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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苍》


 第一章风雨飘摇

武威公荀登十四年四月，清晨时分，武威国休屠县城下了一场雨。
雨来的很突然，也很大，激起满城泥水，打的树叶乱响，只有那些砸在店铺屋顶上的，才不甘的被瓦片拦住。
城东“栎树里”一家小店内，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站在槛内看着槛外风雨，握了握手中的油伞，抬脚想往门外走，可犹豫了下又缩了回来。
如此反复几次，青年还是没能做出选择。
“林店家这是要出门？”
一人打着黑伞冲到檐下，一边询问一边将伞收了靠在店门旁。这人是名壮年男子，一身赤色绛服，面容忠厚。
“没呢，就是在这儿看看雨。”
林泉轻轻笑了，总算不用再去想那个问题。他将油伞靠在店门另一侧，招呼壮年男子，也就是邓衷入内坐下，依照往常那般给他倒了一碗水，碗是大陶碗，水是白开水。
邓衷仰头咕噜咕噜喝下半碗，然后长呼出一口气，端着粗陶碗评价道：“解渴！”
两人都笑了起来，然后聊了起来。邓衷一大清早冒雨跑来林泉店里，没说要买什么东西，而是先和林泉闲聊起来。
更多时候都是邓衷在说，说的很杂很乱，从休屠县官府里的琐事，到下面乡里发生的趣事，最后说到隔壁县和国都传来的传闻。
林泉静静听着，脸上或是轻轻笑着，或是皱眉深思，偶尔才插上那么一两句话。
“唉！”
突然，邓衷叹了口气，低眉说道，“听姑臧（武威国国都）下发的文书说，巴蜀那边一个月前也出事了……”
巴蜀？林泉眉头微蹙，坐正身子忍不住出声问道：“巴蜀该不会是地……地龙翻身了？”
邓衷诧异的看着林泉，苦笑一声，“你倒是聪明，一猜就准。”
“这次地龙翻身波及六百余里，山陵崩断，江河改道，不知死伤多少百姓，又有多少百姓无家可归……”说着，他又是一声长叹，语中满是萧索无奈。
林泉骇然，波及六百余里？这地震怕不是有九级？！他深吸口气，平复下心神，斟酌说道：“这些事自然有大梁朝廷去管，想来如今朝廷的赈济已经到了，邓兄不必过于忧虑。”
“哪还赈的过来……”
邓衷紧抿嘴沉默片刻，觉得不该与林泉一个平民说起这些，便改口说起其他事情，林泉也没有追问。
两人的谈话冷淡下来，有一搭没一搭，于是店外的雨声便格外清晰入耳。
突然，店外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急，林泉眉头一挑，愕然想起自己好像聊上头，忘了什么东西……
他慌忙便要起身，可一看对面坐着的邓衷，又只好强压着坐下，只是目光不住落向店门。然后他便看到一个手提木桶，浑身上下被雨水浇透的少女，狼狈不堪的冲进店内。
“主人，你怎么……”
少女一进店内，还在低头弯腰喘着粗气，嘴里就大声开口了。可待她抬起头看见店中不止一人时，质问声戛然而止。
她小脸猛地通红，抬手胡乱整了整头发和布衣，跪拜道：“主人万安，邓上吏万安。”
林泉没好气的瞪了少女一眼，挥手让她回去后宅。一旁的邓衷摇摇头，起身拿了一刀纸，付过钱便告辞离去。
林泉也没有多留，迎出门槛，站在屋檐下目送邓衷离去。等他转身时，先前的少女已经换了一身干燥衣物，站在店铺后门旁擦着湿漉的长发，而那一双细柳般的眼睛，正幽怨的看着他。
林泉心头一跳，脸上浮现出一抹关心的神色，快步走过去，伸手在少女还有些湿漉的头发上摩挲着，温声问道：“有没有淋坏身子？”
少女没有领情，摇头晃脑将头上的手掌甩开，神情忿忿的继续刚才中断的问责。
“主人，你怎么没有给我来送伞？！”
林泉低头看着谷雨因为生气而泛红的小脸，很认真的说道：“我有想给你送伞去的，可是邓衷他突然来了……”
“是这样啊……”
谷雨嘟着的小嘴松开，相信了林泉的解释，然后小声抱怨着邓衷，怎么偏偏赶在她洗衣服下雨时来店里，真是不会挑时候！
“你快去熬一碗姜汤喝了，去去寒，省的着凉生病。”
说完，林泉干咳一声，又补充道：“顺便把朝食（早饭）做了，我饿了。”
谷雨点点头，转身一蹦一跳去了厨房忙活早饭。林泉看着少女的背影，咂了咂嘴，心想果然还是刚才浑身淋湿了的才好看……
但紧接着，他收回目光，眉头深深蹙起，脸色阴晴不定起来。他是真没想到，巴蜀居然会发生地震！
如今统治天下的乃是大梁王朝，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六-合之内，尽是大梁国土！
但不知大梁王朝是不是真的气运已尽，今年王朝境内灾劫竟然连绵不断。
燕辽之地遭了雪灾又起边患，战事不知几时能了？关东大河决口洪水泛滥，不知几万户人家被淹？
如今巴蜀又发一场大地震，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极大的增加了梁廷的负担。
万一梁廷没能撑住……想到这，林泉脸色尽数化作恐惧，身体经不住打了个冷颤，冷汗从额头滚滚冒出。这后果，绝不是十五年前的那场风波可比。
朝廷一旦失去对地方的控制，诸侯大吏并起，群雄逐鹿天下——那会是人命如草芥，或横死于沟壑，或饿殍遍野、流民千万的季世！
“我欲为吏！”
当谷雨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并给林泉递上筷子时，林泉这样对谷雨认真说道。
谷雨愣了一愣，低头看着桌上两碗雪白面条，上面撒了很多葱花，其中一碗还摊有一个金黄嫩白的煎蛋，是那样的诱惑人……
她的目光紧盯着金黄嫩白的煎蛋，悄悄咽了口口水，然后依依不舍的缓缓把它推到林泉身前，说道：“主人，你不吃吗？冷了就不好吃了。”
听到谷雨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林泉微怒，拍案而起，说道：“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他怀着巨大的压力，焦急不安的想着该为不久后的天下大乱做些什么准备。然后绞尽脑汁才想到这个办法，决定加入体制内，为了免死于沟壑而奋力向上攀爬！
可谷雨却还在想着吃？
谷雨慌忙收回看着煎蛋的目光，胡乱点了点头，问道：“主人，你打算怎么为吏？”
林泉沉默片刻，坐了下来，说道：“边吃边说。”
这一大早上的，他腹内早已饥肠辘辘。看着桌上的加葱煎蛋面，只说了一句话，林泉就再也抵御不住诱惑，抓起筷子呼呼大口吃了起来。
谷雨见他吃的香甜，清秀的小脸笑了起来，也坐下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煎蛋香味，小口吃着面条。
等稍微垫了下肚子，林泉才幽幽一声长叹。自古几千年来，普通人家想加入体制内就极难，更何况这年头连科举制都还没有出现，那就更难了。
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秦朝流传下来的军功授爵制。虽然早在上一个王朝就取缔了二十等军功爵，但立下军功依旧能授予官职。
但，林泉肯定是不愿当个小兵卒子，死亡率太高了！他想的是先谋上一官半职，等天下大乱难免上战场时，自己就是一名军官，拥有自己的部属，战死率将大大下降。
“我听说泷山亭的亭长因为年老患了重病，已经退了下去。如今县寺正在招募新亭长，定于下月初一考核选拔。”
林泉思索片刻，问道：“谷雨，你说我去参加考核怎么样？”
谷雨将嘴里的面条匆匆咽下，抬头问道：“主人要怎么参加？”
林泉嘴角一咧，很想说走着去参加，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没有科举制，不过却有了雏形，也就是先前说的考核选拔——但有个条件，考生要有一名地位名望不低的人举荐。
因为这一条件，隔绝了不少出身低微却满腹才华的人……比如林泉？
他就一个开店做小本生意的商贾，哪认识什么够举荐人的大人物？认识的人中地位最高者就是邓衷——一名令史，秩百石，肯定不够资格举荐林泉。
不过，林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是打起了邓衷老师的主意。听邓衷说，他的老师曾经做过乡长（乡啬夫），虽然已经退休，但名望不低……可邓衷老师凭什么举荐他？
匆匆吃过朝食，林泉拉着谷雨回到后宅房间。房间不大，土炕上放有一个大木箱子，两人打开大木箱子从最里面深处搬出一个红松木盒。
红松木盒一打开，只见眼前一阵金光闪过，里面满当当都是——金！
青铜并非纯铜，而是铜锡合金，在未入土氧化前，铜锡合金实则是亮金色。故这时代，青铜不称之为青铜，而通称之为“金”。但与作为上等货币的黄金又有区别，需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眼前这一幕，很显然是青铜——这是一小盒子铜钱，而非林泉藏着一小盒子黄金。但这么多铜钱堆积在一起，也是熠熠生辉！
林泉看着木盒，小声嘀咕道：“三千四百钱。”
木盒内的铜钱每一百枚串成一串，码的整整齐齐，正是三十四串。这，就是他所有的现金，看上去极多，极为晃眼——可换成黄金，不足二两！
唉，小本生意，挣钱难。养了个隶妾，存钱更难！
林泉从小盒子里面拿出一串，也就是一百钱递给谷雨，说道：“我打算今天下午请邓衷到家中吃饭，你待会儿去买些酒肉来。”
“主人，买多少肉？”
谷雨柳眉微蹙，右手接过铜钱，左手紧紧抓着布裙下摆，认真说道：“酒……要不就不买了吧？又贵又难喝，还不如多买些肉呢！”
林泉瞪了谷雨一眼，教训说道：“请客吃饭，哪能没有酒？！买十斤……不，八，五……五斤酒！”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越来越低，因为他想起以往喝的酒，里面有很多未过滤掉的杂质沉浮，酒色混浊，味道奇怪，确实难喝。
又因为酿酒浪费粮食，百姓喝酒后也胆大容易闹事，武威国官府还刻意把酒价提高了十倍！
“只是，这几斤酒再贵又能耗费几钱？”
林泉低声咕哝了句，真正的大头是在邓衷老师那里。也不知道邓衷老师有多贪，看在邓衷的面子上，应该会打个折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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