3.帝国往事 听到锦衣少年的话,刚刚放松下来的守军又突然握紧了兵刃,虽然塞北第一寒枪这个名号带着的冷峻着实令人感到不可轻视,但真正令他们紧张的却是“镇国忠毅将军李承业”。 整个帝朝军中,上至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下至不入阶层的微末新兵,强如边塞悍将智如中军参谋,都曾经将他视为神话一般的人物,生于军旅世家,十七岁随父征讨渡北海而来占据朔方、掖庭、醴泉等北境十余城的蛮人,利用蛮子首领不入城喜结账的特点,独领一支轻骑千里奔袭,绕过了占据山岭要道的蛮子,趁夜直取朔方城后的蛮子王账,生擒蛮人首领并再次快速回归主力大军,以极小的代价终结了可能要耗费数年的驱逐战役。 据说占据了处于战线最前端的醴泉城的蛮族王子在登上城楼,看到其父与帝朝大将军一同从围城大军中骑马来到城下的时候,直呼不可能,但在蛮王的训令下终于传檄其它各部退兵并出城随其父一起入帝都向皇帝请罪,并从此留在了帝都作为人质。 经此一役,李承业“将门虎子”的声名不胫而走,回京朝见皇帝之时被许以骑踏雪神骏着白虎锦袍直入皇宫的崇高礼遇,帝朝开国四百余年,能得此殊荣者屈指可数,而像他一般在少年时就取得如此功业的,更是绝无仅有。庆功当天,当时在位的武皇帝亲赐御酒并称其为“帝国之幸”,并且拉过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他与李承业同岁,皇帝将太子的手与李承业的手重重的握住,用过去贤臣明君的故事勉励他们要做一生的挚友,为帝国建立万年基业,叫着太子与李承业结为兄弟,吓得李承业的父亲,当时的武卫十三司指挥使领征讨大元帅李隆恩跪地磕头如捣蒜,直呼“臣下惶恐”。 当多年之后李将军府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人们再回想起那个歌舞升平的晚上时,才明了李隆恩在黄恩浩荡面前的惶恐与不安。自征讨蛮子得胜归来,李承业正式开启了他不败的神话,二十五年间东征西讨四夷宾服,百战而无一败绩,而太子也确实像他父皇所期盼的一样,与李承业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君臣同盟,在武皇帝年迈之际,太子作为皇帝的象征,一次次深入战阵鼓舞士气、犒劳三军,而在他身旁的一定是李承业,正因为此,武皇帝归天之时,太子毫无悬念的继承皇位,毕竟没有人敢面对武卫十三司的威慑说出反对的声音。 即位之初,这对君臣依然亲密无间,李承业以武将蒙恩参政,军权相权集于一人,十年间政通人和四境安定天下归心,直到某一天深宫内突然传出消息,李承业意欲谋反被金吾卫毙于阶前,而李府上下也在一夜之间被羽林天军屠杀殆尽,武卫十三司校尉到参将200多名军官全部被流放至南境矿山中为奴,而参将之上的数十名将军尽数赐死,余下兵马分拆为前后两军各六司,由羽林天军与金吾卫副都统分别转任指挥使,随之而来的清洗即使是在六年后的今天仍然在延续,遍布全境的帝朝军队中,时常有人因为追忆战神被处死。 谋逆毕竟是皇宫中传出的消息,虽然君臣之间终究不可能成为兄弟,但武皇帝和先帝在位前期的传奇故事,无疑在告诉世人这两人的情深义重,没有体会过绝对权力而不懂得它所能带来的扭转人性的魔力的市井小民们当然也理解不了异变的真正原因,煞有介事的构想出了多个先皇被妖人蒙蔽的故事,甚至还有传言先皇宠妃乃是李承业东征之时解救的巫人,本来两人情愫暗生,却不料先帝也觊觎她的容貌而强行纳入后宫,导致最终君臣决裂不死不休,无论哪个版本的传言里,一定少不了巫人或者妖人的出现,毕竟,以毅将军威名,民众断然不会相信李承业会是在与凡人的斗争中失败的一方,无论战争还是政争,他都应该是长胜。 先帝在诛杀李承业之后的第八年,正值壮年的时候,暴毙于南巡的路上,随同的太子在扶灵回都的路上就收到了镇守北境的厉王反叛的紧急军情,幸而先帝出巡之时带上了大军,凭借这一只亲军的绝对效忠,太子迅速稳定了七圣山南边的局势,取得了半个国境的绝对拥戴,并迅速轻装返回帝都,控制了七圣山中唯一能够贯通南北的铁线关,当下,太子和厉王就在七圣山两麓对峙。 帝朝所在,是完整的一块大地,在祖皇帝大一统之前,本来是无数个山水分割的独立区域,七圣山横亘整个大地的最中间处,高耸入云,自东向西,只在西境的大漠面前低下了头颅,祖皇帝起兵在七圣山南麓的小部落,部落以白虎为图腾,或许是白虎神的启示,族人率先学会了冶炼铁器,正是凭借着更锋利更坚硬的铁兵器,祖皇帝带着部落的勇士们开启了万世功业,用五十年的时间将大地上除了瀚海人之外的所有部族都汇聚在了白虎大旄之下,而冶炼技术也在一次次征伐和后来统一以后的工匠研发中日益精进,当下的帝朝羽林天军已经在使用百炼的钢刀,可以轻易划开普通边军的厚皮甲,而金吾卫们身着的精钢战甲丝毫无惧蛮族最勇猛的力士用巨斧重劈带来的伤害,闷在甲中的卫士因为猛烈的力道而肝胆俱碎七窍流血,这战甲却看不到一丝划痕,毕竟金吾卫哪里会碰上蛮族的勇士,自然也就不会影响他们继续穿着精钢战甲。 因为七圣山的存在,祖皇帝在统一了南边的大地后,便把目光转向了瀚海,在他起兵的第二十八年,重整之后近80万的一多半南边大地兵力与瀚海人的军团在大漠的边缘开战了,结果祖皇帝一战败北,本以为兵精器锐的帝朝军队陷入了与用着石斧石刀的瀚海勇士的苦战之中,30万的瀚海人把帝朝军队牢牢钉在了大漠边缘,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死去,留在帝都的南境诸侯们开始吵吵嚷嚷,这个覆盖大半个南边大地的统一王朝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危险,祖皇帝无奈之下只能撤兵回帝都重整国政,用了五年时间逐步替换各地的驻军与官吏,将地方大族都迁入帝都,摧毁了一切能够再让帝朝分开的势力,建立了绝对的统治权威,而与瀚海的第一战让太多的立国将军们胆寒,这也是祖皇帝在年老之际即使念念不忘统一大地,也只能选择与瀚海和谈的主要原因,后世所谓顾念苍生,终究是史家美誉,毕竟“一将功成万骨枯”,祖皇帝起兵之时,心中就不再有苍生,只有征伐与统治,更何况即使是瀚海统一之后,祖皇帝仍然多次动兵,意图跨海征伐近海列岛。 对七圣山北边土地的欲望,最终还是使祖皇帝发动民夫,又用了三年的时间,在七圣山居中的最窄处开凿了一条可容辎重大车通过的隧道,通过这条隧道,祖皇帝终于成功将北边大地纳入版图,而铁线关就是在这条隧道的基础上修缮而成,铁线关联通南北,对帝朝统一至关重要,因而祖皇帝直接在南关口下建造了帝都,得关城者可直入帝都,同时作为南北除瀚海之外唯一的联通处,一旦封闭,帝朝立失半壁江山,也是绝对的第一军事要处,因而历来均由皇帝最为亲信的部属镇守,且兵士都是由自愿悔罪的十年以上刑期的罪人征发,机警精进,镇守得力,三年服役结束就可以提前获释,但如若处理不力,不仅会依据罪责加重刑期,更会株连家人,以保持绝对忠诚于皇室。 虽然铁线关已经存在几百年,但开凿隧道所需民夫太多,历代皇帝或与民休息或担心帝都安全,都未再行加宽,大军通过需要蜿蜒许久,当前太子一系虽然控制关城,但厉王大军就在北边关口,帝都大军如若通关,必然来不及展开就被堵在关口围杀,厉王通关也是同理。 两路大军,已经隔着七圣山对峙一年之久,民间商贸断绝,南北皆厉行苛政,以充实军费,民众怨声渐起,稍有沉寂的怀念李承业的声音又逐渐多了起来,毕竟若是“帝国之幸”还在,太子作为他的学生,必然也将是以绝对的优势登上皇位,但这个英雄终究是不在了。 其实像锦衣少年这样提起这个名字,就有可能被处以极刑,但少年淡然的说出了这个名字并表现得极为敬重,不得不令人对他的身份生疑。 众人警惕的目光,少年似乎看不到一般,他径直走到倒地的少年面前,向他伸出手的同时,对他的哥哥说“李冕,我们本该是下一对被传颂的兄弟”。 看着少年不断走近,戒备着的王攀和士兵们本想要上前将他拿下,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 今天真的是怪事连连呐,王攀在心里默默说到。 随着少年走远,他身后的那驾马车突然就炸裂开来,碎成了无数块,飞上半天又落下,遮住了望向城外大漠上缓缓沉入地平线下的红色太阳。 西境之囚:4.贵人驾前 地上的少年顺着伸过来的手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伸手就要摸白色的袍子,“这衣服的料子看起来真不错呀” “诶,大哥,你怎么一直没说我还有个这么有钱的哥哥” “诶,有钱哥哥,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们,我和大哥这些年东躲西藏走南闯北的,卖艺维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你看你这么多年了,要不要先给我一点银两,安慰下我这么多年想想哥哥你的心情?” 眼见着这少年满嘴胡话,献媚讨巧说个不停,哪里还有一丝像曾经威震大陆的毅将军的儿子,要不是此刻正被不知名的力量束缚住不能动弹,只怕见惯了市井泼皮无赖的列罗城守军们都要嫌弃的摇摇头。 倒是华服的少年丝毫不以为意,缓缓说道:“好啊,为兄此次过来找到你们,就是要带着你们一起征伐天下,到时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区区几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多谢二皇子,哦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靖南王了吧,多谢王爷厚爱,我们本是待罪的叛逆之人,趁乱世才敢隐藏踪迹出来讨点生活,又怎么敢高攀像您这样的帝朝贵胄,帝王家的人,终究是没有兄弟的,更何况我们还只是卑微的小民,至于征伐天下,我们更是连想都不敢想了。” 被称为李冕的少年面向皇子说完这番话,长揖起身,对自己的弟弟说道:“到我身后来。” “今天我家阿公也算是救了皇子,还请皇子格外开恩,准许我们离开”,在他身后,拉车的汉子已经抽出了藏在箱子里的兵刃。 “那如果是我不准呢!”,在众人的身后,城门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紧接着传来犹如奔雷的马蹄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叩响的声音,随着一道疾风扑近,一队骑兵出现在城门众人的面前,为首一人骑一匹披着红底暗金线马衣的枣红色大马,马头高耸佩着护面皮甲,马身健硕,四蹄粗壮,甚是英武,马衣上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一把搭着三支箭正引弓待发的神弓图案,这是瀚海王的家徽,马上的男人约莫四十多岁,剑眉扬起,目光如炬,两边约莫3寸多长的美髯因疾驰而犹自飘飞,穿一身精钢甲披一件和马身颜色一样的罩袍,他单身握缰制住急停的骏马,缓缓踱步,在他身后,约莫30多名同样黑甲黑马黑盔还戴着黑面甲的骑士肃立,每人的腰际均佩短弓,马鞍之上挂着银色的长枪。 “宇文瓒,多年不见,你似乎老得太快了,还是收了先天混元气吧,这里的人已经超出了你能压制的极限,何况还有我在。”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瀚海王,第一句话居然不是迎接皇子而是向着那位枯瘦老人说出,随着这句话话音落下,瀚海王突然跃马,他的坐骑把马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虽然是踩在空气里,却像是要踩碎什么坚硬的东西一样用力。 随着马蹄的落下,王攀等人突然就觉得束缚又托着自己的那股力突然就消失了,还来不及使力,手动的兵刃叮里哐当掉了一地,而那一直静静站立的老者却同时向后一个趔趄,定了定身形才站住。 “阿公,阿大阿二,放弃吧,我们已经走不了了”,拉车的汉子闻言丢掉了兵刃,瀚海王身后的骑士下马过来依次绑了李冕、老人和拉车的汉子,依旧是李冕的一个眼神和 一句“阿晟住手”让他的弟弟束手就擒。 此刻,瀚海王才从马上下来,走到华服少年面前,只是拱了拱手,说道“不知皇子提前到来,接驾不及,使皇子身陷险境,万望恕罪,幸而皇子平安,否则本王真是百口莫辩,万死不能赎罪。” “王爷礼重了,先皇龙驭宾天,当今陛下是我皇兄,我再非皇子,与王爷皆同朝为王,无需见礼。我本想提前藏在人群中入城,再择机联络王爷,以避开厉王耳目,谁料却在城门口遇袭,此事蹊跷,王爷没有意料,实属正常,皆怪我行事不周,让细作探到了消息。” “亲王乃是皇室贵胄,哪是我这等空有名号的乡野诸侯能比的。前番接陛下书信,知道亲王将在三天后达到列罗城,我便早早赶了过来,此处人多眼杂,亲王可与我速至我在此处的行馆,歇息之后再行商讨其他事情。” “有劳王爷费心,本王还有一事相问。” “亲王请讲。” 亲王手指李冕等人,“这几人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谋逆余党,本应处死,何况还是逆贼的亲子,但他们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出现在我的境内,可能有什么阴谋,我想先行收押,等审问清楚后,押送帝都,由陛下处置。” “王爷,当今天下大乱,正是用人之际,宇文瓒素有武道高峰之名,且只是当年李府的门房,并非逆贼核心,可否由我收入账下,为国效力?” “亲王,这等玩笑可开不得,这几人都是犯下谋反大罪的逆贼,窝藏他们等同于造反,殿下还是快快和我一同前往行馆吧,本王可以当做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 瀚海王挥了挥手,早有亲卫牵来一匹大马,王攀手下的兵士走出两个,服侍着亲王上了马之后俯首肃立,看着亲王与瀚海王在最前方,带着亲卫骑兵向城内走去。 随着两位王爷走远,“当啷”一声,一块铁牌掉在了王攀面前,他急忙捡了起来,正面是一个大大的“免”字,背后是王府的待射神弓家徽,这是王爷亲赐的“免责牌”,面了王攀及属下在今天处置不力的罪责,也相当于救了他们一命,不然单就离了王爷还差好多个阶级的参将就能按律砍了他们的脑袋。 他心有余悸的抚摸着这块救命牌,忽然感觉到侧面似乎有细微的缝隙,不像是一块铁板铸成,而是两块拼合的,就着斜阳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里面似乎有东西。 而跟随着瀚海王的骑兵,在离行馆还有两个街的时候分成了两队,其中一队拐了个弯,押解着李冕等人,投入了死牢。 死牢里面阴暗潮湿,只有几根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的蜡烛提供着微弱的光亮,李晟借着光向外面看去,似乎这牢房是在地下开凿而成,并且只有这一间囚室,除了门口一条长长的通向门口的走道,其他地方全都是土石,没有一丝缝隙,幸好囚室还比较大,他们五人在其中也不显得逼仄。 他的哥哥、阿公以及阿大阿二四人各找了一个角落坐下,都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养神,又或者是在思考,他悻悻的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哥哥,想了想,打算走到阿公边上坐下,正待抬脚的时候,却看到哥哥睁开了眼睛,望向阿公,问到: “阿公,二皇子会在今天伪装进城,您早就知道了吧。” 西境之囚:5.少年身世 “是,弟兄们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时机,而在列罗城的司马将军夫人也向我传递了列罗城防的信息。” “所以在穿过大漠之后,你让阿晟和你一起坚持要来列罗城,而不是像往常一样先到最大的朱门城,而现在我们都在死牢里等着被杀。” “我们的情报没有预料到瀚海王会在今天来到列罗城。但也问题不大,我在这里,定保你和晟儿的安全,司马夫人也必然会想法设法营救我们的,她在列罗城潜伏了10年了,总会找到门道。” “阿公,父亲最后让您带走我和弟弟的时候说的话,您应该也记得,他让我们再也不要再踏进朝堂的争斗,这是吃人的地方,他希望我和阿晟哪怕只是做两个普通的农夫,安稳的过完一生啊。” “可是冕儿……”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要想离开这里,还是只能靠他们的帮助了。” 李冕中止了和阿公的对话,死牢里重新又陷入安静,哥哥和阿公的对话,让李晟感到有些难过,他倒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从记事起,他们也有好几次被抓住然后丢进死牢,但是阿公和哥哥每次都能带着他逃走,只是他们在说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但其实谁也没有真的告诉过他,他明白哥哥和阿公都对他很好,为了救他,好几次都差点丢了性命,他们只是想要保护他,所以不告诉他,但是这种保护让他觉得自己始终都被当成了小孩子,需要被小心翼翼的对待的小孩子,这也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不能够像哥哥一样做到让人很放心。 虽然他也是将军府的幸存者之一,但其实将军府被屠的时候,他才2岁不到,是被包裹在襁褓里被阿公带出将军府的,对自己的父亲和身为将军之子的骄傲几乎没有任何印象,记事的开始差不多就是那场烧毁了整个将军府的大火,之后的多年里,他都会经常在满是火光的噩梦里被惊醒,梦里男人女人奔逃着号哭着,银色铠甲的士兵挥舞着长刀,刀身因为糊满了粘稠的血迹开始慢慢变钝,然后他们取下了背上的骨朵锤,向着地上想要爬远的脑袋砸过去…… 小时候每当他从噩梦中惊醒,都会看到对面大汗淋漓还在颤抖的哥哥,睁着惊恐的眼睛,无神的望向远处,阿公的妻子把他们两兄弟都抱在怀里,拍他们的后背,他们叫她阿婆。 再大一点之后,哥哥不会再怎么做噩梦了,开始缠着阿公要学枪术。阿公的床边一直立着一杆银色的长枪,枪身笔直枪尖总是泛着令人害怕的白光,特别是在圆月之夜,月光照到枪尖的时候,这杆枪就好像要活过来一样,在枪身上缓慢游走变幻的月光,似乎有着和呼吸一样的律动,每个月圆之夜,阿公一定会在喝完一壶酒之后舞枪,开始的时候枪还是能看清的,眼见着阿公把一杆枪舞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前突背刺上撩下扎,枪是手臂,枪是耳目,再后来越来越快,气势也越来越强,院子的小石墙倏倏的仿佛被刀划过,但其实只是枪息,最后的一枪,阿公整个人和枪融为一体,双脚钉在地上,双腿到胳膊再到枪尖是一条的线,把自己作为一杆枪扎出,而后,他会就着月光,在清溪胖仔细的擦洗枪的每一寸,他叫它月衍。 阿婆说,阿公年轻时被叫做塞北第一寒枪。 阿公说,他的枪术是武道之枪,追求力量的最极致,虽然刚烈,但也有许多蓄力借力的转合之势,而真正的军阵之枪,务求简洁,枪出必取,一击必杀,力量未必摧坚碎石,但绝对够快够劲,而军阵之枪的巅峰就是毅将军枪,毅将军在李家几代军旅经验总结的李家枪基础上进一步完善,把速度和力量做到了近乎完美的融合,破甲制敌,往往只是寒芒一现,他们作为将军后人,要学就应该学他们父亲的枪法,但不可轻易示人。 当时已经5岁的李晟,也嚷嚷着要和哥哥一起。他们住在茫茫雪山下的针叶森林边缘的小院子里,那里人迹罕至,就这样躲避着追捕,那几年,哥哥隔三差五会在早上随着阿公一起去林子里面打猎,在晌午的时候总能拖回来一只老虎或是两三只雪豹,最不济的时候也会有几只肥硕的野兔,阿婆会把兔子剖去内脏,清洗干净,斩下一只做当天的晚饭,其他的就腌制起来,熏干慢慢吃,不打猎的时候,阿公会带着兄弟俩去林子下面的草甸子里面骑马,教他们把自己藏到马肚子下面、在马身上舞枪而不掉下来,下午的时候,阿公就会教他们枪术,哥哥平常话很少,但是学枪很认真,常常在夜半仍然还在一遍遍挥枪,影子打在小院的地上,特别的孤寂,李晟就会偷偷爬起来,绕过睡着了的阿婆,陪哥哥一起,笨拙的重复哥哥的动作,哥哥总是说他还小,不需要那么用力。 每个打回兔子的当天晚上,一定会有一锅鲜美的兔子汤,阿婆会在汤里放好多好多的山蘑,喷香的肉味和山蘑的清香随着炖的时间越来越浓郁,飘满整个院子,到了月亮出来的时候,兄弟俩会一起把小小的四方桌子搬到院子里,再取下阿公的酒壶,等着阿婆端出一大锅兔子汤,照例还会有一大碗单独盛好给李晟的,阿婆说他年纪还小,不能喝太辛辣的汤,大锅里面放了很多的辣椒,吃饭的时候,阿公会喝一点酒,听着阿婆说着自己开垦的园子里的菜和喂养的鸡鸭的长势,会说起年轻的时候的有趣的事情,偶尔讲一些曾经的朋友和,阿公总是微笑着看着阿婆,偶尔接上一两句话,但他们几乎没有提起过任何和李将军府有关的事情,李晟总会快快的喝完自己碗里的汤,然后趁阿婆不注意的时候,倒一点哥哥碗里的汤,兄弟俩一起悄悄的笑。 在李晟10岁那年,有一行两个人突然出现在了院子门口,两个人都穿着破烂的短衫,眉毛上都挂着冰霜,嘴唇都已经冻得发紫,要不是身体足够壮硕,只怕是早就冻死在来的路上了。 阿公把他们迎进了院子,关上了房门,让阿婆带着他们兄弟俩出去,不要靠近房子,他们跟着阿婆数鸡鸭、给院子改水渠,忙了一天,阿公还是没有说让他们回去,李晟等累了,靠在阿婆的怀里睡着了,李冕拿着猎弓在旁边守着,他们就这样在外面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阿公出来带他们回去,但是还是只把哥哥带回了房间,李晟听到一向很沉默的哥哥开始大叫,开始哭泣,他想担心,他想进去,但是阿婆告诉他不要担心,阿公会保护哥哥的,是啊,阿公是一直保护着他们的人。 再后来,房间的们终于打开了,哥哥走过来摸着他的头问他“我们去阿公和阿婆说过的那些城里,去看焰火好不好呀。”,那两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留了下来,他们一个叫阿大一个叫阿二,他们说自己没有名字,从小就在将军府长大,这是将军给的名字,他们叫他小少爷,但是他们很少说话。 从那天开始,他经常和阿婆呆在一起,给菜施肥给鸡鸭喂食,阿公和哥哥总是在房间里面讨论很多事情。 这样大概过了半个月吧,哥哥和阿公带着他们离开了小院子,把阿婆安置在了最近的朔方城的可靠的朋友那里,然后组建了现在这个杂耍的班子。离开山下的院子的时候,阿公还有阿大阿二拿着火把点燃了四处,看着火光里的小院子,阿婆哭了,坐在哥哥的马背上的李晟也有些想哭,他知道以前那种早上打猎下午练枪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也再也没有兔子汤了。 他有些想念阿婆。 一道火光的出现,打乱了李晟的回想,在城门口盘问他们的将军出现在了死牢门口,掏出钥匙,打开监牢的门,径直走向李冕,将一身叠好了的守城军士的衣服递过去,说到:“有位贵人让我过来带你去一个地方,事情机密,还请换身衣服。” 西境之囚:6.瀚海之道(上) 跟着王攀的指引,李冕走出地牢才发现,此时已是深夜,列罗城已经开始实行宵禁,晚上不再有行人出没,两人专挑小街陋巷走,也没有碰上巡城的兵士,直到由一道小门拐入一个院子,进门之后就是一方小水塘,绕着水塘的三面的另外三面都沿着岸边修了回廊,正对面的回廊往里是一面大大的影壁,影壁两边似乎有兵士执戟站立。 在死牢里的时候,王攀并不肯透露具体是何人要见他,阿大阿二要跟着过来也被拒绝,而阿公给王攀留下的印象深刻,更是主动先申明想都不要想了。 “今天看守后院的兵士刚被找理由抽调走了,但巡逻的兵士大概每半个时辰来这里一趟,距离上一队离开已经差不多三刻了。我们得赶紧了。”王攀悄声说道。 李冕点了点头,跟着王攀绕了好几个门廊之后来到了一处偏厅,门虚掩着,“贵人只说让我把你带过来,剩下的事情我不应该也不敢知道,所以还请你自己在我走后推门进去吧,我这就走了。” “现在只有你我,能否说下到底是谁要见我?” “你自己推门就知道了。” 李冕看着眼前的这道门,有些疑惑,靖南王初来乍到,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要自己过来,既无必要也无可能,但除了靖南王之外,他也一时想不到还有哪个帝朝的大员会这么隐秘的见自己。 他暗自运气,用先天元气护住了自己,伸手推门。 门打开,首先如眼的就是一张屏风,屏风两边有桌角露出,桌上点着灯,光亮里只有一人坐在桌后,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李冕抬腿踏进门内,绕过屏风,桌后的人放下手中举起的书,赫然正是瀚海王,而房间之内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贤侄,你终于来了,想来,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转眼你就是这样英武的少年了。” 李冕心中奇怪,但仍施礼问到:“王爷安好,罪人何德何能,蒙王爷恩宠?罪人幼时从未到过瀚海,瀚海王入京朝见之时,我也从未跟随父亲进宫,王爷怕是记错了吧?” “你可还记得,正对着李将军府的是谁的府邸?” “瀚海王子府,可是……”,李冕一时语塞,猛然想起自家府邸正对着的就是瀚海王子府,也就是历代瀚海二王子在帝都的居所,又因瀚海二王子其实就是入京为质的,所以帝都之人往往称其“质子府”,只是瀚海人对此颇为忌讳,而且能入质子府的王子,都基本只能长居帝都,客死他乡了,眼前的瀚海王又怎么能够做了质子之后又回瀚海做王的。李冕一时不知如何说出这番疑问。 “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确实就是当年质子府的质子,我在帝都待了20年,甚至要一直待下去,直到老死,结果我唯一的哥哥在即位之前因病去世,当时先皇刚刚诛杀你的父亲,亟需瀚海的支持来稳定局势,因此答应了我父亲,让我回国等待继承王位,另选近支宗室男入京,等待我即位之后,再把我的次子送过去。那是唯一一次连续好多年没有瀚海王的儿子在帝都。而你的父亲,是我很好的朋友。” “家父从未向我提起这件事情。” “是嘛,可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也想不到我会成为瀚海王吧,当时他总担心我熬不到我的叔叔,也就是当时质子府真正的主人去世就先死了,毕竟质子府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啊。每一任的瀚海王都需要把自己的二儿子送到帝都,但是当每一任瀚海王即位的时候,他的父亲送到帝都的质子,也就是他的弟弟,大部分还依然活着呀,于是质子府的旧主人会迎来自己彻底无法即位的坏消息,和是自己侄子的新主人,又或者说因为早出生就抢了自己的王位的人的儿子,从未有人真正在乎过这个问题,毕竟两者都是被放弃的质子,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所以已经住了很长时间、已经建立了权威的旧的质子对新的质子的嫌弃与折磨,往往都是公开化的。我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住进了质子府。” “可是原来的质子不是王爷您的亲叔叔嘛。”李冕能感受到这种别扭的关系带来的问题,但是仍没有放弃对人情的相信。 “一对从未见过面的叔侄在利益面前还能有几分亲情?那时候的瀚海王府对我而言无异于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我常常会因为各种原因被克扣饭菜,又或者被我的叔叔关进幽暗的柴房,有一次我被赶出来不让吃饭的时候,遇见了路过的你父亲,我和你他差不多年纪,少年心性总是爱玩的,我们成了好朋友,然后因为他的缘故,我叔叔也不敢再随便虐待我了,毕竟他一个连人质都算不上的虚名王爷,怎么敢得罪掌握武卫十三司的帝朝将军之子呢?后来你父亲自己也不断建立战功,成为天下第一的名将和勋臣,他的朋友,更是一般人所不敢得罪的了。” “所以因为父亲的缘故,王爷会让我们离开安然列罗,甚至瀚海嘛?” “贤侄,如果我只是要放走你们,会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也能完全撇清我的关系,又何必一定要亲自见你呢?我讲前面的故事,当然是想告诉你,我和你父亲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但其实还想告诉你,要掌握权力,不然你就只能一直活在担心被别人支配的不安里,就像当年我担心被叔叔打死,就像你总是担心会被帝朝的鹰犬抓住。现在有一个机会,能让你再掌握和你父亲一样的权力,瀚海终于迎来了等候几百年的机会,我们需要名将,而你,将会是和你父亲一样的名将。” “王爷想必也知道我的父亲,曾经的毅将军,如今背负着谋逆的罪名,权力可以压制不利的野心,可是也能带来生命的危险呀。家父临终前交代我们,做两个安稳的农夫就好了。”,原来,这么长的铺垫最终也还是这样的目的,李冕一直抗拒着再踏入权谋与征伐的世界,可是它们却一直如影随形。 “我也在你父亲第一次出征归来的庆功宴上,当时还不懂你的爷爷为什么会在皇家的赏赐面前诚惶诚恐,原来果然伴君如伴虎,离得越近,风险越大,但是你父亲的悲剧并不是因为他掌握了权力,而是因为他没有掌握更多的权力,他曾经有机会做到这一点,但是他选择了放弃。” 西境之囚:7.瀚海之道(下) 这个消息对李冕的影响,无异于在他脑海中炸响了一个惊雷,原来自己一直坚信不疑的父亲,未必是被冤杀,而是真的有可能参与到了谋逆之中。“您是说……” “他是否亲自参与,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即使他没有参与,也是他放任了谋逆的暗流涌动啊。贤侄,你是否想过,为何武卫十三司的人对你的父亲忠贞不二,又为何即使在他死后,也自然奉你为主?我想你该要明白一个道理,权力的来源是拥护你的人,而人们拥护你,是因为你能或者你告诉他们你能,带领他们完成想要完成的事情,武卫十三司的人选择你的父亲,因为你的父亲能带领他们取得胜利,能带给他们荣耀,更因为你的父亲在位时,他们就是帝朝军队里不一样的存在,当你的父亲因为皇帝的猜忌而岌岌可危时,他们的荣耀也即将化为乌有,你的父亲终究是皇帝的挚友,想要保全性命和财富并非难事,而他们在皇帝的猜忌面前将一无所有,于是谋逆的火焰开始燃烧,变成了一股你父亲只能顺从而无法抗拒甚至无法置身事外的浪潮,如果你的父亲表现果敢、处置及时,他本可以手握更大的权力,救下更多人包括他自己的生命,而他却没有。武卫十三司的这些人现在选择你,也是因为他们相信你和你的父亲一样是个少年英雄,能够在乱世里带领活着的人走出幽深黑暗的矿洞,恢复他们曾经荣耀的身份,而死了的人也能因为你们的胜利化身为正义事业的先驱,不至于枯骨也被钉上叛逆的污名。他们还认为他们现在悲惨的境况,也只是因为对你父亲的忠诚,你理应对他们负起责任。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必须坚持到最终的结局,死去或者胜利,如若你拒绝这个责任,他们还将推选出其他能够带领的人,比如侥幸逃脱的其他人。” “您确实深谙权力的本质呀,可是如果权力只能靠更大的权力去守护,一旦开始就是越烧越旺的烈火,知道吞噬所有,那为什么我不能选择从一开始就不接触权力呢?”李冕深施一礼,“如果王爷是为了武卫十三司而来,那请恕我不能从命。” “那么你还是没有明白,没有权力,你就什么都不是呀。当你不再是能够号令武卫十三司这只曾经最精锐的力量的人,你也就失去了再被我保护的价值,现在的皇帝陛下,正深陷叛乱的泥沼,他会不会选择杀死送上门来的逆党之后,来表示自己的决心和震慑其他人呢,即使你是他曾经的老师的儿子。而凭着将你们的人头奉上,我可以麻痹他再久一点。即使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命,也要想想你那个傻乎乎的弟弟吧?”瀚海王终于发出了**裸的威胁。 “你……”对李晟生命的威胁,确实刺中了李冕的软肋,他抬起头直视瀚海王,但他知道,在天牢里的弟弟以及其他人的性命,确实就掌握在瀚海王的手中,即使现在杀死瀚海王,也来不及驰援天牢,他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怎么?惊讶于我的无耻嘛?我也只是带领着一群人罢了呀,这群人是整个西境,也包括我自己,多少年了,我们只能呆在这大漠和大海之间的狭窄土地上,大漠保护了我们,也限制了我们,我们可以凭借着对大漠的熟悉,用30万人将80万帝朝军队钉在门口,但是也正是因为这大漠,我们必须严格控制人口的数量,军户是造了册的,每年的军需还是按着祖皇帝订约的时候供给,在广袤大漠的少数绿洲里面也种植不出更多的粮食,我们在你们看来的富庶是建立在父母掐死刚出生的孩子、老爷饿死吃太多的佃农的基础上的,幸而几百年数十代人的发展,我们从你们那里学来冶炼的技术、攻伐的方法,有了足够的储备,我承载的是瀚海人近一千年的梦想呀,乱世是最好的良机,我们当然会不计一切的推进车轮,不要说我的朋友的儿子,就是我,也是可以为了这梦想而被舍弃的呀。” “可是王爷,我们只不过是一群被缉捕、被流放、被圈禁的罪人,完毕业一定要我们参与,在西境的梦想里,我们又不能做什么呢?” “不,当你们群龙无首的时候,你们是罪人,是逃窜的散兵,但当他们在你的旗帜下汇聚起来的时候,他们就是曾经最精锐的武卫十三司的杀人利器。更何况,你们已经近乎于掌握了最重要的铁线关。” 听到瀚海王说出“铁线关”,李冕的心中不禁猛然一惊,他本以为这个由他暗中筹划的计划,只是组织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本来是想通过挟制铁线关作为最后和帝朝谈判的底牌,这样看来似乎是要成为瀚海纵横捭阖的一手大棋了。 “不必惊讶,等一下你就能了解为什么我知道这么多你们的秘密了。”瀚海王继续说道“现在的铁线关,看似是牢牢控制在皇帝的手里,但其实陆续转入了大量从武卫十三司投入监牢的军官,本来铁线关就已经有了大量的来自于军旅的罪犯,服役守关他们就更有优势,武卫十三司的军人们靠着你父亲的威名和远比其他军人更硬的拳头,轻易的就在镇守将军的眼皮子底下牢牢的组成了影子军帐,表面上顺从,但其实随时就可以将整个铁线关变成你李冕的地盘。我要你们做的也很简单,在皇帝的军队从瀚海进入厉王的腹地时,打开铁线关,让厉王的军队进入帝都。” “可是这样,对王爷又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真让皇帝剿灭了厉王,下一个被杀的或许就是我了,瀚海不仅不能成功得到他许诺的大漠出口的城池,甚至还将沦为帝朝的真正领地,只有让乱世久一点,他的军队才无力染指瀚海。” “原来是这样,那如果我答应在合适的时候打开铁线关的大门,王爷是否就能放我们所有人离开?” “贤侄,既然你已经注定终会参与到这乱世里,那何不早点呢?我说过瀚海的梦想,还需要名将。” “我想,王爷的这个邀请也是无法拒绝的吧?” “是啊,像你一样的名将之才,我又怎么舍得让别人纳入账下,还有我又怎么能确保在时机成熟之前,铁线关会一直遵守这个诺言。” “可是王爷是否记得,靖南王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所在?” “靖南王,哈哈哈哈哈”瀚海王突然发出大笑,“他会非常乐于见到我的账下出现一位熟悉的少年将军的。” “莫非王爷已经与靖南王有过深谈?” “正是,毕竟我们都曾经是无人在乎的二儿子呀,想要找到共同的话题,还比较简单。你大可不必担心靖南王,从今往后,就做我账下的一员大将,去建立你自己的功业吧,我很期待你能成为你父亲一样甚至超过你父亲的天下名将。” 李冕静默无语,此番来到瀚海,终究是无可避免的踏入乱世,只是在父亲死前,自己确实也想过要像他一样成为最闪耀的将星,成为在欢呼的人群中跨马走过的将军,成为黄口小儿奉若神明的将领,但当这一宿命以这样的方式开启,他也不明白父亲是否会支持他的选择,只是,先要活下来,不仅仅自己,还有弟弟。 “贤侄,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说完,我想让你再见一个人,是你的故人”瀚海王转头向身后的帘子里说到:“出来吧。” 一位约莫四十年纪的女子从帘后缓缓走出,穿一身青色素衫,来到李冕面前,弯腰施礼,“见过少将军,少将军小的时候,我也抱过你呢。” 西境之囚:8.二王联手 “夫人想必就是司马夫人吧,如此的话,那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青色素衫在帝朝是教坊女的穿着,寻常人家均不会有此打扮,当年谋逆一案,武卫十三司校尉以上的军官被流放被杀,他们的女眷都被投入教坊司,沦为官妓。 “是,奴家在少将军生辰的时候,曾随夫君进府,抱过当时还在襁褓里的少将军,将军当年待我们如同自家亲人,武卫十三司是一直忠于将军和少将军的,只是弟兄们等得太久了,少将军莫怪。” “司马将军,自小父亲就让我叫他叔父,按此说,夫人该是我的婶婶了,请受李冕一拜。”李冕双膝跪地,便要磕头。 “少将军这可使不得”司马夫人就要伸手去拉李冕,却似乎又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一双手就那么缩在空中,“奴家现在只是一个罪人了。” “司马将军死在了送我突围出去的路上,夫人您受我一拜,当之无愧。” “多谢少将军,少将军宅心仁厚,有将军遗风。”司马夫人终于还是收回了手,挺直了身子,袖手立在李冕身旁,“可是少将军要是真的记得奴家夫君以及其他所有为了将军和少将军而死的人,就不应该在聚拢人心举起义旗的事情上延宕。” “司马夫人说得有理,我确实是一直没有定下决心来。”李冕的目光越过了眼前的司马夫人,望向门外,此时月中半空,房前的天井里洒下一地清辉,恬静而又安稳,“只是我一刻也不曾忘记那些浴血的叔伯还有哥哥,当年阿大阿二突然出现在雪山下的院子门前时,阿公告诉我,再次恢复武卫十三司的旗帜,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带领活着的人走出黑暗,这就是我不得不履行的宿命。我只是一直没想好怎么去做,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司马将军死了,王校尉死了,胡参将也死了,我不想再让留下的司马夫人、张校尉、陈参将也死去,可是举起义旗的一刻,就一定会不断有人死去呀,除非义旗再次倒下或者帝朝的白虎大旄倒下。真的要这样不死不休嘛?” “少将军,你觉得当年奴家的夫君,还有那些参将、那些校尉,为什么宁愿舍弃了性命也要保护你活着离开?因为他们是军人呀,我曾经不理解为什么夫君在提前收到了消息的时候没有和我一起离开帝都,而是义无反顾的去了将军府,直到我来到了列罗城,遇见了一个个从城墙上下来的老兵,才知道对于军人而言,宁愿站着死,却也不能跪着生,他们从来也不怕死去,怕的是死得窝囊,武卫十三司的校尉和参将们,现在年纪大的也该五十了,时日无多了,只能日复一日的在铁线关里接受着来自金吾卫或者是羽林天军的纨绔子弟的呵斥,他们怕自己即使到死也得不到清白,即使到死了也只能被扔在铁线关的罪人洞里,仍由尸骨被豺狼啃食,即使要死,他们也希望是在少将军的带领下,为自己和同袍洗掉耻辱的逆贼的称号呀。” 李冕陷入了沉默,是啊,有时候死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对于有些人来说,远有比死去更可怕的东西呀。 “如此,那便请司马夫人们告诉弟兄们,等待李家的再飘扬在铁线关下吧。” “啊,好,奴家这就去办。”司马夫人,转身的时候,眼角带着喜极而泣的泪滴,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回身,谨慎的跪下问道:“王爷”。 此时一直不曾开口的瀚海王终于开口了,“去吧,既然你们的少将军已经投入了我的麾下,你们武卫十三司的事情以后自向他禀报就是了”瀚海王望向李冕,“我们瀚海人,要的并不多。” “王爷自当放心,此时起我就是瀚海账下的一员小将,武卫十三司会信守对您的诺言,只是不知您和靖南王的结果如何,我又当如何应对。” “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一家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从生下来就好吃懒做,二儿子却既能读书又能干活,可是父亲一直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大儿子,二儿子只能在旁边看着,有一天二儿子实在忍无可忍,便问他的父亲为什么自己远比哥哥优秀,却什么都没有?而他善良而又老实的父亲想了很久,确实也没想出来自己为什么要犯这样的糊涂,可是好像从来就是这样的啊,他也是大儿子,他也有一个弟弟,弟弟也是从小就和他的生活不一样啊,即使后来弟弟有了两个儿子,二儿子也是什么都得不到呀,他只能回答自己的儿子,因为传统就是这样。” “您和靖南王,都是这样的二儿子呀,从来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传统就是传统。” 在闵人的说法里,有个词叫“瀚海王的二王子”,说的是那些华而不实看起来尊崇但却左右不了自己命运的绣花枕头,就好像在祭天大典上被奉献的牲畜,披着五彩丝线编成的袍子,走在仪仗队伍的最前面,甚至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的御辇也只能在它的身后,一路上将挂满民众抛洒向它的花瓣,最后在太庙被一刀插入喉咙,所有的荣耀其实只是为了在最后杀掉它之前,让它安分一些,要是它能带着满足的笑容向列祖列宗带去好消息,就略微能够有些价值了。 “说得不错,而且即使同样都是二儿子,他也比我倒霉得多,我的哥哥死在了我的前面,给我留了一个王位,他的哥哥却想杀死他。” “王爷是说,皇帝已经决定了要对瀚海动兵?” “确实,贤侄果然聪明。帝朝军队会借道瀚海转移到厉王军队的后方,瀚海人对于突然出现的帝朝军队,怎么可能没有戒心,而靖南王其实是作为人质来的,让瀚海放心,一旦盟约失效,我的二儿子将会在帝都被处死,而靖南王自然也不可能或者离开瀚海,只是我失去的是儿子,皇帝失去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弟弟,还为自己的儿子除掉了有野心和能力的皇叔,怎么算都是他赚了,所以,我就和他达成了协议,既然御座之上那个人想让我们两个人死,那我们就一起先活下来吧。” 西境之囚:9.翠微公主 在列罗城下的惊变发生的同时,在遥远的千里之外的帝都,一场闹剧也正在上演。 徐鹏举是金吾卫里负责看守武库的校尉,最近几天他常常觉得暗处总有双眼睛盯着他,当然作为看管皇帝的御用兵器和各种宝贝的人,他和他的下属每天都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从遥远的北方的朔方城的醉汉的炫耀,到近在眼前的东宫的小侍卫们比拼胆色的吹牛,似乎已经有无数人从他们的刀下全身而退,还带走了一件件宝贝,但事实是徐鹏举镇守二十余年,进入武库的苍蝇都没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但是最近让他察觉到的这双盯梢的眼睛却有些不同,可以说是拙劣,或者不如说是放肆,本来应该在暗处的它,似乎没有办法很好的把自己隐藏起来,想要藏起来在暗中窥视却反而到处都是破绽,又或者说是毫不介意被徐鹏举感知到,就好像小时候捉迷藏的时候,把自己的脑袋藏进柜子里却露出大半个屁股的小伙伴一样,要么是傻,要么是对被发现了的结果毫不在意,当然也有可能两者都有。 帝都修在七圣山的南麓山脚下,帝都是一座雄城,东西约3000丈,南北达2500丈,偌大的皇宫就在帝都的正中心,东西达千丈,南北也有800丈,中间宫室数百,楼台上千,正中心是皇帝临朝听政的紫微大殿,紫微大殿前后分别是皇帝宴请百官的朝飨殿和日常休憩的皇极宫,而武库就在皇极宫的东南边,到紫薇大殿和皇极宫的距离均等,方便皇帝临朝之后就寝之前都能过来操练武艺和校阅侍卫,皇朝起于征伐,历朝皇帝都不曾断绝习武,甚至为皇子之时的武艺也是皇帝考量太子人选的关键因素之一。 最近皇帝因厉王反叛之事,频繁与王公大臣们商讨军机,来武库的时候非常的少,金吾卫们都有些懒散,徐鹏举正琢磨着到底是宫中的哪位贵人无聊到每天盯着武库。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却打门外走进来宫女,身后跟着一个小内监,太监虽然穿着绾色的袍子,能在宫内行走,却和宫女一样都扎着粉色的腰带,看来是皇帝派到长公主府里的内监,而那宫女待走近一点,赫然正是长公主身边最亲近的女官林妙儿林尚宫,她可是宫内大部分侍卫和内监都头疼的人物,常年仗着长公主的宠信,傲视旁人,稍有轻慢便大吵大闹,偏又生得一张利嘴,以讥讽为能事,打是不能打的,说又说不过,往往叫人无可奈何,而长公主又是先帝老来才得的小女儿,又是当朝皇帝最为疼爱的小妹妹,自然是恩宠非常,侍卫和内监们几乎都是绕着林尚宫走。 倒是那内监看起来有些眼生,虽然低着头走路,但也能看出模样清秀,容貌即使不说俊美,在宫中的所有内监里也是出类拔萃的,特别是头发,看似是随意揉成一团好塞进支棱的四角帽里,但是露在额前的仍像是黑色的锦缎一样顺滑,似乎随时都能从帽子里滑落出来。 一想到自己居然对一位内监饶有兴致的品评,徐鹏举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赶紧立直了身子,对林尚宫施礼问到:“不知尚宫突然来到武库,有何吩咐。” “咳咳,那个,本宫奉长公主的口谕,过来取几本兵书和一些兵器,长公主要操练府中的侍卫,为陛下平叛出力。”想来是觉得靠公主府的侍卫平叛这个想法确实过于好笑,林尚宫在说话的时候都有些结巴。 徐鹏举倒不以为意,毕竟这位长公主从下就饱受宠爱,自小就古灵精怪,也不像世家女子和其他皇室近支女子,专心女红或诗书,反倒喜欢舞刀弄棒,偏偏先皇觉得颇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英雄气,还让她和太子以及二皇子两位嫡皇子一起跟随金吾卫指挥使学习武艺,两位皇子也爱惜妹妹,几乎有求必应,每当指挥使新教了什么招式,满皇宫的侍卫就被三兄妹追着到处打。 “那尚宫是否有陛下的手谕。”毕竟皇帝武库,除了珍宝兵器还有很多秘密,涉及到取出东西,都是需要皇帝亲准的。 “陛下对我家公主自幼宠爱,年年极尽封赏,拿几卷兵书还值得去讨陛下的手谕?陛下最近可是忙于平叛,嘱咐长公主可自行其是。”遇到阻拦的林妙儿,立马就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还不赶紧给我让开,要是公主等得不耐了,有你们好看。” “林尚宫教训的是,那请尚宫随我来吧。”徐鹏举转念一想,虽然按规矩是需要手谕,但以陛下对长公主的恩宠,即使讨要,陛下也断无不给的道理,再者即使她们要拿出什么东西,最后也还是要从自己这里离开,到时候再核查即可,便让开了道路。 林妙儿趾高气昂的推开了门,身后的内监也低着头快步跟了进去。 内监进门之后,却是林妙儿转身快速关上了门,伸手取下了内监头上的帽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泻开来。 “可把我憋死了,这帽子里面可真热。”内监拿过林妙儿手上的帽子扇着头发,却是女子的声音。 林妙儿见状赶紧重新拿过帽子,给这人扇着风。“可委屈公主了,公主为何非要自己乔装过来,让奴婢过来取一下或者让他们送到府上都行啊。” “这可是二哥交给我的事情,我当然要自己来办了,更何况他要我带到瀚海去的那柄枪,可是皇帝哥哥自己藏起来的,你随便来找不是找死嘛。” 伪装成内监的少女,正是帝朝的长公主翠微公主殿下,脱下了帽子之后,她似乎瞬间得到了解放,扬着头轻快的向前走去,身旁经过一件件镶金带银的刀枪剑戟,在她眼中视若无物,林妙儿穿着女官的鞋子,在后面快步走着,想要跟上她的步伐。 穿过一排排的兵器,她们停在了一扇虚掩的门前,虽然早已经探听清楚,皇帝此时正在朝飨殿和将军们议事,长公主还是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把耳朵放在门上,对林妙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着门里的动静。 确认门内无人之后,长公主推开了门。这是武库内的练功房,中间的地面光洁,空无一物,两边各有一个兵器架,都摆着镶嵌着龙纹的兵器,正对着门口,靠墙的是一张长案,上面横放着一杆长枪,通体乌黑,枪尖在房顶垂下来的吊灯的照射下,泛着金色的光芒,蜿蜒着一条内嵌的蛇形血槽,没有龙纹。 这是一杆地位比皇帝自己的兵器都要高的枪。 “找到了,就是它了,我马上可以去瀚海找二哥玩啦。”少女高兴得几乎要雀跃起来,发出爽朗的笑声。 “可是,公主,这杆枪这么长,我们怎么拿出去呀?” “直接拿出去不就好了嘛?”长公主对女官的疑问似乎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公主殿下,您忘了靖南王说了这件事不能让陛下知道嘛?看门的校尉一定会给陛下禀报我们具体拿了什么的。” “啊,是呀,我想起来了,让我想想”突如其来的难题似乎难倒了少女,她蹙起了眉头,“有了,二哥还说了,这杆枪是可以拆成两截的,这样我就可以把它放进袍子里面带出去了。” 长公主伸手就要去拿那杆枪,单手握住中心往上一提,枪身却纹丝不动。 “这什么鬼枪?这么重的嘛,比去年皇帝哥哥赐我的寒铁枪都重。” 长公主换做双手,勉强将长枪从提了起来,招呼林妙儿一起,将枪身分做了两截,放进了公主所穿的宽大的内监袍子里。 林妙儿转身就准备走出练功房,却被长公主叫住了。 “你进门的时候说的是我要借兵书和兵器,结果空手出去,金吾卫们会起疑的。”少女随手从两边靠墙的书架上拿下了几本标着《帝国方略志》、《帝国武备志》、《寰宇志略》之类的书籍,再到兵器架前拿了一把镶嵌着龙纹吞口的直刃长刀,回到林妙儿身前,“这几本书你拿着,刀我提着,我们出去吧。” 西境之囚:10.公主窃枪 长公主把头发拢回了帽子里,又恢复了那个俊秀的内监的模样,打开了武库的门,冲着拘谨的林妙儿得意的一笑,让她走到前面来。 门外,徐鹏举和金吾卫们正等着在,“林尚宫,还请把您取的东西给我们看一眼,宫里规矩,小的们也只是按规矩办事。” 林妙儿也不答话,将手中的几本书扬了扬,由着拿着纸笔的金吾卫把书名都记下来,长公主低着身子,双手把临走时取的刀恭恭敬敬的举过头顶。 “鎏金衔云刀,想不到尚宫虽然是个女子,选刀的眼光倒是不错,这可是陛下的十锋之一呀。” “这乃是长公主指名要的。徐校尉看也看过了,该记的也记下了,本宫能走着吗?公主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 徐鹏举挥手放行,长公主下意识的挺了挺身,虽然那杆长枪已被拆分为两截,但缚在背后还是会限制弯腰,方才等候记录的时候,长公主被勒得生疼,此时终于可以离开,仿佛如蒙大赦,不自觉就露出了马脚。 “慢着”徐鹏举自然也看到了内监不寻常的反应,拦下了主仆二人,“这位公公倒是面生的很,我以前没在宫里见过啊。” “他是,嗯,他是刚进宫没多久的。”林妙儿终究是明着横惯了,今天这样总是有所顾忌的事情还真没做过,不自觉就慌张起来,“陛下看他长得清秀,就直接安排到了公主府了。” “是嘛。”徐鹏举上下打量着长公主,绕到身后问道“那敢问公公的名姓,是哪位公公带到公主府的?” “我叫黄阿吉”长公主憋着嗓子,学出了几分小内监们初到宫中微颤的腔调“当时带我去长公主府的是司礼监的王公公。” 公主府最近确实新来了一个叫黄阿吉的小内监,而王公公也是众人熟知的常在公主府走动的宫内太监。 徐鹏举觉得可能是新入宫的内监还没习惯宫里的规矩,正要放行时,却发现内监宽大的袍子在肩膀处有两个突起,看他露出袖子外的手并不粗壮,似乎更不像是肩胛骨能够撑起宽袍的人。 “那公公的衣服里又藏了什么?”两位金吾卫快步上前,就要搜内监的身。 “慢着”林妙儿眼见事发突然,赶紧大声加以制止,一旦公主被搜身,她们取枪的事情败露是小,公主名节有损,这里的人只怕是一个也活不了,“徐校尉这是要做什么?” “林尚宫,末将职责所在,必要保证武库藏兵不得有失,我怀疑这位公公夹带了东西,如果没有,公公自行解袍让末将过目也行。” “大胆!你是怀疑公主府的人会偷东西?不怕长公主震怒嘛!” “末将不敢,只是末将职责所在,不能放过有异之人,还请林尚宫海涵”徐鹏举俯身,即有两名金吾卫横刀拦在了林妙儿身前。 “请公公自行解衣”徐鹏举直视内监的眼睛,那内监却似乎毫不慌乱,看了眼被拦住的林妙儿,还笑了起来,伸手取下了头上的帽子。 “徐鹏举,你好大的胆子,连我公主府的人也敢怀疑。我今天就是不解这衣服了,我倒要看看,谁敢搜我的身!” 霎时间跪地声响成一片,当长公主摘下帽子,恢复了平常的语调,金吾卫们立刻就知道大难临头了。 徐鹏举跪得最快,毕竟想要在危机重重的皇宫大内里活下来,光靠刀快是显然不够的,他把头深深的按在地上,“末将惶恐,不止是长公主殿下亲自驾临,唐突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徐将军尽忠职守,何罪之有呀,本宫不仅不会怪你,还要好好的赏赐你呢。”,恢复了长公主的身份,少女不自觉的就将一只手臂抬起,横放在腰际,而另一只手臂则背到身后,恢复了长公主的仪态,林妙儿赶紧越过了面前跪了一地的金吾卫,过来替她整理不合身的内监服上抻出的褶皱。 少女略为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就赏你去铁线关,顺着矿道下到山里,做一个黑甲将军好不好呀?” 铁线关除了是连接南北的军事要处之外,其关内山脉里还有煤炭,所以驻守官军也同时承担着开采煤矿的职责,但做黑甲将军,这是要把自己扔到矿洞里面做挖煤的奴隶呀,徐鹏举念及此,把头磕得像捣蒜一样“求长公主饶过末将,末将上有老下有小,最近孩子刚入了城里的大儒董青书先生的书院,这年年的束脩都不是小数,全赖末将在金吾卫里当差,求公主念我……” 耳听着絮絮不断的求饶,长公主简直不胜其扰,暗自腹诽这徐校尉原来不止是传说中的“快刀手”、“快跪公”还是一个“多嘴婆”,赶紧打断了犹自不停说着的徐鹏举。 “够了够了,停下。念你也是忠于职守的份上,本宫这次就放过你啦。那你还要不要搜我的身了?” 前一秒还因被赦经历了短暂的喜悦的徐鹏举,又开始了捣蒜,“末将万死不敢,万死不敢……” 听着徐鹏举又开始了不停的絮叨,长公主再也端不住仪态,拉上身旁的林妙儿快步向外走去,身后还一直不停传来“万死不敢万死不敢”的回响。 徐鹏举不停的磕着头,也不知道念了多少句“万死不敢”,围跪在身边的部属们终于也受不了了,有人轻轻捅了捅他,小声说“将军,长公主已经走远啦。” “走啦?”徐鹏举先抬眼四处看了看,确信长公主已走之后,飞快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就进了武库。 片刻之后,金吾卫们又看着自己的上司快步向着外面走去,边走边吩咐道:“我要去面圣禀报要事,你们把守好这里,一个人也不许放进去,即使是长公主再回来也不行。” “是。” 皇极宫内,徐鹏举跪在地上低着头,悄悄的把头抬起来看向御座后的那个人,那人背对着他站着,身穿明黄色的长袍,却绣着白虎的图样,而不是朝服上的九龙纹章,双手放在身后,昂着头,似乎在看宫顶梁上雕画的双龙戏珠,从他说完刚刚发生在武库的事情之后,那人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是说,她拿走了焚灵堕云枪?”那人终于再次出声,却还是背对着他。 “是的,长公主拿走了那杆枪。” “你出去吧,记得给门外的公公说,让他去宣朕的妹妹进宫。”那人回过身来,其实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或许是因为连续半个月几乎通宵达旦的军事会议,眉间却满是倦容,没有了少年的英气,帝朝将军们的任务除了平叛,还有其他的事情,翻来覆去讨论了很久,都没有给他一套完美的方案。 “朕的小妹为什么一定要拿这杆枪呢?”在徐鹏举离开之后,他自言自语道。 西境之囚:11.沙漠遇袭 皇帝坐在御座后,看着内侍呈上来的书信,确实是公主的笔迹,言语间也满是少女活泼的气息,说着自己一时兴起,想要离开帝都去见识更大的天地,一路游山玩水,直到和身在瀚海的二哥汇合,如同所有的小妹一样撒着娇要皇帝哥哥不要怪罪,也不要惦记,等到玩尽兴了,自然就回来了,到时候还会给哥哥带回有趣的小玩意儿。 信中却只字未提她为何要拿走那杆逆贼的枪,这让皇帝起疑,而她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对二哥靖南王的偏爱,既令大哥感到嫉妒,也让皇帝更生杀机。 “朕的小妹果然还在天真烂漫的年纪,她还没明白生在帝王家的无奈,哥哥们终究是要踏进权力的战场啊,要是她的大哥向二哥举起了刀,她又能原谅我嘛?” “陛下,长公主是重情的人,陛下终究是她的兄长,事成之后,也是唯一的兄长了。她会选择自己的兄长的。”皇极宫高悬着四行三十六盏宫灯,照得端坐中央御座的皇帝遍体生辉,却依然照不亮被巨大的柱子遮住的地方,柱子投出的阴影里,站着一位黑甲的将军。 “是啊,宇文卿,重情的人终究会选择自己活着的亲人。可是你却为什么背弃了你的父亲呢?” “夫子之情是为小情,君臣之情实为大道,臣生于天地间,自当守大道而忘小情。” “好一个守大道而忘小情,原来朕的爱将不仅仅枪法了得,军阵了得,还是个通晓经义的先生。宇文先生可否准备好了朕要的伏兵?” “启禀陛下,伏兵已备好,就等陛下一声令下,就能诛灭叛贼余孽。” “很好,你先下去吧,朕有些累了。” 望着宇文烈离开之后空荡荡的皇极宫,白义山有些怅然,要是在登基之前,自己应该会带着一批死士暗中杀掉陷害自己的老师的人吧,虽然得知消息的时候,老师已经被杀,父皇的旨意也断无回转的可能,但等到自己登基之后也还能为老师平反,先杀掉那些佞臣,也算是为老师尽了一份作为学生的心理,可是突如其来的厉王叛乱把一切都搅乱了,他只能选择和当初陷害老师的势力合作,先登上皇位,为了取得他们的信任,还要重用宇文烈这种弑亲的罪人。 为了身下这把世间最难坐的椅子,他先背弃了老师,还将杀死自己的弟弟,准备杀死未曾蒙面的叔叔,让无数的儿郎走上战场赴死,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只有结束现在的混乱,掌控一切,才能让所有事情回到他所想要的状态。 而此刻远离帝都朝向瀚海的官道上,一行人正骑马疾驰,为首的两人是男子装束,穿着世家公子的长袍,额上扎着发带,头顶短髻,身形有些瘦弱,一人面目清秀,马鞍上挂着一柄直刀,一人脸庞却有些圆润,马鞍上挂着一个浅色包袱,两人身后跟着五骑黑色短衣的的武士,武士们身形魁梧,特别是和最前面的两位公子比起来就更加威武了,武士们把直刀插在腰际便于随时拔刀,背后背着短弓,马鞍上还挂着箭囊。 这一行人行色匆匆,遇到有人也丝毫不减马速,吓得路上行人纷纷闪避。 马队穿过一处村落时,似乎恰好赶上迎神的社会,扮成各路神佛游行的乡民们闹哄哄的堵在官道上,被疾驰而来的马队惊到,有些人根本来不及闪避,直愣愣的跳进了道旁的农田,脸上的油彩沾染了淤泥,身上的彩衣也撕得七零八落,马队前面的俊秀少年看到这样的场景,觉得特别好笑,偏过头来指点给同伴看,两人两马凑近了开始聊起天来,不自觉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我们的信鸽应该早就到了瀚海了吧,二哥肯定已经收到了我们的消息。” “嗯嗯,靖南王肯定已经在翘首等待公主啦。” 少女听到想要的答案,爽朗的笑了起来。 “我们到哪儿了,还有多久可以到瀚海?”乔装的长公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她身边的林妙儿向后招了招手,一位黑衣武士快速骑马切到了前面,“禀公主,我们已经到了灵州城外,过了灵州城,就是瀚海的大沙漠了,我们需要先到灵州城置办穿越沙漠所需的辎重,穿越沙漠一般五日即可,总得算起来,还需要六天时间。” “还要这么久啊,我们从帝都到这灵州城,快马也才一天半的行程,这大沙漠就要五天?” “沙漠之中干渴难捱,马和骆驼脚力都没有在外面那么轻快,而且遍布流沙,人马陷入其中往往不得生还,因此需要格外小心。” “行吧行吧,那咱们赶紧进城置办辎重,争取早点出发吧。” “是。” 马队进入灵州城内,为避免麻烦,长公主并没有透露身份,但是为首的短衣武士却出示了羽林天军的腰牌,说是要去瀚海执行紧急军务,轻易的通过了管束严格的沙漠边城,进入了名义上还是帝朝国土却并不受管束的瀚海境内。 一行人进入沙漠之后,凭着在灵州城内采买的充足的辎重和经验丰富的向导,避开了所有流沙,三天就走完了平常马队四天的路程,列罗城似乎近在咫尺了。 武士首领拿着羽林天军的腰牌,让城内守军推荐最好的向导,守军带过来两个精瘦的汉子,说是常年穿越沙漠往来两边的向导,分别叫胡老二和马大,一路上这两人确实显得经验丰富,准确绕过了一处处危险,白天总能在被风吹乱了的沙坡里重新找到捷径,晚上总能找到最安全的地方搭上帐篷,只是总和马队分开吃饭,说是吃惯了自家做的干馕,有武士找他们要了一块,干涩非常难以下咽,就由着他们去了,他们还会在晚上的时候喜欢在自己的帐篷上挂上一盏红色的灯笼,武士们在第一晚的时候还特意问起,他们说是祈求上苍保佑旅途平安的风俗。 即将走出沙漠的最后一个晚上,太阳还没完全落尽的时候,向导早早的就让马队搭起了帐篷,一如既往的在自己的帐篷上挂上了红灯笼,在晚饭的时候,两个向导在远离马队的地方吃着自己的馕,似乎是说起了开心的事情,马大跳起了舞,胡老二掏出了酒囊,长公主一行看着他们唱唱跳跳,渐渐的目光都聚了过去,武士们都是军中的汉子,一路走来为了保护公主都没有饮酒,此时看向胡老二手中酒壶的目光写满了渴望,武士首领试探的看了看长公主。 “去吧去吧,明天就出沙漠了,不会有什么事的。”长公主挥了挥手。 得到允许的武士们,立马就有人拿起了自己的烤肉走向胡老二,拿肉换了他的酒囊,走在后面的武士首领索性就把两人拉了过来,围成一圈吃起烤肉喝着酒了,林妙儿还惦记着长公主的威仪,拉着她回了自己的帐篷。 长公主在帐篷里,听着自己的武士们趁着酒劲唱起了帝都附近乡下的民谣,这首民谣在她小时候和哥哥们偷偷出宫去玩的时候,也曾听人唱起过,歌声飘过来,她又想起了和哥哥们小时候嬉闹的时光,长大之后,大哥做了太子,越来越严苛,总是和她说一些大道理,等到后面做了皇帝,就更没有什么笑容了,只有二哥还待她像个孩子。 伴着歌声,想着小时候的趣事,长公主慢慢进入了梦乡。 武士们的欢闹持续到了夜半就都各自散去睡着了,酩酊大醉的武士们似乎没人注意到两位向导悄悄的离开了营地。 此起彼伏的鼾声里,一位武士尿急走出了自己的帐篷,绕到后面正解开裤子的时候,听到了轰隆隆响雷一样的声音,他睡眼惺忪的抬头看去,天空中明月高悬,并没有闪电,此时他感受到了地面震动的声音。 是马队,很大的马队正向着营地奔驰而来,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了武士,他快速的跑回营地,大叫着想要叫醒还在沉睡的伙伴们,向导们帐篷上的红灯笼在沙漠月夜里的冷风里摇曳着,显得格外的扎眼。 西境之囚:12.列罗援军 陆续被叫醒的武士们快速反应过来,聚拢到公主的帐篷旁,围成一圈,将公主护在中央,长公主撩开帐篷的门走了出来,她换上了更轻便的短装,手里握着前面挂在马鞍上的长刃直刀,林妙儿虽然也换上了短装,但是双手却抱紧了长公主的胳膊,有些紧张的颤抖,相比之下,长公主显得镇定很多。 毕竟是大闵王朝的公主,从小就处于严密的保护里,没有真正体会过危险迫近的感觉,再加上宫中的仪态约束,想要表现得处变不惊并不难,但其实长公主的内心也很惊慌,虽然脸上犹自镇定,却终究也只是十六七岁的少女,从小在深宫长大,偶尔淘气的外出也是在戒备森严的帝都,到处都有潜藏的金吾卫护卫着,而此时此刻却是在生疏的大漠,身边只有区区五名忠心的护卫,武士首领的脸紧绷着,更让她觉得不安了。 马队的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骑手们兴奋的呼啸声,随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越聚越多,一支黑压压的马队包围了他们,约莫看过去,围着他们的不少于百骑,而在面对着他们的正前方,马大和胡老二也在马队的前面。 “呸,这两个狗贼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最早被惊醒的武士狠狠啐了一口说道“早不拿晚不拿,偏偏今天把酒拿出来,果然是有阴谋。” “是马贼,只怪我们轻敌,遭了算计,现在无论如何,必须保护公主周全”武士首领厉声喝道。 武士们紧了紧手中的刀,一同答道:“喏!” 也同样是因为出于对向导的信任,他们把营帐搭在了几片沙丘中间的低洼处,此刻马贼们正居高临下的从四面的沙丘上向下缓缓缩小着包围圈,仗着地势,只需要一个俯冲就能将公主一行冲散,挟着马势的弯刀能够毫无阻碍的划过公主和武士们的喉咙,但是马贼们似乎并不急于进攻。 “狗东西,你们不是说这群人喝了你们混了药的酒,肯定都还在沉睡,我们可以肆意妄为嘛?”马队里似乎是首领一样的人扭头向他身边的胡老二。 “是啊,大王您看以前收货的时候,灵州城的那些护卫不都是和睡死了一样嘛,我们也是用的一样的量啊。” “那这些人怕不是一般的富商,你们两个狗东西,可别让爷爷我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不管是什么人物,大王既然来都来了,兄弟们可都是想着要发财的呀”另一边的马大露出了阴险的笑容,“而且您看中间的那两人,站着拿刀的绝对不是男子,只怕是个美艳的姑娘呢,大王正好收了回去做夫人呀。” “当真?” “当真,这群人这几天可是都像护着女子一样的护着她呢。” “放”,武士首领朗声喊出一个字,干净利落,立马有一串红色的焰火直窜高空,炸开一朵红白间杂的蔷薇花,这是长公主专属的告急焰火,大陆之内任何见此焰火的官军或者护卫队,必须在第一时间赶到焰火升起的地方,而为了发动更多有效的救援,无论官民,帮助长公主化解困境的,可得百金到万金的封赏。 “在援军到来之前,死保公主无恙!”武士们半弓着身子,横刀于盾前结阵,已然打算用身体作为卫护公主的屏障,他们冷眼盯着马贼们的动向,随时准备着用刀斩断冲到面前的马蹄,羽林天军的自信让他们即使在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面前也不绝不会认输。 “娘的,这是精锐官军,看来碰上不能惹的了,赶紧杀完就撤吧”马贼首领举刀又快速劈下,身旁的马贼们松开了勒紧马肚子的腿,呜啦啦的叫嚷着冲向羽林天军“中间两个给老子留活的。” 在列罗城外,少年将军正带着一队轻骑绕城巡查,士兵里最近一直流传着他和兄长是瀚海王流落在外的儿子的说法,毕竟突然出现在瀚海军队并直接被委以重任,确实很像是裙带将军。 听到焰火升空的声音,少年抬头望向天空,那朵蔷薇花开得热烈,煞是好看,却不及一瞬就快速的暗淡下去了。他并不认得那是长公主的焰火,但是最近常有一队马匪在沙漠里横行,杀了不少客商,哥哥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剿灭这队马匪,在空旷的沙漠里,夜里没来由的升起焰火,怎么都令人生疑,无论是不是要找的马匪,他都要过去看看。 催马挥手,轻骑跟着他向着焰火疾驰过去。 武士们依旧紧紧的握着盾,但只剩下四人,处于核心的长公主也已经拔出了长刀,双手握持,严阵以待,在她的身后,有一名武士半跪在地上,拄着长刀,支撑着身体,另一边的胳膊无力的垂下,脸上糊满了粘稠的血迹,林妙儿在他身边扶着他,止不住的颤抖,刚刚有一名马贼在快要靠近武士们的时候跃过了盾阵,想要直奔长公主而去,一名用自己的身体撞向了马贼的马腹,将马贼生生顶偏了方向,给长公主留出了抽刀挥斩的时间,而这名武士却被撞倒在地,胳膊撞在沙地上,生生的震到骨头碎成了一截一截,此刻那匹马的身子在圈外,而马头就在长公主的脚下,她所持的,正是那天从武库拿的鎏金衔云刀,最锋利的***,皇帝十锋之一。 武士首领已经感到了自己手臂上传来的震颤,他已经快要握不住刀了,小臂上被弯刀划出的口子向外翻着,血红的肌肉露在外面,幸而他们没有弓箭,否则只怕自己早已经成了刺猬,他这么想着。 此刻,每一名武士都受了伤,但依然尽力维护着阵型的稳定,马贼持续不断的游走发起进攻,留下一地的尸体,但其实相对于马贼整体,被杀的微乎其微,再来一两波新的冲击,武士们只怕就再也没有活口了。 马贼们新的一轮冲锋来了,武士首领向后弯腰,让过了直奔自己而来的马头和弯刀,深入马腹之下,拿直刀划过了马肚子,却被后蹄踢个正着,一瞬间血气上涌,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马上的马贼从马上落到了他的身后,向他的脖子举起了弯刀。 正在此时,一杆长枪带着尖啸划过他的身旁,直直穿过马贼的身体,将马贼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他扭头望向长枪过来的方向,一队身穿瀚海皮甲的骑兵出现在月色下,为首的将军,目似朗星,掷出了长枪的手,顺势提起了马鞍旁的长弓。 “蔽!”,武士首领喊出这个字的同时,双手顶盾靠近公主,将她牢牢护在盾下,其他武士也一样做法,他们用身体和盾牌给公主搭起了一面围绕周身的大盾。 耳旁传来弓箭刺破身体的声音,马贼一个个从马上跌下,倒在了黄沙里。 西境之囚:13.少年不跪 随着援军的多番齐射,还能坐在马上的马贼已经寥寥无几,大部分都身中数箭,倒在地上已然气绝,少部分虽然还没有及时死去,却也只能哀嚎。而且这射出的箭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全部避过了护卫着长公主的武士们。 李晟挂好弓,抽出长刀,瀚海的轻骑们随他一起冲下了沙丘,干净利落的解决了剩下的马贼,王攀紧跟在他的身后,说来也是奇怪,瀚海王明明用“免责牌”免去了王攀的罪责,却又突然把他从守城的参将贬为轻骑的校尉,投到了李晟麾下,不过王攀倒也安于现状,没什么意见,还靠着自己还瀚海军中多年的经验,时不时给李晟指点局面,提供一些建议。 马贼首领早已经被从马背上射下,慌乱中不少马从他的身上踏过,半边尸体已经被踩得埋进了沙里,一只眼睛被踩碎,鼻梁处也被踩断了,不过好像即使还原出来也还是张很丑的脸。李晟挥刀将他的首级在脖子处斩断,手握头发将首级放进一个缎袋里,系在马鞍旁,调转马头,去取那杆钉住马贼的长枪。 李晟拔起枪,扭头看向仍然保持着警惕的武士们:“你们是军人?” 瀚海和帝朝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帝朝军队进入瀚海是足以激起瀚海人愤怒的事情,何况自己和部属们还是乔装的,难免有些说不清楚,武士首领一时拿不准怎么回答。 “不用隐瞒了,你们阵法配合这么熟练,还不是一般的军人吧?来到瀚海要做什么?”马上的少年将军口吻轻描淡写,似乎并不是太在意对方是军人,只是想要求证自己的判断罢了,对方是军人或者商人,对他没有太大的区别。 被轻视的感觉让武士们觉得不太好受。 “我来说吧”长公主推开护卫在前面的武士首领,抬头望向马上的少年,林妙儿却在此时当先冲了出来,端正仪态,朗声说道:“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大闵的的长公主殿下!” 武士们收刀面向长公主跪下,瀚海的骑兵们也纷纷勒住马头,就近向着长公主的方向跪下,虽然瀚海自行其是已经数百年,但白氏皇族依然是他们认同的天下共主,该有的礼制还是需要遵守。 但是李晟没跪,他甚至都没下马。 他望向那个人群中的少女,虽然是皇室的贵胄,却扎着干练的发髻,穿着男子的短装,大半截细细的胳膊露在了外面,手腕似乎比手中握着的直刀的刀镡还要细,在月光和沙漠的双重映衬下,白得像泛着微微的光,定睛看时,还能看到青绿色的细小血管,李晟一时间有些看呆了,半晌才感受到马旁跪着的王攀一直在拿手拽他,小声说“将军,要跪的,要跪的”。 “大胆,你是何人,见到长公主,为何不下跪?”林妙儿冲到了马前,大声斥责道。 回过神来的李晟瞪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懒洋洋的问道:“哦,长公主呀,那请问长公主来瀚海是为了做什么?” 方才未跪,确实是因为看征了,此时不跪就是少年心性作怪,偏要顺着乡野长大的自在性子了。 林妙儿被他一瞪,本已经被吓得不轻,却又看到这跪了一地的武士和士兵,明白了这都是可以掌控的官军,又向前一步,让身后的武士们走上前来,把这个大不敬的逆臣拿下。 武士首领刀还未拔出来,就看到枪尖横在了自己的喉咙前,“我刚刚救了你,现在也可以杀了你。”马上的少年确实让人相信他并不在乎挺枪杀死一名帝朝的军人。 “是啊,我们都还没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呢,将军的及时带来,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念在你营救本宫有功,本宫不仅免了你这次对我的跪拜大礼,还能答应你一个请求,说吧,你想要什么?”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少女却径直来到了少年的马下,仰起头看着银色头盔里那张虽然冷酷却还有些稚气的脸。 “末将王旦,想借长公主手上的刀一看。”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马上的少年在长公主一番夸奖的话下,却翻身下马跪在了她的面前。 “原来,你想看这把刀啊”长公主将刀放在了李晟举起的双手中“那便赐给你了吧,皇帝哥哥用这把刀换赐你万金,肯定是乐意的。” 没有人注意到,少年在接刀的时候抬起了头,眼睛一直看着把刀放下的那双手,多年之后,李晟取下了自己所持的焚灵堕云枪上的丝线编成了手环,亲手戴着了这双手上,又在多年之后从冰冷的尸体手上解下,戴着它斩断了白色的大旄。 “王旦,我记住你了,那就让你护送本公主去列罗城吧。”少女已然骑上了他的马准备出发了。 李晟起身,接过了王攀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枪尖劈下,护送着长公主向着列罗陈出发,瀚海的轻骑们紧随其后,队伍的末尾,王攀和武士首领挤在一匹老马上苦不堪言。 “你说你为什么非得和我乘一匹马,我都干不上她了,还怎么保护她的安危?” “你以为我想和你们这些帝都来的娘娘腔骑一匹马呀,人娘里娘气的,马也蔫不拉几的。”王攀的话里满是嫌弃“要不是我把马给了将军,长公主看不到他跟上来,还不得一怒之下把我们都杀了?” “你胡说,公主才不是那样的人,她对我们可好了。” “那你们就是这么报答她的好的?让她在沙漠里被马贼杀死?你们羽林天军是不是只会列阵呀,穿得人模狗样的,果然狗屁不通。” “诶,你他娘的说谁呢?要不要下马比划比划?” “你再和我在这里比划下,那你就再也别想追上你们的公主了。” 沙漠上,少女和少年在马队的最前方驰骋,两匹马在骑手的操纵下时而疾驰,时而急转绕过沙丘,但又始终保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中年的男人们在队伍的最后互相吵着嘴,刚刚经历的一场血战,似乎早已被所有人抛在了身后。 西境之囚:14.凶枪不凡 李晟一路将长公主送到了瀚海王的行馆,便调转马头向着城东的大营奔去,自那晚李冕见完瀚海王,他们就被从死牢中放了出来,全部被编入了瀚海王军中,哥哥做了参将之上的小将,在大营练兵,自己也拿了个参将,负责城防的夜巡,本来也没有家眷,于是连同阿公还有阿大兄弟俩就都住在了大营,只是因为城内耳目众多,瀚海王与靖南王商议之后,为了不过早暴露目的,让他们兄弟各以王莬、王旦为名行事。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把马贼的人头呈给哥哥看。 李晟兴冲冲的闯进了大营的中军帐,李冕正在帐中和参谋议事,看到进来的李晟,挥手制止了还在分析地势的参谋,让他们先行出去,容后再议。 “回来啦,最近几日在忙什么?好几天都没看到你回来。”李冕伸手就要接李晟手中的包袱“先坐会儿,跑这么着急做什么,都开始喘了。” “这是什么。怎么还湿漉漉的呢?”李冕伸手接住李晟递过来的东西,拿一只手拖住了下面。 李晟不由得大笑起来,“哥哥,你怕是要赶紧去洗手了”,随着包袱被解开,马贼首领的头出现在了李冕手里。 李冕皱了皱眉头,拿回托着的那只手,果然都糊满了黑色的血渍,“拿盆清水进来”,他对着账外喊道。 “你把那个马贼给杀了呀?”李冕边洗手便问道。 “可不仅仅是这一个马贼,我把他们一伙儿全杀了,差不多得有100人呢。” “不错不错,我们阿晟果然是很厉害的,哥哥说的事情,这么快就给做了。”洗完了手的李冕将手放在了李晟背上,一面夸赞一面担心的问道:“那么多人,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没有,区区几个蟊贼,还值得我受伤。” 正当兄弟俩其乐融融的时候,亲兵挑开中军帐走了进来:“将军,瀚海王和靖南王邀您和少将军到行馆议事”。两兄弟都是将军了,在一起出现的时候,为了区分,人们往往称呼李晟为少将军。 兄弟二人来到行馆,通报进门之后,却见靖南王坐在上首主座的左边,而瀚海王却坐在左手那排客座的第一位,往常在主座右边的位置,此时却坐了一位和靖南王一样穿着白袍的女子,李晟当然认得,这就是刚刚才入城的长公主。 瀚海王见兄弟们进门,起身向长公主行礼说道:“这两位乃是我帐下的少年英雄,王莬和王旦,他们是一对兄弟。” 李冕闻言便跪下向长公主见礼,顺势也将李晟拉了下来,兄弟俩一起念道:“末将见过长公主殿下。” “二位将军免礼,二位将军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不愧是少年英雄,特别是王旦将军,枕戈待旦,于昨晚及时赶到救了我。” “妹妹说的正是,两位将军非常人也,所以我才让你从帝都给他们带了一份礼物。”靖南王轻轻拍了两下巴掌,只见有两名家仆捧了一个极长的盒子从后堂走了进来,盒子很窄,本身是红色的,表面有一些暗黄色的花纹,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贵重的样子。 两名家仆在兄弟俩面前站定,慢慢揭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杆长枪,通体乌黑,枪尖泛着金色,有一条血槽镶嵌在枪头里,像蛇一样蜿蜒,枪杆古朴,没有什么繁复的花纹。 李晟看向那杆枪,只觉得这应该是一杆极好的枪,但却并不是新枪,很像是已经用了很长时间了,虽然得到了很好的保养,但凑近看的时候,枪头上还是有几丝和枪头同色的划痕,已然是存在多年不可能修复的了,划痕影响了整体的光滑,直觉让他想要拿起这杆枪试试,而当他靠近一点的时候,居然感觉到了李冕在微微颤抖。 “王爷这是?”李冕望向靖南王。 “是的,这杆枪就是我要送给将军的。”靖南王走过来,轻轻抚摸着枪身,“它应该一直在名将的手中,就像它的上一任主人一样的名将,而不是被扔在积满灰尘的库房里等着锈蚀掉。” “这杆枪本来是你们父亲的,那件事情之后,被金吾卫找到,放在了宫中,我想送给你们,也算是物归原主。” 原来,这就是自己久富威名的父亲所使用的枪,原来,这就是一次次使出毅将军枪威震天下的枪,凝望着枪头上的蛇形血槽,李晟似乎觉得这杆枪活了过来,他能听见耳边传来了战场的厮杀声、刀兵击打声、人的哭号声还有战马的嘶鸣声,他觉得这些声音越来越熟悉,强烈的想要去握住这杆枪,甚至脚步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前移。 这时,李冕伸手抓住了他,他觉得身边的事物又再次清晰起来,他听见李冕对靖南王说:“可是王爷,这杆枪太有名了,有名到我们根本没有机会使用他,如果我们都已经能够随意的使用这杆枪,那又何须在乎姓名呢?” “会有机会的,你马上就可以有机会使用它了。”靖南王盖上了盒子,把它推向李冕,“而且也只有你们才能发挥出这杆枪的真正威力,他和你们的血脉,还有你们的毅将军枪,是融为一体的,我很期待这杆枪再次出现在大陆的时候,一切变化的样子。”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小,我没有用过这杆枪,只是听说过它的故事”李冕用手抚摸着盒子的盖子,“我也不太会毅将军枪,可能这杆枪到了我的手上,也还是会被封存起来。可能等到它再出现的时候,什么变化都不会发生。” “哈哈哈,我听说这是一杆能够传承记忆的枪,将军何不试试,能否通过这杆枪看到毅将军使枪时候的样子呢?”靖南王慢慢走回了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很多事情,在没有发生的时候,谁又能真正意料到呢?” “将军,这杆枪我是要送给你的,你最后是要还是不要呢?” “虽然我可能再也不会使用这杆枪,但父亲的东西,我是要留下的。”李冕再次拉过弟弟,两人一同接过了盒子,将它举过头顶跪下,说着“谢靖南王”,瀚海王在一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行馆的别院里,少女看着眼前的荷花塘,平静得像是死水,便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小石子,投了进去,看着不断荡开的涟漪,她才觉得烦闷好了一些。 “二哥,你开始不是对我说那杆枪是皇帝哥哥的嘛?” “因为他是皇帝,所以他就觉得世间万物都是他的,可是他却不曾想过,有多少东西是他抢过来的?” “我不管,如果这不是皇帝哥哥的东西,我就是偷东西的贼了。”长公主在惦记的二哥面前终究是小孩子的心性,想到被骗了,委屈得就要哭了起来。 “你从一个强盗手里拿回了他抢的别人的东西,然后物归原主,你怎么会是贼?” “你是说,皇帝哥哥是强盗?” 靖南王慢慢的走远了,留下了一脸懵懂的少女。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