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蜡烛之谜》
第一章
佩利·梅森推开他私人办公室的门,对着戴拉,史翠特微笑。戴拉正在清理办公桌的桌角,一副秘书的关切神情表露无遗。
“早安,老板。”戴拉问候说。
梅森慎重其事地将他的帽子放在帽柜中,走到办公桌旁边,看着桌上的邮件。三堆邮件整齐地排列着,第一堆上头有张便笺写着:“应该阅读——不必回覆。”第二堆标示着“必须阅读,但不必你的口授即可回覆。”第三堆包括了大约六封信,上面标示“必须由你个人阅读并回覆。”
戴拉走进毗邻梅森办公室的秘书办公室,她把抹布放在书桌的一个抽屉里,然后回到梅森的办公室,将她的速记簿摊在自己的膝盖上,手里拿着铅笔,等候记下梅森所要交代的话。
梅森开始翻阅那堆需要他特别注意的信件。他浏览了第一封,停下来望着窗外,望着南加州晴朗的天空,突然说道:“戴拉,今天是星期五吧!”
戴拉点点头,准备好铅笔。
梅森问道:“他们为什么老是要在星期五处决凶杀犯呢?”
“可能是因为一般人都认为,在星期五开始一段旅程是不祥的。”戴拉说。
“的确是。这是个野蛮的风俗,我们应该给凶犯一个机会,让他们以一个干净的石板为起点,开始步向另一个世界。”梅森说。
“其他人也可能在星期五去世啊!就像他们在别的日子里过世一样。为什么凶杀犯就比较特别呢?”戴拉表示自己的看法。
梅森将目光从窗户上转移到戴拉的脸上。“戴拉,你很容易变成一个现实主义者。你是否想过:我们可能会墨守成规哦。”
“在这间办公室里会变得墨守成规,是我最不可能想到的事。”戴拉感性地说。
梅森指着位于另一边,通往法律图书室和接待室的那一排办公室。“戴拉,在那几扇门背后就是一连串例行活动的声音。葛蒂在交换机座前接电话,记下所有进来的客户的姓名、地址和职业;在接待室里的一个办公室中,杰克森正坐在那边孜孜不倦地工作。想一想杰克森的情形:他是一个十分热衷法律知识的人,他的人生已经被传统的法律条文规范、约束着,以致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去接受任何新的事物。他……”
此时,从法律图书室那头传来了指关节敲门的声音。
梅森对戴拉说:“这将是证实我的话的第一项证物——杰克森本人。请进!”
杰克森推开门。在学者那种严肃气质的沉重压力下,他削瘦的外形似乎有点弯曲;他的脸庞瘦长、突出,显露着严峻的专注;鼻子长长的,坚定的嘴唇薄薄的,嘴角已经明显地往下垂;深邃的皱纹从鼻孔蚀刻而下;但是他的额头没有皱纹,只是散发着全然平静的气息。杰克森深信每件事情都必须依法办理,而他也确实知道法律为何物,这使得他拥有一种全能般的沉着与稳重。
杰克森一向都只关切自己的法律问题,他似乎连道声“早安”的闲工夫都没有,一进来就说:“我有一个相当令人困惑的个案,我实在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处理下去。一部属于史金纳希尔·卡拉库公司的大卡车运送了一批卡拉库绵羊,在途中突然紧急煞车,司机没有打出任何讯号;一部由亚瑟·毕克勒——就是请我们代理他的那个客户——所驾驶的车子撞到卡车的尾部,而受到非常严重的损害。”
“有没有人跟他一起在车内呢?”
“有!他太太莎拉·毕克勒。”
梅森微笑着说:“我听说,那名卡车司机说他的确打了讯号,表示自己正要把车子停下来,而且从照后镜里看到那辆汽车快速接近;他说他发现汽车里的男人当时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根本没有注视着前方;他按了三次喇叭,紧张地挥动着手,然后闪烁卡车车尾的灯光,设法在减低车速的同时引起汽车驾驶的注意。”
杰克森没有丝毫笑意,他锐利的目光透过眼镜查阅着他所做的笔记。“不!卡车司机坚持说他发出讯号,也从照后镜中看到那部汽车快速地接近他,可是汽车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迹象,反而撞进卡车的尾部。他并没有说自己曾注意到轿车司机没在看着前方的道路。”
梅森看了戴拉一眼,说:“可能是个经验不足的卡车司机吧?”
杰克森继续说道:“接着一个很奇特的情况发生了,亚瑟·毕克勒从轿车里爬出来,卡车司机也走出驾驶座,两人彼此批评、互相指责一番,然后亚瑟·毕克勒就从口袋中取出一枝铅笔,记下卡车车身上所张贴的一个标示名称‘史金纳希尔·卡拉库公司’。关于这一点,没有人提出异议。”
“他们为什么要提出异议呢?”梅森问。
杰克森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然后说:“这就是令人奇怪的地方啊。接着毕克勒先生就走到卡车后面,抄下车子的车牌号码。他一写完,卡车司机就伸手抢走毕克勒的铅笔和笔记簿,放进自己的口袋,嘴里一边念着‘真是的!’然后爬上他的卡车扬长而去。”
“有任何身体上的伤害吗?”梅森问。
“毕克勒太太坚持自己受到了精神上的惊吓。”
“电话簿里有没有任何有关史金纳希尔·卡拉库公司的资料?”
“没有。他们甚至没申请任何正式的公司名称,也没有一个通称。”
“好,”梅森说。“通知保罗·德瑞克。只有几个地方在卖卡拉库畜养的商品,德瑞克可以和那些地方联络一下,看看他们最近是否卖出了一些绵羊,在史金纳希尔区一带运送;或者他们是否对卡拉库公司有任何了解。这件工作应该不难办到才对。”
“在这个个案中,我们面对了普通意外案件所具有的一切不确定因素。”杰克森指出。“我们的客户可能得不到补救,而且还有所谓‘造成意外之疏忽’的问题存在,我有点怀疑……”
“不要让你自己陷入疑惑的迷雾中,”梅森打断他的话。“一个充满怀疑的律师对他本人或客户而言都是一文不值的,如果你认为我们有任何机会的话,就好好把握。”
“很好,既然现在有预支调查费用的问题,我想在使用这项经费之前,应该先得到你的许可。”
“我同意,你尽管用吧。”
杰克森关上门,梅森以闪烁的目光望着戴拉。“你必须承认——杰克森的确是保守了些。”
戴拉佯装正经八百地说:“所有的律师不都是这样吗?”
梅森的眉毛往上提,戴拉急忙补充说:“性情冲动的律师可能会变成一个危险人物。”
梅森说:“麻烦的是——凡事小心翼翼的律师往往都墨守成规,一成不变。就拿杰克森来说吧,他的心已被严肃的答辩所占领;他不喜欢即席的表现,他已抛弃了所有的直觉反应和灵感,也从来不相信自己的观念。除非他能够找到一个‘四平八稳’的确切个案,否则他根本就不敢真正地去思考。当他结婚的时候,他娶了一个寡妇,无疑的,他不会对一名女子采取任何浪漫的行动,除非他证明了先前的浪漫行为已经成立,有先例可做为明确的依据,而且……”
电话响了,梅森对戴拉点一下头,她立刻接了电话,转向梅森说:“葛蒂问你是否要接一通‘史帝克南、柯罗与罗斯公司’的史帝克南先生打来的电话,那个人坚持要和你本人说话。”
梅森接过听筒,同时对戴拉说:“叫葛蒂接过来——喂?”
“嗨,梅森。我是史帝克南、柯罗与罗斯公司的C·V·史帝克南。”
“你好,史帝克南先生。”
“你是不是代理一名叫毕克勒——亚瑟·毕克勒——的客户?一件车祸的案子?”
“是的。”
史帝克南问道:“如果和解的话,你的客户有什么要求?”
“你们愿意付多少?”
史帝克南的声音颇为谨慎。“我的客户可能要付到三百元那么多,希望就此摆脱所有有关单位的搅扰。”
“你现在是代表史金纳希尔·卡拉库公司吗?”
“是的。”
“我再回电话给你。”
“尽快打给我,”史帝克南说。“我的客户急着要解决这件事。”
梅森挂上电话,对戴拉微笑,说:“戴拉,看来事情有好转的迹象了,叫杰克森进来。”
几分钟之后,戴拉和杰克森一起回来。
“毕克勒夫妇还在你的办公室吗?”梅森问。
“是的。”
“他们要索赔多少来摆平这件事呢?”
“我还没有和他们讨论这一点,但是毕克勒先藏书网生认为他的车子损坏的程度至少有两百五十元之多。”
“事实上损坏的情形如何?”
“这个嘛……”杰克森疑惑似地说:“如果能够把零件凑齐,损坏可能就不会那么大了。但是,当然——嗯,无论如何,他所要的就是两百五十元。”
“毕克勒太太呢?关于她精神上所受的惊吓,她希望得到多少赔偿呢?”
“她提到的数字大约是五百元。”
“他们一共要七百五十元才和解吗?”
“哦,是的。其实我想五百元就能息事宁人了。”
“去和他们谈谈,”梅森说。“看五百元可不可以。”
杰克森离开不到两分钟就回来了。“以现金五百元和解的条件,可以接受。”他说。梅森的眼睛又闪烁着光芒,他拿起电话,对葛蒂说:“帮我接一下史帝克南、柯罗与罗斯公司的C·V·史帝克南。”
过了一会儿,梅森对电话中的史帝克南说:“我发现实际的情况比我先前所想像的还要严重,不只是毕氏夫妇的车子受损,毕克勒太太也受到严重的精神伤害,而且……”
“要赔偿多少?”史帝克南打断梅森的话。
“而且,”梅森继续说。“我客户的权益似乎已受到你们专横的漠视……”
“到底要多少钱?”
“两千五百元。”
“什么!”史帝克南大叫。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梅森说。“下次当我在述说客户的冤情时,请不要打断我的话。”
“太荒唐了,简直是坑人嘛!太不合情理了。”
“好吧,”梅森说。“随便你。”然后很快地挂了电话。
杰克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说:“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梅森把手表放在书桌上,说:“给他五分钟,让他有机会和他的客户联络,然后再向我提出一个相对数字。”
“可是,这些律师是如何知道我们正在处理这个案子呢?”
“大概他们已经设法和毕克勒夫妇联络上,发现他们在一个律师的办公室里,或者是向邻居打听出来的……我怎么会知道呢?杰克森,目前重要的是,他们正急着要解决这件事情。”
梅森注视着手表上的分针,电话铃声随即响起。
“两分十秒。”梅森欣喜地说,并拿起电话。
“梅森先生,”史帝克南粗犷沙哑的声音带着焦虑。“我已经和我的客户联络过,他们觉得你客户的要求太不合理了。”
“好吧,”梅森轻松地说。“那我们就对簿公堂,看陪审团对此事有何观感。我们……”
史帝克南连忙打岔。“但是,我的客户准备拿出一千两百五十元来解决这件事啊!”
“不成。”梅森毅然说道。
“听我说,”史帝克南以祈求似的口吻说。“为了解决这件事情,我愿意负责叫他们再多加两百五十元,这样一共就是一千五百元了。”
梅森说:“毕克勒太太坚称自己受到严重的精神伤害。”
“哦!我相信那可不是一点小钱就能够医好的。”史帝克南语带讽刺。
“你这么说,就对我的客户太不公平了,”梅森责备说。“史帝克南,我打算这么做——告诉你的客户:如果在下一个钟头内他们愿意付两千元的话,我们就答应签个和解协议书。你多久之后能给我消息呢?”
“只要一会儿,”史帝克南。“请先别挂断。”
梅森听到微弱的谈话声,然后史帝克南又回来通话。“好!梅森先生,半小时之内,我们会派一个人带保付支票到你的办公室去,请让你的客户在那里等候,好吗?我们将会请他们在一名公证人面前签一份完整的协议书。”
梅森挂上电话,同时对杰克森微笑。“我的良心应该会困扰我,但是事实上却没有。”杰克森的额头起了皱纹,他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只要五百块我就跟他们和解了。在那两分十秒内,我好像熬了一百年一样。”
梅森说:“杰克森,慢点走。我最近好像听说了些有关史金纳希尔的事,我们事务所里不是有桩与该地区之产业问题相关的案件吗?”
杰克森先是摇摇头,然后又恍然大悟似地说:“等一下,有个金蒙案。”
“金蒙案到底是什么案子?”梅森问。
“你还记得收到一封爱德莱·金蒙寄来的信吗?后来你交给我,我和她联络,劝她继续诉讼,但是她认为自己已没有钱再打官司,所以我想这个案子实际上已经被删除掉了。”
“再多告诉我一点有关这个案子的事吧!”梅森说。
杰克森有点夸张地清清喉咙,这是他在针对法律问题大放厥词时惯有的初步动作。“爱德莱·金蒙对于位在史金纳希尔地区的一片土地,本来持有官方记载的拥有权,那片土地有八十英亩之大。后来她和一名叫做法兰克·帕勒摩的牧人签了一纸转售的合约,合约中议定的价钱大约是五百元;其实,除了几英亩适合羊群吃草外,这片土地并没有什么价值。但帕勒摩没有付给她一毛钱,却坚称自己已拥有该土地,因为金蒙太太在财务上有了某种困难;他已占有那块土地若干年了,有关单位也评定土地是他的,他也缴付了税金。因此,他声称自己藉着所有权的移转,已经理当拥有那块土地;显然的他就是那种聪明、狡猾又贪婪的人,随时都在找机会占便宜。”
“爱德莱·金蒙不想采取什么行动吗?”梅森问。
“是的,她发生了一个意外——断了一条腿。我知道她目前正待在旧金山一家医院的病房里,她已六十五岁了,又没有任何基金;在这种情况下,她觉得自己实在打不起官司,连预付初步的经费都很困难。”
梅森说:“坐下,杰克森。让我们来想一想。”
杰克森在办公桌前面坐下来。
梅森问道:“你想,这家史金纳希尔·卡拉库羊毛公司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以他们所希望的方式来进行和解呢?”
“无疑的,一定是在他们听到该名卡车司机蛮横地抢走亚瑟·毕克勒的笔记簿和铅笔后,就不敢上法庭去了。”
梅森摇摇头,然后说:“当时发生了一件车祸的意外,警方势必已做了一份报告,然而直到今天早上十点之后,才有这个消息传出。杰克森,请特别注意这一点:是在十点以后哦。”
“这与该意外事件有何关系?”杰克森问。
梅森说:“那就是我们要思考的地方。‘十点’这个时间有什么重要性呢?”
“那是银行开门的时间吧?”戴拉暗示说。
“也是高级主管上班的时间,”梅森补充说。“因此,假设这份意外事件的报告是先交给一名下属,这个下属再于今天早上十点把报告放在一名高级主管的桌上。这名主管设法与毕克勒联络,派了一个调解者到他家里去,结果发现毕克勒已经去见一名律师了,或许有个邻居告诉他那个律师的名字。于是,这名主管——不论他到底是谁——就打电话给他的律师们,请他们不管花多少钱,都要让这个案子和解。为什么呢?”
杰克森摇摇头,说:“我不懂。”
梅森说:“我想我懂。戴拉,去德瑞克侦探社找保罗·德瑞克,告诉他赶快调查一下史金纳希尔·卡拉库公司,和卡拉库绵羊的饲养者取得连系,并且查出货是卖给谁的。请他尽可能调查每一件与卡拉库公司有关的事情。尤其是当他们将那份协议书送来给毕克勒签时,看我们能否拿回毕克勒的笔记簿。然后,想办法取得运送羊群的那部卡车的车牌号码,我想你将会发现:那部卡车的车牌号码就是整个状况中的主要关键。”
杰克森似乎有点迷惑,他说:“我必须承认,我无法了解你的推理过程,梅森先生。”
“你不必尝试去了解,”梅森嘴角露出微笑说。“我甚至不确定我刚才所说的,就是你所谓的推理过程,我只是道出自己的直觉罢了。打电话给爱德莱·金蒙,告诉她目前不要做任何和解或签任何文件,如果有任何疑问,就请她直接来找我们,并且跟她说:我们要将她从现在所住的病房转移到一个有特别护士照顾的私人房间去。对了,明天早上再延请一位旧金山最好的骨科专家。”
杰克森的眼睛充满迷惑与讶异,他问:“那谁要付账呢?”
“我们。”梅森说。
第二章
隔天早上,保罗·德瑞克瘦长的身躯轻松地进了梅森的办公室,坐在塞得鼓鼓的皮革垫大椅上,那是他最喜欢坐的位置。他对着梅森微笑。“佩利,为什么突然对卡拉库羊毛感兴趣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打算要买一件羊毛外套吧。保罗,你查出了些什么?”
德瑞克说:“那家卡拉库羊毛公司就像是魔术师帽子里的兔子一般——似有若无,捉摸不定。而且它已在史金纳希尔一带买了很多地产。”
“做什么用?”
“饲养卡拉库绵羊。”
“为何挑选史金纳希尔这个地区呢?”梅森问。
“几个口齿伶俐、油腔滑调的不动产经纪人表示,那个地方刚好有足够的阳光,刚好有适当的降雨量,土壤里的矿物质成分也有高度的利用价值。”
“这些油嘴滑舌的销售员后台的老板是谁?”梅森问。
“一个叫做佛瑞得·弥儿菲的家伙似乎是主要的角色,他住在西拿利恩大街二二九一号——那是一栋公寓房子。他已婚,太太是黛芬妮·弥儿菲,他们都来自内华达州的拉斯维加斯一带。”
“还有其他的推销员吗?”梅森问。
“一个叫哈利·凡奈斯的人,现年三十五岁,身材瘦长、细腰、皮肤白皙、眼珠黝黑,相当无礼傲慢,同样是来自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现住在柯尼饭店六一八号房。到目前为止,我的人都还找不到他。”
“那弥儿菲呢?”
“我们还没有直接与他接触,只有一些侧面的了解:这个人大约四十五岁,好像颇自负,肚子大大的,金发,蓝色的大眼睛似乎有点凸出,使他看起来似乎有坦白、诚恳的个性。他们在史金纳希尔一带到处观察、浏览,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他们是想收购,还是租用?”
“收购和订契约。”
“保罗,你为什么说该公司就像魔术师帽子里的兔子呢?”
“因为你无法嗅出背后那个神秘人物到底是谁,那是个没有人看过,也没有人认识的人。”
“你怎么知道?”
“是从各种细微的小事情上观察出来的。”
梅森说:“那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要找到他大概很困难,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弥儿菲谈了一笔急需大量现金的生意,他和对方到贝克斯非的一家银行去。弥儿菲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空白支票,填了他所要的金额再塞入窗口。他们两人之间有了一点争吵,生意一时谈不拢,此时出纳员到经理办公室和他密谈,那段时间差不多足以接一通电话到洛杉矶去了。弥儿菲在支票上签的名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垂直字体,等着取钱的那个人无法看清楚他的名字是什么,但他说那个姓氏是柏班克,这个姓氏对你而言有什么意义吗?”
“一点也没有,”梅森说。“不过柏班克很可能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佩利,你到底想跟他做什么样的接触呢?”
“说得明确一点,我要以大约十万元的价钱卖他八十英亩的牧羊地。”
“为什么要这么做?”德瑞克问。
“保罗,当你在调查这件事情的时候,你有没有‘嗅’到什么异味呢?”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梅森嗅一嗅空气,然后说:“我可以闻得出来。”
“闻到什么?”
“石油。”
德瑞克吹起口哨。
梅森问:“他们目前为这块地支付了些什么费用?”
“反正比他们应该付的少了许多。佩利,现在是星期六中午,这件事情我也只调查了二十四个小时多而已;即使我将所有能够调派的人员都投入调查的工作,我也轻松不了,因为我已经累得必须立刻设法恢复精神和体力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实在不能……”
“我知道,”梅森以同情的口吻说。“我自己好像也正在和时间竞赛一般。一旦让他们对该笔土地做了完善的弥补工作,他们就不会再这么低声下气、委屈求全了。当他们在进行弥补时,任何能够走进去并预言出结果的人就可以写他自己的传票了;我要写我自己的传票——代表一个名叫爱德莱·金蒙的女人,她现在正躺在旧金山的一家医院里,断了一条腿,又觉得自己已孑然一身,身无分文。”
“这个嘛,”德瑞克说。“你可以找弥儿菲或凡奈斯……”
“我不要找他们,”梅森说。“我要找那个躲在整件事幕后的人,就是这个神秘人物在昨天早上十点进入办公室,发现一个叫毕克勒的人抄下了他的一部卡车的车牌号码,为此他心急如焚地打电话给他的律师,叫他不计任何代价尽快与毕克勒和解。我99lib?就是要和这个神秘人物谈判。”
“你不能够从卡车的车牌号码上得到任何线索吗?”德瑞克问。
梅森笑着说:“不太可能。他们可以把笔记簿和铅笔归还给毕克勒没错,但那是一本活页笔记,其中一页不见了,所以我们无法证明什么。这只是诸多疑点中的一项罢了……好了,他们的动作非常快,我自藏书网己也必须快点行动才行。”
德瑞克说:“嗯!这就是目前我所知道的,佩利。我的人还在继续调查这件事,但是现99lib.t>在我们所能掌握的唯一指标,就只有弥儿菲和凡奈斯而已,而我们却根本无法找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梅森看看手表,然后用手指头敲着办公桌的桌角,问道:“他们现在在付牧羊地的钱吗?”
“就现有的纪录来看,那正是他们目前在付的款项,”德瑞克说。“但是那些藏起来的狡猾家伙显然已拿到了一笔十分可观的现金,只是从所有蒐集到的资料中都无法看出端倪,你也无法证明,只能猜测而已。不要紧,佩利,给我一段时间,星期一下午我就会给你全盘的调查结果,然后……”
“星期一下午可能就太迟了,”梅森说。“我现在就要去见黛芬妮·弥儿菲,你的手下有没有查出什么关于她的事情呢?”
“没什么斩获,”德瑞克说。“只知道她是佛瑞得·弥儿菲的太太,住在西拿利恩大街的那栋公寓房子里。”
梅森对戴拉点点头,然后说:“先等个半小时,这一趟可能会扑空,但无论如何总是个机会。”
第三章
西拿利恩大街上的那栋房子是比较高级的公寓,很明显的,设计者似乎刻意营造出一种独特的庄严气氛。但服务台后的那个人好像极力想要让梅森明白一个事实:由于劳工短缺的缘故,电话总机的服务已经中断了。
“佛瑞得·弥儿菲先生,”那个人重复了一下梅森所说的姓名,接着又问:“请问贵姓大名?”
“梅森。”
“你和他有约吗?梅森先生。”
“没有。”
“请等一下,我们在保持电话总机畅通上,有不少困难,因此必须尽可能随时注意,烦请稍候一会儿。”
他走到总机前面的秘书座椅旁,接了一条线路,然后对着一个封闭式的对讲机说话,因此梅森无法听到他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回头对梅森说:“弥儿菲先生不在,他要到傍晚之后才会回来。”
“那弥儿菲太太在吗?”梅森不经意地问。
那人再次回头讲电话,说了几句后又转身对梅森说:“梅森先生,她没有约你吧。”
梅森说:“告诉她我曾经打过电话,要和她讨论有关卡拉库绵羊的生意。”
接线生似乎感到有点迷惑,不过还是把这个讯息传达过去。“她要见你,在十四号B的公寓里,你可以直接上去。”
一名穿着蓝色制服,制服上有金色穗带的黑人在操作一部电梯。从他那不甚熟稔的动作看来,显然还是一个生手。
电梯停在离地板约三英寸的地方,然后那名黑人男孩想要修正一下自己所犯的错误,却又超出了大约五英寸,再下降的时候,情形已经比刚开始时还要糟了;那男孩笑了笑,再将电梯提升一些,到适当的高度时才打开门。
“小心你的步伐。”他警告说。
梅森走出电梯,在通道上找到十四号B,按了门铃。几秒钟后,一名三十几岁的女人来开门;她外貌整洁,脸上散发出对生活的深刻体认,但是双眼周围却有奇特的肿胀现象。“有何贵干?”她站在门口问。“你要问我有关卡拉库羊毛的事吗?”
“对。”
“你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我先生现在不在家。”
梅森再看一下走道。弥儿菲太太说:“我跟你一起到休息室去谈吧。”然后又犹豫一下,显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使她又改变主意。“嗯,你还是进来好了。”
梅森跟她进入一间装潢得很体面的公寓房子,忽然间,她转过身来,南边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梅森这才看出她眼眶浮肿的原因:她不久前哭过。眼皮和眼袋红肿的样子使梅森确定了这一点,那不是为了某种琐碎的烦恼哭的,而是另有其他特殊的隐情。
她似乎立刻察觉到梅森的推论判断,于是就背靠着窗户坐下来。她指着一张面向她的椅子对梅森说:“请坐。”
梅森面向日光而坐,他从口袋里取出一盒名片,然后说:“我是一名律师。”
她接过梅森递给她的名片。“哦,我听说过你,我本来以为你是专门处理谋杀案件的。”
“各种诉讼案件都有,”梅森告诉她。“我的事务所是接一般性的综合案件。”
“我冒昧的请问你:为什么会对卡拉库绵羊感兴趣呢?”
梅森说:“我有一个客户急需用钱。”
她微笑着说:“不是所有的客户都想要钱吗?”
“大多数的人的确是这样,但是这个人真的是非常需要,我要为她争取到。”
“你这个人还真好心,但是这与我丈夫有何关系呢?”
“这与他的卡拉库绵羊生意有关。”
“你能讲得更明确一点吗?”
“我客户的名字叫金蒙,爱德莱·金蒙。”
“恐怕我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我对我先生生意上的细节都不清楚。”
“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见他。”
“抱歉,梅森先生,他恐怕要到星期一才有空。”
“你能告诉我如何才能与他取得连系吗?”
“不,恐怕办不到。”
“你本人能否和他联络上呢?——就是现在。”
她想了一下,然后说:“我无法现在就联络上。”
梅森说:“请你联络上的时候告诉他:我有一个很敏锐的鼻子,最近我一直在史金纳希尔地区到处嗅,而我所嗅到的东西味道并不像是卡拉库羊毛。你能记得我所说的话吗?”
“这个嘛……我想可以。好奇怪的讯息,梅森先生!”
“也请告诉他:如果必要的话,我可以让我的客户和她的邻居谈一谈,但她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因为那对你先生而言是不利的。请记得跟他说,我客户的名字是爱德莱·金蒙。”
她微笑着说:“我会告诉他。”
梅森说:“让他了解我现在的立场,并且尽快把我的话传达给他,这一点相当重要。”
“好的,没问题。”
“你会设法让他确实收到我的口信吧?”
“梅森先生,你该不会藉着观察我脸部的表情来利用我、占我便宜吧?我一方面要表现出礼貌,一方面又要摆出一副所谓的扑克脸,实在既尴尬又矛盾。”
她对梅森微笑,梅森认为此时她已忘了自己脸上显露出哭泣过的痕迹。
梅森鞠了一个躬,说道:“弥儿菲太太,我当然不会要你出卖丈夫或透露他生意上的机密。”梅森向她保证,又说:“但是我真的要郑重提醒你:一定要尽速将我的口信传达给你丈夫。”
她突然说道:“梅森先生,我想要信任你,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我……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她欲言又止,似乎在振作自己一般,吸了一大口气。
话还没说出口,电话铃就响了起来,她有点懊恼似地看着电话。
很明显的,她似乎感到左右为难,不知所措。梅森忍不住问道:“或许那是你丈夫打来的。”
她咬着下唇,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挪动着;此时,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梅森沉默地坐着等候,静观弥儿菲太太的下一个动作。
她的犹豫不决变得更为明显了,她内心似乎在挣扎着:要在梅森的面前接一通显然是不受欢迎的电话;或是勉强自己,不在梅森面前接那通电话。何者比较使人不安呢?
这时,她突然对梅森说:“抱歉!”然后拿起听筒。现在她的脸转了过去,因此光线99lib?照在她的侧面,她的脸好像一副雕刻过的面具一般。
“喂?”她用谨慎柔和的声音问,似乎深怕任何音调上的变化都会在无意中暴露自己的心思。
梅森注视着她的脸,发现她的表情变得迷惑、困扰。
“哦,不!我不认识一个叫崔格先生的人……崔格组长?不,我不晓得……好的,我知道了……请告诉他,我丈夫大概今天晚上才会回来……他真的这样吗?我不能……他……?哦!”
她把听筒挂回去,生气似地对梅森说:“那个人真是大胆!他正要动身前来,我不会帮他开门的。”
“等一下,”梅森快速地说。“你知道崔格组长是谁吗?”
“我想他是个寂寞孤单的军人……”
梅森说:“崔格组长不是军人,他是一名警方的组长——副警官,从警察总局来的,与凶杀组有关。我不知道你之前为什么哭,弥儿菲太太;但是崔格组长不是办小案子的,如果你跟某件凶杀案有牵连的话,你最好开始思考——而且要快一点!”
她转向梅森。梅森看到她眼中有茫然失措的神情。
梅森注视着她。“你知道谁被谋杀了吗?”
“天啊!没有吧?除非是我的……”
“继续说啊。”当她说到一半又停下来的时候,梅森催她再说下去。
“不,不,没有人被杀。”
“你刚才说到‘我的……’,然后就停下来了,”梅森提醒她。“那个所有格语露玄机,你是不是要说‘我的丈夫’呢?”
“天啊!不是的。你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呢?你想要做什么——套我的话吗?”
“那你为什么哭?”梅森问。
“谁说我哭过了?”
“好,我们没有闲工夫讨论这些事情。对了,你丈夫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而崔格又发现我在这里的话,你就很容易牵扯不清了,你将永远无法向他说明:我没有在你的邀请下来拜访你。有后门可以出去吗?”
“没有。”
“你家里有洋葱吗?”
她的眼睛张得很大,似乎感到相当迷惑。“洋葱?洋葱和这有何关系呢?”
梅森说:“我要躲到餐具室里面,别告诉崔格我在此,也不要让他知道你认识我。放一些洋葱在流理台上,围上围裙;他按门铃的时候,请你手里握把菜刀去应门,顺便告诉他,你刚好在削洋葱——这样你就可以替自己省去一些麻烦了。那是一位我熟识的朋友免费教我的小技巧,你……”
门铃大声地响起来。
梅森拿起帽子,手揽着弥儿菲太太的腰,催促她到厨房里去。“围裙在哪里?”
“挂在那边。”
梅森将围裙的环状部分套在她头上,然后在她的腰际匆忙地打了一个结。
“拿一些洋葱来,这是解释你那对红肿眼睛唯一的方法。”
她打开一个食物箱,梅森把洋葱倒在流理台上。
门铃又响了一下——声音又长又尖锐。
梅森拉开一个抽屉,找到厨房里使用的刀子,取出一把,将一颗洋葱切成两半,抓住弥儿菲太太的右手,再把洋葱涂在她手上,并说道:“好,去开门。小心说话,记得告诉他,你正在切洋葱,尤其不要让他知道我来过这儿。祝你好运!”
梅森拍拍她的肩膀,轻轻把她推往门口的方向去;此时,崔格组长又按了第三次铃。
梅森小心翼翼地走过厨房,打开餐具室,找到一张凳子,尽可能使自己能够舒适地坐下来。
他听到前门开了,听见几句开场白的对话,然后门随即关上;接着,说话声变大了些,说话速度也加快了点。梅森无法辨认出他们说话的内容,但是他听得出崔格组长隆隆作响的嗓音,以及弥儿菲太大回答时高亢的音调。
突然,梅森听到弥儿菲太太发出半压抑的叫声,接着是一阵寂静——最后崔格组长持续而模糊的说话声划破了那段寂静。
后来,对话的声音降低了;最后,两人终于一起停止说话。
梅森不耐烦地看一下手表,再稍微打开餐具室的门,从门缝侧耳倾听。
梅森听到有人在屋子里走动的声音,一扇门开了又关上,然后又再次听到崔格的说话声,他在问一个有关鞋子的问题。
梅森轻轻地关上餐具室的门,回到他原来坐的那张凳子上,眼睛浏览着架上的食物,最后被一盒苏打饼干吸引住了。
梅森掀开封口,伸手进去拿,两脚的后跟交叉放在凳子下方的横梁上,开始嚼起苏打饼干来。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一罐花生奶油,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将金黄色的奶油酱涂在饼干上,此时餐具室的门被用力拉开了。
梅森把手中的苏打饼干涂满了花生奶油后,才从容地抬头看。
崔格组长说:“梅森,没关系。你现在可以出来了。”
“谢谢你,”梅森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需要一杯牛奶。”
“在冰箱里,”弥儿菲太太说。“我帮你拿。”她的声音像糖浆一样滑润。
崔格对梅森打量了一下,又突然放声大笑,他问:“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啊?”
梅森说:“组长,我只是想要让你方便些、好过些。”
“让我方便、好过些?”崔格惊奇似地说。
“是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梅森说:“我来拜访弥儿菲太太,讨论一件与生意有关的事。我不知道你为何来此,但是我想,如果你发现我在这里的话,她的处境就很尴尬了,而且你也会有错误的线索——这将不利于你的调查工作。因此,我决定在你离开之前先回避一下。”
弥儿菲太太说:“梅藏书网 森先生,牛奶在这里。”
梅森把那瓶牛奶拿到流理台上,弥儿菲太太给他一个玻璃杯。梅森倒了一杯牛奶,顺着杯缘望过去,对着崔格组长微笑。
梅森的嘴巴装满了饼干,他设法把话说得清楚些,好让对方听得懂。“组长,这一次受害者是谁?”
“你怎么会认为有人受害呢?”
“这不是你专业上的拜访吗?”
“我们先来谈谈你的拜访吧!”
梅森笑着说:“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只是顺道来吃顿午饭罢了。”
崔格有点生气似地说:“梅森,你这样子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的。”
“我可是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弥儿菲太太,你的花生奶油很棒,容许我称赞你一下。”
“谢谢你。”
崔格说:“好了,聪明的家伙。弥儿菲太太的丈夫被谋杀了。”
“那太糟了。”梅森喃喃低语,嘴里还有不少饼干。
“我想你对此还是一无所知吧!”崔格说。
“只知道你刚才告诉我的。”
崔格看着流理台上的洋葱,然后问弥儿菲太太:“这些是你刚才正在削的洋葱吗?”
“是的。”
“削好的洋葱放在哪里?”
“你按门铃的时候,我……我才刚要开始削啊。”
崔格说:“哼!”显然是怀疑她说的话。一会儿之后,他又以疑惑的眼神看了梅森一眼。
“她丈夫在哪里被谋害了?”梅森以会话式的口吻问道,然后又喝了两、三口牛奶。
崔格回答:“梅森,是在洛杉矶市区的边界内。”
“是谁干的?”梅森问。
“我们还不知道。”
“听起来很有趣。”梅森评论道。
崔格一言不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梅森突然问。
“是我告诉他的。”弥儿菲太太说。
“为什么?”梅森问。同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崔格说:“梅森,你让我也感到饥饿了。”
“别客气,自己倒吧!”梅森诚恳地对他说。“这是警察的特权之一,你知道的。弥儿菲太太,你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在我发觉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我想最好还是告诉他。我不愿意被误解。”
“当然不会。”梅森说。他在厨房流理台的水龙头下洗手,然后从壁上的滚筒撕下一张纸巾。
“我向崔格组长解释说:你来找我是为了另一件事,就是某件和我丈夫的生意有关的事;以及当你听到崔格在此地时,你认为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你也在我家里。”
崔格微笑着说:“弥儿菲太太,你不必教他;他知道全部的‘台词’,甚至包括你的。”
梅森悲哀无奈地摇摇头。“弥儿菲太太,你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不信任我。好了,我要走了。对你丈夫的事,我感到很遗憾;我想崔格组长也没有给你详述什么细节吧?”
她说:“哦,有的。他把所有细节都告诉我了,看来似乎是……”
“不要说了!”崔格突然打断她的话。“不要把我告诉你的事情再传给别人。”
她保持沉默。
崔格走到流理台旁边,看着里面的洋葱,他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
梅森说:“好吧,我要走了。弥儿菲太太,我很同情你的遭遇,竭诚致上我的遗憾。”
“谢谢你。”她转向崔格组长说。“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我已将整个状况老老实实地告诉你了。”
崔格的目光仍然盯着流理台里面的洋葱,他说道:“我很高兴你这么做,对警方坦承总是划得来,绝不会让你自己吃亏的。”
她现在说话的速度变快了些,显然已完全信任崔格了。她解释说:“不应该让你发现他在这里——这是梅森先生本人的意思。至于我,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此地。我听到有关佛瑞得的事,感到非常震惊;但是,我觉得我应该老实地告诉你……”
梅森说:“这就是我进来的地方。”
崔格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你的意思该是:这就是你出去的地方吧?”
梅森在门口转过身来,微笑着说:“组长,对我来说不都是一样吗?”
第四章
在街角的药房里有一部电话。梅森投了一枚硬币,然后接了他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他使用的是未登记的私人号码,直接接通他办公桌上的电话。
铃响后数秒钟,戴拉去接了电话。
“嗨,”梅森欣喜地说。“吃过午饭了吗?”
“当然还没有。你叫我在这里等候的。”
“我已经吃了午餐。”
“嗯,很好。”
“我们又有一桩谋杀案了。”
“又一桩了?”
“是的。”
“被害人是谁?”
“佛瑞得·弥儿菲。”
“老板!”她惊讶似地说。“是怎么发生的?”
“我不知道。”
“我们的客户是谁?”
梅森笑着说:“我们还没有任何客户。戴拉,别这么古板了,难道我不能接办一个没有委托客户的谋杀案件吗?”
“没有任何报酬哦。”
“的确。”梅森承认。“我想你那边一定有事情要忙,请你叫保罗采取行动吧——和报社的工作人员联络一下,看能否挖掘到什么有关弥儿菲谋杀案的线索。”
“老板,”她抗议说。“我总要有个收费的对象——以做为簿记的资料,而且……”
“好的,”梅森说。“收费对象就写金蒙小姐吧。”
戴拉问:“你要德瑞克调查这件谋杀案哪一方面的线索呢?”
“各方面都调查看看。你去吃点东西吧,我马上就回去了。”
梅森招呼了一部计程车,回办公室时发现戴拉正在那儿等候他。
“老板嘀,”梅森有点惊讶地说。“我以为你出去吃午饭了。”
“我刚要出去的时候,看到一名穿着入时的年轻女子十分慌乱地一直要进入办公室,我很同情她,就伫足向她解释说你星期一早上才会在这里。可是,她脸色很苍白,神情慌张迫切,说是一定要见到你才行。”
梅森不耐烦地说:“戴拉,我现在没有时间见任何人;这件谋杀案突然发生,弥儿菲被谋害了,而他太太……”
戴拉打岔说:“这名年轻女子名叫卡洛·柏班克。”
“我不管她是谁,我……哦,等一下!柏班克?”
戴拉点点头。
“此人与卡拉库羊毛公司的‘柏班克’有任何关联吗?”
“我不知道,这也就是为什么我想让她进来的原因——我猜她是有关联的。”
梅森吹了一声口哨,说:“我们要和卡洛谈一谈。她看起来颇激动吧?”
“岂止激动,她脸色苍白、慌慌张张的。”
“她在外面的办公室吗?”
戴拉点点头。
梅森说:“好,你去保罗的办公室,告诉他有关弥儿菲谋杀案的事,并说警方已获悉此事,他可以为我们挖出一些细节。请他暂且搁下手边的其他事情,先全力调查这个案件。你去和他连系,我则要看看这名卡洛·柏班克是否与我们正在寻找的柏班克有关。”
戴拉将一只手放在门上,问:“弥儿菲太太对此事的反应如何?”
梅森说:“我曾听到她的喊叫声,但我想那并非意料之外的事,因为在我到她那里之前,她就已经哭过了。”
“长得迷人吗?”
“很迷人。”
“聪明吗?”
“她算得上狡猾了——把我丢在狼群之中呢!”
戴拉的眉毛往上提。
“我成了她取得崔格组长信任的牺牲品了。”
“怎么会呢?”戴拉问他。
梅森说:“崔格来访,我想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我也在那里,因为弥儿菲太太刚哭过,而崔格的来访暗示有一件谋杀案发生了。于是我就躲到餐具室里面,然而她却告诉崔格我在那里。”
“为什么呢?”
“显然是要曲意逢迎、奉承谄媚他。”
“她年纪多大?”戴拉问。
“大约三十岁左右。”
“听起来彷佛是个危险人物哦。”戴拉批评说。
“我认为她的确是。”
“好,我去叫保罗调查弥儿菲的案子。卡洛·柏班克正在外面的办公室等候。”
戴拉跑过狭长的走道,她清脆的脚步声在周六下午商业大楼的寂静中发出阵阵的回音。梅森经过法律图书室,走进了会客室。
卡洛正僵硬地坐着,双膝紧紧地靠在一起,她的脸好像一副苍白而僵化的面具,在化妆之下,炫丽耀眼的红唇和苍白的肤色颇不协调。
当门咔一声打开时,她突然抽搐了一下,显示出她现在心情紧张的程度。她那睁得大大的眼睛转向梅森。
那双眼睛中没有惊慌,或许有一丝恐惧,但是却也流露出几分坚定的毅力与决心。这个年轻女子似乎正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并设法保持清醒的头脑。
“梅森先生吗?”
“是的。”
“你是不是正在处理一个交通事故的案件——一名叫毕克勒的人所开的车子和一部史金纳希尔·卡拉库公司的卡车相撞?”
“是的。”
“我父亲认为你处理得很灵巧、很熟练。”
“谢谢你。”
“他提到说:万一我们有任何麻烦的话,最好是能够得到你的帮忙,让你站在我们这一边,为我们辩护。”
“你父亲和卡拉库羊毛公司有任何关联吗?”梅森问道。
“间接的。”
“他贵姓大名?”
“罗杰·柏班克。”
“我想,你们目前是不是已经有了麻烦呢?”
她说:“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弥儿菲先生被谋杀了——在我父亲的小艇上。”
“确实是如此。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我父亲目前的处境很奇怪——非常危险,我希望你能够帮助他。”
“命案发生时,他在小艇上吗?”
“不,这就是麻烦的地方,他希望人们认为当时他是在小艇上;然而,事实上他根本就不在场。”
“现在他人在哪里?”
“我不确定。”
梅森谨慎地说:“柏班克小姐,在你说任何话之前,我最好先告诉你,恐怕我无法接受你父亲的委托。”
“为什么不能呢?”
“我有一个相对利益上的冲突。”
“是什么样的情况?”
“爱德莱·金蒙是那八十英亩土地的所有人……”
“事实上,法兰克·帕勒摩拥有那笔土地。”卡洛打断梅森的话。
“抱歉,我想你是搞错了。”
“所有权应该是他的。”
“在转售的合约效力下……”
“但是那份合约已经失去效力,他拥有该土地已有五年多之久了。”
“在那份合约的约束下还是这样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问:“你想要多少钱?”
“很多。”
“梅森先生,既是畜牧用地……”
“事实上就没什么价值,”梅森打岔说。“但如果那是一块石油产地,可就价值连城了。”
“谁说那里有石油?”
“我说的。”
她的眼睛转了转,然后又稳定下来。“恐怕我还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关联。”
梅森说:“为了弥补她所失去的土地,爱德莱·金蒙想要拿到十万元的现金。”
“这太荒谬了,梅森先生,实在令人激愤。”
梅森继续说完他的话:“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恐怕不能够代理你父亲这一方的原因。”
她咬着下唇。“梅森先生,你说的金额实在高得离谱,简直狮子大开口。”
梅森开心地说:“抱歉,现在你需要去请一名律师来代理你;而现在是星期六下午,我想你恐怕很难找到……”
“可是我们要委托你,梅森先生。”
“但是在职业道德上,我还是不能受理你们的委托,因为相对利益上……”
她紧跟着说:“这样吧!如果你愿意代理我父亲,你还是可以继续处理金蒙的土地问题。而且,当你遇到我父亲的时候,你也可以尽量和他议价。”
“那将会是个难以达成的交易。”梅森警告说。
“我预期的情况也是那样。”
“你有权代令尊发言吗?”
“是的,在这种紧急迫切的情况下,我的确有权为他出面处理这件事。”
梅森说:“关于这一点,我不想要有任何误解。”
“不会的,你放心。”
“你要我怎么做呢?”
“我想请你跟我去见家父,我们必须先找到他才行。”
“他现在正在做什么?”
“他目前正在办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必须保持绝对机密,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事——难道你不了解他目前的处境吗?”
“是因为这件谋杀案吗?”
“是的,佛瑞得在他的游艇上被杀害了。家父通常每个星期五晚上都会开着他的游艇出去,然后把它停泊在海湾河口处,这是他暂时抛开繁忙的工作,远离尘嚣、放松心情的方法。这个星期五晚上,他和往常一样开着游艇出去,小艇停泊后,他并没有待在船上。他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个……反正他绝对不会对任何人透露自己在做什么事的。”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不太确定,但愿我能找到他。而且我们必须比警方先一步找到他,我们必须捷足先登才行;梅森先生,你了解吗?”
“为什么?”
“这样我们就可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警方会告诉他的。”
“他们会预先设下陷阱,套他做出某种声明。”
“譬如什么?”
“梅森先生,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家父正在处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因此警方一开始询问他,他就会轻易掉入他们所设下的圈套了。”
“你的意思是:他会发誓说凶案发生的时候,他人就在游艇上吗?”
“是的。”
“如果我们能够及时先找到他呢?”梅森问。
“我们就可以向他说明一下整个状况。”
“然后怎样?”
“然后他就有机会想想看自己到底要向警方说些什么话了。”
“想个不错的谎言吗?”
“当然不是。他会将自己所知道的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我想我必须多知道一些事才行,他现在到底在忙些什么事情?”
“是和一个政治事件有关的,我想他们正在搜寻石油工业界中的一些政治人物,而我父亲已完成了部分的地下工作。假如所有的计划没有顺利完成,就让那件事曝光的话,无异自寻死路。”
“我懂了。”
“所以我们必须赶快找到他。”
梅森的手指头敲着桌面。“你要做的事比我还多,我现在的法律地位到.99lib.底是什么?”
“我要聘请你。”
“做什么?”
“保障我父亲的利益。”
“还有其他的人吗?”
“这个——也可以说是请你担任一名家庭律师——处理一般性的家庭事务。”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呢?”
“我们要去几个地方。”
“去哪里?”
“这是很机密的,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穿上你的99lib?外套,我们一起离开事务所吧——现在就走。”她又再次看了一下手表。
“什么时候回来?”
“找到家父再回来。”
梅森带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打开帽柜的门,拿出外套和帽子,转身对卡洛说:“你准备好了吗?”
她第三次看看手表,似乎想要说话,却又突然打住了,然后又回答说:“对,都准备好了。”
经过德瑞克侦探社的门口时,梅森打开门,向里面喊着:“戴拉。”
戴拉从里面的一个办公室走出来。
梅森闭了一下左眼,说:“我现在要出去,你去吃点东西,不必等我了。”
“老板,你何时会回来?”
回答问题的人是卡洛,她很坚定似地说:“还不确定。”
第五章
卡洛将她的手塞入梅森的手臂之下,说:“这边走。”然后带着他走出那栋大楼,沿街步行了半个街区,来到一处停车场。
“他应该在这里才对。”她说道,同时四处张望,看着附近行人,眉头皱了起来。“谁?令尊吗?”
“不,是贾森·贝尔汀。”
“贾森·贝尔汀是谁?”
“我父亲最得力的助手。”
“他知道这件谋杀案吗?”
“知道。”
“他也知道你要去哪里吗?”
“不,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重新思考了刚刚所做的草率回答,然后说:“贾森所知道的就是要把车子开来,并加满汽油,再装两桶五加仑的汽油放在车子后头的行李箱。他应该在五分钟之前就到达此地等我,当然,我想他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是……哦,他来了。”
一部快速行驶的轿车超越过另一部。接着,在持续的滑行动作下转进了停车场。
“那就是贝尔汀。不要露出任何迹象——假装我们与他素昧平生。”卡洛提醒说。“只要站着,好像我们正在等一部要开来转交给我们的车子。”
“为什么要这么神秘兮兮的?”
“请相信我,”她恳求说。“我现在无法解释,只要等着,并且照我说的去做就对了。”
一名身材瘦长、年约三十五,走起路来伛偻着身子的男子把车子交给一个服务员,那名服务员收了二角五分,撕下一张打了排孔、编了号码的细长纸条,然后递给他。离开停车场后,贝尔汀就从卡洛和梅森的身旁走过,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认识卡洛的神色,只是伸出手来,而卡洛的手顺势接过那张停车票。
卡洛说:“我们看看是否有人在跟踪他….99lib.…那里——那里有个人,看到没?他从停靠好的那部车子里出来了。你看——他在跟踪贾森。”
梅森说:“这毕竟是一条忙碌的都会街道,如果你在这个地区任何时候转身回顾的话,你就会发现一两百人在你背后走动着,难道这就意谓着他们在跟踪你吗?”
她没有说话,一直藏书网等候贾森转过街角,然后她再小心地找了个服务员——不是原先帮贝尔汀停车的那一个,她相当冷静地把那张停车票递给服务员,再等那部车子被开到停车站的出口。接着,她进了驾驶座,等梅森也进入车内,在她旁边坐定之后,就把车子驶出去;她在路的边栏暂停了片刻,又很技巧地开进繁忙的车阵中。她开起车来显然十分驾轻就熟,梅森虽然沉默不语,却投以相当激赏的眼光。
“现在,”她说。“为了要确定我们没有被人跟踪……”
她突然把车子开到左边,刚好横过一大群急驶而来的车辆前方——交通号志一转换,那些车子同时启动,向前奔驰。
“有没有人跟着来?”她问道,同时挺直身子。
梅森吸了一大口气,根本没有回头看。“如果有人在跟踪我们的话,我们刚才早就听到撞击声了。”
她在下一个街角右转,减低车速,随后遇上红灯。号志一变换,她又疾驶出去,和先前在另一个十字路口的情形一样。
在确定没有人跟踪他们之后,卡洛似乎在驾驶座上镇静了下来。车子经过好莱坞,进入文图拉大道。沿途遇到行驶得较慢的车辆时,她都会加速超前。梅森往后靠着抽烟,似乎颇为欣赏卡洛的沉默。
他们越过康尼乔坡上的小斜坡,然后急驶下山,进入卡马瑞罗;她再度看了一下手表,继续把车子开进文图拉。
她说:“但愿我们能够及时赶到。”
这是她离开洛杉矶后说的第一句话。
梅森则保持沉默不语。
在文图拉往圣塔芭芭拉的中途,她突然减速慢行,然后将车子驶入一家“汽车旅馆”,那干净的灰泥平房与红色砖瓦铺成的屋顶,正好和背后鲜绿的棕榈复叶及蔚蓝的海洋形成对比,相映成趣。
“我们要在这里下车吗?”梅森问。
“是的。”
梅森跟着她走进经理办公室。
“有一名叫做——J·C·雷辛的人在你们这里登记住宿吗?”她问道。
经理看看她的住宿登记册。“十四号小屋,有五个人在开派对。”
“谢谢你。”卡洛说。她对那个女经理露出最亲切的微笑,然后向梅森点点头。
他们沿着一条私用车道行走,满布砂砾的路面因踩踏而发出嗄啦嘎啦的声音;夕阳西沉,在建筑物上投射出修长的阴影。一阵冷风将海岸拍打出朵朵白色的浪花,这阵迎面而来的强风迫使卡洛的身子向前倾,也将她的裙子吹得紧贴着双膝。
他们所要找的小屋似乎又阴暗又寂静,车库里面也没有停放车子。
卡洛跑上三级以混凝土做成的阶梯,紧急地敲打着房门;没有人应声,她试着转动门钮。
门并没有锁上,她一转动门钮,从他们背后袭来的风就把门吹开了。
卡洛一个箭步往前跳,带着紧张的笑声说道:“我想——我们还是进去瞧瞧吧。”
梅森跟着她进去,用肩膀往后推,关上大门。他提高嗓门喊道:“哈罗!有人在家吗?”
听不到任何回应。
那是个区隔成四房的建筑物,也可以从中隔离成两个双人小屋,前面的大房间有两张床,空间也够大,足以做为宽敞的起居室,里面的家具可以和高级大旅社的设备比美,床铺整理得非常整齐清洁,三把椅子以半圆的形状围绕着长沙发,屋内的每一个烟灰缸似乎都被使用过了,里面散落着烟蒂和雪茄渣。一张低矮的桌子上摆了五个玻璃杯,长沙发旁边的垃圾筒里装满了空酒瓶和调酒器,房间里面散发着烟蒂的异味和腐坏的酒臭。
卡洛说:“恐怕他们已经离开了,我们四处瞧瞧,看有没有什么行李。”
她带梅森察看了每个房间。
没有看到任何行李,浴室里倒是有些弄脏了的毛巾,其中一个架子上有一把安全剃刀和刮胡刷;卡洛注视着它,然后拿起刷子,惊讶似地说:“这是我爸爸的!”
“或许他快要回来了。”梅森说。
“不,他的行李袋不见了,他只把刮胡子用的东西遗留在此。像这样的东西,他一向都很健忘的。”
“你认为他不会再回来吗?”
“我想不会,因为这房子已经被使用过了——那也是它出租的目的。”
“用途是什么?”
“政治集会。是一些来自萨克拉门多的权贵、大亨,我不能告诉你他们是谁,我甚至不敢向你暗示他们在讨论些什么问题。那是一堆政治性的炸药,非常巨大、惊人,因此如果太早曝光的话,可能会毁了那些参与这次集会的人们的政治生涯。”
“好吧,”梅森告诉她。“那下一步你要怎么做?”
她回答说:“不做什么,我只要把我父亲刮胡须的用具带走就好了,我们现在又不能采取什么行动。”
梅森没有说话。
卡洛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拾起刮胡刷,眼睛注视着玻璃架上的安全剃刀。
“他竟然没有把这东西清一清,”她说着,又转向梅森。“你认为我应该把它冲洗、清理一下吗?”
“那要看情形。”
“看什么情形?”
“看你认为那些证明令尊曾在此地的事实是否重要。”
“他不会承认自己曾经来过这里的。”
“为什么?”
“我已向你解释过了,暴露行迹对那些在此聚会的人而言,无异是在政坛上置自身于死地。”
“但那不会伤害到你父亲的事业,对不对?”
“你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如果他在这里的事实被外界知道的话……”
“不,不是家父;我想是其他的人。”
“假设令尊都没有提起他们的姓名?”
“为什么?那有什么好处呢?”
梅森说:“万一你父亲需要证明昨天晚上自己在哪里的话,那把剃刀可能就有点像是个‘加强证据’了——你知道的,所谓的毛发显微镜检查。”
她的眼神发出光芒,显然是突然了解到梅森话中的重要性。她惊奇似地说:“你说得对极了,很有道理。”
梅森说:“待会儿你可以先到经理办公室去,跟她说你要继续租这房子一个礼拜,马上付现金给她;并且说好里面的各样摆设都要保持原封不动,也不许任何人进入屋内——即使是清理卧室的女服务生也一样。”
“这主意不错,”她有点激动似地说。“走吧!”
梅森说:“我们应该可以把前门锁起来,你有没有在什么地方看到钥匙呢?”
他们到处搜寻,可是却找不到任何钥匙。十三号房的门上锁了,而且钥匙是在里面,但是十四号房的房门钥匙却不见踪影。
“看来就是这样了,”梅森说。“你想令尊目前在什么地方呢?”
听了梅森的问题后,她的眼睛流露出慌张的神情,然后她惊慌似地说:“他已经回游艇去了,警方将等着询问他,而他将会对他们撒个小谎,以避免泄露出自己当时在这里的事实。”
梅森说:“我们这就去前面的办公室安排一下吧,然后再回到洛杉矶去,设法找到令尊。”
梅森帮卡洛开门。从海上迎面吹来寒冷的西风。他使了点力,拉着门钮关上门。
她说:“你跟经理谈吧。”然后又补充说:“拿去,你最好先准备一些钱。”
她把一捆钞票塞在梅森手中。梅森看了一下,都是二十元的钞票,用一张印有洛杉矶银行记号的纸条绑在一起,那捆钞票的金额是五百元整。
梅森说:“似乎不需要这么多。”
“不要紧,都留着,你将会有其他的支出,先逐一做各项开销纪录,我们再找时间做适度的调整。”
梅森把钞票放进外套旁边的口袋里,然后走进标示着“办公室”的房间,在柜台处站着等候。过了一会儿,担任经理的那个女人走了出来。
“找到你们要找的人了吗?”她问。
梅森装出他最吸引人的样子,然后解释说:“情况很特殊,而且有点复杂。”
那名女经理脸上的笑容立刻消逝了,她的眼睛变得冷漠,然后将视线从梅森脸上转移到旁边的年轻女子——卡洛的身上。
“哦?”她冷淡地问。“请问,情况是怎么个复杂法?”
梅森说:“我们本来正在寻找这位小姐的父亲,他应该早就在十四号房等着和我们会面;但是我们迟到了,我想他现在可能已经外出去找我们,我们必须赶快设法和他联络上。”
那名经理的表情依然冷漠,没说一句话,只等着梅森说明完毕。这使得他感受不到半点激励。
梅森又继续说:“因此我想,目前我们所能够做的,就是请你先不要再把那间房子租出去。”
“原先付的租金在明天十二点到期。”她说。
“所有聚集在那房子内的人,名字都登记下来了吗?”梅森问。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要确定一下那就是我们所要找的人。”
“是不是J·C·雷辛这个名字呢?”
卡洛匆忙地说:“那是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并非我父亲的名字。不晓得他们是不是都登记了姓名?”
“令尊贵姓大名?”经理问道。
卡洛回答说:“柏班克·罗杰,柏班克。”
女经理似乎有点心软了。“我们通常不会将同一伙人当中每一个成员的姓名都登记下来——何况那还是一大伙人呢!只有一个人登记——通常是拥有车子的人,但是他只写了车牌号码和车子的样式。等一下,让我查一查。”
她转身找到一本纪录簿,然后说:“不,上面只写着J·C·雷辛等一伙。”
梅森说:“那间房子都打理好了,在明天早上之前,没有必要让任何人进去。”
“会有什么人要进去呢?”经理问。
梅森说:“打扫房间的服务生可能会进去换毛巾。”
“嗯,那又怎样?”
“我们希望房间能够保持原状。”
那女人又冷淡地说道:“租金是一天八块钱。”
梅森给了她四十元,说:“这是五天的租金。”
当她看着手上的那些钱时,态度似乎有点收敛了。“你要我开个收据吗?”她以较温和的口气问道。
梅森此时的口吻和她原先所表现的一样冷漠——
“当然。”
第六章
车子开出汽车旅馆后,卡洛问梅森:“有什么想法吗?”然后继续开着车往洛杉矶的方向去。
梅森说:“没有。”过了一会儿又问卡洛:“你要不要吃个点心?”
她微笑着说:“饿了吗?”
“的确饿坏了,那阵冷风吹得我食欲大振。”
“我们待会儿在路上买个东西吃吧,我急着要找家父。”
“你不认为现在要找他似乎太迟了吗?说不定警方已经抢先一步找到他了。”
“可能吧。”
太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之下,使得海面呈现出一片冷酷的蓝色;在海风的吹拂下,水面不安定地翻动着。再眺望一下右方,海峡群岛在西边略带浅绿的蓝色天际映照出灰暗的影像。
“我想我们最好开个灯。”卡洛说,随即打开了车头灯。
车子经过文图拉,逐渐接近卡马瑞罗的时候,梅森说:“你想令尊到底离开那家汽车旅馆多久了?”
她的目光离开路面,快速地看了梅森一眼。“我不知道。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呢?”
“我刚刚在想……”
“我无从知道。”
“我了解。”
车子上了卡内乔坡,经过一处高原地带的乡间,道路两旁耸立着高大蓊郁的橡树。寒冷的北风已经平静下来,黄昏的天边星光点点,晶莹剔透得像是澄澈的水晶一般,炫丽耀眼、灿烂夺目。再行驶一段路程后,他们看到了指向洛杉矶市的路标;十五到二十分钟之后,卡洛突然说:“前面有一家餐厅,我父亲开车经过此地时,通常会在那里吃点东西。如果他在下午稍晚才离开汽车旅馆的话,我们就有可能在那家餐厅里找到他了。”
“这样的话,”梅森说。“我们必须已在路上超越他了。”
“我觉得我们当然已经超越他了。”卡洛说。“就是前面那一家,红色的招牌写着‘多博小屋餐厅’。”
梅森没有说话。
卡洛把车子驶进一个停车位,熄了火,拉开左门的锁鐶。步出车门后,当卡洛将钥匙插入锁孔时,梅森指着停在对面一排车阵中的一部车说:“看来警察好像也在这里吃饭。”
“哦,对啊!公路巡逻警员在这儿吃饭,而且……”
“那不是一部公路巡逻车。”
卡洛没有再说话。梅森轻握着她的手臂,带她进了多博餐厅的门口。
用餐室里差不多有十五张餐桌,正对门口的那一面有个大壁炉,炉里噼哩啪拉作响的橡木给屋内带来温暖的气息。一名穿着西班牙舞衣的女主人——她头发乌黑,眼睛深邃明亮,双唇涂了厚厚的口红——对梅森笑了笑,然后带他们到一张餐桌旁。
此时,卡洛突然发出惊讶的声音,目光投向左边的角落处。那儿有三个人正坐在桌子旁边谈话,卡洛走了过去。
梅森看到一名身材健壮、留着灰色短髭、眼神锐利的男人。他抬起头看着卡洛,面带微笑。卡洛开口说:“嗨!爸,你在这里做什么?”
三个男人都站了起来。梅森跟在卡洛背后走过来,对那名留着灰髭的男人鞠个躬,说道:“我想,你就是罗杰·柏班克先生吧!”
“这位是佩利·梅森。爸,你知道,他就是那个有名的律师。”卡洛连忙解释说。
柏班克伸出粗厚有力的手,越过餐桌,握住梅森的手。
“崔格组长,”梅森说,同时对着崔格那略带迷惑的脸庞微笑。“让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卡洛·柏班克。我想,跟你在一起的这位是凶案组的人吧?”
“他叫乔治·亚凡。”崔格说。过了一会儿,又补充说:“他是个指纹专家。”
梅森和亚凡握手。
“请坐。”罗杰·柏班克礼貌地说。
女主人微笑着走过来,说:“我不知道你们彼此都认识,服务生!请再拿两把椅子过来。”
服务生拿来两把椅子。梅森招呼卡洛坐好后,自己也坐下来,然后说:“我们饿坏了。”
崔格冷淡地说:“柏班克,你的援兵这么快就到了啊!”
柏班克皱起眉头。“我的援兵?”
“你的律师。”
柏班克说:“我想你误会了吧?我并没有请梅森先生来。”
“你还没有告诉他吗?”卡洛问崔格。
崔格说:“我刚到这里没多久,也才问了几个问题而已。”
“告诉我什么?”柏班克问卡洛。
崔格打岔说:“我必须问清楚,柏班克先生,这一点很重要。昨天下午和晚上,你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事?到目前为止,你都在顾左右而言他,现在你该坦白了。”
“为什么你对我的行踪那么好奇?”
梅森说:“好啦,好啦,先生们!客气一点。”
卡洛说:“爸,你必须告诉这些人当时你在哪里。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透露其他人的姓名,就不用说了;但是你一定要告诉他们你在哪里,以及何时在那个地方,这非常重要!”
梅森温和地说:“佛瑞得·弥儿菲在你的99lib?游艇上被谋杀了。”
崔格组长做了个烦躁的手势。“一开始就对你客气、礼貌,结果呢?问不出个名堂!刚才我一进来就应该立刻把你藏书网带回警察局去,然后在那里好好地盘问你。”
“佛瑞得·弥儿菲被谋杀了!”罗杰惊讶般地叫着。
“是的,爸,我们整个下午都在找你。”
“而且你还觉得有必要带个律师一起来?”崔格问。
卡洛用.99lib.t>冷漠的眼神看着他。“当然,如果你知道这个案子的全部事实……”
柏班克说:“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死佛瑞得·弥儿菲。组长,你确定他被谋杀了吗?”
卡洛说:“爸!你不相信我的判断吗?拜托,告诉他们吧。”
罗杰说:“我们先听听看崔格组长有什么话要说。”
卡洛不耐烦似地对崔格组长说:“昨天下午我父亲根本就不在那里。家父与政治界有点牵——其中有些隐情必须绝对保密;即使现在,我也不能告诉你细节,但我父亲当时是和一些来自萨克拉门多的大人物在一起,这些人都坚决地表示他们的会晤是极机密的。我父亲就是不能向你透露他们的身分,倘若你问其他人这个问题的话,他们也同样会否认的。我们可以假设:他们做了周全的准备以保守秘密,然后在此地海滨公路上的一家汽车旅馆见面,聚会了将近二十四小时,拟定了计划,不久之前才分道扬镳。我猜想家父可能会在此停留、吃个晚餐,因此我就停车进来碰碰运气——我们就这样出现在此地了。”
“这可真是有趣极了,”崔格说。“你说这些人当中没有人会承认自己出席了该次聚会吗?”
“是的,没有人敢这么做。”
崔格说:“好了,我们不要再旁敲侧击了。有任何与此案相关的事情,我们都要知道,并且进行调查——如果没有的话,”讲到这里时,崔格的声音变得不祥般地明确。“我们也要查个究竟。”
“你告诉他们吧,爸爸。”卡洛说。
柏班克一语不发,对着她女儿皱眉蹙额,似乎在表示不赞同之意。
“好吧,”卡洛说。“如果我不得不说的话,我就只好说了。你们调查一下文图拉和圣塔芭芭拉之间公路上的一家‘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它是位于……”
“哦,我知道在哪里。”崔格说。“那就是集会的地点吗?”
“反正你去那儿查一查就是了。”
崔格转向柏班克说:“如果那与此案有任何关系的话,你最好证实一下。”
柏班克似乎有点生气了,他带着懊恼的表情说:“哦,天啊!现在她把秘密都泄露出来了。但是,我绝不会承认的;如果你问我的话,我就会……该死……我会断然否认的。”
“有任何证据吗?”崔格问卡洛。
“当然有证据——如果你现在就去蒐集的话。烟灰缸和空瓶子都还在那里,可以采到指纹。我们要旅馆经理保持房间的原状,家父甚至把他的刮胡用具遗留在浴室的玻璃架上。”
“唉呀!”柏班克轻声喊叫。“我老是忘记那把讨厌的剃刀。”
崔格冷淡地说:“除了那组刮胡子的用具外,还有任何实际的证据吗?”
九九藏书卡洛说:“爸爸,你有没有把钥匙带走呢?钥匙不在汽车旅馆里。”
罗杰·柏班克慢慢地将手伸进外套旁边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典型的旅馆钥匙,环圈处垂下一条链子,链子上扣着一个大标签,上面印着“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下方还有个斗大的数目字“十四”。
标签背面还载明了一段话,提醒说:若有人无意中把钥匙带走了,只需要在标签上贴个邮票,再投入邮筒即可。
崔格组长拿了钥匙,往后挪动椅子,向服务生打个信号。他说:“取消我们刚才点的东西,然后把账单交给这个聪明的家伙。”
他恶狠狠地用一根手指头指着梅森。
第七章
当梅森的橡皮鞋跟踩在走廊的瓷砖地板上时,他的办公室里的一盏灯亮了起来;他轻轻地把一支钥匙插入门上的锁孔,往后旋转,然后推开门。
戴拉坐在梅森的办公桌旁边,她的脖子靠在手臂上,看来已经熟睡了。
梅森小心地关上门,把帽子和外套挂起来,走到办公桌旁边,他站在那儿用关切的眼神看了戴拉一会儿,再伸手把戴拉垂在面前的头发往后撩到肩膀后面。
“你没有回家啊?”他亲切地问。
戴拉惊醒过来,她转过头,在灯光的照射下眨眨眼,然后对梅森微笑着说:“我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就表示我必须在此等候。”
“胡说!你在这里等候,是因为你以为我可能会打电话回来要什么东西吧?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
“午饭呢?”
“我请葛蒂帮我出去带回两个三明治和一瓶牛奶。”
梅森说:“你至少应该有规律的饮食。”
“有什么新的进展吗?”她问。
梅森仔细端详她的脸,看到她显露出疲惫的状态。
“所谓‘新的进展’就是你该回家去睡个觉了。”
“现在几点?”
“十一点多了。”
“天啊!我已经睡了一个多钟头。”
“保罗在哪里?”
“他回家了。”
“你也该回家了,来吧!收拾一下你的东西。”
“我是怕你可能会打电话回办公室,”她说。“所以我就在此待命……”
“算了!”梅森打岔说。“我有你家里的电话号码。如果有事的话,我也会打到那里去啊!不要把这件工作看得那么严重,放轻松一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我们开车上了海滨公路,”梅森一边说,一边帮她穿上外套。“我们到了一间十分豪华的汽车旅馆。戴拉,我们的确必须在那里停留一会儿。那个旅馆叫做‘冲浪与艳阳’,座落的地点很棒,今天还有一阵阵从海上吹来的冷风。我可以想像得出来,在夏天的时候,那个地方一定很好玩。”
“你找到罗杰·柏班克了吗?”
“找到了,但他不在那里。”
“他人在哪里?”
“在离这里差不多半小时路程,位于文图拉大道上的一家餐厅里。”
“汽车旅馆和那家餐厅之间有何关联呢?”
“这个嘛,”梅森说。“看来柏班克好像是和一些重要的政客在那里见了面,这些人想尽办法不让自己的.99lib.行踪曝光。例如,柏班克当时应该是在自己的游艇上,显然的,这些人都做了周详的计划,如此他们就可以有充分的理由矢口否认曾经参加过任何这类的集会。”
“为什么?”
“这些人都是当前政界的大人物,说不定州长本人当时也在场呢!他们正在商讨某种政治策略,如果让新闻界知道了,可能会爆发出骇人听闻的内幕。”
“州长真的也在那里吗?”
梅森说:“这个……事实上可能是:他并没有受到邀请。”
“你的意思是:有些议会领袖正背着他进行某种阴谋吗?”
“是的,从卡洛的口气来判断,的确有可能是这样。”
戴拉皱皱眉头,接着说:“我想,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让一件谋杀案在自己的游艇上发生,实在很不方便。”
梅森说:“而且……”他停止说话,舌头撑着脸颊,使脸颊鼓起了一块。
“那是什么?”戴拉问。“嚼烟草吗?”
“不,只是要让你知道我的舌头在脸颊后面。来吧,小姐,把电灯关掉。”
她关掉电灯,梅森等门咔一声合上后,又用手转了一下门钮,以确定门已经锁上。
当他们步向走廊的时候,梅森说:“在我们抵达之前——我想差不多是一两分钟吧——崔格组长和一名叫做亚凡的指纹监定人员,似乎就已经在那家餐厅里找到柏班克了。”
“就是那家多博餐厅吗?”
“是的。”
“然后怎么了?”
“卡洛告诉她父亲:他必须透露他当天的行纵。犹豫一阵子之后,那老家伙终于不再否认自己的确去过那里了。”
“那他的处境相当奇特了,不是吗?”戴拉问。“我的意思是:既然那些人势必会否认曾经和他一起在那里待过,那他还告诉警方自己曾和他们在那儿聚会过,岂不怪哉?”
“确实很奇怪,”梅森承认。“这对崔格来说,真的是个十分困难的问题。而且,崔格目前面对的是政坛上的重要人物;如果他相信柏班克的说词,认为谋杀案发生的时候柏班克不在游艇上,那是一回事;但是另一方面,若是他坚持非要有确实的证据不可,而开始着手调查的话,他可能就会四处树敌,招惹上那些政客了。你应该知道,崔格多多少少还是必须仰赖一点政治界的支持。”
梅森按了电梯的开关。
“有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呢?”
“有十分强有力的确证,”梅森说。“而且是在精心设计以使其具备强烈说服力的心理下产生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
“柏班克的手伸进外套口袋中,拿出一把钥匙,那是那些政客所租房间的钥匙——无疑的,是一把来自‘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第十四号房的钥匙。”
“关于这一点,崔格怎么说?”
梅森说:藏书网“崔格似乎确信不疑,他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开着车上海滨公路去了。崔格组长从来不让吃饭妨碍正事。”
“你是说,他没吃完晚餐就离开了?”
“根本没等侍者把东西端过来就走了,那真是一顿丰盛的晚餐:绿龟汤,还有香喷喷、热腾腾、嘶嘶作响的牛排,以及生菜沙拉、一盘红蕃椒豆和玉蜀黍饼……”
“老板!你是故意要让我饿起来吗?”
“你饿了吗?”
“我还是不了解,看来我只是……嗯,我想我还是搞不懂,但是我真的饿了。”
梅森说:“你是该饿了没错,去吃点东西吧——对了,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周六下午和晚上还逗留在那间通风不良的办公室里。保罗对于这件谋杀案调查得怎么样了?”
“我这里有一份书面报告,它提到了一些精采而显着的重点。来看一下吧!我还没有想到报纸的报导会怎样,应该会出现在晚报上头吧。”
梅森再次用拇指按着电梯的按钮,持续了几秒钟,然后对戴拉说:“你应该去喝点热汤,吃客牛排。”
“喝些热汤倒是不错,”她承认,接着问:“我们要去哪里吃呢?”
“第九街那家舒适的小餐厅,我们可以找个小隔间边吃边聊。保罗的报告呢?”
“在我的皮包里。”
“好,我们散步到那儿,再订一桌。”
管理员把电梯升上来,皱眉蹙额地看着梅森,似乎有点责难的意思——可能是因为刚才那个持续稍久的铃声吧。
梅森和戴拉保持沉默,步出电梯后走上街道,彼此微笑着谈论刚才管理员有点生气、不满的样子。他们走到第九街,进入一家小餐厅,在出口附近找到一个有帘幕的小隔间,进99lib?去后就在座位上坐了下来。
他们所认识的那位餐厅老板是个身强体壮、活泼开朗的人,戴着厨师的帽子,围着围裙,他走过来欢迎他们。
“啊——伟大的佩利·梅森,以及迷人的戴拉·史翠特,欢迎光临!我皮耶本人要亲手烹饪你们想吃的菜肴,奉上你们要喝的酒。”
“太好了,”梅森说。“我们感到很荣幸。给戴拉一份马丁尼,给我来一杯威士忌苏打。然后给戴拉一客鲜美的鱼片、一些马铃薯,以及两杯咖啡。皮耶,你有新鲜美味的鱼肉片吧?”
“史翠特小姐要用的吗?当然有。她要什么尽管点,应有尽有。我马上把酒和饮料送来,请稍候。”
他穿过帘幕走了出去。戴拉打开皮包,拿出德瑞克对凶杀案所做的调查报告,递给梅森,然后说:“还附了几张三·二五乘四·二五的照片,保罗说他在明天或礼拜一之前可以弄到几张放大的照片。”
老板把他们的饮料端来了,他站在那儿看着他们说:“你们来这里谈公事吗?跟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姐在一起——至少比我皮耶年轻了二十岁吧——呼!谈公事?”
梅森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伸手越过桌面握着戴拉的手。“戴拉,现在开始,我们要放轻松些。你以往老是说我应该像其他的律师一样,以逸待劳,坐在办公室里等客户上门就好,这样就轻松愉快多了。皮耶说得对,我们谈了太多公事了。”
戴拉严肃地说:“你最好看一下保罗的报告。”
梅森想开口说话,却欲言又止,改变主意后打开了德瑞克的报告,漫不经心地看着。
那是一份用打字机打得很整齐的报告,第一页写着:
摘要
佩利:在以下的数页报告中,你将看到详细的资料和照片,兹先做概要的陈述。罗杰·柏班克是一名金融业者、理财专家,他通常不会做投机性的投资。佛瑞得·弥儿菲和哈利·凡奈斯要柏班克负担史金纳希尔羊毛公司计划的经费——不管是什么样的计划;或许你所提到的石油是个正确的臆测。我想警方可能还没有找到凡奈斯,我的探员已经得知他目前待在康尼许旅社里,他们正在暗中监视他。
凶杀案是星期五傍晚稍早在柏班克的游艇上发生的。那是一艘长约三十五英尺的游艇,柏班克把它当做一个远离尘嚣、休闲放松的工具,而不是用来航行游弋的。他通常是在星期五晚上出门,涨潮时将游艇驶到浅水泥沼地,以射杀鲨鱼自娱;当潮水开始消退的时候,他就靠着舷板看看书、思考一些事情、以及悠闲地来回漫步。偶尔,一个叫做贝尔汀的家伙——他最得力的助手——会出来接转一下重要的讯息。
弥儿菲曾经上过游艇一两次,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有一次,他还带凡奈斯一起去。在船只的使用方面,柏班克真是个古怪的人,船上连一个辅助马达也没有,只有船尾有一个装了大约五加仑汽油的小马达而已,就连烹饪和烧开水也都是在一个柴炉上完成的,船上的照明则是以点蜡烛的方式取代电源。尸体被发现趴在船舱右舷处,但是证据显示凶案是发生在船舱左舷的地方,而船在退潮时靠岸,尸体才滚了过去。死亡的原因是死者后脑挨了一记重击。到目前为止,我还无法得到太多警方说法的细节。但是,有一个十分显着的线索:就是在甲板通往船舱的一个阶梯上发现了一个女人的鞋印,该鞋印是由血迹勾勒出来的,就在阶梯的下层中央;警方认为这是重要的线索。我已经弄到游艇俱乐部的名称、住址和座落之处。游艇的草拟计划,以及我的探员所做的报告,一并附上。
这只是个摘要而已,我会等你的电话——万一你要找我的话,随时打来给我。戴拉说她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保罗 上
梅森浏览了一下附在德瑞克报告上的一些文件,也研究了那几张照片;戴拉静静地注视着他,喝完她的鸡尾酒,然后点了一根香烟抽。
皮耶端来食物,皱着眉头看梅森,然后鼓起勇气般对戴拉说:“我愿意放弃我的右手臂换回二十年的岁月。哦,不!”他突然又改口说:“就算年轻了二十岁,皮耶还是需要保有他的右手臂。”
梅森抬头看着他,面带微笑地说:“皮耶,那真是一句好台词。对了,你桌上的电话有一部可延伸很长的分机,烦请帮我拿过来好吗?我要打一通电话。”
皮耶叹了一口气,然后以抗议般的口吻说道:“老是在谈公事。”
他离开隔间,端了分机过来。梅森拨了德瑞克的电话号码,然后将嘴唇贴近听筒,如此他说话的声音就不至于传出隔间外了。
当德瑞克来接听时,梅森说:“嗨,保罗,手边有铅笔吗?”
“有。”
“好。请记一下:J·C·雷辛,L-A-S-S-I-N-G。记好了吗?保罗。”
“好了。”
“很好,”梅森说。“现在再记一下——文图拉和圣塔芭芭拉两城市之间公路上的一家‘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记下来了吗?”
“记好了。”
“好。昨天J·C·雷辛应该在‘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登记了第十四号房,我想要多了解一下雷辛先生这个人。”
“好的,我马上去调查。”
“我正在看你的报告,”梅森说。“保罗,是谁发现尸体的?”
“一个名叫帕勒摩的牧羊人。当时他要找弥儿菲,因为他认为他人在柏班克的游艇上,所以就去那儿找他。”
“他是怎么上游艇去的?”梅森问。
“帕勒摩是个吝啬的家伙,”德瑞克回答。“他宁可勉强使用自己那艘摺叠式的小艇,也不愿花五毛钱去租一艘划艇来用。史金纳希尔一带有一处湖滨,有人常在那里射杀野鸭,帕勒摩以一天十块钱的代价带着从都市来的人们在那里到处游猎,为他们预备船只并提供诱捕野鸭的饵。所以,他经常用一部拖车装载着他那艘摺叠式小艇到处跑。”
“就为了省下五毛钱吗?”梅森问。
“这是有关他的传闻,我还没和他本人谈过。报社的小弟说,一旦你见过那家伙,就会觉得我刚才所说的可信度很高。佩利,还有一件事——凡奈斯告诉他住宿的那家旅馆里的服务生说,要是昨天下午他没有阻止弥儿菲太太搭飞机去旧金山的话,现在她可能早就远走高飞了。我的一名探员故意在旅馆大厅的长廊上徘徊,设法要多听到一些对话,以确知话题的重点。”
“干得好,保罗。我要看看他对这件事有什么话好说。”
“请尽可能不要让我的探员卷入其中。”
“没问题。”梅森说。“你去和J·C·雷辛取得连系,我想立刻去和凡奈斯谈一谈——希望我能捷足先登,比警方早一步。他现在是在康尼许旅馆吗?”
“根据我最后得到的报告来判断,他的确在那里。”德瑞克说。
“那份报告是何时收到的?”
“大约三十分钟之前。”
“好,”梅森说。“我去探访他一下。对了,警方为什么会忽略他呢?”
“警方显然对于史金纳希尔的交易不太清楚;我们在开始调查那桩卡拉库羊毛交易事件的时候,就已经抢得先机了。”
“好,”梅森说。“如果事情有什么变化,我会打电话给你。”
“大约两点或两点半我才会接获报告,”德瑞克说。“但是,在那之后请不要打电话给我,除非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梅森挂了电话,把它推到一旁,问道:“戴拉,味道如何?好吃吗?”
“很不错。告诉我有关卡洛的事好吗?”
“她怎么了?”
“刚才你回办公室时,你的舌头为什么要撑着脸颊呢?”
梅森把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然后掏出卡洛给他的那捆二十元钞票。
“那是什么?”戴拉问他。
“支出费用。”
“看来她好像认为你会有很大的开销。”
“可不是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梅森说:“戴拉,银行何时关门呢?”
“你的意思是……哦,我懂了,今天是星期六。”
“不错。我这里有五百美元,都是二十元纸钞,而且是用一张印有‘海滨国家信托储蓄银行’戳记的黏性纸条捆着;非常漂亮的新钞票——很有趣,是不是?”
“你的意思是,卡洛早就从银行里提出这笔费用了?”
“的确如此。”
“然而她却表示自己到了中午才知道这件谋杀案的,对不对?”
梅森微笑着说:“我没有问她,我十分谨慎小心,不愿意轻率地问她。戴拉,假使你发觉自己面临了一个需要捏造不在场证明的难题,你会怎么做呢?”
“你是说,如果我必须凭空捏造一个不在场证明的话?”
“是的。”
“天啊,我不知道。在我看来,这似乎是一个不可能出现的难题。”
梅森说:“即使你有很充裕的时间深思熟虑,我敢打赌你也绝对无法想到这么聪明的办法——声称自己案发当时正在参加一个政治性集会,且该集会重要到所有与会的权贵都不敢让外界知道他们的身分,甚至会坚决否认自己曾经在场。然后又刻意安排一个证人到集会的场所去,让他亲眼看到放了烟蒂和雪茄残渣的烟灰缸、装满空瓶子的垃圾桶、有脏毛巾的盥洗室,甚至最后再来个‘老爸的剃刀在浴室里的架子上’——我不讳言,这真是一个处心积虑、精心设计出来的计策。”
“的确厉害。”
“然后,要是警方恰逢其时地碰巧发现‘老爸’的话,‘老爸’又似乎一点也不急着提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而是在外界的压力下才这么做的——彷佛相当不情愿似地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把开启所谓集会所在地的房间钥匙。这可真是一个掩饰得无懈可击、几近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不是吗?”
“你认为整件事都是个掩人耳目的骗局吗?”
“我不确定,我只是把观察到的现象呈现出来罢了。”梅森说。
“但是,难道警方不会调查每一个细节吗?”
“你那个‘会’的意思是指‘能够’,还是‘将会’呢?”
“有何差别?”
“请问:如果你是一名警官,你会怎么做?——你是否要揭开那副某些重要政治人物精心塑造出来的神秘面具呢?”梅森问。
戴拉说:“这个嘛!我可能会设法挖出事实真相;然后呢……我可能就此撒手不管,不再追查此事——而且是毫不迟疑地立刻打住。”
“正是如此。”梅森说。
“很明显的,”戴拉若有所思地说道。“卡洛·柏班克是个相当不寻常的女孩子。”
“或者该说,她父亲是个相当不寻常的人。”梅森说。“到底是哪一个呢?我对这个问题颇感兴趣,想要查个水落石出……同时,请你赶快吃完你的晚餐,因为你还要回家去补充一点睡眠。”
戴拉对坐在餐桌对面的梅森微笑,然后说:“如果你要比警方早一步到达康尼许旅馆的话,我就不要再吃了,记得带本记事本去那儿,迟早会有用处的。”
梅森笑着说:“不吃的话,你就会错过了餐后甜点哦!”
“反正我也不想吃了。”
“那可是会让皮耶的血压升高。”
戴拉打开皮包,很冷静地开始涂唇膏,同时说:“有人推断说……在过去四十年间,皮耶的血压一直起伏不定。”
梅森说:“这么说来,皮耶大概早在十四岁的时候就有高血压的现象了。”
“这个嘛,”戴拉把唇膏和粉盒放回皮包里,然后说:“那我们就当它是四十二年之间吧!”
第八章
柯尼许旅社是位于商业区边缘地带一家不太起眼的旅馆。在柜台值夜班的是个年约六十多岁的男子,额头高高的,绒毛般的头发从耳朵上方向外竖起。他透过脸上那副无边眼镜看着梅森和戴拉,接着突然开口说道:“客满了,已经没有房间了。”
梅森说:“有一个名叫哈利·凡奈斯的人在你们这里登记住宿吗?”
“有,来自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的凡奈斯,登记的房间是六一八号房。要留话给他吗?”
“我倒是希望你能打个电话给他,告诉他我来了。”
“他在等候你吗?”
“事实上并不尽然是如此。”
“时候不早了。”
“我知道现在几点了。”
柜台服务生犹豫了一下,然后有点不太情愿似地接了一条通话线路,说道:“楼下有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要见你。”
他等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来。
“请再说一次,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梅森。”
柜台服务生对着话筒说:“是个名叫梅森的先生……好的。我刚才不确定你是不是已经休息了。”
服务生拔出接头,有点不耐烦似地说:“你们可以上去了。”
梅森对戴拉点点头。
他们搭乘的那部电梯嘎嘎作响,彷佛花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才摇晃到六楼。
哈利·凡奈斯正在六一八号房门口等候他们。
当凡奈斯那细长的手指头握住梅森的手时,梅森趁机打量了他一下。凡奈斯很客气似地说:“我想你就是梅森先生了,那这位该是梅森太太吧?”
“她是史翠特小姐。”
“哦,对不起。两位请进!房间凌乱,请多多包涵。我没有料到会有人来找我,所以东西都随处乱放。史翠特小姐,请坐在那把椅子上吧,你会发现它坐起来非常舒适。让我先把杂志和报纸拿起来。”
他的声音温和愉悦,音调高低起伏,充满了感情。
他那双不安定的眼睛十分乌黑,以致很难察觉出其中所蕴含的情绪,然而,他的声音却好像已将之表露无遗。当他开口说话时,语气中并没有会话式的单调口吻;相反的,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充满了情感。当他在屋子里四处走动时,举手投足都很优雅合宜、恰到好处,令人印象深刻。
梅森以开玩笑的口气说道:“你对所有的访客都这么盛情款待吗?难道你没有想过:我们可能是来推销书籍,或是做慈善劝募的吗?”
凡奈斯露出诚恳的微笑,然后说:“梅森先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又如何呢?你在这么不寻常的时刻,特地拨冗前来这里看我。我认为,不管是什么事情,既然会重要到让你牺牲自己的宝贵时间来此一趟,就值得我礼貌99lib?地招呼接待了。再者,我本人是从事销售的工作,我总是坚持一个观念——任何人都有资格得到别人出于敬意的聆听。”
“嗯,”梅森坦承说。“这也是个很不赖的观点。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以及我是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
“我是一名律师。”
“梅森……梅森……难道是佩利·梅森吗?”
“不错。”
“我的确听过你的大名,梅森先生,黛芬妮告诉我,你已经造访过她了。”
“黛芬妮?”梅森问道。
“就是弥儿菲太太。”
“哦,是的,就是因为她的缘故,我才会来这里拜访你。”
“真的?”
“你跟她很熟吧?”
“哦,是的。”
“你也认识她丈夫吗?”
“是的,我认识,而且很熟悉,梅森先生。”
梅森突然问道:“她为什么改变主意,星期五下午没有搭机飞往旧金山呢?”
虽然凡奈斯的眼睛和脸部保持平静自若,但他说话的声音似乎还是掩盖不住内心的情绪。他说:“关于这一点,我很抱歉。”从他的语气听得出来——他似乎有点尴尬。“我想,应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吧!”
“能否请你说明一下?”梅森问。
“恐怕这和你感兴趣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关联,梅森先生。”
“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罗?”
“不,不,梅森先生,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我只是觉得不方便告诉你所有的细节。”
“为什么?”
“嗯,首先,有一项个人的因素在内:到机场去劝她回来的人是我。而且从某一方面来说,这又和我的一位朋友有间接的关联——如果他现在还活着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容许我告诉你这件事。但是,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嗯,他根本无法再答应我什么了。”
“你是指佛瑞得·弥儿菲吗?”
“是的。”
“为什么?此事与他有关吗?”
“嗯,那是一件家务事。”
梅森说:“听着,凡奈斯,我是不会向你旁敲侧击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警方正在调查一件谋杀案,他们绝对不会放弃任何蛛丝马迹,我本人也在进行这个案件的调查工作,而且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可以追查的线索。”
“你怎会知道在机场发生的事呢?”凡奈斯突然问道。
梅森说:“因为我正在调查弥儿菲先生的谋杀案,我想,原本预定的那趟搭机旅行被取消,一定和这个案件有关。”
“没有关联。”
“我宁愿自己判断。”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对,我不会告诉你我如何获悉此事,也不会让你知道我怎么晓得你和这件事的关联。我没有必要告诉你。”
“抱歉,我可不以为然。”
梅森说:“该死,我试着以一种委婉的方式告诉你,你却硬要逼我单刀直入、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我要告诉你的就是,如果你不透露整件事的详情,并且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那我只好去求助于警方,让他们想办法查问个清楚。”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有些人很关切佛瑞得·弥儿菲的死因,希望他的死亡之谜能早日澄清,我目前就是接受他们的委托在调查这件事。”
“我本人也很关注此案,如果取消旅行的事和这个案子有任何关联的话,我就会告诉你了。”
“不管怎样,你还是说说看吧,”梅森说。“我自己会判断它们之间是否有关联。”
凡奈斯看了戴拉一眼,然后将原本交叉的两只脚分开。过了一会儿,他又把脚翘起来,右脚摆在左膝上,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烟盒,问道:“要抽根烟吗?”
“谢谢。”戴拉说。
梅森也拿了一根,他们都点了烟,此时梅森说道:“拿烟、点烟、抽烟,这样应该让你有足够的时间想到一种说明的方式了吧!”
凡奈斯用有点悲哀、无奈的口气说:“这确实给了我一段时间,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慢慢来。”梅森说着,将身子往后挪,坐在椅子上。
“好的,”凡奈斯突然脱口说。“你对于黛芬妮有任何了解吗?知不知道她的背景?”
“一无所知。”
“她这个人很奇特,情绪上不太稳定。”
“此话怎讲?”
“她常常会有某些情感上的妄想或怪异行为。”
“你是想用一种谨慎、保守的方式告诉我,她是个放荡、随便的女人吗?”梅森问。
“不,不——绝不是这样。她是……她比较像是个多愁善感的吉普赛人。”
“多愁善感的吉普赛人又是什么意思?”
“嗯,她很容易遇到毁灭性的感情风暴。她通常很快就能够恢复平静,那些情感上的暴风雨虽短暂,却是猛烈又狂暴。”
“而她目前正面临了这样的风暴,对吗?”
“不是现在,是不久前。”
“是跟你发生一段恋情吗?”
“跟我?”凡奈斯大笑道。“我只是他们家的一个朋友罢了。我太了解她了,她也对我了若指掌。我只不过是她悲伤难过时的慰藉,我也只想要扮演这样的角色而已。所以,怎么会是我呢?那个男人是一个住在旧金山的小伙子。黛芬妮决定破釜沉舟,毅然截断所有的退路。她给佛瑞得留了一张字条,准备前往旧金山去会她的情人,她想让佛瑞得跟她离婚,或任由他看着办。黛芬妮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只要一下定决心,就整个人都豁出去。就这方面来看,你必须承认她确实有这样的优点,做事非常彻底。”
“听你这么说,这彷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不是习惯。”凡奈斯说。“梅森先生,这实在很难解释。”
“似乎没错。”
“黛芬妮这个女人一刻都闲不得,她必须随时都疯狂地热恋某一个人。”
“但她已有丈夫。”梅森以暗示的口吻说道。
“哎!少来了!梅森先生。你是个现实主义者——或者说,你应该是个崇尚实际的人才对。婚姻是种活动性的关系,的确有其令人厌烦、无趣的时刻。而这就是黛芬妮所碰到的问题,她耐不了烦躁;她必须恋爱——疯狂恋爱。然而,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和同一个丈夫疯狂热恋是相当困难的。”
“你似乎是在为她辩护。”梅森说。
“我只是想要让你了解她罢了。”
“好吧,我相信你的话好了——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吉普赛人。当时她正要前往旧金山,你采取了什么行动?”
“我阻止了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如果她去的话,她会更不快乐。”
“你及时在机场赶上她,然后告诉她,说她必须打道回府,是吗?”
“是的。”
“因此,她就和你回到洛杉矶了。然后你怎么做?”梅森问。
“我和她谈话,我坦率地告诉她,她会让自己出多大的洋相。”
“那她有什么反应?”
“先是哭哭啼啼的,最后她终于同意我的说法。并且告诉我,我是她曾有过的一位最好的朋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离开机场之后。”
“你开车送她回家吗?”
“是的。”
“花了多少时间?”
“二十到二十五分钟。”
“你送她回家后,在那儿待了多久?”
“大约半个钟头到四十五分钟。”
“你怎么知道你可以在机场找到她呢?”
“那是个意想不到的巧合。”
“意想不到的巧合,我是司空见惯了。”梅森告诉他。
“佛瑞得和我有……以前有过生意上的合作关系,我们分别做自己的工作,各司其职。”
“你是说,你和弥儿菲先生一起在史金纳希尔·卡拉库公司上班吗?”
“就某方面来说,是的。不过我和公司的关联有点间接。”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嗯,我……我当时正在负责公司的其他股份,而不是……好了,点到为止,梅森先生。有些生意上的事情,我不便在此谈论。”
“你是说,当时你正在油矿区工作,而……”
“哦,拜托!梅森先生。我可没这么说,请你不要任意猜测。我只能够说,我和佛瑞得是朋友。他叫我到他家里去拿一个装了文件的公事包,他向我描述了确切的地点,又恐怕黛芬妮不在家,所以他就把自己的钥匙交给我;他是想,当时黛芬妮可能出去买东西,或去办别的事。”
“那是什么时候?”梅森问。
“大约中午左右。”
“为什么弥儿菲先生不自己去取那些文件呢?”
“那天中午他必须去赴一个重要的饭局。”
“你午饭后要和他碰面,是吗?”
“不,大概是下午四点的时候。”
“你知道他打算去哪里吗?他拿那些文件要做什么?”
“那些是他要给柏班克先生看的文件,柏班克先生当时正在等他——在他的游艇上。”
“但是,柏班克不是一向都坚持在自己的游艇上保有绝对的隐私吗?他不愿意让任何人以生意上的事务来烦他啊!”
“通常是这样没错,但那是个例外的情况。柏班克先生要见佛瑞得;事实上,柏班克还曾经叫他到自己的游艇上去。”
“你确定?”
“是的。”
“假设情形是这样子好了:星期五下午,罗杰·柏班克并没有在游艇上,甚至也没打算去那里。”
凡奈斯微笑着摇摇头,显得很有自信。“梅森先生,我想你会发现到,情况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
梅森刚要说话,却又临时改变主意。他对凡奈斯的答覆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好,你去拿文件,接着发生什么事?”
“我在长沙发上发现一张钉在枕头旁的便条。”
“你怎么处理它呢?阅读之后放回原处吗?”
“当然不是。我怕佛瑞得可能会突然跑进来,所以就把它拿起来,放入口袋。”
“那张字条是写给佛瑞得的吗?”
“是的。”
“你有没有带在身上?”
“梅森先生,你不觉得这个要求实在过分了些吗?”
“不会。”
“梅森先生,那张字条关系着某人的幸福……”
“那张字条,”梅森插嘴说。“是证据。至少有助于为我正在调查的这个案子提供一点线索。如果你真的想要避免引起大众的注意,我想你会同意: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我所要的讯息交给我。”
凡奈斯犹豫了一下,以疑问的神情看了戴拉一眼。戴拉对他点头示意,说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你应该可以看得出来才对。”
“哦,好吧!”凡奈斯终于接受了他们的建议。“或许最好是让你拥有这些证据,梅森先生。”
他打开一个公事包,拿出一张纸,然后把它交给梅森。
梅森看出那张纸曾经被钉在某种布料上。顶端那两个大头针穿过的小孔,以及有点皱摺的表面都是钉过大头针所留下的自然迹象。
字条上的字是用钢笔沾墨水写的,字体相当整齐。
亲爱的佛瑞得:
我知道你会认为我一无是处、很不足取,特别是在过去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但是,我实在情不自禁;正如我数度跟你提过的:我无法控制我的心,我只能试着约束自己的情感,然而我就是按捺不住那种由来已久的特殊心情。这心情近似情感,又充满情感,但却不仅仅是情感而已。
在踏出这一步之前,我内心挣扎了很久,我想你应该能够了解这一点。或许,你早已察觉我的症状,但却不敢诊断它们——和我起初的态度一样。佛瑞得!简单的说,就是我爱上了道格。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或疏忽了什么;现在我们俩也都心余力绌、无计可施。你一向待我很好。我会永远钦佩你、尊敬你的。坦白说,过去四、五个礼拜里,你似乎从早到晚都在忙石油方面的生意;因此,那段时间我很孤单、寂寞。但是,我知道那些事务对你的重要性,我也了解你目前做得很好,即将赚大钱;在此衷心地向你道贺。
佛瑞得,不用说,我是不会要你半毛钱的。你大可开始准备离婚手续,拟出个弃权书或财产处置计划。或者,在这种情况之下,要采取什么必要的行动都随你了,你的律师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但愿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再见!亲爱的。
黛芬妮 上
“写得很好。”梅森说。
“她是来真的——每一句话都不像在开玩笑。”凡奈斯说。
“我敢说,她的确是认真的。道格是谁呢?”
“就是她要去旧金山会面的那名男子。”
“再明确一点,这个男子的全名是什么?”
凡奈斯微笑着,摇摇头说:“梅森先生,这真的是有某种限度的,你应该知道。”
“什么样的限度?”
“看我们要把其他人牵扯进这件事到什么程度。”
“哦,少来了,现在你涉及了一桩谋杀案呢!道格到底是谁?”
“恐怕我不能随便给你那份讯息。”凡奈斯现在的语气一本正经,充满威严。
梅森突然将椅子往后移,站了起来。“好吧,凡奈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你会保守这个秘密吗?”
“当然不会。”
“我想,你应该会保密的。”
“那你就误解我了。”
“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可能把资料交给警方。”
“不错,的确是这样。”
“你不会交给他们吧?”
“我当然会提供给他们参考。除非我有一个十分明确的感觉,认为我有某种理由不该这么做,我才会打消这个念头。”
“我跟你说,这跟佛瑞得的死完全无关。那是他和……嗯,他和另外一个人之间的事。”
“你是不是说过,这个人住在旧金山呢?”
“是的。”
“他曾经写信给她吗?”
凡奈斯避开梅森的眼光。
梅森说:“唉,警方迟早会查出来的,不必神秘兮兮。他们会要求她对星期五下午的行踪提出说明。如果她说谎的话,就会给自己惹上不小的麻烦。”
“警方不会找到什么信件的。”凡奈斯说。
“你的意思是,它们已经被处理掉了吗?”
“我是说,警方将永远找不到它们。”
梅森突然趋前,提起凡奈斯放在椅子旁边的公事包,然后说:“言下之意,就是东西在你手中罗?”
“梅森先生,拜托,那是我的公事包。”
梅森对戴拉说:“打电话给崔格组长。”
一段紧张的寂静之后,戴拉起身走向电话放置处。
凡奈斯等她拿起话筒后,才突然说:“史翠特小姐,请挂上电话。信件在公事包的右边夹层里,梅森先生。”
戴拉挂了电话。梅森打开公事包,拿出信件,看了一眼,然后把信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你要怎么处理那些信件呢?”凡奈斯惊讶似地问。
“我要详细阅读一下。”梅森说。“如果你的论点是正确的,这些信件真的与本案无关的话,我就会把它们都归还给你。”
“假如与案子有关呢?”凡奈斯问道。
“若是这样,”梅森说。“我就要保留这些信件。”
梅森朝门口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下来,说:“所以,当你发现这张字条的时候,你就赶到机场去。”
“是的。”
“没照原来的约定去和弥儿菲先生会面吗?”
“不是的,我把他所要的文件带去给他,然后再赶到机场去。”
“你在什么地方和他碰面?”
“就在这家旅馆的大门口。他正匆忙地准备赶去游艇俱乐部,他已经迟到了半小时。当时,他好像心里很烦,又有点情绪化的样子。”
“他在烦什么事呢?”
“某种生意上的问题,他说有人撒了涉及他本人的谎。”
“那些谎言是说给柏班克听的吧?”
“据我了解,是这样。然而,当时我自己心中也在烦恼着许多事情,所以没有问他详细情形。佛瑞得形色匆忙,因为他迟到了,而且担心会来不及与柏班克碰面——关于这一点,你似乎错了,梅森先生。柏班克和弥儿菲约好下午五点在游艇俱乐部见面,柏班克预定在五点整把他那艘小艇驶往淀泊的浮标处。”
“我懂了。所以在弥儿菲先生抵达之前,你必须先在旅馆这儿等候半小时,是吗?”
“对的——确切地说,应该是三十五分钟。我就站在大门外等候他。”
“他为什么会迟到?”
“我不知道,当时他情绪相当激动。”
“当你赶到机场的时候,弥儿菲太太还在那里吗?”
“幸好还在。她还没有买到机票,那时她正在休息室等候,看能否争取到别的乘客临时取消行程而腾出的空位。”
“然后,你就开车载她回来,是吗?”
“是的。”
“有没有把你找到的字条给她看?”
“当然有。”
梅森说:“我要好好想一下这件事情。”
凡奈斯以一副正经而严肃的态度说:“梅森先生,我很遗憾,你对弥儿菲太太的看法似乎和我的观点不同。”
梅森说:“我要多思考一下有关她的事。”
“我认为,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真正地思考过此事。”凡奈斯说。
“或许我还没有。”梅森坦白地说。“我不愿意以别人的观点来看人,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判断。晚安!”
第九章
当他们在等电梯的时候,梅森对戴拉说:“我现在先载你回家,你再好好睡个觉吧!”
她笑着说:“别傻了。”
“你已经筋疲力尽了。”
“才没有呢!如果你认为,你能够对我隐瞒那些信件中的内容,那未免太天真了些。”
梅森微笑着说:“这些信件你都想看吗?”
“当然,每一封都要看。”戴拉坦率地说。“毕竟,你该体谅一下女性的好奇心吧?”
“我是考虑到你大概很疲倦了。”
“我现在一点也不累,那顿晚餐让我觉得精神抖擞、轻松活络多了。而且——天啊,老板,我想我可以整晚坐下来听凡奈斯说话哦。”
“他的声音的确不同凡响,”梅森坦白地说。“或许他的人格特质也相当不同凡响。”
“一个女人如果有位像他那样的朋友,实在很幸运。”戴拉带着渴望的语气说道。“这个朋友能够真正了解她、同情她,而且……而且还会设法拯救她。”
“救她?救她脱离什么?”梅森问。
“当然是脱离她自己制造的麻烦罗。”
“显然,黛芬妮·弥儿菲并不想要挣脱她自己的桎梏。”
“的确如此。但是,我的意思是说,她有一个像凡奈斯这样的朋友,实在令人羡慕。老板,你何时要看那些信呢?”
梅森笑着说:“明天早上。”
他们一起穿越过旅社的长廊。
“晚安。.99lib.t>”梅森向旅社服务生道别。
服务生的反应则是一个十分低沉的咕噜声,几乎让人听不到。
“老板,你要在哪里阅读这些信件?”
“当然是在办公室。”
“何时?”
“明天早上。”
她笑着说:“我不可能让你这么做的。来吧,我们先打开车内的灯再说。”
他们坐到车子里头的座位上;梅森拿出六封信,都是用钢笔沾墨水书写的。几封已盖过邮戳的信上头,还有道格拉斯·波威尔在旧金山一家旅社的住宿地址。至于后来再写的那几封信,则只有“D·B·”两个姓名字首,以及旧金山那藏书网家旅社的寄信人住址。这些信件所涵盖的日期前后约有六周之久,从信中的内容也可以判断出,他们两人的感情日益亲密。“你有什么感想?”看完信件后,梅森问戴拉。
“看来他好像是个还算不错的男孩子。”戴拉说。
“男孩子?”梅森纳闷地问。
“嗯,我的意思是——他在感情这方面似乎有点经验不足。”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只是从他目前这段感情的进展状况来判断;他……哦,我不知道。他已神魂颠倒,一头栽进爱情的漩涡中了;就是那样,他天真无邪,是个理想主义者。跟黛芬妮在一起,道格拉斯是不会快乐的,凡奈斯说得没错,那可能会是一场大悲剧。”
“嗯,”梅森说。“我们来看看道格拉斯本人有什么话要说。”
“你的意思是要……”
“我们藏书网要打一通长途电话给他。如果要赶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再和他面对面地谈,可能就来不及了;即使赶到那里当面会谈,大概也是浪费时间。我们提早行动,抢先在警方之前和他联络上,看看道格拉斯·波威尔先生自己有什么话要说。”
他们来到一家规模较大的旅社里,从一处长途电话亭打了通电话找他。线路很快就接通了,几秒钟之后99lib?,接线生开口说话。“梅森先生,你要找的道格拉斯·波威尔目前不在旧金山,他到外地去了,可能几天之后才会回来。”
“你知道我能打电话到哪里找他吗?”梅森问。
电话那头传来甜美的声音说藏书网:“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问问旅社的服务生。我所能够提供的讯息就是:他目前人不在旧金山市。”
“很好,谢谢你。”梅森回话,然后转过头对戴拉说:“我敢打赌他现在人已在洛杉矶了,你认为呢?戴拉。”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喂?”
梅森说:“我正在设法和道格拉斯·波威尔取得连系,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须马上找到他。”
“你现在人在洛杉矶,对不对?”
“是的。”
“嗯,他也在那里。”
“你能告诉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他吗?”
“在克雷摩旅社。”
“谢谢你。”梅森说完,挂上电话。
“现在,”梅森对戴拉说。“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你该马上回家去好好睡个觉了。”
“他们告诉你有关波威尔什么事啊?”
“波威尔目前就在洛杉矶这儿。”
“哪里呢?”
“住在克雷摩旅社。”
“就在离这里不到两个街区的地方。”戴拉说道。当梅森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时,她又接着说:“如果我现在就回家的话,我一定怎么也睡不着的。”
“你应该学着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不要对一桩谋杀案这么认真才对。”梅森告诉她。
“谋杀?这可是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哦。它和谋杀案截然不同,完全是两回事啊!好了,老板,咱们走吧。”
第十章
道格拉斯·波威尔个子很高,大约三十岁左右,颧骨突出,眼睛乌黑明亮,如波浪藏书网般弯曲的头发也十分黝黑。他的眼睛下方有明显的眼圈;没有整理过的头发紊乱松散,纠成一堆。而房间里,摆在桌子上的那个烟灰缸看来很醒目,由于塞满了过多的烟蒂,因此有些都掉了出来;而且似乎每一根香烟都抽不到一半就被弄熄掉了。
他说话的声音多少显示出,目前他的确正受到某种感情上的冲击。而从他的举止态度看来,则全然没有凡奈斯的那份诚恳与热情。
“嗯,有何贵干呢?”他简短地问道。
梅森以搜寻般的眼神看了他一下,然后说:“我想问你一些有关弥儿菲女士的问题。”如果梅森在没有警告的情况下,给波威尔的肚子打一拳的话,他的反应可能也没有现在这么强烈吧——他的神情充满了惊慌和讶异。“有关……有关……”
“有关弥儿菲女士。”梅森说着,用脚轻踢房门,让它顺势关上,又指着一张舒适的椅子说:“戴拉,请坐下。”
“但是,对于弥儿菲女士,我一概不知。”
“认识佛瑞得·弥儿菲吗?”梅森问。
“是的,我见过他。”
“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吗?”
“是的。”
“你何时和他太太见过面呢?”
“我……我想我只见过她一面而已,梅……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先生。”
“梅森。”
“梅森先生,我只和她见过一次面。你能否告诉我,为什么要问这些事呢?我对你不请自来,一来就问东问西感到颇不以为然。你和99lib?t>警方有关系吗?”
“你没听说,她丈夫已经被谋杀了吗?”
“有。”
“你怎么会知道他被谋杀了?”
“是她告诉我的。”
“哦?这么说,你和她见过面了?”
现在,波威尔说话的声音变得谨慎小心,又很严肃。“我打电话到她家里去,设法要和弥儿菲先生取得连系。那时,她太太才在电话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你打电话到她家去的唯一理由吗?”
“是的。”
“你对弥儿菲太太是否有份特殊的感情?”
“梅森先生,我已经告诉你,我只见过那个女人一次面而已。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描述她的细节给你听,我对她只有惊鸿一瞥的印象罢了。”
梅森说:“很好,这下子我有一个十分完美的个案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波威尔问。
梅森说:“你现在可以提出诉讼,控告某人,而且我要代理你打这个官司。”
“你是一名律师吗?”
“是的。”
“哦,我以为你和警方有密切的关联。”
“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梅森说。“但是,警方势必会希望你采取某种行动,届时我就可以代理你了。”
“采取某种行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伪造文书之名提起控诉。”
“要控告谁伪造文书呢?”
梅森伸手到口袋里,抽出六封扎在一起的信件,说道:“就是将你的姓名盗用在这些信件上的那个人。他写了这些很有趣、有点天真,又相当热情的信给弥儿菲太太,而且在信上签了你的名字。”
波威尔的防卫姿态就像轮胎泄气般地迅速消失。
“我的信!”波威尔惊讶似地说。
“是你的信吗?”
“是的。”
“我想,你曾说你和这个女人只有一面之缘。”
“梅森先生,你在哪儿找到这些信的?”
“有必要告诉你吗?”
“是的。”
“是别人给我的。”梅森说。
“谁给你的?”
“当初可能是警方,”梅森说。“或某个报社的记者,也可能会是一名诉讼委托人交给我的。我不能告诉你我从什么地方弄到这些信;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要怎么处理它们。”
“你要怎么做?”
“我打算把它们交给警方。”
“梅森先生,请你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
“新闻界会弄到手的。”
“那我也没办法,我没有权利不让警方获得证据。”
“证据!”
“是的。”
“什么样的证据?”
“显示你和佛瑞得·弥儿菲命案有关的证据。”
“梅森先生,你是不是发疯了?”
“我不认为如此。”
“那些信怎么可能会和命案有关联呢?”
梅森说:“听着,波威尔,你何不坦白说出实情呢?当初,弥儿菲太太正要赶到旧金山去会你,她想要和你远走高飞,却被一个朋友阻止了,她……”
“阻止她的那个人是她的一位朋友?”波威尔惊讶似地说。
梅森点点头。
“不,不是这样子。她后来又改变主意,她在电话中告诉我,说她决定不来了,她……梅森先生,这该不会又是个陷阱吧?你不是又要套我的话,对不对?”
梅森指着电话说:“打电话问她吧。”
波威尔走向电话机,突然又改变主意。“不,我……不,我现在……暂时不想这么做。”
“好吧,”梅森说。“那就以后再打。当时她动身前往旧金山,她丈夫的一位朋友又让她临时改变主意,所以你就到这儿来了。而佛瑞得·弥儿菲发现了你们的恋情,当时他正在柏班克的游艇上,你年轻、疯狂得敢直接到艇上去找他。结果,你们俩摊牌了,他激怒了你,你就攻击他,然后……”
“好了,不要再说了!”波威尔大声抗议说。“你做这样的陈述,根本就没有任何依据。佛瑞得·弥儿菲在我的生活中无足轻重,我没有理由去见他,我也不会想要去见他。他是个专横、残暴的丈夫,他对他太太在情感上的需要无动于衷、十分冷漠。佛瑞得全心全意地追求金钱财富,一刻也不停歇,就这样冷落了他太太,使她全然失去了关爱。这个无情的男人就连碰一下他太太的衣角都不配,他根本……”
梅森说:“你那些古老的罗曼史看太多了,为什么不让自己赶上时代呢?”
波威尔的眼睛流露出悲哀的神色。
“好了,”梅森很同情他目前表露的哀凄窘态,又转了话题说。“你来到洛杉矶,和弥儿菲太太联络上之后,她说了什么?”
“她告诉我……”
“什么呢?”梅森问道。
“嗯,”波威尔突然冲口说道。“她告诉我,她丈夫被杀了,并且叫我不要去找她,以免引起警方的怀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梅森问。
“就在我下火车之后不久。”
梅森偷偷地看了戴拉一眼,然后若无其事似地说:“你是搭乘云雀号来到此地的,对不对?”
“对。”
“你从哪里打电话给她——火车站还是旅社?”
“从我住的旅社里打的。”
“大约何时打的?”
“哦,大概是在十点左右。”
“我懂了,”梅森漫不经心似地说。“然后她告诉你,她的丈夫被谋杀了,是吗?”
“不是在那个时候。当我第一次打电话过去时,她没有接到。”
梅森把信塞回口袋里,说:“后来,你和她联络上了吗?”
“是的。我和她通了话时,她才告诉我她丈夫死了。”
“她告诉你他被谋杀了吗?”
“嗯,并不是这么说,她是说发生了一件不幸的意外事故,佛瑞得丧命了,而警方正在进行调查。”
“她叫你采取什么行动呢?”
“她要我远离此地,不要去找她了,并且劝我搭下一班火车回旧金山去。”
“你并没有这么做吧?”
“是的。”
“你搭乘云雀号来到这儿吗?”梅森问。
“不错。”
“据我的了解,你一到此地就打电话给弥儿菲太太,是吗?”
“是的,我设法和她联络,但是她在中午过后不久才接到我的电话。”
“中午过后不久?咦?”梅森若有所思地说。“你确定还不到下午一点吗?”
“哦,不,是中午十二点出头而已。”
梅森看了戴拉一眼,然后漫不经心似地说:“那是你第一次听到有关命案的事吗?”
“是的。”
“她是否向你提起一些细节?”
“她说尸体是在柏班克先生的游艇上发现的,又叫我不要张扬此事。”
“你没有回旧金山去吗?”
“当然没有。我要待在这里,我希望留在她身旁,万一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万一……”
“没有什么你能帮得上忙的事。”梅森打断他的话。
“哦,我知道。我的理智告诉我,客观的情况确实使我心余力绌、爱莫能助;但是,我就是走不开。”
“你还是希望自己有机会见到她的面,对不对?”
“嗯,是的。”
梅森又问:“你认识罗杰·柏班克吗?”
“不认识。”
梅森说:“我可能会再和你联络。同时要提醒你一句,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绝对不会试图再与弥儿菲太太连系了。”
“梅森先生,你不能告诉我她的现况吗?能否让我知道她目前看起来气色如何呢?她……唉!这实在给我带来极大的压力,这真是……”
梅森打岔说:“你喝醉酒的时候,话是不是就变得很多?”
波威尔紧张似地笑着,接着说:“不,我会头晕目眩,然后跑去睡个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带了点抱歉的语气。
梅森为戴拉开门,同时回头对波威尔说:“这样的话,我建议你立刻进去喝个酩酊大醉吧!晚安。”
第十一章
在温暖的加州阳光下,史金纳希尔牧场呈现出玲珑有致的起伏轮廓。初春的香草一片绿意盎然,使那块土地显得柔软肥沃、欣欣向荣。
大约一个月之后,当乾热的季节来临时,炽烈的阳光将会把这片山坡地烘烤成金褐色。届时,原本绿草如茵的美丽景象将增添一大片生气蓬勃的橡树,茂盛的枝叶会形成遮蔽强烈日光的树荫。目前,点缀这绿色景观的几棵树木还只是零零星星地散布着,寥寥可数,稀疏得犹如凤毛麟角一般。高低起伏的绿色山坡随着大自然的韵律,活泼地跃动着,美丽的景致映入眼帘,令人目不暇给。
梅森在山坡顶端的路旁拐弯处停下车子,然后对戴拉说:“嗯,到了。”
“好漂亮。”她叫着。
“的确如此。”梅森也表示赞同。
“那些卡拉库绵羊都到哪里去了?”
梅森从皮套匣子里取出一副望远镜,打开车门走出车外,站在温暖和煦的春日阳光下。他用一只手肘支撑在车门上,以稳住手中的望远镜。
“它们就在那里。”
“你是说牧场草地上的那些小点吗?”
“是的。”
“让我看看。”
戴拉快速地转了一下身子,双脚踏出车外,然后起身,站到梅森身旁。梅森把望远镜递给她,同时走到一旁去,好让戴拉将她的手臂靠在车门上方。
“哇!真有趣吔!”戴拉惊讶似地叫着。“原来那就是我们毛外套的供应处吗?”
“没错。”
“你是说那些绵羊制造了……”
“不是成熟的绵羊。成熟的羊儿身上的毛是用来做苏格兰呢衣、毛毯、地毯等类的东西;至于卡拉库外套,则是用刚出生不久——只有一天的时间——的羔羊制成的。”
“这对那些可怜的羔羊来说,似乎太残忍了点。”戴拉说道。
“是的。”
“我以前从来就不知道这回事。”
“另一方面,”梅森说。“要不是有羊毛工业,纯正的血统就无法栽培出来;如此,小羔羊就根本无法诞生了——所以,就这样罗!”
“有点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
“的确。”
“好了,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
梅森说:“我要先找到法兰克·帕勒摩这个人,打听看看他知道些什么事——如果他愿意坦承无讳的话。然后,再和我们的客户好好地开个会。”
戴拉说:“你认为客户们对你有所隐瞒吗?”
梅森指着蜿蜒曲折的道路,说:“如果凡奈斯说的话是真实的,那他们就的确有所隐瞒。根据我现有的资讯来看,我们应该先在那里左转,然后一路开到那片小山林去。”
戴拉把望远镜还给梅森,梅森再把它放回皮匣子里去。他们一起进入车内,梅森发动汽车,驶上蜿蜒崎岖的山坡路。
他们越过一座小桥,桥下是流水潺潺的小溪谷。山坡路开始往上爬升,梅森加足马力,将车子开上狭长起伏的山坡,然后再转到左边的一条泥土道路上。
“这条路上有明显的车胎痕迹,”戴拉说。“看来,这条路经常有车子通过。”
“嗯。”
“你知道帕勒摩长什么样子吗?”戴拉问。
“我知道他是哪一种类型的人。”
“有什么样的特征呢?”
“顽固、执拗、狡猾、强壮、眼光闪烁,有一种傲慢的态度,说话时口中散发出又是大蒜、又是酒酸的味道。”
戴拉笑着说:“你把他描述得好像非常世故老练、冷酷无情。”
他们的车子已行驶了若干英里,沿途经过一些简陋的小木屋、没有粉刷过的茅舍,一根根锅炉的烟管在赤褐色的环状围篱内耸立着,彷佛鳞次栉比的烟囱。一些凄凉荒芜、饱经风霜,且被废弃已久的房舍历历在目,沉默地见证了人们在贫瘠的土地上努力奋斗的艰辛历程。如今,由于佛瑞得·弥儿菲和史金纳希尔·卡拉库羊毛公司两者间所进行的购买行动,这块土地的所有人已经以相当诱人的高价将它出售了。地主也已搬离此地,去过更优渥、富裕的生活了。
这条泥土道路蜿蜒在一段狭长的山脉上,顺着山脊通往一个小峡谷。一间简陋的房舍出现在他们眼前,外表和沿途看到的那些木屋一样;只是多了一缕轻烟,缓缓地从烟囱里冒出来。
“可能正在煮他星期天的晚餐。”梅森向戴拉解释。
“就是这个地方吗?”
“照我的略图看来,就是这里没错。”
梅森将车子开过一个干燥的沙洲,从另一边的斜坡驶出来,绕过一个小沙丘,再转进那间房舍外围的垃圾废弃场。
房舍后面是高耸的山岭,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成为高低起伏的乡间之尽头。这些山岭覆盖着繁盛茂密的矮小橡树,多处还散布着一团团灰绿色的山艾。
房舍门敞开着,一个脸色鲜红、头发蓬乱的男人站在门口。似乎为了仔细注视前方的景物,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睁得闪闪发亮。
“我要找法兰克·帕勒摩。”
“好的,你找对地方了。我就是法兰克·帕勒摩,有何贵干?”
“我是佩利·梅森律师。”
那男人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丰沛的热情,他快步跑向前去,伸出手,说道:“梅森先生,天啊!像你这么有名的大律师竟然会来看我这个没没无闻的小牧羊人。哇!我猜你这部车子一定值很多钱对不对?下车吧!那位小姐也一起出来,我们好好聊聊天,再喝杯葡萄酒,好吗?”
“不,”梅森说。他对戴拉微笑。“我们在这儿谈就可以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办。”他步出车外,和那个男人握手。
“你还是喝杯葡萄酒吧!不要客气,我去端出来。”
“抱歉,”梅森说。“我从来不在中午之前喝酒。”
帕勒摩的脸沉了下来。“我有一些品质奇佳的葡萄酒吔,那是任何餐厅都喝不到的——餐厅里的酒太甜太腻了,喝那种甜酒对你的身体不好。你应该喝品质优良的酸酒,那会使你健康强壮的。”
“如果你已经喝习惯了,那就没关.99lib?系。”梅森说。“如果你还不习惯的话,可得小心哦!那是一种相当烈的酒。”
“一点也不烈,这位小姐是谁?你的太太吗?”
“她是我的秘书。”
“你的秘书,哦,你用秘书做什么呢?”
梅森的眼睛似乎在微笑。“她把重要的事记录下来。”
戴拉对帕勒摩微笑一下。
帕勒摩的眼光闪烁,神情专注,好像正在用一种他自己才了解的神秘语言跟别人说话。“哇!那真不容易。她记录事情吗?”帕勒摩仰头大笑着。
戴拉偷偷地伸手到车内的皮套隔间,取出一本速记簿和一枝铅笔,将簿子放在膝盖上,不让帕勒摩看得到,又把铅笔摆在簿子上面。然后,她对梅森说:“你的描述似乎相当精确。对了,口臭的问题怎样啦?有没有对症下药,彻底解决呢?我可是帮不上忙。”
梅森说:“你很幸运。如果我能让你靠近我的话,你的嗅觉神经一定会称赞我是个预言家。”
帕勒摩立刻停止大笑,浓密的眉毛往下垂,皱眉蹙额地看着梅森,然后目光又转移到戴拉脸上,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我的秘书在提醒我,”梅森说。“今天下午我还有个约会,等一下我就必须赶回办公室去了。”
“你星期天也上班吗?”
“有时候。”
帕勒摩看着梅森的车子,说:“你赚很多钱,为什么星期天还要上班呢?”
梅森严肃地解释说:“我就是赚了很多钱,所以星期天还必须工作,才能付得起所得税。”
“天啊!你赚大钱,却还赚得不够缴税。那可真累,实在太辛苦了。对了,我本来要去见你,想不到你先来看我了。”
“你是为了土地的事才要去找我的吗?”
“是的,你觉得如何?你只要提出对我不利的控诉,我们99lib?就可以一起发财。”
“怎么做呢?”梅森问。
“你证明我没有那块土地的所有权,如何?”
“你的确没有所有权,帕勒摩。”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照我的话去做就好了,我们计划安排一下,我会帮助你证明我自己没有土地所有权。”
“你是说,你要故意输掉这场诉讼吗?”
帕勒摩用力点点头,眼光锐利而闪烁。“是的。”
“为什么?”梅森问。
帕勒摩又不经意似地抓着梅森的手臂,试图将他从车中拉出来。
“你想要怎么做?”梅森问。
“我们靠生产羊毛赚钱——就是用来做女用外套的羊毛。”帕勒摩说。然后又大声笑着,同时很快地在梅森胸前戳了一下。
梅森等他继续开口说话。
帕勒摩把声音降到近似耳语的程度,挨近梅森身旁说:“你知道吗?我和弥儿菲先生签契约,让他以——嗯,以很高的价钱购买我的土地。”
“可是你并无该笔八十英亩土地的所有权啊!”
“唉!我会有所有权的,你不必为我担心,法兰克·帕勒摩是个聪明人。你是一名律师没错,但是我自己也很了解法律——或许吧?我待在这块土地上五年了,而且年年缴税;如果这样还无法拥有任何权利的话,就太不合理了。我曾经在法庭上见过这种情况,我哥哥做过同样的事,我决定学他那样的聪明。”
梅森说:“这一次你是聪明过头了。”
帕勒摩那双深沉的小眼睛一下子充满了敌意,然后很快又变得很友善。“梅森先生,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前天,有个人来我的住处找我——他有一部像你这样的大型轿车。他说:‘帕勒摩,弥儿菲先生将付多少钱买你的土地?’
“我说:‘你为何想要知道?’他回答说:‘因为,或许我可以出更高的价钱给你。’
“我告诉他:‘好的!’接着又说:‘我拟了一份合约,定了一个价格。但是弥儿菲要给我现金,合约就放在我的口袋里……’”
“你告诉过他那笔钱是多少吗?”
“我当然告诉他了,是一千元——一千元现金。但是,合约中并没有提到一千元现金的事;然后,弥儿菲把合约拿给这附近其他拥有土地的人们过目,让合约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懂了吗?”
梅森点点头。
“好,这个人说:‘听着!也许我可以出五千元买你的土地。’——你听清楚了吗?五千元吔!多吸引人!虽然我已经在弥儿菲的合约上签名了,但是我想它的效力有问题。”
“为什么?”梅森问。
“没有见证人。”
“但是你已经签了名。”
“我当然要签名了,为什么不签呢?我一签名,就可以赚到一千元,何乐而不为呢?”
梅森说:“那你还要我起诉你,证明你没有土地所有权吗?”
帕勒摩的小眼睛闪烁着。“不错。”
“你把土地买卖的事搁置了吗?”
帕勒摩用力点了一下头。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呢?”梅森问。
“怎么做?天啊!这样我就不能把土地卖给弥儿菲了,因为我没有所有权,懂吗?他不能要回一千元,因为没有证人。我会说他根本没给过我一千元。这样,你得到土地,我没有;我不能卖,而合约也无效力,因为我没土地。你取得了土地,你就卖那个人五千元,然后你拿一半,我拿另一半。这样,我们都赚钱,对不对?”
帕勒摩以迫切的眼神看着梅森,似乎想知道梅森对他的建议有何反应。
梅森说:“我想我的客户不会有兴趣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不告诉我姓名,说以后才要透露,但是我很聪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抄下了他的车牌号码——他的车子跟你的一样大,很拉风。既然抄了车牌号码,不知道他的名字又有何妨?”
“那天是星期五吗?”梅森问。
“对,星期五。”
“什么时候呢?”
“下午。”
“下午几点?”
“我不知道,我没带手表,只知道是中午过后不久,你看到那棵树吗?那个人来的时候,那棵树的树影就在这个地方。”
帕勒摩快速地走到离一棵橡树树干南边大约四十英尺的地方,用脚跟挖了一下土,使地上出现一小堆泥土。他说:“就在这里,树影就拉到这个位置。”
梅森观察一下橡树以及太阳的角度,然后点点头。“你有他那部车子的车牌号码吧?”
“是的,我用铅笔抄下了车号。我是个聪明的人,你则是一名聪明的律师,你弄到那块土地后,就尽速以五千元卖掉它,然后我们就平分那笔钱。”
梅森看了戴拉一眼,然后问:“弥儿菲给你的一千元现金,我们是不是也要平分呢?”
帕勒摩往后退了一步。“咦!你在说什么?我根本没有拿到什么现金,根本没有证人。”
梅森大声笑着。
帕勒摩将他那肥短的手指伸进口袋里,拿出一张摺叠好的纸,上面写着几个潦草的字,彷佛是目不识丁的人的涂鸦。他把车牌号码念了出来:8P3035。
梅森微笑,又摇摇头。“我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要跟你讨论你的土地所有权,帕勒摩。我要问你有关星期六早上所发生的事。”
帕勒摩那充满怀疑的小眼睛眯了起来。“星期六早上,没什么啊!我到游艇上找弥儿菲,发现他已经死了,就这样子。”
“你怎么知道弥儿菲会到游艇上去呢?”
“因为我知道他在那儿。”
“如何知道的?”
“因为他告诉我他要到那儿。”
“你打了电话给弥儿菲!”
“是的。”
“你是否告诉他——有另一个人来找你商议购地的事?”
“是的,我告诉他这件事了。”
“那弥儿菲怎么说?”
“他要我隔天到游艇上和他见面。”
“听着,”梅森说。“如果你星期六早上和弥儿菲在游艇上见了面的话,你们一定做了某种交易。”
帕勒摩摊开双手表示否认。“你胡说些什么?你不能从死人身上要到钱。这一点我很清楚,没有白底黑字的凭据是毫无效力的,律师曾经告诉过我哥哥。”
“所以,你的确跟弥儿菲达成某种协议了。”梅森问。“你们已经在电话中谈好,如果弥儿菲还活着的话,这项协定可能早就履行了,对不对?”
“没有证人。”帕勒摩言语闪烁地说。
“好,你到游艇上去,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游艇好好的在那里,我把那艘游艇的名字抄下来。我划着小船出去,发现游艇,就绕了它一圈。我是个相当不赖的船夫,我很快地看了那艘游艇一下,发觉要从游艇上划到岸边去是不可能的。”
“此话怎讲?”
“没有小船,也没有小艇,只有那艘游艇而已。请问,这样子要如何上岸呢?我对自己说:‘小船不见了,那表示游艇上的人也不在了,也意谓着我是白跑了一趟。’我很懊恼,大声喊叫,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因此,我就上了游艇。”
“游艇当时是否抛了锚?”梅森问。
帕勒摩大声笑着说:“游艇搁浅在泥泞中,当然就动弹不得了。”
“可是,游艇周围有海水。”
“哦,当然。但是水量不多。”
“你在你自己的小船上吗?”
“对,我当时待在自己的船上,船还停泊在那里。我用那艘小船载猎人到湖上打猎,你以为我还要花钱租船吗?我自己有船,你以为我发疯了?我,法兰克·帕勒摩,怎么会那么傻呢?”
“我只是不清楚那艘小船是谁的。”梅森解释说。
“现在你知道了,那是我自己的船。”
“然后你怎么做?”
“我下了游艇的阶梯。”
“那时舱门已被推开了吗?”
“是的,舱门是开着的。”
“你发现了什么?”
“起先我没有发觉什么异样,接着我环顾四周,看到一具尸体,那是弥儿菲先生,我立刻有了一个想法。‘好,弥儿菲死了,这下子没有证人,合约也失效了。’”
“当时弥儿菲先生躺在哪里?”
“在船舱的旁边。”
“在较低的那一侧吗?”
“是的。”
“游艇是倾斜的吗?”
“是的,当时正值退潮时刻。”
“你又采取了什么行动?”
“尽速离开。”
“你碰了现场的任何东西吗?”
帕勒摩笑着说:“我不是傻瓜,除了我的双脚在船舱上行走过之外,我没有碰触任何东西。”
“或许当你进入船舱时,你摸了舱门的上方吧?”
“是的。”
“那你就把指纹留在那里了。”
“嗯,那又怎样?那是早上的事,而弥儿菲已经死了一整个晚上了。”
“但是,你可能已经留下了你的指纹。”
帕勒摩的嗓门变大了。“嘿,怎么.99lib.搞的?你是不是想要陷害我,然后独吞那五千元呢?你说什么‘可能留下指纹’,到底有何用意?”
梅森说:“我只是想要知道……”
“你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你为什么不跟我谈个交易呢?或许你是想要害死我,好得到那块土地吧?”
帕勒摩突然转身,走向他的房舍。
梅森说:“我只是想要问你……”
帕勒摩转身,铁青着脸,愤怒似地喊着:“你给我滚出这个地方!再不走,我就要进去拿猎枪了!”
梅森眼看着他回身走向屋子里去。
戴拉说:“老板,我想你所要的线索应该都已蒐集得差不多了。”
梅森点点头,一言不发,站在原地注视着屋子。他看到帕勒摩把纱门拉到一边,进入屋内,大声地关上门。
“在他带着猎枪出来之前,我们最好赶快离开此地。”戴拉催促着说。“我看,他是有点疯了。”
梅森说:“戴拉,姑且当它是一项心理测验,我倒想看看他是否真的会拿出一把枪来。”
“老板,我有点紧张。”
“我也是。”梅森不讳言地说,同时微笑着。
“他似乎不会出来了。”
梅森再等了三十秒,然后慢慢地沿着车身走,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去。
戴拉发动车子。
“你要不要打电话叫保罗查一下那个车牌号码呢?”戴拉忧虑似地看着那间屋子。
梅森的嘴唇紧闭,然后说:“我想没有这个必要,我碰巧认得那个车牌号码。”
“真的吗?那是谁的车子?”
梅森说:“昨天下午,我搭了一个便车,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这一部。卡洛·柏班克载我到‘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接着又载我回多博餐厅去。”
第十二章
傍晚时分,戴拉和梅森步出电梯,走向狭长的走廊。当他们经过德瑞克的办公室时,梅森打开门,探头进去对电话总机前的小姐说:“德瑞克在吗?”
“在,他正在等你。”
“叫他来办公室找我。咦?你在总机座前做什么?你今天不是轮休吗?”
“周六、周日值班的那位小姐感冒了,”她说道。“所以我必须接替她做这项工作。”她扮了个鬼脸,然后又说:“但是,德瑞克先生说,下个礼拜我可以休息……哦,他在那里。”
办公室的门开了,德瑞克和往常一样,以慢条斯理、有气无力的口吻说道:“嗨!佩利,我刚才就觉得好像听到你的声音。你好,戴拉!要现在谈吗?”
“嗯。”
“好,我马上就来。法兰西丝,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转到梅森先生的办公室找我即可。”
德瑞克走向前抓住戴拉的手臂,问道:“你为什么不跟其他人一样作息呢?一周五天,一天七小时。”
“是啊,法兰西丝刚刚才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梅森打开他办公室的门。
德瑞克说:“佩利,那桩谋杀案有新的发现了。记得游艇上那道通往后舱的门吗?从那些照片上可以看到的门。”
“嗯,我记得。怎么样呢?”
“法医认为:弥儿菲的致命伤可能是,当他被击倒的时候,撞到主舱和一间较小的私人舱房间的铜质门槛。”?99lib.
“换言之,他可能是在与人搏斗之后被打死的。若是这样,一级谋杀的罪名就变成普通杀人罪了。”
“这当然是要由陪审团来决定,目前警方会朝一级谋杀的方向去进行侦查。佩利,你应该了解;你刚才所说的另一种情况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那……”
梅森桌上的电话大声响了起来,梅森说:“保罗,你最好接一下电话,可能是法兰西丝要转达什么讯息。”
德瑞克拿起电话,说:“喂?”然后仔细聆听了将近两分钟,写下了一些字,再开口说道:“好的,叫他在电话旁等候五分钟。”
德瑞克挂了电话,说:“我们已经找到J·C·雷辛了,就是在‘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租了间双人房的那个人。我的探员说:他自己在一家杂货店里打电话,同时让那个家伙坐在外面的车子里等候。他认为雷辛将会给他一份书面的陈述。”
梅森有点激动似地说:“他说了什么?”
德瑞克说:“J·C·雷辛住在柯尔敦的拉布瑞大街,六八四二号。为了追查他的行踪,倒是花了点工夫,因为他在汽车旅馆登记住宿时,将车牌号码中的两个数字位置对调了。很多人都这么做;即使他们看着正确的车牌号码,在写下来的时候也会调换一两个数字……”
梅森说:“我知道。”
德瑞克说:“我的意思是——他可能在无意中写了错误的数字,也可能是有意这么做的。无论如何,他几乎证实了柏班克的说词;他说他租了两间双人房,有四个人来赴约,而且他确定‘随后又有两个人抵达’。这些人的姓名,他都不愿透露。”
“你刚刚说,你的人能够从他那儿弄到一份书面的陈述,是吗?”
“他认为自己可以办得到,雷辛就坐在他的车子里等候他。但是,还有一件事让我感到纳闷,那也是为什么我的人在取得书面陈述之前要先打个电话给我的原因。雷辛偶然间提到:与会的人在星期六中午过后不久离开旅馆。佩利,这和你所推断的时间不符,对不对?”
梅森说:“是的,柏班克显然是在下午四、五点的时候离开的。保罗,你叫那个打电话给你的人,就时间上的问题再向雷辛问个清楚。”
德瑞克拨藏书网了他办公室的电话,说:“法兰西丝,通知艾尔,叫他在向雷辛要书面陈述之前,再多查一下离开旅馆的确切时间。叫他查到之后,立刻打电话回来。”
德瑞克挂断电话,转过身来,正要对梅森说话的时候,电话又响起来。
戴拉接了电话,说道:“是……是的,我是史翠特小姐……等一下,不要挂断。”
她用手遮住话筒,对梅森说:“是卡洛,她现在在联合终站,想要知道你是否有什么新发现。”
梅森做出一个不耐烦的手势,说:“告诉她我们正在等一通重要的电话,叫她在那里等着,并且向她要一个我们能跟她联络上的电话号码。等我们的线路一通,我会问她,她父亲目前人在哪里,以及星期五下午他为何去找法兰克·帕勒摩。但是,这一点你不要告诉她,只要向她要个电话号码,然后叫她挂掉电话就好。”
戴拉传达了梅森交代的话,然后挂上电话。
他们在紧张和沉默的气氛中等了将近一分钟,电话又再度响起来。戴拉接听,说道:“等一下,法兰西丝。”然后她将话筒递给德瑞克。
德瑞克说:“喂……嗯。法兰西丝……真是的……听着,你能不能透过总机,设法让他跟我通话?这样比较节省时间……好的,试试看吧!……哦,嗨,艾尔……那是法兰西丝告诉我的……请你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德瑞克说:“等一下!我转述一下话,先别挂断。”
他对梅森说:“艾尔说,当他打电话给我时,雷辛还待在他停在外头的那部车子里。我刚刚叫他在电话旁等个五分钟,他就在那儿守候着;但是,当法兰西丝再打过去,叫他去问J·C·雷辛有关时间的问题时,他出去看,雷辛却已不在那里了。”
“离开了吗?”梅森以略带刺耳的声音问道。
“不,警方逮捕了他。”
“艾尔确定吗?”
“是的,有一个小孩子告诉艾尔,说有几个人坐了一部车顶闪着红灯的车子前来,车门上还有一个星形的徽章,其中一个人步出车外,走到雷辛身旁跟他说话,然后猝不及防地掏出一副手铐,铐住雷辛的双手,然后……”
“手铐!”梅森打断他的话。
“艾尔说,那个小孩子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梅森说:“叫艾尔赶快离开那里。”
德瑞克对着话筒说:“好了,艾尔,回事务所来——快一点!”他挂了电话。
梅森在地板上来回踱步,步伐逐渐加快。
德瑞克说:“我想不通……”
“等一下。”梅森打岔。可能因紧张之故,声音显得尖锐了些。“让我想想。”
梅森踱了两、三分钟的步,然后突然大声地对德瑞克说:“保罗,你有优秀的女性探员吗?——你能够信任的。”
德瑞克说:“要干什么?粗重工作?美人计?还是……”
“不,这名女子必须时刻都和一位上流社会的女性在一起,日夜监99lib?护着她。”
“我心目中有一个像这样的人选,但是要联络上她还得费点工夫。”德瑞克说。
“要多久?”
“哦,可能要四、五个小时吧!或许可以再快一点。”
梅森摇摇头,说:“保罗,我们目前就必须采取行动了。”
德瑞克暧昧不明地说:“我有一个女职员,她曾经……哦,不,佩利,我想她不会愿意做的。”
梅森说:“哎,我们时间不多了。”
“我可以吗?”戴拉问。
梅森若有所思地打量她,然后说:“是的,你可以胜任——而且我想,你非做不可了。”
“是什么样的工作呢?”
梅森说:“待会儿你离开此地的时候,要确定没有被人跟踪。先搭乘电车,走了一段路之后再搭计程车.99lib.。告诉司机你必须确定自己没有被跟踪,司机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戴拉点点头。
“当你确定没有人跟踪你的时候,”梅森继续说。“就赶快到联合终站去接卡洛·柏班克,叫她不要问你任何问题,你也不要告诉她任何讯息。带她到伍德瑞基去,我们认识那儿的经理;在你们到达之前,我会把事情都安排好。登记你自己的姓名;至于卡洛,只要登记她姓名的字首即可。换句话说,如果她中间的名字是安妮,就帮她登记为C·A·柏班克——这样,她的名字听起来就好像是个男性商人,而不是一名女性——懂了吗?”
戴拉又点点头。
“订两个可以共用一套卫浴设备的房间,”梅森说。“你的房间要摆双人床。等服务生离开后,再把卡洛的行李搬进你的房间。将浴室的门上锁,如此,你们就与相邻的那个房间隔开了,让卡洛和你待在你自己的房间里。”
“要多久呢?”
“直到你接到我的通知为止。”
戴拉走到帽柜前,取出她的帽子,戴在头上,再从一个挂钩上取下她的外套。
德瑞克说:“佩利,我不太喜欢你这么做。”
梅森有点生气,大声地说:“我也不喜欢,真是的。如果你能及时物色到一个可以担任这项任务的女探员就好了……”
“佩利,行行好!这年头你不能随意挑个女性担任什么工作的。我有女职员就应该感到庆幸了……”
戴拉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好了吗?”
梅森挥挥手,示意她上路。“戴拉,去吧——祝你好运。”
第十三章
计程车司机说:“小姐,没问题的。放心,现在绝对没有人在跟踪你。”
戴拉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一面透过照后镜看后方的状况,一面注意前方的路况。她说:“我想,现在应该都没有问题了。”
“到哪里呢?”计程车司机问。
“联合终站。”
计程车转了个弯,司机看了戴拉一眼,问道:“你有什么样的麻烦呢——你老公吗?”戴拉点点头。
计程车司机以略带感性的口吻说:“能够娶到像你这样的女孩当老婆,那个男人应该深感庆幸才对。如果他开始对你不客气、亏待了你,那真该有人去好好的教训他一顿。”
戴拉说:“或许……有一部分是我的错。”
“你的错?”司机惊讶似地说。“你怎么会这样呢?我开了这么多年的计程车,看人是不会看错的。如果有人和你合不来,那一定是他自己有问题。”
99lib?“谢谢你。”戴拉假正经地说。
计程车司机在座位上移动了一下,挺起胸膛,说:“小姐,你一到车站,就下车去办你的事。如果有人在那里等着你,要跟你罗哩罗嗦的话,我会帮你解围的。”
“哦,不会这样的。”戴拉连忙说。“现在没有麻烦了;我知道他不会在那里,也不会晓得我要去什么地方的。”
司机说:“嗯……如果你在担心他有没有跟踪我们,那你尽可放心,我们并未暴露行迹。”
“我的意思正是如此。”
司机笑着说:“如果有人想要尾随我们,他现在早就躺在医院里了。我们这种一天到晚在开车的人,都能驾轻就熟、收放自如;呸!那些见不得日光的家伙,大概一个礼拜才开一次车,想要跟我较量,门儿都没有。”
“是啊,我也这么想。”戴拉说。
计程车平99lib.稳地向前行进,司机沉默了一会儿。当车子逐渐靠近联合终站时,他说:“小姐,我给你一张名片;如果你以后要到什么地方,又不想被人跟踪的话,就和我联络。通常,你都可以在今天下午招呼我车子的地方找到我,那是我停歇的地方。”
“谢谢你。”
“而且要记得,如果我在那里的话,就没有人敢招惹你了。”
“你人真好。”
戴拉付了车费,另外给了两毛五分的小费,对他微笑之后再走开。
司机的眼神有点茫然,他看着戴拉通过车站入口。当他后头的一部汽车发出催促的喇叭声时,他才恍然大悟般地回到现实世界,注意到眼前的交通状况。
戴拉发现卡洛正站在电话亭附近。
“嗨,你好。”卡洛微笑着说,同时热情地伸出手来。“梅森先生在电话中告诉我,你要来这里接我。”
戴拉点点头,说:“他给了我一些十分明确的指示。”
“他跟我提过了。”
“他认为,你务必要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事关重大。”
“当然,”卡洛笑着说。“如果我花钱请一名律师指示我该怎么做,却又忽视他的忠告,那我岂不是太傻了吗?”
“令尊现在人在哪里?”戴拉问。
卡洛敲着眉头说:“但愿我知道,我一直打电话找他,却都无法联络上。”
“星期五下午,他是不是去史金纳希尔找法兰克·帕勒摩谈话呢?”
“星期五下午?”
“是的。”
“不,他当然没去。那天,在‘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里有个政治性集会,你不记得了吗?”
戴拉很坚决地说:“好了,你必须跟我走——而且,你目前不能参与任何公开的活动,这是我的老板交代的。”
“不让我和新闻记者接触吗?”
“我没有问他这个问题,”戴拉微笑着说道。“识相的人是不会问他的,你应该知道才对。”
“是的,我可以了解,如果有人打断梅森先生那快速的心智思考过程,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那么做的话,他可能会相当不耐烦。好了,我们走吧。”
“我想,我们最好搭计程车。”戴拉说。
她们走向计程车招呼区。
卡洛说:“我想我应该穿上外套、戴上手套,下午那冷飕飕的西风又在刮了。大约半个钟头之前,天气还满暖和的。”
“我帮你拿皮包。”戴拉提议说。
卡洛穿上外套,再打开皮包,取出一双手套。当她这么做的时候,一张卡片从她的皮包里掉了出来,落在地板上。
戴拉以探询般的眼神看了卡洛一下,发现她的脸部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很显然地,她并没有注意到掉落出来的卡片。
戴拉转身,一名面带微笑的男子趋前拾起卡片;他脱帽致意后,将那张卡片递给戴拉。戴拉回给他一个微笑。
卡洛回过头来,好奇似地看着戴拉。戴拉灵机一动,将卡片塞入外套口袋里。等她们走到计程车招呼区的时候,戴拉才又将卡片从口袋中抽出,很快地察看了一下。
原来那是一张提领卡——在车站包裹认领区提领时所使用的凭据。
戴拉突然说:“等一下,柏班克小姐。我有事要打电话给老板,你不介意等我一会儿吧?”
“当然不,我跟你一起去电话亭那儿好了。”
“哦,不必费事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不,不,我陪你去一趟。”
“你没有要在车站里拿什么东西吧?”
“没有。”
“没有行李或什么的吗?”
“天啊!没有。我刚才会来这里,是因为这是一个方便打电话又很容易叫到计程车的地方。这年头,当你想要搭乘计程车时,偏偏就很难招呼到一部空车。”
戴拉说:“是的,我了解那种情况。几天前,我等搭计程车等了好久,以致后来错过了和美容师约定的时间。柏班克小姐,抱歉,请稍待一会儿。”
戴拉进入一个电话亭中,让卡洛站在外头等候。
她拨了梅森办公室桌上那部未登记的电话的号码,听到梅森的声音。他很谨慎般地问道:“喂,请问你是谁?”
“戴拉。”
“嗨,戴拉。你还好吧?”
“是的,我很好。”
“没有被跟踪吧?”
“没有。”
“确定吗?”
“是的,我有把握。”
“找到卡洛了吗?”
“是的。”
“你们现在在旅馆吗?”
“不,我们还在车站。老板,她刚才打开皮包拿手套的时候,掉出了一张提领卡,是这里的包裹寄存处发出的。在前一、两个钟头里,她一定寄放了什么包裹、行李之类的东西……”
“那张提领卡现在的下落呢?”
“在我手中。”
“她知道吗?”
“不,她还不知道已经弄丢了呢!”
“好,你皮包里有信封吗?”
“有。”
“在信封上写上我的姓名,再把提领卡放进去。等你到了旅馆,就将信封放在桌子上,我会去拿的,然后再提领那份包裹,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听清楚了吗?”
“是,清楚了。”
“好,保重。”
“我会的。再见了,老板。”
“再见!戴拉。”
戴拉挂上电话,然后在电话亭中转了一下身子,好让她的肩膀遮住以下的动作:她从皮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写上梅森的姓名和事务所的地址,再把那张卡片塞进信封里。
她出来和卡洛会合,两人又走回计程车招呼区。一部空车驶了过来,她们就进去。
“去哪儿?”负责发令使汽车开动的那个人问道。
戴拉说:“我们两个人是一道的,要去伍德瑞基旅馆。”
“对不起,现在,我们一部计程车不能只载两名乘客而已,你们必须再……先生,要去哪儿?”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我要去第十一街——费格路亚。”
“好的,请进。”发令员说,然后又指示司机。“杰克,送这两名小姐到伍德瑞基旅馆,再载这位先生去十一街费格路亚。请问,有行李吗?”
他们三个人似乎都没有行李。
那名男子好像从一开始就对同行的两位小姐相当注意,但是当计程车走了两个街区之后,他才试探性地说道:“天气突然转凉了,是不是?”
卡洛微笑着说:“是的,不过,每年此时都可以预料得到这种情况,时序正式进入暖和的天气似乎还早了点。”
“计程车真是寥寥无几。”那名男子说。
“是的,好不容易才招呼到一辆。”
“你们两位是来自旧金山吗?”他微笑着说。
卡洛看了戴拉一眼,戴拉对那个男人笑了一下——笑容有点晦涩不明。然后她简单地说道:“不是,但我倒是去过那里。”
那名男子说:“我住在那儿,那真是个好地方。我为了公事,偶尔必须来这里一趟;但每次到了这里之后,我就会一直想要快点回去。这里到处都是人,旧金山才真的称得上是个都市。”
“小心,”卡洛警告说。“在这里说那种话的人是不受欢迎的,甚至会挨揍呢!”
“我禁不住要这么说,我认为旧金山……对了,你们两位该不会是住在洛杉矶吧?”卡洛又再次看着戴拉,希望由她来回答这个问题。
戴拉笑着说:“怎么啦?如果我们是本地人的话,你就不好意思发表个人感想了吗?”
“嗯,当然——我不想显得不够礼貌。”
“哦,我相信,洛杉矶的居民已经习惯听到旧金山人以轻蔑的口吻批评洛城了。但是,这里的阳光不是比旧金山多了许多吗?你们那里的雾不是经常很重吗?”
“雾,”那名男子说道。“那可是旧金山的特色。当那阵雾气从海上飘浮过来的时候,你会感觉通体舒畅、神清气爽,它可以让人心旷神怡、神采飞扬。旧金山有很多热闹而紧凑的活动;但这里的人们,却好像都患了钩虫病一样,病恹恹地蠕动着。你们两位小姐不是住在这里吧?”
“你凭什么认为不是呢?”戴拉说道。
“很有格调啊——你们充满了活力,神采奕奕。”
“我还以为好莱坞是以美女闻名的。”
“哦,我想是这样没错。但是她们往往做作矫饰,不够单纯;你们俩则是大都会的人,言行举止和她们在这里所表现的截然不同,你们的穿着也不流于俗套,你们有一种……有一种……”
“城市的世故感。”卡洛接着说完他的话。
那个男人带了点热忱似地说:“对,就是那样。”
戴拉和卡洛都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那名男子才有点勉强似地跟她们一起笑。“我只是开开玩笑罢了,”他说。“你们却在愚弄我。”
计程车开到伍德瑞基旅馆门口。
那个男人有点遗憾似地说:“可惜你们的旅馆不是在费格路亚附近。好了,再见了。”她们俩对他微笑,付了车费后,戴拉走在前面,领着卡洛进入旅馆。
“午安。”服务生说道,同时将装着登记卡的架子转向戴拉。
戴拉拿起钢笔,低声说:“我是从梅森先生的事务所来的,我……”
“哦,是的,你们订的房间我都安排好了,你是史翠特小姐吗?”
“是的。”
戴拉登记完,又问卡洛:“我也帮你登记一下;对了,你中间的名字是什么?”
“艾蒂丝。可是我很少使用。”
“没关系。”戴拉说。然后,她就在登记册上写了C·E·柏班克这个名字。
服务生用手掌拍了一下柜台上的通告铃。
戴拉从皮包里取出那张写了收信人姓名的信封,放在柜台上,说道:“这是要给梅森先生的口信,能否请你……”
“我很乐意帮忙,他会亲自来拿吗?还是你希望他派个人来签收呢?我们……”
一名刚刚进入旅馆大厅的男子快速地走向柜台,慎重其事似地清清喉咙。
服务生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他看着戴拉背后的男人,说道:“请稍待一会儿,我正在招呼这两位小姐。小弟,带她们到六二四和六二六号房去好吗?打开两房中间相通的那间浴室,然后……”
“等一下。”那名男子打岔说。
戴拉不喜欢那个人说话的口气,她担忧地转过身来。那名男子拉开外套上方的翻领,她看到一枚金色的盾形物,上面有一个数字、徽章以及字母。他就是原先那个大肆称赞旧金山有多好的陌生男子,但他现在却既不和蔼、也不友善,前后判若两人。他轻轻地把戴拉推到一边去,随即伸出一只大手,抓住服务生正目瞪口呆地握在手中的那个信封。
戴拉生气地说:“能请你为这个举动解释一下吗?”
他的眼神冷酷无情,而且充满了警戒心。接着他以一种冒犯性的权威口气说道:“你们两位必须到警察总局去一趟,你们刚才搭乘的计程车就在外面等着。”他转身对另一名跟在他后头的便衣警察说:“马克,看着她们。我来瞧瞧这信封里装了什么东西。”
马克走近了些,第一名警察从信封中抽出提领卡,很快地给马克看了一眼,他拿卡片的角度刚好让卡洛无法看见那是什么东西。
“好,马克,我来保管它。你带她们到总局去,我们在那里会面。”
卡洛很坚定地说:“我想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吧?你们不能这样子对待我。”
几分钟前还很和蔼可亲的那名男子,现在则是以不苟言笑的权威眼神打量着她。
“柏班克小姐,别跟自己开玩笑了,我们怎么会不晓得你是谁呢?我们就是因为知道你的身分,才这么做的。来吧,进计程车里去。或者,你们宁愿坐警车呢?”当卡洛身子往后退缩时,那名男子又这么问道。
“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律师。”戴拉义正严词地声明。
“当然,当然。”那名男子以安抚的口吻说道。“但是,你不能在这里打。你不想让整栋旅馆的人都知道你的事吧?走!警察总局有电话;到了那里,你想要打多久就打多久。”
“我现在就要打给他。”戴拉说着,走向电话亭。“而且,即使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的事,我也不在乎。”
那名警察抓住戴拉的手臂,再把她往后拉,使她转过来身。“好吧,如果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的话,”他说道。“那我们就只好来硬的——现在要正式逮捕你们了。”
第十四章
警察总局的那个房间里,窗户都加了铁条,有一张干净却稍微损坏的桌子,十几把椅子,还有三个铜制的大型痰盂摆在橡皮垫上,此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那是个很普通的房间,显然只是做为某种特殊用途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也毫无欢愉的气氛。拘留在房间里面的人,就彷佛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等着被赶到屠宰场去。
戴拉和卡洛只是静静地等着。她们坐在靠近窗户、离桌子较远的那一头。接受指示要“看着她们”的那名警察则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就守在戴拉、卡洛两人与门口之间,他的一只手肘靠在桌面上,双脚摆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下方的横撑上。在戴拉和卡洛看来,他是一个刚步入中年的男子,外形和轮廓顾得有些结实、强壮。
岁月的沧桑使他对女性的美丽视若无睹;而长年与警察同仁的共事,更使得他对人类的苦痛和悲惨司空见惯,甚至已麻木不仁了。他的神情显示出:虽然他的人在屋子里,但是心神早已云游在外了。
他的身体在囚犯和大门之间显得颇为庞大,这一幕让人觉得他忠实地执行了自己的职责。然而,他还是魂不守舍、心猿意马,想着明天下午赌马获胜的机率有多大,以及如果他符合领取养老金条件的话,他会有什么样的计划;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天早上他和太太之间的争吵——她那河东狮吼的功夫实在令人无法喘息,而他却在事后才能找到最好的反驳话语;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有点悲哀、懊悔。他太太有这方面的天份吧,不!该死!她是遗传了她母亲的个性——嗯!一定是这样。他岳母大约是在十年前去世的,他还记得她生前与自己相处的若干情景;当时,美宝就已学会了那老太婆经常表现出来的勃然大怒。那个时候,美宝还没发胖,她当时的确有副好身材;嗯……想到这里,不禁反观他自己——也发福了些。自从他不再玩手球运动之后,他的身材就走了样;回想起来,他也记不得是什么时间歇手的。原先是得了一个流九九藏书行性感冒,然后他们就把他练习的时间更动了,接着……
戴拉坚定地说道:“我要打电话,这是我的权利。”
那名警官因思绪被打断而皱着眉头,他甚至没有转眼看戴拉,只是机械化地说:“如果他们准许的话,你们就有权打电话给律师了。”
“我要求现在就立刻允许我跟一名律师联络。”
那名警官一言不发,他皱着眉头,还在努力回想: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停止打手球呢?——那与警方内部的一次人事异动有关。他心里纳闷着:队长接受大陪审团的调查是不是就在那个时候呢?
戴拉语气坚定地说:“我有权跟佩利·梅森先生联络;他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的律师。”
“小姐,那对你没什么用的。”
“好了,你已经听到我提出要求了。我倒要看看这对我有没有用。我相信关于这一点,必定有法可循。”
“你可以跟组长谈一谈。”
“好,让我跟组长谈谈。”
“等他准备好,自然会见你。”
“嗯,我已经准备好了,但我却没有跟组长交谈——却在这里跟你说话。”
“我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戴拉说:“你可能会发现自己惹上麻烦了,你知道吗?佩利·梅森是不会喜欢你们这样的。”
“小姐,佩利·梅森喜不喜欢——那是他家的事,我们组长才不管那么多呢!”
“当梅森先生不喜欢某件事的时候,”戴拉继续说。“他就很可能会针对它采取某种行动,他甚至会考虑控告你。”
那名警官双脚“砰”一声踏在地板上,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戴拉,说道:“控告我?”
“不错。”
“什么罪名?”
“拒绝让我跟律师连系,也不尽速带我去见距离最近的执法长官。”
“等一下,”那名警官说。“你们还没有被逮捕。”
“那你们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地方检察官要跟你谈话。”
“我不要跟地方检察官谈。”
“那是你的运气不好。”
“你的意思是:我被带到此地来当证人?”
“嗯……从某一个观点来看,是的。有一件刑案正在调查中。”
“如果我是被当作一名证人,”戴拉说。“你们就要先得到法院的命令才能拘留我啊!要是我被逮捕了,你们也必须毫不耽搁、尽快地带我去见最近的执法官员。”
“嗯,我们正在找机会跟执法官员联络上。”那名警官微笑着说。
“随便你,”戴拉说。“但是,万一你被控诉了,可别说我没有警告你。你看起来像是个有大好前途的警官,如果你现在出了点差错,而让你领不到那份养老金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嘿,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明一个事实,要是你侵犯了我的权利,因此而让你吃上官司的话……”
“喂,喂,听着,我只是奉命行事。”
“要你把我拘留在这里,却不让我跟律师通话——是这样的命令吗?”
“嗯……我是受命要把你们留在这儿。”
戴拉带着胜利的口吻说:“你应该很清楚——当有人开始施压的时候,高阶长官总是会说:‘什么?我们只不过指示那名警官,在接待室里提供几个座位给她们坐而已。我们并未告诉他说她们已被逮捕了。当然,我们以为她们乐意待在那里,等着协助我们调查案件;我们根本没有告诉他说,她们不能跟律师联络。我们当然认为他明白一件事,就是她们并没有被剥夺宪法所赋予的权利。如果他违反了法律,那是他个人的问题;我们不负任何责任,我们从来就没有给过他那样的命令。’”
那名警官说:“嘿,等一下。你好像我的老婆哦,你们女人都一样。”
他把椅子往后推,皱着眉头,似乎预感到什么不祥的徵兆,然后有点笨拙地走到门口。他打开门,站到走廊上,一只手还抓着门,使门开了五、六英寸宽。
卡洛说:“史翠特小姐,说得好。你让他忐忑不安了。”
那名警官提高嗓门说:“吉姆。”然后他关上门。
戴拉和卡洛在屋内独处了大约五分钟,接着门又开了,那名警官说道:“组长现在要见你。”
“我又不要跟任何人说话。”
“嗯……你不是想要打个电话吗?”
“是的。”
“既然如此,这个房间里没有电话,你要不要到另一间有电话的房间去?”
“好啊。”
“好,那就请吧!”
戴拉和卡洛起身,跟着那名警官出去,他们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响着。警官打开一扇门,比了一个轻松的手势说道:“好了,组长,他们来了。”
崔格坐在房间角落的一张橡木书桌旁,桌前有三把椅子排成半圆形。
“请坐。”他客气地邀请她们。
戴拉说:“我要打电话给梅森先生。”
“我要先问你几个问题。”
“我必须先打个电话给梅森先生。”
崔格说:“听着!我不想找你麻烦,史翠特小姐。但是,当佩利·梅森开始利用你去为他在虎口拔牙的时候,我就别无选择了。我不得不将梅森同所发生的事件联想在一起;而唯有透过你,我才能把其中的关联理出个头绪来。”
“发生了什么事?”戴拉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你心里有数,你知道的跟我一样清楚。你和佩利·梅森试图藏匿证据。”
“胡说。”戴拉说。
“你匆忙地赶去接柏班克小姐,然后把她拐走了,让我们找不到她。”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带柏班克小姐到一家旅馆去,并用她自己的名字为她登记住宿,我这么做难道是在藏匿证人吗?你只要向旅馆的柜台查询一下就……”
“是的,我知道。”崔格说。“你做得很有技巧,但是你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隐藏证人。”
“你试着证明给我看!”戴拉以挑战的口气说道。
崔格说:“那正是让我感到遗憾的地方——由于你狡猾地运用策略,故意登记柏班克小姐自己的名字,所以我才无法证明。”
“九九藏书那你又为什么要拘留我?”
“听着,”崔格带着胜利的笑容补充说。“我可以凭一件事情拘留你——那就是你藏匿证据的企图。”
“什么证据?”戴拉问。
崔格组长突然以相当戏剧化的动作打开书桌旁的一个抽屉,拿出一双女用鞋子,然后说:“我想你会说:你从来就没有看过这双鞋子吧?”
“我的确没见过。”戴拉立刻回答。
崔格的微笑看起来盛气凌人。“史翠特小姐,可惜的是,这个谎言与事实不符。佩利·梅森指示卡洛·柏班克小姐带走这双鞋,用一张咖啡色的纸包裹起来,拿到联合终站的包裹检查站去存放,然后拿到一张收据。她照着做,弄到了一张提领卡,再转交给你。你再把那张提领卡放在一个信封里,然后亲笔在信封上写了‘佩利·梅森’这个名字。”
戴拉沉默了四至五秒,才开口问道:“那双鞋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崔格组长拿起一把放大镜,在皮革鞋底上方的部位检视了一下,说道:“史翠特小姐,这双鞋子没有什么不对劲,它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你;这双鞋子……”
此时,门突然被推开,梅森快步走进房间,说:“好了,组长。你说得够多了。”
一名警员探头进来问:“你有叫他来吗?”
“我没有。”崔格组长说。
那名警员进了房间,对梅森说:“出去!”
戴拉很快地说:“崔格组长!这位是我的律师。如果你们要控告我什么罪名的话,他是我的法律顾问;如果你们不要控告我任何罪名的话,我就不要当什么证人,也绝对不向你们说什么话。日后,除非依照正规的程序以传票召唤我,否则我仍然要保持缄默。”
梅森说:“我以这两位小姐的律师的身分,要求立刻带她们去见最近以及最容易联络上的执法官员。”
崔格带着冷漠的笑容说道:“梅森,遗憾的是,今天是礼拜天,恐怕你必须等到礼拜一早上才能够找到一个有空见你们的官员啦……”
“别开玩笑了,”梅森打岔说。“罗斯曼法官特别优待我,容许我去他的法庭找他,他现在正坐在那儿等着呢!”
崔格慢慢地将他的椅子往后推,然后疲惫似地叹了一口气。“好吧,”他终于放弃了原先的强硬态度。“就这么办。”
梅森向戴拉和卡洛点头示意。
“你是说,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卡洛问。
崔格没有回答。梅森走到门口,打开门,戴拉走出去,卡洛跟在她后面。当梅森正要关上门的时候,崔格说:“午夜之前她要回来;而且,下一次她得留下来。”
梅森出去后,顺手把门关上。梅森的表情没有显示出任何反应,就像他根本没听到崔格说的话似的。
第十五章
卡洛坐在梅森的办公室里,说道:“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听到崔格组长跟你说的话。我现在还有多少时间呢?”
“我不知道。”梅森说。“这得看令尊是否已经被逮捕,也要看他说了什么话而定。”
她说:“我认为他们是无法诱捕到我爹的,只是……”
“只是什么?”梅森发觉她说话的声音逐渐变小,几乎听不见了,于是就追问。
她说:“他在某一个地方。”
“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开始说,试着说说实话。”
“我不敢。”
“哎,真是的!”梅森说。“我是你的律师,你对我说的话,我都会保密的。”
“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一定不愿意再代理我们。”
“别傻.99lib.了!”梅森说道。“我现在已经无法松手,我们把戴拉拖下水了,如今我必须为她解围、让她脱困。请你从头说起,告诉我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卡洛说:“梅森先生,这件事听起来很可怕,在我说完之前,请你不要下评断,好吗?”
梅森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
卡洛说:“这要从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说起,这件事烦扰了我父亲一辈子;黛芬妮·弥儿菲知道这件事,就利用它迫使我爹在史金纳希尔这项计划上支持她丈夫。”
“勒索?”梅森问。
“不尽然是那样,但是……嗯,是的,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也无妨。”
“我想,”梅森告诉她。“恐怕那就是勒索没错。”
卡洛说:“他们计划得很周详。刚开始,黛芬妮·弥儿菲打电话给我爹——说要叙叙旧,她表示当然会尊重他个人的秘密,而他也可以绝对信任她的谨慎态度。一、两个礼拜之后,佛瑞得·弥儿菲来拜访我爹,他带了那笔史金纳希尔的生意前来,说极需经费——这个交易对他来说十分重要,而黛芬妮也急着要帮他顺利谈成。”
“结果呢?”
“嗯……在做那种生意的时候,除非万事俱备、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否则你是不会轻易冒险透露出你的计划的。佛瑞得·弥儿菲心里很清楚要怎么做,就跟一个名叫凡奈斯的人一起商议——我还没见过这个人。他们两人佯装对卡拉库绵羊感到兴趣,并且开始进行购买那块土地的行动,那块地比任何人所能想像的还要值钱。我爹曾针对其中一个地方,假装评估开个深水井是否可行,而准备进行开凿,但就在他们都还没有准备好正式开凿之前,竟然就挖掘到一块蕴含石油的沙土层。”
“这下子,弥儿菲和凡奈斯都发财了吧?”
“他们本来是可以及时致富的,可是麻烦出现了。有件事我爹无法忍受,那就是欺骗朋友;他发现佛瑞得·弥儿菲一直在坑他的钱。”
“怎么坑呢?”梅森问。
“本来的想法应该是:将所有必要的文件都准备好,以做为公平的考量依据。”卡洛解释说。“然而,如果交易很难以那种方式完成的话,那其中一方就可能以现金支付。关于这一点,佛瑞得一直在撒谎;他付了一千元,却告诉我爹说他付了五千元。由于付款是采现金的形式,又没有任何文字上的记录,因此根本无法证实他所说的是真还是假。”
“你父亲是如何发现的?”
“他起了疑心,因此星期五下午就去找法兰克·帕勒摩。我爹假装成一名土地投机者,他会挑中帕勒摩,是因为他知道帕勒摩虽然已经签了一份合约,但绝对不会因此就满足的。”
“你爹发现了什么?”
“他发现帕勒摩只拿到一千块钱。”
“弥儿菲声称自己付给帕勒摩多少钱?”
“四千元。”
“然后呢?”
“我爹十分生气,他设法和弥儿菲取得连系,然后留话给弥儿菲,要他打电话到游艇俱乐部找他。我爹对那桩车祸也很愤怒,弥儿菲用了几部卡车运送卡拉库绵羊,而那些卡车都登记在我爹名下。撞车后,车内的那个男人抄下了卡车的车牌号码,但弥儿菲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我爹指示他的律师们,不管花多少钱,都要和解了事。他是害怕会有某个精明的律师去调查那个车牌号码——嗯……就像你所做的那样——进而发现正在暗中进行的交易活动,使得一些土地还没完成交易之前,价格就骤然飙涨了。”
梅森说:“再回来谈谈弥儿菲和你父亲,后来怎么了?”
“星期五上午稍晚,弥儿菲打电话给我爹,我爹把自己所发现的事告诉他。你应该知道,如果我爹能够证明弥儿菲欺骗及侵吞那笔钱的话,就可以随时终止他将要获取的利益。弥儿菲听我爹这么说,非常慌张。”
“他怎么说?”
“他说,他要带帕勒摩到游艇上去,让他承认自己是在说谎。可是,这当然骗不了我爹,他知道帕勒摩可能会被人收买而编出一大堆谎言。”
“接着,弥儿菲是否就到游艇上去了?”梅森问。
“是的,但他大约是在傍晚时分才到达那儿。”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弥儿菲恫吓、威胁我爹,甚至揍了他一拳,但我爹击倒了他,然后爬上甲板通往船舱的梯路,再松开弥儿菲的划艇,进入船内,发动船尾的马达,将小船驶到岸边,他打算报警逮捕弥儿菲。”
“后来为什么没这么做呢?”
“他跟我联络上,我开车赶往游艇俱乐部。我劝他说,在了解弥儿菲的状况之前先不要报警。因为那艘小船拴在岸边,我就上了船,赶到游艇上去。”
“你发现了什么?”
“弥儿菲躺在地板上——一命呜呼了!很显然地,他被打倒的时候,头部去撞到舱房的门槛。”
“你为什么没有通知警方?”
“我不能——因为想到我爹以前做过的一件事,使我特别谨慎,不敢贸然行动。”
“什么事呢?”
“数年前在纽奥良,他与一名男子发生争执,那个男人于扭打拉扯的过程中跌撞在壁炉的柴架上,当场死亡。那时并没有任何目击证人在那儿,我爹顺利地离开了现场。但是,如果警方现在发现了他过去的记录,那他们一定会说两件命案都是蓄意谋杀,会说以前我爹把那人击昏后,又故意拿他的头去撞柴架,置他于死地才干休,而在现在这件案子中又重施故计。”
梅森开始踱起步子。
卡洛说:“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回去告诉我爹说弥儿菲死了,我爹那天晚上懊悔不已,心情很沉痛。于是我就想出一个计策,安排一个不在场证明给他。我知道雷辛和一伙人在‘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里,他于星期五深夜和星期六.99lib.早上都曾打电话来我家里,设法要和我爹通话。因此,我就请贾森·贝尔汀载我到‘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去,我们想要在雷辛退房之前见到他,可惜他已经离开旅馆了。”
“那接下来你又怎么做呢?”
“贝尔汀就付了一天的租金,再续订那间房,藉此假装他也是雷辛那伙人中的一员。”
“然后你就藏起了那把钥匙,是吗?”
“是的。”
“你父亲当时在哪里?”
“他正在餐厅里避风头,我们就是在那儿找到他的。”
“警方怎么知道他在那里呢?”
她说:“我们之间先说好了,特别安排了一个时间。贾森·贝尔汀打电话给警方,以匿名的方式提供了一个线索。我故意让警方在那里找到我爹,然后我们再适时到场,并让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嗯,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况。”
梅森说:“你差点使情况变得令人困惑不解。”
“我知道。”
梅森问:“你有没有设法贿赂雷辛呢?”
“有。那就是我大错特错的地方。我打电话给雷辛,请他帮我一个忙——就是拒绝回答有关当时和他在一起的那些人的任何问题;然后假装说那些人都是政要名流;而且,如果有人问起我爹是否曾经去过那里,他也不必撒什么谎,只要拒绝回答问题即可。这样,他们就可能会认为我爹和一些生意伙伴的确去过那里。而J·C·雷辛本人也没有透露出真实的情形。”
梅森说:“好,我们再回到游艇上所发生的事。在他和弥儿菲吵架之后,你多久才赶到那里呢?”
“大约一小时。当时我正在参加一个鸡尾酒酒会。”
“你父亲在哪里?”
“他待在办公室里。”
“你到达游艇俱乐部时,是几点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记得那时还是白天。”
“你进了小船,发动马达,然后驶往游艇那儿去,是吗?”梅森问。
“是的。”
“然后,你发现了弥儿菲先生的尸体,是吗?”
“是的。”
“尸体躺在什么地方?”
“在地板上。他的头部有一、两英寸靠在铜制的门槛上。”
“警方找到尸体时,他并不是躺在那个地方。”
“我知道。因为退潮时游艇会倾斜,尸体也就滚到船舱的右舷。”
“那沾了血迹的脚印呢?”
“我开始爬楼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踩到血了。当我的右脚踏在楼梯踏板上时,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黏黏的,低头一看才知道怎么回事。”
“你采取了什么行动?”
“我脱掉鞋子——两只都脱,袜子还穿在脚上,就这样爬上了通往船舱的梯路。”
“然后呢?”
“进了小船之后,我就清洗我的鞋子,本来我以为血迹都洗掉了,不料事后才发现并未清洗干净,部分血迹已在鞋子上方与鞋底之间乾掉了,我不知道该如何除去它们,因此索性把鞋子包起来,带到联合终站的包裹寄存处去存放。”
“你上船的时候,游艇是处于平稳的状态,弥儿菲的尸体也没有被移动过,是吗?”
“对,尸体就躺在那儿,头部靠在门槛边。”
梅森说:“这个谜团必定有个破解之道才对,不是因为你或你父亲的缘故,关键在于戴拉。”
梅森又继续踱步,卡洛沉默地看着他。
梅森突然转身,拿起电话筒,同时对卡洛说:“他们没有跟踪戴拉,这表示他们在跟踪你;你的一举一动他们都很清楚,跟监的警探一定不只一人。那张提领卡从你的皮包里掉出来,有一个人捡起来交给戴拉,你看到这一幕了吗?”
“我记得看见一个人拿了什么东西给她。”
“他长什么样子?”
“差不多五十岁左右,穿着一件灰色西装,笑容怡人,而且……”
“那怡人的笑容是个诱饵,他的眼睛、头发各是什么颜色?”
卡洛纳闷似地摇摇头,然后说:“他的鼻子怪怪的,似乎……似乎很宽大。”
“鼻子断裂过吗?”
“可能吧?是的,有可能。”
“个子多高?”
“中等身材。”
“体重呢?”
“嗯……肩膀很宽阔,似乎挺壮硕的。”
梅森拨了德瑞克的电话号码,说道:“保罗,我要你查清楚所有跟凶杀案有关联的警员资料,尤其是一名大约五十岁、鼻梁断裂、肩膀宽阔、中等身材、肤色较淡、穿灰色西装的人,早年可能是个拳击手。你先放下手边的事,全力追查这个人。”
“这个人有什么重要性呢?”德瑞克问。
“卡洛掉了提领卡时,就是这个人捡起来交给戴拉的。我必须证实他是一名警探,而且警方是故意把这张提领卡交到戴拉手中,以遂其诬陷的诡计。懂了吗?”
“我懂了。”德瑞克有点纳闷似地说。“但是,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如果你……”此时,急促的敲门声在梅森办公室的门板上响起来。
梅森轻轻地把话筒放回去,走到门口,打开门。
崔格组长和两名穿制服的警官站在门口,崔格脸上的微笑显得既冷静又有自信。
“梅森,我告诉过你,我会回来带她99lib.走。”他说。“这一次,就算有个执法官员等着你也没有用,我们现在就准备提出告诉了。”
梅森转过身来对卡洛说:“好吧,卡洛,就这样子了。”
她对梅森说:“请你找到我爹,然后……”
“别说傻话了,”梅森说。“现在,崔格准备要对你提出控诉,就是因为他已经……”
“逮到你父亲了。”崔格打岔,说完梅森的话。
“不错。”梅森说。
第十六章
担任罗杰·柏班克和卡洛·柏班克预审的主席是纽华克法官。而法庭里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正显示了大众对这次预审的听证会相当重视,他们深切了解其根本意义及重要性。
地方检察官汉密顿·伯格本人亲自出席,并由毛利斯·林顿提供协助,他是年轻一辈中最能干的审判副手之一。由此可见,地检署对于这个案子的确十分重视。
毛利斯·林顿是个身材瘦长、个性激烈的人,常有快速、紧张的动作,口才也很好。此时,他站起来,做了一个简短的开场白。
“庭上,”他说。“虽然我知道在像这样的预审听证会中做开场陈述有点不寻常,但由于我们大部分的证据都是间接的;而且从被传讯的证人之数目以及辩方所做的准备看来,显然他们想要在听证会结束之后淡化掉这个案子。因此,我想让庭上先了解一下我们所要证明的事是什么。我们要证明:案发当晚,罗杰·柏班克和死者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冲突;之后,被告卡洛·柏班克以教唆作伪证的方式给她父亲提供了一个假造的不在场证明。而在一个他们声称举行过政治集会的场所中,有一些空瓶子上沾满了卡洛·柏班克和贾森·贝尔汀的指纹。我们也要证明:被告罗杰·柏班克——强壮有力,早年是个拳击手——诱骗死者到他的游艇上,然后在那儿谋杀了他。”
法官看着梅森,问道:“梅森先生,你要不要做任何陈述?”
坐在梅森左侧的杰克森身体稍微往前倾,在梅森耳边低声说道:“我看他会受到刚才那段话的影响,你最好说些话。”
梅森摇摇头,说:“庭上,我们要视案子发展的情况如何,再发表意见。”
“很好,检方传唤第一名证人。”
检方传唤崔格组长,提出了佛瑞得·弥儿菲的尸体被发现的证据,还有尸体是如何辨识出来的、陈尸的位置,以及游艇停泊的地方等等——都是足以构成犯罪事实的要件。
“你可以盘问证人了。”林顿说。
梅森故意装成随意似地问:“谋杀案是发生在一艘游艇上吗?”
“是的。”
“游艇当时停在何处?”
“我想,如果律师你愿意等一会儿的话,”伯格说。“就会得到一个令你满意的答覆——我们有一些证人可以提出照片、地图和航海图。”
“既然这样,”梅森说。“我想我应该等到那些证物被提出之后,再盘问这名证人。”
“没有异议。”伯格说。
梅森微笑着说:“就这样了,组长。”
接着,伯格传讯了一名海洋观测员,并提出一张海湾图,该图显示出游艇下锚的地方;又出示了几张游艇内部的图片,以及一张甲板和船舱的图片。然后他以胜利的口吻说道:“你可以盘问了。”
梅森说:“你在检方第一号证物上标示的‘X’号,就是游艇下锚的地方吗?”
“是的。”
“那一点的水深是多少?”
观测员微笑着说:“我不知道,我是以三角测量的方式找出游艇位置的,然后再标示于海湾图上。”
“很有趣。那你不知道水有多深吗?”
“不,我是个观测员——不是潜水夫。”
法庭中的听众哄堂大笑。
梅森则是连一丝丝微笑也没有,他说:“没有问题了。”
随后,一名摄影师提出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显示了舱房的内部;另一张是佛瑞得·弥儿菲的尸体四肢伸展开来,躺在地板上的情形,还有一张是游艇下了锚的情形;有一张显示了游艇的右舷,一张是左舷;接着是船首、船尾的影像。
“盘问吧!”林顿说。
梅森非常冷静地说:“那一点的水位有多深?”
法庭上又发出了窃窃的笑声。
摄影师很快地回答说:“我不知道,我是个摄影师,不是潜水夫。”
此时,窃笑声变成听得很清楚的哈哈大笑声;法官轻敲木槌,要求保持肃静。
梅森又不经意似地说:“没有问题了。”
杰克森似乎有点关切,他身子向前倾,对梅森耳语说:“我想法庭里的听众是在笑你。”
“你真的这么想吗?”梅森低声说,头也懒得转过去。
伯格传唤黛芬妮·弥儿菲女士。
弥儿菲太太穿着黑衣;可能因为哭泣的关系,眼睛仍然稍微红肿。她坐上证人席。“你是死者佛瑞得·弥儿菲的太太吗?”地方检察官以同情的口吻问道——类似这样的谋杀案审理过程中,检察官总是以这种态度对待寡妇。
“是的。”她回答。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弥儿菲太太,你认识罗杰·柏班克——这件案子中的一名被告吗?”
“认识。”
“认识多久了?”
“十年了。”
“你知道你丈夫死亡当天,罗杰·柏班克曾叫他到一个指定的地点去见面吗?”
“知道。柏班克先生打过电话。”
“什么时候?”
“大约在那天早上十一点半。”
“是谁接的电话?”
“我接的。”
“你认出了罗杰·柏班克的声音吗?”
“认出来了。”
“柏班克先生怎么说?”
“当他知道佛瑞得不在时,就说他急着跟他联络,并且要佛瑞得下午五点到他的游艇上见面,他说他的游艇会停泊在往常的位置,又强调与他会面是为了谈十分重要的事。”
“你确定当时在电话中和你说话的人就是罗杰·柏班克吗?”
“是的。”
“你把这个讯息转达给你丈夫了吗?”
“是的。”
“什么时候?”
“大约在通完电话后二十分钟。”
“如何转达的?”
“我丈夫打电话回来,说他不回家吃晚饭了,大概在午夜之后才会回来。”
“然后你就把罗杰·柏班克的口信带给他吗?”
“是的。”
“你丈夫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他已经在电话中和柏班克先生谈过……”
“反对,”梅森提出异议。“不相关,也无关紧要,并非‘附随状况’的一部分,因此只能算是道听涂说。”
“反对有效。”纽华克法官裁示。
“你可以盘问了。”汉密顿·伯格说。
杰克森又对梅森小声说:“那句什么‘认识他十年了’是个圈套,他是希望你自投罗网,进而给她一个在法庭上翻出旧案的理由。”
梅森点点头,对证人说:“你说你认识罗杰·柏班克十年了,是不是?”
“是的。”她以近似耳语的声音回答。
“你跟他很熟吗?”
“相当熟。”
“那段时间,他人都在洛杉矶吗?”
“不。”
“你和他认识时,他人在哪里?”
“在纽奥良。我以前偶尔会坐游艇游玩,而柏班克先生是个热情洋溢的游艇驾驶,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事实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正划着小艇要到一艘游艇上去,而柏班克先生也坐了另一艘划艇,正要开始与我竞赛。”
“你认识他的时间比你丈夫认识他更久吗?”
“是的。”
“你丈夫是透过你才与柏班克先生接触的吗?”
“我想是这样——是的。”
“其间有几年,你并未与柏班克先生见面,对不对?”
“是的。”
“后来你就打电话给他,是吗?”
“是的。”
“你提起你们昔日的交情吗?”
“是的。”
地方检察官脸上泛起一种志得意满的胜利表情。
“弥儿菲太太,你对他说了什么呢?”
她很快地看了检察官一眼,检察官回给她一个暗示性的眼色,然后她才说道:“我极力向他保证——关于他在纽奥良惹上的麻烦,就是他出拳打死了一个人的事,我会保持缄默,绝口不提。”
法官皱起眉头。
梅森没有改变说话的语气,继续问:“尽管你这么承诺过,但你后来还是告诉你丈夫了吧?”
“嗯……我告诉了佛瑞得。”
“那你也告诉了你丈夫在生意上的任何朋友吗?例如,哈利·凡奈斯?”
“是的,我也告诉他了。”
“还有其他的人吗?”
“不,就这两个人而已。”
“你告诉了他们这件事,好让他们可以去找柏班克要求一些经费……”
“不,绝对不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呢?”
“因为我觉得我丈夫有权知道这件事。”
“那凡奈斯呢?你也认为他有权知道此事吗?”
伯格抗议说:“庭上,这个问话离开正题了。”
梅森说:“一点也不!庭上应该已注意到,证人急着谈论柏班克的过去,我现在是在显示她的偏见;并针对那些她急欲列入记录的回答,要求她详尽说明一下。”
“这名证人是应该有偏见的,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伯格说。“毕竟,这个人谋杀了她丈夫!”
“让我有机会显示一下那个偏见的程度,这应该是公平的。”梅森说。
“回答问题,”法官指示说。“你是否认为那个叫哈利·凡奈斯的人有权知道柏班克先前惹上的麻烦?”
“嗯……他是我丈夫生意上的朋友。”
“因此,他也有权知道吗?”梅森问。
“就某方面而言,是的。”
“是因为你认为这个讯息在生意上是一个很有利用价值的筹码吗?”
“不,绝对不是这样。”
“但是,它的确被用来当作谈生意的筹码,对不对?”
“被谁利用呢?”
“你丈夫和哈利,凡奈斯。”
“没有事实根据,”伯格抗议说。“除非证人的丈夫曾经告诉过她本人,否则证人不会知道她丈夫和柏班克之间发生的事。”
“问题在于她是否知道。”法官说。
“我不知道。”弥儿菲太太说。
“但是,在你和柏班克通话之前,你丈夫还没有见过他吧?”
“没有。”
“也没有见过哈利·凡奈斯吗?”
“没有。”
“然而,当你告诉他们有关柏班克的过去之后,在七到十天内,他们就去见了他,并且安排柏班克提供他们拓展生意所需的经费,不是吗?”
“我想凡奈斯先生没有见过柏班克。”
“你丈夫一手处理整个筹募经费的事吗?”
“是的。”
“因此,凡奈斯就没有理由去见柏班克先生罗?”
“嗯……是的。”
“所以,你丈夫去见柏班克,唯一的理由就是要弄钱罗?”
“是寻求支援。”
“经济支援吗?”
“是的。”
“以现金的方式吗?”
“是的。”
“因此,”梅森用手指头指着证人说道。“你就劝你丈夫利用你已向他透露的讯息,去勒索罗杰·柏班克,让他借钱给他,然后……”
“庭上,”伯格提出异议,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说。“这是不适当、不相关的,而且那是夫妻之间特许的沟通。他所说的已超出反诘问所涵盖的范围了,由于那是不适当的盘问,我明确地提出反对。”
“反对有效。”法官裁决说。
梅森说:“弥儿菲太太,现在我要请你回忆一下星期六,就是尸体被发现的那天。当时你在公寓里,我去拜访你,对吗?”
“是的。”
“你那时刚哭过吧?”
“反对!不适当的盘问。”检察官说。
“这个问题可以显示出证人的偏见。”梅森向法官强调。
“反对无效。”
“我去拜访你,对吗?”梅森问。
“是的。”
“之前,你哭过吧?”
“是的。”
“我还在你家里时,凶案组的崔格组长后来也抵达了,是不是?”
“是的。”
“我告诉你说,崔格组长是凶案组的人,并且问你是否知道有什么人被谋杀了,你说:‘可能是我的……’然后就打住了。对不对?”
“对。”
“当时,你心里是不是想到你丈夫?”
“是的。”
“弥儿菲太太,你为什么会认为死者是你丈夫?”
“因为……因为他整晚都没回来,而且我知道他跟罗杰·柏班克有过节,柏班克先生也声称我丈夫窜改了他的帐目。”
“没有问题了。”梅森说。
伯格在梅森反讯问之后的再讯问中,表现得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对证人说:“因为崔格组长刚好来到你家,人在楼下,所以梅森先生就建议你开始剥洋葱,以掩饰你眼睛红肿的真正原因,他是不是这么做的?”
梅森说:“我的确是这么做。”
“请回答问题。”伯格告诉证人。
“是的。”
“为什么梅森要这么做?”
法官看着梅森,说道:“梅森先生,我想这一点你可以提出反对,因为这不是合宜的再讯问,而且是需要证人下结论的——如果你在意而想要反对的话。”
“我不在意,不想提出异议。”梅森说。“我相当愿意让庭上知道:我给她一个免费的建议,以使得她……”
“保住颜面。”伯格以轻蔑、讥请的口气说道。
梅森微笑着说:“检察官,不是顾及她的面子,而是为她的外貌找个合理的解释。”法庭上发出了一阵笑声。
法官自己也在微笑,同时敲着小木槌,要求保持法庭内的肃静,又问道:“还有任何再讯问吗?”
“没有了,庭上。”
“反讯问呢?”
“没有。”梅森回答说。
“证人退席。伯格先生,传唤下一个证人。”
伯格说道:“庭上,我要传唤的下一个证人有点违反原来的程序,但是我想我可以从中显示出一种与其他证据相关联的模式——恳请庭上的许可。”
“很好。”
“J·C·雷辛。”伯格传唤。
J·C·雷辛先生是个五十几岁的男子,身子有点伛偻,外貌沮丧。他坐上证人席之后,似乎一直刻意避免接触到两名被告的目光。
“你的名字是了J·C·雷辛,是钻油包商,住在加州柯尔顿拉布瑞大街六八四二号,对吗?”
“对的。”
“星期六那天,当佛瑞得的尸体被发现时,你就在圣塔芭芭拉或其附近,是不是?”
“是的。”
“前一天——也就是星期五晚上,你在介于洛杉矶和旧金山之间的海滨公路上,一家叫冲浪与艳的汽车旅馆中租了十三和十四号房,对吗?”
“是的。”
“离圣塔芭芭拉很近——就在文图拉与圣塔芭芭拉之间吗?”
“是的。”
“你在那里的时候,有没有跟任何人联络?”
“有。”
“是用打电话的方式吗?”
“是的。”
“打给谁?”
“反对!”梅森说。“不合宜、不相关。”
“反对有效。”
“是打给法庭中的两位被告之一吗?”
“是的。”
“那我要问你:你们通话的内容是什么?”
“反对!”梅森说。
法官皱着眉头,说:“如果通话的对象真是被告之一,梅森先生……”
梅森说:“庭上,如果检察官问证人是否认得当时电话中的声音是被告之一的,以及被告之一是否在电话中向他承认自己的身分,那就非常适当。但是,如果是问证人可能对被告说了什么话,就根本是不合宜的问题。”
“我想你说得有道理。”法官裁决说。
“但是,庭上,”伯格抗议说。“我要显示其中的关联;因为那次的通话,被告才晓得证人当时待在何处——知道他正住宿在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
“那与本案有何关系?”
“我会将它与下一个证人扯上关系的。”
“嗯……”法官有点迟疑似地说。“如果你转换话题后,只针对特定的这一点的话,我就准许你这么做。”
“很好,庭上。”伯格说。“雷辛先生,我要问你:你是否与被告或他的办公室联络,并且告诉他你正待在那里呢?”
“嗯,我曾和他的办公室联络过。”
“你跟谁谈呢?”
“跟贾森·贝尔汀先生。”
“贝尔汀先生又是谁?”
“他是罗杰·柏班克的秘书——有点像是负责管理业务的人。”
“你知道他的身分,对吗?”
“是的。”
“你是自己知道的吗?”
“是的。”
“你透过贝尔汀先生跟柏班克先生做过生意吗?”
“是的。”
“当时,你在电话中对贝尔汀先生说了什么?”
“我问贝尔汀先生能否取得那些在史金纳希尔土地上开凿的合约书。我也告诉他说我在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会一直待到中午。并且告诉他:如果他要给我任何明确的答覆,就跟我联络。他对我说……”
法官裁示道:“我真的看不出你提及贝尔汀先生的谈话内容有何用意。检察官,我想你的论点是:贝尔汀随后将这个讯息告诉了被告之一或两名被告,而这就与本案有某种关系了,是不是?”
“是的,庭上。”
“我要让证人针对这一点回答,但是我认为:贝尔汀和这名证人之间的对话与本案并没有明显的关联。”
“好的,庭上。雷辛先生,我现在要问你:你何时办了离开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的手续?”
“早上十点左右。”
“你和贾森·贝尔汀先生的谈话是在什么时候?”
“星期五下午,大约四点四十五分;然后星期六也谈过。”
“有一些人跟你一起待在那两间房间里吗?”
“是的。”
“他们是谁?”
“我的朋友——一名钻探员,一名我自己聘请来的地质学家,一个偶尔给我经济支援的朋友,以及另一个有兴趣跟我做生意的人。”
“你勘查过史金纳希尔油田吗?”
“是的。”
“你怎么会知道那是一块油田呢?”
“嗯……”雷辛搔搔头,说道。“我本来不知道,是在偶然的情形下发现的。我看到弥儿菲和柏班克一起买了大笔土地,而我们从事石油生意的人多少都会注意人们在有可能蕴藏石油之土地上所采取的大规模行动。他们共组了一个卡拉库羊毛公司,但是这根本骗不了我。”
“因此,你就亲自去看了一下那块地,是吗?”伯格问。
“是的。”
伯格说:“雷辛先生,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在你离开旅馆之后,有没有跟被告提过你曾住在那家汽车旅馆?”
雷辛显得烦躁不安,他说:“是的。”
“跟谁提起?”
“卡洛·柏班克。”
“你怎么说?”
纽华克法官说:“我想,检察官应该了解——这个问题不是要得到无关的讯息,只能够要求获悉与本案有所关联的某种声明。”
“是的,庭上。”
“请回答问题。”
“嗯……”雷辛说。“她问我是否能够——嗯,是否能够保持缄默,绝口不提那些和我同在该汽车旅馆内的人们之姓名;我只要表现得彷佛有所隐瞒就行——不要透露出那些成员是谁。”
“那你怎么回答?”
“嗯……我告诉她没问题,我会照做的。”
此时,梅森有点轻蔑似地说:“你就是基于这个理由,要声称她教唆你作伪证吗?”
“是的。”伯格大声说道。
梅森微笑着说:“她并没有叫他作任何伪证。”
“我认为她有。”伯格说。
“请两造停止讨论,”法官裁示。“伯格先生!请继续发问。”
“没有问题了。”
“梅森先生,还有其他反讯问吗?”
梅森微笑着说:“是的,庭上。雷辛先生,卡洛·柏班克是否曾经叫你说出不实在的证词?”
“嗯……没有。”
“她曾叫你做任何虚假的陈述吗?”
“嗯……她只是叫我保持缄默。”
“的确,她要你保持沉默,但她并没有叫你在作证的场合中不要发表真实的陈述,对吗?”
“嗯……是的。”
“只是保持沉默,是不是?”
“是的。”
“不要泄露和你同在旅馆房间里的那些人的姓名,对吗?”
“不错。”
“她是不是明确地要求你向外界表示她父亲不在那里呢?”
“哦,不!”
“然而,依你之见,那些人当中应该包括了她父亲,对吗?”
“哦,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嗯……她要我拒绝透露当时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的身分——对整件事尽可能地保持隐密。”
“要你拒绝说她父亲也在那里,是吗?”
“拒绝提起任何在场者的名字。”
“不要说她父亲也在那里,对吗?”
“嗯……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到时必须拒绝透露任何名字——一个也不能说。”
“就是要你坚决不说她父亲当时在那里,是吗?”
“是的。”
“没有问题了。谢谢你,雷辛先生。”
梅森带着胜利的笑容,看着检察官,说道:“如果那样叫唆使他人作伪证的话,我也只有欣然接受了。”
J·C·雷辛离开证人席。
“这显然是被告卡洛·柏班克企图为她父亲制造某一种虚构的不在场证明。”检察官大声说道。
“证人并没有说,卡洛叫他声称她父亲当时在场。除非你宣誓某人的确在那里,否则你不能证实一个不在场证明是假的。她只是请他拒绝透露她父亲当时在那里。”
“嗯……即使如此,她的目的还是要我们假定她父亲当时是在场的。”
“不管一个人想要让地检署有什么样的假设,”梅森说。“那纯粹是个人私下的问题,根本就与唆使作伪证大相迳庭。”
“我不想跟你争论,”伯格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现在,我要再传唤崔格组长出庭作证,恳请庭上核准;先前我只是藉着他的证词证明犯罪事实的成立。”
“好的。”法官裁示。
崔格回到证人席上。
伯格问道:“星期六——也就是佛瑞得的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天——你跟卡洛·柏班克谈过话吗?”
“是的。”
“在什么地方谈的?”
“在一家位于洛杉矶和卡拉巴萨斯之间的餐厅,叫做‘多博小屋’。”
“当时还有谁在场?”
“被告之一——罗杰,柏班克先生,以及洛城警局的乔治·亚孟。”
“当时,你们说了什么?”
“被告卡洛·柏班克说,她父亲参加了一个政治聚会;又说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不应再尝试隐瞒那次的会议,而应该告诉我们那时他在哪里,以及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否说,会议是在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里举行的?”
“嗯……”崔格说。“她暗示了。”
“你能回忆一下她当时说的话吗?”
“抱歉,我想不起来了。当时我比较注意罗杰·柏班克。”
“那么,关于上述那一点,罗杰·柏班克有没有说什么?”
“他把手放进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那是开启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第十四号房的钥匙。”
“他是否告诉你,他在那里待过?”
“嗯……他的确暗示,自己曾在那儿待过。”
梅森宣告说:“那句话是证人所下的结论;因此,应该被删除才对。”
“我也这么认为,”法官裁示。“这名证人是个警官,应该能够清楚地判断出被告所说的话。”
“嗯……”崔格微笑着说。“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把那家汽车旅馆十四号房的钥匙,然后再将那把钥匙交给我。”
“被告罗杰·柏班克后来是不是陪你到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去,并且在那里辨认出一把属于他的刮胡刀?”
“是的。”
“卡洛·柏班克是否告诉过你,可以在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的第十四号房找到她父亲的刮胡刀?”
“是的。”
“你可以进行反讯问了。”伯格说。
梅森带着温和的微笑说:“卡洛·柏班克是否告诉你,她父亲的刮胡刀在那里?”
“是的。”
“她有没有对你说她父亲去过那里呢?”
“嗯……我不记得她是这么说的。她没有说这么多,只是推断出那样的情形罢了。”
“你的意思是,你从他的刮胡刀在那里这个事实,推断出他应该去过那里。对不对?”
“嗯……就某方面而言,是的——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
梅森微笑着说:“我就这么说好了:她告诉你,她父亲的刮胡刀在那个地方,是吗?”
“是的。”
“那被告罗杰·柏班克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刮胡刀遗留在那个地方呢?”
“是的,他随后告诉我了。”
“并且当场指给你看吗?”
“是的。”
“也辨认出是他自己的刮胡刀吗?”
“是的。”
“那真是他的刮胡刀吗?”
崔格显得不太自在。“我不知道。”
“不错,”梅森冷淡地说。“他告诉你,说他的刮胡刀在那里;他女儿也告诉你,说他的刮胡刀在那里,你本人也在那里发现刮胡刀;但是,你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证实那把刮胡刀是不是他的,对吗?”
“刮胡刀是被刻意摆在那里的。”
“不要发表你的推断,组长。你有没有采取任何步骤证实一下那到底是不是被告罗杰·柏班克的刮胡刀呢?”
“嗯……没有,我假定那就是他的刮胡刀。”
梅森露出微笑。“所以,卡洛·柏班克告诉你,说她父亲的刮胡刀在那家汽车旅馆里,罗杰·柏班克也承认他的刮胡刀可能是在那里,你带他到现场去——发现他的刮胡刀真的在那里。于是,你试着威吓他承认自己曾经去过那里,而他却否认了,对不对?”
“他漫不经心似地否认了,态度并不积极迫切,因此我以为他是在撒谎;我并没有试图威吓他。”
“但是,他否认了。”
“不错,但他是在漫不经心的情形下否认的。”
“不管什么漫不经心、犹豫不决、或半推半就的;反正他否认了,对不对?”
“是的。”
“庭上,”梅森说。“他刚才的证词中所提到的形容词,是一个有成见的证人自己妄下的主观结论。罗杰·柏班克本人当时所说的话才能被视为事实。”
纽华克法官点点头,眼睛闪烁着光芒,说道:“梅森先生,请继续吧,本庭会做适当的考虑的。”
梅森转过身来问崔格组长。“被告罗杰·柏班克对你说:如果你在公开的场合问他前一天晚上是否待在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的话,他就必须予以否认。对吗?”
“是的,但是,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我便以为他其实就是在承认自己的确在那儿待过了。”
“我懂了,”梅森说。“那只是你个人对他说的话所做的诠释,对不对?”
“我对他所说的话的了解就是这样。”
“组长,所幸我们审理这个案件是根据他所说的,而不是要根据你所了解的。”
“他的女儿,卡洛,在餐厅里也说过他曾待在那里。”
“抱歉,”梅森说。“当时我在场。卡洛只是暗示说,前一天晚上可能有一个政治性集会在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里召开。她也告诉她父亲,说已经是说实话的时候了,该向你坦承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不要再企图维护那些萨克拉门多名流政要的政治生涯了。然后,被告伸手到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桌上;你随即抓起那把钥匙,发现那是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十四号房的钥匙。是不是这样呢?”
“嗯……是的。”
“被告罗杰·柏班克并没有说他去过那里,对不对?”
“嗯,但他的确拿出了那把钥匙。”
“他拿出钥匙之后,注视着你,并对你说,如果你问他前一天晚上是否在冲浪与艳阳汽车旅馆的话,他会矢口否认。对吗?”
“嗯……我不记得实际的情况是怎样。”
“卡洛·柏班克曾说过‘但是,爹!你的刮胡刀就在那里的架子上啊!’或类似那样的话吗?”
“嗯,是的。”
“于是你就认为:卡洛·柏班克这么说等于是承认了她父亲曾经去过那里。对吗?”
“嗯……因为他的刮胡刀在那里。”崔格冲口说出。
“的确,”梅森说。“他的刮胡刀在那里没错。但是组长,一个人将他自己的刮胡刀随心所欲地放在任何地方,这并不犯法。我想你会同意我的说法吧?”
“嗯……从周遭所有的情况联想起来,”崔格说。“这样的推断是显而易见的。”
“你喜欢的话,大可自己做那样的推断。”梅森说。“但是,我想陪审团将会选择根据事实来审理这个案件。而且,如果你要声称某人作伪证的话,你就必须证明某一个陈述是错误、不实的,而不是像这个案子一样——被控告的人做了真实的陈述,警方却认为那是不实的。一个人确实说过的话才算数;而且必须是在宣誓的效力下,才可能成为伪证。”
“他们要雷辛作的就是伪证。”崔格说。
梅森皱起眉头,说:“哦,有人要他发誓说谎话吗?”
“我们一直在争论这个问题。”崔格说。
“可不是吗?”梅森微笑着说。“崔格组长,我再问你,星期六早上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你接获通报,前往罗杰·柏班克的游艇上去,是吗?”
“是的。”
“就在那里做了一些调查工作吗?”
“是的。”
“是否在通往船舱的梯路上,发现一块楼梯板上面有个沾了血迹的鞋印?”
“我将会请另一名证人来说明这一点。”伯格连忙打岔说。
“我现在就要来讨论这一点,”梅森说。“事实上,我已经在进行了。组长,你能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你的确在楼梯板上发现一个沾了血迹的鞋印吗?”
“是的。”
“你是否确定……”
“庭上,”伯格打岔说。“这不是适当的反讯问。我个人会以循序渐进的方式处理这个问题,我将呈上被告卡洛·柏班克的一只鞋子做为证据,接着指出鞋子上的血迹;然后再强调楼梯板上印了血迹的事实。”
“但是,如果梅森先生在反讯问时要就这一点讯问证人的话,我认为他未必要按照你的方式进行。”法官裁示。“这名证人是个警官,辩方律师当然有权详细讯问他。而且,你应该现在就问出他所知道的一切,而不是零星、片断的拼凑。”
“庭上,我想要藉着另一名证人的协助来证明这个脚印的事。”
“但是,现在的重点是——这名证人是否知道有关那个脚印的事?”
“他似乎知道。”
“既然这样,就让他说一说他所知道的。”法官说道。“本庭要继续审理此案,不让检方在一些细节上拖延以制造戏剧性的高潮。这名证人是个警官,所以反讯问时,辩方律师有最大的问话空间。因此本庭认为反对无效,证人要回答问题。”
“是的。”崔格以挑衅的口吻说道。“这个鞋印是留在楼梯板上的,我刚好取得了印出该鞋印的那只鞋子。”
“好,”梅森说。“现在,我们来看看这张照片——检方的第五号证物。请你注意一下那张相片中的一根蜡烛,看到了吗?”
“我知道,那里有一根蜡烛没错。”
“嗯,请观察一下这张相片,”梅森说。“再仔细研究那根蜡烛。”
“是的,我看到了。”
“那根蜡烛的外观是否让你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没有,那只不过是在那艘发现尸体的游艇上,固定在船舱里的一张桌子上头的一根蜡烛罢了。”
“那根蜡烛已经烧掉多少了?”
“大约一英寸,或许再少一点。”
“你有没有做过任何实验来确定,在类似这艘游艇的舱房里所观察到的情况之下,点燃一根像这样的蜡烛,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消耗掉大约一英寸的长度呢?”
“不,我没有做。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
“因为那根蜡烛不代表任何意义。”
“组长,能否请问它为什么不具任何意义?”
“因为我们知道弥儿菲先生是何时死的,也知道他是如何死的。而且,他早在天黑之前就已经断气了,因此那根蜡烛对本案根本就没有任何帮助。”
梅森说:“组长,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根蜡烛有点偏离垂直线,而呈稍微倾斜的状态?”
“是的,我注意到了。”
“你有用量角器量一下倾斜的角度吗?”
“没有。”
“事实上,它与垂直线呈十八度的夹角,对吗?”
“嗯……老实说,我不知道。”
“在你看来,它似乎是偏离了垂直线十八度,对不对?”
“是啊,可能吧。”
“你曾经试图找出这根蜡烛倾斜的原因吗?”
崔格微笑着说:“如果凶手匆匆忙忙地把蜡烛插在桌面上,以便藉着烛光进行谋杀工作,那他一定慌张得来不及把蜡烛摆直。”
“你没有其他理论了吗?”
“还会有什么样的理论呢?”
梅森微笑着说:“组长,没有问题了。”
伯格对着梅森皱眉头说:“那根倾斜的蜡烛与本案有何关联?”
梅森说:“那就是我要辩护的地方。”
“你要辩护的地方?”
“是的。”
伯格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意兴阑珊似地说道:“嗯……就我所持的理论来看,那根本是经不起验证的。”
法庭上起了一阵骚动。平静之后,梅森很快地说:“检察官,你听说过用烛光检视鸡蛋的故事吗?嗯,我现在就在检视你的供词——我发现它已经烂掉了。”
法官用力敲着小木槌,说道:“请两造避免这些人身攻击,或是对不相干的事情发表评论。伯格先生,传唤下一个证人。”
“阿萨·克莱尔。”伯格说。
那个人将近五十岁,面带微笑,泰然自若。他走到证人席,举起一只手宣誓。
戴拉低声告诉梅森说:“跟我们一起搭乘计程车的男子就是他——一再提起旧金山如何如何的那个人。你要提防一下这个人,他很狡猾。”
梅森点头示意。
阿萨·克莱尔坐上证人席,说明自己是洛杉矶警察局的一名便衣刑警,然后专注而礼貌地看着检察官,等着回答下一个问题。
“你认识被告卡洛·柏班克吗?”
“是的,先生。”
“佛瑞得·弥儿菲的尸体被发现后的隔天——也就是星期日——你见过她吗?”
“是的,我见过。”
“在什么地方?”
“不只一个地方。”他带着微笑说道。
“此话怎讲?”
“我奉派暗中尾随她,我从她的住处一直跟踪她到几个不同的地方去。”
“到过联合终站吗?”伯格问。
“是的,先生。最后她到了联合终站,再从那里出发前往伍德瑞基旅馆。”
“当她在联合终站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任何人跟她会合?”伯格问。
“有的,先生。”
“谁?”
“戴拉·史翠特小姐,佩利·梅森的秘书。”
“啊哈!”汉密顿·伯格得意似地叫着,他的语气蕴含了猫儿逮到老鼠般的愉快与满足。“戴拉·史翠特小姐和卡洛·柏班克小姐会合后,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进了一部计程车,前往伍德瑞基旅馆。”
“她们在计程车中时,你在哪里呢?”
阿萨露齿微笑,说道:“我就和她们一同坐在那部计程车里。”
“那你听到她们的对话了吗?”
“是的。”
“她们打算干什么?”
“她们要到伍德瑞基旅馆去。”
“到了旅馆之后呢?”
“史翠特小姐说,她知道梅森先生已打电话为她们订了房间,服务生回答说的确如此。她就为自己和柏班克小姐登记,只使用柏班克小姐的名字字首,而不写出她的全名,也没有小姐或女士的称谓。”
“然后呢?”
“然后,史翠特小姐从皮包里取出一张信封,上面注明是要交给佩利·梅森先生的。她将信封递给服务生,并说梅森先生会来领取它。”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跨步向前,对他们说:地方检察官要见她们,她们必须到警察总局去一趟,或类似那样的话。”
“接着呢?”
“接着,我就拿了她们的信封。”
“然后,你怎么处理它?”
“我打开信封。”
“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一张包裹提领卡,是洛杉矶联合终站的行李存放处发出的。”
“你有没有试着记下那张提领卡,以便下回再见到它时,你还能够认得出来?”
“有。”
“你怎么做?”
“我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
“你是说,你在提领卡的背面签了名?”
“是的。”
汉密顿·伯格带着有点炫耀的口气说道:“我现在给你看一张洛杉矶联合终站包裹存放处所开出的卡片,背面还用钢笔写了‘阿萨·克莱尔’这个名字。我问你:这是不是你的签名?”
“是的,先生。”
“原先装在信封里的就是这张提领卡吗?”
“是的。”
“戴拉·史翠特当时留在伍德瑞基旅馆,并交代说梅森会去拿的,就是这张提领卡吗?”
“是的,先生。”
“这张卡片是放在一个外面写着‘佩利·梅森先生’这个名字的信封里吗?”
“是的,先生。”
“我现在给你看个信封,上面用钢笔写了‘佩利·梅森先生’几个字。那张提领卡就是在这个信封里找到的吗?”
“是的。”
“当时戴拉·史翠特小姐交给伍德瑞基旅馆服务生的,就是这个信封吗?”
“她刚要递给他;可是服务生还没拿到手,我就抢先一步把它拿了过来。”
“然后,你就带着那张提领卡到洛杉矶联合终站去了,是吗?”
“是的,先生。”
“你是否把提领卡呈递给包裹存放单位?”
“是的,先生。”
“你领取到什么东西?”
“一份包裹。”
“你把它打开来看了吗?”
“没有立即打开。我把它带到警察总局去,包裹是在那里拆封的。”
“包裹被打开时,你在场吗?”
“是的。”
“里面是什么东西?”
“一双鞋子。”
“如果再看到那双鞋子的话,你能认得出来吗?”
“是的,我能。”
“是这双鞋子吗?”伯格呈了一双鞋子,问道。
证人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然后说:“是的,先生。”
“当时,你有没有对这双鞋子进行任何检验,以确定鞋子上头有无异物呢?”
“有的,先生。”
“那你发现到什么?”
“我在鞋底与鞋身之间发现到看似乾血迹的红色污点。”
“你不确定那些污点就是乾掉的血迹吗?”
证人说:“当实验室的专家完成检验时,我也在场;他表示……”
“好了,没关系。”伯格以公正无私的口吻说道。“梅森先生一定会提出异议,说这是传闻证据,不足采信。我们要按照传统的方式和法律程序来进行,我会传唤实验室里的专业人员,让他就自己所发现的提供证词。目前,你只能就你所知道的作证。”
“是的。”
“你所知道的就是这些吗?”
“是的。”
“辩方可进行反讯问了。”伯格以胜利者的口气说道。
梅森仔细地打量了阿萨·克莱尔一会儿。证人转头面对辩方律师,神情显得非常和蔼亲切,好像对于梅森将要问的问题颇感兴趣,因此很专注似地看着他。
“先前你一直在跟踪卡洛·柏班克吗?”梅森问。
“是的,没错。”
“只有你一个人单独做这件事吗?”
证人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还有另外一个人跟我一起行动。”此时,他的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有把握了。
“那个人是谁?”
“一名警探。”
“是凶案组的人吗?”
“是便衣单位的探员。”
“叫什么名字?”
证人看了汉密顿·伯格一眼,伯格立刻说:“庭上,我反对,这不是合宜的反讯问。”
“反对无效!”法官说。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梅森问道。
“哈维·提约斯。”
“那天,你们两人一起跟踪被告卡洛·柏班克吗?”梅森又问。
“是的,先生。”
“你们俩一起到了联合终站吗?”
“是的。”
“他现在人在哪里?”
“哦,我不知道。”
“你上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
“我记不得了。”
“当你说你不知道提约斯先生在哪里的时候,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就是我所说的话——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真的吗?你是说:此刻,你确实不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
“嗯……嗯,是的。”
“你知道提约斯是否仍然任职于警察局吗?”
“嗯……我想是吧。”
“那你知道这个事实吗?”
“就我的了解,我实在不能确定。”
“事实上,”梅森说。“提约斯先生去渡假,他也告诉你这件事了,而且还让你知道他要去哪里,对不对?”
克莱尔在证人席上不安似地移动着身体。“嗯……我对任何人告诉我的事情都一概不知,我只能就我自己所知道的事提供证词。”
“然而,这毕竟是个事实,对不对?”
“反对,不适当的问话。”毛利斯·林顿说。“证人说得没错,辩方律师无权要求非直接的证词。”
纽华克法官有点生气似地说:“你反对得太迟了。如果你在证人表示自己不知道提约斯先生的下落之前就提出反对的话,可能还有道理;但是,证人既然已经明确地说他不知道了,辩方律师当然有权诠释其答覆的含意,以及证人得知此事的可能管道。而且,这也可能显示出证人所持的成见。”
“我看不出原因何在。”林顿反对说。
“这显示出证人那种刻意规避问题的企图。”法官说。“证人告诉辩方律师,说他不知道提约斯的下落,但他却知道提约斯去渡假了,可见证人避重就轻地敷衍回答。虽然我不了解这个反讯问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在这种情形之下,辩方律师就必须追问证人这方面的讯息了。他无须根据一个相关的事实来进行问话,也不必间接向警方打听。”
“你知道提约斯为什么要去渡假吗?”梅森又问。
“他要暂时抛开日常例行工作的烦扰,跟一般人渡假的理由一样。”
“这时候去渡假,不是很不寻常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星期日当提约斯先生跟你在办这件案子的时候,你知道他有渡假的计划吗?”
“不,我不知道。”
“他没向你提起过这件事吗?”
“没有。”
“后来他就突然决定要去渡假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事实上,”梅森说。“因为提约斯先生当时拾起我们在讨论的那张提领卡,又把它交给了史翠特小姐,所以他就决定去渡假。对不对?”
“我不知道。”
“但是,提约斯确实拾起一张提领卡,又将它递给了史翠特小姐。这一点你知道吧?”
“嗯……我不能确切地告诉你我知道。”
“为什么不能?”
“我没有看到那张提领卡——距离不够近,所以无法辨认出来。”
梅森说:“我这样问你好了,你们在联合终站时还一直跟踪着卡洛·柏班克·对吗?”
“是的。”
“你看到她和史翠特小姐走向计程车招呼处吗?”
“是的。”
“你也看到柏班克小姐打开皮包,然后从中掉出了一张卡片,对不对?”
“嗯……是的。”
“接着,你又看到提约斯先生拾起那张卡片,递给史翠特小姐,是吗?”
“她伸手去捡。”
“但是,提约斯捷足先登,拾起卡片然后递给她,对不对?”
“是的。”
“但你现在说,你不知道那张卡片就是我所拿的这张提领卡,你所持的理由是:当时距离太远,以致你看不到上面的号码,对吗?”
“嗯……除非我确定它就是当天我看到的那张提领卡,否则我也不能随便说是,对不对?”
“那张卡片的大小跟这张差不多吧?”
“是的。”
“外形也类似吗?”
“是的。”
“一边打了像这样的一排接缝孔吗?”
“嗯……是的。”
“上面印了一个大大的数字吗?”
“是的。”
“当提约斯拾起那张卡片时,你离他多逮?”
“八到十英尺。”
“提约斯有没有告诉你,他把那张提领卡交给了史翠特小姐?”
“反对!不适当的问话,而且辩方律师所要求的是第三者的、非直接的证词。”林顿大声抗议。“提约斯先生现在并没有在接受审问,他对这名证人所做的任何陈述,于本案都不具有任何效力。证人只能就他亲眼所见的提供证词。”
纽华克法官说:“反对成立。控方是否知道提约斯先生为何在此敏感时刻刚好去渡假?”
“我只晓得他有为期两周的休假。”
“你知道他何时决定要去渡假吗?”
“不,庭上,我不知道。”林顿说。
“还有任何问题吗?”纽华克法官问梅森。
“没有了,庭上。”
纽华克法官对着证人皱眉蹙额,彷佛要开口说话,然后又改变主意,对检察官说:“好!传唤下一个证人,克莱尔先生,你可以下去了。”
“寇费斯,纽伯恩医生。”林顿传唤。
纽伯恩医生个子高高的,一副很有自信的样子。他坐上证人席,对法庭报告员道出自己的全名、地址和职业;神色平静自若,充满了专业气息。
“依照反讯问的权利,我要求检方说明这位医师的专家资格。”梅森说。
“很好,”林顿说。“医生,你在验尸官的办公室工作吗?”
“是的。”
“我现在给你看张相片,请问:你是否认得这张相片呢?”
“认得。相片中的遗体就是我进行过勘验工作的那具尸体。”
“医生,你第一次见到这具尸体是在什么时候?”
“当警方登上游艇,看到尸体躺在船舱的地板上时,我也在现场。”
“之后,你在何时又看到这具尸体?”
“星期天早上——当时我在进行验尸的工作。”
“医生,请问死因是什么?”
“死者的头部后方受到重击,头盖骨破裂,大量出血。我这是用浅显的话来说的,好让一般人都能听得懂。”
“很好,医生,现在再多告诉我们一些有关死亡原因及死亡时间的事。”
“在我看来,”纽伯恩医生说。“由于重击之下立即造成昏迷,被害者再也没有恢复过意识;而且,从出血的范围和死者脑部的状况来判断,我可以肯定地说,被害者在遭到袭击后的五分钟之内就死亡了。”
“依你之见,死者的身体在遭遇重击后就没有再移动过了,是吗?”
“不错。”
“医生,现在请你看一下这张相片。当你第一次看到尸体时,它躺在什么位置呢?”
“在这里,”医生指着相片上某一处说道。“就在船的右手边,也就是航海术语中的右舷。这张相片是朝着船尾的方向拍摄的;因此,尸体被发现时的位置应该就在这张相片的左手边。”
“现在我再给你看一张相片——检方呈堂证物,编号C。当你第一次看到这具尸体时,它是不是大约躺在这个位置?”
“是的,我第一次看到尸体的时候,它就是躺在那个位置。”
“在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你有没有对这些前提做过任何检验呢?”
“刚发现尸体时,我并没有马上做检验。”医生带着微笑更正说。“在警方抵达现场后,我才做的。”
“总之,你的确做了检验吧?”
“是的。”
“你发现了什么?”
纽伯恩医生说:“我发现尸体躺在这个位置,在游艇的右舷,脸部朝上。我注意到头部下方有一滩血,可见死者的头部曾经大量出血过;我也在船舱的某个地方发现到:地毯有一部分已经被血浸透了。你要我指出来吗?”
“是的,请。”
“大约在这个地方。”
梅森站起来,走到证人背后,以看清楚证人在相片上指出的那个位置,然后说道:“庭上,为了方便列入记录,我来说明一下——医生现在在检方编号C的证物上所指出的位置是:游艇的右上角,就在进入后舱的门口前面。对不对?医生。”
“是的。”医生说。
“谢谢你。”梅森说完后又回到座位上去。
“你注意到那里有一滩血吗?”林顿继续问。
“是的,而且这两个地点之间也有一些小血迹。”
“那你有没有对主舱和后舱之间的门槛做任何检验呢?”
“是的,我做了。”
“你有何发现?”
“我发现那个门槛大约有三英寸高,跟一般游艇这方面的结构一样。门槛的材质是铜制的,上面有红色污点,我把它们刮下来检验,确定那就是人类的血迹。验明血型后,我发现它与那具躺在地板上的尸体血型是一样的。”
“尸体被发现的地点离门槛若干英尺,对吗?”
“是的。”
“尸体有没有可能曾经从一个地点——我们暂且称之为第一地点,移动到另一个地点——姑且称之为第二地点呢?”
“有的。”
“移动的原因呢?”
“由于地心引力的关系,尸体可能移动过了。”纽伯恩医生微笑着说。
“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们登上游艇时,差不多将近退潮了,游艇倾向一边,以致我们很难站立得稳。而且,船的右舷下沉;从医学证据来判断,显然前一天晚上潮汐就退了,因此尸体就滚到右舷——就是我们后来发现它的那个位置。”
“在没有被任何人挪动过的情况下,尸体本身就会有移开原位的可能吗?”
“在我看来,假使尸体僵硬之前,潮汐就已经退了,那它就可能在不被搬动的情况下自己移了位。如果当初尸体的四肢伸直了,而退潮之前尸体就已经僵硬;这样,尸体就可能不会离开原来的位置太远。然而,若是在尸体僵硬之前潮汐就已退了,那尸体自然就会滚到船舱较低的一侧。”
“尸体是何时僵硬的?”
“一般来说,死亡后约十小时之内,全身就会僵硬了。明确地说,应该是平均十到十二小时之间。”
“你看到尸体时,它已经僵硬了吗?”
“哦,是的。”
“那是什么时候呢?”
“星期六早上十一点十七分。”
“医生,依你之见,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纽伯恩医生说:“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我勘验尸体之前的十四到十八小时之间。”
“你能用确切的时间来说吗?”
“我在十一点十七分时勘验尸体;因此,死亡时间是在前一天下午五点十七分之后,一直到九点十七分之前。这四个钟头内的任何时刻都可能是死亡时间。”
“伤口引起相当严重的出血,对吗?”
“是的,内外都有,出血的情形十分严重。”
“你认为死亡是不是在重击后不久即发生的?”
“根据我观察的情况来判断,在这个个案中,受害者受到重击后立刻失去意识,几分钟之后即死亡。”
“尸体上还有其他伤痕吗?”
“下颚左侧有一个挫伤。”
“是重击造成的吗?”
“嗯……我只能说那是某一种外伤,下颚有明显的瘀斑浮现。”
“还有别的伤痕吗?”
“没有了。”
“请进行反讯问。”林顿说。“证人交给你了。”
梅森慢慢地站起来,面向医生,说:“因此,只有这个伤口——我们就称之为致命伤吧——造成了出血现象吗?”
“不错。”
“医生,死亡之后,这样的伤口会持续出血多久呢?”
“从这个特别的伤口来看,任何出血现象在死亡后的几分钟之内都会停止的。”
“你说‘几分钟’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大约十到十五分钟。”
“搬动尸体时,还会流出血液吗?”
“是的,没错。”
“那又会持续多久呢?”
“会持续一段时间。”
“这么说,尸体头部下方的那滩血可能是在移动时流出来的吗?”
“不,我想不是这样。证据显示,的确是‘出血’,而非只是流血。并且,从地毯上那块血渍的大小、性质及范围来判断,我敢确定那就是出血造成的结果。”
“但是,在推断死亡时间时,你该不会把这一点也考虑进去吧?”
“推断死亡时间时,”纽伯恩医生说。“我只根据我在勘验尸体本身之后所发现的证据。至于对尸体周遭环境的勘察,那应该是属于警方调查单位的事,我不便发表说明;在此,我只能以专业的医学知识提出证词。我是从体温、身体开始僵化,以及其他死亡后改变的过程等证据来推断死亡时间的。我没有参与任何调查工作,或臆测可能的陈尸位置。只有当尸体躺卧的位置具有某种医学上的意义时,我才会予以考虑、进行推断。”
“我懂了,医生,你现在所持的当然是个十分保守又相当适切的立场。”
“谢谢你。”
“医生,所有的证据都显示,造成死亡的那一击是相当重的。对吗?”
“是的,那是非常重的一击。”
“你认为有没有可能是一个人跌倒后,身体往后仰,头部去撞到门槛,才造成那样的伤口呢?”
“这种可能性我深表怀疑。我认为,假如是以某种外力使劲地将头部撞击在门槛上的话,伤口就会比普通失足跌倒所撞出来的情形更为严重。因为死者的头部遭受非常严重的撞击,所以一定是被一个很大的力量击倒后,才去撞到门槛的。”
“这个强大的力量可能来自一个人所挥的拳吗?”
“是的,可能是一个力气很大的人。”
“因此,死者的下颚——就是你看到瘀伤的那个部位——可能被揍了一拳,而那一拳的力道很大,使得他往后倒下,头部撞在门槛上,形成了致命的伤口,是这样吗?”
“反对,”林顿说。“不当的反讯问。它假设了一个没有证据为凭的事实,而且是辩方律师为了寻求某种遁词而采取的一项企图——将谋杀辩解为过失杀人。”
“反对无效,”纽华克法官说。“辩方律师可以根据任何他认为适当的假设讯问证人,只要该假设与我们在讨论的主题有关,而且问题涵盖了主讯问中直接或间接触及的事物即可。医生,请回答。”
“情形可能是那样没错。”
“有这种可能性吗?”
“是的,有可能。”
“没有问题了。”
林顿说:“医生,请等一下。你说死者的伤口可能是这样造成的,那你认为他所受的那一击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那一定是很猛烈、很沉重的一击。那一击的力量大到能使死者的头部狠狠地撞在门槛上;换句话说,头部所受的撞击远比平常失足跌倒所造成的碰撞还严重得多。”
“被害者是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受到那一击吗?”
“嗯……我只能说那是很猛烈的一击。”
“被害者不是在扭打的时候被击中,而是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攻击的,对吗?”
“我并不是这样说的。”医生回答。“我不是个搏斗方面的专家,”他略带微笑地补充说。“我只是个医学事务方面的专家罢了。”
“但是,我觉得似乎有必要从你的证词中做这样的推论。”林顿好像很坚决似地说。
“那你就做吧,”医生以冷漠的口气说道。“你可以做这样的推论,但是我只能陈述我所发现到的状况。”
“那一击一定非常猛烈吧?”
“要造成我所描述的那么严重的伤害,一定要用很大的力气才办得到。”
“医生,关于这一点,你能否再多告诉我们一些呢?”
“我只能再次强调,那绝对不是平常人在失去平衡跌倒后,头部遭受到撞击而产生的一种伤害,而是在外力猛烈的打击下造成的。其实那也不完全是我想要表达的意思,检察官,我只能说:在我们现在所讨论的情况下,以及从我的证词中所考虑到的可能性来判断,死者的头部一定曾经猛力地撞在门槛上,而那种力道远大过平常跌倒后碰撞的程度。我只能这么陈述了;而且,我想我已经尽可能表达得很清楚了。”
“那么,导致死者跌倒的那一击是很猛烈的吗?”林顿问。
“是的。”
“是个受过训练的拳师所击出的吗?”
“我不能肯定。”
“但那确实是非常猛烈的一击,对吗?”
“从你说的那个字表面上的含意来看,的确没错。”
“我想,就到此为止了。”林顿说。
“我也没有问题了。”梅森说。
“传唤下一个证人。”法官说。
“汤玛斯·罗顿·卡麦隆。”林顿说。
汤玛斯·L·卡麦隆是个五十几岁的男人,胸部宽阔,体格强壮,脸上布满皱纹。乌黑浓密的眉毛下,那双专注而沉稳的眼睛仔细地环顾四周。他是游艇俱乐部里负责看守管理游艇的人,罗杰·柏班克的游艇就是寄放在那个俱乐部里。他以低沉的声音回答问题,不多说什么话;大部分的问题,他都是以一种坦率和对话式的口吻来回答。
卡麦隆作证说,柏班克习惯于周末开着游艇出去,他通常都在星期五中午时分出海,案发前一天的十一点半左右,他来到游艇俱乐部,上了游艇,松开系船的设备,升起船帆,驶出游艇,进入海湾、河口或小湖区——各种不同的称呼因人而异。然后,他在一个小时之内又开着小艇回来;系好小艇后,他就离开了一整个下午。大约在下午五点的时候,证人听到小艇尾部马达发出来的声音,从工作室的窗口往外看,发现小艇又轧轧作响地驶向主河口去了。当时,船尾有一个人,可是证人并不确定那个人就是被告;因为他不能清楚地看见那个人影,所以无法辨认。
“你认识死者佛瑞得·弥儿菲吗?”林顿问。
“认识。”
“星期五当天下午,你见过他吗?”
“见过。”
“什么时候?”
“大约五点半的时候,他到了游艇俱乐部,然后向我租了一艘划艇。”
“你确定那个人就是佛瑞得·弥儿菲吗?”
“是的,确定。”
“这艘划艇上有任何可资辨认的记号或标志吗?”
“有的,一个数字。”
“什么数字?”
“廿五。”
“之后,你何时才又看到这艘划艇呢?”
“差不多是廿四小时之后。我们在星期六下午发现到它,那时已被潮水冲得搁浅了。”
“搁浅在什么地方?”
“在河口处。距离柏班克那艘游艇下锚的位置大约半英里之遥的下游处。”
“是在游艇下锚之地点的下游处?”
“是的。”
“因此,划艇一定是在潮水退去之际——涨潮过后——被解开的,对吗?”
“嗯……我想那是一种可能的推断。”
“之后,你有没有再见到过柏班克?”
“有的,在弥儿菲离开半小时到四十五分钟之后,我看到柏班克开着他的小艇回来。他把小艇系好后,就开着他的汽车离去了。”
“后来,你是否又见过他?”
“嗯,我没有再见到他。当时我正在听电话,发觉有人在起动小艇马达,我听到小艇经过的噗噗声,但是我正忙着接电话,所以没有往外头瞧。讲完电话后,我才探头往外看,发现柏班克的小艇已经不见了;再度看到小艇回来时,天色已逐渐变黑了,所以我并没有看清楚谁在小艇上面。”
“这艘小艇后来怎么了?”
“嗯……就我所知,它整晚都被栓绑着。我没有再听到任何人发动小艇马达的声音,如果有人发动它的话,我想我一定会醒过来的,但是我并没有。我上床后没多久就睡着了,当时大概是午夜时分,我就寝时,小艇在那里;隔天早上起床时,小艇还在那里,当时大约是清晨六点。”
“后来,你在什么时候又见到弥儿菲?”
“星期六早上。”
“就是在你刚才叙述的那些事情发生之后的隔天吗?”
“是的。”
“那弥儿菲先生在哪里呢?”
“他的尸体躺卧在罗杰·柏班克的游艇上。”
“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在场吗?”
“不,崔格组长也跟我在一起,另外还有两个人,他们的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
“是警方人员吗?”
“我想是的。”
“当时弥儿菲先生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你可以进行反讯问了。”林顿对梅森说道。
“你确实看见罗杰·柏班克开着那艘小艇回到俱乐部吗?”梅森问。
“是的,没错。”
“你有跟他交谈吗?”
“没有。”
“你看到他进入他的汽车,然后开走吗?”
“是的。”
“清楚地看到他了吗?”
“那段距离足以让我看得很清楚。”
“那段距离有多远呢?”
“哦,或许是一百五十英尺。”
“当时你有戴眼镜吗?”
“是的,没错。”
“一看到小艇里的那个人,就知道他是柏班克吗?”
“嗯……老实说——当我第一次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我还以为那一定是别人。”
“以为是弥儿菲吗?”
“是的。”
“距离多远呢?”
“正如我刚才告诉你的,距离大约是一百五十到两百英尺之间。”
“当时你人在哪里?”
“在我自己的小屋子里。”
“你那时正在做什么事?”
“煮晚餐。”
“戴了眼镜吗?”
“是的。”
“透过窗户往外看吗?”
“是的。”
“然后,你就看见了这个人?”
“是的。”
“当时你正在做晚饭,因此你戴的眼镜可能蒙上了一层雾气吧?”
“嗯……可能是。”
“而那时候,”梅森一边说,一边指着手指头来强调他所说的话。“你以为这个人就是佛瑞得·弥儿菲,对吗?”
“是的,起初我是这么想的。”
“你第一次发现那个人原来并不是佛瑞得·弥儿菲,是在什么时候?”
“当我看到弥儿菲先生死在罗杰·柏班克的游艇上时,才明白这个事实。”
梅森说:“刚开始你告诉警方,说弥儿菲坐着那艘游艇上的小艇回来。后来警方办案人员向你指出,弥儿菲不可能做那样的事,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死在罗杰·柏班克的游艇上了。此时,你才了解到:小艇上的那个人应该是罗杰·柏班克才对。是不是这样呢?”
“是的,没错。”
梅森说:“罗杰·柏班克习惯于星期五中午开着他的游艇出去,对吗?”
“是的,他喜欢开着他的游艇出去散散心,暂时远离尘嚣、避开人群。”
“佛瑞得·弥儿菲有时候也会跟他一起去吗?”
“嗯……是的,而且每年有一两次,贝尔汀先生也会到游艇上去,但通常是为了相当重要的事情才去的。其实柏班克先生不喜欢这样。”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这样?”
“是他告诉我的。他说他买了那艘游艇,就是为了要远离世俗事务的烦扰。他说现在他弄不到石油了,只拥有这艘帆船。通常他都会航行到大约一英里外的河口处,然后停泊在泥泞的平地上。他说当他的视线一离开游艇俱乐部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彷佛远世独立一般。”
“你说他停泊在泥泞的平地上吗?”
“是的,他喜欢用鱼枪戳刺鲨鱼。”
“他就一直把船停泊在泥地上吗?”
“不,在涨潮前,他会把船停在那儿一两小时,涨潮之后又继续停泊一到两个钟头。”
“为什么呢?”
“嗯……因为退潮时,那些泥地上的水位会降得很低;如果你在退潮的时候还把船停在那里的话,船只就会搁浅了。”
“但是,即使这样也未必会造成什么损坏吧?”
“是的,除非刮起一阵强风,否则船只不会有什么损坏。如果起了风,船只就可能在那个地方受到撞击。”
“即使在水位这么浅的泥地上也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吗?”梅森问道。
证人微笑着说:“浅水地反而会给船只带来更严重的冲撞,浪升高的时候,浪头会托起船身,让它离开泥地;而当浪潮退去后,船身就会骤然下降,狠狠地撞在泥地上。船只在没有水的地方搁浅是没什么关系的,若浮在水面上也不会怎样;但是,假如搁浅在潮水会上涨的浅水处,那势必会受到很猛烈的撞击。”
“好,在退潮期间,柏班克先生通常会去哪里?”
“他会把船停在距离他平常戳刺鲨鱼的地方五十到一百码的河床上。”
“你知道星期五那天晚上何时退潮吗?”
“知道。”
“什么时候?”
“嗯……我不能告诉你确切的时间是几点几分,但我知道涨潮大约是在五点四十分的时候。”
“那是涨潮的时间吗?”
“是的。”
“那退潮是什么时候呢?”梅森问。
“退潮时间是在星期六午夜十二点零三分。”
“那么,”梅森说。“如果当时有任何人要将游艇从那片泥地上移走,就必须在两小时的涨潮时间内完成罗?也就是说,在晚上七点四十分之前,对吗?”
“嗯……未必。我想,在八点之前,你都可以下船的;八点应该是个极限。”
“如果八点之前没有下船的话,是不是就下不了船了呢?”梅森问。
“不错,必须等到下次涨潮的一、两个小时前。”
“那下次涨潮是什么时候?”
“星期六早上六点二十六分。”
“之后的退潮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星期六,十二点四十五分。尸体就是这样才被发现的。”
“你可以多告诉我一点这方面的讯息吗?”梅森问。
“嗯……我想当时大概将近上午十点了。然后船开始往泥泞的浅滩下沉了些,那可能是在十点半左右。”
“你说的船是指游艇吗?”梅森问。
“不错,就是罗杰·柏班克的游艇。”
“好,”梅森说。“请继续,游艇开始沉入泥地,然后怎么了?”
“嗯……好像有个叫做帕勒摩的人跟弥儿菲有约,而且……”
“这是证人间接得到的传闻,可信度极低。”林顿打岔说。
“你要提出异议吗?”梅森问。
“我不会对这么琐碎的事提出异议的。”
梅森对法官说:“庭上,证人的供词或许有一些是间接的传闻,但我只不过是想从他口中获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此才使用这种最迅速有效的方式。”
“可是,我们待会儿就要传唤法兰克·帕勒摩了——是他发现尸体的。”林顿辩解说。“届时,你就可以问他看到了些什么。”
“我现在并不是要问这名证人有关帕勒摩所目睹的一切,”梅森说。“我要问他何时遇见帕勒摩,以及帕勒摩对他说了什么。而且我问他这些问题的目的只是为了澄清状况,并让庭上有个清楚的了解罢了,我想要从中排列出一个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
“那你为什么要问一大堆关于帕勒摩发现尸体后做了些什么事的证词呢?这不是使得讯问记录都乱掉了吗?”林顿问道。
“因为,”梅森微笑着说。“我可能会从中发掘出对辩方有利的事实。”
林顿带着讽刺的口气说道:“这名证人不知道任何有利于辩方的事;其他那些坐到证人席上后坦承不讳的所有证人,也不会知道什么有利于辩方的事。总之,不会有人晓得任何对辩方有利的事实。”
“如果那个人知道的话,”梅森说。“恐怕他早就必须去渡假了。”
法庭上掀起了一阵哄堂大笑;纽华克法官敲打小木槌,要求保持秩序,然后说:“请律师避免这些无关紧要的评论。林顿先生,你要提出异议吗?”
“不,庭上,我不对这个证词提出异议。”
“如果检方不反对的话,我就要多听一下证词,以了解事情的一般背景。”法官裁示。“请回答问题。”
“我这样问你好了,”梅森说。“你是第一个跟尸体发现者谈话的人吗?”
“我想是吧,没错。”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当时是星期六早上,大约十点半左右;我没有仔细看确切的时间。我当时看到这艘船驶进河口,船上有一个人站着划船。”
“有什么因素让你特别注意这艘船吗?”
“有的。”
“是什么?”
“那个人划船的方式。”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是不当的问话,与本案没有任何关联。”林顿提出异议。
“反对无效。”
“嗯……真的能够划好一艘船的人并不多,但这个人当时划得很顺,船只在水面上平稳地前进。另一个吸引我注意的地方就是那艘船的类型。”
“那是什么种类的船呢?”梅森问。
“那是一艘摺叠船——可以摺叠起来,放在汽车里携带的那种。”
“站在船上的那个人是谁?”
“当他靠近之后,就开口说话——声音颇为激动,带着很重的外国腔调。他说他叫做法兰克·帕勒摩,从史金纳希尔地区来的,而且他要跟弥儿菲在一艘游艇上见面,然后……”
“这都是间接的传闻。”林顿指出。
“你要提出异议吗?”
“是的,庭上,我要提出反对,因为那是间接传闻,非证人自己的证词。而且,这也是不当的反讯问,这个人……”
“反对有效。”纽华克法官裁示。
“好吧,”梅森对证人说。“请你将证词的重点放在你本人所做的事情上。”
“嗯……这个人对我提了一些他所发现的事物,我又根据他的陈述与警方联络。”
“你向警方说了些什么?”
“反对。”林顿说。
“反对无效。”法官说。“证人目前被问到的问题,是针对他本人所说所做的。”
“嗯……我打电话给警察总局,告诉他们……”
“你向警方说了什么并不重要。”林顿说。
“恰恰相反,”梅森说。“我对证人向警方说的话深感兴趣,我相信这是‘附随状况’的一部分,而且也会显示出可能的偏见。”
“反对无效。”
“嗯……我告诉警方,我是游艇俱乐部里的管理员及看守员;有一个疯狂的外国人声称自己跟弥儿菲先生有约……”
“庭上,”林顿抗议说。“这其实就是庭上先前不准许证人提供证词的同一件事。”
“哦,不,并非如此。”法官说。“先前,他是要作证说帕勒摩告诉了他什么;现在,他则是要作证说自己告诉了警方什么。辩方律师当然有权根据证人在这件事上的言行内容进行反讯问——假如问话的目的是为了显示出偏见,这么做并无不当之处。”
“但是,辩方律师照样会得逞的,”林顿抗议说。“因为这名证人即将提起他与警方在电话中所进行的谈话内容。”
“那就让他去提,”纽华克法官说。“反对无效。”
“好,请回答问题吧。”梅森说。
“嗯……我告诉警方,那个叫做帕勒摩的人当时在一艘小船上;他说他跟佛瑞得·弥儿菲约在柏班克的游艇上见面,但是当他到了弥儿菲先生说的游艇停泊处时,他发现游艇已倾斜到一边去,搁浅在泥滩上了。他绕着游艇划动自己那艘小船,喊叫了两三次……”
林顿慌张似地说:“我希望证人要明白一点——他只能就自己告诉警方的话,而非帕勒摩告诉他的话来作证。”
卡麦隆说:“我只是在陈述自己告诉了警方帕勒摩对我说的事,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纽华克法官微笑着说:“没关系,继续说。”
“嗯……我告诉警方:帕勒摩说他在游艇外围绕了两三圈,然后登上游艇,喊了几声看艇上有没有人在。由于得不到回应,他就打开舱口盖,进入船舱,赫然发现佛瑞得·弥儿菲已死在地板上。”
“你还跟警方说了些什么?”梅森问。
“大概就这样了。”
“你跟警方之间有没有谈到帕勒摩?”
“嗯……谈了一点点。警方似乎晓得我是谁,并且想要知道帕勒摩是否向我租了一艘船。”
“那你怎么对他们说?”
证人微笑着说:“我曾问过帕勒摩船只是怎么弄来的,我把他回答我的话告诉了警方。”
“内容呢?”
“帕勒摩似乎不太喜欢花钱,他说:他必须划船到河口处的一艘游艇上去,既然他已经有一艘用来带人到史金纳希尔湖去猎鸭的摺叠船,那自己就没有必要再花五角到一元的冤枉钱向某个都市骗子租船了。因此他就用汽车把摺叠船载到岸边去,然后划着那艘小船接近游艇。”
“我看不出这根本案有什么关系。”林顿说。
梅森微笑着说:“这可能会是个对辩方有利的事实。”
“嗯……我倒是看不出什么名堂。”
“有些人对于法律有近视眼。”梅森以一种虚假的同情语气说道。
“好了,好了,两位,言归正传吧!”纽华克法官说。
“帕勒摩是否曾经告诉你,为了准时赴约,他何时就离开他在史金纳希尔的住处呢?若有,你是否转告警方了?”梅森问。
“关于这一点,他曾经对我提起过;但是,我并没有告诉警方。”
“既然如此,证人显然不能够提出那方面的证词。”林顿打岔说。
“但是,目前证人显然并没有被问起那样的问题。”梅森辩称说。
“请继续!”纽华克法官说道,语气有点严厉、尖刻。
“你出租划艇吗?”梅森问。
“是的,没错。”
“附近还有其他出租划艇的地方吗?”
“不,没有,我想目前能够租到船只的地方就只有我那里而已。”
“星期五晚上命案发生的时候,你有出租任何船只吗?”
“反对,不当的反讯问!”
“反对无效。”
“卡麦隆先生,请回答问题。”
“我出租了一艘划艇。”
“只有一艘吗?”
“是的。”
“你把船租给谁?”
卡麦隆微笑着说:“那个人的名字是史密斯,他付出五块钱的押金租了那艘船,去进行一些有关鲨鱼夜间活动习性的研究——至少,他自己对我说,那就是他租船的目的。”
“船是在什么时候租出去的?”梅森问。
“大约晚上九点。”
“租了多久?”
“他在十点二十分的时候归还划艇,大约租用了一小时二十分钟。我记得我们曾经谈到他外出了多久的问题,我告诉他干脆算一小时好了,因为我不确定他出发的时间是不是刚好在九点。”
“要进行有关鲨鱼夜间活动习性的研究,一小时不是太匆促了点吗?”
“那就要看你想研究多少种习性、多少只鲨鱼而定了。”
法庭上顿时掀起了一阵笑声。
“这名证人毕竟不是一个熟悉鲨鱼知识的专家。”林顿强调说。
卡麦隆不以为然似地咳了一下,说道:“那可不一定,要看情形。我是鲨鱼方面的专家,我曾经对它们做过研究。”
纽华克法官似乎对这段证词产生了兴趣,他趋身向前问道:“你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晓得他的名字是史密斯吗?”
“是的,庭上。”
“你有没有告诉警方这件事?”
“嗯……我想我没有。他们没有问我这方面的事。”
“命案发生当晚,你就只出租了那艘船吗?”
“是的。”
“你说是从什么时候算起的?”
“从下午四点算起。三点时我出租了另一艘船,五点之前它就回来了。”
“租给了谁?”
“一个陌生的女人。”
“单独一个人吗?”
“是的,当时她正在钓鱼——我也出租很多供人垂钓的船只。”
“你能描述一下史密斯这个人吗?”法官问。
“是的,庭上,他是个年轻人,皮肤黝黑、体型削瘦。在使用船只上,他是个没有经验的生手;我记得我当时注意到这一点,因为在我的印象中……”
“我认为证人的印象与本案是无关的。”林顿再度提出异议。
“或许是这样没错;”法官说道。“但是,本庭对此证人在这方面的证词颇感兴趣。证人,你说那个人不太会使用船只吗?”
“是的,庭上。”
“对于一个有兴趣研究鲨鱼习性的人而言——即使只是学术上的兴趣而已——这不是相当不寻常的现象吗?”
“那就是我刚才正要说的事,只是中途被那位律师打断了。当时我觉得奇怪,他……”卡麦隆回答到一半。
纽华克法官微笑着说:“卡麦隆先生,我想我们现在不需要你谈起当时的印象了。你能否更详细地描述一下这名年轻男子的外貌呢?——他穿什么样的衣服?体重大约多少?”
“嗯……他穿了一件厚大衣;这又是另外一个令人觉得……不全然是奇怪,而是不协调、不合宜的地方。”
“怎么说?”
“嗯,庭上,一个将要划船的人都会穿上一件厚重的夹克——双排钮、方格纹的厚短衣,或皮外套之类的衣服,以及裤子和鞋子或靴子。经常使用划艇的人很少会穿大衣的——特别是上等质料的大衣。”
“为什么?”
“嗯……就像其他各种船只一样,划艇多少会漏点水,而且船只的底部通常会有一些鱼饵之类的东西,所以往往会显得杂乱、肮脏。如果在划艇上穿件大衣的话,大衣一定会拖在船底而弄脏;这是避免不了的,因为从划艇的结构来看,由于座位很低,因此穿着大衣的人坐上去的时候,大衣的边缘就会拖在船只底部上面而浸泡到该处的污水。”
“对的,对的,我懂你的意思了。”纽华克法官显得相当感兴趣的样子。“而那个人当时穿了一件大衣,你能描述一下他那件大衣吗?”
“浅色的——有点像是淡灰色,那是一件很好的厚大衣。”
“衣服上有任何图案、花样吗?”
“没有,庭上。”
“你说他差不多三十岁吗?”
“嗯,大约三十岁左右——或许不超过三十岁。”
“他的外貌呢?”
“嗯……我注意到他身材瘦长、皮肤黝黑,上半身有点伛偻。我无法确切地表达我的意思;但是,如果你到了河湖边或港口附近地区时,注意一下那些在游艇或船只四周工作的人们,你会发现他们几乎都有厚实壮硕的胸膛。此时,假如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子单薄瘦削的人,你自然会注意到他,觉得很特别。”
“我懂了,”纽华克法官说。“这个人大约九点的时候租了船,然后在十点半左右归还。对吗?”
“是的,庭上。没有错。”
“他有没有提到自己去了什么地方?”
“只说他要去浅水的地方研究鲨鱼而已。他还带了一枝手电筒在身上。”
“有带笔记本吗?”
“我倒是没看到,我不知道他的大衣口袋里是否放了什么东西。”
“他有没有问你泥泞的浅水区域在哪里呢?”梅森问道。
“不,没有,他似乎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上了船之后就直接出发了。但是,从他划船的方式,你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个生手。”
“怎么说?”
“嗯……他划桨的动作很不规律,偶尔还会打到一两只螃蟹;有时候他的桨深深地打进水中,有时候却只是轻轻地从水面上划过。他并没有……嗯,没有保持直线前进,对船只的动向并未掌控得很好;他似乎对于水性和船只都一窍不通。”
“而那就是你当天晚上出租的唯一一艘船吗?”
“是的。”
“如果你再看到那个人的话,你能认得出来吗?”
“是的,我想我可以认得出来。”
“好了,就这样。”纽华克法官对梅森说。“律师,请继续。”
“好,”梅森继续问。但是他突然改变了反讯问的主题。“当警方抵达现场时,你正在那里等候他们。对吗?”
“是的。”
“你是不是自愿带他们到游艇上去的?”
“是的,他们问我是否知道游艇在什么地方,我告诉他们:我知道柏班克先生通常习惯把游艇停泊在哪里。”
“你们大约何时到了游艇上?”
“哦,我想大概是十一点十五分左右吧!”
“那时候,潮水应该已经差不多完全退去了吧?”
“是的,没错。当时距离完全退潮大约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
“在完全退潮之前,船只是处于搁浅的状态吗?”
“是的,船搁浅了。”
“船身倾斜了吗?”
“倾斜到一边去了,你几乎无法在甲板上好好站立。”
“那种倾斜的程度,可能会移动船上的某些证据吗?”
“嗯……这一点我不清楚。我现在并不是在叙述有关当时船上证据的事。”
“船身倾斜的角度有多大?”
“角度挺大的。”
“离垂直线多远?”
“一定有廿五到三十度的倾斜角度。”
“在那种情况之下,要站稳脚步并不容易吧?”
“的确如此。”
“尸体躺在地板上吗?”
“是的。”
“就是这张照片上所显示的位置吗?”
“是的,没错。”
梅森又问:“如果命案是在晚上发生的,那势必还会经过另一波退潮——也就是星期六凌晨十二点零三分所发生的退潮。对吗?”
“是的。”
“以及另一次涨潮,是不是?”
“是的。”
“什么时候呢?”
“星期日当天的清晨六点廿六分。”
“为什么你都记得这些潮汐变化的时间?”
“因为那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当然记得。”
“从这张相片看来,”梅森说道。“尸体躺卧的位置是在船舱旁边,头部靠在较低的那个角落。是不是?”
“是的。”
“尸体是否很可能是从船舱另一端的某个位置滚过来的呢?”
“是的,有可能。”
“是发生在前一天晚上午夜十二点零三分开始的那波退潮期间吗?”
“是的。”
“因此,相片里陈尸的位置可能正是尸体被发现时所躺卧的同一个位置,而这个事实并不排除以下的可能性——就是在前一天晚上,午夜十二点零三分退潮发生的那段时间内,尸体曾经滚动过。”
“我只能说,尸体很有可能移动过了。”证人说。
“他不是一名尸体方面的专家。”林顿抗议说。
“他是一个非常了解船只的专家。”法官高声说道。
“船身如果倾斜成那个样子,”证人向法官解释说。“你将会发现东西都翻滚到船舱下沉的那一边去了。就相片中的这艘船来看,整个船身是倾斜向右舷;命案发生时,可能尸体原先躺卧在船舱的另一边,但是午夜十二点零三分的那波退潮把它翻滚了过来。”
梅森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量角器,走到法官席前面,然后开口说道:“庭上可能会注意到我在此进行一个安乐椅子侦探的工作。”
“谢谢你,”法官面带微笑地说。“我正想这么做呢!”
“我不了解庭上和辩方律师之间的这些举动。”林顿抗议说。
纽华克法官把量角器摆在相片上,说道:“我想这是——‘这是基本的概念,亲爱的华生。’”他说完又微笑。
此时,法庭上掀起了一阵哄堂笑声;但是,法官并未加以制止。
局促不安的副检察官说:“庭上,我想我有权要求得到一个解释。”
纽华克法官说:“本庭只是根据梅森先生所指出的线索,做了一个小小的业余侦探行动。你可以注意到,相片中的这根蜡烛倾斜地插着。”
“嗯……那又怎样?”林顿问。
“量角器测出的结果是:蜡烛与垂直线之间的夹角大约是十七度。”
“好,就算真是这样,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林顿说。“当一个凶手匆匆忙忙地插了根蜡烛时,他绝不可能再使用一个线铊或一把曲尺确定那根蜡烛是否插得直挺挺的啊!”
纽华克法官说:“我想你所忽略的,以及我现在相当肯定的那个重点,就是梅森先生心里所想的——这根蜡烛上所滴下来的蜡,似乎相当平均地堆在蜡烛的四周。”
“嗯……那有什么稀奇呀?”林顿说道。“蜡油本来就会平均地滴落在烛身的四周,不是吗?”
“如果蜡烛倾斜的话,就不应该会有这种现象才对。”纽华克法官微笑着说。“因此,这根蜡烛本身就已经沉默地道出了一个事实——当蜡烛在燃烧的时候,它是垂直地插着的。”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林顿说。“我们可以从相片上看得出来——那根蜡烛已经偏离垂直线了。”
“的确没错。”纽华克法官说。“因此我认为梅森先生的重点在于:由于那根蜡烛偏离了垂直线,所以就成为蜡烛何时被点燃的重要证据了。梅森先生,这就是你要强调的重点吗?”
“一点也不错。”梅森说。“这也就是为什么与潮汐变化有关联的证据如此重要的原因了。”
纽华克法官再端详了那张相片一会儿,然后说:“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五点了,本庭将暂时休庭,到明天上午十点再重新开庭。同时本庭也建议,根据这根倾斜的蜡烛,以及梅森先生所提出的有关潮汐时间之证据,警方应该审慎检讨一下他们对本案所持的理论,那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本庭休庭,明日再审。”
第十七章
他们回到梅森的办公室里。德瑞克以他那惯有的缓慢语调说道:“佩利,我真是服了你,我不得不承认你实在表现得太优秀了。你好像是魔术师在变戏法一样,耍得检察官团团转。我想新闻界在报导今天下午的预审听证会时,一定会给你代理的客户最有利的评价。”
“其实,我这个魔术师还没有表演拿手绝活哩。”梅森说着,又开始踱起步来。他的拇指钩在背心的袖孔中,头略微向前倾,目光注视着地毯。“该死,保罗。我几乎就要弄清楚整个案情了,但现在我恐怕无法顺利走完剩下的路程——不过,纽华克法官终于抓到了蜡烛和潮汐这两个重要的关键,至少这一点令我感到欣慰。”
“奇怪,蜡烛方面的线索,我为什么都没有想到呢?”德瑞克说道。
“理由很简单。”梅森指出。“几乎所有的谋杀案都是发生在陆地上,警方的侦查人员也习惯以侦办陆地上案件的方式来思考,所以他们很容易忽略一个游艇所有人或管理员会去估算到的某些基本要素。如果我们问游艇使用者任何有关海洋或航海方面的问题,他的第一个反应几乎都是立刻想到潮汐的变化。然而,相反的,崔格组长和凶案组的那些老弟们可能根本就没有想过潮汐的问题——除非他们刚好是以捕鱼为业的渔民。”
“但是,”戴拉说。“我不了解为什么这根蜡烛会和那件事有关联……”
“和什么事?”梅森问道。
“和那个印在楼梯踏板上的染血鞋印。用游艇的专用术语来说,那应该叫做‘梯路’,对吗?”
“不错,是甲板通往船舱的‘梯路’。”梅森说。“那个沾了血迹的鞋印就是令我感到困惑的地方。”
“那是卡洛·柏班克留下的吗?”
“一定是她。她说她留下了鞋印,而且警方也在她的鞋子上发现到血迹。”
“这一点有不对劲的地方吗?”德瑞克问。
“不对劲的地方在于,”梅森说道。“如果她所说的话是正确的,那么她一定是在佛瑞得被谋杀之前就留下了那个染血鞋印。”
“但是,她不可能这样,佩利。”
“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染血鞋印的位置?”
德瑞克的身子在皮椅上旋转了一下,他说道:“佩利,让我再看一看那张照片。”梅森打开他办公桌前的抽屉,拿出一张相片,递给德瑞克。相片中的梯路板上有一个沾了血迹的鞋印。
“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看了一会儿之后,德瑞克问。
“那个鞋印不是在他们所说的情形之下留下来的。”
“为什么?”
“我们再回到潮汐的问题上;那个鞋印在什么位置呢?”梅森问道。
“在踏板的中央。”德瑞克说。
“不错。现在,假设当她到了那里时,游艇倾斜向一边。她踩到一滩血——然后会发生什么事呢?她会开始爬上那些阶梯吗?会发生什么事?保罗,你曾经试着爬上一排倾斜的楼梯吗?”
“没有,”德瑞克说。“我何必那样做呢?”
梅森走到橱柜前,拿出一个四脚梯,小心地把它倾斜向一边,直到某一个角度才用手将它固定住。
“好了,”他说。“这大概就是那根蜡烛倾斜的角度。现在,假设你要爬到楼梯顶,你会怎么做呢?保罗。”
德瑞克说:“如果我要爬上去?我才不要。”
“是的,你要。”梅森告诉他。“你要爬上去的话,会怎么做?”
德瑞克摇摇头,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戴拉走到四脚梯前面,稍微提起她的裙子,好让他们看清楚她双脚所站的位置。“保罗,只有一种方式,你根本不会把脚踩在踏板的中央,你会踩在角落——靠在楼梯较低那一侧的边缘上。”
“不错。”梅森说。
德瑞克吹了一声口哨。“那你是认为……”
梅森说:“楼梯踏板上的那个染血鞋印,一定是在游艇还没倾斜之前就踩上去了。”
“嗯……佩利,她说她一听到这个骇人的消息就马上赶到现场去,那个鞋印的位置证实了她的说法;游艇在九点左右才开始倾斜,而且卡麦隆也提到小艇被驶出……”
“好,”梅森打岔说。“这些都吻合,唯一的问题出在佛瑞得·弥儿菲当时还没有死。”
“他当然是已经死了才对,如果我们重新组合一下整个事件,会发现一切都相当吻合;柏班克和弥儿菲一起到游艇上去,打了一架,柏班克把他击倒,使他的头撞在铜质外壳的门槛上而……”
“或者,”梅森打岔说。“柏班克打他,把他击倒后,就坐着他那艘划艇到了岸边,上岸后随即离去。后来,另外一个人再划船上了游艇,杀死弥儿菲,然后离开现场。如果我要为柏班克和卡洛洗脱罪嫌的话,这就是我必须设法证实的一点;而且我敢说,事实的真相也必定是如此。”
“嗯……”德瑞克怀疑似地说。“佩利,如果你能够证明的话,你就能扭转整个情势。但是,你要怎么证明呢?案发时,游艇上只有两个人——弥儿菲和凶手本人。弥儿菲已死无对证了,而凶手也必然守口如瓶。”
梅森说:“或许凶手会坦承其罪行,说不定他已经透露出什么玄机了,而且游艇也会述说某些事实真相。你只要考虑一下潮汐变化的情况,就会发现——检方的说法与许多人的证词根本不吻合。”
“有什么是吻合的呢?”戴拉问。
梅森又开始踱步,然后突然说:“波威尔这家伙在第一次不光彩的苦恋中,似乎像个天真的少男,但是请注意——事实上,他并不如他所假装的那么天真无邪。他说星期五晚上要到此地来,结果有来吗?你记得吗?他曾说,在崔格组长告诉黛芬妮她丈夫的死讯之前,她就已经先告诉他了。甚至在我去拜访她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难道你不觉得,那个对鲨鱼夜间活动习性很感兴趣的神秘人物跟波威尔这家伙很相似吗?
“让我们假设一下:如果罗杰·柏班克攻击佛瑞得,把他打倒,然后气愤地离开,那么当卡洛回到艇上,看到佛瑞得躺在地上、头部靠在门槛上时,就会以为她父亲一定杀了那个人,而她父亲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然而,要是罗杰·柏班克其实并没有杀死他呢?那我们就必须藉着游艇本身以及一些间接的证据,来找出实际的情况应该是怎样,以及到底是谁杀了佛瑞得。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设法使各个事件都能彼此吻合。其实,这个案子的每一个环节都相当简单,甚至连小孩子都懂;但是,当你把它们拼凑在一起的时候,就会互相抵触、自相矛盾了。让我们从这个角度来看吧!涨潮在傍晚五点四十一分——这是根据证人卡麦隆的证词。现在,我列个流程给你看。”
梅森从桌面上拿起一张大页纸,取出铅笔,将一连串的项目和数字列成表。
然后,他把那张流程表递给德瑞克。戴拉也走过来,站在德瑞克身边看。
流程如下:
星期五傍晚——涨潮……………………五点四十一分
退潮…………………………星期六凌晨十二点零三分
下一次涨潮…………………星期六清晨六点二十六分
船搁浅——因此,在星期五晚上八点时不可能被移动
开始倾斜………………………………………晚上九点
倾斜到一边去了……………………………晚上十点半
又开始偏回来…………………………………深夜两点
船身差不多直了,但仍然搁浅………………深夜三点
再度漂浮于水面上……………………………清晨四点
再搁浅………………………星期六上午八点四十五分
开始倾斜……………………星期六上午九点四十五分
倾斜到一边去了………警方到达时——十一点十五分
德瑞克看过流程表之后,点头说道:“似乎很简单。”
“好,”梅森说着,再次拿起那张大页纸。“这里,我画了一张粗略的草图,显示出船舱的内部以及尸体的位置。我画出两个位置,第一个位置是:死者头部撞到门槛时,尸体躺卧的地方;第二个位置则是:尸体被发现时所躺卧的.99lib.地方。
“保罗,现在请注意这一点,游艇倾斜时,会使尸体滚到第二个位置。但是,当第二次涨潮开始时,尸体却不会滚回第一位置。第二次涨潮时,游艇会平稳地浮着;但是,由于下锚的位置以及潮汐的方向这两个因素,船身会倾往右边,使右舷下降、左舷上升。因此,倘若尸体滚到第二个位置,那它就会一直躺在那儿了——除非有人再搬动它。”
“现在,请你看一下这张草图,就会了解我的意思。”
梅森把那张草图递给德瑞克。
(请见附图。)
“嗯……”德瑞克说。“在我看来,这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争议的地方,佩利。”
梅森说:“好,现在我们根据这张流程表,开始来核对一下这个案子的一些证词和具体事实。验尸官说,死者身上没有其他出血的伤口,只有头部后侧,就是头盖骨破裂的部位有很深的伤口,可能是致命伤。第一个陈尸位置的门槛上有血——大量的血,这里!我已经把它画在图上了;在第二个陈尸位置上,头部附近也有一些血,地毯上留下了两滩血水,两处之间只有几滴零星的血迹,可能是尸体滚动时流出来的。这一点是可以预期的,因为尸体会一直躺在第一个位置,直到游艇倾斜后,才开始移动位置。但是,尸体一旦开始滚动,倾斜的角度就会使尸体一直往低处翻滚,最后停在船舱右侧。现在,我们从草图上的标示来核对一下。”
梅森把图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好让他们三个人都能够看得清楚。
德瑞克沉默地看着那张图,几秒钟之后才说道:“嗯,佩利,这有什么不对劲吗?在这种情形之下,一具尸体会有这样的移动过程是很自然的。它会先躺在某一个地方,游艇倾斜使它开始移动,一直滚到船舱的低处——就是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很好,”梅森说。“请你注意一点——游艇在星期五晚上九点开始倾斜,大约十九九藏书点半才完全倾斜到一边。现在,这根蜡烛的倾斜角度差不多是十七度,这显示了一个事实:蜡烛正在燃烧的时候,游艇大约只倾斜了一半。因此,我们可以根据目前尚未得知的某些重要因素,估算出一个平均数。但是我推断,游艇倾斜到大约十七度的时间,一定是在晚上九点过后没多久,大概是九点二十分左右,不会超过九点半;当然更不可能是在九点四十分之后。”
梅森继续说:“现在,我们把整件事情综合来看。记得验尸官藏书网曾经表示过——他认为死者头部出血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
“尸体头部靠在前舱门槛上,或距离门槛一两英寸之遥,也就是我们在图上看到的‘第一个陈尸位置’;然后,尸体又滚到‘第二个位置’。假如出血时间不超过半小时,而我们又在两个陈尸位置都发现到血泊,那我们大概就可以下这样的结论了:命案发生在星期五晚上九点十五分左右,也就是游艇开始倾斜之后。”
德瑞克点点头,说:“那根蜡烛的情况可以证实这一点。”
“不错,”梅森说。“蜡烛的状况说明了燃烧的时间大约是二十分钟,在晚上九点到九点四十分之间。蜡烛可能是在九点二十分左右被点燃的,大约到了九点四十分才熄灭。”
“这段时间之前,现场是一片漆黑。”德瑞克说。
“现在,你触及到这个案子中某些令人困惑的疑点了。”梅森说。“当时佛瑞得·弥儿菲一定是坐在黑暗的船舱中;或者,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这个情况似乎比前者更有可能发生,那就是:在找到蜡烛的那个位置上,本来另有一小段残存的蜡烛。天色变暗的时候,佛瑞得点燃了它,后来那段蜡烛烧完了,于是,佛瑞得就把残留的蜡团从附着的板面上摇松开来,再丢到船外去。然后,他又重新点了一根蜡烛,并且……”
“老天,”德瑞克以激动的口气说。“就是那样!佩利,这下子整件事情就有了合理的解释,每一个细节也都吻合了。当佛瑞得刚刚重新点燃那根蜡烛时,凶手就上船了——一定是在他点蜡烛之后的五到十分钟之内。”
“的确,”梅森说。“我们是以一种精确的方式推断出案发时间的,对不对?保罗。”德瑞克点点头。
“但是,”梅森说。“罗杰·柏班克在下午六点左右曾经与佛瑞得争吵过;卡洛一听说这件事,就马上开车赶到游艇俱乐部去。她在七点多——还不到八点——到了游艇上。当时游艇仍99lib?然处于平稳的状态,她发现尸体躺在第一个位置上——她很郑重地对我这么说。”
德瑞克说:“是的,佩利,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卡洛那女孩子在撒谎;关于时间方面的事,她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事实根本不可能像她描述的那样子。”
“不错,”梅森说。“一切都吻合,卡洛·柏班克确实在说谎。她一定是在九点之后登上游艇的。请记得一点:不是凶手,就是她本人点燃了那根蜡烛。有一个可能性是存在的,就是那根蜡烛是在命案发生以及凶手离开现场之后才被点燃的。”
“从原先那段蜡烛残根已被挪去的事实来看,你所说的情形不太可能成立。”德瑞克说。
“不太可能,”梅森承认说。“但是,还是有这种可能性存在。”
德瑞克说:“佩利,你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出卖了一样。卡洛·柏班克一直都在撒谎!”
“等一下,”梅森说。“现在,有一点倒是证实了卡洛的说法。”
“哪一点?”
“就是那个沾了血迹的鞋印,鞋印在梯路踏板的中央,这说明了当鞋印被印上去的时候,游艇是处于平稳的状态。这一点你怎么解释呢?侦探先生。”
德瑞克搔搔头,说道:“该死!佩利,我无法解释。这一点根本与整件事情搭不起来。”
“你说得没错,”梅森说。“那个染血鞋印显示卡洛是在说实话没错。但是另一方面,蜡烛的证据则显示了她在说谎;血迹的证据也显示她在撒谎。根据潮汐变化的推论,命案根本不可能在九点以前发生。
“同时你必须记得一点:当你在处理一桩谋杀案时,必须考虑到凶手一定会撒谎,而且,某些证人有时候也会隐瞒真相。因此,你应该考虑到任何人所提出的说法都可能是错误、虚假的。”
“这个鞋印有没有可能是被人刻意安排上去的?”戴拉问道。
梅森说:“现在,你正好说中了我心里的另一个想法。假设卡洛知道潮汐的变化情况,聪明的她在紧急时想到:基于某种理由,她要让外界误以为谋杀案是发生在更早以前。她登船时,游艇是倾斜的;但是她想到,如果她在梯路踏板的中央留下一个沾了血迹的鞋印,就能暗示出当时游艇是处于平稳的状态。”
“是呀!”德瑞克以惊讶的语气大叫。“现在你掌握到一个关键了。卡洛真是个思考敏捷、聪明机警的女人。”
梅森若有所思地说:“我经不起任何失误发生,我必须让我唯一的一发子弹命中靶心才行。验尸官说,出血时间可能不超过半小时。现场只有两滩血水,一处在第一个陈尸位置上,另一处在尸体被发现的位置上。这显示谋杀案是发生在九点二十分左右;蜡烛的位置也显示出谋杀案是发生在九点二十分左右。但令人费解的是那个沾了血迹的鞋印,现在,我必须设法知道:那个鞋印为什么会没有合理的解释呢?它是何时印上去的?如何印上去的?为什么要印上去呢?”
戴拉问:“有没有可能是在隔天早上游艇恢复平稳之后才印上去的?”
梅森说:“那就是我一直在考虑的合理解释,似乎只有这样的情况才能解释我们目前所知道的一切。”
“问题是,血迹在过了那么久之后,还会保持潮湿的状态吗?”德瑞克问。
“我想会的,”梅森说。“特别是在血液渗透入地毯的部分。船舱里地板上的那块地毯十分厚重,它一直都固定在那个地方,没有被移动过。
“藉着检验间接的证据,我们可以获得三个时间参考点,精确地推断出谋杀案发生的时间: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就是潮汐的涨退。第二个是那根蜡烛——大约偏离垂直线十七度,然而蜡油却平顺地滑落在蜡烛四周;这显示出蜡烛在燃烧时,几乎都是保持直立的状态。”
“那第三个呢?”德瑞克问。
“尸体出血的时间可能不超过半小时。也就是说,第三个时间参考点就是当地毯上的血扩散成最后那样一大片的时候。现在,你只有一种方法能把三个参考点会聚在同一个时间上,也就是命案发生的时间。但是,当你试着这么做的时候,那个染血鞋印在整个案件中就成了一项令人费解的疑点了。”
德瑞克说:“这样的话……鞋印一定是伪造的。她从皮包里取出手套时,掉落了那张包裹提领卡——对了,佩利!一定是这样。整个事件其实就是一个计划周详的阴谋,是个诬陷的诡计。”
“陷害谁呢?”梅森问。
“陷害……哦,我不知道,佩利。看来,凶手陷害的对象不是别人,似乎就是我们了。”
梅森点点头,表情略带忧郁。“保罗,其他因素我都考虑到了,唯一得不到合理解释的就是那个染血鞋印,它实在与整件事情搭不起来。因此,我们必须考虑到一个可能性,那就是鞋印是被刻意捏造出来的。正如你指出的,她存放那个装了鞋子的包裹,随后又让提领卡掉落在地上,这个动作可能只是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自然、单纯,但是另一方面,这更有可能是刻意计划的行动的一部分,目的是为了让鞋子在这种情况下落入警方的手中,使沾了血迹的鞋子成为一个更可疑的证据。”
梅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潮汐变化时间表,然后说:“嗯,保罗,今天晚上我们要做个实验。”
“你有什么计划?”德瑞克问。
“今晚,”梅森说。“涨潮在下午九点四十二分,退潮将是明天凌晨两点五十四分。根据我们所拟出的这张时间表,船只应该在今晚十一点左右搁浅,在十二点的时候开始倾斜,一点半之前完全倾斜到一边去。我要研究的这段时间是在午夜十二点过后的约莫半个小时,从那时开始一直到一点四十五分。”
“现在船在哪里?”德瑞克问。
“我现在是船主的代理人,”梅森说。“船只本来是由警方在监督,但目前我已争取到看管它的机会。我指示游艇俱乐部的卡麦隆将游艇驶到案发当晚所在的地点,然后停泊在那儿。快到午夜十二点时,我们就要前往那里,研究一下潮汐的动态。”
德瑞克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
“怎么啦?”梅森问。
德瑞克说:“你为什么要挑今天晚上呢?偏偏这时候我正在治疗我的喉咙痛,而且还浑身关节酸痛呢。”
“你感冒了吗?”梅森问。
“我想我是快要感冒了,”德瑞克说。“但我并没有发烧,我只是觉得不舒服。我想要去洗个土耳其浴,但是,如果你……”
“算了,”梅森打岔说。“反正你也派不上用场,我只不过是要研究一下游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便明天上午在法庭上提出一套理论。”
“法官一定对那根蜡烛的事深感兴趣。”德瑞克说。
梅森点了一下头,说道:“如果我能整理出一个有效的论点,那明天上午就可以迫使法庭撤销那个控诉案了;如果我办不到,那我就会被击败。”
戴拉平静地说:“老板,我跟你一起去。”
“别胡扯,”梅森打岔说。“我只是要去那里看一看船上的情况罢了,你……”
“我要跟你去就对了。”她也打岔说。
“好吧,”梅森微笑着说。“那就一起去吧!”
第十八章
午夜的水面上笼罩着一层蒙蒙薄雾,雾气上方繁星点点。
梅森开了车门,搀着戴拉步出车外。他们走向游艇俱乐部管理员的小屋,脚步声响起阵阵回音。在深夜潮湿阴冷的空气中,系在岸边的游艇轮廓看起来似乎很不真实,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码头末端的那间小屋子里,有一盏灯火在闪烁着。坐在屋内温暖角落里的一个男人听到梅森和戴拉“哒、哒、哒”的脚步声,就起身打开门,微笑着招呼他们进来。
“嗨,卡麦隆。”梅森说。
“晚安。”卡麦隆问候他们。
“都准备好了吗?”
卡麦隆的眼睛闪烁着沉稳的神情,嘴角紧叼着一根短而粗的烟斗。他拿掉烟斗,说道:“你们最好进来暖一下身子,因为湖面上会很冷。游艇的船舱里有一个火炉,但是在到达那里之前,你们就会觉得寒风刺骨了。我刚刚在炉子上烧了一壶热水,还有一点酒,如果你们俩想要喝些温热的酒,我可以……”
梅森没等他说完,就开口道:“客随主便,我没有意见。”
卡麦隆微笑着,他看了戴拉一眼,然后有点缺乏自信似地问梅森:“两杯或三杯?”
戴拉抢先回答说:“三杯。”
卡麦隆在三个杯子里放了很多牛油,倒入热开水,再加糖和调味料,然后再倒进一些莱姆酒。他说:“我有一个从事牛乳制品生产的兄弟,所以我在牛油方面的需求不虞匮乏。你们俩要不要脱掉外套呢?”
“不用了,”梅森说。“喝完酒我们就要动身了,但出发之前先暖个身倒是无妨。”
戴拉和梅森拿起装了酒的厚瓷杯,彼此敬了一下酒,然后举杯啜饮起来。
梅森满意地说:“味道真不错。”
卡麦隆说:“哦!今晚还真有点凉。每年约有八、九个月的时间,到了半夜,湖面上都会凛冽冰冷。我必须经常出去巡视。老实告诉你们,能够回到我自己这间舒适的小屋里,真叫人感到神清气爽。”
“你不会觉得孤单吗?”戴拉问道。
卡麦隆好像很满足似地抽着烟斗,然后说道:“不会。我这儿有很多书可看,而且……嗯,我不知道。如果我住在一栋大房子里的话,可能就会感到孤单寂寞;但是,住在这么舒适宜人的小屋子里,我是绝对不会感到无聊的。你要是在这里待上一阵子,就会习惯独处了,甚至会觉得遗世独立比和他人相处更舒适愉快。”
“到游艇那里要花多少时间?”梅森问。
“哦,不超过十分钟。你要我用小艇带你去那里,到凌晨两点左右再回去接你,对不对?”
“不错。”
“好的,”卡麦隆说。“我会再去一趟。现在我要确定一下时间,因为我不喜欢离开屋子太久,我确实也不该这么做,但是我想,像这样的一段短程旅行耗时不多,应该没有关系才对。可是,我还是要先算好时间;如此,我再去接你们的时候,你们也刚好是在准备要回来了。总之,时间上要配合得好。对了,你找到了什么线索吗?”
“没有半点线索。我们只是随处搜寻一些蛛丝马迹罢了。”梅森笑着说。
“哼?”卡麦隆发出一个带着怀疑口气的声音。
“当然,我们可能会挖掘出一点东西的。”
“不错。对了,今天我在证人席上表现得怎样?没有对你的案子不利吧?”
“一点也没有。”
“很好,希望你能洗脱他们的罪嫌。他们都是好人,柏班克先生是我的好朋友,而他的女儿是个很有教养的女孩。嗯……如果准备好了,我们随时都可动身。”
梅森和戴拉放下手中的空杯子,梅森说:“我们走吧。”
小艇的马达噗噗作响,船头破浪前进,在船身两侧溅起阵阵水花;划破的波浪由近而远,逐渐扩展为涟漪,波纹荡漾成圈。寒夜里的冷空气迎面袭来,刺骨的寒风擦过他们那潮湿而冰冷的手指。小艇驶到了河口处,一、两分钟之后,绕过一个转角,开始往海湾的深水区域奋力挺进。
“要在这里行驶船只相当困难吧?”梅森说。
“哦,熟悉之后就能驾驭自如了,只要辨认一些显而易见的目标,你就能畅行无阻。看到那边有一个突出的地方吗?将那一点的顶端和另一侧那个微弱的灯光连成一个假想的轮廓,把它们保持在同一条直线上,再朝那个方向前进即可。你看!我现在已经把它们抛到船尾后方去了。”
梅森笑着说:“我想,你可以让我直接申请到游艇驾驶执照了。”
戴拉说:“前面有东西。”
小艇的速度随即减低下来。
“就是那艘游艇。”卡麦隆说。
他们在游艇周围绕了一圈后,挨近游艇旁边的栏杆处。卡麦隆对梅森说:“好了,如果你现在要上去的话……”
梅森点头示意。他伸出手,抓住游艇上那排又湿又冷的铁栏杆,然后使劲攀爬上去。卡麦隆抛给他一根绳索,然后对戴拉说:“戴拉小姐,让我帮你一下。”
他们两人把戴拉拉到游艇的甲板上。卡麦隆走到栏杆扶手处,将小艇拉到游艇旁边,说道:“现在,这艘船已经搁浅了。”
“不错。”
“嗯……小心你们的步伐。船会先倾斜一下,然后好像陷住一般,停止不动,再突然倾斜,倒向一边去……你要我两点的时候再回来,对吗?”
“是的。”梅森说。
“好,我会准时到。你们要站好,注意脚步,可别受伤了。”
“我们不会的,你放心。”梅森说。
卡麦隆似乎还不愿意推开小艇迳自离去,他在那里站了几秒钟,手扶着栏杆。小艇的马达懒洋洋地噗噗响着,汽油燃烧后散发出来的淡淡臭味飘浮在水面上。“嗯……我要走了,两点再回来,对吧?”
“没错。”
“两点之前,你就会一切就绪、准备回岸上去了吗?”
“我想是没问题。”
“嗯,待会儿见。”
卡麦隆把小艇推离那艘游艇,坐到船尾的位置。小艇驶走了,渐行渐远,几秒钟之后就失去踪影;可是,在雾蒙蒙的黑夜中,小艇的马达声仍然持续传过来,隐隐约约的,直到最后消逝在寂静的夜里。
“嗯……”梅森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电筒,说道。“我们到下面去吧!小心走,戴拉。甲板又湿又滑。”
梅森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开了一个挂锁,推开舱门,搀着戴拉走下一排梯路,进入主舱房。
“好暖和!”戴拉感性地叫着。
“的确。”梅森表示赞同,然后点亮了一根蜡烛。
“他们在船上是怎么取暖的?”
“有一个烧木炭和木头的小炉子,”梅森说。“他们使用那个炉子来煮东西兼取暖,我告诉卡麦隆说我要在炉子里生个火,哦,在那儿,都准备好了。”
梅森划了一根火柴,丢进火炉,立刻噼哩啪啦地燃起一团火焰。梅森说:“我们现在就等潮水退去。”
戴拉看了一下手表,说道:“那目前游艇是搁浅了?”
“是的,”梅森说。“船的脊骨已停在泥地上了。”
游艇稍稍地倾侧了一下,幅度小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出来。
“不但搁浅了,”梅森说。“而且在几分钟之后,它就会开始倾斜。我要看看尸体滚到船舱较低处是在退潮发生前多久,以及潮水逐渐退去时,游艇会如何开始倾斜。”
戴拉的身体稍微颤抖了一下。
“你会紧张吗?”梅森问导。
“有一点,”戴拉回答说。“这里的气氛真叫人毛骨悚然。我们还是把蜡烛吹熄,待在暗处等候。炉子里的火焰会发出足够的光线……我觉得有点引人注目……可能会有人从……嗯,舱口或舷窗……”她中断了话,然后笑了起来。
梅森迅速地吹熄蜡烛。
“这样好多了,”戴拉说。“我刚才老是觉得有人在窗口窥视我们。”
梅森将手臂搭在她肩上,说道:“别胡思乱想了,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她笑了,笑声里似乎带了点歉意,然后将身体挨近梅森的臂膀。
火焰发出清脆的声音,噼哩啪啦地响,浅红色的火光从火炉前方投射出来。他们俩默不作声,在寂静的气氛中,只听到打从搁浅的游艇旁边流过的潺潺潮水声。
游艇又向旁边摇晃了一下,倾侧的幅度小得几乎感觉不出来。梅森看了一下手表上发亮的表面,说道:“嗯,我就躺在这个地方,假装自己是一具尸体。”
戴拉朝染了暗红色血迹的地毯望过去,说道:“我不喜欢看你躺在那里。”
“为什么?”
“似乎太不吉利了,可能会……你不能躺在别的地方吗?躺在任何一个角落还不都是一样吗?”
“不,”梅森说。“我必须在这里进行这项实验。”
梅森躺在九九藏书船舱地板上,将身体伸展开来,他的头部距离船舱入口的铜质门槛只有若干英寸。
“这样如何?戴拉。”
“嗯,有点怪怪的,让我想到鬼魂。”
“如果佛瑞得·弥儿菲的鬼魂能够回来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的话,”梅森说。“我们就会有重大突破了。”
戴拉走过去,坐在梅森躺卧的地板旁边。她把手放在梅森的臂膀上,顺势滑下后,握住梅森的手掌。
梅森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我应该是一具尸体才对啊。”
戴拉笑着说:“你不觉得自己像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吗?”
“不觉得。”
游艇缓慢地移动着,又倾斜了一下。
“现在的斜度还不足以让我的身体滚到船舱的另一边去。”梅森说。“但是,当我开始滚动时,我们就要记得看一下手表,注意确切的时间为何。戴拉,手电筒在哪里?”
“在桌子上。”
梅森疲惫地叹口气说:“今天在法庭上的确辛苦了一天;这块地板虽然硬邦邦的,但是现在能够躺在上面休息片刻,还真觉得轻松许多。”
戴拉用手指抚摸着梅森的额头,说道:“你太卖力了,难怪会那么疲倦。你应该放轻松点才对。”
“嗯,”梅森发出表示赞同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昏昏欲睡。几分钟之后他问道:“戴拉,现在几点了?”
她看看梅森的手表,说:“快一点半了。”
“再过十到十五分钟,就可以知道事实真相了。”梅森说。
戴拉突然更换位置,说道:“你不必这么别扭。来,抬起你的头。”
戴拉将梅森的头放在她自己的膝盖上,说道:“这样不是好多了吗?把头摆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多不舒服,不如用膝盖枕一下,一样可以知道实验结果。”
“不可以,”梅森抗议说,声音有点昏沉沉的。“我的头应该躺在这儿……在地板上……我要知道尸体开始滚动的确切时间……哦,算了,如果我完全放松的话,或许这样躺着也无妨。”
戴拉的手指在梅森额头上移动着,并且触摸他的眉毛和那双阖起来的眼睛,然后将他的头发往后拨齐。
“你就好好躺在那儿,尽量放轻松。”她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梅森举起一只手,握住戴拉的手掌,然后将之挪到自己的嘴唇旁边,停了一会儿才松开自己的手。
过了一会儿,梅森的呼吸变得规律了,显示出他已经睡着。又过了几分钟,情况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戴拉静坐不动。船身目前已经完全搁浅,因此似乎也停止倾斜的动作了。
戴拉自己也变得昏昏欲睡,船舱内的温暖、周遭环境的寂静气氛,再加上先前已在法庭中渡过累人的一天,现在又正值深夜时分,因此使得她的头不由自主地点了起来。
船舱的地板突然倾斜了一下,游艇似乎仍然保持不动,然后冷不防地倾斜到一边去。
此时,戴拉惊吓得醒了过来,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她本能地抓住船舱的出入口以支撑自己的身体。梅森那瘦长的身体一直往低处滚动,他从熟睡中醒来,第一个自然的反射动作就是伸手要抓地毯。然后,戴拉听到一个冲撞声,原来梅森的身体撞击到船舱右舷的墙壁了。
一会儿之后,她听到梅森的笑声从黑暗的角落传出来。“哈!戴拉,我想我刚刚是睡着了。瞧,现在的时间正好是一点四十三分。根据我心算的结果,这时间离涨潮之后刚好隔了四小时又一分钟。当然,在潮水的高度上有些微差异,这一点我们必须列入考虑;但是,只差了几英寸而已……而且……”
“那是什么声音?”戴拉惊讶地问道。梅森的话还没有说完,也突然停了下来。
“你听!”梅森以警示的口吻说。
他们侧耳倾听。外面传来一阵规律的震动声,声音由远而近,逐渐变大——那个声音有一种奇特的拍击声响,似乎有一股很强劲的撞击力打在游艇船身上。
“那是什么?”戴拉低声问道。
“一艘小艇。”梅森小声回答。
“往我们这里来吗?”
“是的。”
“会不会是那个要回来接我们的人呢?——或许他的小艇出了点毛病,而……”
“时候还早,不会是他。”梅森说。“戴拉,保持安静。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火炉旁边,找那根拨火棒。”戴拉说。“万一外面那个人就是凶手的话……”
“嘘!”梅森对她发出警告的嘘声。
梅森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挨到戴拉身边,低声说:“找一找那支手电筒。”
“我刚才一直在找,却不见踪影。”戴拉轻声说。“游艇倾斜的时候,手电筒一定从桌子上掉下来了。来,老板,拿着拨火棒,很重哦!而且……”
当那艘小艇碰撞在游艇船身上时,那股冲击力透过船身从游艇外面传了进来。
他们听到甲板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舱门沿着金属导沟滑开时,舱口处发出了清晰的声响。
梅森拖着戴拉走向通往后舱的门口。“快点!”梅森轻声说。“到船舱里去。”
正当梅森把戴拉推进后舱的时候,一支手电筒照出了一个明亮的大光圈,照射到船舱内部,然后很快熄掉。有一只脚踏在梯路上,然后停止不动,几秒钟之后,那个人的脚又收回去,舱门砰一声又关上。倾斜的甲板上再度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他们又听到那个人踏进小艇时所发出的声响;划桨狂乱地拍击着水面,激起阵阵的水花飞溅声。
“快!”梅森说着,朝梯路的方向摸索过去。“戴拉,找一下手电筒。在船舱低处摸一摸,一定滚到那里去了,找到后快交给我。”
梅森上了梯路,头部和肩膀伸出来后立刻接触到夜里冰冷的空气。
笼罩在水面上的那层雾气比先前更潮湿、低垂,像一片白云般,覆盖了声音,也扭曲了眼前的景物。
在黑暗中,那个神秘人物正匆忙慌乱似地划着浆,激起了哗然的溅水声。
“喂99lib.!那个人!”梅森喊叫着。“快回到这儿来!”
划桨的速度更快了;但是除此之外,充满雾气的黑暗中并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老板,手电筒在这里。”
戴拉把手电筒递给梅森,梅森按下按扭,一道光线穿入雾气之中,但是照不到什么东西。
划桨声愈来愈微弱。
梅森呢喃低语,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吓跑了他呢?”戴拉问道。“我们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火炉,”梅森解释说。“他推开梯路上的舱门时,热气冲了上去;他一感受到那股炉火的热气,就猛然警觉到游艇上面已经有人在了。”
“天啊!老板,我好害怕。我的关节都冻僵了,尤其是膝盖。”戴拉说道。
梅森把戴拉拖到身旁,关掉手电筒,和她一起站在那里倾听着。
雾气凝结成的水滴沿着游艇的船身落在水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此外就没有别的声响了。
“他现在可能停止划桨,而让潮水推着他的小船前进。”梅森的声音中流露出失望的语气。“老天,真希望卡麦隆现在就开着他的小艇出现。”
他们站在那儿,侧耳倾听;不久,戴拉不安地动了起来。“老板,我好像听到小艇的声音了。”
他们竖起耳朵,再仔细地听了一下;一阵特别低沉的声音逐渐变大,最后变成明显的“哒、哒、哒”,是断断续续的马达声——那是一艘小艇没错。
“他正从那艘小船消失的方向驶过来,”梅森说。“他可能刚与那艘小船擦身而过。我们叫他赶快过来吧。”
梅森打开手电筒,将光束提高了些,向前方画了几次圈圈,利用信号指示小艇加快速度。
一、两分钟之后,小艇从黑暗的远处逐渐挨近他们;然后,船尾的马达停止了规律的震动,卡麦隆以熟练的双手把小艇导引到游艇下倾的那一侧。
“戴拉,来吧。”梅森说。“我们走。”
梅森稳住自己的脚步,再将双手伸进戴拉腋下,把她从甲板上托到小艇里。一会儿之后,梅森也进入小艇,坐在戴拉身旁。
“快!”梅森对卡麦隆说。“我们要追一艘小船,它往你刚刚来的那个方向驶回去了。全速前进,大约两分钟之后,关掉马达,我们再听听看有什么动静。”
“一艘小船?”卡麦隆问道。“我没有出租任何船只,我……”
“好了,别说了!”梅森催促说。“我们快出发。”
小艇的马达再度规律地震动起来,船尾溅起水花;当小艇向前快速行驶时,湿冷的空气吹在他们脸上。
“好了,”几分钟之后,梅森又说道。“我们停下来听一听。”
卡麦隆关掉马达,小艇在水面上滑行;此刻,潺潺水声配合小艇的动作汩汩作响,使他们无法听到别的声音。渐渐地,随着般只速度减缓、失去动力,寂静的气氛包围着他们,桨架上的划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专注地听了两三分钟之后,卡麦隆开口说道:“这样不会有任何收获的,除非我们碰巧遇上他的船。但他会听到我们接近的声音,然后赶快划开;当我们关掉马达的时候,他就停止划船的动作,一听到马达声,他又会开始划船前进了。”
“好吧,”梅森说。“既然如此,就只有一种方法了。我们来回曲折地行进。他一定就在这附近某个地方。”
卡麦隆立刻发动引擎,小艇在雾气中来回穿梭,迂回前进。梅森坐在船头的位置,专注地望着前方,努力搜寻任何模糊不清的形体,希望它会从眼前的湖面上滑过,或者直接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小艇前头。
但他看不藏书网到任何可疑的物体。
马达又再度被关掉,卡麦隆开口说:“梅森先生,我不敢再继续找下去,因为我都快要迷失方向了。从这里看不到任何明显的目标,我实在不太确定我们目前在什么地方。”
“好吧,”梅森承认说。“我想这根本就像是在海底捞针。游艇是停泊在哪一个方向?我要再回去一趟。”
“嗯……”卡麦隆说道。“我不太确定,但是我会想办法,看能否找到游艇的位置,应该就在这附近才对。”
卡麦隆稳住小艇的船头后又说:“我不能离开我的屋子太久,其实根本就不该离开才对。奇怪,还会有什么人想要登上那艘游艇呢?”
梅森说:“我自己也开始在怀疑这一点。或许他知道我们在船上,所以来不及拿走什么东西。哦,等一下!或许我们不必回游艇上去了,他可能……”
就在右边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一团火焰迅速地变成熊熊大火,烈焰冲天,爆炸产生的轰然巨响划破寂静的夜空,强烈的冲击几乎将他们震倒在小艇上。瞬间,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
卡麦隆本能地关掉马达,小艇静静地随湖水漂流了一会儿。在他们上方,一阵呼呼、飕飕的声音从天空传了过来,声音愈来愈清晰、强烈。随后,在小艇左侧数百码之遥的地方,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溅水声;一会儿之后,他们四周又响起一阵水花飞溅声。
“爆炸后的碎片残骸。”梅森说。
卡麦隆把嘴里那根烟斗转换了一个角度,说道:“你刚才突然改变主意,说或许不必回游艇上去了,就是想到这个突如其来的爆炸吗?”
“是的,”梅森说。“我们快回去吧。”
卡麦隆发动小艇马达,快速向前航行。小艇往前方跳跃了一下,然后绕了半个大圈子,转了方向。雾气紧紧地附着在他们脸上,直到凝结成像蒙蒙细雨般的水滴,再潸然滑落下来。他们沿着湖面前进,刺骨的寒气咄咄逼人,穿透他们的衣服,直逼肌肤和骨头。
“应该不会太久,”卡麦隆说。“但愿我没有迷失航向。就这样了。”
连续几分钟的时间,三个人只是静静地坐在小艇里面,冻得说不出话来。之后,小艇前方有一个圆柱浮标从黑暗中隐约浮现,卡麦隆旋转一下小艇的船身,以闪避眼前那个浮标;过了一会儿,他又把小艇用力地回转到左侧。随着雾气突然变得淡薄,一片模糊的陆地阴影在暗淡的星光下逐渐映入眼帘。此时前方出现了一道灯光,外围有一个湿气凝聚的光圈环绕着。小艇转了个弯,似乎就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眼前的一片漆黑出其不意地幻化成一排雾气笼罩的游艇,一艘艘游艇鳞次栉比地停泊在游艇俱乐部附近的岸边。
虽然刚才的旅程只花了一小段时间,但是冷风的侵袭已使得梅森浑身颤抖、直打哆嗦。他奋力跳到岸上,手里抓着缆绳。
卡麦隆关掉小艇马达,从梅森手中把缆绳接过来,再将它绑在岸边石碇上。
“你觉得怎么样?”他问戴拉。
“唔……”戴拉打着寒颤说,然后又笑了起来。
他们三人一起走向卡麦隆那间温暖舒适的小屋。到了门口之后,卡麦隆打开门;霎时,一股热气从火炉中飘过来,温馨暖和的空气包围着他们的身体,彷佛正以一种沉默的方式在热烈地迎接他们。那个正在火焰上引吭高歌的茶壶,就像一只趴在火炉旁一面取暖、一面搔弄着毛的小猫咪一样,给人一种居家般的舒适感觉。
卡麦隆不说半句话。打开灯光之后,他倒了三杯热开水,掺了调味料、牛油和糖,再加入许多甜酒。
梅森说道:“这时候喝点这玩意儿正好。”
戴拉补充说:“这杯酒对我来说,真是久旱后的甘霖。刚才我还一直以为撑不下去了;在那么寒冷的雾气中,衣服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卡麦隆点了他的烟斗,表示同意似地说:“御寒效果不佳的话,凛冽犀利的寒风和冷空气会直接穿透衣服,侵入你的身体。”
他打开火炉上的盖子,丢入两根橡木;再添加一些水在茶壶里。然后,他的目光转移到窗外去。
“有一部车子往这里来了。”
“现在几点?”梅森问道。
“两点十五分。”
“时间真难挨,似乎已经过了好几年。”戴拉笑着说。
梅森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和纸张,说道:“我要看一下你的潮汐时刻表,对照看看今晚的潮汐状况与案发当晚的情形有多少出入。我……”
“往这边来了,”卡麦隆说。“是两个男人,看来好像是警察。”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浮板上的步伐带着一种隆隆作响的奇特声音。
“听起来好像是一阵鼓声,”戴拉说道,然后紧张地咳嗽着。“而且是不祥的鼓声。”
两名男子没有敲门就直接开门进来。此时,他们暂且不理会梅森和戴拉,而用四只眼睛紧盯着卡麦隆看,然后问道:“那个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柏班克的游艇炸掉了。”
“我们也这么想。今晚,你有带任何人去过那里吗?”
卡麦隆指着梅森与戴拉。
“他们真的上了那艘游艇吗?”
“是的,没错。”
“他们离开多久之后,爆炸才发生呢?”
“五到十分钟之间,不超过十分钟。”
那名警官以敌对的姿态上下打量了梅森一会儿,然后说:“老兄,收拾好你的东西,你要跟我们到警察总局去一趟。”
“别开玩笑了,”梅森告诉他。“明天我必须出庭,我是佩利·梅森。”
“我才不管你是谁。总之,你必须跟我们到总局去一趟就对了。”
梅森耐心地解释说:“本来,有一艘小船开到了游艇停泊的地点。当时我以为是有人要来拿游艇上的什么东西;但是,当那人打开舱门、发现船舱的炉子里烧着一团火时,就感到十分惊慌。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那人的目的是要安装一枚定时炸弹。但是,那人不知道我们会那么快就离开游艇,于是以为那是一个把我们和游艇同时炸掉的大好机会。那人打开舱门,开始步入船舱,然后又转身逃离游艇,迅速划着小船离去,消失在黑夜之中——这一连串的动作原来是故意拖延时间,以防我们对他上游艇的真正目的起疑。或许,那人在登上游艇之后的几秒钟内,就安置好定时炸弹了。”
“那个人的长相如何?”
“我们没有看到那人的容貌。”
“那是一艘什么样的小船?”
“我们也没看到。”
那名警官露齿而笑——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笑容,也流露出一点优越感。“你应该表现得更好才对,”他说着,又以责难的口吻补充道:“而且,你还是个律师。”
梅森说:“看在老天的份上,请用无线电通话机通知警局,要他们搜寻一下整个河滨地带,找找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在附近徘徊。当那个人靠岸的时候,看你们能否发现那艘小船停泊在那里,届时你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当然,这是说如果他还没有上岸离去的话。”
“如果我相信你这一套,被你编的故事给骗了,而把警局上下搞得昏头转向的话,那我岂不是让自己大大出糗了吗?不,梅森,对不起,在我看来,我们要调查的对象应该是你们俩才对。你和这位小姐到过那艘游艇上,你们去那里做什么呢?”
“去研究潮汐的动态。”
“哦,这样吗?”警官以讽刺的语气说道。“你带了一枚定时炸弹上游艇去,等你离开的时候,就按下按钮引爆炸弹。你事先设定了时间,好让自己能够及时顺利地脱离现场。”
“别开玩笑了,”梅森说。“我为什么要炸掉那艘游艇?”
“那为什么有人要炸掉那艘游艇呢?你比任何人都更有理由这么做。”那名警官转向卡麦隆,说道:“他是不是直接回来的?还是找藉口在游艇附近逗留徘徊,等到游艇爆炸的时候才回来呢?”
卡麦隆似乎犹豫了一下。
“快回答我的话。”警官说。
“不是那样子的,”卡麦隆终于开口说话。“我们当时正在雾中到处寻找那艘小船,来来回回地行进。”
“在游艇附近吗?”
“大约相距四分之一英里。”
那名警官和他的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用鼻子嗅一嗅,再瞧瞧那三个空杯子。“你们刚才喝了什么东西?”他问卡麦隆。“甜酒吗?”
“是的,我们的确喝了点甜酒。”卡麦隆冷漠似地说道,然后在烟斗上添加了一些烟草。
那名警官转过头来对梅森说:“好,走吧。你们两位跟我们一起回去。”
第十九章
警察局这间房间里面的光源来自一颗电灯泡,灯泡安装在天花板上的一个瓷质反光器里。对于疲惫的眼睛来说,那是个强烈而刺眼的灯光;但是对于屋内的各种摆设而言,它却不能提供足够的照明。
梅森脸上显露出焦急和疲惫的神情,他将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两只脚摆在桌子的边缘,然后看着手表。“真是的,”他说。“我还可以忍受,但是戴拉,你倒是该好好睡个觉了。”
她说:“看来,我们似乎无计可施了。”
“我们再给他们五分钟,然后我们就要采取行动。”梅森说。“我……”
此时,门开了。当崔格组长走进房间时,那名逮捕梅森的警官就站在门边。随后,他也跟在崔格后面走进来,又顺手将门关上。
“现在,”那名.99lib?
警官说。“你告诉组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
“梅德福,让我来问他。”崔格组长打岔说。然后他转过头来问梅森:“到底怎么回事?”
梅森朝那名警官点点头,说道:“组长,你这位疑神疑鬼的朋友让谋杀案的嫌犯逃之夭夭了。”
“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怎么一回事?”崔格问道。
梅森把他们到游艇上去、神秘小船的来访,以及爆炸的事情从头到尾述说了一遍。
“你为什么要到游艇上去呢?”崔格问。
梅森坦白地说:“我去那里研究潮汐所产生的影响。”
“你怎么研究?”
“我躺在地板上,要看看涨潮后多久,游艇的倾斜度才会让我翻滚到船舱低处。”
“结果你有何发现?”崔格问。从他的声音可以听出来,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
“涨潮后四小时零一分钟,游艇完全倾斜到一边去时,我的身体就会滚到右舷。”
“你说这是在涨潮后多久?”崔格以怀疑的口吻问道。
“四小时零一分钟。”梅森又重复了一次时间,然后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好了,亲爱的崔格组长,现在,戴拉和我要回家去。除非有人出示拘票要拘留我们,否则我们就要回去了。做个决定吧。”
崔格说:“就这样吧,梅德福,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那名警官踌躇了一下,然后说:“组长,从他们当时那些鬼鬼祟祟的举动上,你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嫌疑重大。真希望当时我逮捕他们的时候,你能够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
“我也希望如此……但是,目前就到此为止了,梅德福。”崔格说。
那名警官不太情愿似地离开房间。
崔格转身面对梅森,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来,谋杀案发生的时间应该在九点四十分。”
“精确的时间还必须经过修正才推断得出来。”梅森补充说。“但是要记得,检方所认定的时间大约是在五点半到六点之间。”
“现在不再是这样了,”崔格立即承认说。“在你提出有关潮汐变化的论点,以及医师提出关于头部出血的证词之后,检方的说法就被推翻了。”
“恐怕汉密顿·伯格,不会同意你的说法。”
“我不希望我自己的观点被人引证,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纽华克法官同意你的说法,明天他要在法庭上做一点算术演练的示范。另外,我想我这样告诉你应该不算泄露机密——你那个朋友,汉密顿·伯格,目前正感到相当困惑,你应该听听他和道格拉斯·波威尔谈话的情形。”
“哦,你们找到他了吗?”梅森问。
“是的,我们已经找到他了。”
“他怎么说?”
“有关星期五那天晚上,他搭云雀号来此地的那种说法根本是个谎言;其实,他是在星期五下午搭乘飞机来的。弥儿菲太太打电话告诉他,说自己想要跟他一起远走高飞;但是到了机场之后,她想到这是行不通的,就临时变卦,回家去了。于是道格拉斯到机场去,设法弄到一个旅客临时取消的机位,然后飞到洛杉矶来跟她当面谈话。谈了一会儿之后,黛芬妮·弥儿菲变得十分紧张;最后她说:她丈夫正在柏班克的游艇上,她想要跟她丈夫好好谈谈,不要就这么一走了之。她提议要波威尔到游艇俱乐部去,租一艘划艇,再回来接她。他们会面的那个地方有一处小型的码头。”
“她为什么没跟他一起去租船呢?”梅森问。
“她告诉波威尔说,游艇俱乐部里的那个人认得她,而且,她不要让别人看见她和波威尔在一起。”
“继续说,让我们听听事情的发展经过。”
“波威尔把划艇驶到黛芬妮所说的地方去,她自己则在小码头附近等候。波威尔不擅长驾驶小艇,黛芬妮却是个专家,于是她就把船驶到游艇停泊处,将波威尔留在小艇上,她自己登上游艇,点了一根蜡烛,在游艇上待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当时,游艇相当倾斜,波威尔并没有听到任何说话声,也没有听到任何拉扯、扭打或挣九九藏书扎的声音。黛芬妮回到小艇上,告诉他事情将会圆满解决。又说她丈夫将要做一个理性的财产处置;一旦文件准备好,她就可以自由离开了。她并且要波威尔回旅馆等候。”
“波威尔有没有问她任何问题?”
“别傻了,那家伙在恋爱中,对黛芬妮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毫不怀疑。隔天上午十一点左右,黛芬妮打电话告诉波威尔,说她丈夫死了,并且要他声称自己是在那天上午搭乘云雀号到达此地的;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设法去见她,或提起有关他们到游艇上的事。”
“那么,黛芬妮目前的供词又是什么?”梅森问。
“黛芬妮坦承不讳,说波威尔所讲的都是实话。她的确曾去游艇上见她丈夫;但是,当她到了那里之后,她发现她丈夫躺卧在地板上,已经气绝身亡了。”
“躺在哪里?”梅森问。
“那就是重点所在。”崔格说。“她说,佛瑞得的身体躺在游艇的左舷,头部离门槛有一两英寸。当时,游艇开始倾斜,但是尚未完全斜到一边藏书网去;如果用手扶着周围固定的物体,还是可以在艇上到处走动的。她又说,有一根已经燃烧完的蜡烛残余物遗留在桌子上,只剩下一小块蜡,而且那块蜡还温温软软的;她又另外点了一根蜡烛,然后把它插在那块蜡上头,由于根部陷入蜡块之中,因此蜡烛就笔直地立着。她坦白承认说,除了提供一张长期饭票之外,她丈夫在她心目中并没有什么重要地位。他对那些蕴藏石油的土地颇感兴趣,所以她觉得在佛瑞得变成百万富翁之前就离开他是很不智的;于是,她想要让她丈夫安排一下财产分配。她想到自己将会变成一个有钱的寡妇,就决定这么进行了。”
“黛芬妮为什么说她改变主意、不去旧金山了呢?”
“她丈夫的一位朋友赶到机场去,告诉她说如果她一走了之的话,是绝对行不通的;她觉得那个人说得有道理。假如波威尔当时没有搭飞机来找她的话,她可能早就避开这整件事了。”
“伯格对这一切有何感想?”梅森问。
“伯格觉得很烦,心情不太好。”崔格说。“假如他知道我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那他一定会很不高兴。我会告诉你,是基于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梅森问。
“就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自己对本案有什么发现。然后,再回去睡个觉。”
梅森笑着说:“反正我会晚一点睡,我甚至不想上法庭去了,我想派杰克森前去,我很清楚伯格一定会嚷着要延期审讯。”
崔格抽着嘴边的雪茄。“梅森,你真是个很难缠的人。”
“我的本性并非如此,是长时间跟警方接触后才学来的。崔格,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应该告诉你任何事情。你老是想办法反击我,这一次,99lib?你又试着透过戴拉来反击我。”
“因为你跟戴拉一直保持领先,”崔格回答。“你和我是处于对立的状态,梅森,你办案的手法的确够精明犀利,但是并不循规蹈矩。只要你照自己的方式,不按牌理出牌,我就会把握每一个机会与你较劲。但是,目前我要跟你停火休兵;你把你的发现告诉我,我们就不追究戴拉·史翠特和那双沾有血迹的鞋子。”
梅森谨慎地考虑了他的提议,然后说:“崔格,我只能对你透露一点,就是整个命案的关键线索。”
“那个关键线索是什么?”
“如果一个人在攀爬一排倾斜的梯路,那他会把沾了血迹的鞋印印在踏板较低的那一边——而不是踩在踏板的中央。”
崔格的额头皱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我在告诉你关键的线索,就是整个命案中最重要的事实。”
崔格继续抽着雪茄。“梅森,等一下,你这样岂不是以牺牲卡洛·柏班克来做为帮罗杰·柏班克洗脱罪嫌的代价吗?”
“我只是在提供你这个案子的关键线索罢了。”梅森说。“你可以拿根四脚梯,将它倾斜一个角度,然后做个实验,就会明白了。只有在游艇处于平稳状态时,一个人才会将他的脚踩在梯路踏板的中央;如果游艇倾斜的话,他就会踩在较低的一边。你不妨用四脚梯试试看,我们已经做过这项实验了。”
崔格沉默地抽着雪茄,然后突然说:“梅森,我想你已经讲得太多了。现在,我要取消我们之间的停火协定。”
梅森打个哈欠,将手上的烟蒂压扁。“崔格,我不想跟你密切配合,是因为你曾经找过戴拉的麻烦;对于这一点,我很不以为然。”
“我才不管你的感受如何,我要利用她来对付你,老兄,我们会让她为自己的愚昧行为付出代价,吃点苦头的……而且,你这只老狐狸,不要以为你跟炸掉游艇、隐瞒证据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了。”
“什么证据?”梅森问道。
“就是游艇倾斜到足以让一具尸体滚到船舱低处的确切时间。”
“我已经把我所发现的告诉你了。”梅森说。
“是的,你是说九九藏书了——但你是那只染血鞋子的主人的代理人,你说的根本就是不可靠的话。”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我不知道,但是,陪审团一定不会相信的。”
梅森微笑着说:“组长,我想他们会相信的。戴拉,我们走吧。”
那名叫做梅德福的警官看着梅森和戴拉走出房间,他脸部流露出讶异的表情;当梅森领着戴拉步上走廊时,他也在背后以带着敌意的表情默默注视着他们。
“早安,警官。”梅森说。“我倒认为,崔格组长目前最想要谈话的对象应该是你。”
第二十章
纽华克法官坐上法官席,他好奇似地看着杰克森身旁那空无人影的律师座位,然后问道:“梅森先生没有来吗?”
“梅森先生交代我继续进行辩护的工作。”杰克森以严肃的语气说道。
“如果庭上同意的话,”毛利斯·林顿开口说道。“检方希望……”
“等一下,”纽华克法官打断他的话。“本庭希望在两造发表进一步的声明之前,先宣布一件事——本庭将要针对潮汐时刻表进行司法审理的程序,但是,在游艇停泊的那个特定地点上,潮汐变化的时间可能会有一些出入。我相信在河口或海湾的范围——在某一个特定地点后方以及有些迟滞不动的水域里——都会有地方性的差异。本庭想要取得一份证据:就是公开的时间流程表与案发时游艇停泊地点两者间的明确时差。检察官先生,此刻你有没有可能提99lib.出这样的证据呢?”
汉密顿,伯格带着严肃的神情,缓慢地站起来。“庭上,我想恐怕不太可能。这个案子经过一整夜的发展之后,检方希望能够延期审讯。我想向庭上透露一点——我这么做应该还不算失态才对——就是游艇已在昨晚被疑似炸药之类的东西摧毁了。”
纽华克法官清清喉咙。“在游艇被炸毁之前,检方有没有做过任何实验?”
“庭上,很遗憾,我们并没有做。但据我的了解,梅森先生是进行过实验了。”
“梅森先生目前不在场吗?”
“是的,庭上。”
纽华克法官拿起一枝铅笔,说道:“本庭很重视潮汐的变化状况,那可能是整个案件的关键因素。杰克森先生,对于延期审讯,你有什么意见?”
“我接受的指示是,反对延期审讯。”杰克森说。
纽华克法官说:“我相信有一条法规章程,限定延期时间总共不得超过六天,每一次也不能够多于两天。而且,申请延期审讯的动议必须在具结书中载明、提出;伯格先生,你有具结书吗?”
“没有,庭上。我认为,同意延期审讯并不会对被告造成任何损害。”
“辩方律师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如果可以延到今天下午的话,”汉密顿·伯格焦急似地要求说。“我想我可以跟梅森先生本人联络上,然后……”
“如果审讯的时间延到今天下午的话,你有何意见?”纽华克法官问杰克森。
“我只接受辩方律师的指示,反对任何延期的提议,庭上。”
“很好,检方必须继续审理这个案子。”
伯格说道:“庭上,在这种情况之下,检方请求撤销告诉、不受理本案。”
纽华克法官脸色一沉,说道:“检方当然有权反对本庭的期待,但既然没有构成什么……”法官犹豫了一下,彷佛在考虑他将道出的叱责话语到底要有多强烈的语气。
杰克森接着说:“我也接到一个指示,就是不反对撤销告诉。庭上。”
纽华克法官当下做了裁决。“很好,本案撤销,被告当庭开释。然而,万一被告再度被收押,本庭将会把这个案件中所发生的事一并列入考虑。退庭。”
纽华克法官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他的办公室;然后,又回头说道:“请双方代理人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好吗?”
杰克森匆匆走到藏书网走廊附近的一处公用电话亭,拨了梅森私人办公室里的电话,以恳切的口吻问道:“葛蒂,老板在吗?”
“他还没来。”
“这里有点麻烦,法官要双方代表到他的办公室去。我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法官好像对于某种潮汐的说法颇感兴趣,我想,梅森先生应该来这里一趟才对。”
“他们怎么处置这个案子?”
“撤销了。”
“好,我想办法跟老板联络上,你先拖延一下时间;如果梅森先生回来的话,我会请他打电话过去的。”葛蒂说完,挂了电话。
杰克森通过法庭,打开纽华克法官办公室的门。
汉密顿·伯格和毛利斯·林顿似乎有点不自在。纽华克法官正在一张白纸簿上写些数字,他抬头望着他们,说道:“杰克森先生,请进。梅森目前人在哪里呢?”
“他还没有回办公室去,我已经留话给他了,要他一回去就打电话过来。”
“很好,”纽华克法官说。“两位,请坐。我了解在现行的法律下,你们可以采取更直接的方式缩短或避免诉讼。然而,我还是不喜欢这种策略。”
伯格以带着歉意的语气说:“法官,我也不愿意公开地做那样的宣告。但是,目前黛芬妮·弥儿菲已承认星期五晚上九点半左右她登上了那艘游艇;一名与她热恋的年轻男子向卡麦隆租了一艘小艇,然后载她到那艘游艇上面去。”
纽华克法官在纸上记下时间,又写了几个数字。他紧闭着双唇。
“她是否声称当时她丈夫还活着呢?”
“她说当时他已经死了,她表示自己是在辩方律师称之为‘第一个陈尸位置’的地方发现他的——头部靠近通往舱房的铜质门槛。”
“她为什么没有报告这件事?”纽华克法官问。
“因为她害怕自己将被误会成谋杀佛瑞得的凶手,于是设法隐瞒这个事实。”
“哼!”
“我对这件事也颇不以为然。”伯格说。
纽华克法官开始在那张纸上漫无目的地画着线条,然后说:“医生的证词显示,在致命的一击之后,自发性的出血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分钟。因此,命案一定是在游艇开始倾斜时发生的,但是当时游艇尚未完全倾斜到一侧;而在命案发生之后,船还继续倾斜了大约二十分钟,因此使得尸体翻滚到船舱的低处。现在,问题来了,游艇的倾斜是怎么发生的?它是缓慢、逐渐倾斜的;还是先倾斜到某一个阶段之后,静止不动一段时间,然后再突然改变位置,一股脑儿地倒向一边去?这是本案中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能找到答案吗?”
“我不能。”伯格说。
“那是这个案件中的一个重要关键。”法官说道,他的声音中含有责难的语气。
“我知道,”伯格承认,然后有点忧郁似地补充说:“现在……”
法官办公室的门开了,梅森梳洗整齐、神情愉悦地走进来,点头说道:“各位,早安。”
纽华克法官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梅森先生,”他说。“我对潮汐变化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我在想,如果将这一点列入考虑的话,就有可能解开这个案子的谜团了。你能告诉我昨天晚上你有什么发现吗?能够了解这方面线索之重要性的人似乎就只有你了。”
梅森微笑着说:“涨潮之后,游艇似乎在地面上停了两小时十五分到二十分钟左右;接着,它又逐渐地倾斜,直到偏离垂直线大约十七度。随后,有一段时间,游艇静止不动;然后船身一歪,突然倾斜到一边去了。”
“游艇突然倾斜到一侧是在什么时候呢?”
“昨晚的时间是在涨潮后大约四小时的时候。”
纽华克法官的眼睛闪烁着99lib.,似乎兴致勃勃的样子。
梅森说:“很多律师不重视间接证据,我却恰好相反,我对间接证据没什么质疑,我所不欣赏的就是很多人习惯于对客观的事件做欠缺思考、不负责任,甚至不正确的诠释。我很讨厌那种草率的思考方式。
“就拿目前这件案子来说,现在我们知道,黛芬妮大概是在晚上九点半的时候登上那艘游艇;在此之前,游艇已经倾斜到一边去了。我们也知道,潮水退去时所产生的力量会让游艇倾斜,于是船身的右侧就下沉。而且,当游艇倾斜十七度时,有人又点了一根蜡烛,然后将它插在前一根蜡烛烧剩的那块蜡团上。”
“那你是否认为,黛芬妮·弥儿菲就是命案的凶手呢?”纽华克法官问。“如果是的话,她是怎么犯下这个案子的?你可别忘记,医学上的证词显示,死者头部所受的伤一定是因强大的撞击造成的。”
“因此,”梅森笑着说。“我们面临了一个明显的矛盾——命案一定是在游艇处于平稳状态时发生的,否则那个沾了血迹的鞋印就不会出现在梯路踏板的中央。但是,如果尸体滚到我在这张图上标示为‘第二个陈尸位置’的地方,那么死亡时间一定是在游艇完全倾斜到右舷去之前的二十分钟内。”
“你不能让这两个相互抵触的事实同时成立,”伯格说。“你必须选择其中之一做为解释本案的凭据,总不能两者都兼顾。”
梅森微笑着说:“其实,事情本身非常简单,只是煮熟的鸭子从你眼前飞走了。”
“恐怕我还不懂你的意思。”伯格以严肃的语气说道。
梅森说:“佛瑞得被杀之后,尸体原先是倒在第二个位置,但凶手把它翻滚到第一个位置去;之后,潮汐的影响使它再度滚回第二个位置。但是,就在此时,死者的头部已经停止出血。因为我们发现,当尸体躺在第二个位置时,头部下方的地毯上染了血迹。所以我们可以下这样的结论:在潮汐的影响下,当尸体滚到那个位置时,头部仍有出血现象。另一个解释非常简单,也很明显,会让你怨叹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立刻想到这一点。”
纽华克法官把梅森的图拿过来。汉密顿·伯格站起身,走到法官的桌子后面,从他的肩膀上方往下看。
“哇,真想不到。”伯格轻声地说。
“但是,如果尸体是倒在第二个位置的话,”纽华克法官指出。“那死者当初就不是因为头部撞到门槛边缘才死的。要是这样,死亡原因到底是什么?还有凶器呢?”
“凶器是游艇上火炉旁边的铁制拨火棒。”
“如果死者是被人用一根拨火棒从背后袭击的话,”纽华克法官说。“那凶手一定是一名强壮有力的男人的说法就不成立了。因为,即使是一个女人,也可能从背后出其不意地袭击佛瑞得,用拨火棒使劲地打在他的头上,这种力量可以大到使他的头骨破裂出血。”
“的确,”梅森说。“但是,凶手忽略了一件事。为什么尸体会被移到第一个位置去呢?显然,凶手是要牵扯出柏班克。如果以前在纽奥良发生的那个案子被摊到台面上,柏班克就会被定罪。
“因此,”梅森继续说。“凶手设法让罗杰·柏班克陷于目前的窘境,可见这个人一定知道柏班克的过去。”
梅森拿起那张图,摺叠起来,放进他的口袋里,说道:“当然,我没有资格命令地检署怎么做。但是,假如我是伯格先生的话,我一定会开始进行逼问的工作。当凶手移动那具尸体时,就已经露出破绽了。各位,以上叙述的就是我对这件蜡烛奇案所了解的一切。这些线索应该足以侦破此案了——如果你们手脚快一点的话。”
第二十一章
梅森、戴拉、卡洛和罗杰·柏班克四个人一起坐在梅森的办公室里。罗杰·柏班克正抽着一根雪茄,心情似乎很紧张;梅森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戴拉坐在她那把秘书座椅的边边上。唯独卡洛没有露出任何紧张焦急的神情。
梅森说:“保罗正赶往这里来;他刚刚打了通电话给我。”
卡洛问:“你是否认为,纽华克法官已经对整个案件有了通盘的了解呢?”
“我想,他还了解得不够完全。”梅森说道。“在案发时间的认定上,他的确有一套合理的看法,那是根据潮汐变化的状况推断出来的。然而,他还没有想到一点——就是:凶手在移动尸体时,就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他……保罗来了。”
德瑞克一敲梅森办公室的门,戴拉就马上起身99lib?开门让他进来。
在激动的情绪驱策下,德瑞克现在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说话速度缓慢、语调拖拉得很长。
“佩利,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德瑞克没有浪费时间寒暄问候,迫不及待似地开口就说。“他们已经知道实情了。”
“有人招认了吗?”梅森问道。
“不是主嫌犯供认的。最后终于软化屈服而和盘托出的是黛芬妮·弥儿菲太太。”
“她怎么说?”梅森问。
“她所透露的已足以让伯格起诉另一个案子了。佩利,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这桩谋杀案的凶手身分呢?”
梅森说:“故事的高潮是出现在——尸体被人从第二个位置移到第一个位置去了。这就暗示我们,那个移动尸体的人一定知道罗杰·柏班克以前曾经做过不可告人之事,并且了解到——如果能让外界误认为凶手是罗杰·柏班克,并再费点心机掩饰一下真相的话,那柏班克势必成为代罪羔羊,没有任何脱罪的机会了。
“知道柏班克往事的外人有三个。本来只有黛芬妮一个人,但后来她又告诉了她丈夫以及凡奈斯。”梅森继续说。“凡奈斯在石油交易上的全部获利,都要取决于佛瑞得是否能在柏班克那儿搜刮到。如果柏班克可以证明他们欺骗敲诈的话,他们就一毛钱也弄不到手了。在我看来,由于凶手企图利用柏班克过去的丑闻,可见凶手不是黛芬妮就是凡奈斯。我倾向认为凡奈斯就是命案的凶手,因为安置那颗炸弹的人一定是凶手本人。他装好之后,用摇橹划船离去时,曾激起了阵阵水花的飞溅声。那不像是波威尔那种完全外行的划船方式;当然,也不可能是黛芬妮·弥儿菲那种非常熟练、驾驭自如的人划船时所会有的情形。然而,佛瑞得被杀不久后,他太太一定就知道了这件事;而且还跟凶手狼狈为奸,共谋捏造了一个不在场证明。因此,我认为黛芬妮·弥儿菲太太可能会是这个命案的一连串证据中较薄弱的一环。”
“嗯,佩利,你说得没错。”德瑞克说。“当柏班克知道佛瑞得·弥儿菲一直在讹诈他后,就叫佛瑞得到游艇上去,想跟他会面商谈一下。惊慌失措的佛瑞得就跟凡奈斯联络,他不知如何是好,想要设法拖时间;但是,万一他无法做到这一点怎么办呢?他告诉凡奈斯说,届时他们必须除掉柏班克,以免他对外界放出风声,发表不利于他们的言论。他们俩就拟好一个周详的谋杀计划,佛瑞得先去向卡麦隆租一艘小船,驶往游艇停泊处,想去跟柏班克谈一谈,设法说服他,让他相信原先自己所听到的只不过是谎言罢了。并且想试着探查一下,看他到底知道多少。在赴约之前,佛瑞得打电话给帕勒摩,那一定是在柏班克刚离开帕勒摩的房舍之后不久;佛瑞得从电话中的描述知道:那个造访帕勒摩的人就是出了五千元高价的‘竞争’对手——另一名土地投机者柏班克先生。情急之下,他心生一计,花了一大笔钱收买帕勒摩,要他到柏班克的游艇上去,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设法说服柏班克,说有关故意以高价出售土地的事,其实都是他自己编出来的谎言。
“凡奈斯则设法去弄到一艘摺叠艇,这是他们在看到帕勒摩那艘小船后想到的一个点子。然后再把它带到海湾河口处,停泊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然后他在游艇附近守望着,保持一段适当的距离以策安全,但又不让游艇的踪影跑出他的视线之外。当佛瑞得离开游艇时,他会顺便打个信号给凡奈斯。假如他能够顺利地安抚罗杰·柏班克的话,他们就不必再采取任何行动了;但是,如果使出各种手段,帕勒摩极力否认自己先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同时又编出许多天花乱坠的谎言等等,都还无法挽救目前的不利情势的话,那凡奈斯就要悄悄地溜出河口处,随着潮水向外漂浮行进,将一枚预先准备好的炸弹安放在游艇的甲板上,然后沿着河床划离游艇约莫一百码之遥,再将他的小船转向,划回他原先停放车辆的地方,把他的小船摺叠起来,再开着那部汽车回来。
“然而,凡奈斯需要一个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在游艇爆炸时并不在现场。于是,凡奈斯——黛芬妮真正迷恋的对象——就想出了这个不在场证明的计策:游艇即将爆炸的时候,黛芬妮必须动身前往机场去,并打电话到旧金山给波威尔,表明自己已经决定要去找他、与他长相厮守。但是,客观的情况,却超乎她能掌握的能力范围,使她不得不改变心意。波威尔是个涉世未深、经验不足的年轻小伙子,他已一头栽进感情的漩涡里,为了黛芬妮,他已神魂颠倒了。黛芬妮再稍微对他示意一下,他就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感,写了许多热情洋溢的书信给黛芬妮,要她跟自己远走高飞。
“因此,黛芬妮又写了一张字条,假装要留给她丈夫,实际上却连同波威尔写给她的信都交给了凡奈斯。凡奈斯故意在压力之下假装很不情愿地说出,黛芬妮那个情绪化的女人如何到了机场,以及他又如何去与她会面。为了证实他所捏造的故事,就很戏剧化地出示了当初黛芬妮应该留给她丈夫的那张字条,还有那捆道格拉斯·波威尔写给她的信。可是,游艇上的情形如何呢?柏班克在盛怒之下击倒了佛瑞得,并且决定要报警逮捕他。然后他就爬到游艇的甲板上,松开佛瑞得绑在游艇旁边的小船,任它随波漂荡;再跳进自己的小艇内,发动船尾的马达,驶往游艇俱乐部的方向去了。
“当然,凡奈斯感到相当困扰、纳闷,于是立刻划着小艇到游艇上去一探究竟,结果赫然发现,佛瑞得因下颚被揍了一拳而脚步踉跄。当下,凡奈斯对佛瑞得十分生气,于是就大发雷霆;而佛瑞得也气急败坏,责备凡奈斯跟他老婆纠缠不清,并且揍了他一拳。凡奈斯的拳头比不过佛瑞得;因此,一拳就被击倒在地了。但是,就在他跌倒的地方,他发现旁边有一根铁制的拨火棒;于是凡奈斯随手拿起那根沉重的铁棒,狠狠地打在佛瑞得的头部。佛瑞得应声倒地后,就躺卧在你称为‘第二个陈尸位置’的那个地方。
“当凡奈斯发现佛瑞得已经死去时,他感到惊慌不已。然后,他又灵光一闪,想到:既然柏班克先前已和佛瑞得发生过冲突,那他就可以误导警方,让他们认为佛瑞得是遭到柏班克的拳头攻击而丧命的。同时,也让警方误以为由于柏班克曾经在纽奥良失手打死一个人,所以现在又重施故技,想以当初使用过的藉口为自己脱罪。因此,凡奈斯将佛瑞得的身体翻滚到通往内.99lib.t>舱的铜质门槛前方之位置,打开内舱入口的门,把现场的一切布置妥当,以嫁祸给罗杰·柏班克。然后,他再划着自己的小船回到岸上。但是,他必须告诉黛芬妮这件事。
“这一点并不会太难解决。凡奈斯把整件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黛芬妮,并对她说,如果她能守口如瓶的话,他确信在佛瑞得跟柏班克所签定的石油开凿权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他一定可以牟取到很丰富的利益;届时,黛芬妮摇身一变,就会成为一个很有钱的寡妇了。于是他们按照计划进行,黛芬妮到机场去,打电话给波威尔;并留下记录,如此,警方就可以追查出——那通长途电话是由机场里的一座电话亭打出去的。于是,原先他们设计用来要掩护凡奈斯谋杀柏班克的不在场证明,就很自然地成为洗脱他杀害佛瑞得这个犯罪事实的最佳利器了。”
梅森说:“我有一个看法,就是那个不在场证明可能是为了别的原因而设计的。而且我在猜想,当黛芬妮发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就已指出凡奈斯忽略了某样东西。”
“不错。”德瑞克说。
“是什么东西?”梅森问。
“一本袖珍型的帐簿,是佛瑞得用密码写的一些帐目记录。与帕勒摩所做的交易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原来佛瑞得早就以一种有计划、有系统的方式贱买贵卖,牟取暴利。为了方便查询资料,他保存了一本小帐簿,里面详细列举了他的交易记录。”德瑞克说。
“我想:接下来他们就决定必须尽快将这本帐簿弄到手,这样才能够使他们顺利争取到柏班克那些土地的合法使用权。对不对?”
“真相大致上是如此没错。他们知道警方会开始从柏班克身上调查这桩谋杀案,一旦这本帐簿被警方发现,没多久他们就会解读出那些密码,进而拥有一份关于佛瑞得诈欺行骗的完整记录了。这种结果并不是凡奈斯和黛芬妮愿意见到的,因为届时柏班克就会以佛瑞得向他诈骗为由,解除所有与佛瑞得签定的合约。”
“因此,黛芬妮就表示自己愿意前去弄到那本簿子,对不对?”
“是的,在这之前,波威尔就已经出现了。于是,黛芬妮认为,她可以利用对她爱慕已久的男朋友,让他带着自己到游艇上去。黛芬妮相信,她可以随心所欲地使唤波威尔,他也会毫不迟疑地为她全力以赴。游艇俱乐部里没有人认识他,他可以先去租一艘小船,再驶到小码头来接她,她再坐着那艘小船到游艇上去。黛芬妮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后顾之忧,因为她可以轻易地证明:命案发生时她人早就已经在机场了。嗯,.99lib.这些就是整个案情最精采、最重要的部分了。你可以看得出来……”
此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梅森对戴拉点头示意。戴拉拿起电话听筒,倾听了一会儿,然后用另外一只手遮住话筒。
“老板,外面有个金发黑眼的女人说她必须立刻见你。葛蒂表示那名女子心情非常糟,看来十分难过;如果不能够马上见到你一面的话,恐怕真的会急得发狂……”
“带她到法律图书馆去,”梅森说。“我要在那儿跟她说话。我在忙的同时,你也可以去向柏班克先生要一张支票,兑现十万元给艾德莱·金蒙女士。失陪了。我知道,一名歇斯底里的金发黑眼女郎可能意谓着我们又有一个十万火急的案件了。至少,也应该是个很有趣的案件,我们就姑且称之为‘金发黑眼女郎案’吧。”
(全书完)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