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麦城谜案》 自序 关于蓝本 蓝色骨头是什么?是崔健后期的一首乍听之下没什么味道的歌? 或许之后也能成为一本初读之后没有多少看点的书,而这蓝本,只是它的三分之一。 用红黄蓝作为组成色彩的三原色来命名,在这美术理论发展之后的现代社会显然是有些过时了,或许这就像蓝本中那些没办法摆在表面上的思想一样,都已经与我们息息相关的现实生活拉开了距离。艺术源于生活而落后于生活,像我这样的伪艺术者也只能做出这样格格不入的判定,如果一定要让我提前暗示些什么的话,那么我只能说这蓝不是新三原色理论中的青色,它们无法组成这世界里的所有色彩。 关于这个故事的初衷,并没有设定这么复杂,只是想要表现一个文艺青年的穷途末路。许是某个夜晚从崔健的唱词中得到了什么启示,才滋生了这样的初衷,毕竟在这知识经济带领社会快速发展的今天,作为一个纯文艺者已经没有了多么大的生存空间,更何况是我这样的伪文艺者。当艺术的理念从身体上升到思想之后,便开始了做梦的时代,也不会再去刻意地怎样怎样,就好像是我通常讲的那样,故事有它自己的生命,只能孕育,却不能决定其成长的方向。 那么是从何时开始变复杂的呢? 或许你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从一个简单的花纹画起,只是想得到一片花瓣或者是某个特定的形状,但是随着笔尖的描绘,原本简单的纹路也会变得枝繁叶茂起来。于是,?99lib?这蓝本,便仅是作为了代表着智慧的蓝本出现,而之后红色的心灵以及黄色的肉体也会继续用不同的姿势、用擅长的方式来描述“蓝色骨头”这个概念。当然现在它们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我也说不好,或许是单纯的,麦子、夏天以及葵和米香的高中生活,或许是夏天他这么多年来在路上的生活记录,当然也有可能与这蓝本并未发生太大的关联,麦城还是麦城,只是里面生活着的人改变了。 而这些都不那么重要,既然这是蓝本,那么我们就仅谈蓝本。 或许作为一本推理小说这并不那么契合,只是为了故事的流畅性而添加进去的悬念,没有多么高深莫测的推理手法与心理描写(浅显的内心独白倒是随处可见),所以想要作为侦探而介入到故事之中的你千万要小心,这是一场大的阴谋,切勿对号入座。 从一个预留的入口走进麦城,那些高大的建筑物把低矮的民房包装得严严实实,而那些四通八达的小巷,却往往通向一个又一个的死路。 这个故事仅有的魅力似乎也只能在于此,大段的内心独白来自对于外部世界的不安全感与恐慌,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确认自我的存在。在故事里,这样的叙事方法如果不显拖沓的话,那么一定能将小说的脉络用最清晰的形式展现出来。可能,我只是说可能,在剧情方面,一直都不是我所擅长的。我可以很简单地放逐一个人物去死,可是死的方式却很难准确地描述出来,以至于在蓝本的前几个章节里一直无法对开篇的悬念进行实质性的分析,一时也找不到好的理由来为自己辩解。 这是一场需要发挥想象力的阴谋,如果可以分享,请与他人交换各自手中解开题的钥匙,或许会对这麦城有新的发现。每个人眼中都有不同的蓝。藏书网 刘嘉呓 楔子 嘘,他睡在梦中 麦子死了。对,死了。 我现在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赶快摆脱这虚无的黑夜,找到一家旅店,最好能有火炉与书桌,这样我就能静下来好好讲述有关他的故事,那些真切地存在于bbr>藏书网我的身边,而现在却倏地被抽离开,久久萦绕我身旁的往事。这种感觉强烈地压迫着我,裹紧,再裹紧。甚至没有一个现成的词语来形容我现在的感受,有些悲痛,那是与麦子长久以往的熟知,混杂着些惊慌,在我所熟知的麦子身上,丝毫也察觉不出他会早逝的可能;更多的,是迫切想要知晓是什么导致他会这样渴望离去。这些情绪像夜晚一样降临在我身边,不同的是,它很急促,让我防不胜防,就像二十年前(大概,时间拖得久了容易被遗忘)麦子忽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一样。 你可以想象到这些,一个自己所熟识的人在一个电话之后就烟消云散掉的错乱感。几个小时前树北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一个人闲适于两座城市之间的路径之上,我很后悔为什么车子不能再跑快一些,或是我根本就没有离开昨晚抵达的麦城——我们出生与成长、被它所抛在身后也不断被我告别的城市。我总是在生活的版图上画圈,一座城到另一座城,如此往返而没有流连。 夜空在车窗外面飞速后退,我已经把车子弄到了160公里/小时上下。 这辆跟随我5年之久的车子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瑟瑟发抖,是寒冷,还是惊恐?或许麦子在最后的那一瞬间被放大了瞳孔,从中流出浓郁的恐惧,又或许不是,这些画面不断重复就像是地方电视台里的广告——不厌其烦地轮播,直到填满你的每一条神经,而麦子也在我的脑海中繁衍成了麦田,粒粒饱满,在这冬季大肆吮吸着阳光和泥土深处埋藏的水与营养。他深深地扎根。 是时候收割了。 我打开车载cd机,放上一些金属的声音,这是麦子要我装上的,从西藏回来之后他就这样对我说,哦,对,就是这样的表情,他说:“纳木错那样的夜晚还真是难以形容的孤独。”然后接着又说,“装一台车载cd吧,通过音乐,可以让你更好地深入到自己的骨头里面看个究竟。” 我对音乐并不是很感兴趣,特别是他所中意的这些嘈杂声,比起它们,我更愿意去听些靡靡之音,至多也就是贝多芬那撕破灵魂伪装的音符。我不觉得我们俩之间有着多少的相像,我好动,他喜静,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当然也不乏被我强拖着去旅行的例子,最远的,嗯,就是两年前我们去了西藏,就是驾着这辆车子。那时候它还崭新得很,引擎声也不似现在这么嘶哑,只是出了点儿小问题,导致我们在接近纳木错的公路边上停留了一晚。想一想我们都在人生这条大路上越开越远,最后老得不能自已,只有麦子,只有他把自己留在了最美好的年华里。 我看着车窗外被霓虹灯所照亮的夜空,城就在眼前,而我却无论如何也不想踏入了。我的记忆像是碎裂的拼图一样地被撒在每一座去过的城市里面,每到夜晚就隐隐作痛,很多时候我都分不清它们立意的主次、时间上的先后。我把车子从城的光亮中缓缓退出,越走越黯淡,直到余下几家昏暗的灯火。我在路边找了一家汽车旅馆停好车,老板像是听到了窗外的动静一般,急急地打开门,操着方言式的普通话很是热情地同我打招呼。 “老板,要住店么?” “嗯,住一晚,明早还要赶路。”我简单答道。 熄了引擎,我便尾随着老板走进店里。这里像极门脸朝街的民房,或许这本就是如我所想也说不定。“每晚住宿的基本费用是40元,如果没有特别要求的话。”交了款,顺着楼梯上到二层,随便挑上一间就向老板领了钥匙。打开门,灯藏书网是钨丝的昏黄色,布置也很简单,一张双人床、电视,还有床头柜,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一双并不对称的拖鞋,还有落满灰尘的盆子——看来是没办法实践我来此的主要目的了,那么还是好好地睡上一觉,天一亮就启程,回到最初的城市去见麦子最后一面,尽管他已然闭了眼。 树北的电话讲得很含糊,或者是由于我在车里的关系,而没有听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麦子的死,至于方式和原因我无从得知。他总喜欢在故事里设一些迷城让我去找寻出口,而这一次,他把自己化作了一座城,我能隐隐地感觉到,他的死一定不会那么简单,至少是对于我来说。 躺到床上,熄灭灯,外面不时响起过路汽车的轰隆声,也夹杂着些清脆的鸣笛。时间不知是过了多久,意识开始在这偶然住下的屋子里变得模糊。我记得麦子说过,我们的生活就是很多的偶然所串联出的必然,那么他,是不是早已察觉到这样的结局呢?作为他自己的,还有我的新开始,按照他为我编排的剧本,我会在冬天结束之前跑到漠河去,然后就回到麦城随便找个女人安顿下来。 我想我就是一个他一再描绘的观察者,一个蛰伏于生活之中的观察者,去记录每一片落叶所倾倒的弧度,或是……敲门声在这时候第二次传来,我走过去开了门,而我的身体却一直留在床上,拥着被子,在这陌生的空间中恬静地睡着。 随我进来的是一个20岁出头的姑娘,梳着长头发,衣着单薄,像是打了厚厚的粉底,屋子里的光线本就十分昏暗,更何况没有打开灯。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出去,外面的月亮很大,也很圆——麦子还真是会选时间,不过却也只能看到一点儿,唯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从劣质的布料中透过来。 她的脸很美,像是我多年未曾见到过的姐姐,可是年龄却相差许多。站在地板上看着她怔然出神的我,忽然记起很多年以前的往事,是与姐姐一起,光着脚在河边上放风筝,夕阳之下的我们被光线拉长了身影,而沙滩,却似乎从未出现在我的童年之中。碎了的记忆很难拼接起来,往往是带着谬误与荒诞,而姐姐,她一直占有着我最初的记忆,至今也未能忘却。 像是在等我说些什么语句,她一直侧着脸,面对着我所躺着的床直勾勾地看,额前的刘海刚好遮住她的眼睛,否则我便可以从中读出些什么,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蹙着眉头没有方向地思索。我能够隐隐感觉到她的羞涩。 时间不语,便再次地沉默下来,我想把她来时的门关上,锁好,却未注意立于屋中的另一个我已全然消失不见。如果他是不存在的>藏书网,那时是谁为她开了门又抚摸了她的头发?是幻觉,还是梦,无法分辨。向着那姑娘所坐的位置看过去,我不曾记得那里有椅子,甚至不记得这屋子中有这件物什。“嗨,”我试着冲她打招呼,“姑娘。”我这么叫她,尽管喉咙有些不自禁,险些喊出“姐姐”的发音。 还是寂静,连月光都温柔得不被打乱。她并未理会我,身线在窗子中映出美一样的轮廓,或者说,那就是美。我似乎可以看见她那光滑的肌肤,细致的脖颈饱满而柔软。温暖源源不断地袭来,从大腿的根部。我正盯着她那娇媚的身躯发呆,猛地一惊,似是那一合眼的时差,她已从我眼前消失,像是逃,只觉得身上某一块隐秘的部位湿湿黏黏的,把被子反过来,贴身的衣物也脱掉,丢在了地上——那本该有椅子的地方,带着对这奇怪梦境的戒备,再次地入睡。 好在,并未再做什么梦了,大概是累了,或是天已快亮,不会有谁再来打搅我。男男,男女,或是女女,我对麦子的故事有些信以为真,许是看多了的缘故,不知他是否也为自己准备了死的蓝本。 醒来时是早上9点钟,比预计的要晚,简单地洗漱之后便收拾了随身的物品,除去夜里丢掉的衣物。是该上路了,回那座对于麦子来说既是起点也是终点的城,也是他留给我的迷城的起点。里面关着些什么,有着怎样的建筑和街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要让我从中发现什么。 关上门之前我特意看了看窗子前面那一小块的空间,有种奇妙的感觉,却无法形容,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不要信以为真。到底层交钥匙的时候老板特意地多看了我几眼,像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很不情愿地将押金递给我,我只是冲着他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外面下雪了,虽然小得可怜,却是能感受到的真实。昨晚还是晴天,星星呀月亮呀都在天空上面散着各自的光亮,虽然分不清那是不是梦,可是麦子这家伙真是会选时候,兴许是这样,他便真的可以被钉刻在历史之中了。 顺时针:有关天空的畅想 光线为城 夜的冷暖自知 拥紧了希冀 摒弃掉感伤 你的生命应向上攀援 这城,便是指引之灯 ——《折光之城》 驾车沿来路回到起点,站在路边迎接我的是树北,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却说不上有着怎样大的悲伤,似乎只是由于睡眠不足而带来的迟钝。我与他的接触并不是很多,仅是由于麦子的关系见过几面,有过几次不深入的谈话。他比我们小上七八岁的年纪,与他所崇敬的麦子一样,把自己的真实感情遮掩得很隐秘。关于麦子的死,他并没有向我多说什么,只是一直默然地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抽着一支似乎永远也燃不尽的卷烟,他引我去将与麦子告别的地方,在城的最西边,还想要更西一些,或许这样就能够离天国更近一些。 载着树北穿街过巷,他的眼睛似乎从未离开过后视镜,凝聚、缩小再抛弃的感官世界,那些我所熟悉的房屋、树木,甚至是多年未见而变了模样的商店老板,都无一例外地成为构成它的一部分。咖啡店、快餐馆、卖不多见cd的音像屋,还有生意并不怎么样,靠着有利地势勉强度日的24小时便利店,这些已经存在了很多年,比我的记忆还要久远。而另一些名字古怪的服饰店、婚纱馆,橱窗里摆满了诱人甜点的蛋糕屋,马路上来来往往为着各自目的不停穿梭着的行人却是新的,他们首次在我脑子里形成印象,准备生或死,铭记或遗忘。 阳光把路旁突兀的枝干打成了烙印,一枝一枝地绵延伸展,也不时透过挡风镜来混淆人的视线,懒洋洋的让我觉得暖。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把麦子抛在脑后,不时地把眼睛瞟向窗外,险些过了红灯。那是一条界线,一条无论如何也不能越过的讯号,自小我们便接受着这样的说教,所以麦子才会显得是那样地特立独行。 我记得他在一个故事里说过,特立做得久了,便会习惯去独行。他说那是我的蓝本,一份无法被预知的答卷,记录着在路上的所见所闻,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存在感。树北说麦子把他最后的时间留给了铁轨,如果像警方所说他是自杀的话,那么一定是带着对于远方的向往。想想他的一生,除去被我拖去过西藏,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麦城。不觉间,我已身处熟悉的街景之中,也踏入了他留下来的迷城,那些风景与麦城交合成为一体,由远及近地填满我的感官。 过于闲适的60秒,我看看身边的树北,他把帽檐压得很低,是那顶麦子经常在夏天用来遮蔽阳光的宽沿鸭舌帽。阴影爬满了他的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后视镜,尽管那儿已经荡满了灰尘,或者他只是在想什么事情而已,比如他刚刚过世的麦子老师,走了神,于是这样。继而我也跟着陷入了沉思,直到后面的司机冲我不耐烦地按起喇叭。 继续走,房子越来越矮,人也越来越少,寂寞感随之袭来。途经已然废弃了的小学,荒草枯萎的茎和根像是在诉说着我们年少的时光,有些模糊,记不大清了,只是没有了所谓生活的柴米油盐的羁绊,多一些对不切实际理想的幻觉而已。麦子那时候留着寻常的小平头,系红领巾,穿每周洗一次的校服上衣。每天同我一道骑单车上学回家,总会路过的音像店是我们时常光顾的地方,到初三毕业时我已经攒满很大一抽屉的卡带,那是个卡带机的时代,后来便渐渐没落了,而那些在将近毕业时被借走的,也再没有还回来。 我很想念你们。 不觉间已开出了市区,可以看到一片片因为季节而萧瑟的田野。还记得上小学时,每到周末我们都会跑来这里,呼吸着泥土的气息。如果是秋季,那么我们也会到成熟了的玉米田中掰一些来,带回家,但更多的时候是去找一片旷野,点起火,把它烤了吃。麦秆被烧尽后化作的灰随着火光带来的上升气流(当然这是很久以后才了解到的事情)缓缓地飘向高处。 “去天国了吧?”我不记得有谁这样说过,是麦子,也可能是葵。如果是后者,那么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她是在什么样的场景中说出了这句话,声音与画面分开,像一张劣质的盗版碟片。我们在那个年纪像是吸收了大把的阳光和泥土的养分,之后就马不停蹄地长大到了现在,是该停一停了。 “葵呢?”我问树北。 他深吸一口烟,再吐出来,我能看清烟草被点亮烧成火红色,然后变成灰,凭着感觉,我似乎还能听到烟碱通过肺部时的声音——“嗞”。“葵。” 他说,没有了下句,也没有抬起头。 “是啊,葵,她还好吧?” “啊……麦子老师怎么舍得把她一个人丢下呢?”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我的问题,“她应该是在麦子的灵房里吧,昨晚哭得很厉害呢。” “哦,”我扭头看他一眼,再转过来便忘记了刚刚想要说的话,脑子在这一瞬间开了小差,也可能是树北的那一口烟雾让我缺氧了零点几秒钟。 说实话,对于葵的记忆我也很难保持着完整,她总是那样地安静,我毫不怀疑就算麦子死在她的面前,她也不会发出太大声的尖叫,但是内心的痛苦却是剧烈的。我能够理解她的这种感觉,就像是乘过山车一般,大声地叫出来反而会觉得轻松,硬生生地憋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撑破她所能容纳的那个度。我不想看到那一天,就像我不想相信现在我是要去参加麦子的葬礼一样,而在现实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这不是麦子编排出来的故事情节,如果是这样,我便会对他说:“嘿,麦子,或许换一种结局会更好的。” 大约又过了10分钟,终于到了殡葬场。高大的烟囱就是通往天国的阶梯,那上面总有一朵散不掉的云,很多人都会从那里通过,再往上,就是他们之后要去的地方,被生者寄予仰望的地方。 我找到一个合适的位子把车停好,它破旧的外壳正好与这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关掉音乐熄了火,拍拍树北的后背告知他我们已经到了,他哆嗦了一下,透过压低的帽檐看了看我,带着歉意的微笑像是被从耳边掠过的风送来的一样轻柔。 “走吧。”我说,没有附加多余的言辞,任何的语句放到这里都会显得不合时宜,还是这辆年逾五旬的车子更加懂得入乡随俗,它停在那里,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已近年关的时节,这儿的生意自然被冷落了许多,没有人愿意在这时候撒手归西——当然,其他的时候也很难愿99lib.意。我的脑子里忽然又出现了麦子死前急剧放大的瞳孔,我似乎能够从里面隐隐地感觉到透明的蓝色,而且会“咔”的一声被铁轨与车轮所碾碎,散落开来附满整个世界,他的,或是我的,然后再去渲染更多。 “夏天。你来了。”还是不掺杂感情,布满句号这种规则形状的声音,不用猜便是米香了。 我扭过头去,她并没有变化许多,岁月带着我们快速地向前奔跑,唯独落下了她。“还好么?”在这种情境下显得生硬的问候,我能猜得到,她不会简单地回答我说“好”或“不好”,尽管这很简单,不用通过大脑,更不用分神去思考,但是任何问题到了她那里,都会变得中规中矩起来。 “怎么说呢?我是昨晚赶过来的。葵给我打电话时刚好要睡。然后就赶去搭飞机在两小时后赶了过来。如果是夏天,都快要天亮了。”她像想要把我稀薄成为空气一样地直勾勾地盯着我。 “唔……那就是不怎么好了。葵呢,她在哪里?” “这边。跟我来。”讲完就引我前去。她和树北擦身而过,却没有打招呼。 穿过几个圆形的拱门之后终于看到了临时的灵堂,有水晶棺,却是空的。麦子的身体被隆隆的火车声分开成了两半,甚至是更多,未来得及消化的食物从破碎的身体里分离出来。他现在已经躺在了炙热的高温之中接受着最后的仪式,而我们即将为他举行的仪式却显得虚假很多。 “听说了么?” 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我也终于忍不住地问她:“听说什么?”这是她一贯的讲话方式,本该习以为常的。 “麦子的死因。”米香盯着我的眼睛说,像是想要告知我什么,也像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模棱两可一如她所问我的问题。 “没兴趣,你什么时候起也变得这么八卦了。”我笑笑,并不是真的漠不关心,而是我现在只想快些见到葵,我怕她会突破了自己的那个极限,而且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去对葵说:“听我说,葵,麦子他并不是自杀。” 我想要顺着他留给我的谜题往下解,就得先抛下观察者的身份融入到问题本身当中去。 “真的。”她还是盯着我,与往常不一样的是她笑了,虽然有些生硬,却也是笑,如果不是第一次,那么也不会超过五次。米香生得很漂亮,精致的面孔像是刻意雕琢出来的一样,唯一的遗憾是她幼时曾经有一段时间患过脑瘫,尽管已经痊愈但被治愈的同时也剥夺了笑的意识。 我没有再回答,而是观察起了四周,除了我们三个及一些工作人员外再没有他人,麦子的葬礼很冷清,像我曾带他去过的一些地方一样,经不得喧闹,那里有它们自然的法则。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分给树北和米香各一支,树北从沉思中抽出身来对我摇摇手说已经戒掉了,“可乐比烟碱更容易麻醉思想。”他说。 是刚刚才决定要戒掉的吧? “怎么葬礼办得如此仓促?” “大概是老师他……他的遗体等不了太长时间吧。” “这样能躲开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你们也知道的吧,他不希望闹。” 我也不希望闹。 葵围着一条厚厚的围巾出现在我们面前,眼睛红红的,看见我,又很快孕满了泪水。我懂得,她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真的。 “真希望我们不是在这样的场合见面,夏天。”她首先开口了,尽管已经红肿了眼睛,可是声音之中还充斥着不可抗拒的坚强,有谁能够住进她的心里呢?除去死掉的那一个。 我仰起头看了看高大的烟囱,感觉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云朵之上的水晶方砖一样。“嗯。”我说,声音很小,不敢保证她能够听到,于是我把目光转向葵,像米香通?常做的那样直直地看着她。“嗯。”我又重复了一遍,“这若是你们的……”没有再往下说,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是独属于麦子的,葵的麦子的。我把那个想法压下去,走上前张开双臂抱了抱她,在这麦子离去的冬季里我希望自己能够给予她温暖,就像我的名字里所蕴含的热量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宣泄出去。 如果我是麦子,那么她一定会跑着过来抱住我,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直到我喘不过气为止。葵呼出的气流打在我的耳垂上,痒痒的,我不禁想起昨天夜里的那个梦,又用力抱了她一下。她的手臂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身体,没有触碰我的后背,也没有自然地搂住我的腰,而是以这样一个像是被冻僵了一样的姿势接受着我。“好好的,他也不希望你难过。” 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然后就放开了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离仪式开始还有半小时,而来人却仍是我们几个。 麦子就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没有亲人,只有同类,所以他才会与众不同。 我想了想,即使我已经认识他20多年,却从未见过他的父母、姐弟、叔伯,他自己也从不提及,每次家长会他的位子上都会空着,老师对此视而不见,没有任何的解释,仿佛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莫名其妙地生,又不知为何地死去。 阳光很好,天气预报里所说的那场大雪终究还是没有来,早上的寥寥几点让我误以为是麦子的不舍。 我忍不住又把头抬起来看了看,细小的灰尘把光线折到了不同的方向。 记得儿时总是听到老人们说起云朵之上的那个世界,有大块大块透明的水晶方砖,它们能够把光均匀地洒在平原、森林、沙滩还有海洋与山脉,保证生与死的平等。我仰着头想这些离我十分近又非常远的事情,不觉树北也仰起了头,米香顺着我们的视线看过去,很疑惑地摇摇头,最后是葵,她用围巾蒙住脸,用手遮了遮,清晰可辨的两条泪痕倏而滑落。 麦子,你能看到的吧。 最终参加仪式的仍只是我们四人。空着的水晶棺,寥落的亲友,似乎这只是一场闹剧的彩排,显得不那么重要。 葬礼只是无数次送别中的最后一次,我们像是犯了过错的小孩子一样,默不作声地排成一行,葵在最前面,之后是我和米香,走在最后边的是树北。 或许直到现在他都还不愿意去想那个透明的盒子里应该盛着谁的肉体,而那高高的烟囱里正徘徊着谁的灵魂。我总喜欢把它想象成为一个盘旋向上的阶梯,只要想走,就永远都没有尽头,麦子他可以在任何的一个高度上推开密实的砖石,踏上云朵,踏上故事中的水晶街道,再化为自然的一部分。 没有司仪,没有绞心的哭泣声,没有白色麻布粗糙缝制的孝服,没有花圈,没有端端正正的黑白照。我蹑步地跟在葵的身后,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这样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身上,看着她的背影很吃力地忍着难过。 “咔嚓!” “咔嚓!” “咔嚓!” 接连不断的快门声此起彼伏地涌了进来,一时间我竟没有反应过来,是身后的米香扯了扯我的衣角,低声地说:“夏天,有记者。” 逆时针:喂,你向谁告别? 我要呼出最后一口气 也要高声赞美 赞美阳光、赞美土地、赞美空气 赞美与我的死所有关的一切 当然,我还要赞美我已死去的自己 赞美七月 ——《赞美》 现在的问题是,谁来讲述接下来的故事,想想看,却始终没有合适的人选,麦子为那么多人准备了蓝本,唯独没有他自己的。 麦子看一眼墙壁上的挂钟,三点钟。平静的时段很难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他在黑暗里准确地打开了台灯,眼睛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密不透光的房间,只要想看清,便能看得清。三点钟?他稍微疑惑了一下,紧接着便想起来那个时钟已经永远地停留在了那里。“有几天了吧?”他自己想到,脱离开被规定的尺度,整个人像是浸入到清澈透明的水中,安逸、自由的蓝色波漾。 糟糕的是这儿只有一个三插孔的电源接口,麦子摇摇头,把随身的电脑关掉,插上电热水壶。电视?他并不关心这个社会在怎样运作,就像他从不关心自己的书有没有卖出去,又或者是被当做赠品塞到每一个离开书店的客人衣袋内。这样就完全地安静了下来,孤独催发思想,脑子里忽然飘过这样的一句话,眼睛里也忽然泛出光亮,翻开电脑,才发觉没有电源?99lib.的它就像是排除掉文字的自己一样提不起干劲。 究竟这样的生活过了多少天了呢?他不记得,因为不论外面是白天黑夜,刮风下雨或是大晴天,都无法通过任何感官传输到麦子的神经里形成认知。需要安静写些什么的时候,麦子总会在第一时间想起这家旅店的这间屋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记得,因为把这些琐碎当做记忆的话,没有任何的意义。 渐渐地会喜欢上,可是却不能够长久,如同是梦境。那些几近于真实的梦境仿佛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会暴露潜意识里的一些想法或是意念。 水终于烧开了,咕噜咕噜地向外腾着热气,边上的镜子也结上了厚厚的一层水雾。把电源重新换回来,电脑的记忆还没有被这独立的空间所消除。16∶29,他似乎是稍稍安了心,打开音乐播放器,cradle of filth(恶灵天皇),说不上依赖,却总能够带来静谧的一些音乐,拥有速度和力量,使金属与金属拼尽全力地撞击,然后发出声音;elizabeth bathory(伊丽莎白·巴托里乐队)的,或是cradle of filth本身的,抑或是麦子内心深处想要发出来的。 走到卫生间洗把脸,麦子才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已经醒来了。桌子上散乱地摆放着住进来之前买的食物,有面包、牛奶,还有成捆的泡面,这种简单的速食品会很容易让他想起葵,倒不是她有多么地喜欢这种食品,而是在记忆里总有一段往事被反复播映。 是夏季吧,还能大把大把挥霍青春的时候,就和葵在大小差不多是这样的旅店中私自用电热锅煮起了面,有前一天买来的小菠菜,隔了夜还是嫩嫩的,火腿肠被切成不规则的形状,有些厚了,还为此被葵嗔骂了几句;从房东那里要来的热水并不开,又等了很久才把面拆开扔进去,沸腾的水哗啦啦地响着,脱水的蔬菜也重新地舒展起来。 接下来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麦子记不得那一锅面究竟是谁比谁吃的更多,也不记得是谁洗了碗,还差点被老板娘撞见,能够确定的只是那个夜里他们俩睡得很香,被风迷了的眼睛也得到了很充分的休息。窗外的月亮是圆着的,想着想着就变换了形状,躲到云朵之后,微微的光从缝隙间透出来。那一晚下了5次雨,间歇还能听到女子强烈的喘息声,却不是葵发出的,她在左手边睡得很熟。 这是怎么了,麦子把思绪转到另一边,再有几小时就能写完了的故事,不过他现在改变了主意,并不想这么快地结束它。未来还很长,不能急于走完,况且,这一切并不全都握在自己手中,似乎有什么在暗中操纵着他的人生主线,虽然说不好是什么,但却能隐隐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量,每次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就会被它所扰乱。 “喂,麦子。” 接起电话,又是这个熟悉的声音,总会在自己陷入沉思的时候打来。 也并不说什么,只是简单的一句“喂,麦子”便挂掉,未知的号码,未知的归属地,就算是赶在他挂断之前使劲喊也不会被回复。八成是谁的恶作剧吧?麦子想,把手机丢到一边,它却又响了起来,是一条新的短消息,麦子没有理会它,双手继续在键盘上敲击着他人的故事:距离我的终点还有5小时。你应该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会选择自我了结,命运它无法左右我,带着你的老公来参加葬礼,虽然我没能看见你们新婚时幸福的样子。我记得在你刚刚二十岁那年我们曾比肩坐在红砖铺就的球场上,你说你也许会回到出生的村子,找个人随便地结婚,像父辈们一样守着贫瘠的土地和大山过平凡的生活。你说如果是这样,就不会让我去为你的婚礼祝福。 可是,他很好,现在的你也过着父母期望中的生活,有个漂亮的孩子和一所舒适的房子。在我和妻子结婚后不久就收到了你的邀请函,字迹还是同中学时代一样。我决定消失,不想被你看到一事无成的我。即便是我一直在你生活的城市栖居,但你却找不到。找不到,这是我与你的迷藏,我用文字与世界的迷藏。 杨树已经落尽了叶子,而柳树还在坚持。冬季又快到了,它还会给我带来神经质与灵感,而现在,需要我讲述的故事我已全部写完,指尖僵硬冰冷,它已先我失掉了生命。一切都应在冬季到来之前结束,我无法习惯这无所事事的生活。 随机的诞生就已决定了其必然的死亡。在很久以前给你那封封死的信中,就写到了我的价值取向。只是那时的我还无法正视它,还有许多未完成的幻想需要我堆积。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而之前只是时间无规则地跳跃。 死亡真的可怕吗?他不过也是每个人都会去做的一场梦罢了。 关于那两条平行直线的比喻,它很精彩,并辔而行或是相去渐远,但那都不是我们。我把自己写成一条三角函数的正切曲线,从一个极端轰轰烈烈地奔向另一个极端,偶尔疾行偶尔缓步,当我找到自己想要的未来,我依然会奋不顾身。未来,它在我眼里等同于死亡。 期待着你们的孩子长大,开口说话,并叫上我一声舅舅。 看着屏幕上被砌成形的字句,麦子选择了换上一支舒缓的曲子,没什么特别之处,除去被反复听了很多年以外,若是有一天不小心丢失了,重新再找大概也不会找得到了吧?这封信是故事里的主人公写给姐姐的,在这之后他可能会去到邮局用最快的方式送给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却不曾相见的她。对于故事本身,有一种解释是他曾经一度地迷恋过他的姐姐。可是麦子的心里清楚得很,从来都缺乏安全感的他需要这样的一种关系,哪怕是像夏天那样只是在记忆中拥有一个痼疾,也好。 没有留下任何音讯给他的妻子或是别的什么人,从一开始麦子就没有打算去那样做,除去矫情之外,不会有任何意义。不会有任何意义,他又一次地想起了葵,待这本书写完之后就能够带着她去西藏了吧,很可能还会选择在那里举办婚礼,让最纯净的阳光晒出他躲在阴影中的劫数,说真的,如果能的话,蜜月也就在那儿度了吧。 那里的天空可真是蓝。 两年之前被夏天骗去了拉萨,像是灵魂被留在了那里,总有些不舍,夹带些不安,虽然之前也有过向往,但向往这东西在真的实现了的时候要么会变得无趣,要么会更加强烈。麦子属于后者,对于西藏的蓝来说。 音乐随机地跳转到《同桌的你》上,年代久远得不禁令人想起泛黄的日历。每天早上5点钟的闹钟,教室里来来回回的书声,有些人在睡觉,有些人在睡觉的人身边努力背着生涩的单词。 肚子有些饿了,这是最为原始的生物钟,在不停地敲打着他的胃。接下来用刚刚烧开的水泡了一碗面,水汽腾出来,开出一朵脆弱的花,很快便枯萎了。不论他想还是不想,故事写到此,就算是结束了,强求不得。 大概明天就能回到熟悉的世界中不用再继续过这样见不得光的生活了吧?让故事中的主角结束掉自己的生命,似乎是很简单的处理方法。麦子笑笑,他还看不到那个终点,也不想这么早看到,写完这故事,他的生活才真正地开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想着,张大嘴吞下了一口面,还是习惯了的味道。有些习惯像是吸进肺里的尼古丁一样,越积越深,越来越沉重。电脑里老狼还在唱着,“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不知怎的,麦子今天总是想起蓝天啦、白云啦,夏季里即来即去的雨。似乎是在空屋里生活得太久了,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季节,也迫不及待地想出去看上一眼,哪怕只有一眼,他也会竭力记得更多看到的事物,无论是行人、红绿灯,还是干枯的树枝或层叠的钢筋混凝土建筑。 呼吸。呼,吸。 如果再次踏上那片葵因为自己而向往的土地,他一定会用这种最为古老的方式来心怀感激,上帝创造呼吸是要人永远都记得自己是属于自然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小到可以通过呼吸来分解。 面吃完,汤也尽了,麦子用纸巾擦去碗中残留的油污,再到洗手间用清水冲洗干净,否则,不论怎样用力,那些浑浊都只会越洗越浓。饿很久了吧,麦子自己想,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白色的床单容易让人觉得脏。躺在节能的日光灯下面,就好像自己已经躺在了拉萨的石板路上,接受温暖的洗礼,而葵呢,就一定会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不时地仰起头看看天空,觉得刺眼便用一只手遮住光。 他喜欢她的这个姿势,似是拒绝,又似是接受,心存念想,满怀希望。 也只有在这样特别的空间中才能肆无忌惮地幻想,没有任何外力的打扰,就好像中学时物理课本里经常提到的理想条件——容易催生出最bbr>藏书网为真切的本质。 不知不觉地竟睡着了,保留下来的那一部分意识紧紧地盯着灯光,仿佛那是迷宫仅有的出口一样。 “喂,麦子。” 奇怪的电话就算是在梦里也不把他放过,或许是因为在自己的虚幻空间中,电话的那一边竟开口说话了:“喂,麦子,你还好吗?”不再千篇一律,也终于能把这熟悉的声线扩展些许。 先是一惊,稳定好情绪之后轻轻地答一声:“嗯,请问你是?” “这不重要,”对方显得十分轻松,像是把整个身体全部暴露在赤裸裸的阳光之下,暖洋洋的很舒服,也就不在乎了周围异样的目光。麦子想,他现在一定处于极度放松的状态,阳光把他的每条神经都梳理松弛,头发会把光线反射,有红色的、黄色的、还有蓝色的。“你是住在滨河路31号的307房间中吧?” “……你。”麦子很少这样,被猜到心中某处刻意隐藏起来的秘密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不只这些,我还知道你的电话号码是1517650××××,虽然这么说有些画蛇添足,可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相信我。我知道你所有的一切。” “我知道你所有的一切。”麦子不假思索地重复了一遍。 “对,没错,我甚至知道你左边大腿的内侧有一小块暗色的胎记。或许葵都不曾注意过吧?” “你想要做什么?”他警觉起来,早该留意的,这并不只是简单的恶作剧骚扰电话,他一定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才不得不做这样繁琐的铺垫。 “没什么,我说过的吧,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好的,再见。” “喂……” “嘟……嘟……” 麦子挂断电话,突然被惊醒,慌忙地拿起压在枕头下面的电话来,查一下通话记录,并没有留下痕迹,是梦吧,可是内心里仍是有些惴惴不安。 连续几天过着没有时间的生活,是有些累了,看下表,还不到5点半,也只是睡着了几分钟或是十几分钟而已,如果没有梦到电话,可能会睡上更久。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现在脑子很清醒,就像是刚刚从放满凉水的浴池中出来一样。想到这里,他便换上了拖鞋,懒洋洋地撑开手臂,走到洗手间把身上的衣服脱干净,从龙头里出来的水很凉,浇在身体上不由得打起冷战来,洗了头发,又在身上涂满了浴液,凉凉地从每个冷觉神经传到脑子里。 究竟会是谁呢?就连葵都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跑去了哪里,或许是她已经习惯了麦子的不辞而别,最初的几次还疯也似的满城市找,直到某天他做完自己的事情后出现在家门口,葵才用力地抱紧了他明显颓废了的身子。再以后,也就见怪不怪了。那么,是谁呢?趁夜色摸进的旅店,若不是房卡上的地址,甚至是自己都不清楚身在哪里。 那真的只是个梦吗? 床上的电话在这时候毫无征兆地响起来,麦子怔怔地盯着屏幕上“未知号码”“归属地不详”的字眼,没有去接。过不多的一会儿又继续打来,如此反复了许多遍,像是过去的每一次一样,只要不接,就会一直打,打到没电自动关机为止。 “喂,麦子。” 匆匆地按照原本的思路结束掉故事,合上电脑,找出随身的记事本,用钢笔在上面留下些潦草字迹之后丢在电脑黑色漾光的外盖之上,换下穿着舒适的肥大短裤,再套上板式简单的牛仔裤和洁净的毛料大衣,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深色衣物之一,有葵残留下的洗洁剂的味道。 好想念家,想念葵子。 他有时候会这么叫她,如果她妄图嘲笑麦子只是面粉前身的话。 那么葵子会变成什么呢,油滴?他本该笑笑,然后接着想下去,那些句子很可能会出现在下一个故事中。可麦子只是低下头系紧了鞋带,也没有仔细去想葵之后的那些事情,匆匆忙忙地带了电话钱包,分别装在右侧的衣袋中和裤子左侧的口袋里。锁好门,拿出钱包,再确定一次房卡是不是带着,习惯性的动作,不过之后他就为自己这一无用的举动没奈何地笑了笑。 只是一扇门的阻隔,他的感觉就像是从夏季一下子踏入了冬天,先是奇怪了一会儿为什么走出来还是没有看到阳光,还有就是……记不起还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不过,天已经黑了吧? 那怎么会有阳光呢,怎么会有呢?接下来的还是黑暗,空屋之中还有日光灯来引导,而以后,就只能依赖自己那双黑色的眸子了。 又把衣领上的扣子向上扣了一道,原来已经这么冷了,住进来的时候还不觉得,也可能是习惯了屋里面空调所带来的暖风,突然地走出来,就好像是在病床上躺了几个月的病人一样,得重新去学习走路,学习坐卧,学习生存。 好在是很快地就适应了,麦子的脸上长着一只北方人特有的大鼻子,中学的生物课上说过,人类是在同自然的长期搏斗中改变并继续繁衍的,那么这高大的鼻子,就是进化的结果。麦子想象不出来,如此高贵的器官,除去能够架起一副厚重的眼镜之外还能做些什么,也没有时间去想,满脑子里只是一句:“走,去桥那边。”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瞟一眼麦子,像是把他当成了背着老婆去与情人私会的惯犯。 “能快点吗?” 终于是在第4次点火之后汽车才有了最卑微的价值。“是去哪里?” 看着麦子恍惚的面容司机又问了一遍。 “桥的那边,向着铁轨开。” “喂,我说老兄,您还真会选地方,我敢打包票,嫂子绝对不会找到那里去的,要不我给您介绍一家旅店,绝对是价格公道……”司机一边开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四只轻巧的轮子载着他们快速地穿行在夜幕下的灯光中。车子一直开,麦子的手也一直地握着衣袋里面的电话机,很多年以前的元旦,他曾丢过一部,是在挤公交车时被小偷摸走的,里面存着208个电话号码,还有许多刻意留下来的照片。 那晚好像是抱着葵哭了很久,辛苦攒下来的500多条短信就这样地轻易地装到了某个陌生人的衣袋中,如果没有丢,那么在新婚之夜他一定会一条一条地念给她听。 他在等的一直都没有出现。 过了桥,从河的这边穿行到另一边,其间过了几个短促的隧道,成角度射下来的灯光交次打在他脸上,不疼,也不痒,只是忽明忽暗的错落会令眼睛不舒服,他>伸出手去遮了遮,是葵的习惯动作。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得很快,两边的建筑物由高渐矮,路灯也变得稀疏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浓浓的安谧之中。边上的司机也再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地开着车,这一带的道路总有些意想不到的转弯和坡度。麦子把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转向了窗外,景物飞速地后退,拉长成线,消失不见。 终于,一切都暗了下来。 下车,付过钱,没有留意到司机眼中一闪而过的那丝惊异,尾灯是照不亮周围的红色。 “喂,麦子。” 随即挂掉,打开短信息:“不要担心我,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在城北的铁轨旁,夜色真美。”犹豫了一下,可还是按下发送,不一会儿就有了发送报告,关机。从远处传来了隆隆的火车声,强光打亮了他的侧脸,把影子投到相反的方向去。 这样,就满足了吧? 顺时针:铁轨的平行物语 尝试一次飞翔 来寻求一种自由 可以梳理初生的羽毛 可以用鳞片去反射光芒 选择仰望与俯视 选择永不相交的桎梏 “记者?”我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米香还在轻轻地拉扯着我的衣角。 实在想不出,麦子的死与记者能扯上多少关系。 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很快就把麦子的葬礼给搅乱了。如果他还活着,我是说如果,一定会被弄得手足无措,不知该要如何是好,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一个轻度“恐人症”患者。恐人症,也只有他能想出这样奇怪的名词,不过说真的,他并不喜欢人多,甚至是讨厌,甚至是非常地讨厌。 北风在耳边呼噜噜地吹,不知是门开着,还是不断亮起的氙灯的缘故,我忽然觉得很冷,想要找到人群一头扎进去。我总会有这样的想法,追根溯源,大概是儿时的春节,和麦子一起在街上晃荡到将近午夜12点,人忽然地多起来,从大街小巷高楼平房中涌出来。那时候的天气要比现在冷上许多,我们买了看上去很诱人的冰糖葫芦,橘子的,没想到竟然被冻上了,吃起来有些硬也有些苦。天空中渐次盛开了焰火,我们两个就拉在一起满脸兴奋地钻到大人堆里面,仰起了脑袋,感受着从不同身体中传来的热量。想着这些,身体还是不自主地打了几个冷战。 “请问你们是在参加麦子老师的葬礼吗?” “请问你们是麦子老师的亲人还是朋友呢?” “请问麦子老师留下了遗言或是遗书之类的东西了吗?” “请问麦子老师是要为文艺复兴的伟大理想而殉道吗?” “请问麦子老师他真的是在城西的铁路上卧轨自杀的吗?” “请问,你们知道麦子老师的死因……” “麦子的死因……”葵重复了一遍,我能看到她眼睛里已经泛满了蓝,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很小心,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就像是麦子留给我的谜题,模糊得甚至难以让我信以为真。 “那个……麦子已经死掉了。请不要来打扰他,好吗?” 是米香的声音,虽然带了生硬的疑问语气,但还是能够一下子就听出来。“葬礼之后,我们会回答所有的问题——如果我们知道的话。但这之前,不论什么都无可奉告。” 几年职场上的生涯让米香身上那种使人屈服的气质更加明显了,那些记者面面相觑了一阵子之后也就不再自讨没趣了,纷纷收起了“作案工具”,有的还不死心,对着空荡荡的水晶棺连拍了几张,才关好门退了出去。很好的单反相机,如果用来拍我路上的见闻,一定能呈出美的印象。 “喂,夏天。” “嗯……嗯?” “你说他为什么会……会这样呢?” 葵的话让我心头一颤,以我对他的了解,不论是表面上还是内心深处,他都不曾有过轻生的念头,很容易满足于生活,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想不开。虽然他并不喜欢言语,却有着他自己放松的方法,比如说他一再推荐给我的金属音乐,比如他所钟爱的文字还有对于远方的幻想。所以,他真的是卧轨自杀了吗?或者是有别的什么隐情呢?这迷城的入口,是不是就要以他的结束作为我的开始? “喂。夏天。还是继续麦子的葬礼吧。他自己选择了离开,就不愿意停留得太久。” 我渐渐松开了葵的手,似乎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发觉,想是心里面藏了太多的事情,连触觉神经都填满了,慢腾腾的不想动弹。不愿去想事情,也不愿去回忆,停留在这个时刻,就好像想要时间停在她与麦子热恋的那个季节一般。 是七月吧,是夏天啊。 这象征性的葬礼终于是按捺不住地结束了,想必麦子也终能够遂他所愿,沿着那高耸的烟囱,爬一级一级盘旋向上的台阶,在他所喜欢的高度推开一块砖,让自己的灵魂缩成可以穿过的大小,去到云朵之上的城镇。 “你说,那里会有他要的幸福吧?”葵问。浅灰色的围巾有几处染黑的痕迹,是她忍不住掉下来的眼泪。 他想要的幸福,就是和葵你一起去西藏啊,去晒太阳,去数转经,去拍蓝到骨头里的天空,去接受拥有着虔诚信仰的僧侣的祝福,去那里完成你们俩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婚礼。那才是他的幸福,现在这算是什么呢?如果他不愿意负起这样的责任,那么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在一起呢?如果是我……没有接着想,与其让无用的后悔与抱怨消耗时间,不如赶快去考虑迫在眉睫的问题。 我再次怀疑起来,麦子的死绝不是自杀这么简单,可是我又拿不出一丁点儿的证据来,只是感觉。又是感觉,找不到路的时候我都会凭着自己的直觉去继续往下走,那么这一次,我是对是错? “葵子,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对不起,僭用了你的专属称谓。 “很多天了,他留了便条纸给我,说是要到旅店里去完成新小说的最后部分。你也知道的,他经常这样,即使我上班的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也难以得到他的意义上的安静。” “新小说?”我开始在脑子里默数他的故事,除了我们各自的蓝本和少数的几个故事之外,很少能有素材去让他把自己关起来写。 “他对这个故事很着迷,经常边喝咖啡边写,一直到深夜。有时候与我说话时也会把故事里面的内容夹杂进去,像是混杂了梦与现实一样。” “那么他是去了哪里,有线索吗?”混杂了梦与现实,如果说有,那么我们确实经历过。看来昨晚的那个梦不是偶然,是他们又回来了,还是只是一个启示那么简单? “这个倒不是固定的,你认识他这么多年,也不会不知道他是个对饮食起居很随意的人。”葵说道,已然控制好了情绪。围巾的质地很好,水分被丝丝缕缕地分散开去,并没有结上冰,天气还没有我所感觉到的那么冷。 “我们该去见记者了吧。”米香说。 她说得对,胡乱地拍了那么多照片之后,如果不给他们一个确切的说法——哪怕是假的,连三岁孩子都瞒不过的谎话——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到那个时候他们就会操起文人的老本行,竭力地臆写和妄断。 树北推开门,院落里空无一人,难道是去了接待室? 照理说不会,那么他们就这样地容易满足么?还是从刚才的接触中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有关麦子的死。 “夏天,麦子的书一共出过了几本。” “印出来的只有一本《24》,而且是树北的叔叔经营的出版社,不过那也仅仅只是印了2000本而已。” “那么,你觉得随便从街上问10个人,知道他名字的会有几个。” “一个也不会有。”葵开口了,“之前他总是对我念叨这个故事写完后一定能大张旗鼓地印出来,能赚到足够的钱带我……”说到这里,还是哽咽了,对于未来的期盼被一瞬间摧毁,那感觉我还未领教过,只是葵拒绝我的那个夜晚能让我多少理解一些。 “他的死,会有新闻价值么。”米香瞪大眼睛看着我的脸。 不是问句,却问得我哑口无言,米香说得对,除去我们几个,他的死几乎不会激起任何人的兴趣,只是死的方式惨烈到可怕而已。验尸的老伯对我们说,身子从腰部被齐齐碾成两截,脸也破碎成难以辨出模样,随身的物品只有一部同样破碎掉了的手机和落在枯草丛中的钱包而已。 但这些,都还不足以成为引来诸多记者的原因,迷城的入口终于呈现在了我眼前。麦子,你就待在埋藏着宝藏的地方,一动也不要动,我这就赶过去。 我试着去回想与麦子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候的天气还不是太冷,我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刚好路过这里,就顺便地去看了看麦子。他在家,改一篇连“的地得”都区分不开的稿子,那是他兼职的工作,没故事可写的时候做来换些补给日常开销的钱。葵为我们做了很是丰盛的午饭,餐桌上我们有说有笑,我对他讲了许多在路上的所见所闻,他就和我说起正在肚子里孕育着的故事。那天我们喝了许多酒,去卫生间的少顷,听到了麦子的电话声,接起来并没有说话,随即就挂掉了。 就是这么多,之后的记忆随酒?精一起挥发出去了,没有什么异常的,谁能够料想到那一次竟成了我们俩的永别。如果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的话我一定会生拉强拽地带他出去,去哪里都好,跑坏这辆声音嘶哑的车子都无所谓。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麦子愿或是不愿地去到了那个世界里,除了为他办场不像样的葬礼之外别无他法。 “那麦子最后一次与你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你知道的,只要他进入到那个状态当中,就会对外界的所有不闻不问。” “葵……想哭就再哭一会儿吧,趁他的灵魂还没有完全地离开,还能听得到的时候。”我走到灵堂外,还是仰起头,还是看那静静矗立着的烟囱,我在等待其中的哪一块砖松动了,变小了的麦子从里面钻出来,看看脚下,惊出一身的汗,咬咬牙,奋力跳到对面的云朵之上去。 说不定还会对我招招手,说他很好。 小的时候他就总是说我是天上的飞鸟,而他自己则是躺在浪花中的海鱼,而从今天起,却变成了他在天上望向我,或许这样他便能够跟上我从不停歇的脚步了,这样就能欢快地去迎接接下来的时代了。 从灵堂到休息室,似乎是走了很久,我跟着树北的脚步声,拉着葵的衣袖,不时地抬头,看看天空,我总觉得他会忍不住地向下看一眼,有最爱的葵,你真的能够放心下来吗?和我说说吧,就从你的死开始。 院子里种植最多的是四季常青的松树和柏树,而那些低矮的拱形门,得低下脑袋才能走过去,似是专门设计的,意在让生者永远对故去的人们保有笃实的思念。还能看到散乱的三两只麻雀,不知道它们的羽翼有没有生长丰满,否则会很难熬过这个冬季的。树北说墙的另一边是为还未下葬亲人上坟的地方,每到节气,这些鸟儿都会结结实实地饱餐一顿,久而久之,也就不想飞到别的地方了。 看着葵,不由得心疼起来,在我们几个疯闹的那个年纪,无论谁都不曾料想会有今天。我在几年内连续去了许多地方,在远离城市的净土上看过不一样的人和风景,而城市却几乎是按照一个模子造出来的,都是灯红酒绿,错落无致的水泥森林。手里的《旅行家》杂志也在车厢里堆起了厚厚的一叠,里面总有人写些荒诞的旅行记录,他们喜欢乘着飞机辗转各地,因而也就错过了最为真实的美。 “如果是选择旅行,要么自己驾车前去,要么就乘火车。”我想起了麦子的话,旅行的意义并不在于终点,而是路上。每到一地,我都会拍许多的照片、写几段感受传给他,所以即便是不出门,他也心怀了天下。有次他看着我拍下来的大漠说:“夏天你行了万里路,而我读了万卷书。” 如果他还活着,那么总会有一天我走累了,或是他的思维枯竭了,那样我们的生活就会交换过来。 他会带着葵去西藏的吧?我还是想不到有什么能成为他抹杀自己的可能,仅仅凭借着对葵的爱,也不至于走到这样的一步。 进到休息室,一股暖流迎面而来,我扶葵坐下,给她递上一杯热茶。 再过一会儿,麦子的身体就会被烧成灰烬,装在一个狭小的红木盒子中,在密不透光的空间里隐隐地泛着蓝光。 “葵,如果他都没有向你道别的话,那么就更不会和其他人说些什么了。” “嗯……”茶的水汽凝结在她的睫毛上,闪闪发光的很是好看,只是在此情境中却像是丰收般地长满了悲伤。她看藏书网看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压抑的声带就算怎么努力也都难以发出声音来。于是我也不再说些什么了,大概还得等上一个小时多些。树北坐在一旁依旧是不言不语,压低的帽檐似是关紧了心门,米香在门外通着电话,一直都没有进来。 不知她冷不冷,或是她从来都不会觉得冷。 我站起身来,抻了一个懒腰,昨晚没有休息好果然会带来强烈的疲惫感,就算是在没有人的旷野连续走上好多天,都没有如此过。我这是怎么了,会不会是同葵一样,悲伤过度,身体的各个部分也都罢工停歇。米香穿了一件纯白色的大衣,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屋檐下,像是被薄薄的一层雪给覆盖起来了一样,我看着她,没有想起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事情来,我对她的印象不是特别深,更没有过多的交情,只是葵与她特别好,有着形影不离的中学时代,来到这儿,似乎也只是担心她而已。 有时候会听葵说起她,生在一个显赫的家庭,父亲是米勒传媒的总裁,可是她患有先天性脑瘫,用了几年时间才学会说话,不过现在除了语言上还有些障碍之外,都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虽然有一个好的家世,可父母对她的要求十分严格,没有过多的零花钱,也没有品牌衣服,同麦子、夏天、葵一起在最为普通的中学受着一般的教育,除了挚友外便没有人再知道这些。 慢慢地对她有了好感,最初的冷美人印象也被打破了。大学将要毕业的时候她曾邀我一起到丰都去,可我却一心扑到了路上,葵似乎说过她喜欢我,从高中开始。看着她,总有些负罪感,却又无从去弥补。她会因为担心葵而放下手里的工作从很远的城市赶过来,也会在她身边默默地守护着。她的暖,就像是冬季里和煦的阳光,看上去锋芒毕露,却源自内心,直直地照进另一颗心里。 葵还是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抿着茶,大概已经凉了吧,安顿好自己波澜的情绪后我又看到了平日里的她,把自己的欢乐与悲伤藏在心底很深的地方,是坚强,也是脆弱。 跟在葵的身后,从一个小窗口里领到了麦子的骨灰,红木的盒子在单调的冬季里面?显得十分刺眼,应该不是很重,可她却险些没有抱住,是心情过于沉重了吧?前些天还一起生活着的恋人,在消失几天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就算是葵也无法安然接受的。 “走吧。我已经叫人在公墓里为他买了一块地方。” 我把车子发动起来,试了几次才做到,我并不厌恶冬季,却总有些事情会变得复杂。岁月的更迭,一年年地长大,在年龄上叠罗汉似的堆满了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也总归会由托付的一方转变为被托付的一方。人生只是如此,或许麦子是想通了、看腻了、厌倦了,才会远远地甩开他破旧的身体,迎来灵魂的超然。 那么葵呢?他为什么没有多想想,还是他别无选择。 米香说让我沿着公路一直向西开,她和葵坐在后排的位子上,副驾驶上是树北,一言不发的神情总让我不禁想起麦子,他喜欢那个可以看清眼前风景的位置,也喜欢在路上选择沉默,去思考他的故事。这样算上麦子的话,车上一共有5个人。新修的路很平,如果就这样开,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开出麦城,驶向丰都。 “转弯。” 我从后视镜里看看刚刚路过的岔口,慢慢地踩下刹车,好在是周围偏僻得很,没有什么过往的车辆,把车头掉转过去。我确定我是看到了一片连绵的山脉,但在我的记忆中这里从前空旷得很,用高倍数的望远镜甚至还能看到城市,而此时,除了山,我什么都看不到。它凶狠地隔在我的面前,挡住远望的视线。 “葵,你记得这儿从前有山么?” 她抬起埋在麦子身体上的脑袋,透过车窗看了看,然后对我点了点头。 原来是我记错了,但那记忆很强烈地粘着我,怎么甩也甩不掉。我和麦子曾经来过这里,也是冬季,在马路边上看见过不守交通规则而被压扁了的刺猬,然后在农田里收集了麦秸和玉米秆,点起火,他还指着远处模糊的城市缩影说,你看,房子和天融在一起都变成了蓝色。 我找了一个停车位把车停好,米香下来给她的助手打了一个电话,然后扶好葵,让她抱着“麦子”慢慢地挪下车。 不多一会儿,就有看似公墓管理员的老伯迎了出来。 “米小姐您好,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准备好了,现在……”他看到葵手里的骨灰盒,接着说,“现在就要下葬吗?” “嗯。带我们过去吧。” 如此性急的顾客,可能从未见过吧?在我参加过不多的几次葬礼中,下葬总是很关键的一环,有许许多多流传下来的做法,还要选日子,就好像是结婚一样。而麦子的死亡、告别、埋葬,都集中在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像是他匆匆忙忙的一生般,没什么闲暇。 这片墓地的环境很好,但沉睡于此的灵魂却不是很多,有几处还没有修好。我们尾随着老伯慢慢地走向山脚,忽然看见了青石板的小路,老伯停下来,像是古代城堡的管家一样,邀我们上去。 “半山腰上的7号位置,相对其他地方要安静许多,面向着公路,却也不会寂寞。” “葵。满意吗?”米香指了指小路左手边孤零零的那个墓穴说道。 “嗯,我想他会喜欢的。”一边说一边轻轻抚摸着他,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反射了耀眼的光芒,再次狠狠地刺伤我。 “那么,开始吧。”树北开口了,这是他一路上所说的第一句话。 老伯看了看我们,然后就叫来了几个衣着得体的工作人员,从葵手中请出“麦子”,将他安安稳稳地放下去,再用铁锹铲了土,将他埋起来。 安放好墓碑,我能感觉到,这次,麦子是真的离我们远去了。 逆时针:故事的合理存在性 听到了 空屋里徘徊的微光 零零散散 亦真亦幻 从24小时便利店里买好了这些天里必要的食物,天晴着,没有云朵,望也望不到边。麦子在前台付过款,从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早上10点,阳光斜斜地打在身上,很舒服,轻柔的触觉晒到身上的骨头都软了。相比之下西藏的暖是强硬的,无论你接受与否,而在麦城,一年四季都不会有让人无法忍受的热量,阳光也不会过于刺眼,像是所有的一切都是约定好的一般,适可而止。 走出来,街面上车来车往的,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但还是川流不息。 等到人行道的绿灯亮起来,麦子便夹在人群中间快速地走到了对面。一家装修考究的咖啡店,在麦城里算是独一无二的,每天都会迎来许多心事各不相同的客人,有黏在一起进出的情侣,有寻求放松的白领,有的是来谈业务,也有专程来喝咖啡的。这里的cappuo(卡布奇诺)很有名,麦子猜想这家店的老板从前一定遇见过令他心碎的事情,他把这份心情融到了咖 5561." >啡之中,所以那苦涩,就极为浓厚和香醇。 麦子就这样闲适地走着,阳光真好,不论有什么样的烦心事都能被晒干净。他在咖啡店门外站了好长时间,样子像是买不起乐器站在橱窗前怔然出神的孩子。已经快要30岁了,麦子摸摸自己早上刚刚刮过的胡子,还有些扎手,刮胡刀钝了,该换掉了。 “麦子老师,出来买东西啊。” 回头过去,是树北,笑呵呵地看着他:“这冬天,可真暖和,天气预报里说未来几天可能会有强降水,西伯利亚的寒流又蠢蠢欲动了呢。” “你怎么会来这边,闲逛得有些过火了吧?”麦子说,低头看了看他脚上的鞋子,没有沾过多的土,很显然不是步行过来的。 “哪里哪里,闲来无事,趁着这么好的天气多活动活动,”树北抬起手腕看看表,“瞧,满满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这儿。” “既然有空,随我进家坐坐吧。” “好啊,盛情难却。上次您给我的那几篇小说我还有几个地方没有看明白,刚好请教。”树北伸出手去夺过麦子手里拎着的便利袋。 “你啊,还真是,不是说好不许喊我老师了么?”麦子说着就迈开了步子。站得久了,脚有些麻木,可是也不碍事。 “习惯吧,在文学方面,您毕竟教会我很多。” “有些东西是不能沾的,就好像毒品一样轻易碰不得,我的那些个想法也是如此,说起来堂而皇之,却是不曾出现过的东西,阻力会很大,你是第一个能够心平气和接受的人,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的思想很危险。” 麦子笑笑,打破了话语中的严肃氛围,从左手边转入一个巷口,继续深入。 麦城是典型的旧城改造过渡期的城市,表面上光鲜亮丽,该有的一应俱全,但命脉却掌握在那些藏在高大建筑阴影中的小房子里。路边矗立着的大多都是写字楼和商务酒店,与一般的城市无异,可是大多居民们却都还住在老式的平房院落之中,再过>藏书网几年,这城,便也要与旧时代清晰地划开界线了,那些老旧的房子,新时代里没有它们的落脚之处。 “很期待文艺复兴呢。”树北说,眼睛在阳光照不到的小巷中泛出熠熠的蓝色。 没有理会他,虽说是少见的暖冬,可是长时间穿梭在阴影之中也不免会觉得冷,森林里的低等生物,穷尽一生也难以见到光。 左转再右转,路过两根电杆之后再左转,“一,二,三,终于是到家了。”在搬到这里的前几天,葵每天上班下班麦子都得接送她到咖啡店的橱窗外,麦城就是一座大的迷宫,许多人在其中忙碌地行走着,寻找属于各自的出口。 或许人生也是如此,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预料之外和不尽如人意,不过这些都是讲给懦夫们听的;对于麦子来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有河流就游过去,有山脉就攀到另一边,只有不输给生活才能算是真实地活着,更何况,他从一出生就学会了知足。 “来吧,到家了。”用钥匙打开门,古老的漆木门已然被岁月剥落了色泽,斑驳得好像它本身就是本诉说历史的古书。 不大的院子里错落着五六盆充满生机的植物,并没有开出花朵,在这冬季中,哪怕只是活下来,也要有很大的勇气吧?树北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上次过来还是在夏末,院子里除了这些盆栽植物之外,还在真实的泥土里播种了一株小麦和一株向日葵,用筷子扎出心形的小栅栏,当时带着相机,忍不住拍了几张,它们都快成熟了呢。 “师母去上班了?”没有见到葵,树北还是有些失落的,她的脸不是很美,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醉人的气质,麦子喜欢她,大概也是如此。 “嗯,工作很忙,但我从不过问。”麦子把钥匙收好,回过头来又补充了一句,“要是听到你这么叫她,一定会瞪我几眼的。” “其实我很羡慕麦子老师你,有坚定的理想,有美满的爱恋,有不懈的精神,最重要的是你有敢为天下先的觉悟……这些都是我远远不可及的。” “什么敢为天下先,我可没有那么伟大,活着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有葵,再给她一个安定的家,我现在只想要这么多,再多就是奢求了,人啊,还是知足些好,期望越高,失望也就越大。”麦子烧一壶水,把厚重的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精神了很多。 树北耐心地听着他说话,眼睛也不安分地四处打量着,与从前相比,这房子里更添上了许多的温馨,不再是简单随便的陈列,照片、便条纸,也都被贴在了墙壁上,缺少的,只是一组用来划分过去与将来的结婚照。 “对了,你>什么时候打算举办婚礼?” “这……这再说吧,想过,但……但现在还不到时候。”想起葵,他就会变得不善言辞,与提到文字就能滔滔不绝的麦子简直判若两人,而他与葵也完全是不同的两种人,就好像是突然在某个冬天变得热门起来的话题中说的那样,老版本的中学英语教材中的李雷是狮子座,韩梅梅是巨蟹座,一个太阳一个月亮,完全地相反。 水烧开了,咕噜噜地争着变成自由的水汽,麦子起身,把水灌到保温瓶里面,再找出两个水杯,沏两杯热腾腾的茶水,一杯递给树北,一杯摆在自己面前,不知不觉,喝的东西就由白开水变成了茶。 安静了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墙上挂着的时钟,咔哒咔哒地走个不停。时近中午,阳光终于能越过高大的障碍成功地照进来,也只有每天的这个时候,植物们才能努力地制造养料,就算是在冬季,也得把它们搬到外面去晒一晒太阳,就算是寒冷,也胜过在黑暗里忍辱偷生。 这时候树北的电话响了,他拿出来看看屏幕,然后慌忙地接起来,打开门跑到了屋子外面。麦子则继续喝着茶,在心里安排着故事的走向。从今晚开始,他就不再是为生活努力奔波的麦子了,而是能够掌控别人生死离别、爱恨情仇的造物主,就像他对树北所说的,有些东西是不能沾的,从中学写出第一篇不成形的小说开始,他就深深迷恋上了这种感觉,去创造一个世界,在那里他能拥有绝对的自由。 尽管屋里屋外像是隔了一个季节,可树北的谈话还是断断续续地传到他的耳朵里面,比如“啊,是在,不过刚到”,“还没有进入正题”,“您放心,主编大人”之类的语句,没有聊太长时间,相比之下,更像是工作上的电话。 “怎么,找到工作了?” “也不……也不算是。还有半年才正式毕业,只是随便找了份差事先做着,学点儿东西,不至于到时候一下子被抛入到社会里适应不了。” “我大学刚毕业的那会儿,也是和你一样的。”麦子说,“第一份工作一定要好好去干,它会影响你很多的。” 树北点点头,面前的茶水已经凉了,却还是满着的,他端起来送到嘴边,喝了一大口,又喝了一大口。 两个人谈了些不疼不痒的话题,树北像是很紧张一样,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幽默感,对于麦子刻意说出的惹他发笑的言语,也只是应付似的笑上几声。他们谈了许多,从麦子的小说到最近的菜价又涨了,相差不到五岁有余,若是要附庸风雅的话,也勉强可以算作是忘年之交。 聊得累了,麦子就带他来到书房,说是书房,不过是麦子的工作室,里面满满的都是书,小到小学时的语文数学课本,每到学期末,都会发觉书页少掉了将近一半;大到某一问题的专业典籍,仅仅是《旅行家》杂志,都把窗台加高了几尺。平时麦子就是在这里写小说、改稿子。电脑放在桌子上仅有的一小块空地上,有时也会直接就放到书本上。大多时候屋子的窗帘是拉上的,除去葵心血来潮要为他收拾一下,若刚巧是午时,书得以晒到阳光,散出发霉的味道,麦子说这是思想。 “上次从这里借走的 href='8742/im'>《海浪》还没有看完,晚些时候再送过来。” “喜欢的话,就留下吧,那本书很美,只是……”麦子说着,忽然看到了墙上的一处斑点,眯起眼睛看个真切,是实实在在的污点,而不是蜗牛壳或是钉子。 “只是什么?” “只是伍尔芙的实验有些过头了,或者说是读者们没有认清那本书的意义。严格来说,那并不算作一部小说,按照当代诗人们的做法,一定会把所有的标点符号全都换成回车使之变身为他们所谓的诗歌体,还能增长篇幅,多骗些银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污点,像是想到了什么。 “老师您说笑了,那故事的确没有味道,她仿佛只是在营造一种意境,只要能够走进去,就能看到美。” “或许吧,她写这些的时候可能是住在海边上,白天盯着海水看,夜里就把自己所想到的写出来。那些人和他们所经历的生活,像大海一样做着潮状呼吸,能够感受到,”他把心思从墙壁上收回来,有些奇妙的事情就隐藏在不常被注意到的细节之中,再通过大脑把你所想的事情合理化,“那么它就合理存在。” “有存在的合理性。”树北纠正了他本末倒置的措辞,然后就随手翻看着桌子上的书,能看得出,有些是新近才买来的,还散着浓浓的油墨香,而有些就得追溯到几年以前,书页已泛黄,却也保存得干干净净。 麦子从书桌上抱起一摞,再走到书柜前面,按照他自己的方式码放起来,只要一有闲暇,写完一段,或者是思路断了写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会反复地做这些事情,像午夜里的那杯咖啡,能够加快灵感的凝聚。 中学化学课本里讲这种物质叫做催化剂,他还记得二氧化锰,大脑缺氧的时候就该来点试试。那时候麦子的化学很好,而物理和数学却很糟,夏天与他相反,和葵一起坐在前一排。那时候的课桌上总会码放起厚厚的书,课本或小说,每到夏季,麦子在取书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触到她的胸罩扣。那个时候思想夹杂在单纯和复杂之间,不会忽然羞红了脸,也不会去想太多。 麦子就想停留在那个年纪,老师在讲台上费力不讨好地讲着课,自己就在下面偷偷写着后来不曾实现的未来,每天吃泡面,每周都会考试,每月放一次假,每年换一间教室,也随之平添一岁。 看着树北,就能想起从前的自己,只是他更为执着,面对纷繁的世事艰辛也不肯低头。真想看看他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二十行知的年华,就应当多走走多看看,有资本也输得起,大不了从头再来。“树北,那会儿在路上,你说到了文艺复兴?” “是,文艺复兴。”八九点钟的太阳,散发着热量和光芒。 “依我看,几十年内还不会出现这股浪潮。” “既然等不到,就去创造吧。” 把树北送出小巷,已经是下午4点钟了,他接到一个电话之后就匆忙地告别了。 “喂,麦子。” 刚回到家还没有坐稳,就又接到了这奇怪的问候,声音并不陌生,却总也找不到能与之对应的名字。可能是听得久了,渐渐地熟悉了。麦子回想着第一次接起它的情景,对方在说了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再出过声音,过不久,就自行挂断了,没有错,那时候就已经觉得这是个熟悉的声音了。 那么,会是谁呢? 把自己的茶喝干净,树北的那份就倒掉了,洗洗茶杯,看看表,是该出发了。从口袋里掏出便条纸和笔:“不要担心我,写完这个故事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要照顾好自己,回来后我要检查,不许瘦了。”撕下来,平铺在茶几上面,又到卧室找了几件衣服,统统地塞到背包里,带上电脑、手机和上午买来的食物,锁好门,想想没有落下什么重要的东西,放心地离开了。 还是一成不变的路,走了将近30年,就算是闭上眼睛也能够走出去。 每一堵墙每一扇门,甚至是每一根电杆,都深深地烙在他的脑子里,只要一闭上眼睛这一切就会“呼”地一下子冒出来,比gps定位还要方便精确得多。 走出巷口,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繁华和破旧只是隔了一道砖石砌成的阴影,眼前是闹市,身后却背负着一整座城的阴冷。河水都还没有结冰吧?他想,身子已经不自主地转向了右手边,习惯性地抬起头看了看,《麦城日报》的字样映入眼中,那是在12层……哦,不,是11层楼的玻璃窗上贴着,新型的商务酒店,像是监视一般紧紧盯着脚下那一片低矮的民房。 从那么高向下看,会是怎么样的感觉,如果是一不小心摔下来呢(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跳下来)? 麦子有严重的恐高症,或是坠落臆想症,这是他自己取的名字。他说站在高处的边缘,就算是不向下看也会有种强烈感觉迫使自己去体验一次飞翔,哪怕是只有一次也好,因为他的一生只能飞一次。 在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滨河路口。” 司机熟练地把“空车”的显示牌掰了下去,“嘟”声之后又开始说那老套的“欢迎乘坐麦城出租车,请您把意见留下满意带走”,他把车窗摇下来,外面相对于印象中的冬季来讲很暖和,所以风打在脸上也不觉得疼,倒是带来些清爽的感觉,像是凉水澡,把毛孔一个一个地关起来。 已经开始陆续地下班了,学生们也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仔细些看也会有落单的,低头自顾自地走,通常脚下面都会踢着一块小的石子。在没有认识夏天之前,麦子每隔两个月就得换一双新的球鞋,或许在没有认识他之前,本就不是存在的,谁知道呢,过去了太久,就像是忽然地在某个时间出现在了某个场景之中,没有合理的意义。 “好了,就停在这里吧。”伸手到裤兜里,却没有摸到钱包,还是忘记带了。拉开背包上隐蔽的小拉锁,把藏在里面的有红色毛主席像的一百元拿出来递给司机,他麻利地找了钱,麦子也麻利地收好自己的东西,打开车门走了下去。耽误了一些时间,以至于跟着停在路边的另一辆出租车已经发动了,都没有看到那名乘客的影子,大概已经走远了吧。这一带很少有人打车来,都是闲着无事,溜达过来的。 他扶住护栏,河水还没有结冰,也没有要结冰的迹象,四下望了望,天已经黑了。 顺时针:山的那边几十页 喧哗 似是桥的延续 开始仰望吧 开始仰望吧 年轻的皱起眉头 迟暮的缄默不语 而未来却深埋于此 —— href='/article/1284.htm'>《无题》 把葵送回家,她已经熟悉了这段迷宫似的路。“一,二,三,到家了。” 我记得麦子总是会说这句话,就像在中学里总是对我说起葵的胸罩扣一样无趣。 打开灯,没有见到窗台上的那几盆植物,想是她昨夜走得匆忙,忘记把它们搬到屋子里了。我扶她坐下,然后让树北给我撑开门帘,把那些可怜的小生物一个一个地接进来,有几盆可能已经冻死了。突然转寒的天气让很多人患了感冒,我的鼻子也有些不舒服,痒痒的,又堵得十分难受。 真是矛盾,想想高三时那个反复感冒的冬天,把强效感冒药一次次地加量,有时只是为了感受其中那几毫克的催眠物质,像是习惯了一样。后来就没再有大问题了,除去发烧,其余时候都是挺一挺就过了,没什么大碍。 还是简单的陈设,西式的沙发和红木椅摆放在一起,倒也是相得益彰,对称站在两边的音响,背投电视机有些老旧,时钟哒哒哒地走,一圈又一圈,不会厌倦也不会腻烦。已经是晚上7点钟了,大概麦子就是这个时间同自己告别的,然后在两小时之后被发现,葵得知,然后树北和米香得知,最后是我。但愿他能在山腰上住习惯,看着眼前的玉米田和身后的城,就算是喝了孟婆汤他也会记起些什么吧? 关于葵,关于夏天,关于山的那一边和这一边,如果你在的话,就一定能够用肯定的语气告诉我它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那些过往,都是在我脑子中杜撰出来的。我没法去确认这些,没法给自己一个耳光,也不可能伸手出去抓一把空气,用力捏,结果会碎成蓝色;或者是去捏一捏葵的身体,脸,或是……然而我无法逃避的现实正重重地压在身上,我好累,喘不过气来,像是他留给我的整座城在胸口拔地而起,能看到的部分除了死路,还是死路。 电视打破我们四人各自的沉闷,新闻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播着重要不重要的讯息,像是与我毫无干系一般,从左耳里飘进来,再由右边放走,不足以形成强烈的波形电流来扰乱信息。我想起小学时常常与我们一起玩耍的另一个小孩,名叫左边,是乡下的孩子,有力气,少言语,如果能找到他的话,或许我能心安一些,因为那些个没法说明白的事情。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了,如我的姐姐一般,突然从我的生活里面消失了,没人记得起。 葵向米香要来一支烟,是细长的520(女士香烟),白色,只适合手指修长的女孩子。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吸烟,只有在心神恍惚的时候才会这样,所以我并没有去阻止她,只要能让她放松下来,就算是用尾巴倒挂在树枝去水里面打捞月亮,我也愿意。温暖的怀抱是她所想要的,而我却给不起,我的,连同死去的麦子的,我替他去继续爱葵,这样的事情说起来是不是荒诞得很? 一支罢了,接着又点着了第二支,米香抽出最后的几根,然后把烟盒捏扁,越过我,坐到她边上,好似是我把葵给弄哭了。在教室里,在我前排的位子上,在麦子边上,在一个天很蓝蓝过忧郁的年纪里,可现在却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我不确定葵是否也还记得,米香或许会,可是她不善于言辞。我不喜欢同她叙旧,磨叨一上午也难有什么回报,倒是把想要回忆的兴致给磨没了。 再过些时候就要到冬至了。麦子和我说过在古时候冬至一直是被作为一个温暖的节日来看待的。人们会在这一天里去走亲访友,烫一壶酒,有存留下来青梅的话,就更能把青涩融进去,仅属于年少的味道,带着些许的无知和不断向上的张力。这些回忆容易让人感伤,就好像偶然见到旧的物件,那种心境,不言而喻。 然后又是一支,猛地吸一口,咽到肚子里面,然后扩散了整个肺。 再这么下去,大概她会被自己给呛到吧?在纳木错那个夜里我曾这么干过一次。车子坏在路边,高原上昼夜相差悬殊的气温是致命的,所以我和麦子不停地讲着错乱的故事,我吸烟,而他不,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来平衡体温,在快要天亮的时候终于有了肯停下来帮忙的路人。那是一名西藏人,遗憾的是始终没有问到他的名字。那是我带麦子的第一次远行,也是唯一的一次,现在他自己抛开了我们去了更为遥远的地方,没有电话,没有传真,甚至是想要写信,也没有确切的地址,只能是烧掉给他,但愿能够收到。 树北接了一个电话,逆着光,但我还是看到他瞥了我一眼,露出微微紧张的神色,讲话也是小心翼翼。他打开门出去,站在屋檐下,向屋里看了看,似乎是觉得还不够远,于是他又走出院落,在小巷中,终于是安全了。 “他有女朋友了?” “不清楚,可能是吧。” 不多一会儿,他回来了。“热吗。”米香问,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在树北的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只是一个电话而已,又不是做了多么剧烈的运动,怎么会出汗呢? “……我,我有些头疼。” “我送你回?99lib.家吧,米香留下来陪着葵,明天我再过来。” “咳,咳,咳……” 看吧,是呛到了。她抬起头看我一眼,没有说什么,我也没有很灵光地读懂她的眼神。只是那些蓝,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与麦子眼睛里的有些不同,她的只是由于灯光的映射,而我曾经在麦子眼里看到的,只是由于他对自由和真理的渴望太过于强烈了。 “时间也不早了。那就这样吧,我送你们出去。”她站起来,顿了顿,“我陪着葵。放心。” “嗯。葵,听我说,别太难过了,他……”我还是没能找到一个能够令她信服的理由,“总之,如果那是他所选择的。”我看看树北,看看米香,看看葵,又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这些人,就是全部了,如果麦子在,一定会很热闹,尽管他从不多说话。 离开时我又嘱咐了米香几句,比如要多给葵喝水,多和她说说话,想哭,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晚,把眼睛哭肿了也没有关系。米香一一答应着,除了多说话,余下的那些即使我不交代她也会去做。 只是,只是什么呢?我还有些个不舍。不舍,不舍什么呢,葵吧,最终还是葵,不论她已经同麦子在一起了多少年,就好像去买鞋子,只要看上了一双,那么之后的就会失色一大截。这些年我的身边从未有过固定的女朋友,年轻的,成熟的,骨感的还有丰韵的,我甚至会在床笫间梦呓出几个不同的名字,她们中很少会爱这个真实的我。所以日子久了,不论什么也都变得不在乎起来。而过剩的欲望总得有发泄的途径,我像个流浪者般没有属于我的家,唯一的也是在这城中,和父母在那里住了许多年,直到旅行选择了我。 走出小巷,外面是车水马龙的繁华,拉长的光线肆意戏弄着行人的影子,如我的生活,从不会是一成不变;最久的,当是我对于葵的感情,或许是埋在心底的缘故,硬生生地扎下了根;再有,可能就轮到我一直供稿的杂志,一份被图文撑得满满的却不会有太多人来买的旅行杂志。我有一个开了好几年的专栏,名字很矫情,叫做“insummer.onway”,有时候也会收到一两个匿名读者的来信,告诉我他在哪里,有着怎么样怎么样的风景,有的还会附上一两张照片。其实对我来说,去哪里不重要,我只是喜欢那种在路上的过程,特别是夏天,打开车窗,任风胡乱地吹打在脸上,感受光的明暗变化,只是这样,就已经很美好了。 当然,也不时地会有人对我说:“喂,夏天,你那句话的语法不对。” 不知该要怎么回答,只好一笑置之,我对于新事物的渴求,从来都不输给麦子。 这冬天忽然直降了气温,车子发动好长时间才正常地运作起来。到底还是老了,我找出纸巾擦了擦凝在挡风玻璃内侧的水汽,想把树北叫上车来,打开门,他却已不在路边站着等我了。许是等不及先走了吧,这孩子,怎么样都好,至少也应当同我打个招呼。我重新跳上车,调转头,回家的路还记着,即使是在麦城这样没有系统建筑规划的小镇。对于一个偏爱自驾的旅行者来说,路便是希望,便是性命,我不喜欢现代科技所带来的gps导航系统,在旅行中,迷路也恰是乐趣的一种。 在途中我给车子加满了油,再添上些防冻液,否则明早它就会同我罢工。穿过桥梁和隧道,今夜河水就会被冻起来吧,然后就会有凿开冰面钓鱼的老人,有的带着竹篓却总是空手而归,而有些则是钓到再随手放生。 小时候父亲也带我做过同样的事情,只是那一次他的运气不好,仅有的一条还不足手指长,父亲把它从鱼钩上摘下来,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后就把它放掉了。 那晚我们应当是有鱼汤喝的,直到我二十岁,还是没有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放它,从而背着空竹篓逆着夕阳踩着青石板路翻到山的那一边去。母亲在家做熟了饭,那时候的傍晚总会看..到从烟囱里飘出来的香味,没有宽到可以通车的桥梁,更没有隧道,那时候麦城还是一个大些的村庄,再以后的以后,就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连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找到一个空的停车位,摸着黑找到三单元的二楼。在那个年代里为数不多的几幢住宅楼之一,只有低矮的四层;由于年久失修的关系,有些墙体已经有了明显的开裂,顶楼上的阿姨总会跑来抱怨屋顶的漏水越来越严重了,不知她有没有自己找藏书网人去修。 从包里找出钥匙,是初中时配的,在我最后一次丢钥匙之后,金属的表面被磨得越来越光亮。我的钥匙只有一串,由大到小地排列着,有的每天都要用到,有的则几年用一次,还有的甚至我都不记得它的锁在哪里,却也懒得去卸掉。 时间不是很晚,父母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没有开灯,喝茶,穿贴身的衣物,看来今年的供暖还是一如既往地实在,多住些日子的话,我应该又会上火了吧。 看见我回去后他们显然有些吃惊,但还是很快露出了笑容,“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呀,也不打个电话。饿不饿,外面冷了吧,这冬天真奇怪。哦,对了,你是从哪回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争先恐后地往我耳朵里面钻,生怕会被遗漏、被忽略。 “啊,回来……回来有些事情,得待上几天呢。” “你先坐下歇会儿,我去给你热饭。” “好了妈,我吃过了,”肚子并不饿,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坐下吧,我又不是客人。” “你还不如一个常客呢,”母亲笑着说,“我去给你收拾屋子,要不就住下来别跑了,眼看就要过年了。再说大冬天的你跑去哪都也不方便,留下来,给我们讲讲故事,这家里好久没有生气了,我们年纪都大了,原来的朋友们也都渐渐行动不便了,想找个聊天的,都困难得很。” “看事情办得怎么样,停留得久了身子会不习惯的,去也不会跑太远的地方,总之会回来过年。”我看着母亲日渐蹒跚的背影说。还有葵,她的双亲前几年双双离世了,在这曾经的故乡中,她忽然失去了所有亲人,没有了依靠。 “回来是要办什么事情?”父亲问。 “领结婚证呗。老头子你想嘛,他都快要三十岁的人了,再不结婚,我们很可能就抱不到孙子喽。”母亲在里屋,一边铺着床单一边说。 “是我的一个朋友死了,从前经常来咱家的。” “啊?怎么会有这么不幸的事情发生,是谁?”在言语的方面,我想我还是继承母亲的多一些,父亲少言寡语的,却往往能够一语中的,轻易不会表态。 “麦子。” “麦子?”隔着墙,但我也能想象出此时她皱起的眉头,“年纪大了,什么都记不清了。是病,还是车祸?” “那个……是车祸吧。”我没敢同她说是自杀,怕她生出比我更大的感慨。还有一点就是我还不能确认,麦子就是自杀的,或是心甘情愿地自杀的。 “你以后开车可得小心点,现在好多人都是不长眼睛的。你在乡下三大爷亲家的女婿,在家好端端地就被开到院子里的货车压断了腿,不知该算作是天灾还是人祸。” “嗯,”我应承着,“跑一天了有些累,我先睡了,有时间再陪你们聊。” “去吧去吧,看你眼皮都要打架了。” 熟悉的屋子,摆设简单的书架,墙上贴着的还是早已过气了的艺人海报,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我走到窗子边上,向下看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土地和墙壁在这时候连成了一体,阴影里流出仅属于夜晚的安逸。拉上窗帘,似乎看到了什么,拉开又确定了一遍,对面写字楼的顶层亮着一盏灯光,从窗子透出来,隐隐还能看到一个人影,是值班吧。我把屋子里的灯关掉,门也锁好,多年 6765." >来住宿旅店养成的习惯,即使回到家里也会如此。 静下来,除了时间还在奋力地向前跑,剩下的所有似乎都停止了下来。 “这样的夜晚容易诱发思考”,是麦子的话,从前很少会想起他,而现在只要有上些细微的关联就会不自主地去想到他,想到他的故事,他的话,我们一起的日子,还有……我想起了那座本不该存在的山。麦子的影像,他指了指身后。顺着看过去,视野一片开阔,隐约地有整座麦城的轮廓摆在那里,跑不掉也没法子藏起来。 那些过往像枝蔓一样在我脑子里面蔓生着,记忆便是它们最喜欢的养料。我的记性很好,但比起麦子还是要差一些,所以我才会在行走中一边写下文字一边拍下图像。我们都努力要让自己记得更多,在孤单的时候,比如说现在,或是在纳木错的那个夜晚拿出来温暖自己。 人之所以有烦恼,就是由于记性太好。 躺在床上裹紧了被子,却丝毫也没有睡意,没有穿内衣,像是出生时一样。换洗的衣物都在车子的后备箱里,早上走得急,忘记拿出一件来穿上,还好是冬天,否则不定会出什么岔子。想必旅店的老板在打扫屋子的时候一定会错愕上好一会儿,一个单身的男人怎么会把自己的底裤丢在地板上呢? 如果那个姑娘是真实 5b58." >存在的话,如果我真的和她做了些什么,如果她真的是比我小上几岁的姐姐,如果她还会待在那里,我应该去找她,处理完麦子的事情之后就去。我想我还记着那条随意开进去的路,破旧的霓虹灯的光芒很独特,所以还是天黑后,白天的话,可能不会那么容易找到。 透过窗帘的缝隙,调整一下角度,对面的灯还亮着,孤单单的只有一扇窗的明媚,忽然地出现了两个身影,两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身影,像是在交谈着什么,不多一会儿,房间的灯灭了,再次亮起来的时候只剩了一个人,果然是有些奇怪。 重新换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合上眼,这次是真的困了,什么都不要去想,明天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去做。麦子留下来给我的,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撒手不管,包括葵,她现在好些了吧,有米香在她身边,一定可以安然挺过去的。 逆时针:到马路的另一侧 感受在阳光下产生的错觉 闭紧 再睁开 蓝会填满你所有的感官 故事已经在脑子里生根发芽成了整片森林,一个月,再久一点就是从几年前,麦子已经开始构思这个故事了。他为故事里面的主人公安排好了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剩下要做的就是把它写出来,再添上合适的枝叶,修改几遍。 虽然他曾经出版过的书并没有引起大范围的关注,但这是他自己选择,并愿意为之奋斗的事业。写作的过程有时候会卡在某一段上只字难书,有时候也会畅快得令手指跟不上思维的速度。他享受这过程,从不在意书的销量,哪怕沦为了书店的附赠品,也不会难过。对于他来说,能够写出来,便是最大的恩惠。 麦子睁开眼,天花板一如既往,仔细看的话就会发觉许许多多细微的裂缝,毕竟是老旧的房子,再撑上一个年头,按照那位编辑给予他的意见来写完这个新故事的话,很可能会跻身到畅销书的排行榜上。“你的语言、结构和技巧都已经达到了几乎完美的地步,所欠缺的只有故事性。”麦子当然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无非是市场需要故事而不是小说,想要成名、赚钱或是名利双收,就只有顺应时代潮流等等。这些话麦子在20岁的时候就已经听腻了,而现在,也不得不重新考虑起来。10年前他一无所有,但是却有年轻作为资本,现在他还是一无所有,而且也不再年轻了。 一年四季照不到阳光的老房子,盆栽也都无精打采的,这样夜行阴森的生活麦子已经受够了,这离他的理想过于遥远——五年赚够两千万,真不知道当年是凭什么夸下这样的海口。五年,都过去了两个五年,满打满算不过只有二十万收入,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从床头柜上拿起电话,找到目的号码,按绿键打过去,不出所料,对方很快就接了起来。 “喂,麦子吗?” “是,庄先生,你上次和我说的事情我考虑好了,我决定同你合作。” “这就对了嘛,年轻人,有理想不是坏事,但是在有些时候路不一定都会是畅通无阻的,那么就得想些别的办法来绕过去。你还年轻,不必那么执拗于……”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我同你合作一年,或是更久,待功成名就的时候再来完成我的宏图伟业,那时候就有资本,也有力量了。你是这个意思吧?” “不错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好吧,你那边可以开始行动了,我按照自己的意志写完这最后一个故事之后就会按你所安排的去做。” “ok,这边不用担心,几天前我就已经开始着手办了。” “你就那么确信我会同意的?” 电话那边只是笑,没有说什么。对这种老谋深算的男人麦子是又敬又怕,在那伪善的面目之后谁也猜不透有着什么样的圈套,他总是能够猜出你的心中所想,却又从不一语道明,这大概就是成熟吧!麦子想,总有一天也要像他一样拥有能够运筹帷幄的本领。 “那就这么定了,你放心,只要按照我的路数走,就不会失败,你会得到你想要的,而我也会从.99lib?你身上大捞一笔。”真假参半的话,同他交谈麦子总会有种切实的无力感。 “最后,我还有个条件,就是做到什么时候我说了算,如果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你……” “放心吧麦子,我不会逼着你继续的,想想看,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那好,我准备妥当之后会联系你的。” “我等你,合作愉快。” 麦子把电话挂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这样吧,把希望寄予在别人身上,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一步。他把电话放到原处,继续构思起自己最后的故事来。一个文艺青年的穷途末路?用这样的故事来给自己的人生告一段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并不能完全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可是,就像庄先生说的那样,事事如意,生活还有个什么劲儿? 其实他的理想很简单,能靠着写字赚钱,有一所明亮的房子,每年能带葵去她想去的地方玩几天,不求多么富有,能够衣食无忧就可以了,最低的限度,可是现在也没能达到。夏天说,想要依靠写字来维持一个人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没有房子没有家,那辆已经开了五年的车子几乎成了他的全部家当;把一年的大部分时间花在路上,随意地停下来做零零散散的工作,随意地写东西,拍照片。他有一个固定的专栏和许多经常会向他约稿的编辑,尽管有时候这些钱不能按时付给他,也不会就此要了他的性命。 夏天还有一家出售照片的网店,那是他开始写专栏不久之后的事情。 大概是同他关系很好的编辑老师的主意,他在每张照片的背面都写上一句话,有的是油然而生的句子,而有些则根本不着边际。他的照片拍得很有灵性,就麦子的眼光来看,并不会比别的一些知名摄影师所拍出来的效果差太多,如果给他一架好的相机,大概就能抓住更多的美好吧。 麦子起来走到自己的书房,打开灯,随便地把屋子收拾了一下,葵这些天的工作很忙,经常要到晚上8点钟才能回来,她的疲惫可以从眼里流露出来。为此,麦子特地跑到附近的书店里买了一本菜谱,可事实再一次证明了他除了写字别的什么都做不好。 大概今晚还会加班很长时间吧? “喂,麦子。” 奇怪的电话在消停了一个上午之后又开始聒噪起来,麦子已经渐渐开始习惯了,把它当做是多年未见的老友的恶作剧,有时候他会试探性地回问对方:“喂,夏天?”或者是“喂,庄先生?”甚至是“喂,左边?” 但是另一端始终是用沉默来应对,一般都是停留两到三秒之后就会径自挂掉,不论麦子在这边说着什么都不会再有回应,一次两次三次之后,麦子也懒得去问了,既然对方是有意来搞这样费事的恶作剧,那么一定会很小心,不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 “喂,麦子。”他学着讲了一句,带着质疑的语气,可还是记不起究竟是谁,只是觉得熟悉,像扎进骨子里面的刺一样,总会隐隐感到痛,却看不到症结所在。麦子把电话挂了,看看窗子外面,一如既往地被大片大片的阴影所笼罩着。有时候他也会想,为什么已进夏季播种的麦子和向日葵不会被这无光的环境所影响,还是会在之后的季节颗颗饱满地成熟和绽放?仿佛它们需要的只是时间,时间能解决很多问题,同时也在衍生更多的问题。 “这个冬季还真是没什么意思。”麦子嘟囔了一句。 静悄悄地来,并未像以往似的带着凌厉的北风和雪花,就算到了这11月的尾巴上,也只是高高的天和白白的云朵。为数不多的田野里还堆有麦秸,偶尔能看见一两只大雁,它们怎么还没有飞去南方,是落单了,还是年纪大了飞不动了? 穿好了衣服准备出去走走,想了想,还是先烧一壶开水吧,否则葵回来又该生气了。虽然她并不会用很夸张的方式表现出来,但也足够让麦子心惊肉跳一段时间。好在葵的气从来都不会隔夜。有一次刚刚过去午夜零点,葵就悄悄地揽住了麦子的身体,把柔软的唇贴上来,侧着身,抬起一条腿压住麦子。夜的浓浓过了星辰,慢慢地,麦子的手也不安分起来,绕过腰间,摸到那个从中学时代就经常去试探其形状的胸罩扣,解开,释放出其中包裹着的弹力。 “葵。”他喊她的名字,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难得主动,显然不会那么容易被满足。麦子借着经过多次反射才得以照进来的月光仔细端详着她的身体。时间久了会觉得冷,葵把被子蒙在两人的身上,仿佛在这个时刻,他们就是一个人,没有被上帝扯开的一个人,是男女吧,最为普通的类型,或者是肋骨重新回到了本属于他的肉体之上。 电热水壶很快就烧开了,麦子把两只暖瓶里面剩下的水兑到一个里面,再把新的灌到另一只中。摆放好,又用凉水涮了涮电热壶里的水碱,厚厚的,就像是压在人身上的岁月,越来越沉重,有时候会剥落些,被水泡久了,也就消失不见了,而那些留下来的,渐渐就会转变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把身体倚靠在沙发上,抱枕的外套有些脏了,夏季的时候才刚刚清洗过,也很少会有客人来,不过无论怎么说,都已经是冬天了呢。麦子放下手里面摆弄着的小物件,那是一个很精致的铜制品,来自西藏,拿在手里面,仿佛就能攥紧它孕育着的阳光,深入到骨子里面的,能够直达中枢神经,用力,再用力地。前些天路过的饰品店里有能够储存阳光的水杯卖,忍不住好奇走进店里看了看,大致地,心思在水杯上,但那密密麻麻的英文介绍却令麦子蹙起了眉头。 “如果葵在的话就好了。” 悻悻然地离开,那时候还是.99lib.秋季,所以那样的水杯才会如此引人注目,能够储存阳光无论对谁来说都是禁不住的诱惑,麦子想。脱掉薄毛衣,到衣柜里翻找出纯棉的短袖t恤,还有牛仔的七分裤,把它们换到自己身上,在镜子里显得还算协调,走到街面上大概也不会引起怎样的骚乱,冬季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到来。人们在时间线上奔跑得太快,丢下了那些本来重要的东西,越跑越轻,越来越快,于是冬季就提早地到来了,可是阳光追不上这速度,于是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麦子对这样的解释很满意,镜子中的自己似乎还停留在二十岁,属于求索行知的年纪。剪短的头发难以适应忽然明亮起来的世界,似乎也是这样的装束,只是胡子没有现在这么浓密,黑眼圈也不是这么深。 打了个冷战。还是换回来吧,否则患上感冒就得不偿失了,葵的工作已经让她很疲惫了,不能再成为她的累赘。 “喂,麦子。” 没有去理会他,麦子相信只有时间是能够解决一切的,就算是这样久久不肯变脸的冬季,也总会下起厚厚的雪。时间久了不论是多么天衣无缝的事情都会被腐蚀得裂开,最初只是一道,然后就指数似的增长,最后垮塌,那样麦子就能够看到隐藏于后面的那张脸。那时候可能他会这样说:“喂,×××”,或者“喂,××”然后再加上一句“你好吗”。仅仅只是需要等待而已,麦子从二十岁时稍一恍惚,就成长到了三十,所以,他等得起。至少他自己会这样认为,就好像是这寒冷的姗姗来迟一样,无论如何,这冬季总会冷起来的。 储存的阳光能够为她带来温暖吗?虽然现在还不冷,但总有一天会下雪,这毋庸置疑,或许那天的雪会很大,刚好自己又不在,刚好是周末葵不用上班自己在家的话。一个拥抱的热量,葵会喜欢的,只是最近还有什么节日呢,生日七夕都在夏季,春节还离了老远,最近的,也只能是冬至了吧。但那也要等上一段时间,刚好可以用来写完那最后一个故事,之后就开始同庄先生合作,顺利的话,就能在冬天真正冷起来之前为葵储上一立方米的阳光。 把衣物重新收拾好,淡淡的樟脑球的味道,自己的书房也应该放上些。 思想堆积得多了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儿,很多负面的,就会在一些不恰当的时候跑出来隐隐作祟。 看看表,葵已经下班了,在整理东西,也可能已经跟着人群挤上了公车。麦子在电脑前改着剩下的几页,偶尔会揽些编辑的工作来做。麦子的速度很快,别人一天的工作他半天就可以完成,只不过这样的效率会给身体带来更大的负担。不过他还算年轻,还有能够坚持的资本,虽然也已经所剩无几。用青春做赌注,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输掉的一方。 又是一本教女人如何对待爱情的书稿,好像现在这样的书特别多也特别受欢迎,至少比麦子写出来的那些小说要好得多。 速食的文化、速食的生活还有速食的爱情,真不知道人们每天都忙忙碌碌地在急些什么。“双腿夹着灵魂赶路匆忙”,麦子想起那首歌里面的句子,齿轮越转越快,最后就会脱离控制,这很危险。可是麦子不敢说,就好像他不敢在冬天穿着夏装走出门去一样,这同样很危险,眼睁睁地看着,也有意无意地参与到其中去。改完最后一页,麦子长长地出一口气,葵还没有回来,他洗了米,放到电饭煲里自己去煮,从衣架上取下外套。 走出小巷,看到繁华的街区,站牌在马路的对面,他看准一个机会,倏地蹿了过去。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停靠在站台前,车门打开,像是打开了泄洪闸,已经不能用“蜂拥”来形容了。葵每天就是乘着这样的拥挤上班下班,有时还会加班。这单调的生活把她拖得很累,麦子看着脚下踩着的人影,乱麻麻地拼合成了一个整体。 “嗨,麦子。” 这个声音,不是葵,回头过去,原来是doland,和夏天有着说不清关系的女人之一,据他所说,也是比较特别的一个。夏天说她是麦城本地一家旅游杂志的编辑,身上有很多和他相像的地方,就能够了解到的而言,毕竟不是要共度后半生的人,没有必要花心思去了解那么多。可是麦子和葵就不一样了,他们都很清楚自己与另一半的天差地别,或许就是这样,他们拼合起来才能算作是一个完美的整体。“……嗨,你好。”还是不习惯这样打招呼的方式。 “在等车吗?” “不……不一定。” “哦?” “嗯,没什么,只是在等人而已。”麦子调整一下语态,故事的脉络深入到了每一根神经之中,看来得快些把它们全部都释放出来,“你是,刚下班?” “算是吧,最近有没有夏天的消息?” “前些日子倒是给我发过一组照片,但是没有说他人在哪里,大概是在南方吧。” “哦……知道了,车来了,那么我先回去了,电话联系。”她用手做出一个电话的姿势,然后就迅速地融到了人群中。 电话联系?没什么99lib?必要吧。 夜幕已经完全地落了下来,麦城被笼罩在不断变换着色泽的霓虹灯之下,当然还有川流不息着的车灯光,明晃晃的如阳光般刺眼,却不会带来一丝暖意。终于是有些冷了,麦子想,或许明天该让葵加些衣服,厚一些的外套,这样的话即使中午会有些热也能脱掉它。 “喂,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干嘛来接我?”虽然是暖冬,但夜晚来临的时候也是会冷的。 “改完了那份稿子看到你该下班了,顺便买些菜,想吃什么?” “随便吧,我现在就想回家。” 麦子拉起她的手,毛衣的长衣袖有着很好的触感。他们在路边的菜市场随便买了些菜。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最近的菜价贵得离谱,特别是最为一般的土豆,可能是哪个蔬菜生产地又遭灾了吧。不只是蔬菜,身边的所有生活用品都在悄无声息地涨着价,除了电子产品。再过不久或许就会出现这样的对话:“喂,老板,给我来两斤电脑。” “好嘞,您是要清蒸着吃还是红烧着吃?” 哦,对藏书网,还有钱币本身。想到这里麦子不自觉地笑起来,一旁的葵仰起头看了看他的脸,然后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好好的笑什么呢?” “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来,绿灯了。”拉着她快速地跑过马路,两边的灯光打在他们的身上,交织成为一幅美的画面,就像他们一起走过的太多风景一样。如果把时间放慢,放慢,再放慢,没有烦心事,也不用为了生活去奔波,游离于一小个时间段,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幸福自上而下的压迫力吧? 在转入小巷的一瞬间,麦子回头看了看马路的另一侧,栉比鳞次的高大写字楼,还有错落有致的品牌商店,他的眼中泛出了光亮,隐隐地照亮了葵的发梢。 顺时针:生命是朵蓝 大雪没了视线 却掩不住你眼中久含的光 ——《冬望》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是doland打来的电话,简短的几声,只是把我的梦打断,却没有给我留下充裕的时间去接起。不过也好,我现在并不是很想见她。麦子的死占满了我的脑子,除了与此有关的问题,我什么都不想去考虑,包括doland,她或许现在也刚好在麦城。 大概也是听说麦子的事情了吧。我爬起来从裤兜里摸出烟和火机,是经典的白盒红塔山,已经寥寥无几了。抽出来一支点上,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射进来的角度很低。我细细端详起这个曾经熟悉的房间,有些旧,却被收拾得很干净,就算墙壁上面的海报也是一尘不染,只是那些已经被时光抽离的色泽,无论怎样小心都难以掩盖。 给米香打过电话,询bbr>问了一下葵的情况,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米香说她夜里睡得很好,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抱着自己。我把抽尽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那是许多年前的夏季买回来的,深蓝色,透着幽幽的质感,触摸它仿佛就能够触摸到时间的本体,能够感受到从指间流走的年华。 我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从衣柜里面找出旧的内衣,换上,樟脑丸的气息迅速弥漫到我的意识里。把衣服穿好,叠了被子,再把窗帘打开,今天的阳光更足了,没有一点想要下雪的迹象,看来这暖冬,还会继续持续下去。 望下去,路边已经有了密密的行人,赶去上班或是上学,也有早点铺溢出来的水汽,隔了街又隔了窗,但我还是能够嗅到那似曾相识的味道。 开了窗,一股凉意伴着清新扑面而来,但这些却被随之而来的噪声给淹没了。巨大的金属声让我想起麦子送我的cd碟片,来自工业,来自现代文明的产物,不知道他现在所处的世界里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嘈杂。 人的梦想是不会结束的。 不记得是哪部热血漫画中的台词,极具鼓舞和煽动力。我洗漱完,把桌上的早餐放到微波炉里加热。爸妈已经早起去晨练了,他们的这一生活习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改变,仿佛我又回到了中学时代。不知怎的,我总是会去怀念那一段时光,坐在红砖铺成的篮球场上仰望蓝蓝的天。是秋季吧,天空是那样地高远,没有云朵,说不上是干净还是单调。那时候我和麦子喜欢的运动是足球,或者说我喜欢的运动是足球,因为麦子除了看书之外,几乎对余下的所有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更不要说是运动了。 我想着,不知道毕业时那个签满了名字的足球还在不在,到储物间去,那个属于我的箱子被压在了最底层,想要抽出来的话会很麻烦,于是便放弃了。一些对我来说宝贵的、却又不那么重要的东西都丢在了里面。这时候电话响了,还是doland,是用家里的座机打来的,看来她还真的是在麦城。 “喂,我是夏天。”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让我猜猜看,你在麦城?” “本来在外地制作一期有关火车旅行的栏目,前几天被调回来,说有新的采访任务交给我。听说,听说麦子死了。” “嗯,消息传得可真快。” “什么嘛,都上报纸头版了!还有你们那奇怪的葬礼,说说看,他究竟为什么要自杀?99lib.呢?” “报纸?”麦子的名声还不足以大到这种程度吧,昨天能有记者来关注都已经很奇怪了,怎么可能还是头条?麦城的新闻不会山穷水尽到了这种地步吧?“是哪家报纸?” “什么?你居然还不知道啊,该不会是还没有起床吧?朋友做到你这个份上也真不简单,《麦城日报》的头版头条。这样吧,我在家。” doland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我到她家去一趟,她并不是麦城人,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我对她了解很少,除去身体上的那部分。 把吃剩的早餐收到冰箱里,洗净碗筷,穿好衣服。她家离这儿并不远,我不想开车,但想到之后还得去麦子家看望葵,就带上了车钥匙。捏扁空空的烟盒,老旧的门锁起来很吃力,或许只是离开得久了,不习惯。 阳光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穿着衣服,如果是直接打到皮肤上的话一定会很舒服,会像夏天太阳刚刚出来的时候一样感觉毛茸茸的。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昨99lib?夜的那盏灯,抬起头来看,都是大块大块的玻璃,也找不到具体究竟是哪一扇窗,它们都反射着光芒却不带有热量。 有时间一定要上去看一看,人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总会做出很多不寻常的举动来。吃力地把车子发动起来,加过防冻液却还是很难点着,看来它真的是老了。附近没有保养店,一想到过会儿从她家出来又得经历一次这样的过程,我就不免燃起想要换一辆有更先进的点火系统的车子的想法,但我并没有过多的存款,已经三十岁了,不能总一直过这样的生活吧?是时候找个女人,有个家了。 最初有这种想法着实也把我自己吓了一跳。从前我以为我会一直在路上,与后视镜里飞速后退的景物一起享受着生老病死,但……但愿吧,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不会改变的,在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这种老生常谈也终于能被我所接受。想着事情就像没目的似的开着车,险些开过了doland家的街区。是一所不大的刚好一个人住也能住得舒服的房子,与麦子家的构造基本相同,只是要容易找得多。把车找个地方停好,拍拍它的顶盖,但愿过会儿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边上是一家门脸朝外的住户,开着小商店。摸摸兜里,烟抽完了,于是走进去买了一盒,比超市里贵五毛钱,为图方便,也只好忍了。准备离开时,我看到角落里摆着一排杜蕾斯,想想doland这么急着叫我过来,安全起见,还是买了一盒,很普通的那种。喜欢自然,花哨越多越难接近真相。 叩开她家门,“嗨,夏天。”我们也有段时间没见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即使是在冬季,也穿得令人欲火难耐。我伸出手去抱着她,把她丰满的身体使劲往自己胸膛上压,仿佛她就是我被拆掉的肋骨,只要用力便能回到我身体上来。 “你别急呀,我把门关上不行吗?”她使劲挣开我,把门从里面锁上,拉起我就往里屋跑,气喘吁吁的。我喜欢她的头发,又长又直地倾泻下来,风一吹,就能撩进我的心,痒痒的,恨不得马上就能深入到她的身体里面。 doland的身上有着一种令我无法抗拒的力量,与其他女人不同,像是归人,而不仅仅只是一名过客。 她家有一张很舒适的床,大概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原因之一吧。虽然并不久居,但屋子里的摆设显然也是用过心的。她揽住我的脖子,把双唇慢慢地靠过来,唇膏的光泽闪闪亮亮的。还有就是她身上的香水味,总会在事后怀念起来,却又不能准确地留下感觉。就像她一般,似是而非,猜不透也摸……能够触摸到她的身体,可是心,那个部位软软的,不知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又或者,她也仅是想在我身上去探寻些什么。 她一粒一粒地解开我衬衣的纽扣,直到肉体完全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就像早上出来时我所论断的那样,晒上去非常舒服,毛茸茸的感觉,可是现在我也没有办法去顾及其他,沿着脖子亲吻下去,没有刮干净的胡子茬惹得她不住地轻哼,在原始欲望的引导下,一步一步地接近了真实。 “听说西方有一个宗教的支派,宣称能在高潮来临的时候听到上帝的教义。” “那么……那……那么你……你听到了?”她的喘息十分急促,上气不接下气地反问我。 没有回答,只是专心地耕耘着属于我、我和doland的时刻。她陶醉在其中,发丝散乱在潮红的脸颊上,闭起眼睛,好似真的看见了上帝的模样,那是一种光亮,让脑子在一瞬间变得空白。 我们一直做到正午时分才累得瘫倒在床上。很累,好久都没有这种美妙而空虚的感觉了,搂着她光滑的身体,那个想要有个家的感觉更为强烈了。 “doland。” “干吗呀,突然这么正式的。”她把头埋到我的腋下,手却伸向了两腿之间,仿佛还没有得到满足。 “要不然我们结婚吧。” 她忽然坐起身来,圆润的乳房在光线之下形成一个美好的形状。“结婚?”她摸了摸我的额头,除了汗,没有别的,“没发烧啊,天哪,这是夏天说出来的话吗?” “我说真的呢,岁数也不小了,该疯的也都疯过了,是该为人类最终的目的添一份力的时候了。” “哈,可真伟大,不过呀,你伟大你的去,可与我无关。”她把身子转向另一边,正好为我遮住了光。 我挪了挪,从背后抱住了她:“你就嫁给我吧。” “呐,我问你,你了解我吗?”转过来,那个美好的形状刚好贴在我的鼻子上。 我摇摇头,乳尖就在我脸上画出一连串不规则的形状。 “如果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呢,我是说如果,也可能是我仅仅把你当做了享受欢愉的一个工具呢?”她的表情装得很认真,在一瞬间我险些信以为真。 我翻过身,把她压在下面:“那我就从现在开始‘深入’地了解你好了。” 她笑着,像铜铃一样地轻快,可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安。这次持续了很长时间,从未有过的久,最后累得我已经是满头大汗,可距那个临界点似乎还是很远。doland缓过劲来,从床头柜上取了一张纸巾,为我擦了擦汗。“好了吧,还记得我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麦子……对,那份报纸呢,快拿来给我看。” “又着急,你不休息我还要休息呢,”她看看丢在地上的内衣,还有那盒杜蕾斯,“又是这个牌子。” “从你家邻居那里买来的,和以前的有些许的不同呢。” “啊,从他那里……他那里的东西大多都是伪劣的仿制品,不过也没关系了。” “这么严重的问题你还说没有关系,是不是下定决心准备嫁给我了?是就说嘛,我好去准备聘礼。” “去你的,还说岁数不小了,依我看你就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我……我拿报纸去。”她裹上床单,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今天确实是做得太久了,她走路的姿态都有些不自然了呢。我从地上捡起内裤穿上,拿出烟,点上,浓浓的烟气呛得我差点流出眼泪,这烟还真是假的。咳几声,doland把报纸丢进来,又跑去给我拿纯净水。能娶到她,也算是幸福的一种吧,按照麦子的论调,幸福能够站在原地,向后有得回味,向前也有所期待。 如她所说,麦子的事的确上了今天《麦城日报》的头版头条。一张近距离的照片,还有昨天葬礼上的抓拍,标题很是醒目,“文艺复兴何时来”,底下一行副标题是“青年作家麦子为抵抗不良文化而殉道”。文章写得很是悲怆,把麦子的死提升到了另一种境界,甚至我们昨天为他举办的葬礼也变成了“对传统宣战的呐喊”。照片中的我们目光呆滞,正围站在空空如也的水晶棺周围,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是昨天的那群记者吧,原来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 “看到了吗,这不是事实对吗?”doland递给我一袋牛奶,“补一补,高蛋白的哦。” 看完最后一段话,作者的名字虽然被塞到了一个并不显眼的角落里,但还是放大了无数倍地浮在了我的眼前:“怎么会是树北?” “树北?你们认识的?”她拿过报纸去看了看。 “算是麦子的学生吧。”我的脑子一下子全都乱了,很显然报社想就这样蒙混过关,否则文章标题下面应该紧跟着作者,而不是龟缩起来,如果不用心去看真的很难察觉。 “麦子不是自杀。”我自言自语道。 “啊?那他……” 我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到葵身边去,这是我唯一的念想,《麦城日报》的头版头条,几乎每个麦城人都能看到,葵和米香也不会例外。我无法想象她看到这篇报道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虽然并没有严重失实,但身为麦子的“亲人”,不论谁看到这些东西都不会开心的。 文艺复兴的开启人?天哪,这是一个怎么样的阴谋? 好在车子没有难为我,只用了三分钟就发动了起来。再赶到麦子……不,现在应当说是葵的家。“一,二,三,到家了”,麦子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回转在耳边,如若没有他的指引,我很可能会在这迷城中丢了自己。 文艺复兴?你知道我对这并不感兴趣,这个世界爱怎么样怎么样,我只愿做一个观察者,在结束这件事之后。 葵还睡着,报纸和早点放在外面的茶几上,但愿米香没有让她看。 “是夏天吗?你看看茶几上的报纸吧。” 开门声不是很大,但还是把她给吵醒了,话音轻柔,丝毫不流露内心的感伤。葵又重拾起了坚强的面具,冷冰冰地面对着有关她自己的爱恨离别,我所熟知的葵,正是以这副姿态同时光一起奔跑了将近三十年。 “我已经看过了。”反倒是我,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恨不得抄起后备箱里面的棒球棍,冲去那家报社把所有能砸烂的东西砸个遍。 “夏天,你不必这样,真的。对麦子来说,这也能算做一个不错的结局呢。”她笑笑,面部的肌肉扭曲成一个恐怖的表情。 “比起这个。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把他住过的旅店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否则记者很可能还会在那上面做文章的。”米香的话提醒了我,没错,既然作者是树北的话,那他一定能很快找到那家旅店的,毕竟他近几年与麦子在一起的时间,远比我要多得多。 “可能是在滨河路附近吧,那是他最常去的地方。”葵说着,然后低下头,“拜托你了……”最后几个字显然是哽咽而出的。 我看看她,也看看米香,并冲她们点点头,然后迅速赶往滨河路。午时的车流量不大,除去红灯之外,再没有其他的阻碍。把车停靠在路边,最近的一家是在沿街的一座楼上,我向老板询问,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好在这一带是最先发展起来的,建筑格局一眼就能看明了,旅店也只是寥寥几家。在路边遇到树北,看来米香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没时间去想他为什么要背叛,眼前要做的,就是去阻止他计划的下一步。 他装作不认识我,低着头只顾行走,我上去拽住他的衣领,照着眼角就是狠狠的一拳,险些将他打倒在地。他使劲挣脱我,踉跄地逃开。我舒展下手指,蹲下身捡起了从他衣袋里掉落的小纸团,尔后就快速地跟上他,但他已经拦下了一辆计程车,向着城内的方向慌张而去。阔别了中学时代之后我就没有再打过架,最后一次是同麦子一起,这一次,却是为了麦子。 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实有一家招牌不大的旅店,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我出示了麦子的身份证并补交了近几天的房钱之后,他就带着我去到了麦子住过的房间。在打开门的一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低声念叨:“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很小声很小声,以至于我无法确认的是真的听到过麦子从我身后发出的声音,还是我错乱的脑电波所致。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密不透光的小屋子,一张床占据了它大半的空间。 麦子的相机和电脑都散乱在床上。我拍了许多张照片,包括洗手间。 麦子的毛巾和牙刷都还没有干透,我把它们统统收拾进麦子的背包之中,然后回过头去问道:“之前有没有人来过?” “就在刚刚,有个小伙子说是这房主要他来取些东西,进屋之后我察觉有些不对,就把他撵走了。”大叔说,又补充道,“不过屋里面的东西他都没来得及动。” “谢谢您。”我提起背包沿来路回到停车的地方,把包扔到副驾驶的位子上,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裤兜中摸出那个纸团,摊开来,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51358256039,” 逆时针:那年代的手稿遗失了 粘好撕掉的日历 是不是就能回到过去 还是掉转头 向回走 夏末秋初是麦子成熟的季节。 很吃力才认出这段话,本打算趁“十一”的假期带着葵到丰都去找夏天,然后再一起乘火车到南方去。无奈车票过于紧张,葵又不能坐太长时间的汽车,就只得作罢,安心地待在家里整理起旧得快要发霉的东西。 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去踏上旅途的,真是扫兴。 和葵仔细打扫了这所老房子里面的每个角落,那些终年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已经长出了青苔,一层层地染成墨绿色,时间久了,就替代了它原本的色彩。葵把刚刚洗好的衣服晾到院子里,阳光不是那么地足,可是却有风。麦子从窗子里望出去,院子里的铁丝上已经挂满了衣架,五颜六色的,就像是电视里天安门广场上放飞的气球一样,飘啊飘,最后从视线里消失。 一同消失的还有年纪、记忆,一去不复返。 “夏末秋初是麦子成熟的季节。”又念了一遍,几年前写下的句子现在已经很难认清了,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写下那么潦草的字迹的。算起来,除了一些便笺,自己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认真写过字了,字如其人,电脑和网络还真是个好东西,能把真实的隐藏起来,也能把真实的挖掘出来。 “麦子,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葵扒开层层的衣服朝他喊着。 “哦哦,没什么,你还记得……” “好了好了,没工夫和你掰扯,你去看看洗衣机里的衣服甩好了没,好了的话就拿出来给我。”说罢,就又消失在色彩的泡沫之中,如果这是正午,能被阳光晒到的话,一定会很美,遗憾的是手头的相机正在充电,否则一定能把这画面给留下来。 从衣柜里把余下的衣架都取出来,和衣服一起拿给了葵。院子里已经没有空间了,不知道她还能把它们打发到什么地方去。 “来,站好,把手臂伸直了。” “喂,葵子同学,你该不会是……” “哈,逗你玩呢,快放下吧,”她笑着,指向靠近屋檐的一边,“哎,别擦到地了。喏,那边的已经干了,都收拾回卧室吧。对了,家里还有樟脑球没?” “不知道,要不我出去买些吧。”麦子一边说一边把晾衣绳上的衣服取下来搭在自己肩上,摸一摸,是干了,大把的阳光顺着布料透出的香味飘到麦子的神经里面。 再过不久天气就要转凉了吧,麦城的气温一向很规矩,不会忽冷忽热地惹人感冒。每年都是这个时候,把夏天的薄衣服洗了,混上樟脑球放起来;把冬季的厚衣服也洗了,拿到不常有的阳光下晒干了,似乎这就能把温暖留住,留在离身体最近的那层棉布上边,一粒一粒的,似乎能够看见也能够摘取。 “还有什么需要一块儿买回来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回过头来又问了一句。 “嗯……好像米快没了。哎,还是等我去买吧,你不知道哪种好吃。” 葵说完又低下头从盆子里拿出一件衣服,抖了抖,挂起来。 马路对面有一家新开不久的家乐福,招牌很大,足足占满了那座楼整整的一面,每天都会摆出贴着“今日特价”的牌子。每每路过,那些黄底红字都会引得葵停下脚步仔细地看。比如今天的白菜便宜了,或者是拽着麦子的衣角说怎么土豆还那么贵啊? 麦子站在门前看了看,没有什么能勾起他兴趣的,于是径直走了进去,找到放有樟脑球和干燥剂的货架,拿起一包,想了想,又拿起一包,是不同的牌子。到出口结了账,揣到衣袋里匆匆地跑出这不属于他的繁华;小巷的安逸占满着他从小到大的记忆,久而久之形成的习惯很难被改变,尽管也会向往,但深入骨髓的蓝,能蓝过任何光怪陆离。 回到家,葵已经晾晒好了所有的衣物,就连刚刚腾出来的那一小块也被挂得满满的。麦子侧着身,从缝隙中挤进去,葵打开了所有的窗子,似乎是要在冬季来临之前,驱赶走所有的靡废气息。麦子的开门声并没有打乱她熨衣服的节奏,是没听到,也可能是不在意。难得有一个不用上班可以休息的机会,她却把自己泡在了生活积存下来的琐碎之中,她会累的吧? 夺过葵手中的熨斗,小心翼翼地学着她的样子。她站在一旁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似是忍着笑,转身进到书房,去收拾书本和散乱的稿件。真是闲不下的女人,不过一旦做完所有的事情后,她都会瘫赖在床上,不论麦子怎么叫她,刮风下雨或是吃饭喝水,都无法阻止,一定会睡到自己愿意醒来为止。 还算平整吧,麦子停下来看了看,至少要比那些久远的手稿看上去要舒服得多。他把熨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叠好,又摞在一块,堆到衣柜的最下层,等待来年的开春。 收拾完已经时近正午,热了热昨晚剩下的旧菜,便对付过去了一顿。 剩下的只是书房了,每年都不愿意去收拾它,自打住进来,就年复一年地累积着。 “5?这里怎么会凭空出现一个数字5呢?”葵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 “哪里?”麦子接过那张稿件,看着眼熟,可是却不知上面所记述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加5构成复数……”他皱起眉头,也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是在表达什么,翻翻看前边,不像是写小说的本子,较小,也较褶皱,“这是……这是我的英语笔记本啊!” “啊?”葵瞪大了眼睛,质疑地问道,“麦子老师,你也有英语笔记本的吗?” “看,这句话是,加s构成复数,是s不是……”话还没有说完,身旁的葵已经笑得直不起身来了。谁也不曾料想,当年随手记录的笔记,会在很多年之后化作愉悦的空气。“好了,不许笑了,这是初中时候补课时的笔记吧,那时候还不认识你呢。” “哦,历史遗留问题啊,和夏天一起吗?” “大概是吧,记不清了,一共有4个学生,两个成绩特别好,至于我……” “陈年旧账!不过可真有你的,居然能把s写成是5。”她停顿了不到一分钟,就又开始笑个不停,身体向前弯,像熟透了的稻米。 “这有什么,在着急的时候把b写成13也不一定的。”说罢,把它丢在了准备处理掉的一边,会被当做废纸卖掉,里面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是些试卷,辅导书,加上刚才的一共有两本笔记。另一本是高中时的生物笔记本,还记得那个老师十分器重麦子,尽管那时候他的成绩还很平淡。 他的中学就在这本笔记被第二遍翻看的时候平淡地结束了。拍照留念,吃散伙饭,借着酒劲抱了抱葵,算是吧,第一次抱女孩子的感觉。直到第二天头也还是沉沉的,胃里很空,与夏天吃了一顿丰盛的早点,之后……之后的记忆就模糊了,夏天去了很远的地方,直到夏天的结束。 像树北一样的年纪,一无所有,总想着自己去闯上10年,最坏的结果还是一无所有,于是现在除了葵,还真的就是一无所有了。想起崔健最早的那首《一无所有》,也能算作是开启了一个时代吧。麦子现在就游走在这样的边缘,仅仅靠着兼职编辑来贴补家用,出过一本小说,那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许多自己以为会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一点一点的不经意间,落满了灰尘。 打开一个黑色的盒子,里面整齐地放着一摞考试作文,是写起来很舒适的铜版纸,只是格子画得太少,每次都得仔细琢磨最后一句话来填满所有的空白——即使这样,也无法满足麦子内心的空虚。 空虚,对,那时候的麦子是空虚的,除了看书之外,唯一的兴趣就只剩下装作不经意地去触碰葵的胸罩扣。对于懵懂的他来说,那无疑是一个美妙的形状,深深地扎根在他的记忆里,以至于到了现在,都还能够清晰地记起。只是葵当时穿过的那些胸罩,早已经不在了。 麦子把试卷一张一张地摊平,黑色的水笔不会褪色,铜版纸上红色的颜料也还是那样刺眼,字迹也清楚得多——比起自己认真写下来的那些故事。让手跟上思维的速度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他总是写得飞快,笔记、便笺都是如此。 “喂,麦子。” 本以为电话的那边去度假了,消停了一个上午之后,终于还是耐不住了寂寞。 “是谁呀?”葵从书堆里露出脑袋来问。 “啊,没有谁。那个,晚上我们去河边吧,应该会有焰火的。”说着就把手机关掉了。 “好呀,不过要赶快把屋子收拾妥善,还要给我留出时间来休息下。” 许多从前看过的书,盗版的,10块钱就能买到足足的600页。麦子和书店年轻的老板混得很熟,经常让他帮忙去带些自己喜欢的书回来,还有一套塔罗牌,无端地多出一张“月亮”,只是喜欢其中所蕴含的那股神秘力量,并没有用它来占卜过什么。麦子喜欢新奇的事情,“如果能够看到终点,那么旅行也就失去了意义”,是夏天的话,说完之后就强拖着麦子开始了他的第一次旅行。 那些书大概以后也不会再看了吧,麦子从中挑出几本装订精致的塞到书柜里面,余下的,就一同被丢在了将要被处理的一堆中。高中结束的时候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只是不知柴米油盐的他们把废弃了的书本堆在了操场的中央,待到夜幕降临就付之一炬。是夏天点的火,那晚有风,把火舌吹得很旺,火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却照不亮各自的内心。有人怀抱着吉他唱起了《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吧?也有人怂恿着麦子起来唱一个吧?光再强,也无法把夜晚照亮,直到教务处的老师们打着手电筒赶过来时,才算作结束,那道强烈的火光一直被扑了很久才算是扑灭掉。 麦子不愿意收拾旧物,这些满藏了时间腐朽味道的东西,总会勾起他对于往日的怀念,尽管那时候他想高考想得恨不得将钟表里的电池抠下来换上一片兴奋剂,但真当时间轰轰烈烈地开向前时,却又忍不住地珍惜起后视镜里的景物。 剩下的就只是天99lib.书般晦涩难辨的手稿了。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等着时间把它酿成酒或醋吗?麦子一张张地捡起来,大致看上一遍,揣测着那到底是个什么故事,记起来以后就撕作两半,颇有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意味。 有一篇的开头是这样写的:再过514天我将不再是个孩子,有些向往,有些害怕。风从我的眉间吹过,弄乱了我的头发,散落在眼前,遮住眼睛和洒在脸上的阳光。鞋子在积雪上咯咯地响,三月里下过雪,然后融化,再然后冻结成冰。这座城市里的路面很滑,天气很冷,比冬天还要冷,所以麻雀在不停地飞,一如既往地没有方向,只是想要有空洞的自由,像我一样容易改变。 我应该以一个平凡的形象出现,应该有棱角分明的脸和眼,或是应该坐在明亮的教室中写着一本厚厚的习题册,又或是应该和星星月亮一起倒挂在深邃的夜空下,躲着飞鸟。和大多数人一样失眠到天亮。 我希望这样生活,可是却不能这样活着。这个春季我把自己叫做“七”,拥有许多梦想,但没有一个可能成为未来。我每天都背着单肩包在空气里晃,撞碎纠缠在一起的水汽,然后和林和安唱起绝望的歌。可是这一切都已无法挽回地过去了,现在的“七”很听话,会每天撕泛黄的日历下来,比如刚刚飘落的这一张写了3月5日。故事便从这一天开始轮回,在时光中轰轰烈烈地开,无可阻挡地穿行,和我纯白色的吉他一起,消失不见。 是一个关于青春的故事,很要好的三个朋友,一个留学去了英国,一个选择了相对安静的生活方式,剩下的那个却依旧沉溺在过去中,试图回去。稿子缺失了最后的一部分,安似乎是误杀了人,但结局是什么样,就无从得知了。或许这样的结局才是现在麦子他所想要的,如果把什么都固定了,那就失去了思考的理由。 丢失了的手稿,麦子笑笑,就像他的青春一样丢在了向前奔跑的路途中。 在夜间的大排档吃了些味道不错却并不干净的烧烤后,麦子就拉起了葵沿着一路的繁华错身而过。那家咖啡店还散着幽幽的蓝光,很冷,却很柔和,能照进骨子,却照不亮正前方的路途。 高高在上的灯光点缀着夜空,又逢着这么重大的节庆,就更加亮丽耀眼了。 麦子仰着头边想边走,险些撞到矗立在人行道中央的电杆。两年前麦城把所有主要的街道都拓宽了,原本安静站在墙根的它就被硬生生地摆在了来来往往的行人面前。 “喂,想什么呢。”葵在他手臂上掐一下,没有用力,只是刚刚好感觉到疼。 “家庭暴力呀,不行我得打110……”说着就把手伸进了口袋里。空空的,才记起下午关机后就随手扔在了写字台上。 “怎么不报警了?”再掐一下,同样的位置不过却用了更大的力度。 “会疼的。我不过是抬起头……嗯,看……看飞机!”松开葵的手,指着天空中一闪一闪的亮光说,可是就在一瞬间,就淹没在了被霓虹灯所渲染的雾气里。 “哪里有?好啊麦子,居然学会骗我了,是不是交了手续费领到红本本你就……你就不再掩饰露出了本来面目了,你。” “瞎说些什么呢,我不过是看看天空,又没有盯着街上的女孩子看,怎么还上升到生活作风问题上了?”麦子看看她的眼睛,一仰头,就又端详起了黑漆漆的夜空。有什么呢?月亮和散乱的星辰,云朵很薄,很容易被忽略掉,看着看着,忽然觉得那夜空就像是这座麦城一样,散落的星星是匆匆的行人……麦子再看,却又不这么想了。 “你敢,都这把年纪了,当心把你当做怪叔叔给抓起来。” “那你可要记得每周都要去看我给我送饭。” “臭美……”又在他手臂上掐一下。麦子没有龇牙咧嘴,只是重新拉起她的手,慢条斯理地说:“照这个速度走下去,我们看到的就不是国庆节的烟火而是春节的,正月十五的也不一定。” 说起来他们两个也已经很久没一起散过步了,总有大的小的事情纠缠在各自身上,躲不开也甩不掉,好像生活只是它的附属品,没有新鲜感也沉重得很,一天24小时不断地循环,拧紧了发条,齿轮也就跟着旋转了起来。 到河边的时候焰火已经开始了,一朵接连一朵地在夜幕中绽放。麦子这次也终于能够不掺杂任何理由地仰起头来,那些转瞬即逝的美丽,带着所有的梦想和信念化作每双眼睛里亮起来又暗下去的光芒,就算短暂,也能够被称作是幸福吧?他从身后抱紧了葵,温暖自上而下地袭遍了全身,只是她的手很凉,一直都很凉。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麦城显得是那样地安寂,平日里高大的建筑物仿佛忽然矮了一截,就好像是小时候,同夏天一起在田野里眺望所得到的那幅画面:干枯了的玉米秆被摞成了堆,像搭建起的一座座房屋,也像潦草字迹里的逗点。“夏末秋初是麦子成熟的季节,那么之后呢?” 那么之后呢?收获完就进入到了农闲季节,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躺在麦秆堆上晒太阳,像哪本小说里写的那样,“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21岁,已经过去了很久吧。 “喂,麦子。” 慌忙地回过头去,那声音已隐匿在了人群里面,和着脚下湍急的水流,又是一声响彻天穹的轰隆,是收获吧? 顺时针:钥匙的纽扣上了锁 转过身 听云朵次第迭开的声音 似风吹过 消逝一片空洞 “51358256039。” 是典型的麦子的字体,那为什么会在树北的身上?还有如果真是麦子留下来的,他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呢?电话,还是qq号码,又或者是一个带有隐喻的密码。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必须有与之对应的密钥才能解得开。一系列牵扯而出的问题将我紧紧地裹起来,每一种可能背后又生出藏书网更多的可能,就好像那纸团是一颗树的种子,生根发芽,从树干支生出许许多多的枝干,再变成树枝,分叉,长出绿的叶子。 我把这重要的线索放到腿上摊平了,对折,塞到钱包的夹层里,该拿给葵去看,不论是哪一种可能,她都能比我更接近事实本身。至于那个逗号,就更加令我匪夷所思。从字迹上看,他并不是匆忙之下写下来的,逗号本身也画得十分工整(对于麦子来说),所以不可能是没有写完,那么他想要表达什么呢? 开着车行驶在麦城拉宽的路面上,我感觉两边所有正枝繁叶茂的树木都是城市阴影的触手,这迷城里满是阴谋,像纠缠在一起的线,一团一团地打着结,一不小心就会撞到其中一团上面。把车速放慢,窗外的景物也随之慢下来,像是慢播的电影胶片,一帧一帧地拉长,最后定格下来。然而我却不能停下,不仅仅是因为身后会有车子冲我鸣笛,还有莫名死去的麦子,以及被他甩在身后的人们。他所留给我的,我必须去完成,一直以来都是如此,那么这次也不能成为例外,不能为他的一生留下遗憾。 我忽然觉得人这一生还就真像是一次旅行,自驾车,而不是别的。周围的环境越来越繁华,你身处在这片天空之下,就得去遵守它所制定的规则,必须随着时间同其他人一起向前开,不能停下来,因为边上没有给你预留的车道。人生是你的,可世界不是,就好像你生在地球上就必须随着她自转公转,因为无论你怎样去做,都无法脱离开她的引力。 层出不穷的比喻推动我向前行进着,麦子的家不远,可我还远未猜透纸团上的数字。如果是电话号码,那就方便得多了,只要拨过去,就算对方避讳不愿意讲话,也可以到运营商那里查询;别的号码也是一样。当然我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那就是这串数字与麦子的死根本无关,只是他写下的无数字句中的一段而已,此时于我,没有任何意义。 还未想出答案,就到了目的地。如果是从前我回到这里,麦子一定会早我许多等在路边,或站或蹲,但都不会向我归来的方向看,似乎他只是在沉思,而不是在等待,我总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停下来。 但这样的场景也同他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我轻轻地推开门,还是刚刚离开时我关上的那个状态,她们俩一直都没有出去。进到里屋,葵和米香正在喝茶,屋子里很暖和,所以看不到腾起来的水汽,可是茶香却孕满了四周,许是泡得久了,已经凉了也说不定。 “回来了?” “嗯,回来了。”我把门关好,靠在葵的身边坐下。米香起身为我斟了一杯茶。青花的瓷质茶杯,是我到唐山看海时正逢陶瓷文化节闭幕,就以极低的价格买回了两套,一套送给了父母,可他们舍不得用摆到了展台上面,隔些天就得擦擦上面的尘土。 “有什么收获呢。”还是问句吧。 “这个,你看下是不是麦子的笔迹。”说着我就从钱包里掏出那张被我摊平了的便笺纸。“还有……”我看看身边,背包落在车上忘记拿进来了,我喝口茶,说,“等我下,麦……他的东西还在车上,我去拿进来。” 出来后我给doland打了个电话,尽管很急,但不辞而别总不是什么在理的事情,况且我对她已经生出了眷恋,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走得久了,累了,想要一个安定。电话那边的她似乎是在睡觉,听语气不像是在生气,简单地道歉之后就挂了电话。车就停在巷口,不过是马路的另一边。 我走出去,看了看路边的咖啡店,很漂亮,葵一定很喜欢,就像我送她的那套茶具。 穿过马路走到车边上,摸摸裤兜,可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又拍拍其他部位,还好,车钥匙只是放错了位置。把麦子的背包取出来,很沉,就像他留给我的这些事一样。不过无论会有多么大的困难,我都得坚持下去,就像他那需要逐词逐句思考的小说一样,我总会花上大量的时间去读,然后体会他那晦涩之下的乐趣,迷城存在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回到家,葵还在看那张字条,我把背包里的物品一件一件地拿出来看,都是他生活里所不能缺少的,比如电脑,比如相机(他在没.有灵感继续写下去的时候总会拿出相机来在自己四周胡乱地拍),还有毛巾牙刷刮胡刀。 自从他把头发剪短了之后,就再没有过梳子,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在他房间里找到食物,只有一瓶喝了一半的可乐。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我问葵。 “我也看不出他想要表达什么。” “那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吗?”我看着她,紧接着又追问道,“可不可能是电话号码,或者是qq号呢?” “不。区号的话也少个零。0513,有这个区号吗?10位数的号码。这个倒是还可能。不过相对的可能性也很多。要确定究竟是一个什么号码,恐怕也会很困难吧。” 倒是还可能?米香是想说“倒还是可能”吧。 “不对,米香,你说得不对,这不是单纯的数字。” “不是数字?你是说那个逗号吗?”我赶忙问。 “看这里,”她指着最开头的三个数字说,“你们可能不知道麦子的书写习惯,其实我也是在几个月前收拾他从前手稿的时候才知道的,他总是会把‘s’写成是‘5’,把‘b’写成是‘13’,以至于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认不出。” “你是说,这并不是51358256039,而是sb58256039?这样的话,就很可能是本地的电话号码了,我打一个过去试试。”我拿出手机,正准备拨号,可是却被米香拦住了。 “还是等我们了解得更多些再打吧。” 细想下,她说得对,我作为一个男人不该如此冲动,看来这些年在商场上的摸爬滚打,让她的城府又砌深了许多。在没有足够证据完整猜测的情况下,这么做无异于打草惊蛇,就算对方接了电话,我也不能确定什么,还是多做些准备,等待一个成熟的时机再发起致命的一击吧。 “夏天,你老实告诉我,麦子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葵站了起来,握紧的双手又把字条重新地揉皱。 “我只是怀疑而已。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自己,剩下的事情……” “我是他妻子,我有权知道真相。”目光里投来坚定,就像多年以前说的那句“我不喜欢你”一样。 “好吧,早上的报纸你也看过了,我怀疑这整件事是一个巨大的、打着‘文艺复兴’幌子的阴谋,麦子是其中一环,他的死也只是开始运作的信号。” “你怎么会这样想,警察都已经说了,初步断定他是自杀,是自杀!” 葵的情绪有些失控,如果可能,我真不想告诉她这些,但如果我要调查这件事,她的帮助是必不可少的。 “葵,你别这样,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时候,谁都无法盖棺定论。” 我拿着麦子的电脑和相机去到书房,接通电源,可能这里面会有一些我想要的信息,树北还没来得及动的线索。 等等,如果那张字条是他仿造的呢?目的就是为了把我引向一个错误的方向。哦,不,葵说了,“s”和“b”的写法他是模仿不到的,那么,我就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麦子住到旅店一定是为了写新的小说,他的故事很容易受到写作过程中自己遇到的事情的影响,所以从中也能挖掘出些什么。 旅店里没有食物,说明他已经写完,正准备离开吧。 按照我的思路找下去。“随机的诞生就已决定了其必然的死亡”,这样犀利的言辞,就像他的麦芒一样地尖锐。只是在这故事里面,他最后所告别的“姐姐”,究竟隐喻着谁,或者只是他随性所想的情节,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也很难从中找到任何我需要的线索了。 故事的结尾,主人公在接了一个神秘的电话后就结束掉了自己的生命。 电话,又是电话。我忽然想起他给我打过的一个电话,十分僵硬的开场白:“喂,夏天。”是不是他确实受到了这样的困扰?葵每天都忙着上班下班洗衣服收拾家,应该不会注意到这些。 有,或是没有,到这里,我的假设分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如果有,那么一切都顺理成章,变得明了起来,是凶手通过神秘电话不断地骚扰麦子,让他的状态失常,进而再通过电话向他说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才导致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至于凶手的目的,大概是想通过麦子的死来大做文章,开启一个名为“文艺复兴”,实则背今逆古的文化混乱时代,他会从中收获巨大的利益,还有金钱和权力。 至于凶手,树北是第一个应当被怀疑的人。原本喜欢说笑打闹的他,怎么会突然在麦子死后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安静。还有他昨天闪闪烁烁的电话,以及说要送他回家时的不辞而别。他结识麦子也有几年之久,那时候他还是个中学生,但这些年在写作道路上的不 987a." >顺利,可能会催生他心底邪恶的种子。或许他也只是某个巨大的阴谋中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 他离麦子最近,知道他的弱点和大致动向。树北,真不料想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尽管把名字写在报道的最后边,但在麦城,你已经让自己从麦子手中接过“文艺复兴”继承人的大旗。你会用这些年来从麦子那里学到的东西来把自己伪装成一名坚定的先锋战士,你会一点点地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从麦城开始,从麦子的死下手,当你成功的时候,人们能记起来的只有一个树北,而与麦子无关。 我坐在麦子曾经的位子上面点着一支烟,是假烟,呛人得很,也把我的眼睛给熏红了,用力吸,再长长地吐出去,sb58256039,树北58256039,逗号是他无法阻止你……难道说那时候麦子就已经发现他的阴谋了?如果是,那么他为什么还会心甘情愿地在这个计划中去充当一粒棋子,他是真的无能为力了,还是有别的因素?如果不是,那么这字条又应当怎样解释? 脑子又乱了,再这么下去,我也会身陷这陷阱之中。我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的状态,去思考每一个细节,树北的,麦子的,或是我自己的。 “当我找到自己想要的未来,我>.依然会奋不顾身。” 难道,麦子是自愿加入到这个阴谋中的? 这个念头在我的脑子里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大片的恐惧。能够让麦子折服、并为之献出生命的,会是一个怎样大的计划?我被厚厚的未知压得喘不过气来,就在我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时候忽然山穷水尽疑无路了。不,坚决不能。 那么他为什么还会留下这些指向树北的证据呢?不,他绝不是心甘情愿的,否则这个计划,至少是他的死会缜密很多,不会留着这么多的疑点来引人猜测,也不会让我这么容易地就找到突破口,他是想让我从中找查到些什么吧?一些他觉察到却无力阻止的东西,潜藏在这麦城上空蠢蠢欲动的阴影,或者也并未有我想象的这么严重,就像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场梦境一样,都只是自己给自己所杜撰出来的东西。 打开相机,除了我刚刚在旅店拍下来的照片之外,还有许多麦子的:把手放在屏幕上,摆出了不同的手势,在强光的对比之下变成了一片阴影,还有些旅店里的墙壁、吃剩的面包、喝干净的纯净水,甚至还有电视节目以及他洗过澡后一丝不挂的身体。摄影其实是一门很残酷的艺术,记录下来的都是回不去的。我继续翻看着,突然一张近距离的脸部特写闯进了我的视线,看墙壁还是在旅店,但那张脸却不是麦子的脸,或者说与我记忆里的麦子不甚吻合,只是下颚处不明显的一道疤痕让我感到熟悉。 拿出去给米香看,她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似乎一切都是我的幻觉,麦子还是麦子,没有什么不同。我又细细地看了看,大概是神经绷得太紧了。这些事情处理完之后,真得好好地休息一下,和doland结婚,然后在春节之后带她去漠河——置身于零度以下的纯净之中,远离这世俗的纷纷扰扰。然而现在,我还必须要找到能够直接指证树北的证据,仅凭一张含义模糊的字条,什么都说明不了。 我看看葵,她还在小口抿着茶,不知道是已经凉了的那杯,还是又新斟了一杯暖的。这个冬季对她来说,真是太漫长了,刚刚才压抑住麦子死去这一事实所带来的悲伤,又要接受他的死是被人算计的猜测。我把她额头前面散落下来的头发夹到耳后。“葵,我不会让麦子白白死去的。”该这样说吗?我在心里嘀咕着,还是换一种说法,比如“好了葵,让我照顾你吧。”这样的话也不合时宜,况且,她所爱的,永远都是麦子,只是麦子。 “葵,麦子的死……” “你想说什么?阴谋论?很抱歉我不想听,我的麦子是不会这么愚蠢的,他爱这生活,也……” “他只是被人设计了,掉到圈套中才成为这场阴谋中的一环。” “夏天,你不能因为麦子的死而失去理智,他是自杀,而非他杀,之前他的行为就有些反常,只是我没有察觉出来而已。” “反常?” “嗯,只是感觉,说不清。”她把头扭到一边,看样子是想起了很多同麦子在一起的时光。她一抬手,把茶几上的杯子带到了地上摔碎了。 米香见状,慌忙地跑到卫生间找出扫帚和簸箕,可葵已经开始用手去捡地上的碎玻璃。“小心”还没说出口,她就把左手的食指含到了口中,看来是划伤了。米香把碎片扫干净,然后为她简单地包扎了下。 “拖把在卫生间。” “哦。”我会意,很快就把茶水浸湿的地面简单地拖了下,“没事吧?” “没事,伤口不深,真是不小心。”她说,像是在自嘲似的笑笑。 回到麦子的书房,继续在他的电脑里找着与此相关的线索。既然他留了字条给我,就一定还有其他证据,当然做得是要隐蔽得多,就好像他的小说似的,总得用心读才能找出其中的扣子——几乎在所有的故事中都预留了足够多的扣子在那些微不足道的地方,也就是说,事情的发展总不会是按照表面看起来的那样。 把相机里的照片复制到电脑里面,放大,一张张地看,只有那张脸部的特写让我感到不自然,但又无法和谁去说,就好像麦子现在睡着的那座山,它的存在似乎只是在我的记忆中,并不会被其他人所承认,还有从我生命里消失的姐姐和左边,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成为了我的例外。 麦子带我走进了他发现的迷宫,但我却找不到接下来的突破口,就好像手握着钥匙却寻不到锁一样的尴尬。我细细读着麦子最后的那篇小说,不长,只有一万字左右,但却晦涩得很。第一部分是用希腊众神的名字写出来的一出荒诞剧,第二部分则是用信件来解读主角的过去,剩下的第三部分显然是赶出来的,就好像是喝醉了,眼前的景物恍恍惚惚。他写这些是要象征什么呢?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会做没有意义事情的人,看来,我还必须往深去挖掘。这故事匪夷所思的程度超过了以往的所有,是他在实验新的写作技巧,还是在其中埋下了等我去解开的谜题?迷城之中的谜题,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做?是循规蹈矩地这样按照你留下来的线索走下去,还是如这故事一般地,用些非常规的方式去考虑? 窗外忽然响起一个喷嚏声,我循声看去,却没有一个人,天空红红的,像是烧着了一样。 逆时针:树生长的声音 节奏与词语 微弱处压抑 韵脚衍生出根 随三月深深扎进泥土 要拥有什么 便紧紧缠绕 ——《锦年》 第一次会面。 “再来一杯吧,或是换点别的口味。” “不,不了,您今天把我叫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吧?”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情就不能请你出来喝咖啡吗?”他笑着,喝下一口咖啡,是不加糖的mocha(摩卡),这家店里最有名的品种之一。 “总觉得怪怪的。” “再来一杯mocha,你会喜欢的。”嘴角始终挂着若隐若现的笑容,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接下来要做的项目,或者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细碎事情。 “这家店里的咖啡味道都偏苦些。” “嗯,这也是我喜欢来这里的原因。你有没有听过这样的一个道理,先苦后甜,或者岁寒而知松柏之后凋也。我相信没有谁的一生会是一帆风顺,一定要经历些磨难,才能实现理想,不知苦就难以懂甜,”他从服务生手中接过那杯mocha,抵到对面的位子上。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能够看见咖啡的香气,“我想要咖啡般的人生,你呢?” “我?” “对,虽然我戏份,但如果你深入了解到它所产生的时代,那么一切都有了答案。” “时代背景?” “没错,那时候的他们大多活在适应未知与质疑生活的夹层之中,飞速发展的工业革命摧毁了千百年来人类的生活方式,他们无法抵抗工业浪潮,所以很多人都迷失了方向。这时候出现的现代主义文学,恰恰反映了当时的情景,渴望与灵魂直面交谈的心情。” “那么我们现在呢?也就是您所说的天时,具备了吗?” “你看看自己的周围,电子信息时代把人们生活的节奏越拖越快,那种纯朴的生活,几乎已经消失掉了。长久以往下去,人都会变成死气沉沉的机器,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大的工厂,生产着各种各样的齿轮,把所有的一切都机械地连接到一起,越来越快地转动,要不了多久,就会陷入到比中世纪还要危险的境地。” 他在电话的这边打了一个冷战,是危言耸听,还是确确实实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或许吧,”他说,除了这句话,也找不出更好的回答来,“好像是救世主一样。” “或许吧,”他也模仿着他的语气,“不过,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成功。” “就像是咖啡?” “咖啡般的计划。不如,就命名为‘咖啡’吧。如果我们能够撑到最后,就能品味到甜。” “咖啡计划,听起来不错。” “还有什么疑问吗?” “再给我几天时间。您很忙吧?” “这几天是如此。你也快要毕业了吧?” “嗯,还有一年。” “不如到我这里来帮忙吧。” “您那里?” “对,《麦城日报》,你可以过来做个实习编辑,离我近些有什么问题都好解决。” “可我还没有考虑好。” “这些没关系,就算你不参与到计划中来,也可以来为我做实质性的工作嘛。” “做编辑,我行吗?我可没有什么专业知识和系统的文学史基础。” “没问题,只要学上一阵子就ok了。” “这还是不大合适吧。” “总之你也没事做,就算来这儿玩。” “好吧,我什么时候过去?要不要准备点什么?” “现在有时间的话,就现在吧,什么都不需要准备,人来了就行。” “怎么听着有点儿……好吧,我换下衣服就过去。” 第三次喝咖啡。 “喝点什么?” “还是cappuo吧。” “和之前一样?先来cappuo,喝完之后再来一杯mocha。” “这儿的mocha对我来说还是有些苦。” “有苦才能懂得之后的甜。”他点了与前几次一样的单,付过钱,然后接着说,“知道今天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吗?” “是要开始实施计划吗?”他把声音压得很低。 “不,不,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过我们要开始着手准备了。” “准备什么?您不是说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着手了吗?” “这个计划并不只是单线运作。” “那为什么……” “你是想问你究竟会在这个计划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吧?” “嗯,您总是能如此准确地洞察到别人的想法。” 这时候服务生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他的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加上店里微蓝的光线很昏暗,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任何一个重大事件都会有一个导火索,而你,就是点燃这个导火索的人。” “就是说,您之前做的准备都是扩充军备与招募兵丁,只等我去刺杀斐迪南大公?” “没错,想想看,你将是拉开这场变革序幕的人。时代的浪潮将从你的身后浩浩荡荡地淹过来,洗掉那些旧的、丑恶的、腐烂的东西,就好像置身于漠河零度以下的寒冷之中,一切都慢慢向最初的淳朴靠近。” “点燃导火索的人。” 他吹吹杯子里的咖啡,泡沫远没有想象中的浓厚,热腾腾地氲着水汽。 “我知道,这一角色演起来并不容易,不过你放心,之后接踵而来的事件会分散掉人们的注意力,等我们所开创的时代真正到来之时,你就不是肇事者而是英雄。” “那些我不在乎,只要能够顺利迎来文艺复兴,哪怕我看不到。”他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流露出坚定的信念。 “有志气,不过那些都是后话。” “您对我说说这个计划究竟要怎么进行吧!”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得按照周遭环境与事态的发展来不断改变它,这样才能带来最好的效果。” “我明白,但我总得做些准备吧?不能就一直这样等待时机的来临,否则当它真的来临之际,就会手脚慌乱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到必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该去做些什么,怎么做的。” “那您今天把我带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吗?” “没有。” “那是为什么?”他说。面前的咖啡已经快要凉了,但还是满满地盛在杯子里。 “没事情就不能请你出来喝咖啡吗?”他又把第一次见面时所说的话搬出来。时空在这里像是错了位,裂开一道不起眼的缝隙,流露出种种令人感到熟悉的元素。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又把时间拖回到正轨,“你说得没错,今天带你出来,确实是有事情交给你。” “天下没有免费的咖啡。” “哈,”似笑而非笑,“不 8fc7." >过这件事很简单,我想在对面的写字楼上再开一个《麦城日报》的编辑室。” “为什么不在离总部近些的地方呢?” “因为要在这里处理的稿件,不能被其他人所干预。” “这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你的嗅觉很敏锐,这就是我所说的近期要做的准备之一,11层,你觉得怎么样?” “很高,能把这条街上的大概看个八九不离十。” “好,我已经在找人装修了,弄好之后,你就到那里去工作。这些日子你已经学到了作为编辑的一些基本功,能够胜任了。” “主编大人,您真是让我又敬又怕。就连我会到您身边做实习编辑都考虑到整个计划里面了。”他开始喝咖啡,大口地,喉结有节奏地上下移动。 “这就是我所讲的,咖啡计划确实能够像液体一样因不同的地理环境而改变自身。” “这究竟是怎样的计划啊,初次听您说起时,我觉得它只是一个宏大的框架,没想到就算这些细枝末节您也考虑得如此到位。” “这是必然,只有框架是不足以撼动某些人的。” “那么这个新的编辑室是要隐秘一些吧?” “不,要大张旗鼓地,计划开始实施后,这里就会成为我们的第一线。” “这样的,那么接下来呢?” “暂时就是这样。装修好之后我就运些办公设备过来,或者,你也可以住下来。” “只有我一个人吗?” “对,只有你,除了树北。” 顺时针:迷城的正反面 不要远走 让时间就这样停下脚步 未来凝聚于此 像夜的一片懒散 窗外没有人,但我还是追了出去,天空红红的,把整座麦城都映暖了。 我听到葵在身后喊我的名字,她说:“夏天,你要去哪?”我没有回答,只是怔了一下,然后快速地追出小巷。倒不是因为窗子外面那声似有似无的咳嗽声,而是我收到了一条来自树北的短信息,他说会在麦子家的巷口等我。 这种时候,他想做什么?是对于我的调查产生了恐惧,还是来试探我都知道了些什么,如果是后者,那么我得小心点应付才行。 带着这些疑问我脱离开低矮平房的掩护融入到街边的人流当中,这繁华曾让麦子有过抵触心理。 “夏天老师。” “树北,怎么不进屋去?外面怪冷的。”我装作今天遇见他的事情好像并未发生过似的问他。居然喊我老师,就像因为他的关系而死去的麦子一样。 “不用了,叫您出来是有些事情。” “什么事呢,还是进屋说吧,葵和米香刚刚还向我问起来怎么今天不见你呢。”我上去拉住他,使劲地向小巷里面拖。 “不不,我只是要说几句话而已……”他用力地挣开我,身子也顺势向后退了几步。只是简单的几步,却把我们分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我猛地松开手,险些将他闪倒在地。 “好,好。”在小巷中的我摊了摊手,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做给他看的,抑或是我内心的真实写照。 像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料想我不会再有动手的意思,他开口打破了僵局:“夏天老师,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子。” “我所想的那样子?”我照着他的语气复述了一遍,“看样子你是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 “大,大概吧。”他说着,又向后退了几步,站到了繁华的街边上,像是要与我划开一道明显的界线,“《麦城日报》的那篇报道想必你已经看过了吧?” “不好意思,我从来都不看报纸的。”这是实话,我并不关心我的身边、我的城市乃至我脚下的土地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哪怕再过不久就是世界末日也一样。麦子经常把我比喻成一个蛰伏于生活中的观察者,记录一切却漠不关心;而他自己则是书写蓝本的剧作家,会傻到认为人家不得不按照他的安排生活。或者说,我们两个都努力地向着各自的方向努力模仿着,对于这社会来说,我们都是毫无用处的局外人。 “那也一定有人?告诉过你上面的头版头条写了些什么,并且也告诉了你那篇文章的作者是谁。”他毫不避讳,这让我有些吃惊,本以为他会畏首畏尾地苟且到最后一刻,这样的直截了当反而打乱了我的全部计划。 “你说得对,或许我已经知道了什么——你所害怕的一些事情。” “也就是说,你从那张字条上得到了什么线索。” “也不尽然。”我试图瓦解他的警惕,“那张纸你还没来得及看吧?” “没错,匆匆把它装到上衣口袋之后就被老板驱逐了出来,之后下楼,就遇到了你。” “麦子为我留下的,不只是这些而已。”我冲着他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一松一紧的语句会令他浑身不自在,像是赤裸着身体站在麦田里面一样,那些尖锐的麦芒会刺痛每一寸够得着的皮肤。 “事情不是如你所想。”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想?文艺复兴的领导者,树北先生。” “无稽之谈!”他的神情终于流露出了些许紧张,而这,正是我所想要的,“麦子老师……麦子老师他是这个时代的英雄!” “英雄?恐怕这不是他自己的意愿吧?”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盯着我看,眼神里带着浓郁的蓝色,不知道是咖啡店里的灯光映出来的,还是他内心的流露。我确定我看见过这种蓝色,像西藏那高远的天空,也像青海湖里的倒影,最重要99lib?的是,我从前在麦子的眼睛里看到过。那种蓝,似乎不是从阳光中就能分解出来的,而是来自人的灵魂,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脑海中,只要再见到,就马上能够认出来。 我们俩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就好像是电影里面常用的那种手法,主角一动也不动地站在街边,背后的人就飞速地移动,拉长成线。我看着他身后的繁华在夜幕渐渐落下的麦城中苏醒,他则看着我身后的小巷,几十年如一日的景象,仿佛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他是这影片里的主角,而我什么都不是,也没有野心想要成为什么,我感觉有些累,有些想念doland,也有些对麦子的不满,但无论怎么样,我答应过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最后,不论会有怎样的结局和意外。 快到下班时间了,街道上的车流量明显地多了起来。看样子树北还是没有想要开口讲话的意思,也没有要离开的预兆。再次把视线凝聚到他的眸子里,发现刚刚笼罩着的那些蓝,已经烟消云散了,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回去了。”我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希望他心中的那拢不安能被放大。 但他还是没有说话,沉默的氛围掩盖住了一切。我试着转了转身,却一直在用余光注视着他:“快,向我坦白一切吧!”我想这样子大声地冲他喊,用右手拽住他的头发,使劲地往小巷青灰色的砖墙上砸。 “请等一等,”他的声音很小,像是根本就不想让我听到似的,“我只是想告诉你,千万不要试图破坏这个伟大的计划……” “计划?依我看,那只是一个阴谋,一个不会得逞的阴谋而已!” “时代的浪潮已经被打开了,很快地,你等着看,它很快地就会……” “痴心妄想。” “你的力量太渺小了。” 这样的争论似乎永远都不会有结果,沉默再次袭来。 我们考虑着各自不同的心事又都在揣摩着彼此。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想了想它那呛人的味道,又掰断扔掉了。如果我是他,就能从这一系列动作中看出自己的心慌。我努力使自己保持着镇定,也一点点地回想他刚刚说过的话。 什么文艺复兴、伟大的计划和时代的浪潮,无非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三点间连成一个自认为牢不可破的谎言,欺骗着自己,像海流一样地形成漩涡,越转越快,把周围的事物都卷进去,再去欺骗更多的人。 只是99lib?,这社会虽然存在着些问题,但还不至于能被危言耸听成他那种末日来临般的救世主幻想。黑暗的中世纪都能平平安安地过那么久。我抬起头看看天空,红色更加浓郁了:“看吧,无论头顶上的天空是什么颜色,都无碍大地上的人类生活。” 他不说话,但也不像是在考虑我所说的话,看来那一套极端的思想在他脑子里已经根深蒂固了,想要从根本上去改变,似乎会是件很困难的事。 我不想去挑战,于我来说这没有任何意义,我想做的只是快些找齐麦子留给我的线索,以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然后再把牵涉到的凶手们绳之以法,仅此而已,这样也能同云朵之上的麦子有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 这样红的天空,该不会是他们世界里的水晶方砖烧着了吧? 如果树北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绝不会是一个人来完成这阴谋,最多也只是负责一部分。有关麦子死亡真相的这一部分,不论怎样,他的身上一定有我要的通往真相的钥匙,我必须在这样一个傍晚,去抓住一个算是熟识、也并不十分了解的人的松懈。听上去十分地无趣,只是麦子在看着我,我能感受到,他眸子里那隐隐约约的蓝,很淡,很难覆盖住那大片大片的红色,不仔细看,就难以分辨。 我把脚向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这一细小的动作却引起了他的关注,像是小时候拿着放大镜仔细观察墙角的蚂蚁一般,再大些,就凝聚了阳光把它们生生烫死,而自己却沉浸在那样的快乐当中。想到这些,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树北的嘴角明明挂着笑意,从后背蔓延过来的冷意更加严重。 “你,你想要做什么?”我把身体移出小巷口,重新曝露在真实的世界里。 “嗯?”他被我兀然地一问,一瞬间不知道该要如何作答,而那道笑容,也似是我的幻觉一般地消失不见了,“没什么。” “没什么?那么,你是真的打算按照那所谓的计划走下去?不论你所做的事情正确与否……” “夏天老师,身处于这时代中的你很难去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比如与梵·高同时代的人们无法认同他的价值观一样。”他打断我的话。 “那为什么你不去替代麦子的位子!”我的情绪有些失控,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迅速地向上涌,像烧着了般,沸腾起来。 他没有理会我,在电话铃响了一声之后转身过到马路的另一边,我想追过去,可是已经亮起了红灯,很难想象他在与我对峙的同时还关注着路边的红绿灯。我看着他路过超市,在写字楼的入口处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已经下班了吧?虽然没有得到什么直接的证据,但从他的字里行间,我还是得到了一些讯息。比如他确实是在运作着一个计划,比如麦子的死是被作为计划实施的开始,比如这个计划本身,带着很强的批判色彩。 人行道和公车站的人们忽然多了起来,是属于周期性的运作,大概是真的冷了吧?年纪稍微大一些,或者是还没有长起个头的小孩子们都穿起了略显厚重的衣服,五颜六色的,像儿时喜欢玩的吹泡泡,应该是在夏季刚刚成熟了的草地上,抑或是麦城周围大片大片的麦田,麦芒向上,充满着温暖的张力,只是那些美好太过于脆弱,仅仅只是触碰到而已,就能被刺破。 “除去那朵灰白色的。” 许是麦子留在我记忆之中的话,记不清了。这些年我觉得我的记性开始变得越来越差,好像中学老师说的“那些美好的词句就算他想背也已经背不下来了”一样。那是一个中年的男人,离开家乡到麦城教书,孤身一人,家里脏得不像样。 怎么会忽然地想起他来呢?喜欢我却总是无端找麦子的茬,至于其他,也想不起太多了。我看看头顶上的天空,红色已然褪得差不多,接踵而来的就要是黑夜了吧。58256039,凭着直觉,这是一个电话号码无疑,而且很可能就是麦子接到的神秘电话,或许从中能找到新的信息也不一定,只是……我想起了葵,她似乎很不愿意我去触及这件事情,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与她所处的立场相矛盾着。但愿不会是由于麦子的死而损伤到了她哪一条神经,那样的话,我就真的不能够原谅他了。 我要了一杯摩卡咖啡,必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静一静。这两天,像是上帝对我之前全部的懒散所给予的惩罚般,几百个小时压缩在了一起,而且这种生活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我打算把车子里的衣物以及生活用品都搬回家去,结束掉我的旅行生涯。 是的,我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留下来,并不代表不再向前,只是换一种方式生活而已,说不定到哪天又会由于新的理由而踏上旅途,路就在那里。 不知道这家店开了多久,上次回麦城来,这儿还是一家服饰的品牌折扣店,大概是生意不景气,关门了之了吧。有些烫,还是不习惯把过热的东西送到嘴巴里,咖啡也一样,尽管凉了之后它会变了味道。但人的习惯就是这么奇怪,就好像米香不喜欢讲过多的话,葵偏爱左手遮光的姿势般,都是日长月久积淀下来的,很难谈及改变。 店里的灯光是蓝色的,相对于其他色彩要显得冷漠很多。在冬季来临的时候一般的咖啡店都会把灯上的包膜换成暖色调的,只是那种过于拉近距离的色彩不适合这种场合,相比之下,那些在路边为长途货车准备的场所要更适合一些。 我搅动着金属制的勺子,它做工十分精致,看样子是精心挑选的,偶尔与杯壁的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提醒时间的钟声,叮当。 走出咖啡店,在里面待了将近两个小时,一杯咖啡就算是能反复添水也不过如此。无意义的是,我仍未得出我想要的结论,我拿到的线索都是模糊的、不连续的,尽管我能凭麦子小说式的跳跃联想得出可能的勾画,但这并不等同于现实。我并没有自以为是到认为自己能够比肩或超越夏洛克·福尔摩斯,那是麦子在某段时间反复研读的一部书,他想在其中找出有关推理描写的可行性。 他说:“看吧,夏天,有些事情在常人眼里是滴水不漏的,但是细致地推理剖析之后就会漏洞百出。” 现在也是一样的吧,麦子?如果换做是你的话,会怎么做呢?大概能很快地分析出问题的症结所在从而轻而易举地破解了吧?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边游走着,有些不知是加班了还是出于什么原因晚回家的人们陪着我一起,曝身于这深邃的夜空之下。如果要安顿下来,那么也预示着我将要有一份稳定的、称职的工作,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我现在没什么心思去考虑,更没有时间去实践,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并为此疲惫。 要不要再去看望一下葵呢?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有米香陪她,会比我出现要有效果得多。我对麦子的死所表现出来的质疑,也深深地伤害到了她,去的话,她一定会问及我事情的进展。我不能在她的面前说谎,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件事一定不会如我所想的一样简单,他为我设下了这样大的局,不可能会让我仅用一两颗棋子就迫击出来。那么麦子,到最后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没有在这场阴谋中变成别人的棋子。 但愿是我这发霉的脑袋多虑了。 走在曾经的街道上,感觉熟悉而又陌生。街道边的广告牌,数字停留在99的人行道绿灯,还有这气温,我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去哪,或许之前应该再要一杯咖啡坐上两个小时,直到穿着时尚的服务员向我投来鄙夷的眼神。随着夜晚的加深,气温也越来越低了,穿过我的衣服紧紧地黏在皮肤之上。回到车上可能会好一些,虽然它已经很老了,但密封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在一些滞留旷野的夜晚没有让我忍受寒冷。好在我并没有走出去多远,看,它就停靠在路边,刚刚还熙熙攘攘现在却寥寥无几的街边。 季节在延续,再过些时候就没有人愿意无来由地出门了,就算是我也是如此。第一年开到青海的时候已经快要冬至了,等终于到达青藏线的终点,我就选择了南下,找了一座看上去比较舒服的小镇停了下来,因为是第一年,所以我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打工来养活自己。 一年里最冷的时节就要到来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待相对暖和一点的地方,比如说长江以南,或是南边的更南边,像是燕子一样的习性。 可是麦子打乱了我的生活,我本应该从丰都一直向南的,可是没想到几天后我居然又回到了麦城,并且在这灰白色的气泡里消耗着已经为数不多的脑细胞。 回到车里,并没有发动,连灯都懒得打开,却也暖得让我有睡觉的冲动,不知道在这种地方停一晚上车会不会违法,管他呢,已经这么困了,交警也懒得出来巡逻吧。我把座位放平,从后面取出被子,是我前不久才刚刚换上的新被罩,要知道在旅途中洗这样的东西是多么地不容易。那杯咖啡喝得我有些反胃,有种想吐的感觉,但还是被强烈的困意给压下去了。 夜晚原来是这样的,只要你去倾听,便总有人对你诉说,不管是套在怎样的气泡当中。 逆时针:如果能不长大 存在的还是荒谬的 气温凉下来之后雁群总是要飞到南方去的 而这 不过只是开端而已 你无法否决已然悄悄漫溯 处理完公司的事情已经是7点了,错过了晚饭的时间,还是独自到经常去的快餐店解决吧。她想着,把电脑合上,喝一口,然后把杯子里的水倒掉,简略地收拾好办公桌之后就锁上门离开了。 几乎每天都是她最后一个离开,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模式,新来的员工似乎很难习惯,但日子久了,也就不再那么拘束了。米香今天还是穿着她所中意的米白色上衣,从中学时代起,可能还要更早一些,她就没有买过其他颜色的衣服,除去在某些特定场合的正装外,但那些是父亲“递”给她的,她只是充当了一个衣架的作用而已。 夏末的傍晚,还是十分诱人的。她在店门口停下来,像是在确认,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的人并不是很多,这个时间点,几乎没有人会选择出来吃饭。 “一份,”她停顿了一下,“蒜香辣骨饭。” “13块。” 米香从包里取出钱付过去,然后就选了一个中意的座位坐好,只是她通常坐的那个位子上坐着一个小孩子,再看时,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 是同父亲来的吧,旁边还有一个哥哥,或是弟弟,由于是双胞胎的关系所以分不清,就算对他们的父母来说,这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吧。 不多一会儿,食物就送了上来,还不错,这时候的客人不多,厨师们也能慢条斯理地把食物烹调得更好。取出筷子,很轻巧的金属质地,这也是米香喜欢这里的原因之一;再有就是并不刺眼的光线,隔出许多个单独的空间,就好像是office里一样,看来自己还真是适合这种环境,如果是像夏天那样子过于放纵自己的自由,那么……她想不出会有怎么样的结果,这样的念头从未在她的脑子里形成认知,因为那不可能。 眼前是宽大透明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世界离自己是这样近,却又听不到对方任何的声音。米香刻意地用筷子敲击着瓷质的餐具,想试探一下从窗外擦肩而过的行人们会不会听得到,但是很快,就证明了她的这一想法是多么地愚蠢和不可救药。还是专心吃饭吧,虽说不是在家,但也还是不要如此失礼的好。想起家里那张宽大的像是会议桌的餐桌来,米香的食欲忽然像是被什么用力地压下去了一样。看着绿的青辣椒还有红的干辣椒,它们深深地刺激着身体的某个部位但却……怎么说呢,就是不愿意下筷子了,肚子饿却没有食欲。 但还是很饿,她很清楚这一点,于是硬着头皮又吃了几口,之后就从包里找出纸巾,擦擦嘴巴。回头看一眼双胞胎的小男孩,世界上有另一个同样的自己,该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情呢。米香整理了一下衣服,就推开门出去了,车停在不远的地方,红色的a6,很漂亮,但却不那么招人喜欢。 如果把这车送给夏天的话,他一定能跑得更远了吧?不过说不定他也不会喜欢这种只能在公路上软绵绵行驶的车子,他需要的是力量还有速度吧?听葵说他这些年跑遍了国内的大江南北,还是独自一个人。 似乎他总是一个人,和自己一样,会不会在某天变成两个人? 黄昏里的一抹红色,看上去真的很不和谐,可还是会有很多人去选择喜欢一溜烟地消失在夕阳里的时候。米香抬头顺着自己所行走的方向看去,真是巧,天边居然被烧得通红,不过这样的景象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注意到了,其余的人都还只是按部就班地行走、等车,偶尔打招呼,走在一起各自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许是没有心情来关心这些于自己来说不疼不痒的事情吧。少女时期得到的第一个教导便是要专心于眼前的事情,不要被繁琐乱了心。无论何时,都要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即使是在生气的时候也要数到30再开口讲话,这个方法很实用,能避免掉很多不必要的摩擦。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与人的关系也变得更加和善起来,只是这之下埋着什么,谁都无法预知到。 虽然那时候只是应承般地记下来,但是时至今日,便能够明白几分了。 车子行驶在平直的公路上,季节还很温暖。天亮着,路况也很不错,至少算不上拥堵,只是偶尔在十字路口的地方会多停留几秒钟,用不着赶回家吃晚饭,所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如果不用上班,不用每天回家,可以沿着这条路——换另一条也没关系,这不是事情的重点,一直开的话,能去到哪里呢?米香把gps取下来看了看,向东,再向东,穿过两座城市就能到麦城了呢。虽然身处的这片土地要比麦城繁华许多,人口也要多上几倍,但是却感受不到过多的温暖,那种来自人与人内心的温度,而不是柏油路面所吸收再散发的那种赤裸裸的热。 “假设不成立,那么之后的一切都是无用的。” 想起父亲的话,米香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在她的印象之中,父亲是一个少言寡语的形象,如果他开口讲话了,那么一定是有用的教诲或者是不得不去执行的命令。她就是这个样子,自小留下来的记忆真实得很。 回到家,不出所料的是父母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至于播放着什么,不那么重要,他们只是不想让自己被偌大的安静所包围。 “又加班了?”打过招呼后,父亲开口问道。 “不算是。” “那是什么?”继续追问。 “下班之后又看了几份材 6599." >料,最近有一个大单子。”米香如是答道。 任何细心编织的谎言在他面前都是那样地不堪一击,就好像他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事情在常人眼里是滴水不漏的,但是细致地推理剖析之后就会漏洞百出。所以还是讲实话,这也算是她的软肋之一吧。 “那为什么不在工作时间里做完呢,”他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在这个季节腾着热气,他不怕烫,似乎从来都是如此。“加班是愚蠢的行为,你不是员工,没有这种必要。你所要做的,只是更好地分配他人的时间和做更好的决策而藏书网已。” “可是老爸,我还没有坐到总经理的位子上。” “你不愿意到自家的公司来,有什么办法,只能从和别人同样的起跑线开始。不过你该庆幸,你比我开始出来闯荡的时候好太多了!”他把目光从女儿身上移开,然后继续说道,“如果不出意外,我准备过段时间就把公司的职务完全推掉。岁月不饶人啊,不论我怎么不情愿,也无法扭转它的车轮。” “如果不出意外。”她机械式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就换上拖鞋,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隐约听到母亲低声的抱怨:“她还这么小,你总是提这些干嘛,还说‘不出意外’这样的话……” 对于母亲的话,他从来不给予明确的回复,也从来不反驳,就好像是从耳边掠过去的一阵风,轻轻的吹不到心里,是不是所有的男人在成功之后都会这样呢?米香想着,不过现在也得不到答案,未来还很长,不论她愿不愿意,与父亲躲不过苍老是一回事儿。 一件一件地把身上的衣服脱掉,先是套裙,然后是内衣,穿好睡衣后在柔软的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天花板是用原木材料精心制成的,在细碎的暖色调光线下显得那样轻柔,她侧过身,打量着几乎每晚都会打量一遍的四周,和几年前离开这儿去麦城读书的时候相比,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只是在色泽上浸润了更多岁月的痕迹,也多了些成熟女人要用的东西,还有就是工作上需要的文件或是专业性的书籍,没有刻意保存下来的旧物,因为“过分的怀旧会阻挡你走向成功”。 明明已经快要到耳顺之年,却还是这么喜欢教育人,大概和他前半辈子的领导生涯有关吧?现在公司里的事务也不用他操过多的心,一切在他带领的团队和制度下都运行得井井有条。按照他原有的构思,米香应当早早地在自己手下磨练,从助理做起,这时候也差不多能够独当一面了。可是,总有那些个事情不能按照人的主观去发展,一个人出去闯荡,于成长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大概这也是父亲没有阻止她的理由之一吧。 算了,还是不想了。她坐起身来,是缓缓地,然后踏着拖鞋进到洗澡间。水的温度正合适,从蓬头里柔柔地泄出来,在这所宅子里,几乎所有的物什儿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她把睡衣脱掉,挂在墙壁上的挂钩上。累死了,每天洗澡是她最为期待的事情,不仅仅是能够在身体上得到放松,还有这安静的空间里淅淅沥沥的水流声,也能带她去到很远的地方,不论是哪里都好。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能算完美的那一类,但至少也能够令自己满意。 或许是高中时候在麦城做寄宿生,没有得到充分的营养,所以比起身体上的其他部位来说,乳房就稍微有些干瘪,软软的,形状也不是那么地好看。 刚刚开始发育的时候她总是会选些宽松的衣服来穿,用来掩饰自己的“怪异”,久而久之,就明白了些什么。 想着想着,竟不自觉地笑出声来。笑声混着流水声在洗澡间这隔绝的空间里来回地撞击。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以至于在其他人眼里,米香似乎就是一个有着特殊讲话方式而且从来不苟言笑的人。 刚进公司之初,同事们总是想方设法地逗她笑,可每次都被她的一句“原来是这样啊”给弄到冷场,尽管有些尴尬,但还是能当做是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来珍藏吧。不能收在抽屉里,那就放到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吧,和有关葵与麦子,还有夏天的回忆一起。好像她所能珍惜的,就只有这些了。 过些日子还得悄悄地去麦城一次,虽然带着万分的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也不愿意卷入到如此麻烦的事情之中去。 可事实就是事实,这个不容辩解。在忙完这个单子之后就去吧,有些事情还是早些解决为好,拖下去的话,不论对谁都没有好处。 简单地涂了些沐浴液之后,就用水冲掉了,皮肤滑滑的,像是泡沫没有冲干净一样。擦掉身上多余的水分,重新穿好睡衣,用毛巾把头发包起来,看上去好像是从阿拉伯国家逃亡过来的贵族一样。 贵族吗?大概也会厌恶落日前的大片红潮吧。 9点钟,不算太晚,可能对于麦子这种喜欢黑夜的人来讲,这不过只是下午而已吧。躺倒在床上,她喜欢这样的姿势。 窗子外面是远远的灯光,一整座城市的光亮,回忆着回家时看过的gps,她想了想,然后跑到另一边的阳台上,努力地向东看去。夏天,如果我们没有长大,该多好。只有在脑子里形成的字句才能如此清晰地断句,幼时的语言障碍或许会陪伴她的一生,米勒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她将要成为的人是要接受仰望的。 如果能不长大。她低声念叨了一遍,却也无济于事,在时间面前,你会发现世界被无限度地缩小了。米香想起了小学地理课上用过的地球仪,只有一只鹅蛋那么大,只不过要圆一些,上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色彩,就好像穿不同颜色衣服的人站到了不同的位置,好像班里的男生女生,总怀着各自的不同,分开在左右两边。 有些困,夜晚的风吹打在只裹了一层布的身体上面,很舒服,但是也不能吹得太久,太久会容易感冒。她的扁桃腺比一般人的要稍稍地大一些,所以每次感冒都会波及到那个敏感的部位,发烧到40度也是稀松平常。 父亲找来最好的医生也无能为力,经常性地,把一只胳膊打吊针打到肿起来。 只有经历过痛苦,才能明白什么是美好。这不是父亲的原话,他的说教总与他纵横一生的商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有体会过失败的滋味,你才能加倍地渴望成功”,好像是这样吧,意思不会有错,越是细节的东西,越被要求得严格。 退回到房间里,热流像是在迎接她似的,一下子把她的身体紧紧地包裹了起来。温热从每一个张开着的毛孔里渗进来,迅速地蔓延到每一个角落,像是两个不同季节般的温差。该休息了,明天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去做,总不能像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直到天明。那不是我该过的生活。她想着,然后脱掉了身上最后的一件伪装,以出生时的姿态去拥抱睡眠。 夜很深了,周围的一切也都安静下来,偶尔能听到蝉的鸣叫声,不论怎么挣扎,也熬不了多久了吧?米香翻了翻身,明明很困,却难以入睡,数绵羊也无济于事。没有喝咖啡,就连茶也没有,在办公室的一天只是消耗掉了3瓶纯净水,没有触碰什么能够提神的物质。更糟糕的是,肚子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饿起来,本来已经忘记了。 她坐起身,身体的形状在柔光的照射下映到了墙上。还是去找一些吃的吧,饿着肚子睡眠就更不能轻易接近了。 睡衣是丝质的,穿在身上很是舒服,赤裸地与肌肤相触,柔软得像是一个温柔的怀抱,这样的感觉,除了母亲便再也没有谁给过她。 穿过很长的走廊,墙壁上挂着的油画在夜晚失去了光泽,就像是一块块粗糙的皮肤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客厅的冰箱里一般都是些饮料和酒,还是去厨房吧,那里可能会有做早餐的面包,不论是什么,只要能够填饱肚子能让她安睡就足够了。 面包,还有牛奶,她拿了足量的,蹑着步子回到自己的房间。远处的灯光还亮着,同是一座城,白天和夜晚带给人的感觉却不尽相同,许是白天里忙碌的人们此时都睡了,留下来那些需要夜晚的。如果这么讲,那自己便是一个异类了吧?要赶快地融入到睡眠当中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不被孤立。 用牙齿咬开牛奶的包装袋。从中间向两边数的第三颗牙齿就好像是食肉动物的一般,特别尖锐,上学时就经常用它们来咬破书页,最厚大概能咬穿几十页,而留下的只是细小的伤痕,米香喜欢这样做,仅仅是出于无聊。 面包的味道很好,至少比早上吃到的要好,似乎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在家吃东西而没有拘束感。她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包屑落到地板上,也落到床单上。某个童话故事里有小女孩把面包屑当做是路标,结果被女巫的乌鸦给吃掉了。 那个故事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子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所有的童话,都注定会有一个特别美好的结局,不是么。她问自己,带着句号的疑问。 总算是填饱了肚子,但是睡意却也同饥饿感一同地消失了。她看着窗外,忽然想起傍晚见到的双胞胎小男孩。如果不是太阳掌管白昼,月亮寄身夜晚的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她合上眼,幻想着日月同辉的一幕,却怎么也找不到方向。 困了,就去睡吧,在这样的夜晚,想再多也是无济于事,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吧。夏天的人生就从来都没有一点儿目标吗?或许有,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又把睡衣脱去,已经不记得今晚这是第几次了,似乎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落在床单上的面包渣,也能感觉到唇边赋予它的热量,很熟悉,就好像曾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由于种种原因不得不被分开,从此踏上截然不同的人生。然而再次相遇,并不是每个故事中都能见到的桥段,只是每种相遇,都会轰轰烈烈,命运迫使他们重新拥有交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也一定是被安排好了的吧。 是这样的,没错吧,豆。 顺时针:剧本里的人和事 当你踏入阴影 就别想全身而退 你已经踏入阴影 踏入到被编排好的结局 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什么结局无关紧要,对于这件事,我一定会彻头彻尾地弄明白,也不管麦子有什么样的目的,我要做的,就是把它的来龙去脉给弄清楚了,除此之外所带来的后果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很快就睡着了。梦里面迷迷糊糊的,就好像是碎掉的拼图一般,连接着现实与幻觉,还有过去以及未来,像我所希冀的那样,又或者是相反的方向。很奇怪的是,有些时候在梦里明明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可是不论如何努力地去改变,都是一样地无济于事。 虽然这么说有些悲观,但是那梦境给我的感觉如此,我也就只能如实地描述,履行一个“观察者”的职责。我身处的是现实,我不断提醒着自己,可梦境毕竟是梦境,即使你能准确地知道此时是在做梦,却也无法从中脱身,像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摆放了各种各样的事件,你要做的只是一个一个地去触碰它们,将自己带入到其中。 不知是过了多久,一小时,也或许天就快亮了。 天就快亮了吧,我希望这样。无奈我只是麦子笔下一个除了记录之外毫无用处的“观察者”,所以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天依旧黑着,透过被灰尘沾染的车窗,仍能看到稀稀落落的星星,有的亮一些,剩下的则要暗淡许多,就好像是身边形形色色的人一般,闪耀着各自不同的光芒。那些过于优秀的就会更加耀眼些,与我们所处的社会一样。原来不论是在天上,还是地面上,耀眼的总是那么招人喜欢。 醒来是被熟悉的电话铃声叨扰,不出所料,应该是doland,只有她才会在这种时间段给我打电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与她的关系就不仅仅局限在肉体的交媾上了,那些来自更深层面的东西,将我们紧紧地连接,是心与心的吧?作为异性,她是那一个,愿意成为我的第一个的那一个。 “喂,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径直接起来,说到底,我是一个相信直觉的人,否则也不会在路上磨薄了整个青春的三分之二,更不会没有一点证据地去怀疑麦子的死。 “喂,夏天。” 余下的睡意忽然被扫尽了,电话的另一边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略带些外地口音,低沉而有力。“你是?”这样回答会不会显得有些不礼貌? 但是这样的开场白,使我再次想起了麦子最后的小说和他曾经打给我的那个奇怪的电话。 “我是夏天,请问您是?” “我是谁并不重要。现在,重要的只有你是夏天这一条而已。” “这么晚了,有什么指教?”同样的意思,只不过换了种更加平缓的方式。 “谈不上指教,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 “想确认一件事情。” “没错。为此不得不深夜打扰,请见谅。”我能听到对方在电话的那边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么,请问吧。” “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再次为打扰您休息而感到..万分抱歉,只是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 “对,那么就此挂掉吧。”说着,他便率先撂下了电话,似乎之前的礼貌都是出于他所说的某个目的。我把电话调成静音收起来,在?99lib.黎明来临之前,我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了,无论是陌生的中年男人,还是葵还是doland,如果是麦子,那么就请到我梦里来吧。 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拜他所赐,刚刚才由于得到答案而休息下来的大脑又开始无意义的转动。 不管他,爱谁谁,听声音像是杂志或者报社的编辑,或者是有些权力的中学教师,无论怎么听,第一种可能性都要大一些。那么他找我确认的事情,大概与我的旅行日志有关,或者是从“in summer.on way”里嗅到了什么味道吧?这种事情换个时间来处理也无所谓,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难以被喜欢吧? 难以安静下来的夜晚啊。 早些睡,明天一定还会是忙碌的一天。只要一天不查清楚这件事情,我就不可能放松下来,就好像高考不来临,就无法从那厚重的制度中解脱一样。听说高考的模式要改革了,从一考定终生改为要考上好几次,就像为将死之人注射了维持生命的药剂——无法从本质上去改变。 还是睡吧,这些事情于我有什么关系呢?抓紧时间赶快睡熟,是目前最为重要的事情。 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连梦都没有再做。我想,这会不会就是死亡的感觉呢?只是我还能明确地知道只要有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或者周围的人声噪杂起来,就自然会醒来。而死亡呢?有没有感觉,哪怕是知道自己永远也醒不了的意念? 并不是每个故事都会有结局,也不一定要对谁有个交代,甚至也不怎么需要一个明确的开始,就像麦子所说:“我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故事里。毫无征兆地。如果说有,那么你每次做梦的时候都会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现在那个场景里面的吗?不会,所以我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夏天的生活里面,在我们刚刚十岁的年纪里。” 麦子的话不知道通过何种方式传入到脑子里,没有人物,也没有背景,只是一句话在空荡荡的空间里来回地碰撞,却不会发出回音。难以想象,像平静的湖水中丢入一颗石子,可是却击不起一圈波纹。这是梦的世界,不能随意用现实的经验去考证,脱离了现实的束缚,自由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只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深吸气,再呼出去,放松心情,好好地睡上一觉,就像此时夏天所做的。 天刚刚亮,却已经是7点整了。有睡眼惺忪就去上学的孩子,街边为数不多的早点店铺懒洋洋地腾着水汽,与我的儿时相比,要萧瑟了许多。 或许是由于那时候上学不必这样早的原因,只要不迟到就好,没有必须要签到的早读,更不用去上晚自习。 东方泛起来的鱼肚白将夜的气息驱赶干净,夏天坐起身来,并没有什么吵醒他,大概是心里装了事情,难以久睡的缘故吧。 找出洗漱用具,蹲在路边的下水道用纯净水简单地刷了刷牙。简单,却很仔细,在路上养成的习惯没有多余的形式,只要心安理得就好。 把座位摇起来,坐了一小会儿,清醒脑子,也在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 树北这条线索似乎已经摸索到了尽头,剩下的就只有那个透露着神秘信息的电话号码,虽然不确定,至少还有希望。58256039,已经熟记于心。 从副驾驶的位子上把电话拿在手里,有几个未接电话,从凌晨两点钟一直打到刚刚,是doland家里的电话号码,她很少使用,但还是作为一条讯息记录了下来。夜里睡不着,想找个人说说话,把手机里的电话簿从头翻看着,到最后又倒着翻回来,看到“夏天”的名字,我大概能猜出这个过程,只是由于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让我选择了静音。这时候应该已经睡着了吧?我有过失眠的经验,越是到白天,越容易入睡。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打过去,不论电话另一边有什么,至少打过去之后,就能确定到一些事情,我想..或不想知道的。 58256039,按下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我的心抖了一下,只是短短的一秒钟,也可能只是零点几秒。按下绿键,把听筒放到耳朵上面,没有“嘟”声,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胸腔里“怦、怦”的跳动声。 “喂?夏天?” 出乎意料,居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被这突来的状况搞得不明所以。在我看来,这个声音应当是一个富有磁性的中年男性,至少也要是一个男人的。我握着听筒久久没有说话,时间于我就像是凝固了一般,我希望能如此,但这是高于梦境的现实,谁都无能为力。 “夏天?你在听吗?” 是doland?我差点喊出来,怎么会是她呢,在树北身后操纵一切的人吗?或者是树北的一颗棋子?她凌晨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和我坦白这些吗?或者这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们打算向我下手了吗?或者是别有所图?那就来吧,加快时间的节奏,这么拖下去,对谁来说都是折磨。 “我没想到会是你,doland。” “傻瓜,你没来电显示吗?不看号码就那么急着接起来。” “是你拨给我的电话?” “天啊,你睡醒了吗?还是发烧了?你在哪里,要不要我过去敲醒你!” “我想我很清醒,”我看了看电话,果然,那个号码还没有拨过去,真是令人不快的巧合,“你出什么事了?失眠,还是别的什么?” “我觉得我……”她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可能怀孕了。” 这个事件接踵而来的清晨。我没听错吧,烟是假的也就算了,用来保护安全的小物件居然也是假的。 “这么紧张啊,好了我是骗你的。又不是没有采取措施,再说了,就算真的怀孕了,也不可能这么早就能感觉到的。” “死女人。”是家吗?我险些有了一个家。 “我已经不在麦城了,昨晚的火车,想让你送送我,你却一直不接电话。” “怎么走这么急?昨晚很累,就把电话静音了。” “不想被打扰。” “你的事情做完了?”我摸着上衣口袋,没有熟悉的纸盒,已经抽完了,假的也让我无法忍受,还没有去买新的。 “交给别人了,我被指派了新的任务,去为米勒传媒做一篇报道。” “米勒传媒?”是米香父亲的吧,是家很大的公司呢。 “是他们主动提出来,似乎是老董事长准备卸任了,想把女儿的道路尽量地铺平一些。我了解到的就是这些了。” “那么,你是在丰都了?他为什么会找你们这种旅行杂志做采访呢?” “嗯,做完这篇报道之后我想回麦城,住下来,再也不走了。管他是什么原因呢,我只是一个小职员,没有必要去考虑那么多。” 从她的话语中我隐隐能够读到些什么,与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形状所契合。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你要当心些。” “关于什么呢?” “什么都好,只是你要当心些。” “我要当心些,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我会时常联系你的,亲爱的。”说罢就挂断了电话。如果没有记错,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亲昵地称呼我,看来在她的心底,也滋生出了和我同样的东西,执念,是执念,是不是所有飘得久的人都会如此轻易地选择搭巢的枝桠。 我要当心些。如果不掺杂其他因素的话,就仅仅是出于对我的不放心,就好像“到家了短信我”,或者是“路上要当心些”这样的话语,可我总觉得这里面或许并不那么简单,她一定知道了些什么。 至于是什么,我猜不透,也可能是我想多了,脑子在飞速运转的情况下总会萌生许多并不确切的东西。但愿如此,我可不想这件事再变得更加复杂。 重新按下号码,确认不会再有来电之后,我将它拨通,很平静,就像是能够看到对面的人和事一样。 “喂?是夏天吧。”如我所想的声音,并且知道我是谁,那么,他就是麦子为我指引到的方向了。 “我是夏天。”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全部。” “哈哈,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全部吗?” “通过电话,我能轻易查到你的所有事情。我打这个电话,只是为了确认电话的另一边是不是参与了这件事——老实说,在拨通之前我连它是否是个电话号码都不确定。” “这点上,你无疑是成功了。但是接下来,可不会如你所想的那般简单了。” “我有我的方式,你大可放心。” “那么……” “我们的交谈就到此为止吧。” “你会再打电话给我的,相信我,就在夜晚降临之前。” 没有理会他最后所说的话,就把电话挂断了,然后翻开电话簿,找到很久之前的一个朋友,让他为我查查这个电话号码的地址与所有人。 这样,就又把事情向前推进了一步,到目前为止,都是按照我的剧本在发展,不能不说是一个完美的开局。不多一会儿,就收到了信息,是《麦城日报》分部的电话,地址就在……我打开车门,抬起头,果然在11层的位置看到了“麦城日报”的字样,正是昨晚树北消失的那座写字楼,不起眼的入口,却是我寻找已久的迷城突破口。只是现在还不能贸然地冲进去,我得先回家一趟,做些必要的准备,比如说把相机充满电,还有就是思考一下要怎么应对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随身必须带上足以防身的利器,最重要的,还是把这个事情的始末勾画一遍,必须是没有任何纰漏的。 发动车,我想楼上一定正有一双眼睛盯着我看,很可能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双眼睛都是来监视麦子的,加上树北所提供的情报,想必会很容易把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吧?被造物一般的命运,所幸的是他在临死前发觉了电话号码这条重要的线索,但是命运的车轮已经无可挽回地启动了,在这个世界里,麦子他必须死。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把他的一切托付给我,包括葵。 我把车里的行李全都搬回家。像是知道我会回来一般,爸妈吃着早餐,还为我预留了一份。 简单打过招呼之后就把东西搬回了屋子,收拾了一下子,把相机充上电,到卫生间好好地洗了一把脸,每到冬季,皮肤就变得特别地干燥。 出来后我发现他们二老已经?出去了,看看时间,比平时稍晚一些,习惯了晨练,偶尔停下来也会不自在吧我想。就好像是我已经习惯了旅行生活,突然地停下来会感觉到身边的风景还由于惯性的原因并未减速,狠狠地撞在了身上一般。 从厨房找到一把还算锋利的水果刀,木质的刀柄和尖锐的顶端形成鲜明的对比,应该能够轻松地刺入任何一副肉体。把它用纸包好,收在裤兜里之后,回到卧室躺了下来。相机还没有充好电,看样子还得一段时间。 还是先去把早饭吃了吧,没有力气的话,一会儿发生什么意外,就难有还手之力了。 稀饭,热过一次的油条,还有鸡蛋。 于他们来讲,这不过是几万个清晨里极为普通的一个,没有突然坏掉的水龙头,也没有停电,就像桌上的早餐,普通得很。可是对我来说,这似乎昭示着一个新的开始,首先是麦子的事情很可能在今天就能了结,我会去那个阴谋的诞生地搜集所有能够把矛头指向他们的证据,握有这些,心中便不会再有忐忑。 还有就是我将彻底地、没有留恋地同在路上的过去划清了界线,我把行李暂时都搬回了父母的房子,再过些时候,doland从丰都回来之后……似乎现在还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裤兜里的刀刃散出隐隐的寒气,对,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看看时间,早上10点钟,一天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相机也吸吮饱了开始熟睡,不过现在,还不能如此安逸地休憩。我把自己打点好,在锁上门之前又刻意地检查了一遍,手机、钱包、车钥匙、水果刀以及相机,有这些就足够了吧?我这就要去迎接我的新开始了。 在公司登记牌上很容易就找到了“麦城日报”,是在11楼的1113室,仅凭眼睛得到的讯息,很可能是不准确的。我把这句话记在心里面,就按下了空置在1楼的电梯。 上升的速度很快,中途也没人打扰,事情是不是进展得太顺利了?按照我的经验,太顺利的过程往往得不到预期的结局。“叮”,是到11层了。 “既然选择了,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想起麦子的话,还有他坚持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文学理念。1113是左手边最近的屋子,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我找出相机,调节到适合近景拍摄的焦距,敲敲门,还是礼貌一些的好。 手指弯曲的关节还没有敲在木质的门板上,门就被提前地打开了,似乎是预知了我的到来一样。 逆时针:雨,大雨! 太阳爬亮东边的时候 我一个人看到了落叶 之后是一阵空白的回忆 中午买菜回来时天气还很暖呢,只是过了几个小时,气温就突然降了下来,像是从夏天突然跳到冬天,只是院子里的植物还绿着,宣示着生命的韧性与张力。 快要下雨了吧,麦子想,然后逐扇把窗子关上。前几天的天气预报里就说过最近几天要大幅度地降温,那时候麦子还光着上身在院子里乘凉到凌晨一点多,然后冲个凉水澡,才能睡着。看看外面织起厚实乌云的天空,怎么也想不起热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来,热辣辣地出汗,或者是期待这样的一场雨。 然而当它真的到来时,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再晚些下吧,至少要等葵下班回来之后。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每次下雨都会给麦城的交通带来许多不便,路面上经常会积很深很深的水。老城的排水系藏书网统和住宅还没有被融到新的城市里面去。如果现在下的话,他大致算了算,可能葵得在雨里面走上将近两个小时才能回来,茶几上有伞,是早上忘记带的。这突然降临的寒冷,希望不会持续得太久,厚衣服还在衣柜的最里面,没来得及晒,有股潮湿所带来的特有味道,就像雨后发霉了的落叶一样。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闻到过这种气味了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记不清了,总之已经过去很久了吧,在自己的记忆力开始变坏之前,也就是麦城大兴土木的那几年?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总之就是从某个时间点之后,自己所熟悉的味道突然消失了。还有老式的街道,虽然窄,却从不会拥堵,节奏慢得让人有时间去说笑,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哦,对,就像是 href='2163/im'>《钟鼓楼》里面唱的那样。 一段简单的旋律从脑子里飘过去,不知道那只麒麟到最后有没有飞走,或是还傻呆呆地站在那个曾经的制高点,看着下面忙忙碌碌的人们。他看得到吧,但愿不是一个瞎子。 看看表,距葵下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可是天空上的云朵似乎已经积郁到了一个极点,只要有一颗雨点落下,这场雨就会有条不紊地下起来。 对她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去接你吧,你在公司楼下面等着就好了。” 按下发送,从衣柜里找出雨披,换上一身暖和些的衣服,也给葵带了一件外套,擦掉自行车上面的灰尘后就把它推了出去。天气不错,但愿一直这么持续下去,别下雨,一会儿就好,拜托了。 出了小巷向右转,是顺风,风很大,几乎不用什么力气去蹬。车子的刹车不是很好用,麦子尽力将车速保持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之内。好在麦城的交通还是有规则的,没有多少横穿马路的人,也很少有司机会做出闯红灯这样的事情,但还是小心一点吧,他可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连英年都算不上的早逝。 麦城的街道被规划得很整齐,或许不仅仅是麦城,还有丰都,都是从那个时间点发生了一系列变化,有些看得见,有些则藏得很深,用夏天的话来说就是“必须亲自去看一看”。不知道他人现在在哪里,那辆车子也已经很老旧了吧?是该停下来歇一歇了。不过这些话麦子从来都没有同他说起过,在他眼里,夏天不是那种会安逸于同一种生活方式很久的人。 都向着30岁的年纪无可挽回地奔跑着,是该多想想以后了,大概他会再回来一次,然后就不会再走了。把车卖掉,再加上些积蓄,应该也能买一所老旧的平房,或者还是同他的父母住在一起,毕竟还没有结婚,没有固定下来的家。 雨开始下了,和夏天的雷雨不同,只是很安静地下。细小的雨滴打在麦子裸露的手背上,..凉丝丝的,从表皮的触觉细胞一直延续到脑子里,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已经穿很厚了,可还是觉得冷。 所幸雨并没有下得多么洒脱,衣服只是湿了一点。 把车子停靠在屋檐下面,锁是坏的,只能假装插进去,麦子做了一个拔钥匙的假动作,把身体闪到后边。“还真是冷呢。”他对自己说,看看电话,葵并没有回信息,大概是手里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没有来得及看吧。 边上有一家卖热饮的小商店。快要下班了吧,尽管带了外套,但她还是会冷的吧,摸摸兜里,没有忘记带钱包,向写字楼的出口看一眼,还没有人出来,于是就走过去买了一杯热的咖啡。拿在手里有些烫,不断有热气从吸管里涌出来,带着速溶咖啡特有的香味,加了不少的糖,葵不喜欢苦咖啡,他记得,却也不能是太甜的,那样的话很快就会觉得腻。 不多一会儿,在麦子把咖啡从左手换到右手的时候,葵出来了,穿着早上走时的短袖和七分裤。“葵。”麦子喊了她一声,许是声音小了些,她并没有听到。 “葵!” 她扭过头来,看到等在屋檐下的麦子,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接过咖啡,已经不是那么烫了,但她还是缩了一下手,适应了那个温度之后才捧在手里。 “你没看到短信?要下雨了嘛,坐公车的话堵车就麻烦了。”他把布袋里的上衣拿出来,“冷了吧?” “我都做好要走回去的打算了。”她吸一口咖啡,水汽打在睫毛上,凝成雾。有一种说法是睫毛直的话上辈子就是男人,反之就是女人,看着葵,长长的并未有上翘的弧度。 “已经猜到了,上次就是这样,结果感冒了好多天。” “去,哪有这回事。”她在麦子身上拧了一把,将剩下的喝完,废弃的纸杯就丢在了车筐里面。 “嗯,没有没有。”他把车子扭正,套好雨披,“上车吧,每公里一句‘爱你’。” “还好不远,上黑车了。”把脸埋在麦子的后背上,这样刚好能把上身躲在雨披里面,揽住他的腰,刚刚快要被冻僵了的身体忽然传来了暖意,回去是逆风吧? 只是几分钟而已,路上果然堵起了长长的车队,有几辆公交车已经熄了火,司机打开车门走出来张望前面的情况。雨也渐渐地大起来,下身都快要湿透了,回去得洗个澡,然后再吃晚饭。 “葵?” “嗯,嗯?” “睡着了?” “有些困,怎么啦?” “晚上想吃什么,要不然我们买点回去吧,饿不饿,我还没有做饭呢。” “不饿,就想睡觉。” “那我就加快点速度,坐好了。”事到如今,幸福还是我骑单车载你回家吗? 逆风还真是费体力啊,刚刚才走了一半的路程,腿上就传来了酸困的感觉,喘息也变得急促起来,好在雨下得大了,风就相对小了些,能坚持到家的吧?虽然没有一个强健的身体,但麦子的耐力还是能够弥补上去一些,既然选择了,就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路边的商店都亮起好看的霓虹灯,由于下雨的关系,天黑的时间早了许多。每个公交站点都等着许多没有打伞的人,公交车还堵在离他们不是很远的地方。十字路口处有穿雨衣拿荧光棒的交警疏导着交通,但他所做的这些没能让阻塞的街道恢复畅通,在很大程度上,他所起的不过是一个缓解的作用,并不能从本质上去解决问题。 超市,过街天桥,对面是散着蓝色光芒的咖啡店。 “葵,我们到家了,你下来一下,要过马路了。”说着取出一把伞交给她。 “这么快啊,很累吧,看你,汗流了一脸。” “那是雨水。” “瞎说,我还没睡迷糊呢……哎,绿灯了。”说着拉起麦子的手就向前跑,全然忘记了他还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 麦子调整了一下平衡,加紧几步,还是跟上了。葵的手很凉,在大多时候都是如此,只不过今天要凉得更彻底一些,相比之下,麦子的身体则要温热许多,他的体温总要比常人高上零点几度,现在也是这样吧。他在葵的手上用力地捏了几下,冰凉的感觉像是这个突然降下温度的季节缩照。 小巷里的路面是简单的水泥铺成的,可以放心地踩上去。“一,二,三,到家了。”他从裤兜里拿出钥匙递给葵,屋檐上的排水管正哗啦啦地冲击着地面,看似不大的雨,却能在一个屋顶上汇成这么急促的水流。 把伞撑开放到客厅的地上,雨披挂在卫生间的门上,葵回卧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也给麦子拿出了一套,要他赶快换上。 “吃什么呢,我中午买了土豆和豆角。” “随便吧,简单点就好,我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她说着,就又回到卧室。 麦子到卫生间烧上洗澡水。简单些的,这样的天气里也没什么食欲,除了睡觉就再也没有什么适合做的事情了。那就煮些面条吧,加上鸡蛋和西红柿,昨天吃剩的火腿肠也能一起煮了,就这样吧,大概十几分钟就能做好,吃完的时候水也就热了。 大多数的时候还是葵做饭的。她说麦子煮的食物总有一些特殊的味道,或许是盐放的程度不同。从前在一个电视节目上听到过“适量的盐能唤醒大海的能量”,但他所做出来的,不过只是一种较为特殊的味道吧。 时间按照麦子的预定向前推移着,煮面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需要烧开适量的水,把作料和配菜逐一下进去,但要事先安排好先后顺序,有的食材容易熟,有的则要多煮一会儿。起初麦子总是拿不准,做得一塌糊涂,不过时间久了,也就潜移默化地变得熟稔起来。 盛到碗里面,舀足汤,端到客厅里面去。 “葵,起床吃饭了。” 没有反应,累坏了吧,他轻轻地摇了摇她:“面泡时间长了可就不好吃了,快起来吧,吃完再好好睡。” “啊,睡着了,几点了?” “快8点了吧,快起来吧,吃完饭洗个热水澡,千万可别感冒了。” “好像身体不好总喜欢感冒的人是你吧。”她坐起身,在黑暗中伸了个懒腰,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拉我起来。” “遵命。”他伸出手去,可是葵却没有要抓住他的意思,他定了几秒钟,忽然抓住她的手将她整个身体抱起来。 “还不累是不是呀。” “好了不闹了,”麦子把她放到地面上,“一会儿面就真的要变成面糊糊了。” “面糊糊。”她重复道,在麦子左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窗子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听声音就能辨别得出,漆黑一片的淅沥,想看也看不见。碗里的荷包蛋摊开在最上面,麦子把它夹起来看了看,还是没能做出葵的那种美好形状。都是在橱柜上敲开,然后迅速地打在开水里,由外及里地煮熟。她做出来的是中间凸起两边仅有薄薄一层蛋清的荷包状,而且边缘也十分平滑,像是手画的圆圈。麦子看看自己的作品,怎么会这么丑呢,咬掉一口,这样看上去还像些样子。最开始学习做饭的时候总会把面煮成一坨,荷包蛋也散得到处都是。 真冷啊,晚上睡觉得把窗子关紧了,否则他们两个之中一定得有一个被冻醒的。在这样的天气里吃一碗热腾腾的面,身体瞬间就暖和了许多,再多?99lib.吃几碗的话说不定身上也能散出水蒸气来。 葵很快就吃完了,麦子做饭虽然算不上多么好吃,但是在量上面总是能把握得恰到好处,刚好吃饱,却又不会觉得撑。节能灯发出柔弱的光芒,房间里有几个暗角是它所照不到的。葵站起身来把外套脱掉丢在沙发上,走过来捏了捏麦子的脸,一点点的小情调,示意说“我要去洗澡了,今天你洗碗刷锅吧”,他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把最后的几根面条吸到嘴巴里,喝几口汤,又解决掉一顿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身后抓起雨伞就大步跨到了院子里,原来是那几盆淋在雨里面的盆栽。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大概也不会出太大的问题吧?都是青翠的植物,多淋些雨水说不定能让它们更茂盛呢..t>。 洗澡间传来同窗外类似的声音。麦子把碗筷收到一起,简单地洗了洗,没有顽固的油污,用清水一冲就掉了,再加些洗涤灵,搓出泡沫,在灯光下映出明晃晃的光亮。如果是在太阳下面的话,说不定就能呈现出七种颜色来,就好像小时候玩的肥皂泡,不小心吸到嘴里面,是苦苦的涩觉。 我们都长大了,可是还远远不够,结果是什么,到那一天的时候自然会明了。 这时候放在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他匆匆地把洗好的餐具收起来。 “喂,麦子。”又是这个无聊的电话,挂断后想想,今天似乎还是第一次呢,下雨天是睡觉的好时机,难不成他在电话的另一端睡了整整一天,刚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就给麦子拨过来一个电话。不过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疲倦,这个人把自己隐藏得很深,他究竟想做什么? 容不得麦子去细想,手里的电话再一次地响起来:“喂,麦子吗?” 与之前生硬的问候不同,对方显然是有什么事情。“我是麦子,请问你是?” “我叫庄子曰,这是新工作室的电话。” “庄先生,这么晚打电话来,是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谈不上,只是很欣赏你,作为年长一些的文人,对你有一些小小的建议而已。”他停顿了一下,“在夜晚听年过半百的大叔说教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不过我接下来所说的,可能会对你有很大裨益,也可能会对你有害而无利,当然,这要看你怎么选择。” “我可以选择不听吗?”麦子打了个哈欠,开玩笑地说道。洗澡间的灯灭了,葵已经洗完上床睡觉了。 “当然。我是指,如果你愿意一直这样生活的话,我自然是无所谓,只是看完你上次送来的书稿有些感想而已。” “说吧,你想怎么样。” “我看过很多你写的故事,简单说来,你的文风和故事都很好,情节也展开得比较不错,细节问题也处理得很到位。” 麦子想,一般说到这里的时候就要出现“但是”了。 “但是,你的故事不适合出版,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没有声名赫赫的原因。凭你对文字的掌握,在这潮流中混上一席之地是很简单的。” “这些我都明白,你不会只是想说这些吧?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和底线。” “我可以理解你,看到你笔下的故事我总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是从前的我一样。”又顿了顿,好像是一次不能讲太多话一样,“这么说吧,我上次与你谈的那个计划,与我合作的话,你不用改变自己什么,只需要按我说的步骤去做,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就像我之前对你说过的一样。” “就是赤裸裸的利益关系了,我没什么兴趣,我之前好像也说过吧。” “你会有兴趣的,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你的理想我也能帮你实现,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写一部作品,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在明年5月13号之前,一定会有结果的。” “5月13号?” “这个日子对我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说得再明白些,你的理想就是我曾经的理想,从前我没有办法去实现,现在我有这样的能力,所以我想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大概这个是今晚他所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你好好考虑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深夜叨扰,希望你能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回味几遍。” 挂掉电话,麦子觉得心里面空荡荡的。自己这么多年所追寻的,真的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实现吗?就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饼,正好掉在他的嘴里面。 麦子关掉客厅的灯,真好,眼睛所及之处都被黑暗所笼罩了,黎明总是会来的,是等,还是向着它奔跑?他掀开被子的一角,脱光衣服钻了进去,在夜里,葵已经睡熟了吧。 顺时针:阴影中的观察者 这是晌午 阳光正好 金黄色的脸和眼融成沙砾 晒熟了 一整个年纪里偏执的狂想 引来更多的鸟 ——《夏歌》 门突兀地向里打开来,似乎之前我的所有准备都被看穿了,上衣口袋里的相机,还有裤兜里包着纸的水果刀。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让我慌了手脚,一时间不知该要如何是好。不过很快我就把这份紧张感抛之脑后了。门打开之后我看到一张同我一样由于惊慌而扭曲的脸,只是凑巧而已,就像每天发生的那么多事情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屋子在一瞬间仿佛变成了一座围城,他想出来,而我则迫不及待地想从他的身边挤进去。 错身把他让过去。房间是朝阳的,光线如水般倾泻进来,可是从我的这个角度看进去,光线却不是那么充足,或者说,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明亮。 阻挡着脚下那么多民房的采光,得到的却至多只能蕴满一个房间而已,而且只是刚好而已。 我踮着脚尖走进去,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是一个不大的套间,外面是几张办公桌,还有饮水机和书架,里面的门虚掩着,穿过门缝只能看见一张床,大概是有谁夜晚要留在这儿吧。数了数,一共有5个人,都在专心打理各自手头的工作,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他们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一下子,安静得让人不忍打扰。 并没有什么可疑的,我松开手里握着的相机,在家时已经关掉了闪光灯和拍摄,但手心里由于紧张的关系已经覆盖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好像我是夏天一样。靠近其中一位编辑的办公桌,目光像是扫描仪一样来来回回地巡视,最后停留在他所修改的稿子上面,a4纸上印着的油墨反射着窗外的阳光,散开来化作淡淡的光晕。 “再过514天我将不再是个孩子,有些向往,有些害怕……” 这个开头在我的印象中不是第一次出现,与我所熟知的某个人有关。 麦子?对,是麦子。前些天我在他的电脑里看到过,虽然记不清是叫什么题目,但这饶有趣味的朦胧开头,却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子中。这些家伙,为什么在整理麦子的稿件呢?我看看其他人手中,也尽是些熟悉的句式,高中时代麦子所留下来的故事,偏偏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中出现,他们有什么目的?将麦子杀死,再把他鼓吹为“文艺复兴”的先驱,最后通过贩卖他的文字来获利?大致如此。我打开相机的电源,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像是灵感暂时阻断了的麦子那样。 这一系列的举动终于引起了他们的关注,我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对他们无奈地耸耸肩,来表示这与他们无关,不知道我想要表达的能不能被正确地接收到。感觉差不多了之后我退出房间,但是没有礼貌性地带上门,我拿出手机按下绿键,再按一次,那个熟悉的号码就映入眼帘。嘟声,嘟声,可是房间里并没有哪一部电话响起来。 是朋友所提供的信息有误?不,这绝不可能,这间屋子是《麦城日报》的下属编辑部,又出现了大量麦子的作品,最为直接的就是昨晚树北曾在这里消失,这些,不可能都是巧合。 大概是第四声之后,电话被接了起来。 “怎么样,夏天,对我的工作室还满意吧?我想你已经看到了,他们手里所修改的正是麦子的小说。” “你在哪里?” “我?我无处不在。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了吗?坦白说,如果不是他这么突然地离去,这个计划还会向后拖上很长时间。”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为了某种目的而使用了某种特别的手段?” “你在怀疑麦子的死与我有关吗?” 我没有说话,从手机的功能菜单里找出通话录音的软件,熟练地打开。 “我有足够的理由去让我萌生这样的想法。” “当然,你的决心我昨晚已经确认过了。” “昨晚?”我试着想象出有一双眼睛在离我不远不近的距离装作漫不经心地看着我,从小巷里走出开始,跟着我喝了两小时的咖啡又看着我在车里面过夜。 “昨晚我给你打过电话,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电话?难道说,我翻开通话记录,上面显示的号码确实是麦子所留下的,真是太不小心了,否则来这里的准备就能做得更充分一些。用这个电话打给我,那么昨晚他是同树北在一起,而且从树北口中得知我已经对这阴谋知晓了什么,于是便主动地将自己暴露出来,想用这种手段来让我消除对他们的疑心吗?太单纯了,把我想得太单纯了。“我不觉得这一步棋下得有多么高明,如果成功的话,你们就能洗清掉嫌疑,但是不成功的话,很可能就会把你们给葬送掉。” “看来你还是不能相信我。” “没错,我手里有麦子死前留下来给我的钥匙,而他指向的门,就在这儿,在我眼前。”他大概是将办公室里的电话呼叫转移到了自己手机上,再把那根电话线给拔断了吧?真是高明的手段,如果他选择逃避的话,我可能就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寻找他,麦城并不大,但要找一个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在你眼前,麦子从前也来过这里。我想,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地谈一谈。如果你的信念足够坚定的话,说不定能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呢。”他笑笑,像是夏天里沉闷的雷声,只是没有那么夸张罢了。 “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办法,至少我的安全没法保障。” “这样吧,你安排时间和地点——这样,足够彰显我的诚意了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想着在办公桌上批改着麦子故事的编辑们。那感觉,那感觉像是时间停止了,也像是忽然地加速,把我甩开去。“好吧,我考虑考虑,之后会打电话给你。” 果然是有些太顺利了,现在的这个状况,应当怎么去应付?继续待在这里大概也不会有多少收获了,早在昨晚之前,他们一定就把所有关键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了,不过,能有什么呢?我想想,也没想出有什么该出现而未出现的。 当面谈一谈?他是出于能令我放弃继续追查念头的自信,还是准备了一整套的威逼利诱..?就像他所暗喻的那样,这是一场对弈,看谁能从对方的身上获取更多有利于自己的信息。如果是这样,那么就对我大大地有利,就算他把我所知道的全部线索都了解到了也不会影响什么,反倒是他,如果我能从他身上抽离出一丝的证据,那么就能够置他于死地。 他能勾画出这么缜密的阴谋,该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候露出马脚吧?怎么想都没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乘电梯下到楼下,我的车还安安静静地停靠在路边,我也终于明白,它才是我生活中彻头彻尾的观察者,安静地跟随我出现与消失,安静地在时间中漫游,安静地停靠在路边,安静地与我的目光相对。 回身看看繁华背后阴暗的小巷,不知道葵怎么样了,虽然我很想穿过马路绕过迷宫似的路径去看看她,但是一想到那张仰起来渴求从我口中得到什么讯息的脸,我就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来。相比之下,我还是宁愿去同那位树北口中的“主编大人”喝一杯勾心斗角的咖啡。 “下午3点钟,你们写字楼对面的咖啡店。”我简明扼要地同他说了时间和地点,在这样繁华的街段,他们还不敢把我怎么样。 “ok,年轻人,放轻松点,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没有对麦子怎么样,当然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之后你就会了解我和麦子的关系。好了,就这样吧。” 还是兀自挂断了电话,忙音取代了空白,那么我脑子中的空白,要靠什么来填充?麦子走后我生活中的呢,又怎么办? 时间过得很快,我一直在车子里面躺着,抽之前从超市里买来的烟,软盒红塔山,不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却也能带来短暂的安逸。不时有人会从挡风玻璃外面向里看,甚至还能听到两个小孩子的对话。 “你踹一脚看看会不会响?” “应该会的吧,你试试。” 他们最后还是没能将想法转换为行动,就算有,这时候我大概也不想去理会。脑子被接下来要进行的会面给占满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他怀着怎样的目的,换作是我一定不会做出这么危险的决定。 他在想什么? 大概在见面之前,我都不会得到答案,见面之后能不能知晓也带着不一定的标签。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不是什么战略家,我?在过去几年里学到的只是行走与停留,从未有过长远的打算,至多也是从夏季到冬季这样短小的时段而已,或许在当下看起来很长,但是回首记忆的时候,把它放到漫长的时间中来比对的话,只能是一次奔跑的感觉。 时近3点,我忽然发现在咖啡店门口站着一个50岁左右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不停地吸着烟。不多一会儿,我就发觉他吸烟时抬手与放下的频率与我相差无几,严格来讲,几乎就是一模一样的。我刻意地放慢,他却像是我的影子般,也保持着与我同样的姿势,停了下来。 他是谁? 看着他将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踩灭,与此同时我也将自己手里面的烟头扔到窗子外面。他站在路边看了看腕表,又向四周环顾了一圈,然后就拉开咖啡店的门走进去。3点整了吧,我猜想,他就是这些事情的始作俑者,一个在等我的人。他勾画了这一整个事件,说不定与我所想的一样,麦子的死也是出于他的策划。我锁上车,看准一个时机迅速地跑到马路的对面,透过橱窗向里看,光线暗得即使睁大了眼睛也很难看个大概。有人在盯着我看,这样的感觉又浮现在脑子中,惊得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推开门进去,一眼就发觉角落里有人在冲我招手,并不是刚刚我所看到的那个与我有着举手投足间的默契的人,看上去,他不像自己所说的那么大,应该是在45岁以下,或者就像是有关他的其余信息一样,都被用心地雪藏了起来。 “你好,我是庄子曰,《麦城日报》的总编。” “也就是树北的直属上司了?” “我们——树北、麦子还有我,只是合作伙伴而已,并不存在什么上下级的关系。我提供整体的思路,树北负责运作,麦子来提供匕首投枪,仅此而已。”他说着bbr>.,又冲着我进来的方向招了招手,是在叫服务生吧? “一杯mocha,你呢?” “mocha,最好别放糖。” “看来我们的喜好相似呢。之前我们也是在这儿,准确说来就是在这张桌子上,我们描绘出了未来的时代。” “很像慕尼黑的阴谋。或许我更想听的是你对这整件事情的描述,从你们合作开始,到麦子的死,再到你的编辑室里在整理他稿件的原因。” “好吧,从头说起。这个计划的名字为‘513’,对我有着特殊意义的数字——二十几年前的5月13号,我进入到《麦城日报》的编辑部工作,也同时封存了自己的梦想。直到一年以前,我无意中看到了麦子的作品,他那崇尚结构技巧及大量埋藏线索与暗喻的写作方式令我激动不已。”他接过咖啡,递给我一杯,然后继续说道,“从那时候起我就在酝酿这个计划了,并开始想办法接近麦子,事实上他在去世前还一直在帮我写一部书稿。不久前我找到他,起初他并不愿意同我合作,但是几周后便打电话告诉我他考虑清楚了,决定加入进来。这中间我联络过树北,我们三个人一拍即合,我的代号是‘5’,麦子为‘1’,树北则是‘3’,并没有什么深层的含义,就像你手中那张麦子留下的字条一样。如果硬要说,‘5’可以是‘r’的变形,红色也就是心和自我,麦子的是‘blue’,代表智慧以及自由。” 他居然知道字条的事。如果这么讲,那么“3”便是三原色中象征身体与生命的黄色了。我低下头喝一口咖啡,借此来掩盖自己的惊讶,是“513”,还是麦子他独有的对树北的缩写。 “没错。”他看穿了我的心思,“麦子不是一个会逃避责任的人,既然他由于某种原因不得不去选择死的话,那么一定会把一些未完的事情交给他所信任的人,也就是说,他的意志此刻正被你传承着。我昨晚打电话给你,实际上只是为了确认这个。” “说实话,我无法相信你所说的话,当然并不是全部,你与树北合作,这是毫无争议的。至于其他的,我想并不是事实,也就是说,在我看来,麦子的死与你有关。” “为什么这么确信呢?直觉吗?直觉有时候并不能代替理性的思考。” “你说得没错,麦子的意志确实以某种方式传递给了我,就是这份追求自由和真理的不羁。起初我是怀疑树北的,但是随着追查的深入,我才发觉,原来他也只是一颗小小的棋子,来完成你阴谋中的一部分——即利用他与麦子的关系来得到对你有用的信息。” “那么,这个,你做何解释?”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合同,是麦子一些作品的出版权,“作为多年的老友,他的字迹你应当能分辨出来的吧?” 我差点把嘴巴里还没来得及下咽的咖啡吐出来。 “这样你就不能否定我与麦子的合作关系了。当然我还有很多证据能证明我所说的一切,只要你想看的话。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怀疑起我与树北。麦子的死的确很可疑,我也在暗中调查着,可是却一无所获。我想,在某一方面,你一定曾被某种力量给误导过,所以才会通过树北进而追查到我的身上。” “某种力量。”我重复一句,“我的推论是,麦子的死能为你带来很多切实的利益。很显然,你通过在《麦城日报》上发表树北的记录报道,已经把麦子捧成了所谓‘文艺复兴’的倡导者,同时也在着手出版他的作品集。” “如果麦子不死,他能为我带来更大的利益。我需要的是一个真实的、有生命的人来做这场运动的精神领袖,而不是一个虚名和一堆旧稿件。你可以去算一算这笔账,然后再来与我理论麦子的死是对我的损失还是利益。” 我不再说话了,过于顺利的进展果然不会给我带来一个满意的结局,从来都是如此,当然这一次也不会是例外。 我们俩就这样沉默着,不知道之前麦子与他在同样的环境下是不是也有过长时间的沉默,还是同他聊得十分投机?我不敢多想,越想,事情就变得越发的复杂。虽然它就那样摆在那里,不会为我的主观所动容。是真的找错方向了吗? 他陆续为我展示了一些与麦子的谈话记录,有短信,也有纸笔记录的形式,那是麦 5b50." >子的字迹,一眼就能够认出来,513,就是513了;最后令我信服的是一张他们三个人在对面11楼上工作室里的合影,照片里的麦子像他20岁对生活充满梦想似的笑着,向下弯曲的眼角,流露着能蓝到骨头里的色彩。 “就这样吧,我还得上去看一看稿子校对得怎么样了。麦子的死打乱了我的全部计划,之前所做的很多工作都白费了,好在他已经把从前作品的版权签给了我,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50cf." >像个无助的老人似的,麦子的蓝从他身上散开来,一下下地撞击着我黄色的身体。 与他一起走出咖啡店,他邀我一起去工作室里好好看看,但是却被我给拒绝了。我现在又回到了迷宫的原点,竟觉得这麦城太大了,大到我无法确认自己的存在,也没办法去继续寻找麦子留给我的宝藏。我在马路边等了绿灯,刚要迈开步子穿过去的时候,被一辆自行车从侧面狠狠地给撞到了。我稳住自己的重心,然后就听到了金属与地面的撞击声。 “没事吧?”我伸出手去,被撞了却还得拉她起来,“……米香?” 逆时针:影子的甜美笑容 是的 我困了 请让我休息一下吧 只要一晚就好 只要一晚就好 脚下的影子扰乱了我的时钟 下午3点多些,飞机总算是着陆了,如果不是丰都与麦城间的高速公路正在翻新,米香是不愿意坐这种短途的飞机的。刚好每天只有这一班,中午吃过饭之后就赶忙开车到机场去,好在没有耽误了。 说起来,乘飞机到麦城来,这还是她人生里的第一次。麦城的机场很小,从窗子里看出去,孤零零的只有这一架飞机而已。这机场在很大程度上只起到一个装饰作用,这种小城,就算在春运的时候也不会有多么大的客流量。 解开安全带,把手机拿出来开了机,经典的诺基亚开机动画,一只大手和一只小手,可能是在传承某种意念。从行李柜里取出随身的挎包,只是带了一件睡衣而已,不需要住多久,如果顺利的话。如果顺利的话,又在心里念叨了一遍。她随着不多的乘客一起下了飞机,冷清得像是长途火车偶尔路过的偏僻小站,那些对着不会停下来的列车举旗的列车员,还有破旧的从不会被离情别恨所纠缠的小站台。米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记忆,除了麦城,就没有乘火车到过其他的地方,甚至是火车都没有坐过几次,只有高中时开学与放假的时候才会坐上一次。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像她身边太多的被安排好了的事情一样,她所要做的只是去接受,然后习惯。 简单的二层式建筑,从外边看根本不会认为这是机场,就算是在麦城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居民,也很少知道。“麦城原来还有机场的”,他们大多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吧?米香想着,拿出电话,熟练地按下一连串的数字。 “豆。我下飞机了。你在哪儿?” “我……我还没有到。” “那么我去火车站等你吧。记得,下车后不要乱跑,我会等你的。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吧。” “嗯。” 走出机场,外面没有多少停泊着的出租车,他们宁愿去闹市里碰运气也不愿在这儿干巴巴地等着。干巴巴地,米香从包里取出太阳镜,明明已经秋天了,可是阳光丝毫没有减弱强度,照在一些金属上面,或是玻璃上,再反射到眼睛里就难以忍受了。酒红色的镜片有效地过滤着多余的成分,比如爱情,比如……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也被染成了少有的酒红色。 “小姐,去哪里?来麦城这种地方还乘飞机呢。” “火车站。”她用力带上车门,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的面容,30岁左右的男人,刮干净的胡子能把他的年龄再往小压一压,可是他讲话的语气却不那么年轻。 “是从外地来吧?麦城是个好地方呢,再过上几年,一定能发展得比丰都要好。” “丰都。”她说,比起丰都,似乎麦城更能给她安全感,在这件事发生之前。 “丰都……丰都的文化积淀,要比麦城丰厚上几倍呢。”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司机马上圆滑地附和道。 机场离火车站很远,要从城市的最东边开到西北边,沿途就能将麦城看个大概。距上次来,已经快一年了吧?不知道葵和麦子过得还好吗,是不是还在为着理想而奋斗;夏天呢,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回来,刊有他专栏的杂志每期都会买,他就像是一个飘摇不定的灵魂般,让人难以琢磨透他的行踪。 就算在的话又怎样呢,不能让他们知道此次来麦城的目的,更不能让他们知道米豆的存在,至少在短时间内不能。 看一看窗外,还是那样熟悉的街景,只是两边高耸着的写字楼和商场,似乎又在一年之内长高了许多,只是它们带给人的感觉不会变,冷冷的水泥晒再多的阳光也是冷的;而在它们身后的小平房里则需要更多的温暖,尽管一天中只有很短的时间能被阳光所眷顾到。 晴朗的下午,没有堵车,所以那位刮干净了胡茬的司机很快就把米香送到了她想要去的地方。火车站,“麦城站”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体还是那么让人忍不住地想要笑出声来。 “豆,还没到吗?我在出站口边上的小超市门口。累了吧,我买可乐给你。”按下发送键,从包里找出5块零钱,递给笑容甜美的售货员。出来后她的手里就多了两瓶结满水珠的可乐。打开一瓶喝一口,清凉的感觉从喉咙一直延续到肚子里面,对付这种湿热的天气,似乎很是有效。 “正下火车呢,出站后我是向左转还是向右?我很容易迷路的,从前到镇上卖菜还差点走丢了。” “一直走,我就能看到你。”米香回了信息,从建筑物所带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太阳还是很晒,不过比起之前要好许多了,毕竟已经秋天了呢。 又等了不多一会儿,米香就看到从出站口走出来一个与自己有着相同脸庞的女孩子,只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来看,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个是米香,哪个是米豆。 哦,对了,那是她的孪生妹妹,叫做米豆。 “姐,等了很久了吧?” “没。我也刚刚才到。”说着把一瓶未开封的可乐递给她。 “真高兴能见到你,只可惜爸妈……”说着就从眼睛里滑出两行泪水,“好像不应该哭呢,我们都有20多年没有见过了吧?” “按你所说的,已经25年了。我们3岁的时候被分开,现在我28岁。你也是28岁。” 她放下手中的帆布包,伸出手来抱了抱米香:“姐,他们从来都没有对我提起过我还有个姐姐,直到妈去世的前一刻。很抱歉我到现在才来找你,我就这么闯入到你的生活中来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她松开米豆,“走吧。我带你去买几件衣服。然后吃饭。长途的火车很累吧?” “买衣服?”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面前的姐姐,的确有些格格不入呢。 “到城市里来了。就得有个城市姑娘的样子。否则很容易被排斥的。” 说着就拉起她的手向外走,就像很久之前葵在这儿接她时一样,那是她记忆中最为温暖的一部分。上学那会儿最为期待的事情不是放假回家,而是等到开学的时候能乘着火车从丰都到麦城来,只要提前约好过,葵都会准时地出现在出站口边上。 火车站的人显然要比机场多上几倍还不止,所以米香很快就打到了一辆等在广场上的出租车,司机的年纪很大了吧,看上去很内向,不善言语的那种。 “去哪?” 去哪呢?米香想,看看身边的米豆,想了想:“百货大楼吧。” 司机看了看她们,没有说什么,只是本分地发动车,从身后的缺口倒出去,再过一会儿就要下班了,百货大楼附近应该还是比较容易拉到客人的。他在这样想吧,大概是。 车子掉转头,融入到车水马龙之中。前方的视野很开阔,米香不知道一直向前开的话会去到哪里。长街一直向前延续着,两边是高大的写字楼,就像是在一些景区的纪录片里看过的一线天似的。米香觉得人生活在城市里就像是生活在原始森林中的低?级爬虫一样,所有的向往都被拉长成为狭小的一条线,不过,也要比一生都困在井底的青蛙要好很多。 米豆死死地抓着姐姐的手,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看,大概是从未来过大城市吧——如果麦城对她来说已经是大城市了的话。米香用眼角的余光仔细打量着身边这个与自己有着同样相貌的女孩子,就像是自己的影子在某个忽然间突兀地站起来了一样,同样的脸和眼。自然真是神奇,居然会有一个与自己如此相像,或者说就是同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人。 同一个模子,大概就是米豆口中所说的那个“母亲”,在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一个印象。所谓的母亲,就是在丰都的大宅子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打理着繁琐家务事的女人,她是母亲,却不是生理学意义上的母亲。 穿过长街,在第三个十字路口向左转,再开上一阵子就到了。麦城的百货大楼,从来都没有去过呢,也不知道还有哪些高档的商场。她把车窗向下摇了一些,立即就有大量的空气被压缩进来,打在脸上,不觉热也不觉冷,只是力度非常大。或许外面起风了吧,她想,看样子是准备悄悄然地把季节给转换了呢。在她的印象里真正意义上的秋天总是要在一场能够维持两天以上的阴雨后才降临的,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早了呢? 迄今为止还没有看到过一场像样的落叶。 回想起高中时代来,那所学校有着很悠远的历史,所以校园里的树木也很粗壮,每当秋季就要来临的时候,它们就会毫不吝啬地为地面铺上一层地毯,踩上去能感觉到清脆的碎裂。特别是她这样的住校生,往往在早操的时候都会把前一晚落在地面上的叶子给踩碎掉,发出咯咯的声音。 “到了,是停在门口吧?”司机问道,没有回头过来。 “就停这里吧。我们走过去就好了。”然后看了看计价表,找好零钱递过去,打开自己一侧的车门,拉着她下了车。 “走。到马路的对面去。”命令式的语句,刚好是绿灯,很多人从另一侧向这边走过来,相反方向的,似乎只有她们两个人。 突然置身于繁华,就像是无法拒绝的错觉一样。米豆睁着大眼睛看着每件衣服上超乎想象的定价,有时候她也会伸出手去摸一摸它们的面料,不觉得同每逢初五与十五镇上赶集时所卖的衣服有多么大的不同。这就是所谓的城市吗?米豆撇撇嘴,紧紧地跟在姐姐身后,可是无论怎么样去贴近,都无法把影子给重合起来。 转了一会儿,似乎她并不是来这里买衣服的,而且手里面的帆布包也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米豆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用拒绝的眼光盯着她看,怪不得姐姐会说“否则很容易被排斥的”这样的话呢。她轻轻地拽了拽米香的衣袖:“姐,我们还是走吧,在这儿待着不自在。” 米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明白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那我们就先去找一家旅店吧。” 走出商场,没有了冷气的侵袭,阳光打在她们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暖暖的,也感觉毛茸茸的,是在散发着夜晚临近前最后的热量。对于阳光米香从不去拒绝,只要别晒到眼睛里就好了,她的皮肤很白,怎么晒也晒不黑。她看过夏天专栏里写的有关藏书网西藏阳光的段落,有机会真想去试一试呢。与她比起来,米豆则要黑上一些,可能是经常下地干农活的原因吧。 “咦,米香?你什么时候来麦城藏书网的?怎么也不通知我们呢,这位是……”他看着米香,然后转过脸去着米豆。 “麦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去给一位编辑送改好的书稿。”他的目光来来回回地打量两个人,“你们谁是米香?天啊,我该不是幻觉了吧,怎么会有两个米香?”说着拍一拍自己的脑袋,然后再看,还是相同的两张脸,在现实面前,就算是敲碎了脑袋也没法改变。 “这是,这是我妹妹。叫米豆。”她把米豆向前推一步,“这是麦子。我很好的朋友。” “原来你还有妹妹的,怎么我从来都不知道呢?你好,我是麦子,你姐姐的朋友。” 米豆显得很羞涩,不自觉地往姐姐身后躲了躲。 “晚上来家里吃饭吧,葵前几天还念叨你呢,说米香这丫头职位越升越高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怎么样?我让她下班的时候多买些菜回去吧,我记得你是喜欢吃土豆的。” “不了。还有很多事要忙。下次吧。”说完拉起米豆的手就走,“先不要告诉别人。葵也不要。” 怎么会这么巧。米香在车上想着,不过还不算太糟,麦子这个人只要交代过他的事情一般是能做到的,如果换做葵,那可真是要出大事情了。 在司机的建议下,她选择了一家在路边开着的旅店,入口是同写字楼所共用的,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原来这儿还有一家旅店。 办理好住宿手续之后,米香就带着米豆上到顶层。朝街的方向,一如其他旅店,白色的床单被罩,装饰简单却不失文雅。把她安顿好后就一个人下来,去给她买些衣服,按照自己的喜好买就可以了,只是自己的分身而已。 还是去百货大楼吧。虽然这样高档的地方自己也不会从中买过多的东西,但是这些对于米豆来说,还能附加上其他意义的。还是暂时将她安顿在麦城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不能让家里的老爸知道自己已经同米豆联系上了,更不能让他知道米豆已经身在麦城,否则自己那平静的生活,就真的要被搞得一团糟了。 按照自己的喜好去买,她很快就为米豆买了几身衣服,薄厚不等的,能一直穿到冬季,都是白色,至多也就是灰白色。她在收银台刷了卡,是老爸给她的信用卡,这还是第一次使用,平时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自己的工资就已经能保证她过着很舒适的生活了,家里有不用花钱的房子,在外吃饭也仅是寥寥的几次,如父亲所说的那样,不需要本钱的生意。 拎着大包小包从百货大楼里出来的时候,天都快要黑了,回到旅店,在前台办了一张长期住宿的会员卡,这样就能省下很多钱,米豆在这儿也能过得更安稳些。 打开房间门,米豆正在看电视,没有开灯。由于处在城市的最高层,路面上奔跑着的车灯光也照不进来,这城市顶点的感觉也不怎么样。 “豆,来试一试这几件衣服吧,按照我的喜好买来的。你的身材和我也不会差太多。还有几套内衣。这些厚衣服就先放起来。说不定从什么时候开始天气就要变凉的。”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得休息好一会儿,否则脑子就会觉得疲惫。她把手里的袋子丢到床上,找出这时节正好能穿的几件递给她。 米豆换上新衣服,尽管知道这很贵,但还是有没能掩饰住的喜悦流露出来。 带她到楼下的饭店里吃过饭,很简单的特色菜,米豆在火车上只吃了一些自己带的食物,乘务员推车过来卖的盒饭看上去很诱人,只是太贵了。 米香看着她吃,不时地给她夹一些菜,都是她自己喜欢吃的。看着对面坐着的米豆,换过衣服之后,就真的同自己一模一样了,说不定真的能够调换了彼此的身份,朝着各自向往的生活而去呢,如果能这样,那就最好了。 吃过饭已经不早了,回到旅店洗了澡,米香就钻到了被子里,穿着她喜欢的那件睡衣;米豆似乎还不累,或者是还处在兴奋的状态,一直站在窗子前面向下看着。这时候还在路上的人已经很少了吧?米香想,然后就又想起了夏天,他有没有回麦城,不停行走的生活,一定充满了新鲜感吧? 米豆看着对面低矮的居民楼,不断地有灯光打开与熄灭。低矮,如果是站在平地上,一 5b9a." >定也得仰望才能看到顶吧,只是现在身处的位置高了,眼光也就随之高了起来。就这样融入到城市中来了?卡在时间的列车上被带着向前开,遇到什么就接受什么,没有选择的权力? “姐,能抱着我睡吗?我害怕每个陌生的夜晚。” 顺时针:一分为二的色彩国度 在上升的气流中听到呼唤 来自大地底层 开满鲜花的国度 我赶忙把她拉起来,在手臂处擦伤了一点。“没事吧,”我问,然后扶起那辆横在马路边的自行车,老旧的款式,并不是麦子家的那一辆,“你出来买菜?” “我……”她看看我,穿的还是灰白色的上衣。 “要买什么菜,我去吧。”我说,忽然感觉到今天的米香有些特别,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特别,可能是这些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吧,这么说的话,可能我在某些方面也多少有些反常吧,比如说突然冒出来的想要有个家的念头。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菜嘛……买些土豆吧。” “嗯,知道了,葵还好吧?”我问。怎么会突然想吃土豆了呢?在我的记忆里葵并没有特别喜欢的蔬菜,或许只是突然想到了这样一种食物吧,再或者,是与麦子有着多少关系吧。 看着米香推着车子消失在小巷口。又没有了线索,一会儿见到葵该怎么说呢?说我去调查树北,最后发现这条路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尽管还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但就他给我展示出的那些东西来看,我还真是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麦子的死不能为他带来丝毫的利益反而会蒙受损失,怎么没能早些想到这一点呢?我等着下一个绿灯亮起,到马路的另一边去,是不是能够得到新的线索呢?不知道。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超出了我的掌控,可笑的是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还信心满满地将烟头以一个优雅的弧度弹出窗外。 连印在地面上的影子也是在嘲笑吗?你不也是同我一样的,笑吧。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不如互换了位置,你站在我的角度来重新审视麦子的死,我能告诉给你的只是他绝不可能是自杀。至于线索,抱歉我现在真的是一头雾水,什么都没法儿告诉你,如果有的话,我也不会滋生出这样无趣的念头来。 在超市里买了土豆,不是很新鲜,价格却高得离谱,又买了一些豆角,还有一袋鸡翅。路过酒水柜台的时候我忽然有种想要喝红酒兑雪碧的欲望,但还是被压将下去了,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用来排解忧愁的话还是独自一人喝的比较好。相同的事物在不同的情境之下能带来截然不同的效果。 这时间来超市买东西的人很多,我在出口处排着队,心里空荡荡的,不是由于事情圆满解决而产生的空虚,而是再次陷入到被动、毫无线索的烦躁之中,比起这个,一会儿与葵的见面也令我感到不安。 我该怎么和她说呢?就说还在调查之中,没有得出像样的结论来。她一定会问:“那么麦子真的不是自愿地离我而去的?”如果真这么问的话,我就再也找不到能够与之相应的回答了。在我看来,他的死充满了谜团,如果庄子曰所说都是真的的话,他就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也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些正是他这些年来左右矛盾的——是保有他那自以为是的生命尊严,还是在生活的压力面前选择做一个顺民,在这个计划面前,他似乎可以乐呵呵地兼得鱼和熊掌。 谁有要置他于死地的动机呢?麦子他从来不与人争吵,就算是经常打架的中学时代里他也只是充当我的帮凶而已,总体来说是一个平和的人,我实在无法想象到有谁能够对他怀有如此强烈的恨意。看来从这方面着手已经很难找到合适的推论了,那么……“先生。先生?您是要结账的吗?” 不知不觉已经临到我了:“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怎么今年的土豆这么贵?” “您不经常买菜吧?现在已经便宜好多了呢,上个月的时候比这还要贵呢。” “怎么搞的,难道有人在土豆里发现了能提纯出黄金的技术?” “先生您可真会说笑,”她刷了最后一件商品后对我说,“一共23块7毛,要食品袋吗?” “好的,装了吧。” “那就再多收两毛。您不是麦城人吧,周边几个产土豆的县都遭灾了,今年的土豆没收成,这些几乎都是从外省进来的。”她说着,利索地找好了钱,“慢走。”说着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就像是我记忆底处的葵。 原来是这样,看着手里面的土豆,不论怎么说,它们都是无辜的,变了的只是人的价值取向,就好像梵·高生活的那个年代里他的画无论如何也卖不到800块。 “一,二,三,到家了。”他的声音还是这么轻柔,不带有一丝责备我的意思。 葵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杯茶,与我最后看到她的那个姿势无异,就好像这几天来她一动也没有动过似的,只是面前的茶慢悠悠地向外散发着热气,否则真会让人产生错觉。 “葵,不用担心,麦子的事有新的进展了。”我想这么对她说,或者是“葵,振作些,我找到了正确的方向,揭开谜底只是时间问题”。只是欺骗而已,就像我30年来做过很多次的那样,可是现在想要撒谎却这么难,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葵,”我说,“振作些,不用担心。” “嗯。”她的声音很轻,没有抬头,依旧死死地盯住那个茶杯。 “米香呢?刚刚我们在外面碰到了。”我向厨房的方向看过去,可是却没有发现她,“我去给你做饭吧,说起来你还没有吃过我做的饭呢吧?” “她在卫生间,生理期来了。” “哦。”我应着,然后看到米香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我手里拿着的食材,就加快几步走过来。 “我去做饭吧,你们聊着。”说着就从我手里夺过去,原来在她那骨感的外表下隐藏着这么大的力气。 “还是我去吧,平时你在家里都不怎么做饭的吧。” “不是啊……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让我试试嘛。”然后就转过身进了厨房。 看着她把门关上,从门缝里隐隐地看着葵,她还是那样子坐着,只不过端起了茶杯,前几天夜里被打碎了一只,从此就不再完整了。就好像我们几个一样,突然缺失了麦子,只要在一起便会觉得别扭。我与麦子,麦子与葵,葵与米香,米香与我,简单的环状关系,现在便只能由米香来维持了。 要么赶紧老,要么不用长大,卡在这个不上不下的年纪真是难受。如果我还是20岁藏书网,再小一些是16岁的话,一定不会在这件事上节外生枝,我会好好地去接受他已死的这个现实吧?那么再老些呢,到那时就能看淡了生死。我总觉得能活到60岁的人都多多少少地能领悟到一些人生的真谛,如果把他们的人生铺展开来,会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卷呢,除去细枝末节不谈,也能够丰富多彩吧。 “夏天,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米香很不对劲?”葵放下茶杯,终于是换了一个姿势。 “我也觉得,可是说不上是哪里不对,或许只是因为我们这些天都没休息好呢。” “她……”葵刚想说什么,米香就急匆匆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电话在她的耳朵上面贴着,可能是公司里打来的吧。 “她的说话方式你没有注意到吗?”葵低声对我说,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的颜色。 就在这时候我的电话也响了起来,是doland。“喂,你忙完了?” “没有呢,陪她在一起吃饭呢。哎,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米勒?”我漫不经心地说着,心里还在想米香的异常举动,好似她今天说话使用了与我们一样正常的方式,倒也没有过分地注意,或许只是错觉而已吧。 “不对,是他女儿,就是你说的那个暗恋你的米香了。” “米香?”我差点喊出来。她……乱了!这个世界是真的乱了,怎么会有两个米香?难不成真的是她将自己的影子给分离出来了? “怎么了?哦,她打完电话回来了,我先挂了啊,一会儿吃完饭回去再打给你吧。”说着就直接挂断了。 这时候米香也走进屋来。看着她,除了讲话方式与我熟知的她有很大差异外,如果仔细看的话,她的皮肤要黑一些,这不是科幻电影,所以不会出现两个米香。那么,“你是谁?” 像是被我吓到了一样,她的身子向后退了一步,眼神里面满是不解。 “我……我是米香啊,”转身过去对着葵,“葵,他这是怎么了?” “不,你不是。”我没有给葵说话的机会,“说吧,你究竟是谁。还有,米香她把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目的。”我仔细看着她的脸,是与我印象里面的米香无异,哪怕是鼻子眼角耳垂这样的细节都完全符合。只是……只是皮肤要显得黑一些,不过也很可能是由于这屋子里光线不足的原因吧。 “我……我是米豆。”她低下头,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不停地拨弄手指头,“我是米豆,米香的孪生妹妹,几个月以前从乡下来的。” 米豆?再这么下去我的脑袋会承受不住这高速运转而爆掉的。在我的印象里米香并没有妹妹,更不要说是孪生的了,而且,就算有的话,她也是堂堂米勒传媒总裁的女儿,怎么会在几个月以前还待在乡下呢?喂,这个世界,该不会是疯了吧,或者是我在做梦。我多想这时候麦子能在我身边给我一拳,然后喊一句“喂,醒醒吧。”只是梦,千万不要和现实混淆了。 可是在这里,无论是梦还是现实,他已经死了,葵的表情能告诉我,他已经确确实实地死了,就在不久之前的一个夜晚,被隆隆的火车声给碾成了两半。 “姐姐一直把我安排在麦城里住,前天晚上她去看我,对我说了麦子的事情——我刚来的时候见过他,但姐姐让他保守这个秘密,然后今天早上就把我接了过来,要我用她的身份在这儿陪葵几天,之后她就回丰都了。他是个好人。” 我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在看,很轻易就能看到瞳孔里面去,干净得让人生不起一丝杂念。看到她不再说话了,是该我提问的时候了吧?她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我有太多的问题,以至于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你说你是从乡下来的?” “嗯,因为家里爸妈都相继去世了,妈临死前对我说我还有一个姐姐,在我们还没有记忆的时候被村子里唯一的富商给抱养走了,要我去找她。” 原来是这样,看来之后的一切都是米香在暗中操作了。她想干什么呢? 应该不仅仅是放心不下葵这么简单。她为什么不把米豆带回家呢?既然能抱养米香,那么在这种时候就不会不管米豆的吧? “啊,菜要糊了。”她看看我,似乎现在是被我囚禁着,必须要经过我同意才能自由活动。我朝她点了点头,一顿烧糊了的饭菜,我可不想这一天就这么结束。米豆?在心里面默念一遍,不是很好听却容易留在记忆里,大概是因为她的特别吧。 “麦子知道,却没有告诉我。”葵说,“原来我们两个之间也保有各自的秘密。” 语气里透出淡淡的哀怨,经过这些事情之后,她也会变吧?变得不再像从前那么开朗,那么容易给人以快乐。说不定这对她今后的生活会是一件好事呢。对于未来,我们妄自的猜测总显得那样地无力,谁也说不好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麦子总说人的一生就是一部构思十分精细的小说,我们不停地成长与衰.99lib?老,也在不停地埋下与呼应着伏笔,他说,或许你会为自己安排一个合适的结局,如果不是因为意外而离开的话。 结局是这样吗?虽然我的生活还在继续,能看到米香忽然裂变出来一个叫做米豆的分身,也能同庄先生.喝一顿气氛压抑的咖啡,可是却在之前的一个时刻丢失了麦子。不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生命里重要的一部分,葵也一样,麦子占据着她生命很大的比重,这么消失掉之后留下来的空白,该怎么去填补? 他的故事结束了,而我们还是要继续的,不论是作为传承了他意念的人,还是作为自己本身,他留下来的,远非一座迷城和有待揭晓的悬念。 不多一会儿,米香……哦,不对,她是米豆。米豆就端着一盆子菜来到我们面前,脸上还挂着几分的不自然和愧疚。“真香啊。”我忍不住地对她说,但愿多说说话能让她更快地融入进来,她不是米香的影子或是替身,而是实实在在的米豆。 “一般啦,厨房的材料很全,要比我在家时做得好些。其实让你买土豆是我想吃了,从小到大的菜里就一直没有缺少过它,只是今年遇灾了,没有收成。”她低头看看混在豆角里面的土豆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但是那种味道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忘记掉。” “你现在,也是我们的家人了。”葵说,伸出手去拉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可能这是我这些天里吃得最多的一顿饭了。葵同米豆说了很多话,都是些我们中学时代的事情。有些我以为早已经忘记掉了,可是每每葵提到其中一些个关键点时,它们就像是秋季被落叶覆满了的小路般,在一阵风过后得以显现出来。 吃过饭之后我就同她们俩道了别,不能一直沉浸在这样的小温馨当中,我必须尽快地找出新线索。葵并没有问我事情进展的情况,可能她已经从我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了些许端倪。对于很少与人打交道的我来说,这些必备的生活能力真是欠缺了很多。 回到家与爸妈简单地聊了一会儿,无非是我这段时间又去了哪里,当然,他们所关心的还是我什么时候能停下来,与他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早些娶妻生子。我只是唯唯诺诺地应着,对于他们,在二十岁之后我已经很少去顶撞了,就算与自己的想法存在很大的矛盾,也会安安静静地听着,何况这次我是真的准备要停下来了。 想起doland,不知道她在丰都与米香相处得怎么样了,拿出电话,刚好有她打进来的电话。 “doland,你回住处了?” “是啊,刚刚洗了澡,是他们公司安排的住处,很高档的酒店呢。” 她说着,然后我听到床垫下陷的声音。 “怎么样,顺利吗?” “只是采访而已,谈不上什么顺利不顺利,何况这次是他们主动提出来的,他们合作到什么程度,我就做到什么程度,分外的我可不会主动去做,做得多了也不会给我额外的薪水。” “米勒传媒可是一家很大的公司呢,怎么会主动请你们去做专题呢?而且还是和旅行八竿子打不着的公司。” “谁知道米勒有怎么样的考虑。他要离职,今天已经明确表明了,只是在继承人方面似乎还有些犹豫。按我来看,米香有足够的潜质来达到或超越他现在的成就,除了她那不带感情的说话方式外。如果不是从前听你说起过,我一定会认为她对我有怎么样的不满呢。哎,你说,如果她知道我们俩的关系之后会对我摆出怎么样的一张脸呢?” “别胡闹了。” “嗯嗯,遵命。”她笑着说,丝毫没有注意到我那密集的心事,“我实在想不出,米勒不把公司交给女儿,他还能交给谁呢?虽然米香在讲话方面有着先天性的缺陷,但是……这总能弥补的吧?除了米香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交给谁能更令他放心。” “米豆。”我脱口而出。或许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米勒已经注意到了米香这些日来的一些反常,并能够从中发现米豆已经身在麦城。 或许将她稍加培养之后能发掘出与米香相同或是更高的潜力来,要知道,管理一个大公司,语言能力上的缺陷是很致命的。 “米豆?”她疑惑地问着。 “等下,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你先睡吧,有时间我再打给你。”说着我就挂掉了电话。我忽然想起来米豆说麦子知道她的存在,可是米香却让他来保守住这个秘密,也就是说,麦子所知道的事情对她的计划有一定的威胁力,那么……我不敢再继续向下想,如果真的是她,那么这个世界的精彩程度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无限度地接近着小说里面的情节,像一个虚构出来的故事似的,盛开着大片大片不一样的色 5f69." >彩。 别,千万别,就像我之前怀疑树北、怀疑庄子曰一样地瓦解吧,碎裂成大小不一的彩块,去涂抹其他人的梦。 逆时针:有人喜欢蓝 在水中越散越淡的倒影 竟挂着与你我不同的表演 如果能把心里想要说的那些话顺利地表达出去该有多好。 看着业绩并不如自己的同事又一次地升职,米香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为什么一定要是自己在小时候患上了脑瘫,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没有再想下去,父亲说“假设不成立,一切都是白搭”,他那张喜欢说教的脸清晰地浮现出来。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愿意成长在这样的家庭,在记忆里从未有过仅属于一家人的快乐时光,哪怕只是短暂的,都被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所瓦解,20多年,已经快要厌倦了。 可是,假设不成立。 沿着熟稔的道路慢慢地开,由远而近的是样式重复栉比鳞次的建筑,夏末秋初的天空被挤压成一条窄窄的线,像是刻意装饰在那里的一样,只是那种被涂抹得很均匀的蓝色充满着真实的感觉,乍一看去,相衬在它周围的色彩是那么地不和谐。 不多一会儿就到家了,偌大的私人宅邸被一扇镂空的金属门所阻隔着,很多人会梦想着住进这样的大房子里吧?她下车从邮箱里取出今天的信件,刷卡把门打开,礼貌性地冲年轻的门卫点点头——他是上个月刚应聘来的,之前的老门卫不知为何被父亲给辞退了。米香没有仔细端详过他的脸,只知道他姓左,甚至有些时候还会错以为坐在小屋子里的还是那个总对她笑眯眯的老大爷,他很少给米香留下其他的印象,所以就显得这样单调。 父亲不在家。大概是去视察公司了还没有回来,母亲在厨房做着饭。 这个家里有明确的规定,晚上7点必须开饭,不论是缺少了谁。在米香的记忆里,也就是刚刚有记忆的那个年纪,能与父亲共进晚餐的时候屈指可数,更不要说能够拥有多么精彩的周末活动了。要么是在房间里同抱抱熊说一整天的话,要么就趴在阳台上看下面来来往往的车辆,期待其中一辆能把自己带走,带到远方去。如果母亲有时间的话,倒是会给她讲些老掉牙的故事,也有童年,关于一座村庄的散落记忆。 冲着新来的门卫微微地点点头,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那么一会儿,古铜色的皮肤在这夕阳下散发着向上的张力。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那么明确,伸手出来摸摸自己的脸,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小姐,怎么了?” “啊,没怎么。”米香本想亲切地说出来,但她发出的声音却显得那么冰冷。“该死的。”她不禁在心里咒念了一句,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看到他脸上的光泽慢慢褪去,无论是谁,都不会好受的吧?再说些什么? 算了,无论怎样的好心,都不能被准确地表达出来,“该死的。”就连抱歉的一笑都那样困难。 把车稳当地停到车库里面,看看边上父亲那辆钟爱的车子上落满了灰尘,心中不由得一颤,看来他是真的老了,以往他在家的时间藏书网从不会超出8小时,和自己一样,是全公司里下班最晚的一个。用毕生精力换来的事业,可能的话他一定会想永远地这么经营下去,但是时间不等人,如果它能时不时地停一停,或是向后退上几步,那么这个世界就会美好得多吧? 边走边翻看着手里厚厚的一摞信件,都是些邀请函、自荐信之类的。 从她有记忆开始,这些信件就塞满了她的脑子,每天晚上父亲都会从中选出一些有价值的来回复。 “收信人:米香”。怎么会突然有自己的信呢?字体很清秀,显然是出自一个女孩子之手,不会是葵,那么更不可能是别人。信封是最为简单的那种款式,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写信给她,如果字迹潦草些,再带上些路上的味道,那么她大概会兴奋起来吧?寄信人的地址写得很详细,北土县,听上去不错的名字。 “这么早就回来了?快点上去吧,要开饭了。”父亲看了看腕表,“以后那些信件就由你来决定回复哪些忽略哪些,不过要记住用我的名义,就像我从前教你的那样,之后的事情我会派人去办的。” “嗯。明白了。”把自己的那封塞到上衣的口袋里,余下的就整齐地摆放到了书房宽大的办公桌上。看着父亲年华不再的背影,她隐隐地察觉到了些什么,不论愿不愿意,他都会慢慢地淡出他所热衷的事业。新时代里没有为他打开的门。米香轻轻地把门关好,跟着他来到餐厅,如记忆里复刻下来的场景一般,母亲烧好了一桌的饭菜,足够吃,却怎么样都摆不满这餐桌。 “当。”挂在墙壁上的钟提示着开饭的时间,父亲不允许在吃饭的时候讲话,当然除去那些为数不多可以把整个餐桌坐满的时候。逢年过节,或是有比较重要的人物到家里来拜访,记得要在饭后对其他人讲一句“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米香也足足学了整个童年。 童年有多长,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从来都没有过童年,可是却有那样一段时光,让她感觉是那样的漫长和空虚,没有什么能带给她色彩的事情,当然也没有任何的理由去大笑,就算有,也难以表达出来。 吃过饭回到书房,数了数,一共有13封来信,其中3封是邀请函,“国际丰都传媒市场发展研讨会”、“关于知识经济格局下的腾飞与发展讨论会”以及一家杂志的采访邀请,剩下的就是来自不同地方的求职信。大概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直接写到公司的决策者手里来,如果足够幸运能博得青睐,那么就能省去招聘会上的层层筛选——米香经历过这些,在充斥着油墨香味的招聘会场里一待一整天,也不见得能有怎样的结果。 她从口袋里摸出给自己的那封,不知为何,心忽然跳得很厉害。 “姐姐,”信的开头居然是这样的称呼,不记得有谁这么称呼过她,或许这也是一封求职信,用这样的语句来拉近关系吧,不管怎样,还是看下去吧。 “忽然收到这样的一封信,想必会感到十分奇怪吧?我也一样,不知道该不该写信给你,这样势必会打破你平静的生活,只是我没法忍受明知你离我不远却不能相见的痛苦。 “我叫米豆,是你的孪生妹妹。母亲在临终前对我说了这个秘密。我们出生在北土县郊的一座小村落里,那时候家里很穷,所以父亲才在我们3岁的那年将你送到了现在的这个家里,说起来也是很远很远的亲戚,没有子嗣。母亲说,把你送走不知道是对还是不对,你能过上好日子受好的教育,但是我们一家人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团聚了。” “我想我可以理解你此时的心情,母亲是紧握着我的手才把这些说完的,原来我还有一个同我拥有相同面孔的姐姐。” “来说点家乡的事情吧。3岁以前是不会有任何记忆的,所以你也很难想象到此时我正在院子里,一边为菜田浇水一边给你写信的情景吧?今年的土豆大概要绝收了,在我的印象里这似乎还是第一次,如果是往年,这个季节一定不会让我有闲暇来写信。如果真是那样,能一直那样也好,我就没空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我们就可以按着父母为我们决定好的轨迹继续向前。我想父亲一定是不许母亲告诉我这些的,他是个倔强的男人。” “很期待能够与你相见的那天,如果这封信让你感到不安,那么就请忘记吧。” 落款是“米豆”。除了信再也没有别的,说是孪生姐妹,如果附上一张照片就更真实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没有什么让她怀疑过自己的身世,那么这封信……她想了想,然后忽然想起夏天从前教过她的那一套推理的方法来,就是不停地假设,最后找出合理的线索来。 先不论信的内容真假,要在茫茫世界中找到自己的地址,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时候书房的门忽然被从外推开,米香连忙把手里的信揉成一团再次塞到衣袋里。 “怎么了?”她犹豫了一下,“妈。” “你爸他忽然晕倒了,你快些叫救护车。”她说着,就又匆匆地奔下楼去。 米香收起刚拆开的信封,拿出电话拨通急救电话,告知地址后便也跑下楼去到客厅。每天这个时间,父亲总会看一会儿电视,自从不再对公司的事情一一过问之后就看得更久了。“一直都住在这里从未搬过家”,米香不知怎么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不过很快就被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打断。 “他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晕倒?”刚把父亲送到急救病房,母亲就拉住值班护士问道。 “可能的原因有很多,不过既然从前没可疑病例的话,那么就不会有太严重的问题。米太太请您放心,我们已经派来了最好的医生,您先生一定会平安的。”说完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就像米香渴望拥有的那样。 时间过得可真慢,急救室的红灯一直那么刺眼地亮着,米香想去稍微安慰一下母亲,告诉她父亲一定会没事儿的,所以不要担心,但是想想自己的语气还是放弃了。如果能按照心里真实的情感来讲话的话该有多好,哪怕只有一次。 “米先生他需要输血,可是医院的血库已经没有b型了,夫人您看是从市血库紧急调血来还是……”她看了看米香,接着说,“还是让小姐来提供些,需要的不是很多。” “我来。”米香站起身来,把手臂伸出来,“去哪里抽血?” “请跟我来。” “哦,不……我是说,还是调血来吧……她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这……”她朝米香那边看了看。 “或者换我来,总之米香不行,”像是命令一般地,“我先生他怎么样了?” “夫人请放心,只是一个小手术而已,那么我就照您的话去办了。” “妈。我可以的。”米香不情愿地看着护士离去的背影说。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父亲他命硬,在北土县插队的时候都挺过来了,我不相信这小小的病症能把他怎么样,你就安心地陪我等着吧。” 北土县?居然真的会和那种地方发生交集,或许……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说:“我去打个电话。”还是那样生硬的语气,却不忘附上一个真挚的拥抱。 离开母亲的视线之后,她就跑到医院的大厅里挂了号,是检查血红蛋白的,只是随便想到这个项目,来检验一下心里的那个想法。 这个时间来检查身体的人寥寥无几,排了一小会儿,就听到护士在喊她的号码。随她进去,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总是在对面应对各种不同客户的她今天居然会交换了位子。从容地把手臂伸出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从父亲那里学来了太多,包括知识、手段,还有对自己的把控。 戴口罩的医生看了看她,没有说.99lib?什么,只是很熟练地在她手臂的静脉处擦了酒精,感觉凉凉的,就像小时候发烧时,母亲总在她的身边一遍一遍地为她用兑水的白酒擦拭,有时候一整夜都睡不好;最严重的时候是在七八岁时有一次烧到了40度,已经没有记忆了,只是母亲她时常说起,米香是个从死亡线上爬回来的孩子,与她父亲一样,命都是硬的。 想着这些,没留意针头已经扎进了皮肤里,被侵犯的感觉像电流一样地传到脑子里,无意识地想要把手臂往回缩,而那位看不清年龄的医生则用力地抓着她,想必是已经习惯了,早会料想到吧。 深红色的液体沿着注射器的管壁慢慢爬升,看着看着忽然感觉到一阵急促而来的眩晕。好在这时医生结束了她的工作,把注射器里的血液放到预先准备好的试管里,再将试管置于检测仪上面,不多一会儿就看到液晶的屏幕上显示出了一串数字,她把它们填到表格里,看了看,最后交到米香手里,说:“没什么问题,挺正常。” “哦,谢谢您。”她接过化验单,转身离开了这屋子。 “hb(a+f):97.61,参考值96.50——97.5。hba2:2.39,参考值2.50—3.50。”看不懂这些数字代表着什么,可是血型一栏里那个看上去不怎么情愿的a却加重了她的眩晕感。怎么会是这样?看来夏天教给她的推理方式在分别了这么多年之后终于派上了用场,只是这结果,却不是她所想要的。 看来是时候来接受一些现实了,比如说自己出生在北土县,比如躺在急诊室里的父亲不是自己生理学上的父亲,比如等在走廊里的母亲并未为她怀胎十月。就像米豆所说的那样,不知道该要如何是好,这突如其来的身世彻底打乱了她的生活,没想到一封简短的信,能把她平静的生活彻底地打乱。 不过还没有全部崩塌,父亲……父亲他总说……脑子乱了,这些本该听腻了的语句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她稳定了一下心情,把化验单也塞到信存放的角落。母亲还在那儿,父亲的手术也结束了,被转到看护病房,医生说等麻药的效力减弱了他就会醒来,只是急性阑尾炎而已,休养一段时间便会痊愈如初。 痊愈如初。米香想着这个词的发音,不禁想要笑出来,只是她从小就被剥夺了这样的能力,不知需要等到何时才能痊愈如初。 在病床边上心事重重地坐了一会儿,好在母亲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父亲脸上,并未察觉她的异样。或者这种异样没有表现出来,一如这么多年来父亲所教会她的那样。可是现在他老了,被事业所累的年纪也终于要过去了,只是那庞大的事业,将会交到谁的手里呢?或许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既然世上存在着与自己有着相同脸孔的妹妹,那么就权当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吧。 等到父亲醒来,同他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之后,米香就被打发回家去处理那些信件了。就算是躺在病床上也不忘记工作,真不知道他这份热情是从何而来,怎么一点都没有被自己继承呢?想了想,无论如何这都是无法继承的吧。 回到家,年轻的门卫还是冲着她礼貌性地微笑,好像傍晚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柔和的街灯和月光交错叠加在他的脸上,不再是那种古铜色,看上去反倒有一些透明。他身后的房子,就那样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身上,米香感到很好奇,却也不敢再盯着他看了,像下午一样尴尬吗?她可不想再试一次了。 米香回卧室换上睡衣后就径直走到了书房,从左手边第二个抽屉里找出信纸,印有红色线条的那种。摊开来,却不知该如何开头,相比之下,上学时的作文课是那么地简单,原来想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写出来远比造些虚假的句子要困难许多。 “原谅我一时之间还无法习惯有你的世界,不过既然上天安排了我们重逢的剧本,那么接下来他一定不会再为难我们。”她这样写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曾患过些不好的病,导致了现在说话的方式很特别——说这些是为了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不要介意。事实上,我很高兴你能再次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如果3岁之前有记忆,那么我们一定都是最快乐的种子。 “如果你愿意,我想把你接到我的身边来,人总是要向上看的。城市的条件要比乡村里好许多,你可以选择读书,或是工作,姐姐都会支持你。当然,前提是你愿意的话,你可以乘火车到麦城,如果行程确定了,请尽快告知我,我会去接你,期待与你的重逢。” 她看看墙上的钟,时针与分针刚叠在一起就又错开了。把信折起来放到包里面,竟忘记了署名,显然是在担忧着什么,心里面的那些个不确定纷纷把自己遮掩起来。就这样吧,替父亲把工作做完,或者说,这本该就是她的。 顺时针:血液与咖啡的黏稠度 夜空在拾缀星斗 用喜爱的方式 摆成不同姿势 你在这边 我在那边 被挂在墙上 被指手划脚 被莫名的声音打乱 ——《布蓝克斯的阶梯》 被巨大的不安所包围,夜里醒来很多次,每次都会透过窗帘去看一看前些天一直亮在眼前的那扇窗子,遗憾的是它已溶在了一片夜色之中,不那么容易发觉了。我不知道再这么妄自地猜测下去会为我带来些什么,现在这种思考已经像是充满了惯性一样自己横横地向前冲去,不受我的控制,也没办法让它停下来。脑子被塞得满满的,或许等不到天明,它就会“嘭”的一声爆开,那场面一定很美妙,说不定比麦子的死法还要华丽上许多,说不定在这之后会有谁来继续调查这桩离奇的血案。 不知道此时的米香在想着什么,距她正式接管那份庞大的家业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如果没有米豆的出现,如果她能够从容流利地按照自己意愿去讲话,那么她早在几年前可能就已经成为米勒传媒的第二代决策者。 我从来不对那些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抱有多么大的期望,他们的面具太多,说不定米香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很可能已经知道米豆身在麦城——doland说今天本该是决定继承人的一次采访,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定下来了,可是不知>为何米勒却一直在闪烁着这个话题,或许是他又有了新的考虑,比如把米香的位置换成米豆。 把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我似乎又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并不情愿地。 天亮得很晚,一夜之间忽然聚集起了这么厚重的乌云,想必这次是真的要下雪了吧?作为一切的结束和我的新开始。光着身子披上外套坐起来,那些个不安又从脑子里面蔓延出来,眼睛,手臂,甚至是尾骨都无一幸免,我知道我在害怕什么,这份恐惧要远远地大于去亲手结束它的渴望。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过去,对面只是一幢外表朴实的写字楼,除去藏在两幅巨大招牌之间的“xx酒店”,就再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我努力地瞪大眼睛看过去,却还是看不清那两个字究竟是什么,就像我努力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麦子他究竟在这座迷城里给我留下了什么一样。 起来洗漱,吃父母留给我的早餐,还热着,大概距他们离开并没过去多久,像往常一样,看来我已经慢慢习惯这样安稳的生活了。忽然很想听听doland的声音,看来我已经进入到麦子所说的那个情感依赖期了。 “……喂?” 听上去她似乎还没有睡醒。对于常年行走在路上的我们来说,一旦抓到了能够休息的机会,就绝对不能放过,你永远不能预知在两个驿站之间会发生什么。“doland,是我,夏天。” “嗯……能听出来,”听筒里传来皮肤与布料摩擦的声音,想必是翻了个身,“怎么会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呢?” “没什么……”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很直接地说我想她了吧?“就是一觉醒来,忽然想起昨晚没有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哦,原来是想我了啊?”她放肆地笑出声来,“再去米勒传媒那里拍一些报道用的插图,今晚就能完工。不过飞麦城的航班只有白天一班,所以……大概是明天下午吧。怎么,你想去接我?” “你期望这样?那好吧,如果有时间的话……” “别给自己找借口了吧,我猜不论怎样你明天都会来接我的。”她打断我兀自地说道。 “臭美,快睡你的觉吧,小妖精。” “扰人清梦,你要补偿我。” “等你回来,我好好地补偿你,怎么样?”我弯下脑袋用肩膀和耳朵夹住电话,伸手把客厅里打开通风的窗子关上,时近年根,最好还是小心点为妙,如果感冒了,那就会为这一年画上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只是现在麦子的事无法了结,该要怎么继续下去呢? “那好吧,我也该起床了——哎,那个米香,你最好留意点,我发现她心事很重的样子,似乎在反复掂量着什么……”声音至此戛然而止,我趴在窗台上等了一小会儿,发现那边出奇地安静,原来是手机没电了。 返回自己的卧室,换上电池,把刚刚用尽的充上去,开机,熟悉的画面被我一股脑儿地塞进上衣的口袋里,装好钥匙和钱包,摸摸没有什么遗忘掉的东西,就离开了。 重新加好防冻液的车很容易就被发动起来了,从座位下面找出抹布擦了擦挡风镜上面的水汽,借此才得以看清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又赶上了上班的高峰期,找一个机会切进去,却不知道该要去哪里。 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微微地震动了一下,踩住刹车,前面刚好是红灯,打开来是米香发来的短信:“我下午回麦城,或许我们应该聊聊。” 下午,和doland一起吧?忽然想起来在麦子葬礼那天她说自己是连夜乘飞机赶过来的,而丰都和麦城只有一架小型航班。这么说来,她一早就在麦城,只是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葵的身边,沉浸在巨大痛苦中的她一定不会察觉到其中的异样。 她没有料想到我刚好就在麦城附近,所以才早早地将麦子安排下葬,以为这样就能够掩饰过去。大概是忘记了我从前教给她的推理方法,不断地假设不断地否定,就能慢慢地接近事实的真相。不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她就是真相本身,尽管我不知道这些年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又或是这个把表面修饰得十分繁华的世界对她这样无法掩饰自己的人做了什么,但是错就是错,不论是由于什么。 跟着车流向前开着,竟不觉开到了河边,那座桥还在那里,只是当年从它身上踩过的我们不在了。时隔多年,都变成了各自的模样,麦子死了、葵也终于忍不住哭了,我在这儿远远地看着,等待那个令我感到陌生的米香为我带来那个不想接受的结局。 我把车停在河边的高架桥下面,对面是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隧道,在这阴郁的天空下就更显得迷人,穿过它再向前走不远就能看到平行的铁轨。 小时候我经常和麦子来这儿猜火车,或者把省下来的零花钱换成硬币,赶在火车来之前把它们排到铁轨上,有些会被带到很远的地方去,而我们就把剩下来的收好,放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就像是我们的年轻,对于未来的期望。 把座椅的靠背摇低,引擎也熄灭了,车内的气温慢慢地降下来,好像是承受着冬季的慢慢降临。 做些什么吧,除了睡觉和抽一支烟再睡觉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打发时间的了。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了,脑袋会炸掉,像熟透了的西瓜摔在地上一样。我从口袋里摸出烟和火机,猛地吸上一口,被呛得差点流出眼泪。 这让我想起最初开始学会抽烟的时候,大概是在认识葵之后,也就是我们的高中刚刚开始。怀着对新奇事物和成长的渴望,我便走向了一条与麦子截然不同的道路,或许这也是葵喜欢他多一点的原因吧。 我一直都认为,葵爱的是我们两个人的结合体,只是麦子的部分要大一些。虽然我们在很多方面都有着惊人的相似,甚至有时候我都会觉得我就是他所描绘的故事中的一个人物,所以才会无限度地接近,并代替他去走所有他想走的路——或许这便是我俩之间最大的差异所在,尽管细微,却是本质上的。葵需要安稳的生活,这是我曾经给不起的。而现在我希望我能够给doland以安定,说来容易,要我这种已经习惯了自由散漫的家伙负起一个女人和一个家的责任,是得需要很长的时间去习惯吧?或许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意愿,以doland的性格来说,她只会让她自己对自己负责任。 刚刚起床,确实不那么容易再次睡着。最近看过一篇报道,据科学家研究发现,每天睡8小时以上的人要比睡眠不足的死得更早。如果我此时正行进在去往漠河的路上,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怀疑这是资本主义的阴谋。相比之下,我觉得还是应该去麦子结束掉自己人生的地方看上一看,熄火的车里太冷了,而且会越来越冷,这无疑会将我带回到接近纳木错的那个夜晚。 坐在铁轨边上,通过稗草被压弯的痕迹很容易就找到了事发地点。最近几天这里一定很热闹,麦子、警察,还有树北以及庄先生,一定都抱着不同的目的来过这里。如果葵能像她从前给我们的外表一样的坚强,那么她也一定会来,至少会要我带她来,用那种决绝的眼光看着我时,总是无法去拒绝,哪怕是她要拒绝我的时候。 我不敢去还原当时的情景,离铁轨很远的石头上也有清晰的血迹,我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还是淡淡的泥土味,和着冬天那种特有的肃穆的味道,像是他根本不存在一样,只是一个半透明的影像。 我趴在地上小心地拨开枯萎了的稗草丛,期望能够从中发现点什么,但是最终我却一无所获,发现的都是些与他无关的东西。比如用过的食品袋、旧报纸甚至杜蕾斯,还有就是已经挥发干了,在杂草丛中细致排列起来的黑色大便,不知道它在这里存在了多久,是不是同这周围的所有一起见证了麦子的死,所谓“文艺复兴启蒙者”的死。 如果不是米香一早安排好了,或者他和葵还没有结婚,那么我一定会把他安葬在这里。他最后选择的地方,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就像我对他了解的那样,从不去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比如他最后留给我的纸条,比如他种在自家屋檐下的那株麦子和葵,比如他会被我拉着跑去西藏——如果他真的执拗起来,无论是谁都会无可奈何的吧? 靠在车门上站了一会儿,天似乎不像早上起来时看到的那么阴郁了,许是看得久了,就习惯了。通常都会把第一次感受到的事物定为标准,比如说咖啡的苦、音乐的声响以及另一个人身体的温度,这些事情一旦确定就很难被更改。 麦子说我的生活就是充满了太多的比如,就像我教给米香的推理方法,不知道她有没有用过,或者从逆向设法成为了被推理的一方。 该结束了,不论是作为一种执念还是内心里某种迟钝的东西,或许当初就应该听葵的,把麦子的死完全归结于自杀,并用他最后的那篇小说作为佐证——他从很早之前就保有着对于终结自己的渴望,不论是作为无法被自己超越的存在,还是真的想借此来开创文艺复兴的新时代。要知道,像我这样的一把年纪,不论之后怎样都与我没关系了,爱谁谁,爱怎样怎样。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拉长的汽笛也越来越近,我站在这里,似乎能看到前方仰面躺着的麦子,他把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不知是铁轨传来的震动还是他的心跳本身,很剧烈,却让我觉得很平 9759." >静。他这时候睁开眼看了看我,嘴唇刚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忽然,疾驰而过的火车就将他的一切化为乌有,黏稠的血液溅到我的脸上,还带着温度和奔腾在血管里的力度,仿佛我就是那bbr>块石头一般,只能够默默地看着。 该结束了。 doland和米香就快要回来了,我离开麦子最后的地方,感觉他的呼吸一直紧紧地跟随着我,影响着我呼吸的节奏,并把它越放越慢,就快要窒息了,视线也被阴云压得很低。可是麦子啊,即使这样我也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为了葵,为了米香和米豆,也是为了我自己,在树北和庄先生的运作之下,说不定真的会出现你所向往的那个文艺复兴的时代呢,你说呢?就这么算了吧,我知道你这一辈子都没怎么服过输,可是你这次留给我的问题太难了,我没法从中抉择出一条更好的道路,你说呢?就让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接受这样的一个结局吧,之后我会和doland结婚,过你和葵之前的日子,对于她……说到这里他忽然把我的呼吸给停住了,像是不想再让我说下去了一样。那好吧,至少,我会照顾好她的,我无法代替你的位置,不论是在她心里还是实际上,但至少,我会尽快让她去习惯没有你的生活。 路的前方发生了一起不那么严重的车祸,所以有些堵车,比我预想的要晚一些才赶到机场,doland和米香已经等在了那里,在谈论着什么话题,或许是与我有关的,毕竟她们俩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我。 “doland,米香,抱歉我来晚了。” “路上堵车了?”她问我。 “嗯,从……从家里出来得也有点晚了。”我没有说去过麦子出事的地方,我想就这么结束吧,不再把谁牵扯进来,“想去吃点什么?” “随便吧,米香呢?”看来她俩的关系处得十分融洽,仿佛根本就不在我身上存在喜欢与被喜欢的矛盾关系。 “回家吧。葵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有米豆在,会照顾好她的。”我盯着她的眼睛看,却未从中读出一丝犹豫,或许是昨晚米豆已经通知她事情暴露了的事实。 “那么,就去他家附近的咖啡馆吧。我一直都想去,只是没有机会。” “那好吧,快上车,冻坏了吧?”把她们引到我停车的地方,打开后门,待到她们坐好之后便关上。回到属于我的司机位上,发动车子。暖气一股脑地从空调口吹出来,拂过我的脸颊,暖暖的,毛茸茸的,很舒服。 暗淡柔和的光线从玻璃窗里透出来,我把车停靠在路边上本来是非机动车通道的位置上,不知为什么麦城修路的时候没有预留下足够的停车位,这也让每到高峰期的交通紧张不堪,如若是夏天刚好遇到雷雨,那么就得在路上堵上很久。 对于堵车,我记忆里最为深刻的是去年在一条高速路上,被堵了两天两夜,幸好我总是在车里备有足够的水和食物——对我来说,车就是我的家,所以我并没有像其他被困的司机一样被迫高价从投机的商人那里买些什么。 “三杯mocha。”刚刚在车里已经问询了她们各自喜欢的咖啡口味,相比之下,我更习惯于雀巢的速溶咖啡,我没有那么讲究的小资情调,只要能在冷的时候给我带来温暖,或者在不能睡的夜晚驱走我的睡意就足够了。 不多一会儿侍者就端上来三杯热腾腾的咖啡,几天前我曾在这里见过庄先生,并使我对我那逝去了的老友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原来在他平静的生活之下,依然存有着这样执拗的理想。 “夏天,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就和你一起上路吧。”米香说,似乎是鼓起着很大的勇气,可是却无法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只是出于这么多年来我对她的了解。doland在这时候不失时机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是她已经知道了米香的这一决定,99lib.在等我给她,也给她和我自己一个答复。 “我想……”我看一眼doland,然后接着说,“我不想再这么奔波了,这次回来让我感受到很多,不管怎么说,我都已经是个30岁的男人了,不能再像个孩子似的为所欲为。”我似乎能够体会到麦子为什么总把远方寄托在脑子里面。是啊,不能太自私,活着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我应该早点发现,早点回到已经年纪渐老的父母身边,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能够抚慰岁月所带来的孤独感。 “你的意思,是打算留下来。”她说着,尽管还在努力掩饰着,但我还是很容易就察觉到了她的失望,“那好吧,祝你们幸福。”端起杯子,朝我们做一个干杯的姿势,于是陶瓷间碰撞的清脆声就传到了耳朵里面。 我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算不算是一种残忍。高中毕业之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了,但还是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不久麦子就同葵确立了恋爱关系,一直到我们再次毕业。米香说希望我陪她一起回到丰都去工作,可那时我正沉浸在杰克·凯鲁亚克的世界里,所以不顾一切地上了路,一走就是这么多年,而现在她想与我一起时,又被我拒绝了。她想要与我一起上路?那么米勒传媒呢,难道他真的准备把那庞大的家产交到米豆手里?仅仅是由于米香的语言障碍?如果她们姐妹两个能够一起经营这家公司的话,一定能做得比米勒本人更好,我这样坚信着。只是米香她已经累了吧,在参与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 “你选择走,那么你父亲的事业呢?”我试探地问。 “米豆。”她说,“米豆会变成我,来接管父亲的事业。所以我才长时间地把她留在麦城来锻炼她的一些必要的能力。” 原来她是想与米豆交换位置,一个向往自由,另一个则对大城市充满着兴趣。不过这个想法还真是大胆。 “那么,你是真的决定不与我一起了?”不知道她从哪里挤出来一个问句。 “嗯,对不起。” “如果我告诉你麦子是我设法杀死的,你会不会重新选择呢?” 逆时针:孕满希望的种子 把它们种在屋檐下 种在你的心里 种在我的心里 种在我们所憧憬的明天 麦子今天起得很早。由于是周六的关系,葵还在床上用她此时觉得舒服的姿势睡着。天越来越热了,即使夜里不盖被子也不会觉得冷。 到街对面买了豆浆和油条,卖东西的阿姨总会在递给他的时候微微地笑一笑,麦子付过钱。每晚睡前都会准备好放在茶几上面,早上醒来脑子总是不够用,不是忘了钱包丢在哪里就是带不够钱去买东西,到要结账时才发觉。 天气很好,像足了夏天的清晨。麦子想一想,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这并不是像极了夏天的清晨,而这本就是夏天的清晨。昨天收到了一封夏天寄来的信件,他现在似乎正在北方以北的一个村庄里,或者是他刚刚从那里离开,总之,他寄来了一封简短的信,和几幅图片,最重要的是信封里夹带的两颗种子,一颗小麦,一颗向日葵。 他说,借宿的农家人很好,他也帮他们做些不是很重的农活。在那儿已经没有多少可以耕种的田地了,所以村子里的大部分男人都外出打工。 她有两个儿子,一个随他父亲去了南方,另一个则在读大学。“说这些时她很自豪,并要给我几包种子,本来想要拒绝的,我在路上,也没什么可以种它们的地方,不过想一想,还是拿两颗送给你们吧。”信的末尾他问麦子和葵夏天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有的话,他说,如果不介意可以一起去。 回到家,葵已经起床,在刷牙了,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她朝这边看了看,麦子提着早点正到厨房去加热。 不知道这封信在路上走了多久,应该不止一个月吧?不知道现在才播种,会不会有些晚呢。麦子想着,把豆浆换盛到盆里,看看手边的油条,然后把豆浆放到微波炉里。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好不容易熬到周六,也不多睡会儿。” “夏天不是寄来两颗种子嘛,我怕你笨得种不活它们。”她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手指一弹,就有水珠沿着一道弧线打在了麦子脸上。 “我哪有你说的……豆浆该热好了。哎,你说,种在哪儿好呢,要不我去收拾两个花盆?” “去去去,又不是盆栽,既然是从乡村里寄过来的,那么一定是实用的,种在花盆里那点泥巴,还不够……”她用手比划了一下,“还不够它长这么高呢。” “嗯嗯……洗完了快来吃早饭吧,要不一会儿又凉了。”他跑到厨房把热好的豆浆盛在两个碗里,油条没有热,他拆开食品袋把它们夹到盘子里面,再端到餐桌上。 “豆浆油条啊……”葵看看碗里白花花的液体,怎么也提不起食欲。 “是你昨晚说要油条豆浆的啊。”麦子摆出一脸无辜状。 “哈哈,逗你玩的,我哪有这么挑食,快吃吧,吃完就得赶快把它们种下去。” “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种在院子里,不阴天的时候才能晒一中午阳光,没问题吧?” “你要相信它们的生命力。” 要相信它们的生命力,麦子在心里重复一遍。 吃过饭后葵把用过的餐具拿到厨房洗干净,麦子看看卧室,已经收拾整洁了,平时葵上班走的时候他都还在睡。种在院子里,他下意识地朝窗外看了看,明明是大晴天,却被周围那些高大的建筑给遮挡住了。想想还是小时候好,一个午觉睡醒来就能看到阳光倾泻了满满一屋子,睡意惺忪的眼睛被晃得睁不开。 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了几圈,还是没能决定种在哪里会好一点,门口很显眼,可是如果是夏天那样鲁莽的家伙在某次旅行之后忽然闯进来,就很可能会冒失地踩上去。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还是不要发生的为好。他回头?看了看,像是那个能把鸡蛋立放在餐桌上的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你傻乐什么呢?”葵把厨房收拾好之后出来问。 “没什么,要不就种到屋檐下边吧。”说着朝那个方向指了指,葵也顺着他看过去。 “那就种到那里吧,种到别的地方也有些碍事呢——总之这儿除了正午其他时候也照不到阳光。哎,你说,等向日葵长大了开花了的时候,没有阳光它大概会面向哪里呢?” “这个……这个我可不清楚,夏天他应该知道吧,等他下次回来时一定要问问他。” “他呀,”葵皱了皱眉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变得成熟一点,该不会是真的想在路上过一辈子吧?” “天知道呢,他和米香还真是朝着两个方向发展了。不过也该考虑一下今后该怎么样了,再这么下去,别说他了,就算那辆车子也会受不了的。” “如果没有我的话,你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啊?”葵说,适时地眨了眨眼睛,她的睫毛很长,却也不至于长到看起来很假的样子。 “不会吧,应该,我可没有他那么……”麦子想了想,“那么执着,要是换我去过那样的生活,要不了多久就会厌倦了。” “呐,你过多久会厌倦我呢?” “呃?”像是没有料到葵会这么问一样,麦子小小地吃了一惊,“不会的,你不一样,于我有特别的意义。” “特别的意义?” “你是我的阳光啊。”他说着,在葵的脸上捏了捏,在夏天的清晨。 “去你的。哦,对了,昨天下班的路上接到米香的电话了。” “嗯,这倒是挺稀奇的。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候一下,不过从话语里听得出来,她有些累了。” “这……”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葵打断了。 “都快10点了,再不种下去就晚了。”说罢就打发麦子去找铲子、水壶和其他工具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温也渐渐显露出它夏季的本质来。麦子在屋檐下面找到一个葵满意的地方开始挖。院子里的泥土被踩得很厚实,一铲子下去竟没有多大反应,浇了些水,才勉强能挖开。 葵站在边上,把手里的两颗种子仔细地比较,颗颗饱满,一定是被赋予了太多的希望,夏天借宿的女主人的,还有他自己的。麦子看看差不多了,就把铲 5b50." >子靠墙放好,埋得太深的话,就很难破土而出,尽管能够顺利地生根却没法儿发芽,就像小说里的悬念一样,要设得恰到好处,引人入胜却又不那么晦涩,而麦子他的小说里,总会有那么多个悬念无法被准确地理解。按照庄先生所说,这大概也是他至今没能成名的痼疾所在吧。 葵小心地把它们安放在各自的坑中,然后浇上足够的水,再用土埋起来:“要多久才能长出来呢?” “大概需要一周左右吧。” “哦,你知道的呀。” “我猜的。”他说,然后把工具收起来,“今天是19号吧?” “是吧,”葵说,“是19号,今天周六。” “我下午得出去一趟,给人家送书稿去。” “这么快就改完了呀,”她把身子蹲下去,看着湿润的泥土说,“19号,要记好了,今天是他们俩的生日。” 麦子回到屋子里把手洗了洗。夏天居然会做农活,记得小时候每到夏末,他们两个都会跑到麦城西边的农田里偷摘些玉米或是土豆,运气好的话也能摘到些刚刚成熟了的水果。那时候他们很容易满足,很少去想未来,站在田野上面,向日复一日生活着的麦城看去,没有高大的建筑,视野一片开阔,遇到好天气就能看到麦城的一部分,只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它的全貌,因为附近没有山。 麦子把改好的稿子装到袋子里,是上次买衣服时送的手提袋,比a4的纸稍微大一些,刚好能放几份稿子。最近修改的稿子,除了没什么新意的小白兔和小绵羊的童话,就是写给女人的一些指导书。看得多了,麦子也觉得自己对葵有了更多的了解,对米香也是。忽然想起来大学毕业后,她想要夏天留下来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转眼间我们就长大了呢。麦子想,然后觉得自己这样快要三十岁的人还这么矫情还真是可笑。把袋子提在手里试了试,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重。 麦子想起自己写的第一个故事,那时候觉得它一定能带来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不论怎么尝试最后都还是无人问津。不过想想,或许那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故事,只是自己怕遗忘掉的一部分记忆罢了。故事里面有夏天,那是从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开始的,再然后葵与米香就进入到他们的生活中来,临结束时,麦子还给他们各自安排了一个算得上是美好的结局。没有结构也谈不上技巧,仅仅只是有关记忆的宣泄罢了,在现实的基础上加入了些许魔幻的色彩,比如他对于梦境的探索,还有那个隐藏在生活里面的观察者。像是那两颗承载着不同人希望的种子,甚至在编排葵的未来时还让她描绘过未来男朋友的相貌,也问过米香她将来想做什么。“去到处走走看看。城市里太麻烦了。”她当时这么说,可是他们几个都没有按照麦子安排的蓝本去发展,只有夏天,他在路上过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也不愿意停留下来。自由不是他所中意的这个样子,或许每个人对于蓝色都有着不同的理解吧,在麦子看来,自由仅是对待生活的态度罢了。 吃过饭后葵就去睡午觉了,以往周末她都会睡到10点多的,就连早饭也会省略掉,今天起得是有些早了。麦子洗好餐具,洗涤灵快要用完了,一会儿记得要买一瓶回来。回到卧室看看葵,呼吸已经变得均匀起来,只要是她安排好的睡觉时间,就会很快地睡熟,好像是手机一样,设置了自动关机。 麦子换好衣服,还是夏天好,不用把身体包裹得那么臃肿,做什么都不方便。他给葵盖上毛巾被,然后锁好家门,阳光在头顶正上方,就那么懒洋洋地照着麦城。 在马路边上等公交,这个时间出门的人并不是很多。站牌前些时候被换上了新的,和道路两边的房子很配。他朝右手边的方向看着,马路中央似乎是有很大的一摊积水,是夏天特有的现象吧?直到上中学的时候才弄明白这只是光的折射在作祟,而并不是如夏天所说的“水晶城的倒影”。 他这些年来,一定常常遇到那摊怎么也追不到的水吧,不知他会不会记起这些来,或者是他的脑子里已经塞了太多的风景和人事,已经放不下这些无关紧要的记忆了。 马路对面缓缓开来的公交在站牌处停下来,有些人下来,也有些赶忙跳上去,只是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又发动了,像是夏天的生活。离 5f00." >开那座北方的村庄后,他会去哪呢?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准,“走到哪算哪”,或是与麦子曾经写过的一个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在火车站买了一张列车时刻表,从中间对折,然后随意翻开一页,把被折痕压住的地方当做是目的地。只是夏天他有一辆车,那种只配出现在故事里的桥段无论怎样也轮不到他的身上。 麦子等车总是习惯看着对面,如果对面的车来了,那么自己要等的也不会太久。 果然,不出十分钟,那辆看起来很是破旧的公交车就摇摇晃晃地开了过来,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车厢内很空,看来可以很从容地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座位。麦子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一块的纸币,攥在手里边。 坐在倒数第二排,把窗子打开,暖风就一阵一阵地灌进来,如果天气再凉快一些,他更乐意骑自行车去,不过与庄先生约好的是两点钟,骑车过去怕会来不及。路两边的玻璃窗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今天起得是有些早了,麦子不自觉地打起哈欠来,不过他不能在车上睡,哪怕只是闭上眼稍微休息一下。他总嘱咐葵千万不要这样,坐过站的话,就麻烦了。 强打起精神,看着窗外慢慢后退的景物,其实这个速度,比起骑车子的话也快不了许多,下次天气不是太热的话……麦子想到这里,车里的扬声器忽然报了他所要到的站名。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抓住扶杆,稳了稳身子就从刚刚打开的门下了车。似乎这站只有他一个下车的,也没有一个等在站牌下的。 从裤兜里摸出电话来,找出庄先生的电话号码:“庄先生么?我马上就到,是去报社还是……” “来我家吧,这是私人的活儿。喝冰咖啡还是橙汁?我弄好等你上来。” “可乐吧,没有的话我买些上去。” “可乐的话……我看一看,”拖鞋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音,但是周围很安静,如果麦子这边也同样安静的话他就能听得到,然后是打开冰箱门的声音,麦子想象着。看着红灯变成绿灯,他便从容地走过去,能够清晰感受到从柏油马路上传来的热量,“有可乐,还是你喜欢的百事,两升的还没有开封。” “唔。我已经到楼下了,给我开门吧。”麦子把手放到把手上,不多一会儿就听到门锁被打开的藏书网声音,拉开来走进去,电梯停在一楼。他只用了两分钟便出现在了庄子曰的面前,家与他工作的地方仅有一街之隔。 “真快啊,”他笑笑,把麦子让进来之后就重新关上了门,“来,已经准备好了可乐,今天报社没什么事儿,我也懒得去,刚好你说要来,我们可得好好地聊一聊。”他指着茶几上的两个纯白色水杯说。 “主编还真是好啊,你手下的那些编辑们可不敢松懈。”他把袋子放到沙发的边上,“上次给我的书稿已经改完了,最近怎么都是有关女人的生活指导书?” “错,那不是生活指导书,准确说来,那叫做畅销书。”他把装有可乐的杯子递给麦子,接着说道,“因为市场需要这些,而不是你那些需要动脑子来读的小说,就好像我之前对你说的一样。” “和速食的快餐没什么区别,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从数量上来说,书变多了。”麦子说,对于无法改变的东西,他总能换个思考方式去让自己接受。 “你不一样,如果是你和我联手的话,我们不难改变这样的现状,一个自由的文艺复兴的时代,你不愿意看到吗?” 听到这里,正要把可乐咽到肚子里去的麦子险些喷出来:“文艺复兴?酝酿法兰西大革命的启蒙思想离我们至少有两千年之远,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是认真的,一个自由的文艺复兴时代,你不愿意看到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可能我等不到了吧。总之,这样就很好。” “你就是这么容易满足,这断送了你多少的机会呢?既然等不到,就去创造吧!” 麦子没有再说话,可乐很凉,能把夏天带来的热量一扫而光,可这种感觉却是暂时的,用不到10分钟就会被刚刚驱散掉的热所反噬。看麦子他不愿再谈下去,庄子曰就也没继续说什么,把麦子送来的稿子大致地看了看,从逻辑问题到语意不清,甚至是错字都改了出来,对于麦子,庄子曰还是很放心的。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下次还需要改书稿的话,电话我就行了。”说着他便起身欲走。 “我已经准备了一份完全的计划,如果愿意参与进来,我随时都欢迎你的加入。”他说,然后替麦子打开门,外面的热量一下子涌进来很多。 没有在路边等多久,那懒洋洋的公车就朝他开了过来。司机是个中年人,看起来不是那么有精神,看着他,麦子忽然想到,那两颗种子发芽了之后会不会被这天气给融化了呢?应该买一把新的筷子,把旧的那些就围在那两株将要生根的生命周围,这样看起来会更协调些吧? 顺时针:时钟不停转 夜幕降临到你的脸上 看起来神色慌张 关于北方思念的遥望 听起来还不错 遗憾是你来不及摒弃的歌谣 ——《b2》 米香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们终于能像个绅士和淑女一样地喝咖啡。我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或者说是早就发生过,只是刚刚被证实了而已。我不想这么做,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承认这一切。按照我原来的剧本,她会在我提出种种假设之后仍然拒不承认,她让我手足无措,似乎是早就看透了我一样,她这些年的成长,远比我所想象的要多。 就这么安静了一段时间,我的五官像是被剥夺了一样,丝毫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只是觉得杯子里的咖啡该要凉了。 “喂,喂,你们这是联合起来逗我玩吧?”doland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了封堵在我耳边的玻璃,随之眼前也渐渐变得明亮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用“明亮”来形容这种程度的光线,原本模糊的视觉也开始渐渐地恢复。 米香坐在正对着我的位子上面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她在期待一份答案,对,一份她从20岁的年纪等到30岁的答案。 “即使这样……呃,我是说,即使你如此坚定,我也只能说一句抱歉。” 最后的词语声音小得连我自己也听不真切,“麦子不该是牺牲品,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仅仅是一个陌生人。” “好吧,我明白了。看来即使我真的用杀掉麦子来证明我的决心你也不会为我做任何改变的。”不知道她从哪里借来的力量一口气说出这么长的一句话。 “抱歉。”我把从刚才开始一直躲闪的视线转向她的眼睛,“请你告诉我有关麦子的所有细节。” “麦子出事的当天我就在麦城。甚至也像这样喝过咖啡。本来不打算瞒着你。但是葵在身边。我只好说自己是乘夜里的航班赶过来的。现在你知道,我当时所说的那个航班根本不存在。”她喝一口咖啡,休息一下,然后接着说道,“看来你一早就开始怀疑我了。用你教给我的推理方法应该很快就能发现。我为什么会在麦子刚刚出事之后就出现在了葵的身边。因为是我一手安排了麦子的死。” 这次她停顿了很长时间,咖啡店里的人渐渐地多起来,麦城的夜晚已经悄悄开始了它的表演。“从米豆最初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就构架了这个计划。可是麦子却一度想要干扰我。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像你说的一样,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陌生人,他都没权力来这么做。如果没有他。你也不是刚刚好身在麦城不远的地方。那么我和米豆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你,你把我的向往打破之后却不肯赔给我一个美好。我坦白这一切给你带来的痛苦,远比隐瞒下去来得多。要不要听一听我是怎么一步步把麦子置于死地的呢?” 一个问句。 “好吧,”我说,“这是我最怕的结果,既然发生了,就没有理由去害怕面对。或许他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把米豆仅仅当做是米豆而不是你的分身来看待,你所做的这些,对米豆来说是不公平的,现在对麦子,对于葵,也……” “夏天!你的无知也要有个度!”doland忽然抓起面前的咖啡杯,猛地泼向了我。以前我总是想,她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认真地对我发一次脾气呢。从第一次我们在饭局后带着醉意发生关系,到我经常性地失约,又或是连续几次在事后给她吃紧急避孕药她都没有抱怨过一句,好像我们之间只是游戏,没那么多刻板的规则要去遵守。 “……你的脑子是不是想事情想多了,糊涂了?”她急促地喘着气,我能强烈地感觉到她的紧张,丰满的胸脯随着喘息而跌宕起伏。味道苦涩的液体顺着头发和脸滴落在手背上,它确实已经凉了。 可是doland,为什么会突然对我发这样大的火呢?是由于我伤害了米香?但她也杀掉了麦子,让葵的幸福落了空。不,这其中……“这其中的疑点连我都能很清楚地察觉到,你是怎么了?” 没错,米香的故事里有很大的漏洞,也是我之前假设的遗漏点。看来我真的应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首先她也已经很久没同葵和麦子见过面了,同树北也不会有怎样的接触,所以她无法洞悉麦子的一举一动。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按照我的推论方法,麦子的死一定能对谁形成巨大的利益,否则,他也不需要死。按照米香的叙述来说,麦子他想要破坏她与米豆互换角色的计划,那么,麦子为什么要如此呢?我给他编排的理由过于主观了,他也仅仅只是知道米豆的存在,不可能会了解到米香的计划——他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所以米香的动机不存在,而我 4e5f." >也忽略了她与葵的感情,不论这些年她学到了什么,这种年少时建立的友谊都不会被轻易地打破。藏书网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描述过杀死麦子的细节,如果她真的是想要让我相信是她杀了麦子,那么一定会竭力详尽地还原每一个细节。可是她没有,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能,如果强加叙述,那么只会让她的故事漏洞百出。 米香啊米香,终究你还是无法把自己很好地隐藏起来。 “米香……抱歉……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我内心的愧疚。 真的,我该说些什么呢,又要怎么说出口呢?如果麦子在,他大概会告诉我最有效的句子,可他已经住到了云朵之上的水晶城市。我也不是麦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咖啡从手背又滑落到地面上,凉凉的,能够清晰地察觉到它的存在。 “好了,我懂的。你最近的压力太大了。”她说,把随身的挎包拿到桌子上,拉开拉链,找了找,然后抬起头看了看我狼狈的样子,咬了咬嘴唇,随后从包里拿出一片卫生棉,“纸巾用完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快擦干净啊……”doland把它从米香手里抢过来,递到我的面前,“快呀快呀,哎,你快点呀。”她的情绪总是这样的单一,要么哭,要么大声笑。 我从桌子底下在doland的大腿上掐了一把,低声说:“别闹了。” 不知道米香能不能听见,她此时低下了头,如果屋子里的灯光不是蓝色的,那么我一定能够看到她因为害羞而烧红了的脸。从doland的手里接过卫生棉,把它塞到衣袋里,然后用已经被咖啡沾湿了的衣袖擦了擦脸,能感觉到黏黏的,这让我想起来下午时候在铁轨边上见到的血迹,它们最初想必也是黏稠的,就像我隐隐约约感受到的那样。 “我们回去吧。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和米豆交代。” “你是真的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嗯。我早就厌烦了。我觉得我活了这么久,最快乐的记忆就是在麦城读高中的时候。虽然在你们眼里。那段时光似..乎是被束缚着的。每天需要起很早来跑操,还要上晚自修上到夜里十点多。但是……”她有些哽咽,如果不是强忍着,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吧。在那个被葵拒绝的夜晚,我拉着麦子从学校不高的围墙跳了出去,找了一家马路边上的餐馆,要了几瓶本地产的啤酒,我想在那个夜晚我没有对他说什么,如果他知道了这些,还会不会选择同葵在一起呢?付过账,老板很小声地问我们要不要洗头,麦子看了看我,然后警觉地摇了摇头。 “好吧,米香,如果你决意如此,那么我就把这些年来我在各个地方所认识的朋友介绍一部分给你吧。” “还有你的行程记录,我知道你有的。第一年你一直向西开,在中途停留过很多次,到青海的时候已经是冬季了。所以你果断地选择了南下,用一年的时间重新回到麦城。之后围着麦城开了一圈,然后是更大的一圈。麦子在两年前同你一起去了西藏。之后你的行踪就漂泊不定了。” 我吃惊地望着她,没错,这正是我这些年的轨迹,只藏书网不过第一年我已经开到了青藏线的终点,至于青海,那是在杂志专栏上发表的游记所记述的。我在什么时间到了什么地方,看来米香她都一个一个地在地图上标了出来,否则不可能知道我是围着麦城绕了一小圈,然后又是一大圈。 “我想沿着你的路去走一遍,然后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快的话,一年就足够了。”我说,因为我有时候会在某个地方停留上一段时间,同某个与我有关系的女人,或者是打些零工顺便休整一下,或者只是单纯地为那个地方停留,只是这种时候很少。春天的时候在北方的一个小村庄里曾住过一阵子,农家的女主人带着最为质朴的热情,虽然她们已经没有多少能够耕种的土地了。“然后你就能继续你的事业。” “不,那不是我的事业,从没出现在我的理想里面。放心吧,我不会阴魂似的缠着你,你毕竟也要有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生活了。”她看了看doland,眼神里充满着一种复杂的感情,不论过滤多少遍,都没办法一种一种地区分开来。“之后我就会去过新的生活。或许是回到那个没有过记忆的村庄。过了今天,我就叫做米豆了。她不是我的分身。而是实实在在的米香。” 我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时间却不等待我们,它一直向前走,一直按照自己的步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我们生命的几十年,在它眼里不过只是匆匆地一擦肩,谁都很难回忆起从身边经过的那些过客们,时间它也是如此。所以它就经常忽略掉许多,那些于我们来说很重要的,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被它越拉越远。 越说越矫情了。如果把表钟的时间扳回去,我会不会选择去喜欢米香呢?然后像麦子一样把远方留在自己的故事里面。大概吧,我没法保证。 我和doland没有同米香一起去找葵。明天吧,我得把脑子好好地理一理,把那些想要对葵和米香说的话分开来储存在脑子里的不同部位,以免猛地扭头,把它们混在一起。 麦城的夜晚,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没有认真观察过了。“我们走一走吧,时间还早得很。” “嗯,”她说,把手从衣袋里拿出来拉住我,“你没有生气吧。” “没,好在你泼醒了我,否则我不知道还要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 “你的压力太大了,或许有些事情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复杂呢。” “或许吧,我忽然觉得我像是有强迫症一样,强迫自己去想,也强迫把别人的一言一行生生地往自己的想法中扳,怀疑树北、庄先生如 6b64." >此,现在怀疑米香,说不定再这么下去我连自己都会怀疑……” “好了。”她用力把我拉过去,紧紧地抱住了我,“明天,就让它在明天结束吧,我知道麦子对你来说很重要,但是你也不能一直如此下去。他的死,并不是你所造成的,不是么?” “现在或许是,但是之后就不一定了。”我把紧紧抱紧我的身体用力地抱了一下,“我现在就想好好地睡上一觉,睡到自然醒,那些与我有关无关的都不要去想……” “和我回家吧,说不定我能给你带来安稳呢。”她呼出的气流穿过我的衣服,渗透到我的皮肤上面,即使这样还是能够感受到温暖。她的身体抱起来很舒服,有丰满的肉感,却又没超过那个限度。我忽然发觉原来不论什么都是有一个默认的度,所谓的物极必反大概就是如此吧。 “好不好嘛?”她说,把头埋在我的胸口上面,似乎是想要探进去一看究竟。 “嗯。”我说,“你是我的阳光啊。”这最为寒冷的时节也渐渐泛起了一丝暖意。 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点了点头,发丝和毛料的外衣蹭出了很多静电。她松开我,用手理了理头发,不过已经太迟了,它们飘起来,像是想要脱离她的束缚一样,可是脱离了又能怎么样呢?自由并不能是绝对的,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被强行灌输过风筝与线的故事,只是那时候我们无论谁都没有把它太当回事儿。我放纵了身体,麦子他则让自己的思想走到了无限远的地方,与我此时一样,他想得太多了,所以才会导致他最后做出这样的选择吧? 还是接受他自杀的事实吧,这样不论对谁,都能好一些。 “夏天,你电话响呢。”她指了指我的衣袋。 是庄先生,他这时候打来,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呢? “喂,庄先生。” “没有打扰到你吧?”他说。周围很安静,大概是在家,或者是在麦子家对面的工作室里吧。 “嗯,没事,我……我现在在街上,好久没有在麦城的夜晚下散过步了,你找我有事?”还是直截了当些比较好,互相寒暄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去,我累了,也困了,只想早一点睡觉。 “那件事你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 那件事,我很想说我打心底里已经开始接受警方的结论了,但是话还没出口,就被他抢先一句,“我有新的线索,想不想听一听?或者你已经开始动摇了。” “嗯,你说吧。” “他死前确实一直有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每次通话的时间都很短,而且那个电话号码,迄今为止只给他一个人打过。这么说吧,从你给我的他最后的作品里,我很快就发觉了这些,只不过最初只能查到有这样一个电话。他用某种方式把具体的号码给隐藏起来,就是那种在来电里显示‘私人号码’的,后来我通过很多关系……这些就不用一一陈述了吧。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个电话很可能是导致麦子走上那条不归路的原因。” “这些也只是你的猜测吧?”我说。 “夏天,你没发觉你接起来的是你的哪个电话吧?” “我……” “哈哈,没事儿,逗你的。我一会儿把那个电话用简讯给你传过去吧,这最后的答案要靠你自己去揭晓,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么多了。”他说着,然后转过去喊了一声“树北”,要他把之前的那份材料拿过来。“对了,我突然想到,作为麦子挚友的你,愿不愿意继续他未完成的事业呢,就是加入我们的阵营,来一起开创文艺复兴的新时代?既然你那么坚信麦子在这城中为你留下了什么的话,为什么不想想看,或许他已经将自己的事业留给了你,在这追寻真相的过程之中,他的意志被很好地传承了下来。” “不,不,不……我没这样的打算。”我连忙谢绝,这是一条不归路,并不是我绕着麦城一圈又一圈的行程,不论怎么样最后都能回来,可是他的那一条,我不知道能将我引向哪。如果是之前,那么我会很高兴地去探索——像麦子那样,可是我累了,就算这是真的答案,我也不想睁开眼去看。 “那就这样吧,有事的话联系我,没事的话,也可以找我,请你喝咖啡。” “嗯。”说完就听到他挂断了电话,不多一会儿就收到了短信,可是我并没有打开来看,把电话锁了键盘,塞进了口袋。 “怎么了?他找你一定有什么事吧?”doland问。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说完就拉起她,向我停车的地方走过去。 麦城的冬夜姗姗来迟,渐渐地让人感觉到冷起来。我把doland的手拉进我宽敞的衣袋,这样就不用被冻得通红了吧。 回到家我就扑倒在了床上,不想洗澡,也不想吃些什么,想想看今天除了早餐和那杯咖啡之外就什么都没有吃了,还好不饿。我只想睡觉,好好地睡上一觉,尽管思维还没有完全被睡梦所控制,但我还是看到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与我有关也有不那么套得上关系的人,他们就像电影胶片一样,一个紧接一个地从我面前走过去,并冲我微笑、点头,却没有一个开口讲话。 等到doland洗漱完之后,我差不多已经快要睡着了,能够闻到她身体上沐浴露的香味,也能感觉到她站在我身边轻微地摇晃我的身体,小声地喊着我。可是我似乎已经陷入了的深眠,有知觉,却没办法自己醒来。 意识越来越模糊,她的味道把我带到了哪里?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可是却十分温暖,也很安全。床头柜上的闹钟咔哒咔哒地走,那就这样吧,明天醒来一切就结束了,就都结束了,赶快结束吧! 逆时针:故事的新开始 七月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的十二分之一 我看上去很美好地过着 ——《继续赞美》 时间是两年前,如同你所感受到的季节,温热随着阳光渐渐从地平线上拉开新的一天,麦城还在这安静的氛围之中兀自地沉睡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有些霓虹灯的广告牌还亮着,似乎一点也不疲倦。夏天早早地等在车里边,昨夜下过雨,把车子洗得很干净,他趴在方向盘上面,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麦子背着行李包从小巷口里走出来。葵要去外地出差一个月,上次同夏天通电话时不小心说出口,结果却被他拉着去旅行。“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出去走走,总憋在麦城里,你都快要发霉了。”他这样说。虽然并不情愿,但夏天还是不知从哪里跑回来,帮他整理好行李。 他们就这么出发了。 出了麦城向西开,记得从前这儿还只是一条勉强能双向行驶的小路,现在却被加得这么宽。路两旁的农田里种着玉米,也种着小麦,出穗了,再过些时候,等太阳的光热能发挥到一年中的极致之后再被晒熟。“一整个年纪里的偏执和狂想”,麦子的脑袋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像是在形容专注开着车的夏天,而不是他自己。 “麦城啊,就让我们暂时地分开吧。”夏天说着,把麦子一侧的车窗打开,风就灌进来,虽说是夏天,可是这样子打在身上还是有一点凉的。 “你再走些时候,当心它都不记得你。”麦子说,眼睛却望向渐渐拉开了距离的麦城。 “每次从这里离开我都会这么说一句,从这个角度看麦城,就像看一个你心仪的,她却不怎么放你在心上的姑娘一样,总也看不到正面。” “……你又穷酸些什么,姑娘们不都是心仪你,而你不把人家放在心上的吗?”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哎,最近我认识了一个女人,似乎是在给麦城的一家旅游杂志做编辑,闲下来的时候也给其他报社之类的做些采访。” “女人……你认识的女人比我见过的女人还多。” “你有葵了,还不知足?像我这种没有感情归宿的……” “好了好了,”麦子打断道,“你知道要怎么走吗?去西藏。” “这……向前开就知道了,我们得先到西宁,从前我就是从西宁,过湟源,最后到达青海。” “那么之后呢?” “没有确定路线,这样的旅程,不会更让你向往吗?”夏天说,这时候太阳已经到了一个他比较满意的高度,在车子的后边,向前投出很长的影子。“你去后座位上找一本叫《西藏旅游》的杂志,随便哪一期都好,总会介绍些自驾旅行的路线。按照我所想的,到青海之后就好办了,就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几天。你不知道我刚刚踏上这条道路时的样子吧,从麦城到青海整整开了半年,到青海的时候都要冬天了。” 麦子把身子侧过去,很吃力地在后座上的杂志堆里翻看着:“到青海后你想怎么走呢?” “青藏线!”他说。 “找到了,”他把身体的姿势调整过来,“你..是说青藏线?那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怎么样,这本杂志不错吧,一次在路边的报亭买烟的时候看到的,不过那一期……”他看了看麦子手中拿着的《西藏旅行》,总第117期,“对,就是这本,它在报亭里不知道待了多久,拿到它的时候上面布满了灰尘,已经过时很久了,不过我还是果断地买了下来,以五块钱的价格。” “不同的人衡量事物的价值观是不同的,在报亭老板眼里这似乎是一本很难卖出去的压底货,不过到你手里,就变得不再是20块的定价那样的价值了。”他翻开目录,找到第32页,大致看了一遍然后念出声来。 “青海湖、黑马河、茶卡、都兰、香日德、诺木洪、格尔木。从鸟岛开始,沿途景色很适合拍摄,过茶卡后公路两旁是戈壁和群山,格尔木是各类设施齐全的重要补给站,如果10月走这条路线,还能一睹格尔木的胡杨林。看来我们是看不到了,先这样吧,毕竟我们还得向着第一个目标前进。” “就好像中学时班主任说的那样,把一个大目标化解成许多小目标,比如想要一个好的名次,不要强求一次性地达到目标,每次都前进一名,或是两名,也就朝着那个目标前进了。”夏天说,同时朝前面的自行车按了按喇叭,应该是刚刚下地做完农活,逆行着,看起来比他的庄稼更精神。 “可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每个人都想进步,都想把一个大目标化解成小目标地前进,可是金字塔的分层总是越来越少的,有人进就一定有人会被挤出来。” “或许吧。”麦子说,“安多、那曲、当雄、纳木错,我似乎找到了一点在路上的感觉,只不过是自己驾车,而不是像凯鲁亚克那样在路上搭车。” “你还别提搭车这件事。我还没买车的时候,有一次想像杰克那样搭个便车,在路边一等就是一天,从早到晚,还好带有足够的食物,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才有人愿意停下来听听我所要说的,那个中年人还不错,问了问我的职业之后让我回答他几个问题。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们所谓的学习并不是什么学习,仅仅是上学而已。” “他问你什么?”麦子..把书合上,重新丢在了后排座位上面。 “他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 “就这么简单的问题。” “对,就是这么简单的问题。” 就像夏天所说的,从麦城到青海真的不需要多么长的时间,他们仅仅用了两天多一点就住到了青海的一家廉价的旅店里面。夏天说要在这儿停留一天,休息一下,再采购些路上能用得到的东西,比如睡袋,还有水和食物,这些都是必需的。作为一个旅行者,夏天他早已经熟稔了这些事情,比如在什么样的季节该去哪里,什么样的地方不能留宿。老迪安教给他的,都在路99lib?上变成了脑子里固有的一部分。 回到旅店,夏天只是简单地将自己洗了洗就睡了。尽管是从同一个起点经过同样的时间用同样的方式到达这里,可是开车的他要比自己累好多吧?麦子想,能在想睡的时候就倒头大睡,真好。麦子把两天来的疲惫用温水冲掉,换上一件干净的t恤就离开了,上街去走走,看看麦城之外,特别是这青海有怎样的人和建筑。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能够看出来,很多人都是像他一样刚刚到达这个地方,从那些充满着光亮的眼睛中似乎能看到青海湖面一般的蓝色,这种光芒,绝不会是生活到麻木的人所能够拥有的。葵洗干净的衣服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味,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到丰都的总公司去做一个项目,一定不会那么轻松,恐怕连去见米香的时间都不会有吧?似乎想在业绩上寻求新的发展,听葵说几个月前公司的董事长病逝了,接手的是他的儿子,一定还很年轻,否则不会这么不安于现状。 夏天说这儿离青海湖还有一段距离,如果明天睡醒感觉精力充沛的话,可以去看一看。是很想去看一看。“七月不远/性别的诞生不远/爱情不远/马鼻子下/湖泊含盐/因此青海湖不远/湖畔一捆捆蜂箱/使我显得凄凄迷人/青草开满鲜花/青海湖上/我的孤独如天堂的马匹”。麦子想着这富有节奏感的句子,不知不觉已走出了很远。太阳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懒洋洋地向下沉。想也奇怪,居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离开家,离开葵这么远,从认识的那天起,这似乎就是他们之间最远的距离了,而且还在不断被拉远。 回去吧,否则夏天醒来时看不到自己说不定也会担心呢,想着那家伙手足无措的样子,麦子不禁笑起来,路上的行人都匆忙地赶着自己的路,没有谁停下来看一看他怎么了。 回到住处,夏天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焦急不安,他还沉浸在深度的睡眠之中,麦子打开门进来也全无察觉。“不要担心我,走了很远,现在终于能够好好地睡一觉了,我和夏天到了青海,夜色真美。”犹豫了一下,可还是按下发送,不一会儿就有了发送报告,声音很响,以未知的方式传入到夏天的梦里面,他皱了皱眉头,翻过身去压住了被子,可还是没有醒过来。 麦子关了灯,把手机压在枕头底下,葵现在大概还没有吃晚饭吧,如果只剩下她自己,那么一切都会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掉。明天去青海湖,看一看那个令海子反复叨念的“暮色苍茫的水面”,如果他没有选择死,那么现在也不一定会被这么多人所推崇吧。脑子的意识开始变得不由自已起来,恍恍惚惚的似乎走过了很多路,看到了许多风景也遇到了很多人,只是都存在于意识的边缘,无法撕开那层包装,看个真切。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葵没有回信息,大概是忘记了吧,就这么睡着,明天很快就会再次来临。 逗留了一天的时间,夏天带着麦子去看了看青海湖,是他从前去过的地方,并没有被旅游度假村给搞坏了气氛。由于时间关系,麦子只是在湖边蹲了一小会儿,捧起湖水喝了一口,夏天在车上等他,必须要在中午以前上了青藏线,否则就得在车里多睡上一宿。 本以为能够从青海湖得到些什么启示,就好像当年的海子一样。可是直到把水全部咽下肚子去,他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同,就算是肚子,也没有因为水的关系而疼起来。 “这已经不是海子看过的青海湖了,就算你把它都吞了,它也不是。” 夏天说,重新把车子发动了,“下一站,格尔木,虽然我们开得有些快,但你也不要错过沿途的景色哦,去西藏并不是只为了那个终点,过程也是值得用心去体会的。” “放心,不知道在故事里面,我已经来这儿几次了。” “这或许也是你的故事呢?” “也可能是你的。”他说,从后座上拿起那本《西藏旅游》的杂志,全彩页,已经在路上沾满了时光碎屑的味道。麦子大致地浏览着彩图,那天空的色彩,就好像融进了他的眼睛里。 接近纳木错的时候,车子已经累得不能再继续向前开了。这路本来就不是很好走,加上赶时间,对车子的磨损是很大的。从安多开始,一些问题就呼之欲出。“你可千万不能怎么样,否则我该怎么向葵交代呢?”夏天说,“没法子了,今晚我们只能在车里过夜了,不过要记住,千万可不能睡着了。” 麦子把车窗的玻璃摇下去,把手伸到外面试了试:“是很冷,不过车里有空调的话……” 还没有说完,夏天就把车熄了火:“要是这样的话,就算明天我们油够到下一个补给处,它也会赖着不走的。如果中午以前还是没人愿意拖着我们一起前行的话,就得靠自己了。”说罢,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车停在离路不远的地方,以免被摸黑赶路的车子一不小心给撞散了。 “喏,”夏天把从后备箱里取出来的睡袋丢给麦子,“你去后排,把书和其他乱七八糟的都扔到一边去,我就在前面凑合一下,你得多准备点故事,我们得不停地说话,千万可不能睡着了。” 麦子按照他的话把自己安放成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可是不论怎样,也都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夏天点着一根烟,猛地吸一口,再缓缓地吐出去,“我第一次经过这儿的时候已经11月了,天黑得早,我也被堵在了路上,没法子前进也后退不得,”他说着,看了看后排座上躺着的麦子,“和你这个姿势差不多,只不过是我一个人,险些睡着了,冷得要命。” “现在也不怎么暖和。” “和我那时候相比,要好太多了。睡着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事儿,不过以防万一,我们还是打起精神来为好。” “说说你那个晚上是怎么挺过来的吧。” 他吐了一个烟圈,尽管天已经完全黑了,可还是能知道,他吐了一个烟圈。“就在我快睡着的时候,”他在黑暗里朝着路的方向指了指,不知道麦子能不能看得见,“赶夜路的两辆车撞到了一起,那个声响把我从另一个世界给拉了回来,那是我唯一一次感受到死亡离我的距离。” “那是什么感觉?” “难以说明白,就像灵魂离开了身体,仿佛我就是路边随意的一块石头一般,只能够默默地看着。”他把掐灭的烟头从车窗摇开的缝隙中丢出去,“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不明白,看来只有亲自感受过,才能知道。哦,对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以后?” “你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吧?” “这么复杂的事情,以后的事就放在以后考虑好了,我现在只想在路上。” “凯鲁亚克也不能永远年轻。” “说说你吧。” “我?我有什么好说的,生活很平静,没什么大起大落,甚至比不上超市的蔬菜那样起起落落。你知道的,我很容易满足,能够活着,和葵在一起,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我记得,你从前可不是这样,你的理想呢,你情愿这么温吞水一样地生活?” “写了这么多年,我渐渐发觉一件事,在我越写越多的时候,并没有像之前所想象的那样能够把自己的心和脑子掏空,让更多的人和事装进来。可是后来我发觉,我所处的空间原本很大,至少还能让我自由地做些运动。” “那么,你发现了什么呢?这个世界的真谛,还是神谕?” “不,都不是。我写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砖,从空间的边缘开始砌,一层一层地,把我越裹越紧。你明白吗?而我,你也是了解的,除了写字,几乎没有其他能够谋生的手段,所以我就开始给别人改些稿子,或是做些别的什么事情。” “也就是说,如果你要继续实现理想的话,就得付出很大的代价?” “或许也没有我所想的这么严重,只是众多假设中的一个而已。” 夏天摆弄着方向盘,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黑暗里没有一丝光线,麦子看不到他的动作,只是透过挡风玻璃看到的星空,很明亮,像没有洗干净的碗倒扣在大地上一样,残存的米粒就散出淡蓝色的光芒,容易让人向往,却忽略了之间存在的距离,觉得是伸手只差一点就能触到的,于是踮起了脚尖,再踩在更高的地方,待到发觉时自己已摇摇欲坠。 是这样吧。“睡着了?”麦子问,声音在安静的氛围下变成了全部。 “没,我只是在想一个故事。” “故事?” “对,故事。一个有关于自由和真理的故事,”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方向盘在他的摆弄之下发出咯吱吱的声响,似乎成为了这夜的全部,“或许也没有这么庞大的议题,只是由衷地想写些东西——你瞧,我的那个什么专栏,记录的根本不是我在路上所真正看到的,哪有那么多的事情发生在路上?可能刚刚踏上旅途的那些时候有,不过也早已磨灭了,这不是什么旅行,而是我的生活,与你的,他的,所有人的一样,只是生活方式的一种。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那只是一部没有连贯故事情节的小说罢了。” “那么你的行程呢?” “那是真的,除去……除去我第一年已经开到了青藏线的终点而不是止步于青海湖就南下了。” “一个有关自由和真理的故事。听上去可不怎么有吸引力,如果我还会写下一个故事,一定会尽可能地荒谬……就从梦境开始吧。” 顺时针:如果,如果,如果 他在左手边 在骨头的另一侧 被紧握的方向里有 我深爱的蓝 蓝过忧郁 蓝过飞鸟的眸 她只是眨了一眨眼 ——《b3》 这大概是我在doland家过夜睡得最早的一次,而且睡得很深沉,我喜欢她那张很宽大的床和配套的被子,两个人睡上去的话很舒服。 如果我能就这样一觉不醒,那么就这样一觉不醒吧,唯一的期待是能做一个好的梦。一个能让我们按照原本的轨迹去成长的梦。我会和米香一起去丰都,那么就不会存在过去的行程,麦子他也不会被我强行拉去西藏,去最为接近太阳的地方感受自由——那次旅行一定刺激了他心底的某些东西。他会和葵结婚,几年后生一个像葵一样漂亮的女儿,而我则可能会通过另一种途径认识到睡在我身边的doland,进而陷入一场感情危机。如果能够这样,那么人生也足够精彩了吧?大概也不会比我的行程差很多,我可能会因此陷入深深的焦虑当中,不到中年就秃了头。 不过夜里睡熟之后迎接我的梦境却远没有蓝本来得精彩,甚至之前与我匆匆照面的那些人都不在了。就像是最最普通的一天一样,只不过是在一列火车上,我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绿皮火车三人坐的位子上面,靠窗的,只是窗户被乘务员给锁了起来,我打不开。 或许是有些感冒,车厢内的人不是很多,鼻子堵得很难受,呼吸不顺畅,我用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记得小时候第一次乘火车的时候总觉得奇怪,为什么外面的景物在向后退,而我们就能这样地开赴前方。 树的叶子落光了,草也成了一片干黄,原来梦境里也会有冬天。不知道为什么,我能够很 6e05." >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是在梦里面,所以对周围的一切都不那么在意,比如……比如坐在我对面的那一对母女,她们不停地从口袋里翻找出零食塞到嘴巴里,或是不远处有座位却愿意站着睡觉的年轻人。 这只是梦,不需要很多的逻辑。 而我的感冒却愈发严重,感觉鼻涕已经塞满了我的鼻腔,正向脑子里面一点一点地渗透,堵得我快要,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就在这时候我被doland喊醒来,如释重负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很顺利地从中脱离了。 “怎么,做噩梦了?”她起身为我去倒了一杯热水,穿着那件水蓝色的睡衣,在脖颈以下腹部以上撑起一个美丽的轮廓。我不确定姐姐消失之前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至少之前在旅店里梦到的那个像极小我几岁的姐姐一样的姑娘她有。只是那时候光并不如此时明亮,可我却看得那样真切,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 “算是吗?我也不知道,只是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了。”我稍微坐起来些,她家很暖,虽是平房,却也是集体供暖的,只不过每年都要交上一大笔取暖费。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轻轻地吹一口气,想让它凉得更快些,比起热水或是适度的温水,我更喜欢已经凉得让人感觉不到暖的水,即使是冬天。 “看你那睡觉的姿势,能正常呼吸才怪呢?” “嗯?我刚刚是什么样的姿势?现在几点了,你一直都没有睡?”抿一口,还好不是很烫,不过也不能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你呀,使劲地抱着被子,怎么叫也叫不醒,好不容易帮你把衣服脱掉,掀开一个被角能让我钻进去,你又紧紧地……” “怎么样?”我把水杯放到闹钟的边上,确定了一遍它不会掉下去也不会倒掉,才慢慢地松开手。 “就是很用力地抱着我。”她说,“你昨天吃多了吧,有力气没处使,趴着睡却要把我的手臂压在下面,现在还抬不起来呢。好了没事儿了,快睡吧,再闹天就要亮了。” “doland……有你真好,要不咱俩就结婚吧?”我把灯关掉,把被子向上拉了拉,刚好盖到我们脖子的地方。 醒来时doland已经做好了早餐,窗帘拉得大展,可是光却不那么刺眼,是要下雪了?这我可说不准,从几天前就一直如此,也一直没有见过一片雪花。刚到麦城的时候似乎有过一点,可是那时候车开得很匆忙,根本没去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 “醒了?我还以为你准备睡到正午呢。” 我侧过身去看了看闹钟,昨晚放在那里的杯子已经被收起来了,时针与分针重合在9与10之间的空隙中,是晚了>.99lib.,可是还不算太晚。 “快起来吧,把你该做的做完,你再接着睡,想怎么睡怎么睡。”她把我的衣服一件一件地丢过来——她脱得可真干净,“你就打算这种样子等我嫁过门?想得美!” “这么说,好吧,我未来的新娘,就按你的安排来,第一步是起床。” 我掀开被子,皮肤直接暴露在外面还是有些冷。我迅速地穿好每一件衣服,整个过程不知道要比昨晚被doland脱掉它们快多少倍。 吃过早餐,是简单的油条和豆浆,我帮着她收拾了餐桌。“然后呢,第二步?”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总不能带着我去见你的老情人们吧?” 老情人们,这个称谓在我这次回来之前应该是冠在doland的头上吧,这个世界变化得还真是快,很多人就在我们身边,在默默地不经意间变换了身份。“好吧,我会把之前的一切都处理妥当的,之后就带你去置办点嫁妆吧,总不能这样。”我指了指她外套下那件淡蓝色的睡衣说,昨晚的光线太暗了,原来那不是水蓝色,而是一种不易察觉却能让人觉得是蓝的色彩。 穿好外衣我就离开了doland的家,衣袋里没有烟,可能是昨晚抽完了吧?说真的,我都忘记了昨晚自己做过什么,像梦里的感冒一样,脑袋昏昏沉沉的。藏书网我看了看边上的小店,那种伪劣香烟带来的味道很快就占满了我的感官,还是算了,到麦子家对面的超市买吧,我再也不想被虚假所玩弄了。 避开了上班的高峰期,麦城的交通还是很舒服的。我很快就开到了咖啡店的门口,把车子停好,到对面的超市买了一包平时不常抽的烟,不知怎么的,今天看到它,就非常地想要买下来再试试。 出来,抬起脑袋望望天空,似乎还阴得很厉害。“不要相信表象,直觉是什么,就是什么”,麦子似乎在我耳边这么说着,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我拆开包装,给自己点了一根;我在路边蹲下,看着行人,不知道还在踌躇什么,我是说我自己,以及街对面与我保持着相同姿势的中年男人,只是现在我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候忽然看到了米香,是米豆也不一定,我赶忙起身跑到她的身后,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米香?” “嗯,我刚刚把妹妹送走,她想到处去看看,早上陪她到我们住的地方收拾好东西后她就离开了。”说完对我微微地笑了笑,很甜美的味道。 这么快就走了啊,或许这样也好,不用对她说些什么告别或是抱歉的话,这些她大概已经听腻了吧,至少是从我的口中再也找不到任何新鲜感了,既然她们选择了如此,我又何必去硬较真儿呢? “但愿米……米豆她能找到自己的向往。哦,对了,你们住的地方在哪呢?”我随口问了一句,脑子里想的却是,在路的终点不一定有实实在在的答案,更何况,路上的生活没有终点,早晚有一天她会走不动的,那时候她要怎么选择呢? “米豆说,就在你家对面呢,从11楼望下去,刚好能看到的吧。我们该回去了,葵她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呢,这几天总见不到你。”她说。 “嗯。”我随着她穿过马路,没有在意她说的话,径直钻进小巷里面。 看来她已经熟悉了这里的路线,不用我在前面带路,不用我学着麦子的口吻对她说“一,二,三,到家了”。 葵她坐在沙发上面,对着一杯腾着热气的茶杯织起了围巾,看来她也像我一样接受了这个既定的事实,不同的是之后我能同doland开始新的生活,而她呢,还会住在麦子家的老房子里吗?我不该对她的未来表示任何的怀疑,她总是那么地有主见,或许她早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昨晚那个离开了的米豆一定同她说了很多话,虽然她并不善于表达,但也一定同她说到了很晚。 “夏天,你来了。”她抬起头看了看我,然后继续织她手里面的围巾。 “嗯,本来不打算这时候来见你的……” “但是麦子的事一直都没有完全地弄明白。”她说,茶杯里的水很平稳,连一点波纹都没有泛起来,“我早就猜到了,所以才反对你去追查。” 我没有说话,看着她把一根毛线织成漂亮的形状,紧凑得就像麦子的死。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来找我,就说明你也准备接受这无法改变的现实了吧?”她把“无法改变”这个词说得很重,字字都像一柄铁锤,狠狠地敲打在我的心脏上面,像是麦子死了一遍又一遍。 “过些时候,我就和doland结婚。”我说,没有很大声,却看到茶杯里的水抖了一下,她熟练的动作也稍微停顿了一下。 “那么,恭喜你了,doland很好,你要珍惜她。”在这个时候和她说我要结婚的事情,不论出于哪种角度都是那么不合适。 “过完年之后就带她去一次漠河,然后就安安稳稳地生活。你呢,有什么打算呢?” “不知道。”她回答得很干脆,一如她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拒绝我的那样。 “这该要我如何放心呢?” “没事儿的,没遇到你们之前,还有一个人读大学的那几年,我不也顺顺利利地活下来了吗?”她加快织了几下,然后用牙齿把线咬断,递给我,“喏,你的,线是麦子选的,他说这是骨头的颜色,本来没什么好理由送给你,现在嘛,就当做是新婚礼物吧。” 我接过来。骨头的颜色,真亏他能够想出来。毛茸茸的拿在手上就能感受到一波一波袭来的暖意。 “来,我给你看点东西。”她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拽起我的手。 穿过客厅,老房子的布局很合理,感觉每一间屋子的大小都恰到好处。 里屋的门口立着一架梯子,她指了指上边:“你爬上去看看。” 按照我的记忆,那里是一个小的储物仓,屋里的一边是双扇的门,另一边则是连接外界的窗子,可以很放心地把不穿的衣服放在里面,每天正午之前阳光会恰到好处地照进去,不用担心发霉。 按照她说的,我顺着梯子爬上去,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忽然被一团很柔和的光照到。“这是?” “阳光罐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昨天米……米豆说要走了,顺便帮我整理下屋子,想把麦子的衣服放进去,我拉开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吃了一惊。” “是他想要给你惊喜吧。”她没有说话,我就慢慢地退下来,这时候米香在客厅里喊我们,是做好饭了吧。这未曾交代的浪漫,就这么成了他留给葵的最后一道阳光,这是麦子在这迷城之中留给她的宝藏吧?那么我的呢,是如庄先生说的意志的传承,还是将要与我结婚的doland? 吃过有生以来最好吃的一顿土豆炖豆角,我就带着那条骨头色的围巾同她俩告了别。米香说她再过3天就得回去正式接手米勒传媒,而葵呢,大概还想在这里守候上一段时间吧,把过去的记忆慢慢地整理完,然后再为自己谋划一个新开始。 走出大楼的阴影,天还真的是冷了下来,照这么下去,真的会下雪吧? 我忽然想起把手机落在了麦子家的茶几上了,还没有开机吧?匆匆地返回去拿。米香说葵已经去睡觉了,昨晚同妹妹说话说到天亮才去睡,不多一会又起来了,开始织那条围巾,她说就知道你会来的。 我冲她笑了笑,安静的氛围里,我都能听到卧室里葵均匀的呼吸声,这么快就睡着了,看来是累坏了,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像我一样。 取到手机,顺便就开了机,那条未读取的信息蹦到我的眼睛里。拨过去?犹豫了一下手指还是不听使唤地按了绿键,一阵空白之后响起了“嘟……嘟……”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微弱的震动声。我看了看四周,终于在沙发的抱枕拉链里面找到了一部小巧的手机,老旧的款式,看上去很眼熟,如果记忆没有出错,那么这应该是葵用过的第一个手机,高中时曾被班主任没收过一次,过了好几个月才得以要回来。 而屏幕上来电的号码,是我的。 连忙挂断,再把它塞回到原来的地方。真想我没有折回来过,如果昨晚就把这信息删掉了,如果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如果的如果就是没有结果。米香还在刷着锅,葵也睡熟着,我又想起了那个阳光罐子,只有光却发不出一点热量。 我想我得去拜访一下我的老朋友,被埋在山腰上背对着这座城市的麦子,他一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所以才设下圈套要把我引向错误的方向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我也并不确定,庄子曰就那么可靠吗?我想不到葵的动机,与之前的推测截然不同,所以我迫切地需要,迫切地需要麦子你。如果这个神秘的电话真的存在,那么从时间上来看,也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麦子就一点儿没有发觉? 我沿着公路一直向西开,把两边高大的建筑开成了低矮的平房,这城市的本来面目终于挣脱了繁华的表象,像我记忆里的一样。比如我在这 91cc." >里买过早点,而边上的一家饰品店,则是我常常拉着麦子去的。那时候想要给葵买上一件生日礼物,却怎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怕她不喜欢,也怕她拒绝,后来终于在麦子的眼光下买了一本 href='1993/im'>《小王子》,双语还有不怎么漂亮的插图,她很喜欢,可是仍然在那个夜晚拒绝了我。 他喜欢那个可以看清眼前风景的位置,尽管每次我都告诉他副驾驶的位子是最不安全的,像我这样无家一身轻的人无所谓,但是你呢,你有葵,将来还会有个可爱的女儿,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意外啊。你若是有个闪失,我陪你一起也就罢了。如果只有你停留在了你想要的年纪里,我该怎么向葵交代呢?而现在,我该要怎么办呢? 新修的路很平,是不是我的未来也能如此呢?我不敢确定,如果我没有追查,没有认识庄子曰,再如果我此时身在离麦城很远的地方,就算日夜兼程地往回赶此时也才刚刚赶到的话,如果我根本就不认识麦子,如果我从生理学的意义上不是我自己,不是夏天。 道路两边都是收获后留下的田地,一堆堆玉米杆,还有没有刨去的茬子,如果把它们堆成一个小土炉,再用麦秆作为燃料会怎样呢。我们小时候就是如此,有一次风很大,险些灭不掉我们点燃的火。他后来说,有些事情,仅仅只是需要一个开端,就汹涌地继续和发展下去,想阻止,都阻止不了,那时候左边还努力踩着向更远处蔓延的火苗,身体在烟尘中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不知道开了多久,始终没有见到米香要我转弯的岔路口,不会再在前方了,再向前,就该上通往丰都的高速路了。我掉转车头,沿着来路慢慢地向回开,渐渐地被骑着单车的孩子们超过去,我的眼睛一直看向马路的对面,却找不到那座埋着麦子的小山。 我把车停靠在路边,天空已经飘起了雪花,落在我的衣服上,也落在我四下张望的眼睛里。从这里能够看到麦城,那几座高大的建筑很显眼,并不像我们小时候,得踮起脚尖瞪大眼睛才能看到些许。 没有山,那么麦子,你在哪儿? 没有山,那么米香,你把麦子埋到了哪里? 没有山,那么葵子,你能不能把事情的所有全都告诉我? 没有山,那么夏天,你是谁,你所留给我的东西,我似乎是找到了,却又不那么确定,隐隐约约的,就像是你眼睛里面的那朵蓝。 我就是一棵成熟在夏天的麦子 盛开 盛开 还是盛开 ——《夏歌》 旧的一年将要接近末尾的时候,全国从南到北都下了雪,或大或小地,唯独落下了我所在的城——它不是麦城,我也不是麦子,如果不是外面呼呼刮着的冷风,那么或许会是夏天。关于那座城的故事,我险些信以为真。 新年的意义听说崔健年底要在工体开“新年交响音乐会”,不论是他本身,还是这将要到来的新的一年,都让我产生着无限向往,就像歌词里唱的“蓝色的天空给了我无限的理性/看起来却像是忍受/只有无限的感觉才能给我无穷的力量”。如果没有凑字数的嫌疑,那么我真的很想将全部的歌词复制上来。 按照不情愿的记忆里来讲,还未到春节,就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新的一年。夏天穿过的衣服还没洗干净收起来,时隔几日才走出房间一次,猛地发觉原来已经这样冷了;换上高领的毛衣——比任何一年都要早,然后发觉那些记忆从樟脑球的味道里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 我这么觉得,天气是不是忽然冷下来的,算起来我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甚至比我放弃了的那颇受争议的想法还要久远;如果用力想,上一次是在一个午后,闷热的天气留在皮肤和肺部的压抑感即使是现在也能记得起;我搓搓手,放在嘴边向它们吹了一口暖气,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 真的很短暂。 有关新年,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理解,那么就是所有的一切都要归零,重新开始,再按照主观的意愿解释,当然都是要越来越好。记得多年以前看过的矫情到没有味道的小说里面有这样的一句话:新年过忘川。那时候觉得忘川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地方啊,浮云无法掠,飞鸟无法渡。只是记性这东西并不仅是人的烦恼来源,乐观些的,就总为自己保留下美好的,而那些无能为力的,就让它去吧,如果有时间去为之感慨,倒不如把精力花在那些能够变好的,在这刚刚到来的新的一年里。

旅行的意义

旅行在《蓝本》中并未有多么大的篇章,相对于阴谋,旅行所能够带来的应该是更加轻快些的气氛。我把夏天安排在路上将近十个年头,如果要我在版图上标示出麦城的位置,那么我会找一个不偏南也不靠北的位置,这样他的圈就能画得更大一些,能去到我想要去而难以动身到达的地方。 这刚刚过去的一年里我似乎一直都没有停下过,虽然不是按照自主的意志去旅行,却也为着不同的事情走过了许多的地方,熟悉的,陌生的,被粉饰过的,以及空旷的。在飞机上耳鸣,或者是在火车上对着脏兮兮的车窗发呆;看过不同火车站的候车大厅,也不经意地,就真的走了那么远。 旅行一直是一个我不曾放下也不曾去实践的理想,就好像是麦子心甘情愿守在麦城一样。可是与他不同,总有一天我会背着并未装着过多东西的旅行包逆着光线行走,最好能有风,能把遮在眼前的头发吹起来,像是我的中学时代,喜欢大风天。而现在我已将它剪短,又忽然有个念头想在冬季之前把头发重新留起来,可是看起来已经来不及了。不论是怎样的决定都一定会有个结果,于是在旧年结束之前我便将它又剪了一次,没有任何防御地让阳光刺入眼,能把未来看清,把虚伪看穿,可是那些实实存在着的肮脏,也无法遮掩过去。 不该这么悲观,我不是夏天也不会作为麦子而存在,很多事情不可以肆意妄为,我也终于开始尝试着去全方位地考虑事情,大的或是小的,或是与我无关的,倒不至于像夏天一样想破了脑袋。安静的时候,比如路途之中,又比如是夜晚,就特别容易诱发思考。

音乐的意义

如果你没有过花上一个月时间去下载一张cd的话,或者是从未在深夜里出卖自己的灵魂,那么有些东西能为你打开连接真实的契机。不能准确地用语句来表达,深处秘宝的钥匙掌控在那些不易察觉的岩石背后,就像河流,有些诞生在黑夜的音符能够很具体地将它呈现出来,洗掉在白天招摇过市、过于浮华的说辞之后,静谧能带来另一种听觉上的盛宴,我是说心底的独属的空间,你为一个人打造的,期待有一天他能进入到。 干净而纯粹,容易联想到阳光,就算是伴随激流的黑腔,在这夜里也不妨静下来,很大程度上,是决定于你想要得到什么而藏书网不是他是什么。主观的判断容易蒙蔽起双眼,就好像我们过去以及将来所要做的一样,这没什么好羞涩的,每个人都是一样,容易恐惧,拥有记忆,会遗憾,也总会成为一个阴谋的始作俑者。 6月的最初穿过太行山的肚子,从这边来到那边,我会让麦子或是夏天沿我的路再走一次,具体是谁还没有想好。如果是麦子,那么我就把葵安排在他途经的某个地方,只能远远地遥望,只能在列车员报站的时候轻轻地传一条短信。 因为我的她也是如此。 接连几天的旅途容易令人疲惫,在回京的路上下起了不大的雨,雨点打在车窗上,并未下滑,而是被速度拉成了直线,很直,至少在我的视野内,如是脚下的铁轨,被巨大的重量挤压着。 麦子会去注意这些,而不是夏天,尽管他总是在路上,经历过的风雨也更多,只是我在他们俩的身上托付了全部的梦想。无论未来会是怎样,无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无论故事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他都该一味地望向太阳,像我最喜欢的那句诗一样:盛开、盛开、还是盛开。 痛仰在2010年发了ep(迷你专辑),叫做《盛开》,又把《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叨念了一遍,于是我又记起了在逃离太行山的覆盖之后所浮现的那句歌词,一千万只太阳的光辉,那种长久黑暗之后忽然出现的阳光就真的会像焰火似的在眼前炸开。我们总是在潜移默化中被很多的事情影响,于是就慢慢地成长了,我们都在时间的浪潮中旅行,而且是单程票。

成长的意义

米香会有这样的感触并不是空穴来风,尽管她并未有过怎样开心的童年,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过童年。 彼得·潘是个特例。 与他不同,我们都必须长大,必须学会更多的生存法则,而人脑的存储空间是有限的,所以必须把另外的一些删除掉,比如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对于自由的盲目追求,比如虚构出来的麦子或是夏天,比如会由于某个场景而突然浮出的语句,比如很多,比什么都多。 而成长也并不一定会如此残酷,要放弃就会有新的事物来填满你所释放出来的空间。 不可否认,文字在我有记忆以来的成长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无论是读,或者写;不过在成为一种思想或信仰之前,它不会具有多么大的力量。 像是颜料一般,在充满对于自由渴望的人的手中才能发挥出它的极致,文字如此,音符也如此,有人可以把它们塑造成紧闭牢笼的锁,也有人可以用它捏出一把钥匙,打开来,逃出去。我总认为人类的终极理想就是自由,无论是从什么样的方面用怎么样的方式去实现。或许是我还不够成熟吧,如果我能绕着麦城开上一圈,再开上一圈;或者是到更加接近蓝色的西藏去看看的话,说不定就会有新的念头。但至少,我现在是如此:能够站在原地,向后有得回味,向前也有所期待。 古人的阴阳学是最不争的哲理之一。 可乐的意义这种掺加了大量二氧化碳的饮料已经在我的身体里面流淌了很多年,红色与蓝色的logo(徽标)像极用来推演宿命的阴阳鱼。不知道为什么会叫做可乐,就像不知道它的原料里有一种物质为什么一定要叫做咖啡因一样。 如果熬夜,我会选择速溶的雀巢,更懒的一些时候就用可乐来代替,心理上的暗示足以保持我睡前的清醒,而那上升的气泡就像是夜空中的繁星,等到全部消去的时候也就天亮了,我所钟爱的饮料也会变成一瓶没有激情的糖水。 天还未亮起来,还好这是冬季,只有5点不到,没有莫名的情绪,没有倦意,也没有去浮想联翩,有一个值得思念的人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沉沉地睡着,再过不久她就该起床了吧。我们的相反,就像李雷和韩梅梅(20世纪90年代中学英语课本中的虚拟人物。——编者),就像太行山的左边与右边,就像我钟爱的可乐的logo,就像白昼与夜晚——极致的不同,却又紧密相连。

思考的意义

一个慵懒却怎么也睡不醒的季节,无来由地开始怀念需要5点半起来跑早操的日子;用了很多年才弄清楚blues(蓝调,忧郁布鲁斯)并不是“布蓝克斯”这样的发音,不需要把舌头卷多大的弯度,短促而有力就好;偶尔出门,无意看到老狼巡演的大幅海报,那个年代的声音留在过去里就好了吧;开始落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反复地感冒、发烧或是咳嗽,当然这都是些请假回家的好理由;好吧,我还不想长大,还对未来保有着恐惧和不安全感;我想要长大,迫不及待地;看来这些情绪酵得太久,又要发作了。 应该来说些什么,用钥匙打开缺口把它们一股脑儿地放出去;外面的天一直很晴很晴,我在期待它下雪的那天,尽管已经没人拉着我去打雪仗,也再不会在晚自修结束之后绕很远的路走回去,看到对面由远而近的车灯就伸出左手去挡一挡——多年之后这些熟悉的事物不断被扯碎出现在我的故事里却不再发生在我的生活中,如你所说:可乐都涨价了,我留下来的那些你们送我的罐子也该增值了,如果搬家的时候没被挤扁,或者是弄丢了的话;于是我去找了那么多不是很吵的音乐来听,比如在这样的夜晚,熬到很晚,所以不用担心躺下去会胡思乱想,可以很快地睡熟,却不是在教室里,在右手边的水杯旁。 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看从前遗漏了的电影,累了就睡觉,饿了才考虑要不要去吃饭;这冬天还能持续多久,记得从前看到过冬小麦,所幸这样的阳光能为它们提供足够的温暖;或许在某天,你能看到想象中的未来,但这也只是或许而已,谁都有无法改变的信仰,比如我,比如隔夜变成糖水的可乐,比如那些沉重的、不开心的话题,比如我的那么多的不切实际的狂想;但人总还是需要向上看的,好像是水里的气泡,破裂还是另一种升华,我们都能从中得到各自不同的收获;不仅仅是在秋季,落叶的时间被等待,一等再等,它已忍不住地想要下坠;那只是一次普通的飞行而已,就这样而已。 自由,生活,爱。

蓝本的意义

生活未完,所以结局无意义。关于麦子的死,我可以一连串说出很多种可能,包括你从中所了解到,而我从未这样刻意安排过的。就像一些用来做心理测试的立体图片,不同的人总会得到不同的结果,麦城是一座大的迷城,只有一个入口可是却存在那么多的出口,要怎样走得到,怎样的结论都与我无关,在这场阴谋里,我只是一个观察者而已。 没有多么大的理想,也很容易满足。 看到20××99lib?年的时候忽然会觉得那个时间段离我是那样地接近。 翻看几年前所拼凑的词语,遥想起许多承载于记忆深处的故事,还没来得及遗忘的,或是由一个机遇而重新记起的。 在听《三万英尺》,迪克牛仔,同样是险些被淡去的名字。 看到这样的一句话,因季节而荒芜了的田野,枯荣得不容逃遁。我想我的麦子,就像凯鲁亚克的 href='1996/im'>《在路上》结尾对于老迪安的三次递进式的呼喊,强有力的迸发,热情就在这样的轮回中一遍一遍地延伸。 已经很少买书来看,就算是偶尔买来的也无暇翻看,似乎是少了当初的那种心境,那种渴求,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而我却摆脱不掉。最后一本是村上的《1q84》,他用平淡的口吻讲述着荒诞的故事,却让我感觉他所叙述的那些事情就真切地发生在我身边,也近乎抄袭似的,这种结构与叙述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我的麦子身上。 《蓝色骨头》里真实却虚构的麦子,如果能,我并不愿意去用一个无辜人的死去设置悬念并引发剧情,只是他的死谁都无法挽救,这是一场大阴谋,充满了荒谬和梦境的错觉。我们都或多或少地为自己准备着蓝本,想要自己的生活能够按照描述的轨迹去运行,可是这种近乎理想的红黄蓝,是无论如何也调配不成所有色彩的。 像是一种情绪袭来,下沙的天早早地洗干净头发,想思考,想剖析,关于站在麦秆另一端的久远,一些事情,如若是变了选择是不是就能有另一种结局,美好的,灰色像这天空与视野的。 想起《蝴蝶效应》,没有必要去改变的现状,与其要回到某一时间某一地点,倒不如让自己来适应,破茧从而得到新生。 悬在头顶之上的两个挂坠,一个是仿真的面包,时间久了似是消散了那种奶油的甜味,不过深处所蕴含的暖,却是真实的;另一个是去年春节时候得到的金属制品,是一对,能够拼合起来。再上面是从前的日记,以及词语,远远看去黑白分明,黑色的是有字的一部分,白色的大概也不会被染黑,却会被时间所熏黄,成为落日99lib?的颜色,和沙的颜色。再有就是存放记忆的盒子,里面放着干燥剂,不必担心变了质,即使我变了很多,我的记忆力不是很好,不过离去越远的事情却记得越清楚,比如儿时满是卫星接收器的地方,夜里打手电到树林中捉知了……很多很多。 我想要南下,迫不及待。 夏天在南方度过,两个黑夜又一个白天的路程,第一次看见长江,却不怎样惊喜。麦子二十岁里的第一件伟大的事,他在一天内穿越了北京与河北的交界四次,感谢他的葵。痛仰的音乐在深夜里很有感染力,我打开一罐可乐,你要知道,一罐可乐放我面前一晚上是多么大的诱惑;记得几年前的平安夜我送给很多人很多罐可乐,并告诉他们,零点时许愿并拉开拉环,就特别容易实现;想想看,不论是生日,还是上山拜佛时的愿望都还没有着落,许是心有些大了;我想说,我现在很想你们。 如果还有什么想说的,那么请去听一听《蓝色骨头》,能够深入灵魂的声音在这时代已经不多了。最初听到这样的唱腔时并不习惯,也没有抱着怎样的心理去多听上几次,在我脑子里扎下根,也只是一个偶然而已。 看过这个故事,或许能够更好地理解这句话: 我就是一颗夏天的麦子 正好成熟在一个夏天里 因为我的骨头 也是蓝的。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