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一啸冲云霄》 000、写在前边的话 现在你到东北少数民族聚集地,你都可能看到这样的孩子游戏: 两队孩子—— 一队孩子喊:“要哪个?” 另一队孩子说:“要红鹰!” 一队孩子喊:“红鹰没在家” 另一队孩子说:“要你们亲哥仨!” 一队孩子喊:“亲哥仨做买卖。” 另一队孩子说:“要你们炕头花花溜溜大奶奶!” 游戏继续进行。 这样的孩子游戏大多边说、边唱、边玩。 典型的“歘嘎啦哈”,都是一个人操作,另外的人(当然包括对手)都给她喊:扳“珍儿”,挣“轮儿”,挪“坑儿”,拉“背儿”——喊动“嘎拉哈”的四个面。喊得实实在在,真真切切。 可是,“红鹰”,是红色的鹰吗?有红色的鹰吗? 有啊。 生物学家古训说,据他考证,一千八百年前,确实有这种红色羽毛的鹰——要知道鹰是不怕暴露自己的,红色,灰色,其他什么色,无所谓。 它捕猎的时候,从空中俯冲下来,什么颜色的羽毛,都会产生巨大的阴影,所以,它不在乎它羽毛的色彩,它不是靠隐蔽、偷袭过日子的,它又几乎没有天敌,反过来,长一身红色的羽毛,符合它展示八面威风的性格,以及吸引异性、恫吓捕食者的需要,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在物种进化选择过程中,红色的鹰,赫然出现在莽莽山林中。 挹娄人很尊崇红鹰,肃慎语叫“富尔金?阔力”。 “富尔金”是“红色”的意思;而“阔力”是“鹰”的意思。 后来,“阔力”成为萨满的一个神,木刻,就是鹰的形状。那时不方便着色,如果方便着色,一定着红色,那样,“阔力”神,就该叫“富尔金?阔力”神了。 萨满有许多神,但,没有一个带有色彩的。 上述游戏歌谣里的“亲哥仨”是什么意思? 满族说“亲”,恰恰不是“亲”的意思。君不见,影、视里的小皇帝,管那个“老佛爷”叫“亲爸爸”?但,却不是亲爸爸。并不是小皇帝存心想巴结、讨好“老佛爷”,而就是那么一个习俗。一千八百年前,就这么叫。所以,“亲哥仨”,恰恰不是亲的哥仨,实则是三个异姓兄弟。 三个异姓兄弟却娶了三个亲姐妹。 挹娄族创世神话里,就是三个仙女下凡到天池里洗澡,被挹娄先祖看到了…… 问题是,三个异姓兄弟娶的这三个亲姐妹,是长得一摸一样的三个孪生姐妹。有的时候,三兄弟分不清哪个是大姐,哪个是二姐,哪个是三妹。或者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而三姐妹却心知肚明,但,也装作不知。 要知道,挹娄族生活在原始社会,他们是“突进”到封建社会里的。 社会形态可以在某种突发因素、或者周围的环境压迫的情况下,发生突变,而文化,习俗却不是那么好改变的。满族的习俗,由于入主中原,“皇家”的需要,作了许多修饰。但我们可以把他们历史上属于同种同族民族的历史、文化做一个比较,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满族的先祖肃慎人,属通古斯人种,最早生活在贝加尔湖一带。到东北之后,分成数支,分别在萨哈连乌拉(黑龙江)中游、那毕拉(松花江)中、下游,和那丹毕拉(七星河)流域定居。 史籍叫肃慎时,他们基本没有分。 到挹娄后半叶时,住在松花江下流的这一支,开始分化,管他们叫“赫哲”。后来,逐渐分化成两个民族,以致满族入关之前,对赫哲七次用兵绞杀,都没有使其归降而“随龙入关”,仍旧保持着古老文化、习俗,乃至语言。所以,学界一向认为赫哲族的宗教、习俗、语言,是未经粉饰、掩盖、修改的古满族文化。 可喜的是,民国文化学者凌纯声在民国时期深入到松花江下游赫哲族聚集区,进行了广泛、深入的人文调查,于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出版了文图并茂的、具有极其重要学术价值的人文著作《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 所以,考察古满族——肃慎、挹娄、勿吉、靺鞨、女真的时候,大都参考凌纯声的这部著作。 到“挹娄九世”时,衰微之势越发明显,少见了挹娄的那个气势、魄力,而且,一代不如一代,生存空间被挤压得越来越小,最后,发生一次全那丹毕拉(七星河)流域的战事,皇城被毁,皇族只好从水中密道逃向那毕拉(松花江),顺流而下入萨哈连乌拉(黑龙江)…… 但是,“亲哥仨”关系是真好啊!可以说,是“亲哥仨”合手打下的挹娄王朝。 “亲哥仨”,一个是肃慎族,一个是汉族,一个是夫余族。 ——实践证明:只有多民族大团结才能建邦立国。 好了,“红鹰”和“亲哥仨”都有了着落……可是“花花溜溜大奶奶”,就是个老太太吗? 老太太坐在“炕头上”,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如何是“花花溜溜”的呢?老太太穿着应该是很土肃的,何以“花花溜溜”的呢?莫非挹娄时期的老太太,穿着都很花哨吗?为什么呢?有什么讲究吗? 不知道。 理解不了。 生物学家古训对此也不置一词。要知道,他不仅对生物有很高的造诣,对人文,也有比较深入的研究,尤其撰写过一本《古代中老年服饰探究》的专著。我实指望他能把“炕头儿花花溜溜大奶奶”一句破解,可是,他一脸严肃地走了。 还好,两个月之后,还有三天过元旦的时候,他来了。他说,“花花溜溜大奶奶”是一种猫,一种黑、白、桔红三色花纹掺杂的猫,是豹猫的亚种。 据信,它在一千五百年至两千年的前开始接触人类,进入寒带或亚寒带的家庭,逐渐演变成为现代的家猫。 古训说的这种猫,我脑子里没有印象。于是我问,“豹猫”是什么玩意?古训说,“豹猫”又叫“山猫”“狸猫”“狸子”。 卧槽!就是那种耳朵上长一撮黑毛的?! 古训说,是。但,“花花溜溜”是亚种的表征。 我说,那家伙挺厉害呀,“动物世界”里播过它!它那么野,怎么能进入家庭呢?! 古训笑了,说,进入家庭的动物,进入之前一般都野。狗进入家庭之前是狼,狼不比豹猫更野?它还攻击人呢?而“豹猫”,只捕食鸟、鼠、蛇等一些小动物。 我说,那也伤人哪!一般家庭谁敢把它往屋里放? 古训说,动物从野生到家养,都有些偶然性,或病,或饿,或弱,或伤,总之,在它无力撒野的时候,人们收留了它,它看到人们无害于它,就和人类共生了,久而久之,它就适应了家养的生活,一代一代传续下来,就从野生到家养了。你没听到南非有对兄妹养猎豹为宠物?埃及艳后更把一头雄狮养在她的寝宫里? 知道知道。但我还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动物凶猛! ——那么,“花花溜溜大奶奶”就是“豹猫”或者“狸猫”的亚种了?但为什么尊称它为奶奶呢?是它和奶奶一样,愿意在炕头上趴着,还是咋地? 古训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央视9纪录频道里,播一个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里边介绍修文物的各种工匠,年老工匠还是年轻工匠,斗大个字不识一升的,还是中央美院的研究生,我都不关心,你猜我看到了什么?看到了那种“花花溜溜”的猫。 喂猫的一个老师傅说:“这可能是皇宫留下的贵种。” ——可能啥呀?就是。 看来,满清贵胄,对“花花溜溜大奶奶”情有独钟!一千多年了,还保留着这一贵种! 这种花狸猫,用古满语应该是“苦力马力?克什克”。 总之吧,历史改来改去的,但民谣却是经久不变的。“关关雎鸠”用文字记录下来了;没有文字的,口口相传,也能千年不差地流传下来。 据信,“要哪个,要红鹰 ……”这首民谣就是一千多年前流传下来的,而它概括的是,挹娄民族的兴起史。值得挹娄,乃至勿吉、靺鞨、女真、满族人骄傲一下子的历史。 “红鹰”、“亲哥仨”和“花花溜溜大奶奶”是值得他们记住并尊重的。 001、就从游戏说起 满族孩子有一个游戏,叫“弹(tan)子儿”* 满清人,用的是泥球,我们小时候用的是玻璃球。 这游戏这么玩:用脚跟在地上捣一个坑儿,在坑儿里下赌资(一般是杏核)。然后,距坑儿一到两尺远画一个一尺见方的“田”字,在“田”字里,分别写上1、2、3、4。然后从“1”字框往“2”字框里弹;弹进去,不出“界”,再从“2”字框里,往“3”字框里弹,还不出“界”,再由“3”字框里往“4”字框里弹。全没出“界”,最后,往下赌资的坑儿里弹,弹进坑儿里,赢了,把坑儿里的赌资拿走。 要知道,玻璃球,是圆的,想让它不出“界”,不是那么容易的。劲大劲小,要控制得好,不然,一出溜,就出“界”了。 还有,没人让你由性由性地准备,想啥时弹,就啥时弹,是有限制的。 在“写在前边里的话”里说了,满族的游戏,都是边玩边说边唱,玩“弹子儿”的游戏,也如此,围观的孩子(当然包括对手)这么唱: “弹一弹, 二百年, 三更叉, 四百八, 小红枣, 往里倒!” 一句接一句的,句句不容空。说“弹一弹”,就从“1”里开始弹;说“二百年”,就得弹进“2”里边,以此类推。到“小红枣,往里倒”的时候,你就得弹进放赌资的坑儿里,没有一丝含糊的时候。这样玩,才有点儿难度,才有意思。 一千八百年前肃慎的小孩子也得这么玩法。不过,他们的术数概念,只限于10之内。他们那时也没有玻璃球,而是用泥球。玩着玩着,一个小孩玩急了,“你们玩儿赖!唱得这么快!” ——嫌其他小孩“弹一弹,二百年……”唱得快了,他被追的急了,没弹好。 ——这小孩故意拉腔拉调,极尽羞辱急眼的小孩。 急眼的小孩一听这话,更急眼了,把手里的泥球向天上空空地弹出去,大怒道,“不跟你们玩了!你们玩赖!” 这时,就听头顶的树枝上“扑啦扑啦”一阵响声,有只鸟掉在了地上,小孩们一看,都围了上去。急眼的小孩动作很快,虎地扑了上去,一把把那只鸟搂在自己的怀里。 一个高一点儿的孩子对急眼的孩子说,“给我,我先看到的!” 急眼的孩子把两只抓鸟的胳膊往右边一拐,说,“是我打下来的!凭什么给你!” 从急眼的孩子把泥球弹出去,到那只鸟落下来,算算时间,真是急眼的孩子打下来的。但是,个子高一些的孩子,凭他长得比急眼的孩子高一些,壮一些,要耍强,说,“谁看到是你打下来的?这么高的树,你弹的弹子能把树上的鸟打下来?说死我,我也不信,快拿来!是我先看到的!” 高个孩子说着,就要上手枪。 这时,有个孩子横在高个孩子面前,说,“你是红胡子啊?要动**啊?!” 高个孩子推了挡在他面前的孩子的肩头一下,“管你什么事!怎么一脚没踩住,把你冒出来了!” 这是一句骂人的话,相当说对方是个癞蛤蟆。挺身而出的孩子一听高个孩子骂他,把高个孩子的手,从自己肩头上扒拉下来了,毫不让呛,“你骂谁?!你才是癞蛤蟆!” 高个孩子身边又站出几个孩子。 急眼的孩子一看,挺身而出的孩子,为了自己要和别人打起来了,他当然要冲上去。就挺着小胸脯,和挺身而出的孩子站在一起。 高个孩子别看长的大一些,但有些忌惮面前挡他孩子的气势,没敢立即动手,而是说,“我和他,也没和你,用得着你多管闲事?” 挺身而出的孩子说,“我是看不得你欺负人!” 高个小孩以及他左右两侧站出来的孩子,都准备大打出手了——一场孩子间的小型群殴即将发生。 正在这时,有个大人的声音传来,“别介(不要)别介,好好玩儿,别打仗。” 孩子们回头一看,见一个壮汉从林子里走出,他的身后,还有一匹硕大堪达罕(驼鹿)。 堪达罕背上有座鞍,知道这人是乘堪达罕而来。 能乘堪达罕行走山林的,都不是一般的人,寻常是看不到的。不过,小孩子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他们对此不感兴趣,却对能够成为坐骑的堪达罕很好奇,他们这边的堪达罕只能拉车、雪爬犁、驮猎物。能骑的,只是听说,还是头一次看到。 以高个小孩为首,向堪达罕围了过去。可急眼的小孩,以及他的“同盟”,没动窝儿,还站在原地。 壮汉走到急眼的小孩跟前,看了他手里拿着的鸟,又仰头看看临近的树枝,说,“你弹劲儿好大啊,树枝这么高,能把那上边的阔力(鹰)崽子打下来,了不起!” 听壮汉夸奖急眼的小孩,看堪达罕的小孩又围拢了过来。 壮汉问急眼的小孩,“你叫什么?” 急眼小孩伸出一只手掌,乍开五指说,“达子香刚开一只手,额呢(母亲)还没给我起名呢。” ——肃慎人没有文字,术数概念少得可怜,他们纪年的方式是结绳记事,小孩子是看达子香开过几次了,用手指记录。而肃慎人到五岁过后,才给孩子取名。 壮汉摸了一下急眼小孩的头顶说,“达子香已经开满一只手了嘛,可以起名了——我看,你就叫‘yilou’吧。” 围过来的小孩一听壮汉这么说,一起起哄,“yilou啊!yilou, yilou, yilou!” ——原来,他们玩的弹子儿游戏,肃慎语,就叫“yilou”。 噢,迈嘎,我们通常所能看到的、比较权威的词典是《辞海》。里边收进发yi音的字,有262个(不包括繁体字,但包括多义字),但有“扌”字部的只有三个,为什么一向比较古板的古人,尤其还是记史的古人,那么多字不好用,偏偏用一个带“扌”的“挹”字,来记录这一支古族名呢?原来,他们的族名,和“扌”有关! 挹娄! 挹娄对于这个壮汉给他起的这个名字,并无反感,反倒觉得挺有意思。只是,一般小孩的名字都应该由他阿米(父亲)或额呢给起,而壮汉给起,行吗? 挹娄看了壮汉一眼,看他袒露的胸膛上脖颈子下边有几个红痦子,就指着他的红痦子说,“我也有这个。” 壮汉很好奇,俯下身来看着挹娄裸露胸脯,说,“是吗?几个?” “你数!”挹娄把自己的小胸脯挺向那壮汉道。 壮汉识数也极为有限,你让他怎么去数?但,壮汉还是俯下身去,用指头在挹娄脖颈下边点嗒着。结果,他摇了摇头,说,“你这象我这个似的,少两划。” 壮汉说的少两划,是说少两个红痦子,按他点的位置,他说的是个七星图。不过,他又凑近看了看,说,“要再有两划,你就厉害了!” “厉害了能咋地?”挹娄问他。 壮汉说,“厉害了,可就厉害了!能下海抓龙,上山打虎!在咱们肃慎里,那是头一号儿!王了!” 肃慎原来有王,但,莫名其妙的失联了,不知生死、去向,这几十年都没有再产生王。 挹娄听他阿米和额呢都讲过他们肃慎的王,好伟大的!但没有具体的概念,这回壮汉把王具象了,“下海可以抓龙,上山可以打虎”,那老厉害了。挹娄就有点儿自自豪豪的啦。 壮汉往指尖上舔点儿吐沫,在挹娄脖颈子下边蹭了蹭,说,“哎,你还真别说,你那两划真有可能出来,有点儿影星了,长一长能长出来!不像我这个。” 挹娄脖颈下边的七星痦子:勺的四颗很清晰,勺柄只有一颗清晰,另外两颗刚刚有点儿迹象,影影绰绰的,但已经看出,有星往出闪了…… ☆☆☆☆☆☆☆☆☆☆☆☆☆☆☆☆☆☆☆☆☆☆☆☆☆☆☆☆☆☆☆☆☆☆☆☆☆ *见《满族大辞典》714页。 002.红鹰和东北豹的故事 挹娄脖颈下边的七颗红痦子的最后两颗,虽然不象另外五颗那么清晰,但,被那个壮汉用吐沫擦抹之后,能够看出来了,而且,被那壮汉的手指蹭得周围的皮肤都红了。这会儿,又换了一个女性的手指上去蹭。 是挹娄额呢(母亲)的手指。 挹娄的额呢是个中年女人。她边蹭着挹娄脖颈下边的七星,边“啧啧”生叹道,“可不真还有两个咋地,在早没看到,没人给你蹭啊。给你蹭的那人是骑堪达罕来的?” “是。好大的堪达罕呀!”挹娄和刚才在外边为挹娄挺身而出的孩子,一起回答挹娄的额呢。挹娄进了屋里,他也跟着进来了。 这个孩子叫张广才,是个汉族孩子。他家里人叫他“才子”,外边人也跟着叫他“才子”。他们家搬到夫余和肃慎交界处的这里已经两年了,他们能听懂夫余和肃慎的语言。 夫余、肃慎不和汉语相通,夫余和肃慎的语言也不通,但这里的人,除了一些老年人以外,三个民族的日常用语,彼此都能听懂。 大家聚集的时候,哪个民族的人多了,就用哪个民族的语言交流,交流中还掺杂另外两个民族的语言。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唯其独特,是因为这里还有好几户汉族,和他们混居在一起。 夫余和肃慎两族居住边界达几千里,在边界上两族语言上能沟通,但不懂汉语,是因为其他地方很少像他们这个地方有汉族人居住。 这里有一条通往内地的道路,所以就有汉族人来到这里。自这几户人家都搬来后他们就逐渐用起了汉语。这些汉族人,有收皮货的,有收山货的。当然,买卖之间,都是以物易物,任何货币,在这里都不好使。 张广才家不做买卖,行医。他姥爷是个医生。 来这里做买卖,或者行医,夫余不干涉,只要不买卖猪油就行。买卖猪油不行,看到了就抓起来,点天灯。肃慎现在全族的商品生产,就是到山里打野猪,把野猪的油扯下来,交给夫余的“猪加”。 夫余的“加”,是上层人物,有地方“领主”的意味。 夫余有六加,按汉族六畜划分,分别是猪加、牛加、羊加、马加、鸡加、狗加。各加有自己的领地,自己养军队,可以自行参加战争。国家发生动乱,或者去侵略外族、有外族侵略,再在国王的调遣下,归国王统一指挥。 这六加中,唯有“猪加”比较特殊,他的领地,在和肃慎交界一带,职能是专门收野猪油。 夫余要这么多野猪油干什么? 前几世,也收野猪油,但不那么多,夫余的“国人”(相当于自由民)们,上山打来一些野猪,就够了。 可是,夫余地处现今的东北平原,以农耕为主,远离山林,哥几个上山玩玩,打回几只野猪就不够了。 现今,野猪油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当时的肃慎王就主动把这桩买卖承揽了过来——肃慎居于大山、丛林之间,猎人打几只野猪还不象玩儿似的?再说,可以用野猪油换来夫余的粮食、油、盐,何乐而不为呢? 夫余人用的野猪油越来越多,象一个无底洞,有多少也填不满似的。后来听他们的官员说才知道,在夫余西南边的伊通河上游有一个伊通潭,伊通潭里有个山包大小的乌龟,每天张着嘴要野猪油吃,不给,它就闹腾,发大水。 伊通河通那毕拉(松花江),它涨水,那毕拉就涨水。那毕拉流经东北平原,它要涨水、决堤,那夫余的粮食就得减产,甚至绝产,那还了得?就得总用猪油舔吧着那只大乌龟,让它捋顺调扬的,别吵别闹。 后来,末世肃慎王打听出来,夫余王耍他,根本不是公平交易,就停止了和夫余交换野猪油,杀出的猪油,扔到树上,喂鹰。 为此,夫余和肃慎发生几次战争,无果。 直到肃慎王不知去向,才逐渐恢复了野猪油的交换,当然,交换物相应的增加一些。 夫余王还委任一个肃慎人为“副猪加”,协调肃慎全境的野猪油的搜集,这个人就是才刚骑着堪达罕来的、给挹娄取名的那个壮汉。 肃慎人举族上下以猎野猪、后来养野猪为生。这就是许多古文献记载挹娄人猎猪、养猪的缘由。 可是,夫余人要那么多野猪油干什么?真去喂那只硕大无朋的乌龟吗? ——喂乌龟的故事,听起来有点儿假。 挹娄额呢想了想,说,“骑着堪达罕的,还能有谁呢?就听季步璐大人骑堪达罕呢。难道是季步璐大人吗?” “季步璐是谁?”挹娄和张广才同时问。他们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挹娄额呢眨着眼睛说,“季步璐是咱肃慎最大的大人。他是夫余的副猪加呢。” 挹娄的额呢极其推崇季步璐的夫余副猪加。 “副猪加”,还是夫余的,有什么好炫耀的呢?但,看额呢这个态度,孩子不免受到影响,挹娄就自自豪豪道,“大人还给我起了个名字呢!他让我叫挹娄。” 额呢笑了,道,“怎么把玩儿的名,起给你了?” “我听着挺好的。额呢,你说不好吗?”挹娄攀上他额呢的怀里,歪着头问他额呢。 他额呢在他脸蛋上亲了一下,说,“好好,叫挹娄好!顺嘴,响亮,起这样的名字,好养活!” 这时,房顶的门口有一个巨大的身影倏然晃过。在屋里地上的那只挹娄用泥球打下来的小鹰崽子扑啦着翅膀,要飞起的样子。 额呢道,“这是它阿米(父)或是额呢(母)来找它了。” 挹娄向上边扬着手喊道,“哎!你们的竹子在这里!” “竹子”是肃慎语,是“儿子”的意思。但是,没有回音。紧接着,又一个巨大身影从门口倏然而过。 挹娄躬身捧起地上的小鹰就要往出入的梯子跑去,额呢叫住了他,“你不用送了,你是用泥蛋打在小鹰膀子上的麻筋了,现在你送出去,它也飞不起来。反到让它阿米、额呢误解了,以为你把它们的竹子怎么了呢,非得攻击你不可!这是富尔金?阔力(红鹰)呢!” 额呢这么一说,把富尔金?阔力渲染得很凶猛,吓得挹娄一缩脖子,张广才也为之一凛。 房顶上再次出现飘忽游走的巨大阴影时,挹娄把小鹰的小勾勾嘴捏住了,不让它发出声音来,而他自己仰头向门口看去,他有些提防那两只大的富尔金?阔力。 肃慎人的居所,是在地上挖一个深深的大坑,在坑的上边棚上倾斜的盖子,在盖子的偏下一点,留出门来,进出通过一个梯子。 肃慎人管梯子叫“完达”。完达越长,显得这家越富有,九节的完达,就是即尊又贵的家庭。 挹娄家是五节完达,比穷困三完达家庭还多两完达。原因是挹娄的阿米和额呢年富力强,他的阿米凑栏汗隔个三天五日的,就能打回一只野猪来。大秃顶子山周围的山林里,野猪很多,但要走出很远、要有体力,才能猎到。能猎到野猪,就能换回粮食、盐,日子才能过得好。 不过,就算你日子过得再好,你不是首领,不是皇族,不是大萨满,你住五完达的居室,就顶天了,再多,就愈制犯规了。 肃慎的这种居室,整个在地下,所以,冬暖夏凉,住着很舒适。不然,到冬天,零下四十多度的严寒,谁受得了? 夏天也凉爽。在这种地窨子里烧火、做饭,烟,就从上边的门里冒出去,蚊虫还进不来。所以,肃慎屋里的火,无论白天黑夜,无论冬夏,都是不熄灭的,始终有一堆火在燃烧着。 肃慎一族一般都在林边、水边的高地建他们的居所,有时候,野兽会把头探进来,但一看到火,一闻到烟,就缩回去了,躲得远远的! ——这样的居室,还有保安作用。 挹娄和张广才,以及他额呢,几乎是屏着呼吸,注意着上边的动静。鹰,尤其是红鹰可不得了,那家伙的,急了,敢和狼、豹子斗。 挹娄额呢讲他的阿米凑栏汗亲眼看到一只东北豹不怎么把一只红鹰得罪了,那只红鹰在空中撵着啄那只东北豹。 东北豹躲闪不及,被红鹰着着实实地啄了两口,把东北豹啄疼了,跃起身来扑红鹰。可是,上哪儿能扑得到?一扑,红鹰马上就拔高,东北豹脚掌落地,红鹰又俯冲下来,冲着东北豹的脸上就啄了一口——估计是冲东北豹的眼睛下的茬子,亏得东北豹躲得灵巧,才保住一只眼睛。 那东北豹也尝到了苦头,噌噌上树了,可是红鹰还是不饶它,一次次,俯冲着,啄那只东北豹。 东北豹就蹲在树上,用一只爪子一下一下地反击红鹰…… 讲到这里,挹娄的额呢不讲了,向门口侧耳听去。挹娄和张广才着急了,急着问,到底谁打过谁了? 额呢说,“你们听。” 挹娄和张广才也侧耳去听,有谁把什么掼在房顶旁的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挹娄眼睛一亮,三下两下就爬着梯子向门口冲去。 003猎归 挹娄喊,“阿米!” 是挹娄的阿米打猎回来了。阿米,肃慎语,父亲的意思。 挹娄的阿米,今次打回一只野猪,一只狍子。 后来,鄂伦春等少数民族上山打猎,都是成帮结伙的——猎物少,也被猎人打得尖了,不好打,只好大家围猎,齐动手。众人打回的猎物,当然众人分;可是,肃慎的时候,都是单枪匹鹿(鹿,是驼鹿,就是堪达罕,用以驮猎物;那时很少有马。有马,也不用,在家养着,象征着财富),游走山林。自己打回的猎物,自己享用。说给你一块肉,那是给你的,你得领我情,和众人均分,不是一码事。 狍子大,整个地被堪达罕满怀满抱地驮着,那只野猪,七八十斤的样子,挹娄的阿米凑栏汗干脆就背回来了。刚才那一声就是他把肩上的野猪掼到地上的声音。 “嚯!家伙的,不小啊!”挹娄看着地上的野猪,赞叹道。 野猪都不大,百十斤的,就算大的了。再大的,有没有?有。这附近山上有个三百多斤的,猎人们都不打,说法不一。 有的说,那是猪神,不能打;有的说,那是种猪,打了它,就没有配种的了。 毕竟总在这周围山里转悠,图个猎物源源不断,配种的要是没了,那以后还能有野猪了吗?所以不打; 还有的说,那头大野猪,成年累月地在松树上蹭,把松树油子蹭了一身,身上的皮,无比坚硬,刀枪不入,箭射上去,就能把箭弹下来!除非射在它耳根后边。 凑栏汗打的这只野猪,就是射在耳根后边了,一箭毙命,哼都没哼一声。张广才蹲下身子,用手指尖抚那箭口,仰头看着凑栏汗,道:“安邦?阿玛(大伯),你的箭射得真准!你可以打那头大野猪了!” 凑栏汗嚯嚯地笑着,没说他能打不能打。笑那么两口,他就掏出一根皮绳,挽了一个马蹄扣,套在野猪蹄上,把野猪倒挂在临近的一棵树杈上。 这期间,挹娄的额呢拿着一个桦树皮盆走了出来,站在他丈夫旁边。 阿米看了额呢一眼,嚯嚯两下,没发出声来,而是迅速从腰间拔出一把刀来,抓住野猪的皮毛,稳定住倒垂下的野猪,照着野猪的肚子,一刀就划了上去,野猪的肚子就敞开了,里边的肠子、肚子一应杂碎,就一股脑地涌了出来,额呢在下边用那个桦树皮盆接着,正正好好,接了满盆子,连一滴血都不淋到外边。 这是长期这么接的,要不,不能这么熟练。 阿米伸进刀,割下喉管和直肠管,把食物进出的通道割断,内脏,就和野猪彻底脱离开了。 额呢把手中桦树皮盆,递向阿米。 阿米翻腾两下,找到了猪肝,割下一块,递给了挹娄,挹娄接了过去,上去就是一口,咬下一大块,咀嚼着吃了起来。 肃慎人打到猎物,先开膛,取出动物肝脏,最好趁热吃下去。他们认为,动物肝,尤其是生的肝脏,可以养人的眼。猎人,眼不好不行。 所以,把猎物开膛先把肝取下来,猎人捧着吃。至今,还保持着这一习惯。 现在的狩猎民族,几个人打一只猎物,按贡献大小,分配猎物的不同部位,肝脏必须给贡献最大的那个人。 肃慎时,不这么分,猎人独来独往,肝,都是这个猎人独占。不过,猎人喜欢的孩子在跟前,当然要把这好东西给孩子。 给了这个孩子,还有个孩子,就又割下一块,给了张广才。 张广才不接。 刚才挹娄大口吃生猪肝的时候,他都直咧嘴——毕竟是汉族的孩子,吃不来生肝。别说是生的,就是煮熟的肝,他们都不愿意吃。 “好吃着呢!你吃,对眼睛可好啦!”挹娄看张广才不吃,就在一旁劝他。 张广才突然接过那块肝,向挹娄家门口跑去。他钻进了门里,跐着梯子,下到屋里地上,把手里的那块肝送给了地上的那只小鹰。 小鹰挺老远就闻到了肝的气味,没等张广才靠近,它就伸过嘴去啄张广才手中的肝。 挹娄和他的阿米、额呢出现在门口。阿米说,“在哪儿整来的小阔力崽子?” “我,我打下的!”挹娄自我夸耀地说。 “你?”阿米有些不相信。 “啊,是我,我用泥蛋子打在小鹰膀子上的麻筋了。”挹娄挺着小脖颈说。 阿米看看额呢,额呢冲他点点头。 阿米搂过挹娄,赞许地拍了拍他的小肩头。阿米手上还有猪血,拍在挹娄的肩上。挹娄看了看自己血染的肩头,又仰起头去看他的阿米。 阿米抚着他的脸蛋儿一下,说,“可别让大阔力知道了,大阔力不让呛。” “等它能飞了,我再把它送回去。”挹娄急着向他阿米说明,象他阿米能误解他似的。阿米又嚯嚯两声,看着下边不断喂着小鹰的张广才说,“你再喂,它撑得就飞不起来了。” “才子,别喂了,把它撑的飞不动了!”挹娄冲下边的张广才喊道。 张广才听挹娄这么一喊,麻溜把拿肝的手背在身后。 小鹰一嘴啄空,塌拉个膀子,到张广才身后去找肝,张广才就站起身来躲,小鹰就绕着他追,眼看张广才招架不住了,挹娄腾腾地下了梯子,一把就把小鹰抓在了手中,小鹰还勾着脖子,冲张广才那边努,同时嘎嘎地叫着。 没吃够啊,闻着味就馋啊! 门口挹娄的阿米和额呢,相互看了看,无声地笑了。不过,他没有时间看两个孩子和一只小鹰捉迷藏般的转圈,他们赶紧回过身来,去剥挂在树上的野猪,赶热好剥皮。 好猎手,剥起动物来,就是麻利、刹楞、快,一只猪,三刀五刀的,一张猪皮整张地就剥到猪头处,好凑栏汗,手中短刀一抹,那张猪皮连同猪头一起掉下来了。 那时,不吃猪头。 凑栏汗又把猪头从猪皮处割下来,猪头掉在地上,他用脚把猪头踢到一边,又把整张猪皮甩在自家门前不远处一个水坑里,把猪皮在这水坑泡个一天一宿,然后,挹娄的额呢从水坑里捞上来,用一块黑石刀把猪毛刮下去,在把剥皮时里边带下来的肉剔下去。这张猪皮基本就处理好了,扔到房顶上凉着,有时夫余人就收去,熟出来,作马的皮具。 甩出了猪皮,凑栏汗就去扯猪油。 野猪油不多,靠脊背上两窄条子,用刀尖划开一条缝儿,用手一扯,就扯下来了,这可是好东东。打一只野猪,就掂算这两条子玩意呢,所以,凑栏汗把这两条子野猪油,存着小心地放到他媳妇及礼芝端的桦树皮大盆里,一会儿,及兰芝会把两条子猪油,吊在屋里的冰箱里——在他们的屋子里再往下挖两丈,挖成一个竖洞。夏天怕腐烂的东西吊在那个竖洞里,里边很凉,相当于冰箱的冷藏箱。 把猪油处理完,凑栏汗就沿着猪的肋骨缝儿,把这只猪一分为四,手里提着四分之一(俗称“一脚子”),对他媳妇及兰芝说“给才子他家。” 及兰芝说,“我送去吧。” “不用,”凑栏汗说,“小子(男孩子)不吃三年闲饭。我六岁那年,扯着尾巴生死啦地拖回一只老虎。这一脚子肉才多重?才子背得动。叫才子。” 及兰芝接过那一脚子猪肉,冲屋里喊,“才子!”才子在屋里应了一声,随声,就跑了出来,挹娄也跟着跑出来。 及兰芝向他举着猪肉说,“送回你家去。能不能背动?” 张广才应了一声,说“能!”就把猪肉接了过去,背在身上往他家跑。 挹娄说,“还有没有了,我拿!” 凑栏汗向堪达罕的背上一努嘴,道,“那得等一会儿。” 他意思是,等把堪达罕背上的狍子收拾好,还能给他家一脚子狍子肉。野猪肉丝子粗,张广才的姥爷吃,会塞牙的,狍子肉就不会,尤其是横着切,更不会了。送给人家东西,得捡好的。 挹娄一听得等一会儿,就不再这等了,跟着张广才跑去了。 张广才家离挹娄家不很远,在一个低一点的坡上,也是五梯之家,是挹娄他阿米帮着建在他们屯子里的。 “屯子”是古满语,就是“小型居民区”的意思。原来叫“吞”,后改成“屯”。肃慎时,只有老秃顶子山附近的对面城是大型的、城市化的居住区。其他的都是一个个的“屯子”。 张广才家有娘,有个姥爷。姥爷是老中医。 此时张广才的姥爷不在家,只有他娘在家。 他娘接过张广才肩上的猪肉,看一眼跟来的挹娄,对张广才说,“又是你凑叔给的?” 不待张广才说,挹娄就抢过话来说,“是,我阿迷一箭就射中它耳根子啦!” 张广才的娘姓花,叫花慧,她可年轻,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张广才的娘说,“那可真准,能去打那头野猪王了!” 张广才的娘说着,把手里的肉放在屋里一张条案上。 004比弹子儿 “我阿米早就能打猪王,但他不打,说留着生更多的猪!”挹娄说。 “你阿米可真行啊!”张广才的娘夸赞说。 “我阿米还打回一只狍子,没卸呢,卸完了,阿米说还给你们。一会儿我来背!”挹娄说的意思好象一会儿他阿米给的狍子肉,要比给的野猪肉大,重,张广才背不动,只有他来背。 张广才的娘很是欣赏挹娄这种英雄气。挹娄知道张广才娘夸赞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了,扯上张广才就往梯子处跑。两个小家伙攀爬梯子非常灵份,手脚并用,几下就爬出了门外,两人迈出门口,就手扯着手往挹娄家跑去。 来到挹娄家,一看,愣住了,只见那只小鹰崽子,在挹娄阿米卸肉的周围转悠着捡拾着肉渣。挹娄和张广才相对看了看,挹娄和张广才同时扑过去,蹲下身去,抓住小鹰崽子,说,“你好了!”又仰头问他阿米,“是它自己上来的吗?” “是啊,它自己上来的。”他阿米答道。 “那它好了!飞上来的吗?”挹娄又问。 “不说是打麻筋上了吗,过了劲儿,就好了呗。”阿米道。 这时,天上一块黑影划过,一只大红鹰冲着挹娄俯冲下来。它显然是看到挹娄抱着它的孩子,以为要伤害它的孩子,来攻击挹娄! 那家伙的,攫一爪,或啄一嘴,都够挹娄受的。 张广才张开双臂拦在挹娄面前;从门里走出来的挹娄额呢,手里拿着桦树皮盆,扬起,挡向天上的大红鹰;而挹娄的阿米,快速地放下手里的事,摘下背上的弓,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拉满弓,那支箭随时都能射出去。 但,以大红鹰如闪电般从天上俯冲下来的迅疾动作,怕是谁也拦不住它,它非得攫挹娄一爪,或者啄挹娄一嘴。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挹娄脖颈下的七颗红痦子,象天上的北斗七星一样,闪出七屡光芒,晃到大红鹰的眼,大红鹰眼光一闪,神情一凛,打个旋儿,就把自己拉升起来,在天上盘旋着。 四人收起了各自的姿势。 挹娄脖颈下的七颗痦子的闪动,只有天上的大红鹰看到了,别人,包括挹娄自己,浑然不觉。 大家都纳闷儿,这大红鹰怎么突然改变了态度? 挹娄双手抓着小鹰,仰头向天上的大红鹰喊着,“没人要伤害你的竹子(儿子),你误会了,我把你的竹子还给你!” 挹娄说着,就把手里的小鹰往天上一扔,小鹰就着向上的冲劲儿,展开翅膀飞了起来! 天上,大红鹰傍着小鹰飞起来。小鹰一身乳羽,周身灰褐色,只有脖颈处有些许的红毛尖儿,迎风展开。 小鹰叽叽叫几声,大鹰也回几句。两个好象在交流什么。 突然,小鹰翅膀一斜,向下盘旋着,冲挹娄家门前飞去。大鹰也叫了一声,跟着小鹰飞了下去。 小鹰落地,大红鹰则落在了挹娄家屋旁的一棵松树上,狼视眈眈地看着落在地上的小鹰,以及它周围的四个人。还是提防着有人伤害它的孩子。 小鹰又在挹娄阿米周围捡起碎肉渣。 凑栏汗从挂的野猪肉扇上,用刀割下一块肉来,展在手上,冲树上的大红鹰送一送,意思是给你的,你下来吃好了。大红鹰歪着头揣度着凑栏汗意图。小鹰是懂了凑栏汗的意思了,并不怀疑他的善意,跃起,飞到凑栏汗伸出的胳膊上,一口就把他手掌里的那块肉啄去了,一下子就咽下去了。 大家都乐了。 凑栏汗嚯嚯着,又去挂着的野猪肉扇上,割下一大块肉,甩起胳膊向树上的大红鹰抛去。可是,那块肉在半空中,又被腾空而起的小鹰,啄去了。它想吃下去,乜一眼树上横枝的大红鹰,又止住了,叼着,落在了大红鹰落的树枝上,把那块肉放在树枝上,咕咕地叫着,象它妈妈以往叫它一样,让它妈妈吃。 大家哄得一声又笑了——小鹰还知道自己独食不好意思呢! 大红鹰啄起树枝上的那块肉,品一品,又咕咕地叫着,让小鹰吃,小鹰啄了上去,把那块肉扯下一块,吞食下去…… ☆☆☆☆☆☆☆☆☆☆☆☆☆☆☆☆☆☆☆☆☆☆☆☆☆☆☆☆☆☆☆☆☆☆☆☆☆ “弹一弹, 二百年, 三更叉, 四百八, 小红枣, 往里倒!” —— 一帮小孩仍旧玩着通常的“弹子儿”游戏。 挹娄扯动着身边的张广才一下说,“没意思,咱去比弹子儿!” 张广才说,“好,走!” 跟在他俩身后的那只小鹰,一下子振翅飞到一棵树上。 两人也脱离了围在一起小孩,走向一棵他们小孩子一搂粗的松树前,用步子从树旁,向外走了五大步,停了下来,用手指划了一道杠。挹娄对张广才说,“让你先来!” 那意思,我让着你。 “你小,你先来。”张广才说。按张广才娘说,张广才比挹娄大一岁。张广才是哥哥,什么都得让着挹娄。 挹娄小胸脯一挺,一副艺高人胆大的样子。大咧咧地说,“别看我小,那也让你先来!” 挹娄声音响亮。 树上的小鹰歪着脖子看着他们俩。 张广才看着挹娄装老大的样子,笑了,说,“那我就先来,赢丘里活的,一把一个。” 挹娄说,“一把两个的!” 丘里活,是山林中的一种野果,“丘里”是“蓝色”的意思;“活”,是“果”的意思。有人考证,就是蓝莓。 蓝莓,又叫“笃斯”学名叫“笃斯越桔”,现在人叫白了,都叫它“都柿”。成熟的丘里活蓝紫色,比眼珠大一些。果皮有一层白霜,吃着酸甜的。丘里活里边的乙醇含量高,吃多了,有一种晕乎乎,醉的感觉。狍子经常吃这东西,一铺子一铺子吃,都吃醉倒了。 这里的大人、孩子都喜欢吃。 “一把两个的”赌得不轻。但,张广才也是个不服输的主儿,挹娄提出赌两个,就赌两个,谁服你是咋地?! 张广才先手,站在他们画的那条在线,脚尖儿逼住那条线,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泥球来,放在右手大拇指盖儿上,拇指尖儿抵住食指肚儿上,运气,积蓄力量。 挹娄在一旁唱道: “弹一弹, 树都颤, 稀花啦, 赢来俩!” ——肃慎孩子的游戏,都得边说边唱边玩。歌谣除了约定俗成的,可以随口现编,象刚才这个,就是挹娄现编出来的,要不,哪来的“稀花啦,赢来俩”啊? 挹娄“俩”字说出去,张广才拇指盖上的泥丸就弹了出去,但他技艺不高,泥丸从树旁溜了过去。 没打中,张广才输了。愿赌服输,张广才就掏出两个丘里活给了挹娄。 挹娄接在手中,直接塞进嘴里。 树上的小鹰歪着头,看着挹娄。每当挹娄往嘴里填吃的东西,小鹰都好奇地关注着,看挹娄是不是也给它。这些天小鹰都惯了,凡是它能吃的,挹娄都会给它的。 该挹娄弹子儿了。挹娄脚尖儿逼住他们画的那条线上,拿出一个泥球来,把小手抵住右跨上,做好了准备。 张广才和挹娄刚才唱的相同,他唱道: “弹一弹, 树都颤, 稀花啦, 赢来俩!” 也是随着“俩”字话音一落,挹娄的大拇指间的泥丸就弹了出去,正好击中面前的树干上。挹娄双手握拳举起,高喊,“我赢了!” 树枝上的小鹰都惊得扑棱棱飞了起来。 蹲在地上玩“小红枣”的孩子们,听挹娄这么一声喊,都直起身来,向这边看来。张广才从兜里掏出两颗丘里活来,给了挹娄。 挹娄接过,又直接填进嘴里。 轮换,该张广才的了。那一群玩“小红枣”孩子,向这边走来。 小鹰在空中打了一个踅儿,又飞回,落在了刚才落的树枝上。 那边的孩子们,都走过来,围住挹娄和张广才。 张广才准备。 挹娄唱起他为他们玩的游戏编的歌谣。 就在张广才要弹出去的时候,天上一个巨大的身影掠过,是两只大红鹰踅在他们的上空。这是小鹰的父母,它们这几天也和挹娄他们都熟了。 可是,张广才没有这一思想准备,身影掠过,使他一忽,可是,这时挹娄歌谣的“俩”字已经发了出来,他不得不弹出去,想见得到,这一次,又弹歪了,又从树边溜了过去。 “不算,不算!天上的大阔力晃得我一忽!”张广才大叫道。 挹娄他们管鹰叫“阔力”,张广才也学他们那么叫。 挹娄向天上看了看,嘴嘎巴两下,终于说,“怎么不算?还是你没能耐,拉不出屎,怨茅坑没抽劲儿,多会儿我打不上了,也赖天上有什么飞,使我一忽。到时候你应啊?” 张广才想想,也是那么回事,就掏出两颗丘里活,赌气齉腮地杵给了挹娄,“给!” 挹娄笑呵呵地接过丘里活,塞在嘴里。 005.小鹰有了名字,叫阔力 某种程度上,用大拇指弹出的泥丸,能有准头,那可真是天才运动。 要不你试试?弹两下,你才知道,泥丸天才论,此言不谬。 可是,正如你刚才不服一样,那些围过来的小孩也不服,都以为那玩意简单,那么大一棵树,用泥丸弹中它,不是轻松加愉快啊? ——弹出去泥丸,就有人给两颗丘里活,挺美。就纷纷加入进来。 可是,看着容易,做起来难,纷纷弹,纷纷不中,就纷纷把丘里活给挹娄。挹娄就纷纷往嘴里塞。 塞着塞着,挹娄摇晃起来——象傻狍子一样,吃醉了,他“英勇”地倒在了张广才的怀里…… ☆☆☆☆☆☆☆☆☆☆☆☆☆☆☆☆☆☆☆☆☆☆☆☆☆☆☆☆☆☆☆☆☆☆☆☆☆ 冬天,冰天雪地。 地上厚厚的一层积雪,根本无法再玩“小红枣”了,好在他们这些孩子已经迷恋上对着一棵大树玩纯粹的弹子儿了。 小孩子,什么有趣儿就玩什么。 到冬天,他们就不能以丘里活为赌资了,而是以松籽。 现在把松籽当成个好玩意,那时,在肃慎生活的区域里,不当个事,因为有的是。漫山遍野都是松树,那松树,都是五十年以上树龄,上边结着许许多多松塔,一个松塔足足有一斤重,所以,你要多少松籽有多少。 到秋天,小孩子爬上高高的树上,用根棍子一个一个往下打松塔,下边的孩子们就把松塔收集起来,一般当做冬天游戏的赌资。 开始,把松籽赢回去,也不一定吃。那时的松籽外壳坚硬,也没有开口技术,想把它的外壳嗑开,极其难。 挹娄一些孩子使出拉屎的力气来,把一个松籽咬开,基本就咬碎了,壳和瓤一起碎在嘴里,胡啦半片的,用舌尖找半天,也找不到几块碎渣渣,吃它的兴味也就索然了。 后来有一次,他们玩了一身汗,停下来,小北风呼呼地一吹,就有些冷,挹娄这个孩子头,就让孩子们到林子里去捡松枝、松毛子,放在空地上,点起一堆篝火。 烤着火,就听篝火里有噼啪的响声,孩子们不知是什么,有些怕了。这一时期,一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当然很多,能不能从火堆里蹦出几个鬼怪来,谁也说不清。就赶紧用雪,把篝火沏灭了。 过后,从这堆灰烬中,找到几粒烧得黑黑的、开口的松籽。挹娄用手把那颗松籽擦了擦,放到嘴里,一嗑就嗑开了,一颗完整的松子仁落到了嘴里,把嗑开的松籽壳吐掉,全心全意地嚼那颗松子仁,可真香啊! 挹娄赶忙用个短树枝,在那堆灰烬里扒拉着,找到了许多黑黑的、开口的松籽,他把这些松籽用手捧着,跑到了张广才家…… 从此以后,他们就烧松籽吃——这样就更理由拿松籽作赌资了。 今次,他们就输赢松籽的。 还是以一棵松树为标的,弹那棵松树为输赢。 但,可不是只有挹娄一人赢了,有几个孩子,时有输赢。 当然,这里包括张广才,而且,张广才赢的次数,比其他孩子更多一些。其中,一个叫奇拔的孩子,紧随张广才身后,赢得次数也不少。克罗地、久休、乌日启力牙几个孩子也跟了上来。这是玩得久了,这些孩子也摸到一些规律,技艺均有所长进。 挹娄不牛了,他不敢再大意了,每一次他都非常认真地弹子儿,那样子,象赢房赢地似的。 挹娄穿着翻皮的皮袄皮裤,戴着一顶狐皮帽子,脚上穿着一双草鞋——别小看这双草鞋,里边絮着乌拉草,垫着一双鹿皮鞋垫,鞋口周围镶一圈黑貂皮,甚是暖和。只见他把狐皮帽子向脑后一推,小嘴撅撅着,拿出一个泥丸,准备弹射。 挹娄的阿米又扛着一只野猪回来了。看着挹娄他们玩得热火朝天的,他开心地嚯嚯笑了。他把那只野猪吊挂在树上,开膛取出内脏,单把猪吹吧(膀胱)割了下来,倒出里边残存的尿液,让他妻子用水灌到里边反复冲洗,然后,他就把吹吧口用指尖撑开些,放在嘴上吹起来,吹个大圆球,再让妻子把吹吧口系上,就把那个大圆球挂在树枝上。 小鹰看到大圆球很好玩,就想落在吹吧球上,但一下子,把大圆球蹬飘了,小鹰扑了一个空,就翻转着又落在树杈上,歪着头,琢磨起这个大圆球来。 小鹰现在已经不小了,虽然还没有大红鹰那么大,但,已经完全长成大鹰的样子了,身上的乳羽,基本褪掉了,换成一身比他父母还艳丽的红彤彤的羽毛,在翠绿的松叶和皑皑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显眼悦目。 它现在就是不和挹娄在一起睡,剩下的白天时间里,几乎就傍着挹娄,寸步不离。挹娄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挹娄进屋,它也跟着进屋,挹娄到别人家,比如到张广才家,挹娄前脚进去,小鹰后脚就跟着。从门口往屋里看看,见没人反对它,就大言不惭地从梯子上跳进屋里。挹娄说它是“跟脚星”。 小鹰注视着那个大圆球,挹娄他们也看到了。他指着猪吹吧大圆球对小伙伴们说,“走,咱们打那大圆球去!” 孩子们往圆球这边一看,就一哄声地跑了过去。 ——有一个这样的靶子可真好!圆的,打一下,还“砰”的一响,很有趣儿! 其不知,这增加了游戏的难度——猪吹吧虽然比他们以前用作标靶的树干宽一些,但,打树干,上下幅长有三、五米,打在哪个地方,只要是打在树干上,就行。猪吹吧,则不然,是个圆的,就算有点椭圆,长也比宽长不多少,那上下左右,你就得都在你瞄准的范围,这就要有四方位的考虑。 而况,挂在树杈上的猪吹吧,很轻,在小北风凛凛的吹拂下,总是晃动,你就得找个提前量,才能打着。 第一次,挹娄都失手了,他阿米在一旁看着,扬起下巴,嚯嚯地笑起来。 挹娄心想,我就不服气了,打不上你!就又去打,这回他找了一个提前量,“砰”地一声弹中了! 孩子们欢呼起来! 于是,张广才,奇拔、克罗地、久休、乌日启力牙这些打树干有成绩的,都跃跃欲试。新的标的弹子儿比赛开始了。 小鹰还在树杈上落着,挹娄怕把子儿弹高了打着它,就喊,“阔力,走开!” 挹娄没给小鹰取名,就叫它“鹰”。“鹰”在肃慎语里就是“阔力”。平常不总叫它,这次,它就不离开那个树杈了,挹娄,和别的小孩屡屡叫它一声阔力。 连张广才也阔力阔力地叫它,一场游戏下来,小鹰以为它就叫阔力呢,从此,一叫它阔力,它就应声,看向你。 小红鹰从此就叫“阔力”了。 ☆☆☆☆☆☆☆☆☆☆☆☆☆☆☆☆☆☆☆☆☆☆☆☆☆☆☆☆☆☆☆☆☆☆☆☆☆☆ 挹娄十一岁了,长高了,长大了,他很敦实,长得方鼻大耳的,只是眼睛细眯一些,吊吊着,纯粹的“丹凤眼”,标准肃慎人的相貌。 张广才则长得细高,中原人的相貌越来越突出。 奇拔、克罗地、久休、乌日启力牙这些孩子也都跟着长大了。 阔力长成一只大鹰了,六年的鹰,应该是一只成年鹰了。它身上羽毛的颜色沉着下来,深红的颜色。双翅展开,有三、四米长。勾勾的喙,更加尖锐,如刀椎的双爪,更加犀利。站在那里,威赫赫的,一派英武大将军的气派。 这六年来,它离开了它的父母,但,没有一天离开挹娄的。它和挹娄越来越密切了,虽然它把它的窝建在大秃顶子峭壁上,可是,若遇到大风大雨,或者严寒白毛雪,它就来到挹娄家门口。 挹娄看是它来了,就招呼它,它就顺着梯子,一阶一阶蹦下来,在挹娄的头直蹲下来,蹲一会儿,它就趴下了。 挹娄有时候睡觉打呼噜,阔力有时候也打。挹娄呼呼的,阔力咕咕的。阔力俨然成为挹娄兄弟,成为挹娄家的一员了。 肃慎住房睡觉的床,是一个拐把子炕,是延西、北边沿拐个直角弯的炕。灶口在北炕的南侧,烟囱在西炕尾,用石板垒砌到房盖,从房盖穿出去。到冬天,要烧炕的,不烧炕,人受不了。 这种形制,在友谊风林出土的房屋遗址上,看得清清楚楚。这也为以后满清的房屋形制奠定了基础。 挹娄家的西炕,住着他阿米和额呢。 其他人家有老人的,也都住西炕。 西为贵,满族的祖宗板就供在西墙上。后来满族的民居是东、西两个屋,中间是灶房。西屋住老人,年轻人,小两口住东屋——这不能不说是由来已久的习俗,流传近两千多年。甚至,满族的祖先在贝加尔湖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习俗。 挹娄家,他阿米和额呢住在西炕,而挹娄则住在北炕,阔力则趴在挹娄的头直上。 006.蛇和新寡卜浪吉 昨天,下了一上午濛濛小雨。今天,就是采山的好时节。 挹娄的额呢,叫上张广才的娘,还有邻近的一些玛马克神(泛指,婶子大娘),每个人都挎着一只柳条筐聚在一起,往山里走去。 挹娄,张广才,和奇拔、克罗地、久休、乌日启力牙等这些经常在一起的玩伴,都随着这些女人们进了山里去采山野菜。他们乌闹儿喊叫的,甚是热闹,好象过什么节似的。 雨后的山林里,蘑菇,黄花菜,蕨菜,小根蒜,刺老芽,苦菜,马蛇子菜都长出来了。尤其是达子香花开了,每年一到这个时节,女人都上山去采达子香花,回来晾干,搓成粉末,用苏子油和起来,擀成一块一块的,再晾干,做成达子香。逢祭祀,他们就烧这种达子香。这种香是每家每户必不可少的,因为是纯天然材料制成的,因此,香味特别纯净,浓郁。正符合肃慎人对神的一片赤诚之意。 苏子油味,也极其香浓。肃慎人不吃豆油、花生油、榨取的动物油(他们没有铁锅,无法榨取),他们和夫余人一样,只吃苏子油。 一帮人往山里走。女人们说着女人们的话;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边走边玩,吵吵闹闹地说着他们自己的话。 一般说的都是有关游戏的话题。 十几岁了,还是忘不了玩儿,尤其是弹子儿。 他们差不多玩了六年弹子儿,各个技艺精湛。他们现在已经不去打树干和野猪吹吧了,而是打更小的目标,比方,悬在树枝上一个野猪哈拉巴骨。 这种骨是猪大腿骨,靠里轴,是个扁平的,扇面状。过去要饭花子,就手敲着猪哈拉巴骨,说着快板儿要饭,他们管哈拉巴骨叫“猪板”。 说到挹娄他们一些小伙伴,跟着他们的额呢、婶子大娘一起走进原始森林里,走到一棵大树下,看到去年留下的一个松塔,挹娄就对张广才他们说,“咱能不能把它打下来?” 张广才没吱声,他心里没数,因为他感到,松塔长在那么高的树上,还挺结实的,爬到树上,用棍子使劲打,才能打掉地上,一个小小的泥丸,就能打下来? 一方面,张广才是个早熟的孩子;另一方面,也是他姥爷教育的。他姥爷常说,“君子之德,三思而后行。” 可是,乌日启力牙逞能,小胸脯一挺,说,“能,我能打下来!” 这几个孩子中,他长得相对高一些壮一些,但有点虚胖,一身水膘儿。 乌日启力牙说完,就掏出一个泥丸,伸出胳膊,向那个松塔弹去。可是,没有弹到,泥丸从松塔旁边倏忽而过,刮着一根松枝,那泥丸就落了下来。看那力道,就是打上了,也打不下来。 久休被激发出了劲头,他以为比乌日启力牙有准头,力气大,就拿出一个泥丸,稳住下盘,拉开了架势,向那个松塔弹去。可是,久休的泥丸,也从那松塔旁边滑过去了,也没打中。 力量,比乌日启力牙是大了些,把打到的松枝,都打散了,但是没打到,力量再大,有什么用? 挹娄分开众人,一副英雄气地说,“我来!” 挹娄还瞄了瞄,沉住气,手一扬,把拇指盖儿上的那颗泥丸,向树上的松塔弹去,打中了,但松塔晃动一下,仍旧稳稳立在树枝上,似乎稳如泰山,谁人也撼动不了似的。 张广才这时才上手,他看一下,他与树上松塔的直线距离,拉开了身架,第一下,没打中,偏了一点点;第二下,他校正了一下自己,把持泥丸的手,后拐到头上,鼓足了力气,把手中的泥丸弹了出去,这一下打中了,但,泥丸打碎了,小泥块四散而迸,松塔只是晃了晃,仍旧稳稳的,立在那里。 完了,泥丸没法把树上的松塔打下来。正在他们沮丧的时候,就听到有个女人的惊呼声。 挹娄他们赶紧跑了过去。 原来邻居一个婶子看到一条蛇,挡住了她的去路。那条蛇有小孩的胳膊粗细,有大人一绦长。一绦,就是把胳膊尽力地向左右展开,从一边手指尖到另一边的手指尖的距离。我们知道,这相当于一个人的身高。 ——这么长,这么粗的一条蛇,就是蟒蛇,虽然没毒,但它可以缠住人,能活活地把人绞缠死。 挹娄他们这些孩子,一看这么大一条蛇,也不禁一凛,挹娄张开双臂阻挡后边的小伙伴往前闯。 被蛇挡住的婶子叫卜浪吉,她年岁不大,也就二十三、四岁,但,她是新寡,她丈夫去年冬天上山打猎,没回来,其他猎人在山上看到他的尸体,被什么动物咬死了,有猎人说,他尸体旁边,有猪神的脚印。 丈夫死后,卜浪吉就领着三个孩子艰难度日,想再找个人,没有愿意的。找年岁大的不行,养不活她和孩子;找年岁小的,没有那么一个人。她想,开春,天气暖和了,她领着她三个孩子回东边老秃顶子她娘家那里,让几个兄弟照顾一下,那里熟人多,亲戚、族群都在那里,再行改嫁,也比这边方便一些。 这边的人也行,也肯照顾他们孤儿寡母,可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都想,过了这几天,暖一暖,就领着孩子走了,没想到,让这条蛇挡住了,她心里想,难道我也要倒在这块土地上吗? 挹娄他额呢及礼芝冲了过来,看着那条蛇,把着卜浪吉,说,“往后退,小步蹈。” ——这是遇到蛇,唯一的逃避方法。 同时,及礼芝又对她身后的挹娄说,“竹子,慢慢退后!” 这时是初春,按理说,还不到蛇大批地从冬眠状态中苏醒过来的时候,这时出现这么一条大蛇,说明是蛇神,或者是蛇精。 肃慎族信奉万物有灵论,一个物种有个特殊的样子,或者在不寻常的环境下出现,他们都认为是神、是精。 可是,那条蛇,不让呛,人,小步蹈着往后退,它威胁着往前一探一探的,伺机要攻击挹娄他额呢。 挹娄吓了一跳,他大喊一声,“呔!你敢!”其他孩子也跟着喊起来。 这时,张广才大声喊起来,“阔力!来,阔力!” 林子太密,红鹰阔力进到林子里边展不开身子,它串着树空,这棵树跳到那棵树那么在人的后边跟着。此时,听到有人叫它,它就低俯着身子,在树枝以下,串着树干,超低空飞了过来。 挹娄把胳膊一伸,阔力就落在他的胳膊上,把他胳膊压得一塌,但他还是挺住了,用另一只手,指着斜前方的那条蛇,对阔力说,“去!阔力!”他们都知道,鹰是蛇的天敌。但不知这么大一条蛇,阔力敢不敢上手去捉。 好阔力!放眼望去,见是一条蛇,就迅疾展翅扑了上去,双爪一攫,就把那条蛇抓在双爪之中,身子又是超低空往林子外边飞去! 众人一片欢呼! 那条蛇拖地的部分有时都刮到林地里的草了,阔力就那么拖着飞了出去。 挹娄的额呢及礼芝说,“这个时候出现莫伊合(蛇),一般都是一公一母,这条抓住了,还有一条。咱们别去了,回吧。” 大家想一想,及礼芝说的有道理,就放弃了采撷,返身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快走出林子边的时候,听到一声一声的鹿哨。众人们停下来,仔细听。及礼芝说,“闳亥击筑。” 007“哦讷讷,奥乔乔!” 闳亥击筑是夫余派来收野猪油的“国人”,相当于**办事人员。不过,他可不是一般的办事人员,他是“猪加”闳亥加启的堂弟,分外地比其他收猪油的“管事”,更加威吓一些,有些事也更加说了算。不过,他一般还遵守收猪油的一些规矩,比如,吹鹿哨。 以前,别人来收猪油都打锣,挺老远的,就听到堂堂的锣声,这里的猎人就向收猪油的提出来了,说,我们这里,不比其他地方,离山林太近,你堂堂的敲锣,把野猪都吓跑了,让我们拿什么交猪油?后来,经过商量,来收猪油的官员,吹鹿哨,两短一长有节奏地吹,各家就能分辨出是真鹿在叫,还是有人来收野猪油。 闳亥击筑也就那么吹鹿哨。这里的屯子人一听就能听出来,就纷纷把自家的野猪油拿出来,交给闳亥击筑,再从他那里换回粮食和盐。 肃慎人吃的粮食,一般都是蘼子。 蘼子,又叫红黏谷,是一种黏的谷物。 至今还为东北农民广泛种植,将其磨成面,做黏糕,黏豆包。这种食品抗饿,夏锄、秋收等农村重体力劳动时,是不可缺少的食物。 肃慎时期,不参加农业劳动,靠山的都是打猎,靠河流的打渔。靠山的猎人一般都走出去很远,都得吃一些抗饿的食物。 蘼子就是他们常吃的食物。 盐,是肃慎人越来越不可或缺的东西。有盐,食物才有味道。猎人们相信,盐,能给他们力量。 他们原来吃的盐,是海盐,大粒大粒的,因此他们根据汉人对盐粒的发音,说,盐粒盐粒,吃盐,才有力气。现在的盐,也是那么大的粒子,但不是那么粗糙,而是一颗一颗小的结晶体的粘连,味道稍淡一些,不过,也说得过去。传言说,这是夫余人自产的盐。 交换是这样的:一条子猪油,换取一号子蘼子,和一角子盐。“号”“角”是夫余人的计量单位,一个木勺的容积,叫“一号子”,相当于三两蘼子;“一角子”的容积只相当于“一号子”的六分之一。装盐,相当于六钱。 用容积计量谷物和盐,出入就相差很大——平号,还是尖号,还是洼号?平角,还是尖角,还是洼角?看着差不太多,可是几十户,上百户的这么交换,那差出来的,可就不少。所以收猪油的差事,是个肥差。他三天到各户走一趟,就能赚到不少蘼子和盐,他要将其卖了,或者换来其他实用的东西,还不是他赚到了?就是送人,人情也是他交下的。所以,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份差事,猪加一般都给他的亲戚。 夫余人有马有牛,但,闳亥击筑收猪油,还是赶着驼鹿车,那种蒙古勒勒车。上边放几袋子蘼子,放一袋子盐,就成了。回去更轻巧了,上边都放的是猪油,那才多重? 及礼芝他们走出林子,正赶上闳亥击筑和两个“下户”人(相当于奴隶)来到他们屯子。闳亥击筑哑着嗓子和他们打招呼。 闳亥击筑总是哑嗓子,这家伙三十多岁,鼻子头儿总是红红的,酒糟鼻子。他腰带别个酒葫芦,想起来,就摘下葫芦,拔去葫芦塞子,仰头就咕咕地喝上两口。 及礼芝回应一声,就进屋去取野猪油。别的女人也都各回各的屋,去取野猪油,并取盛米、盛盐的器皿。 新寡卜浪吉也往家走,闳亥击筑醉醺醺地拦住她的去路,说,“你家还有猪油是咋地?”卜浪吉说,“没有。” 闳亥击筑说,“没有,你回家干啥?” 卜浪吉抖开闳亥击筑扯她的手。 闳亥击筑说,“拿回几号子蘼子?” 卜浪吉一怔。闳亥击筑就把她往林子里扯,她有些挣…… ……卜浪吉从林子里走出来,四下里看看,见赶那辆驼鹿车的两个夫余下人,开始给送野猪油的人分发粮食和盐了,看没人注意她,就压着头往自家房子里走去。 可是,张广才看到了她,他用指头点了挹娄一下,挹娄看向他,他冲挹娄向卜浪吉这边呶了呶嘴,挹娄向卜浪吉看去,也没看出啥,就问张广才,咋地?张广才“嗤”他一声,就把头扭过去了。挹娄拉着他还问,张广才说,你真傻。挹娄眨着眼睛,愣愣的,不知自己傻在那里。 闳亥击筑也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他边走,边低头整理自己。认为整理好了,系上腰带,把葫芦塞子拔了下来,又咕咕地喝了两口酒,喝完,才把葫芦的绳套勾,别在腰带上,向驼鹿车走去。来送野猪油的女人们都偷偷看着他,他也知道,但他毫不在乎。 女人们不仅看他,也去看卜浪吉远去的背影。她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谁的心里不明镜似的? 闳亥击筑他走近驼鹿车旁,对一个闲下来的下人说,你去,?三号子蘼子给那家送去。那下人应。 闳亥击筑说的“那家”,就是卜浪吉家。 ☆☆☆☆☆☆☆☆☆☆☆☆☆☆☆☆☆☆☆☆☆☆☆☆☆☆☆☆☆☆☆☆☆☆☆☆☆ 在屋里,挹娄问他额呢,“才子说我傻,我咋傻了?” 额呢说,“怎么回事?” 挹娄就学。 学完,他额呢“哦”了一声,对挹娄说,“我竹子不傻。才子才傻呢!才子比你大,人长大了就傻。我竹子不傻。” 门口有人影晃动。有人说,“安邦?什(大嫂)在家吗?” 及礼芝马上回应,“在,在呢。” 她听出是谁的声音了。 果然,卜浪吉背着个鱼皮袋子走了进来,她下了梯子,把袋子放在地上,捋一下滑落下来的头发,对及礼芝说,“安邦?什,我把房子烧了,我要走了。” 肃慎人的习俗,人要走,并且不再回来了,就把自家的房子点一把火,烧了。 友谊风林皇宫遗址,都有烧过的遗迹,就源于他们这个习俗。 及礼芝一凛,说,“你不说再等三、五天,暖一暖,再走嘛?你孩子还小呢。” 卜浪吉三个孩子,大的五岁,小的几个月,还不到一生日。这么小的孩子,天还不大热,晚上还冷呢,小孩子怎么能抗的住呢? 卜浪吉想说,又咽了回去,但最终还是开口了,她对及礼芝说,“安邦?什,我,我做下了丑事,没脸再待下去了,我只好走了。这是那个误勒困(禽兽)送给我的三号子蘼子,我想扬了它(泼洒在外边),没舍得,你要不嫌弃,就留下吧……” 及礼芝叹息道,“哦讷讷,奥乔乔(哎哟哟,真可叹——后来成为满族民间说唱“乌勒本”经常出现的表示喟叹的词)!” 卜浪吉抬眼看了及礼芝一下,扭头就往梯子走去。 及礼芝一把拉住了她,把她扯到炕上,自己赶紧收拾家里剩下的用蘼子做的黏糕,狍子肉,用一块椵树皮包住,杵到卜浪吉的怀里,说,“拿着,路上吃。” 卜浪吉眼里涌出了眼泪,她抱着及礼芝给她的那些食物,蹬上了梯子,快速走出去。 挹娄看到这一切,但他不懂,他问他额呢,“额呢,为什么?富金?格格(对妇人的尊称,相当于“大婶”)为什么要走?她做什么丑事了?” 及礼芝仍旧小声叹息道,“哦讷讷,奥乔乔。” 有本古籍里记述,肃慎人无羞耻之心,那是扯网吧肚子!连大猩猩都有羞耻之心,肃慎人,毕竟是人哪,岂能没有羞耻之心? 卜浪吉要不被人看到,闳亥击筑要不公开给她三号子蘼子,稀里糊涂,艾草打呼噜,全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还好一些。这家伙的,她和闳亥击筑俩先后从林子走出来,闳亥击筑又无缘无故地送给她三号子蘼子,谁能不知是咋回事?跟谁能遮掩过去?就是一尊兵马俑也没脸儿了,不走,还等啥?吃误勒困送的那三号子蘼子,从肋巴下去? 及礼芝和她竹子挹娄走出了们,看着卜浪吉领着抱着她的竹子向东走去的背影,说,“奇卡依,恰乌力(真没趣儿,何必的呢)?”也不知她这话指的是谁。 卜浪吉家的房子大火熊熊,直烧到“贴晌”(临近中午),才算落架熄火。 傍黑,挹娄他们几个孩子到卜浪吉家房场去闲逛。看她家的梯子还没烧断,几个好事的孩子就跐着梯子下到他家的屋地,没想找什么,却在灰烬中找到被烧成陶的泥丸。 这是卜浪吉的大竹子的泥丸,走的时候没有带走,被烧成陶丸了。挹娄捡起来,在手里掂了掂,好象比泥丸轻一些,弹出去,打在梯子的横梁上,砰砰的,不但没碎,好象还有弹力。 挹娄拿着陶丸,对张广才说,“这家伙行啊!” 张广才一下子就明白挹娄指的是什么,说,“行,肯定行!” 其他孩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挹娄和张广才爬着梯子来到了地面,向林子里跑去。 008真是还有一条蛇 你知道挹娄和张广才说的是什么吧?对了,就是到山林里打那个松塔。上午打松塔不是把张广才的泥丸硌碎了吗?这件事鲠鲠在挹娄和张广才的心里。 男人对待失败的态度很特别,尤其是满族的男人对待失败更特别。 男人就不服气失败,他们总想着扑灭失败造成的阴影。 挹娄和张广才就来到树林里那棵挂着一个松塔的树下,挹娄说,“我来!” 张广才张开膀子阻挡,说,“得我来,上午它把我的一个泥丸硌碎了,我得报仇!” 挹娄闪开身子,说,“好!你报仇!” 只见张广才提气发力,对准那个松塔把手指尖儿的陶丸弹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响,那个松塔应声而落! 练了六年,不仅有准头,还有手劲,你仔细看,他们这几个孩子弹子儿的那只手,都有点儿变形,比另一只手的手指分外大。 挹娄拍手叫好。张广才也连连道好。真好啊!两个小家伙无比开心。 正在这个时候,有一条和上午差不多大小的蛇,从一棵小一些的树上向挹娄游来,呲呲地吐着信子,时刻准备向挹娄发动攻击。张广才扯了挹娄一下,向那条蛇呶了一下嘴,挹娄看去,才发现了危险向他步步逼近。 男人就是男人,不象小孩子似的,针扎火燎的,而是沉稳地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粒陶丸,逼在拇指尖儿上,没去看张广才,心里知道,张广才那边也一定准备好了,就伸出另一只手逗一下那条蛇,嘴里“呔”了一声,那蛇果然发怒,张开大嘴向挹娄袭来! 好挹娄,不慌不忙,把早已准备好陶丸弹向那张开的蛇的嘴里,只听“噗”的一声,陶丸打进蛇的上腭里。几乎同时,张广才从侧面弹向蛇头一颗陶丸,那蛇头立刻血肉模糊,长脱脱地掉在草丛里。 挹娄和张广才立刻又拿出一个陶丸,小心抵在手指盖上,向那条蛇靠近,看它死没死实,只见那蛇的头从里到外都碎了,都看不出个数来了,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直起了腰身。 额呢说的果然不错,真是还有一条蛇。挹娄看着张广才说,“怎么办?” 张广才说,“叫来阔力,给它吃。” 挹娄说,“它都吃一条了,别撑着了它。哎,有不时候没看见阔力了,它去哪儿了?” 是啊,很长时间没看见阔力在头上绕绕哄哄的了,它哪儿去了?两人仔细想想,从打阔力把那条蛇抓着飞出森林,就再也没看到过它,它这是上哪儿去了,出啥事了? 两人赶紧走出森林,躲开树,向大秃顶子上边看去。 他们知道,阔力在大秃顶子悬崖中间驻了一个巢,不是特殊天气状况下,晚上,它都回到那里去歇。 大秃顶子山,现代地图标高是1690米,这在东北,就算很高的山了。但,挹娄他们住在半山腰,看山顶的目视距离,到不是很高,基本能影影绰绰看到阔力建巢的地方。 挹娄说,“阔力在它的窝里!” 张广才手搭凉棚尽力看去,说,“扯呢,这么远你能看到?” “能!我能看到!小时候,我安邦?阿马(大伯)给我们送来一条比他还高的大鱼,我额呢把那条鱼眼挖给我吃了,那鱼眼有弹丸这么大,可亮了,我额呢说,吃了它,能看到天边上去!”挹娄绘声绘色地说。 张广才的手还没放下来,还在眼眉上搭着,一会儿,他兴奋地说,“我看到了!一个小红点儿,是不是?” 挹娄看去,扭过头来,对张广才说,“小红点儿啥啊?就是阔力,它还在窝里翻腾呢,看着睡得才香呢!” 张广才把手括在嘴旁,冲悬崖上阔力的窝喊道:“阔力!” 挹娄说,“白扯,这么远,它听不到。” 张广才说,“那咋办?那蛇别让别的牲口(动物)叼去吃了。” “这真是个事,”挹娄思谋着说,“以后找不到它(阔力),又看不到影儿,那不得急死?我打个口哨它能听到不?” “看多响了,使劲响,它就能听到。”张广才说。 “使劲响,我阿米教给我的。我打给你听。” 挹娄说着,就把食指弯了一个弯,放在嘴里,腮帮子鼓起来,吹了起来。可是,象放了一个空腔粗屁似的,“噗”的一声,一点儿也不响。 张广才拍手打掌地笑起来。 挹娄脸红了,说,“不算不算,总也不打,都不会了,刚才漏风了,重来重来!” 挹娄第二次把手指弯弯好,放在嘴里,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堵堵嘴角,免得漏风,然后,就鼓足气力,用力一吹,尖刺的口哨声从他嘴里传出,刺得张广才忙去捂耳朵。 在山崖窝里的阔力,听到这尖刺的口哨声,它站起了身子,四下里张望。以前它毕竟没听过这种声音,不知这是什么,更不知是它主人发出来的。 鹰眼比人眼要强百倍,它看到了崖下的挹娄和张广才,看到它的主人和主人的伙伴正向它招手。 阔力原地转着磨磨,用它那勾勾的喙去啄两下窝里的一颗“红豆”。 说是“红豆”,就是红色的,圆圆的,还有些发光,比陶丸小一些,但不知是什么,阔力也不知,只是觉得比较珍贵,不可须臾离开罢了。 那尖刺的声音又响起,分明是它主人发出来的,主人在向它招手,是在叫它。阔力把那颗“红豆”啄起来,衔在嘴里,振翅起飞。 但它毕竟十分犹疑,搞不清是不应该把“红豆”带走,或者,留在它的窝里。所以,它飞了一圈,又飞回了它的窝里,把嘴里的红豆放下了。 这时,挹娄第三声口哨又响起,使阔力再不能犹豫了,它衔起了那颗“红豆”,展翅向崖下飞去。 “哎,这阔力呀,咋这么涩?走走停停的,它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呀。”挹娄叹息道。 张广才附声说道,“它窝里是有啥事,不然,不能这么磨磨蹭蹭的。” 阔力象一支箭似的向挹娄“射”来,到挹娄跟前稍稍打个旋,挹娄伸出一只胳膊,它落在了挹娄的胳膊上。挹娄把胳膊回过来,阔力正好和挹娄脸对脸,挹娄一眼就看到阔力嘴里衔着的红豆,从它嘴里把那颗“红豆”拿了下来,给张广才看,“你看这是什么?” 张广才从挹娄手里接过那颗“红豆”,转着圈儿看着,说,“这啥玩意?这么硬,但漂轻的。走,问问我姥爷去,正好我姥爷在家。” 挹娄应,正要和张广才去他家,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咱得把那条蛇让阔力叼来,可别让什么拖去吃了。” 张广才同意挹娄的意见,就要和挹娄返回森林,挹娄说,“不用,你就在这吧,我和阔力去,去去就来。” 他们站的这里,离森林边不远;他们俩打死蛇的地方,离森林边也不远。“去去就来”,一点儿不夸张。张广才就站在原地,任凭挹娄和阔力进了森林。 挹娄和阔力要隐进森林中的时候,张广才又觉得不对劲儿,连忙喊了挹娄一声,追了过去——张广才就是个心细的人,自始至终全心照顾着挹娄,挹娄的前半生,几乎是须臾离不得张广才。 挹娄架着阔力等着张广才。 张广才跑来了,挹娄说,“我不说‘去去就来’吗?你还不放心什么?” 张广才说,“两人吧,做个伴儿,树木狼林的,可别出个一差二错的。” 二人往前走了两步,阔力就从挹娄的胳膊上飞了起来,串着树干空,向他俩打死那条蛇的方向飞去。挹娄和张广才相对看了看,挹娄说,“阔力闻着味儿了。” 张广才点了一下头。 那肯定的。 挹娄和张广才甩开膀子,从后边追去。 他们俩赶到时,阔力在地上,两只尖利的爪子抓住了那条死蛇,看着跑来的他们俩,“咕咕”地叫了两声。 挹娄和张广才感到奇怪,第一条蛇,它抓住就飞了起来,这次怎么不动了?象在等着我俩,它要告诉我俩什么? 挹娄和张广才围住了阔力,盯住看着阔力。 阔力勾起头来,几下,就把那条蛇靠近头部两拳远的地方,剖开了,有一颗“红豆”滚了出来,阔力衔了起来,冲挹娄“咕咕”地叫着。挹娄伸出手掌,阔力把“红豆”放在他的手心里。 啊!“红豆”是蛇肚子里边的! 009蛇瑝 阔力把两颗红豆交代给了它的主人,它就没心事了,攫起那条死蛇,又串着树空飞出了森林。 挹娄和张广才一人拿一颗“红豆”走出了森林。他俩向张广才家走去。 张广才的姥爷姓花,叫花玉乔,他平常不是给人看病,就是上山采药,采回的药,用一个个簸箕晾晒。这时,他正把外边晾晒的药材往屋里收。 花玉乔长得清癯,矍铄,身体干练,硬朗,两眼炯炯有神,须髯飘飘然。 挹娄和张广才来到花玉乔跟前,张广才把手的“红豆”举给花玉乔,说,“姥爷,你看这是什么?” 花玉乔把外孙张广才手中的“红豆”接了过来,问外孙张广才,“哪里搞到的?” 挹娄就绘声绘色地学了起来。 “从蛇的肚子里掉出来的?”花玉乔眼睛一亮。 挹娄咽了一口唾沫说,“后一颗是我和才子亲眼看到的,前一颗和后一颗一样,那不是从蛇的肚子里掉出来的,还能是哪里来的?” 花玉乔把两颗“红豆”,分别放到鼻子下边闻了闻,说,“这就是药书上说的蛇瑝,只有这寒地的七花蛇,才有可能有这种东西,但也不是每条七花蛇,都有蛇瑝,这得是百年以上的七花蛇才能养出成形的蛇瑝,你们看。” 花玉乔说到这里,把其中一颗红豆甩向一块石板,那“红豆”立即弹起来,同时发出敲击玉石的声音。 “听到没有?这玉石的声音,就是‘瑝’的声音。”花玉乔捋着胡须说。 挹娄咯咯地笑了,他去捉那颗弹跳出去蛇瑝。他认为这很好玩儿,说,“能陶丸啊,能打子儿呀!” 花玉乔连忙制止,说,“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宝贝,怎么能玩呢?” 挹娄说,“宝贝能干啥?” 花玉乔看看挹娄和他外孙,说,“吃了,用水冲一冲,你们俩吃了它,这可是好东西,吃了它百虫不侵,水莫湮沾。” “‘水莫湮沾’是啥意思?”张广才问他姥爷。 他姥爷花玉乔说,“‘水莫湮沾’就是你到水里不会淹着你,你可以象鱼似的,在水里来去自如。” “那赶情好了!我正好不会凫水,吃了它,我在水里就能大步走吗?”挹娄问花玉乔。 “恐怕你还得凫,不能走。”花玉乔笑吟吟的,捋着胡须说,“在水里是走不动的。” “姥爷,”张广才把他手中的那颗蛇瑝递给了他姥爷,“把我这个给你吧,正好,你出去采药,跋山涉水的,免不了过河渡水,免不了蚊虫叮咬,正好你吃。” 花玉乔把他外孙的手挡了回去,抚了抚他的头说,“你这孩子,知道孝心姥爷了!” 听花玉乔这么说,挹娄也把自己手中蛇瑝,递向花玉乔,说,“姥爷,把我这个也给你!” 花玉乔把挹娄的手合上,把蛇瑝攥回挹娄手中,说,“姥爷不吃,姥爷会凫水;身上的皮很硬,蚊虫叮不透。你们小哥俩吃。哎,正好,惠儿,你过来。” 花玉乔指的是他女儿,就是张广才的娘。她叫花慧,此时正赶上她从山下的河里提水回来,胳膊偏夹着一个桦树皮盆,里边盛着打回的水。 花慧走过来,也笑吟吟地说,“爹,唤我做甚?” “给他们点儿水,让他们把那宝贝冲洗冲洗。”花玉乔说。 花慧应声,就把桦树皮盆放在地下,从盆子的水上拿起一个葫芦瓢,?起半瓢水来,说,“冲什么?” 花慧不太象花玉乔的女儿,到象他的丫鬟——要是他女儿,听说给她儿子冲宝贝,不得问问,什么宝贝呀?怎么得来的?这东西宝贝在什么地方啊?不得在自己爹爹面前,好生自宠持娇?翻来覆去地问一遍?而她不,只懂得服从,这不典型的丫鬟心态? 花慧给两个孩子冲完了蛇瑝,这才问这“红豆”是从哪里来的?挹娄就抢过话来特特一顿学。 花慧说,“及大姐(挹娄的额呢及礼芝)说对了,果然还有条蛇!” 上午去山上采山,也有花慧,卜浪吉被那条蛇拦住了去路,后来被阔力把蛇攫走了,这场景她都看见了,她没有想到,真的还有一条蛇,而且,这两条蛇的肚子里都有这么一颗宝贝“红豆”。 张广才又把冲干净的蛇瑝,让他娘吃,他娘说,“姥爷让你们小哥俩吃,你们小哥俩就吃,我吃那个干甚?” 花玉乔再次催促挹娄和张广才把各自手中的蛇瑝吃下去。 花慧从桦树皮盆里舀了半瓢水,递给了挹娄,挹娄把蛇瑝放进嘴里,还没等接过水瓢,蛇瑝就轱辘进他的喉咙里,他一噎,就咽进去了。挹娄怔怔地看着其他人,不知所以。 别人都看得真真的。 花玉乔对张广才说,“才子,你,也把蛇瑝放在嘴里……” 张广才迟疑地把蛇瑝小心地放在嘴里,他想说什么,刚一翕动嘴,口中的蛇瑝“咕噜”一下子就咽进去了!几人都吃一吓! 挹娄说,“我说是吧,它自己就往肚子里滚!” 花玉乔思谋着,意味深长地说,“看来,这两颗蛇瑝天定专属于你们俩啊,找到归属了,就迫不及待地进去了。” 挹娄欣喜说,“是呢,它不早早落窝,更待何时?” ——他这个句式,是从花玉乔那里学来的。 闲暇的时候,花玉乔就给他们俩讲中原的故事,就是三国争斗的史实,实际上也就是发生在当下的事,诸葛亮,曹操这类风云人物还都活着。但,那时口口相传的功能,相当强势,三国的一些故事,就已经在社会上流传开来,又经过一些“本色”说书匠的润色,已经具备了“演义”或评书的特点,所以讲起来,情节跌宕起伏,“……,更待何时”之类的句式难免出现。 那个时候,“刘关张”就是绝对的正能量人物,而曹操是绝对的白脸、奸雄。 曹操是有他没别人,人人都是为了服务于他而生的。他随性虐杀,对给他看病的一个大夫,都大加杀伐,杀了大夫不算,还要杀大夫的全家,最后,只剩下那个大夫的大儿子一家。 我们知道,花玉乔讲的那个大夫,是华佗。曹操杀了华佗不假,但,没人听过曹操还杀了华佗全家,他杀他全家弄么?曹大胡子也太没人性了! 大家哈哈地笑。 花慧问起挹娄和自己儿子张广才用弹子儿,弹杀第二条蛇的事。 挹娄嘴快,就学起了从卜浪吉烧毁的房屋里找到陶子儿,用陶子儿弹杀那条蛇的事。 花玉乔说,“在中原,弹子儿很时兴,别看三国征战,金戈铁马,但用泥丸,陶丸,铁丸、金(铜)丸,甚至珠丸寻衅闹事,惹是生非,致人死命的,在市井之中,时有发生。然,他们都是有一张弓的,把弹丸捏在弓弦之上,拉满弓,弹射出去。没象你们,用个指头就能弹出去,并且,能把一个蛇头打碎。好大个力量!” 挹娄听张广才的姥爷夸赞他俩,并找到了他俩行为的根据,尤其是让他们肃慎人羡慕的中原人也这么做,也玩儿这个,他不免就自自豪豪的。但他一晃,说,“得有那家烧过的泥丸才行。没烧过的泥丸不行,遇到硬的,泥丸就碎掉了——一个松塔就能把泥丸硌碎了,才子,你说是不是?” 张广才连连点头。 挹娄巴巴地望着张广才的姥爷,说,“我俩兜里的这几个烧过的泥丸,要都用完了,就没了。” “用完了就用完了呗,”花玉乔说,“看有那东西,出去惹是生非。”花玉乔根据中原发生的弹丸惹事的事例,怕他俩也出去惹什么事。 挹娄说不出话了。 这时,张广才接上了话,对他姥爷说,“我们俩能惹什么事?我们怕就怕还遇到象今天那么大的蛇。没有烧过的泥丸,打不死蛇,反而惹急它了,那可咋整?” 挹娄忙在一旁重重地点头呼应他的伙伴。 张广才的话有效。 他姥爷花玉乔想一想,从张广才手里要过一颗陶丸,翻在手里看了看,说,“这就是陶丸,那家着火了,把泥丸烧成陶丸了。” “那,还把那家点着?”挹娄急切切地问。 花玉乔哈哈地笑了,“那倒不必。在外边烧也成。” “捡柴火呗?”挹娄说,“走,才子,咱俩去捡!” 花玉乔把住了挹娄的肩膀,说,“也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那还干啥?”张广才问。 “看你们俩,这么着急,”花玉乔说,“要打一个小窑炉,不能透风,透风了,就成不了陶的了。发白或者发红,那样东西,脆,一样打不死蛇。” “姥爷,你说咋样整啊?咱麻溜整吧!”挹娄急火火地说。 花玉乔抚了一下挹娄的头说,“这是个急性子。来来,咱搭一个烧陶的窑。” 说着,就指挥花慧和挹娄、张广才,搬石块。花慧打来的那盆水,也不用往屋里拿了,直接用来和泥,垒陶窑。 010董古鲁嘎斗迪娄 友谊风林的遗址群落里,都能看到象汉族村口的土地庙。专家们考证是供奉什么神的,争论不休,莫衷一是。实际上,是汉族的土地庙,误导了他们,这一遗址的真正功用是烧陶丸的陶窑。 那么小? 烧陶丸,也不烧砖、瓦,要那么大个窑干什么? 不过,后来,在张广才姥爷的带领下,在里边烧制各种陶质器皿,尤其极具挹娄特色的单把罐儿,B1、B2式筒形罐,A1、A2式鼓腹大罐(见友 谊博物馆出土文物陈列室,及王学良主编的《荒原觅古踪》彩页图版1),均出自这种小陶窑。这类器皿都不大,要那么大的窑干什么?再有,这些器皿没有进行商业化生产,一个屯子里,就一个到两个这样的陶窑,尽够的了,一家能用几个这样的器皿?至于皇都那里,就另当别论了。 但是,张广才他姥爷花玉乔打了这么一个底儿,先手都把陶窑制成这么大,以肃慎及后来的挹娄族不会又把它造得很大,以至超过姥爷建的那么大,不会的。 肃慎及挹娄,确实迷信(没有贬义),他们不仅迷信神,也迷信那些对他们民族有重要贡献的人,象张广才他姥爷花玉乔就是这样的人。 挹娄把一座山脉命名为“姥爷岭”,后人把“姥爷”的“姥”字中的“女”字去掉,变成了“老”。 ——这事儿挹娄不知道,他要还活着,是绝对不允许的!那还了得?! 看我国地形图:长白山山岭的黑龙江省地段,左右有两道东北、西南走向的山岭,右边的,就叫“老爷岭”。就是挹娄取得岭名,用以纪念“姥爷”花玉乔的。 吉林省的另外一条岭,这条岭在威虎岭的西北边,也叫“姥爷岭”,可是,这是另外一个人为证实姥爷就是姥爷,而不是父亲而起的。同样原因,“姥爷岭”,也把那个“女”字部取消了。这个人死的比挹娄早多了,不知人们这么改,知道了,也不能让。 所以,东北有两座“老爷岭”。一个在黑龙江,一个在吉林。 ——**病又犯了:话一扯出去就远。不过,还好,扯远了,咱再扯回来。 说到烧陶丸。 当下,挹娄和张广才以及他们的那些玩伴,把他们存有的泥丸,统统拿了出来,放进小窑里,架上松枝,松树毛子点燃。点着了火,就往里填松树的树干。树干有松油,着起来呼呼地响,火,异常的烈。 窑火照亮几个小脸:挹娄、张广才、奇拔、克罗地、久休、乌日启力牙。他们急切盼望着,现出焦虑,怕一旦烧不成呢?巴不得马上起窑,看看到底能不能烧成。这窑一直烧到半夜,空中的三星都打横了,姥爷花玉乔说,“行了。停火吧。” 就停火了。 把烟囱口用石板挡住——这是大山里,时时防火,也有一套防火的办法。 挹娄急着把窑里的泥丸扒出来,看看烧的怎么样,姥爷说,“那你急啥呀,让它慢慢凉着,也不怕下雨。再说,满天的星星,哪有雨?” 挹娄他们这些孩子们一步一回头,悻悻地离开了小窑,回到了家里。 这一宿,挹娄、张广才、奇拔、克罗地、久休、乌日启力牙这几个孩子,在炕上折了多少饼子?无法计数。 到后半夜了,他们才迷迷地睡去了。 这夜,他们这些小嘎子几乎每个人都做了相同的梦,就是打开那烧泥丸的小窑,里边泥丸都变成了铮铮的铁丸!把那铁丸弹向哪里,哪里都稀里哗啦,触上倒,挨上碎,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清晨,阔力飞到了挹娄家的门口,听听里边挹娄还呼呼地睡,就从梯子上一阶一阶地跳进了挹娄家里,看挹娄蹬开了身上盖的被子,就那么光着屁 股躺在那里,阔力走到挹娄跟前,用它那勾勾的喙,在挹娄的脚上挡了一下。阔力从来不允许挹娄睡懒觉,早晨来,看他没醒,一定要把它鼓秋(弄)醒了。再说,挹娄一般不睡懒觉,有的时候玩得太晚,或者像昨天晚上那样有点儿啥事,睡晚了,榻榻被窝子而已。 阔力一搅,挹娄一机灵,一下子醒来,想都没想,挺起身就爬向梯子。猴子一样来到了门口,向哪个烧泥丸的小窑跑去。 屯里有两个早起的女人,看他光着屁 股,就喊起来,“哎,挹娄,你的嘀喽祘掛出来了,可别让你家阔力以为是没长毛的耗子,给你叨去吃了!” 挹娄低头看了一眼,双手并在一起,遮挡住羞处,仍旧跑。 阔力则走到梯子头儿,又返回到屋里,用嘴衔起挹娄的裤子,就跳上梯子。 挹娄扒开小窑里的灰烬,取出了一把陶丸,拿在手里一颗,用嘴吹吹上边的灰,弹出一颗,“嘎巴”一声打断一棵小树的树杈。 挹娄兴奋地举起双拳,大喊道,“成了!” 他的喊声,在山林里一声声地回荡。 张广才从他自家的门口冒出头来;奇拔从他自家的门口冒出头来;克罗地从他自家的门口冒出头来;久休从他自家的门口冒出头来;乌日启力牙从他自家的门口冒出头来。 他们都光着屁 股,就不肯现出全身。 他们唱道: “都董德比其涅, (就是你耳朵聋的话,) 董古鲁嘎斗迪娄, (也要静静地听着,) 空古德比其涅 , (就是你耳朵背的话,) 扣娄于斗迪娄…… (也要细细地听着……)”* 张广才不能自抑,唱着,要挺起身,身子都快挺到了羞处,忽然意识到了,赶紧又缩了回去; 奇拔挺出身子,但,转过脸去,合着歌曲的拍节,小屁 股扭来扭去; 克罗地要挺出来,让他额呢拽了回去,打在他的屁 股一下,这一声,象歌曲中的一声跳音,很是滑稽…… 挹娄扳过阔力,挡在自己的身前。 阔力一扭头,挹娄看到阔力叼着自己裤子,就一把把裤子抓了过来,阔力跳在一旁,露出了挹娄一半光屁 股,挹娄又把阔力拉了回来,挡在自己的身前,张大嘴唱着,往腿上套着裤子…… “都董德比其涅, 董古鲁嘎斗迪娄, 空古德比其涅 , 扣娄于斗迪娄……” 其他孩子们穿上裤子,光 着上半身,向挹娄跑来,张广才和乌日启力牙拿着上衣,但都在手里拎着,并未穿在身上。 孩子们围住了挹娄。 挹娄把攥住的拳头,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摆开,手掌中有一把木灰裹着的陶丸,孩子们有些惊讶地看去。挹娄的嘴撮起来,向手掌吹去,顿时,一团灰笼罩了几个孩子,使他们的小脸象野战队员伪装起来的脸,特别滑稽。 挹娄唱道: “都董德比其涅,” 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合道: “董古鲁嘎斗迪娄,” 挹娄唱道: “空古德比其涅 ,” 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合道: “扣娄于斗迪娄……” 他们就这么一直唱下去,直到唱痛快为止。 张光才问挹娄,“咱们总唱这首歌,啥意思啊?” 挹娄一撇嘴,那意思是,闹了半天,你还不知道啥意思啊! 挹娄向另外四个孩子勾了勾手指,意思是,你们回答他。 奇拔说: “就是你耳朵聋的话,” 克罗地说: “也要静静地听着,” 久休说: “就是你耳朵背的话,” 乌日启力牙说: “也要细细地听着……” 张广才眨眨眼睛,更糊涂了,说,“让我听啥呀?” 挹娄又一次举起了手,高喊道,“我们成了!”挹娄说完,把一颗陶子儿向空中弹去。 奇拔、克罗地、久休、乌日启力牙齐声喊,“成了!”同时向空中弹去一颗陶子儿。五颗陶子儿在空中碰在一起,发出“瑝”的声音。 张广才随后也弹去一颗陶子儿,在空中,碰到最先落下来的那颗陶子儿,改变了方向,又碰到第二颗落下来的陶子儿,又改变了方向,又碰到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然后,张广才的那颗,才随着其它五颗陶子儿,一同落了下来。 小伙伴们各自接住了自己的陶子儿,哈哈大笑起来。 ☆☆☆☆☆☆☆☆☆☆☆☆☆☆☆☆☆☆☆☆☆☆☆☆☆☆☆☆☆☆☆☆☆☆☆☆☆ 春天,地下返蕴,屋里地窖,都比夜晚的外边还暖,打来的野猪肉,就不能放到“冰箱里”了,放到里边,没两天就腐烂了。当日吃不了的野猪肉,就得用盐把它腌上。 及礼芝把野猪肉一条一条地切好,把大把的盐粒,用个木棍擀成细末,把肉块放在一只大桦树皮盆里,码一层,撒一层盐面,码一层,撒一层盐面。码到最后,至少还有十几条子肉没放进去,就没盐面了。 及礼芝想了想,把撒好盐面的肉,又拿了出来,把盐面抖落在一旁,重新往桦树皮盆里码肉块,码一层还是撒一层盐,只不过,这次撒的,比上一次撒的少了一些——她希望,这次的盐能够了。 可是,撒到最后,还剩两层,还是不够,没有办法,及礼芝叹了一口气,就站起身来,往出走,她还没等踏上梯子,挹娄从外边回来了,及礼芝停住了脚步,对挹娄说,“娄儿 ,你去暹富金?格格那借一捧盐来。” 暹富金?格格,就是暹大婶,就是乌日启力牙的额呢,她叫暹粒奇,因此就叫她暹富金?格格。 挹娄家和乌日启力牙家,是常来常往的,父一辈子一辈,处得都很和谐,两家离的又近,缺啥少啥,不凑手,互相串通着,是常有的事。 挹娄就应下他额呢返身向乌日启力牙家走去。 ☆☆☆☆☆☆☆☆☆☆☆☆☆☆☆☆☆☆☆☆☆☆☆☆☆☆☆☆☆☆☆☆☆☆☆☆☆ *引自《黑龙江民间文学》12期 187页 011.盐 挹娄来到了乌日启力牙家。 乌日启力牙拉住挹娄的手,很亲的。 平常他们在一起玩弹子儿,挹娄都是一个头儿,带领他们玩得可欢了。尤其是制成了陶丸,他们,弹得更准了,更能显出他们的手劲儿了。 一开始,他们把一颗松塔,用个皮绳悬挂在树枝上,打那个松塔,可是,还没等每人打一次呢,那个松塔就打碎了——这还亏的是把松塔悬起来,使它丢丢当当的,要是固定住松塔,他们谁一下子,就能把那个松塔打个七裂八瓣,连个魂,恐怕都找不着了。 后来,挹娄又在那个皮绳上系上一个狍子的髌骨——狍子嘎拉哈,吊在树上,弹它。狍子嘎拉哈虽然在嘎拉哈里算是大的,但毕竟是嘎拉哈,而且用弹子儿弹它,难度系数大,弹也弹不上。可是,这更加激发了孩子们的斗志,更加积极、努力地去瞄准、击打。 这个季节,没有什么好做男孩子游戏的赌资的,他们就赢陶丸的,赢就赢一颗陶丸。 烧出陶丸,不论谁放进小窑里多少泥丸,分陶丸的时候,都是六个孩子,围一圈,由挹娄来分,你一个我一个他一个,基本是平均分配。可是一把陶丸当赌资,个人手里陶丸的多寡就发生了变化。多的,想更多;少的,想极力不输那么多。 玩的惊心动魄的。 乌日启力牙一开始,很不适应打狍子嘎拉哈,输的就多。玩到后来,口袋里没剩几个,怕都输没了,就打退堂鼓,想退出比赛,不玩了。 挹娄大气地说,“玩吧,我给你一把!” ——这是除了挹娄,其他别人都不肯说出的话。 乌日启力牙接过挹娄给的一把陶丸,无可无可的。 二十多年后,他跪在挹娄跟前说,“当年你给我那一把陶子儿的时候,我就笃定这一生就跟你干了!” 乌日启力牙一生都在感激挹娄,从小就对挹娄可亲可亲的了。 自己的竹子跟谁亲近,当额呢的,能看不出来吗?况且,乌日启力牙额呢和挹娄的额呢也相当的好,暹粒奇就问挹娄,“吃得饭了吗?” 挹娄说,“还没呢,我额呢腌肉,咸盐不够了,让我来,冲你借一捧。” “一捧?”暹粒奇看看挹娄两个合在一起的手,掂量着说,“一捧?恐怕没那么多了。我也刚腌完肉,没剩多少盐了。” 暹粒奇从屋里一个台案上拿起一只桦树皮碗,里边是擀碎的盐面。挹娄又双手合捧,准备去接,暹粒奇把桦树皮碗直接递给了他,说,“你就拿碗去吧,碗好拿,使完了,再给我送回来。” 挹娄应,就接过碗,跐着梯子就往出走,乌日启力牙也跟在后边。 回到自己家,挹娄把到乌日启力牙家借盐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他额呢学了一遍,他额呢叹了一口气。 挹娄说,“额呢,闳亥击筑怎么不多给我们一些盐呢?” 及礼芝又叹了一口气,说,“谁说不是呢?这功劲儿,正好赶上家家腌咸肉,他却手把手难的。可不象在早了……” “在早咋地?”挹娄问。他像个小大人儿似的。 “咋地?”及礼芝说,“在早想换多少盐,就能换多少盐。不受限制,这咱就不行,由不得你。他控制你,控制得登登的。” “搁皮毛和肉跟他换都不行?”挹娄继续追问。 “不行。”额呢说道。 “为啥呢?”挹娄不舍这个话题。 “为啥?”及礼芝边把挹娄借回的盐撒在肉上,边思索着说,“其实,我说,他们就是为了控制。他们也不缺盐,西边山坡上老大一片林子了,那里的树,就结盐。一棵树一天一宿能结我这一捧,那么一大片林子一天一宿你说能结多少?” “西边山坡?”挹娄疑虑重重地说,“不是我们的山吗?” “那可不,就是我们的山。这块几座山的牲口都去哪里的树上,舔盐吃。你阿米他们在外边出猎,回不来了,要是煮肉,就用那里的盐。”额呢说。 “我们也去那里整盐呗?!西山那片林子远吗?” “远,到是不远,”额呢说,“他们有人看着。再说,一刮盐,就把树皮渣滓一起刮了下来,那煮肉还是做饭,都不好。原先他们没让人看着,咱也不吃那里的盐,嫌它牙碜。咱就换他们的盐,再说,别人也有换盐的,一张皮子能换来一大碗盐,都是大粒盐,说是从海里捞上来的。” “那咱们现在吃的是他们哪里的盐?”挹娄真有打破砂锅问(纹)到底的劲头。 “你阿米他们都说是树上结的盐。” “那也没有树皮渣滓啊?” “是呢,也不知他们是咋整的。” “问问他们呗。” “傻孩子,”额呢笑了,“那他们能告诉咱们吗?告诉咱们,他们还能控制咱们了吗?” 挹娄眨动着眼睛。有些事,他还不明白。 这时,传来了鹿哨的声音。及礼芝仔细听听,说,“闳亥击筑。” “红鼻子头儿?”挹娄说。 挹娄他们那些孩子总管闳亥击筑他叫红鼻子头儿。 “别让人家听到。”额呢制止说,“让他听到,想他打你。” “他敢!”挹娄一百个不服气地说,“他打我,我搁子儿弾他,把他脑瓜瓢弹漏了!” 及礼芝并未怎么在意挹娄的话,她不知道挹娄弹的子儿会那么厉害。他和张广才打死第二条蛇的事,她并没怎么听进去,反正,后来还是让阔力叼走了,她就把第二条蛇也算在阔力身上了。 至于挹娄和张广才从卜浪吉家着火的房场里捡到陶子儿,后来又在张广才的姥爷帮助下,垒砌小窑,烧制陶子儿,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基本没怎么放在心上。就对挹娄要把闳亥击筑的脑袋打漏了的话,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就是小孩子说说大话而已。 再加上她急需要换来盐,好把借来的盐,还了。她知道,乌日启力牙家也需把吃不了的肉腌上,乌日启力牙家的盐也不多。被夫余人这么控制着,谁家的盐也多不了。及礼芝就把家里的六条子野猪油拎着,跐着梯子走出家门。 挹娄也随后走了出去。 挹娄他们家等于住半山腰。走出家门,就看到闳亥击筑和两个家奴赶着驼鹿车,往山上走。 他这人就是愿意显摆自己,大老远的,就吹起了鹿哨,他想人们听到他的鹿哨,都来到屯子口迎接他,才好。其他季节,没人理他的茬儿,可是,几乎家家都等着用盐,还就真拎着野猪油,涌向屯口。 闳亥击筑向屯口的女人们挥了挥手,向她们打着招呼说,“福日勒克土?德斗!” 女人们相互看看,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原来“福日勒克土?德斗”,是肃慎对已长成年,头发有尺许的处 女的称呼。用这个称呼和她们这些已婚嫁人、基本都有孩子的女人打招呼,实在有点儿可笑。 闳亥击筑敲了敲头,说,“我喝酒喝糊涂了,我真笨呢!”说着,他冲女人们嘻嘻笑起来。 女人们这才知道,他根本不是说差了,就是要这么说,是想诋毁她们,耍流 氓。 女人们神情一蹙。有个女人小声嘟囔着“奇卡依”(真没趣儿)!还有个女人骂他“误勒困”(禽兽)! 当然,他都没听到这些话,仍旧嘻嘻哈哈的。 闳亥击筑从腰间解下酒葫芦,砰地一声闷响拔开了葫芦塞子,咕咕地喝了两口酒。向女人们又招招手,嘴里嘟囔着“昂克什”(寡妇)。他心里还惦念着卜浪吉,在此之前他来过一次,一进屯里就找卜浪吉,听人说她走了,他特别失落。“昂克什”“昂克什”地叨念着。 他不大敢动有夫之妇。 别看肃慎人不在意同族男人在他不在的时候,“照顾”一下他的女人,但要是夫余人敢动他的女人,他能把那个夫余人像一只野猪似的,吊在树杈上,活剥了他的皮。 闳亥击筑跟着驼鹿拉的勒勒车,晃晃荡荡走进了屯里,到了屯口,驼鹿车停了下来,他和女人们调笑着,开着粗野的玩笑,但,没人理他,使他觉得很没趣。 女人们都围住了驼鹿车,和他的两个家奴挣斤拨两地换蘼子和盐。女人们说,能不能多换点儿盐,哪怕少要点蘼子呢,现在这个季节,正是需要盐的时候。家奴摇头否定。吵急了,家奴去问闳亥击筑,闳亥击筑反手打了家奴一个嘴巴,用夫余语骂了家奴一顿。家奴再不敢出声了。 女人们一看这样,不好再难为家奴了,也就不再吱声了。但人人心里憋一股怒气。 闳亥击筑耍流 氓,在人圈外,凑近一个较为年轻的女人身旁,拍一下那女人的腰身,说,“想多要盐?” 那女人急回身,看是他,立时一吓。脖颈扭向一旁,躲开他满是酒气的嘴脸,说,“是啊,能多给我一些盐?” 闳亥击筑向那女人抛了一个媚眼,象林子那边努努嘴,意思让那女人和他钻山林子。那女人回身从驼鹿车上的盐袋子里,抓了一把盐,冲闳亥击筑脸摔去。 盐粒子打在脸上很疼的。 闳亥击筑用手在脸上抚一下,呲牙咧嘴的。那女人没走,站在他对面,气势汹汹地看着他。 大家都以为闳亥击筑得大光其火,谁想到,他嘻嘻地笑了,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 说完,还冲那女人嘻嘻地笑。 那女人哭笑不得,骂了一句“误勒困(禽兽)!”,撅嗒撅嗒向自家走去。 012一个大活人让你们打死了 女人们不是好眼睛看了闳亥击筑一圈,心里都恨恨地骂他。他却极为无聊地哼起了小调。女人们厌弃地转过头去,仍旧换他们的米和盐。 闳亥击筑很没面子,在人圈之外,赸不嗒的,这里丢当当的,那里当当丢的,百无聊赖的样子。 这时,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女人从下边走了上来。那女人将一个桦皮盆抵在右胯骨处,右手揽过盆沿,往上端水。他认得这个女人,她是这里的汉族医生的闺女,她姓花,至于叫什么,他不知道。 张广才的娘?不是她,是谁?肃慎女人怎么长得这么妩媚? 正是她,花慧。 七、八年来,闳亥击筑只看到花慧两三回,他向别人打听过,花慧家里只有个老爹和一个儿子,她也是“昂克什”(寡妇)。不仅如此,汉族女人和肃慎女人不是一个味儿,肃慎女人粗粝、泼辣,而汉族女人,委婉、温柔、妩媚,女人味儿更足。 闳亥击筑早就垂涎于花慧了。不过,花慧他们家和打猎没一点儿关系,没猪油来和他换蘼子和盐,他就没机会和她接触。 也是色胆包天,今次看到花慧打水上来,他就上来邪心,从腰间摘下酒葫芦,拔下葫芦塞子,咕咕地喝了两口酒,盖上盖子,把酒葫芦别在腰上,就迎花慧而去。 花慧没一点儿这方面的思想准备,知道闳亥击筑他们来换野猪油了,以为他们就围在屯口呢,没想到他奔自己而来,就没去注意,待到闳亥击筑几乎走到她跟前了,都闻到他一身的酒味儿了,才抬眼看是他。花慧慌得把盆里的水都洒出一半来,她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闳亥击筑说,“你慌什么?我是来帮你端水的,看看洒你一身的水,快快,我替你擦一擦。” 说着,闳亥击筑就伸出他的咸猪手,去给花慧“擦拭”衣上的水,慌得花慧一失手,把手中的桦树皮盆,连同剩下的半盆水,一遭扔在了地上,同时,发出狼抓般的尖叫。 这是女人们遇到危险,本能的叫声。 这一声,招来屯口的女人和孩子。 挹娄和张广才他们,就在屯口分放粮、盐不远处玩弹子儿。花慧的叫喊,张广才先听到了,他扭头向下方看去,见闳亥击筑正被花慧的叫声吓缩回了手,他就大骂一声“草泥酿的!”腾腾地向下边跑去。 他跑,挹娄也跟着跑,奇拔、克罗地、久休、乌日启力牙这几个孩子也纷纷地随后跟着跑去。 孩子们先到,女人随后到,大家围住了闳亥击筑和花慧。 花慧连气带吓的,一张小脸惨白;闳亥击筑木木的,百般辩解,说,“我就,是,想帮她端,端水,我,我也没干别的呀,你看她,她 …… ” 花慧尖尖指,指向闳亥击筑,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闳亥击筑刚想再说什么,突然,头被什么重击一下,他踉跄地抢出两步,头一缩,手就向被击中的地方摸去,感觉后脑海一个大包,还一手湿,翻转过来一看,满把的血,他大骇,谁?搁什么把我的头打出血了!他回过头去,看是一帮不到他脐下的孩子,这么点儿孩子能把我打成这样? 这下真是孩子打的,是张广才弹向他一颗陶子儿,就是可以把一条蛇的头打烂的陶子儿!他的头毕竟比蛇的头硬,只是打出一个包,那个包开花了,出血了。 这时迎面又有一颗陶子儿打向他,这下他看清了,还真是个孩子!接下来,他就没意识了,晃了两晃,“枯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二下,是挹娄打的? 当然是挹娄打的。 他看到闳亥击筑欺负张广才的娘,不等于欺负她的额呢吗?张广才的陶子都打出去,他能不打出去?就打了出去。 听到张广才的娘尖叫的时候,女人和孩子都往这边跑,闳亥击筑的两个家奴就停了下来,抻着脖子往这边看。屯口居高临下,往这边看的比较清楚,他家主人挨头一击,他们都看清楚了,是张广才出的手。他们俩就往这边跑。挹娄又一下,他们串着空,也看到了挹娄,所以,两个家奴分开人群,上手就来抓挹娄和张广才。 挹娄和张广才哪能让他俩抓住,小孩子象泥鳅似的,一闪身子,两个家奴就抓脱了,家奴随后就追。 有个女声喊道,“往林子里跑!” 这女声知道,夫余人对山林有许多禁忌,在山林里尤其迈不动腿,跑不快,挹娄他们往山林里跑,就容易跑脱。 可是,挹娄他额呢又怕他俩跑进山林里,碰到莫伊合(蛇)之类的,就冲两个家奴嚷着说,“还不看了看你们的主人!” 两个家奴一听这话,立时刹住了脚步,心里想,对呀,只顾抓凶手,有什么用?主人要是死了,凶手抓住,又能怎样?就赶紧返回来,对倒在地上的闳亥击筑,大呼小叫的。可是,闳亥击筑就是不应声,大家一看,是死实成了,没救了。两个家奴就跪在地上呜呜嚎嚎地哭了起来。 又有个女人说,“你俩光顾哭是怎地?还不快快拉回家,找个萨满给他拘一拘,兴许,还能把魂给拘回来,你俩哭,能把他的魂哭回来呀?” 两个家奴一听,有道理,就把驼鹿车赶到他主人躺的地方,把闳亥击筑抬到车上,准备往家里拉。临走,一个家奴问及礼芝,打他们主人的孩子,是谁家的?及礼芝能说是自己的竹子吗?那她傻到哪去了? 及礼芝说,“不知道,是山外的初初(小男孩)吧?谁知道了,平常没看到过这两个初初,”说到这里及礼芝又去问其他女人,“是不是?你们平常看到过吗?” 众女人纷纷说,“是呢,没看到过呢,外山的呢。” 外山,就不是在老秃顶子山南坡居住的人。 山的北坡,叫阴坡,阴坡一年见不到几个月阳光,动物都不在阴坡上筑巢建窝,何况是人类了。 东、西坡有几户人家,都是别的民族的人。及礼芝说的外山,是老秃顶子上以外居住的人家。搭眼望出去,临近就有几个山包,都隔不远,那里孩子来和这里的孩子一起玩儿,太有可能了。 家奴狐疑地看了及礼芝几眼,也没说出啥,就走了。 及礼芝看出家奴怀疑自己在骗他俩。 家奴拉着闳亥击筑消失在山坳之后,这些女人就挤咕眨咕地议论起来,两个惹事孩子的母亲却悄没声地离开了众人,快到及礼芝家了,花慧回头望望,见离那群女人远了,就扯住了及礼芝说,“安邦什(大嫂),你看这是咋说说的呢……” 花慧认为是自己惹出的事,让及礼芝的孩子也跟着卷了进来,她充满了悔意。 及礼芝揽过了她,安慰说,“要搁谁,谁也不能让呛。我的竹子(儿子),将来一定是一个巴图鲁(英雄)!” 考察满族语言,经久不变的,少。“巴图鲁”算一个。 “巴图鲁”,九图鲁的,两个孩子跑哪去了? 两个母亲看到两个孩子往山林里跑去了,心里惦念着可别遇到莫伊合(蛇)啥的,那次在山林里打死莫伊合后,及礼芝和花慧都教育过两个孩子,春天这功劲儿,别往山里钻,不知孩子们听不听话。两个孩子一般都很听话,但是,后边有人追着,慌不择路,就不好说了。 及礼芝对花慧说,“咱俩先到我家屋里影一影,那些人走了,咱俩再进山里找找。”及礼芝是想避人耳目,不让别人知道她俩进山了。 花慧应,就跟及礼芝进了家门。进到里边,两人都愣了,挹娄和张广才就在屋里!及礼芝惊恐万状地说,“你们怎么敢躲在家里?!人家要来搜,可怎么是好?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把‘管事’闳亥击筑打死了!” 挹娄说,“该死,他那样的人,不死留着干啥?” “说得轻巧!那不是一条莫伊合,那是一条人命哪!”及礼芝说,“一个大活人让你们打死了,人家能善罢甘休吗?一会儿不得找回来呀?夫余人死了,得让人偿命!” “我去给他偿命去!”张广才说,“我先打的他!” “不行,”挹娄拦住了张广才,说,“你打那一下子,没打死他,是我那一下子,把他打窝佬儿的,要偿命,我去!” “我的依尔木汗(阎王)哪!”及礼芝哭腔地说,“你们可别吓我了!赶快出去躲躲,过一段,那两个阿哈(家奴)就忘了你俩长得啥样了,你们出去躲一躲!” “额呢,”挹娄问,“你让我俩上哪儿去躲?” 及礼芝说,“你俩去二秃顶你姥家,到姥家躲个十天半月的,打听着,听到这边没事了,再回来。” 挹娄头一次知道他姥家在哪里住。 挹娄家住的地方是大秃顶子,从这里往东北,一溜有二秃顶子,直到三秃顶子,四秃顶子,五秃顶子。这里的山,非常有特色,山腰郁郁葱葱的林地,到山尖了,就秃秃的一块巨石,寸草不生,几座山峰都是这个样子,因此得了这样的名。 整个一溜山脉,叫“拉哈埠朱敦”。翻成汉语,就是“老岭”的意思。“拉哈埠”是“老”的意思。“朱敦”是“岭”的意思,蕴含着“周围诸山总发源地”的意思。二秃顶子,就是翻过一座山,再到一座山,才能到。 而“一座山”,不是轻巧巧的,这里的山,老大了,一座山,没个三、五天是翻不过去的。 花慧不知是否知道这些,她搭口就对挹娄他额呢说,“安邦什(大嫂),不能让孩子往那个方向走。” 014.挹娄被阔力踩在脚下 两个孩子从他们的居住地进入森林。 挹娄把他额呢给他的两块木块,放进一块鱼皮包袱里,连同那些吃的东西,卷巴卷巴,斜挎在身上,在胸前打了一个结,背在身上,就和张广才往西南方向跑去。不过百步,茂密的森林就遮住了他俩的身影,又走了一会儿,他们脚下的路,出现了岔道:一条往西,一条往南。 往西的这条,是猎人小径,由此,直奔深山里,但在三里左右的时候,可以向南走一段路,拐向车马路,直接向南。 挹娄和他阿米领他踩山时走过这条路。挹娄图个超近,也有炫耀他随他阿米上山学猎的意图,就要走向西的这条路。但,张广才不允,说那条路太长,实际等于进入深山了,不安全,还是走向南的那条路。 向南这条路,不到半里,就插向向西的车马道,拐两个弯,就上了向南的车马道。 可是,挹娄还是坚持走西向路,张广才还有点儿说不服他,每每到这个时候张广才总能找出更好的理由,说服挹娄,因为,他本来就有充分的理由使挹娄服从自己的主张。张广才说,“临走的时候,你额呢嘱咐又嘱咐咱俩走向南岔路,你忘了?” 挹娄眨巴眨巴眼睛,鼓起腮帮子,最后,把口中憋住的气,徐徐放了出来,说,“那好吧……” 不经意中,张广才也轻嘘出一口气。 然后,两个孩子就顺着南向岔路走下去。 原始森林,树木最矮也要二、三十米高,上边的树冠,把阳光严严地遮挡住,下边只能看到斑驳的日影,所以,树下的植物基本长不起来,有稀疏的几枝灌木丛,顽强地、又有些可伶巴巴地生长着。横贯小径的枝桠,还被过往的人挡断,因此,走起来显得比较顺腿。 挹娄和张广才小跑了起来。 红鹰阔力瞄住主人的身影,串着树空,几乎是这棵树跳到那棵树,在主人的身侧,紧紧跟随。森林里只能听到阔力拍击翅膀的声音,和两个孩子在林地行走时沙沙的脚步声。 林间小径也被经年累积的树叶铺垫得厚厚的,走上去,脚感非常好,犹如踏在地毯上、还不过于腻软的感觉。 越走越亮。猎人的俗语“亮天了”——眼看就走出了森林。 挹娄神情一奋,和张广才交换了一个眼神,要举起双臂欢呼一声,张广才上来捂住了他的嘴。 挹娄不解,斜过去眼睛看张广才。 张广才慢慢松开了捂挹娄的手,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唇边左右晃了晃,又拐向西侧,勾了勾。汉族小孩的大眼睛,跟着手指尖儿,向一则亮亮地移去。 肃慎人,向来小眼睛,但眼仁很亮,而且,眼角有些上吊,标准的“丹凤眼”。挹娄这一点尤其突出。 挹娄的眼,也跟着张广才眼的方向,游去。 肃慎人的眼,熟褐色。 你去看纯种满族人,那眼的颜色,仍旧是熟褐色。亮亮的,深邃。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即便是个小孩子,你也不敢去骗他。 森林外,传来由远至近的一队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整齐划一,训练有素。挹娄和张广才知道是什么人才能有这样的脚步声。两个孩子把身子渐次低俯下去,躲在一棵比较茂密灌木丛的后边。接近林边的灌木丛,由于可以较多地接受阳光,因此就长得相对茂密。 挹娄和张广才串着树空看出去。 只见跑来一队白衣人。 白衣人是夫余人无疑。 夫余人喜白,几乎什么都是白色的。战时的战士盔甲不是白的,但,伍长以上的军官的盔甲,是亮银色的。 这一队,虽然没穿盔甲,但从跑动起来的步伐,手持的刀枪,就知道,他们是一队军士。 这是猪加的军队。 听说他到肃慎去收猪油的管事被杀,尤其这管事还是他的亲戚,他就急忙集合一队军士,赶赴现场。 他知道,肃慎人这时已没有军队,又是一个向来比较安分的屯子,还急于出动,就没有顶盔挂甲,只是拿着刀枪,列成队列而已。 在挹娄家里听到的那些马嘶人叫的,又是哪里的人? 是闳亥击筑的家人,为虎作伥的邻人,以及唯命是从的奴仆。他们和后一队人,不是一个路数。后一队人,穿着整齐,手持刀抢,队前还有人举着一面旗帜。 这旗帜很有特色:只见上白下绿,两色旗。在正中,白色部分贴近绿色沿线的位置,绣着一只野鸭子(那时也没有家鸭)。这不是我们现在可以看到的普通的野鸭,而是形状有别于一般的野鸭,只见它嘴形侧扁,前端尖出,与鸭科其它种类具有平扁的喙形不同。嘴和腿脚红色。鸭头部和上背黑色,下背、腰部和尾上覆羽白色;翅上有白色翼镜;头顶的长羽后伸成双冠状。胁羽上有黑色鱼鳞状斑纹。由于是彩色刺绣,所以,色彩纷呈,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夫余人处于奴隶社会,但它有和汉族封建社会毗邻七百年的历史,所以,文化艺术的某些部分,可以和汉族比肩。技能方面,有的都超乎汉族。比如刺绣。 夫余向汉族皇廷进贡过他们女人的刺绣,获得西汉皇帝,和皇宫内院妃嫔女眷的好生蓝眼。 我们现在知道,夫余人绣在战旗上的野鸭,俗名叫鳞胁秋沙鸭,学名叫“中华秋沙鸭”,是中国的特有物种。 夫余将野鸭奉为图腾。 野鸭,又称“凫”。《尔雅?释地》中释注的九夷中,第五夷称“凫臾”。 《字汇补》曰:“凫臾,东方国名,即夫余也。”由此可知“夫余”还可写作“凫臾”。没准“凫臾”是夫余正宗族名呢!那为什么古籍上没有记述“凫臾”,而记个“夫余”呢?可能是“凫臾”太不像族名了,把什么和禽兽联系在一起,未免有些大不敬。 可是,夫余人并不在乎管他们叫“凫臾”。 1990年7月28日《吉林日报》第四版刊载一则新华社消息:“黑龙江省齐齐哈尔文管部门最近发现一件青铜时代的小陶靴。据专家鉴定,这是目前全国考古发现的最早最小的陶靴。在左脚小陶靴外侧,雕刻着嫩江流域盛产的凫(野鸭子),内侧刻着鲤鱼。” 嫩江流域是夫余人居住、生活的地方,出土的这个夫余先世的遗物,不仅说明夫余人不在乎别人说他们是“凫臾”,连“凫鱼”他们都不在乎。他们或以此为荣? 有一则神话故事,说“中华秋沙鸭”是他们的祖先,他们传世先祖就是从“中华秋沙鸭”孵出的蛋里,破壳而出的(夫余人创族神话里,确实有类似的神话)。 或者,“中华秋沙鸭”救过他们的创世先祖(象满族的创世传说似的),因此,他们非常感激“中华秋沙鸭”,相信“中华秋沙鸭”是他们的神明,能够护佑他们一族,而将其奉为图腾,并绣在他们的旗帜上。 ——无论怎样,夫余人把“中华秋沙鸭”作为他们的图腾,绣在他们的旗帜上,而且,是那么的鲜艳悦目,活灵活现,把挹娄和张广才这两个孩子都看傻眼了,两个人四只眼,跟着一面旗帜上的一只野鸭子游移。 偏偏这个时候红鹰阔力,在树桠上“喳”地叫了一声。森林外的那面绣着“中华秋沙鸭”的两色旗停了下来。执旗者和身后跟着的军士们,都停了下来,往林子里窥探。他们知道这是什么的叫声,他们也知道鹰在林子里飞不起来,是不往林子里飞的。今次怎么飞进林子里了? 有情况。 挹娄抬头看着阔力,阔力也几次向挹娄丢眼神儿。张广才向挹娄附耳说:“快!让你的阔力下来!” 挹娄熟褐色的丹凤眼闪了两闪,向阔力拼力地招手。阔力不懂挹娄的手势,懵懵懂懂地转头四望,象挹娄向它身旁的什么人打招呼似的。挹娄压着嗓子骂道:“你个沙比,我说你呢,你下来!” 阔力更懵了。有些话,它头一次听到,挹娄还压着嗓子说,声母和韵母都变道了,它去哪里了解挹娄的意思去? 015.椵树果 张广才一看这样不行,一个急得要死,一个懵得发昏,猴年马月也对不到一起啊。就制止了挹娄,向阔力打起了哑语:他指着阔力,将手指不移开,顺着树桠和地面的空间一溜指下来,直指向挹娄的身旁,拍拍挹娄的肩膀,意思是,“你落到你主人跟前。” 阔力懂了。可是有一处它理解错了——张广才拍拍挹娄的肩膀,意思是“你落到你主人跟前”,而阔力理解为“你落到你主人的肩上”。 阔力就落到挹娄的肩上。 突然啊,没人想得到啊! 阔力是成年的红鹰,比挹娄矮不多少,体重轻不多少,一下子,就把挹娄压趴在地上!——这和平常落在他胳膊上不同,往胳膊上落,挹娄有思想准备;往肩上落,一点准备 没有,而且,林子外边有一队军士要劫杀他们,脚下就虚,阔力一下子落上来,他还不趴下去? 挹娄还不敢骂,不敢翻身打滚往起爬,只好被阔力踩在脚下,肘部支起,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拄在地上,两只眼向上翻滚着,找阔力,找张广才,想办法解脱自己。 还是得张广才来帮挹娄:他一只手攥住阔力的一只腿,从挹娄肩上往下拔。 阔力低下头,看了看张广才,本能地抬一下腿,张广才就劲使力,把它的一只爪从挹娄的肩上挪了下来,并哑语指示它,让它把它的另一只爪,也从挹娄肩上移开。 噢——,阔力懂了,才从挹娄身上完全退了下来。 他们这么一来,不能一点声响不出,林外的军士,听到了,就弓着腰,手执着刀枪,提防着,向林子里悄然走来。 这可如何是好? 往林子深处躲。 —— 一般人都得采取这一措施,几乎是本能的。可是,那样一来,就糟了,就导致林中追逐了,小孩腿跑得再快,再有陶丸,再有阔力的支持,一队武装到牙齿的大兵,追两个孩子,最终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张广才制止了挹娄向林中退的企图,用肩膀拱了他一下,向他身侧勾了勾手指,呶了一下嘴。 挹娄会意,蹲着身子向西横向挪去。红鹰阔力也小蹦着,紧跟着挹娄向西挪跳。张广才紧跟着阔力身旁向西挪移。 林子外边的那队军士听到林子里有人向西移动,也就跟着向西移动。挹娄他们走快,他们就跟着走快;挹娄他们走慢,他们就跟着走慢。 张广才扯着阔力,阔力用翅膀兜着挹娄往回走,林子外边的军士也跟着往回走,象块嚼软的高粱饴,隔空粘在一起! 张广才和挹娄一看这样不行,这样反复两个来回,外边的大兵就摸到了规律,就会放开胆子冲杀进来。大兵不敢往里冲,是怕有埋伏。一旦发现有做游戏味道,还不发一声呐喊,冲杀进来? 他们和大兵不过二、三十米,几十棵树空的距离,放下被伏击的恐惧,就会呼喊着冲到他们的跟前。到那时,不知他们俩弹出的陶丸,能不能把一身素服、手执刀枪的兵士一下子弹倒? 就算弹倒了,还会不会有别的兵士冲上来。 最为糟糕的是一下子有两个,或三个,三个以上兵士围住他俩,他俩可就没咒儿念了,他们还达不到弹子连发的程度,他们手中不是一挺机关枪,半自动,甚至连明末清初西洋使用的连珠枪都达不到,到那时,他们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 张广才的眼珠从左游到右。挹娄的眼珠从右移到左。阔力的眼珠从左移到右,又从右移到左。像两颗充分润滑圆珠儿。 张广才伸出手把着阔力的“肩头”,拍了拍,对它向东边指了指,意思让它往东边蹦跳着移动,把外边的兵士引开。 阔力没有完全理解,它试着往东边跳了两步,张广才和挹娄对它大加赞赏!挹娄理解了张广才的意思。 阔力受到两人的鼓励,也理解张广才的意思,又向东边连续咚咚咚跳了十几步,张广才和挹娄哑着、哭天抢地对阔力拼力赞赏! 阔力获得了十足的信心,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个劲儿向东蹦去。 林子外边的兵士,弓身、手握着刀枪,也跟着向东移动身形——这些兵士,真是训练有素啊,你想,横着跑,不是特种兵的特种训练,谁能在保持队形的情况下,还能这么快地移动?而且能始终如一地跟住一只鹰的蹦跳速度? 不能啊。这是一支仪仗式的虎狼之师! 这其中,阔力停顿一下,张广才站起来向它拐手脊,意思非常明确,让它继续往东蹦,把林子外边的兵士,引得远远的,引到山涧里才好呢! 阔力是一只神鹰,它看张广才不过一个小点点,但它能充分领会张广才的意图,继续把林子外边的那队兵士往东边引去。 再东不多远,还真是一处山崖,那队兵士要是一群傻波一,就一个跟着一个掉下山崖;不然,就醒悟过来了:有人或什么在误导他们,而另外他们想抓的人,趁机溜之大吉! ——挹娄和张广才牢牢抓住这个时机,两人扯着手,在林子里向西疾跑。 一口气,跑到西边的拐角处,两个孩子不是一个声地喘起来—— 一口气跑了两、三里路,就是大人也是够喘的。 两个小家伙两只手掌拄着膝盖,相对着,一口接一口地喘着。 忽然,听到空中传来翅膀的鼓动声。 “阔力!”挹娄惊叫。真是阔力!它贴着树梢儿滑翔着,头部左右摆动着,在找挹娄和张广才。 这下可要糟了! 因为,要是阔力赶来,就意味着阔力已经放弃了诱引,抛下那队兵士,来追赶挹娄和张广才。而被抛弃的那队兵士,一看诱引他们的只是一只鹰,他们怎么想?不一下子就感到,娘希匹,老子受骗了! 然后呢?然后——我的额呢呀,快跑吧,再不跑,就让那些穿孝衫子的,抓住了!想到这里,两人也不顾是否把气喘匀了,撒开腿,就往林子外边跑。 跑出林子,穿过过道,就钻进南边的森林里。进了林里,他俩的脚也未停歇,沿着向南方的路的边沿继续跑。 阔力已在空中看到他俩了,打着踅,在他俩身后尾随而来。挹娄想对阔力喊“不要跟着我俩,你这不等于告诉人家我们俩往哪里跑了吗?!”可是,这些话,他已经说不出来了,只顾跑,只顾喘了。 挹娄和张广才把耳朵转向身后,就等着传来追他们兵士的喊叫声。可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夫余兵没有追上来,没有一息追逐他们的声音。 又跑了一会儿,把胸腔都跑出火来了,他俩只好停了下来。一人搂着一棵树,大张着口喘了起来。 喘了很久很久,才算倒过气儿来。 这时,也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远处、他们刚才跳逃的那条路上,有人的喊叫声。挹娄放开搂着的那棵树,拉开了要跑的架势来,张广才腾出一只手,向他摇了摇,然后将耳朵侧向北方,用心去倾听。 挹娄有样学样,也侧耳去听。他发现,那些人的嘈杂声,离他们逐渐远去,他这才徐徐地、大人样的叹出一口气。 ——赶情人声不是来追他俩的。 挹娄搂的那棵树,很粗但不是很高,树皮是黑色,往上看,只见树叶阔大,还能看到去年留下的硕大果实。 这就是椵(jia)树。 它和桦树的皮,经常被剥下来,制作日常用品。由于椵树皮纤维粗长,韧性好,熟作之后,往往像一块布一样,可以制作夏衣,包袱皮,和绳索。以渔为生的肃慎人,还用它来结网捕鱼。 张广才顺着挹娄的眼波看去。 他也看到了树上的果实。他以为挹娄要把那果实打下来吃,但挹娄并不出手,他就以为挹娄是让给他,就很感激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陶丸,举起胳膊,向邻近的一个果实弹去。可是,那颗果实只晃动了一下,并未掉下来。反到把陶丸弹了回来,弹在张广才的额头上,张广才捂着额头,咧着嘴,到抽着冷气。 这刺激了挹娄,他掏出一颗陶丸,向果实弹去! 椵树果依然故我,晃了一下“头”,仿佛说,“不行,小子,你们的力道还不够。去年冬天的风雪大烟泡,我都岿然不动,更别说你们两个小子指尖儿的劲头了!”这下子可激怒了挹娄,只见他又掏出一枚陶子,一甩臂,就把那颗陶子弹了出去。 这一下,只听“噗”的一声,那个椵树果,再也不敢牛逼了,应声而落。 由于落下时被几个横枝阻隔了几下,它从这一枝,弹到那一枝,又弹到那那一枝,要落下时又被树干弹了一下,就直奔挹娄胸口而来。 离得太近,太出乎意料,挹娄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老老实实地挨了椵树果一家伙! 椵树果有多大?比一只足球小不多少!而且,能留下过冬到春的,几乎都是“实球”,这一击可是不轻。只听“当”的一声金属响亮,挹娄直直地倒下。 挹娄在身子着地之前,说,“我死了。” 016.三只小熊和一只母熊 张广才上前抓住挹娄说,“你别玩赖,你不能死!” 停了一会儿,挹娄睁开眼睛,想了想说,“不死就不死,有什么了不起!” 张广才和挹娄回到游戏之中。 张广才意识到这一点,他笑了,“你要死了,我就走不到琵琶顶了。”挹娄眨着眼,解乎张广才的话。 张广才继续说,“那他们就得把我抓去了。他们就得把我点天灯!” 夫余一族别看温文尔雅,但他们有严酷的刑罚,“点天灯”就是其中之一。杀人犯,可判为“点天灯”。就是将犯人绑在木柱上,由头至脚浇上野猪油,再一把火点燃,把人活活地烧死。 哪年秋天,到“大罚”之日,都要点几个天灯。 他们夫余人,谈之色变。没看到他们对外族,尤其是肃慎族,施以这种刑罚,但据说,他们是可以对外族施以这种酷刑的。 “他们敢!”挹娄大声地说。 “所以,我不要你死,”张广才说,“你要活着,陪我一起去琵琶顶!” “好!讷乌(兄弟)一定陪着你!”挹娄说。挹娄管张广才叫阿洪(大哥),他当然自称讷乌了。 “起来,走!”张广才向挹娄伸出了手。挹娄抓住了张广才的手,张广才往上一扯,就把挹娄扯了起来。 张广才拍拍挹娄被椵树果实打的胸脯,问挹娄,“没事吧?”挹娄拍一下胸脯,毫不在意地说,“没事儿,钢钢的。” ——别笑,一句东北话流传了将近两千年,这太有可能了! 两个孩子都笑了。 张广才扫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椵树的果实,对挹娄说,“扒开吃它?” 挹娄不大在意地说,“那玩意,没味儿。” 张广才说,“你不是饿了吗?” “饿了?”挹娄满是疑惑,“谁饿了?” “没饿,你往树上瞅那玩意干啥?”张广才也是疑惑。 “没啥。我就看那么一眼。”挹娄说。然后,他拉着张广才,“咱走吧。” 两人还是不敢走大路,仍旧沿着森林的边沿、捋着大路向南走去。 这个位置草木丰沛,走路有点绊腿,就走着走着,往森林里边走了——反正也能看到“亮天了”。这样,他们就深入森林有百多米的距离,而这一路的沿线,是狍、鹿等食草、以及啮齿类动物的活动区,同时,也是大型食肉动物经常伏击、捕食的地方,所以,猎人走到这个地方,都是执弓搭箭,做好万全准备,说不上什么时候,就能看到一只鹿,一只狍子,一只野猪,或者一只迎面扑来的老虎、豹子、黑瞎子,就算是一只猞猁,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猞猁,被肃慎猎人称为四爪布什库(鬼,也可翻成“幽灵”),它虽然长得不大,比一只虎小得多,但它可以在半空的树空上翻跳腾挪,犹如一阵风般的来,一道闪电般地走,多么有经验的猎人,也畏惧它三分。要招着它,一忽儿来到你身边,钢钩般的利爪,一下子就把你钩倒,上去一口,就把你的喉管咬断!它虽然比虎小许多,但它的牙齿,一点不比虎短。 除了这种厉害的角色,还有玩儿阴的,各类的蛇不用说,象蝎子,蜈蚣,毒蜘蛛,哪一个蜇人一下,咬人一口,不断了青春性命? 就是蚊子,瞎蠓也够人喝一壶的! 可是,挹娄和张广才没觉得有什么蚊虫叮咬他俩。他俩在森林里,就象在屯里一样,浑然不觉有什么异样…… 走着走着,他们不免察觉了这一点:瞎蠓、蚊虫、小咬儿(一种很小的吸血虫,会飞),不往他们身上落,只在他们周围一臂的距离绕绕哄哄地飞着。 哎!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相对看了看,呼啦一下想起他俩吃下的蛇肚子里的那颗红豆——莫伊合瑝!就一起喊道,“莫伊合瑝!” 张广才说,“是,就是莫伊合瑝!我姥爷说,吃了莫伊合瑝就‘百虫不侵,水莫湮沾’。瞎蠓、蚊虫、小咬当然不敢近前了!” 挹娄说,“对,他们这些脏东西当然不敢近前了!”说着,把自己鱼皮衣的袖子撸起,向一臂远的蚊虫送去,“吃啊吃啊,有种的你们吃!” 蚊虫们纷纷退避三舍,不敢靠前。 挹娄和张广才裸着袖管追逐着,把蚊虫追的四散而逃! 他们俩把蚊虫追散了,再不往一起聚了,不离他俩一臂距离成个人形跟着他们了。这多好,象前会儿那样,那真是“癞蛤蟆蹦脚面子——不咬人,隔硬人”! 心里没有负担了,走起来,就轻松多了。挹娄和张广才甚至唱起了他们游戏时的歌谣: “弹一弹, 二百年, 三更差, 四百八, 小红枣, 往里倒。” 松鼠在树上蹦蹦跳跳地,用它那大尾巴,弹拨着松枝、松果应和着他们的歌声;几只紫貂在林地里出溜出溜地仿佛画着五线谱。最有意思的是,有三只小熊崽,不知从那里跑了出来,捂捂扎扎地站立起来,摇头摆脑的,像是听到歌声在跳舞。 挹娄和张广才二次轮唱的时候,发现了这三个小家伙。 挹娄和张广才吃了一吓,因为他们常常听挹娄阿米说小熊的身后,或者周围,往往跟着母熊!挹娄和张广才意识到了这一点,翻着眼皮涮眼珠,回头回脑地撒眸着。 果然,串两个树空,一只巨硕的黑熊走了过来。它走得很慢,但很坚实,并且,用它那小眼睛,紧紧盯住挹娄和张广才。看护着它的崽子,提防着这两个人。 挹娄向张广才使了一个眼色,向身后的大熊瞟了一眼,两人卖起力,扯着嗓子唱起来,这么唱歌就有点儿变味儿。三只小熊听着不是那么回事了,四肢不知怎么舞动,才能“合拍”了,有些愣愣的。 这个时候,挹娄和张广才做了一个错误、甚至是愚蠢的动作——他们边唱,边快步走,走到最后,跑了起来。他们一跑,母熊就看出他们的敌意,就撒开四只硕大的熊掌,把林地踏的通通响,追了上来! 三只小熊也跟着追了上来。 两只腿哪里跑得过四只腿?开始,还有些距离,跑上一段,距离就拉近了,挹娄回头回脑地看,一不留神,腿绊到一根灌木丛的枝条上,一下子四肢朝天地倒在了地上。 母熊追了上来,它大吼一声,站立起来,两只前掌就要扑向挹娄! 这时,挹娄脖颈下边的七颗痦子闪出了红光,那红光刺得母熊一凛,母熊立即停止了进攻,口中低吟着,徐徐地放下了两个前肢,把身子也放下了,头低附着,凑向了挹娄,粗壮的嘴巴子,想要来蹭挹娄的脚丫子,挹娄急忙把脚抽回,这个动作,也吓了母熊一下,它把嘴缩回去了,抬起一只腿,用它那硕大熊掌,捂住了嘴巴子上,上下来回抚着。 “我的脚,那么臭吗?”挹娄说,并扳过自己的脚,鼻子凑过去,咝咝地闻着,“不臭,我们肃慎人的脚,从来不臭,你仔细闻闻?” 挹娄又把脚伸向母熊。 母熊要把鼻子伸过来,挹娄又吓得把脚缩了回去。 三只小熊围了上来,他们都不是安分的主儿,来到挹娄身边,不仅仅是闻闻脚丫子,哪里都去闻,腋窝,脖子,膝盖,哪里有痒痒肉,它们闻向哪里,把挹娄闻的,实在忍不住了,躲闪着,嘻嘻地笑起来。 挹娄被灌木枝条绊倒之后,张广才就刹住了脚步,他看母熊站起来要扑向挹娄,也把他吓倒了,他看到不大的熊眼里有道红光一闪,脑子里闪出:挹娄完了。他想的是,母熊眼中闪出红光,接下来,肯定扑向挹娄,把挹娄抓碎了,或者,一屁股坐在挹娄身上。 猎人们传说,熊对付人有三招,一抓,二坐,三舔。这三招,哪一招都要命!那一舔,当然是用舌头,可是,熊舌面,长着倒刺,一舔一层皮,舔到脸上,把鼻子都带下来!厉害,没有一点点温情。 张广才都打算为挹娄致悼词了,那母熊却安静下来,徐徐放下身子走向挹娄。 张广才这时才想起去摸口袋里的陶丸——他和挹娄撒腿就跑的时候,谁也没想起他们口袋里的陶丸,没有想到用陶丸去袭击母熊。 可是,母熊没有一点攻击挹娄的意思了,反而,低眉顺眼的,巴结挹娄的状态。尤其三只小熊,憨态可掬,把挹娄弄得忍俊不禁,嘻嘻笑起来,张广才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了,把抵在手指盖上的陶丸,攥在了手心里,怕母熊看到似的。 挹娄滚在地上,和三只小熊玩闹起来。 这也吸引了张广才,他看了看母熊,见母熊一派赞许的目光,就也来到挹娄和三只小熊滚到一起的地方,伸出手来胳肢其中一只小熊,那只小熊一看有人撩它,就翻转身,和张广才缠闹起来。 这样,两个小孩和三只小熊就玩在一起了。母熊在旁边看着,一派善意的眼光。 017“囚力!” 拐进这片林子,挹娄和张广才就始终沿着林子边跑,红鹰阔力就在林子边的那条车马道上空飞。 挹娄和张广才越来越往林子里边跑,阔力还能感到他俩的存在,就大胆地一直向南飞下去。 有一群云雀掠空而过,阔力就奔那群云雀而去。 云雀本来飞得就快,一见有天敌来追它们,更是拼命地飞,这就刺激了阔力,它也展开翅膀一路追上去,雀群打个旋儿,扑啦啦隐在林子里,阔力就等于扑了一个空。 阔力跟了挹娄六年,也沾染了挹娄不服输的性格,就在云雀隐入的林子上空盘旋,伺机等哪个云雀飞起来,它好俯冲而下,抓来一只打打牙祭。 别看阔力没遇到几次整群的云雀,但,这群云雀却常常遭遇到鹰的追逐,就万分警惕着空中的红鹰,入了林子后,就一个个悄无声息地隐在树枝里边,不叫不跳。 阔力踅了一会儿,见毫无声息,这时又隐隐地听到挹娄和张广才变了动静地唱起来,就觉得要有点事儿,就往回飞。 树冠把林地地面的景物,遮得严严的,阔力只能凭着声响,判断它主人的位置,而这个时候,正是挹娄和母熊情绪转圜时节,双方一度毫无声息。阔力有一个误判,往东飞去。到挹娄和三个小熊玩起来,阔力才准确判断出挹娄位置,它找了一个树冠的空隙,飞进林子里,才看到挹娄、张广才和三只小熊其乐融融玩闹场面。 母熊看到一只鹰落了下来,就警觉起来。 它感到那鹰要袭击它的孩子,连忙启动母亲的本能,护卫起它的孩子。 它三步两步走到挹娄、张广才和它的三和孩子跟前,仰起头,冲树杈落着的阔力发出低沉的恐吓叫声。 挹娄仰头向树杈看去,看到了阔力,知道了母熊为什么叫,就赶忙站了起来,对母熊说:“没事的,它不会伤害你孩子的。” 为了表白阔力很温顺,挹娄伸出一只胳膊,对阔力说,“来,阔力,到我这里来。”阔力真听话,挹娄话音一落,它就从树杈上,落在了挹娄的胳膊上。 挹娄用力挺住。有思想准备,拼力去挺,还是能挺住阔力的。 母熊一看这样,才把双肩放下了,嘴巴子还向阔力这边拱了拱。阔力也向它一抖膀子,“嘎”地叫了一声——它们就算进行了沟通,化解了敌意。 三个小熊也解脱了,招呼着挹娄和张广才就往树林深处走去。 挹娄把臂弯向上一抬,放出了阔力,紧走两步去追三个小熊,边追边说“匣子,慢一点!” “匣子”,古满语就是熊的意思。这个词叫白了,就叫成“瞎子”,所以,管黑熊叫“黑瞎子”。 有的人不明就里,解释说,熊的视力不好,或者有毛挡住了视线,所以叫它们“熊瞎子”。扯即把单,谁的眼,也不如熊的眼好使;“有毛挡眼” 一说,更是子虚乌有,整个熊的头,都是贴肤的短毛,何来挡眼一说? 挹娄时期没有这一勘误,挹娄就叫熊“匣子”。他这么一叫,三只小熊还回头回脑的,象知道它们叫“匣子”似的,可是——张广才说,“你要取名,就分别把它们取出来,要不然,叫一声‘匣子’,来了仨,可咋整?” 挹娄停下脚步,说,“你说的有理。可是——有了,哥仨,就按老大老二老三那么叫,你看好不好。” 张广才说,“好到是好,可是它们仨都象从灶坑里钻出来,一码色的黑色,你起完名了,知道哪个是老几小几啊?” “是啊,可是,那也没办法,就这么叫吧,狼草猪,希里糊涂!”挹娄象大人那么说话。随后,他就点搭着三只小熊说,“你,叫额木(“一”也称“老大”)匣子;你,叫竹鲁(“二”也称“老二”)匣子;你,叫亿揽(“三”也称“老三”)匣子。” 三只小熊怔呵呵地看着他,好象它们在很费劲地理解他的话。 给三只小熊胡乱取名的事,为以后他们“亲哥仨”娶妻,埋下了伏笔。 热闹的事,在后边呢! 不管怎么样,三只小熊有了名字。张广才指着母熊说,“它呢?它怎么叫?给它也取个名字吧。” “它吗,它是它们仨的额呢,”挹娄想着说,“就叫它‘额呢匣子’吧。” “哎,”张广才对母熊说,“你听没听明白,以后你就叫‘额呢匣子’。” 母熊转过脸来,在嗓子眼儿里“哽”了一声。 都有了名字,有叫有应,唱和自如,就象一家人一样,就往前边走。走着,张广才忽然想起什么,他捅一下挹娄,压着点声音说:“咱们跟它们走,这是走哪去了?” 挹娄一怔,停下了脚步,转着头,四下里望望,说:“方向没错,赶栏(就是)往里走了些。” 张广才说,“是吗?” 挹娄说,“是,我和我阿米出来踩山(熟悉山林环境),最能辨向了,我阿米都夸我,以后能成为好猎人,猎人首先能辨向。” 张广才四下里看了看,说,“我可看不出哪边‘亮天了’,我不管,反正我跟着你走,走瞎道儿了,我不管。” “放心吧,”挹娄大了呼哧地说,“跟着我,走不瞎道儿。” ——也许张广才从小就听挹娄这么说,才跟定他,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挹娄从不怀疑自己的这一能力。说完,他又去追三个小熊了。 三个小熊突然停了下来,仰起鼻子,嘶喽嘶喽地嗅起来。 “哎,它们这是闻到啥了。”挹娄判断说。 母熊也抬起头向前方抽起鼻翼来。 “这不是危险,”张广才分析说,“要有危险,额呢匣子早就恶起来了。” “那是什么?”挹娄说,“吃的?” “是吃的呗,啥吃的呢?”这么一说,张广才顿时感到肚子一下子空了,饿的感觉沉重起来。差不多会吃饭,张广才就和他们肃慎人居住在一个屯子,当然早已习惯肃慎的饭点儿:肃慎人日上三竿才吃早饭,晚饭要等到日落西山,才能吃,一天就两顿饭。可是,现在还是天光晃晃的,怎么就饿了? 一只小熊立起身,浑圆的脑袋向前边够够的,用力地抽着鼻息。另外两个,也蹲着腿想站起来。已站起来的那只小熊,突然放下了两只前爪,奋力地向前跑去,臀部被两只稍长的后腿拱的一纵一纵的;另外两只回头看看母熊,见母熊没什么反应,也跟着前边的跑了起来。 看小熊跑,挹娄和张广才随后追去。阔力也展开翅膀,串着树空一路追下去。唯有母熊仍旧迈着绅士的步子,慢条斯理地走着。恐怕唯有它,心中有数。 三只小熊跑到一棵苍老的槐树下边,先到的那只小熊,奋力地往树上爬。 这棵老槐树稍稍地倾斜一些,有个小斜坡,加之熊天生就会爬树,尖利的爪子,抓在树上就象钩在哪里似的,稳稳的,踏踏实实的。 挹娄看看张广才,说,“树上有什么呢?” 张广才更不知道了。 上了树的小熊,很快就爬到一个树杈上,突然,它“嗷”地叫了一声。 挹娄和张广才放眼望去,见小熊用一只前爪在脸前护喽着,象眼前有什么在攻击它。 “囚力(野蜂子)!”挹娄大叫。 “什么?”张广才头一次听到“囚力”这个词。 有经验的猎人,从来不去招惹野蜂子,也听不到他们谈论野蜂子,张广才当然就不知道“囚力”是什么了;但他不同于挹娄,挹娄毕竟长在他阿米身边,他阿米把谁谁招惹了“囚力”,吃了大亏的事情,当个笑话讲给他和他额呢听,挹娄当然知道“囚力”的厉害。 可是,挹娄怎么把“囚力”翻给张广才听呢?他也不知道“囚力”相对应的是什么。他只好在嘴里“嗡嗡”地叫两声,然后,象母熊扑人一样,向张广才扑去,并且,还瞪着眼,呲着牙。张广才一凛,以为挹娄说的是虎。可是,虎怎么会在树上?小熊闻到老虎的气味,怎么要吃老虎? 这时,树上的小熊又“嗷嗷”地叫两声,它这是被野蜂子又蛰了两下,很疼,才这样叫。 挹娄知道这是“囚力”又蛰了小熊。 据阿米说,被“囚力”蜇一下,很疼,还痒,痒还不敢挠,挠,更疼,嘿,那滋味儿!挹娄没被野蜂子蜇过,但是,他一下就想起他阿米和他学时的那痛苦的摸样。 挹娄去看母熊和树下的两只小熊,两只小熊听到树上小熊的叫声,感同身受,也焦躁不安地在树下转着磨磨,而母熊,无动于衷,仰起头向上看了看,在嗓子眼儿里哼叫两声,就用爪子去抚弄它耳朵。 树上的小熊又叫了两声,它再也挺不住了,就倒着身子,往下退,可是,野蜂子们岂能饶它?一哄而上,开始围攻那只小熊,把个小熊蜇的,狼抓似的那么叫,疼起来,爪子也把不住树了,脚下一滑,从那么高的树上跌落下来,摔在地上,只听“噗”的一声,像谁把一个装满衣物的包袱,从树上扔了下来。 小熊“嗷”地大叫一声,一个翻身从草地上滚了起来。 母熊走了过去,小熊站起身来,一下子扑在了母熊的嘴巴子上,母熊拱了拱它,把它拱倒了,用舌头在小熊的脸上、头上舔了起来。 挹娄和张广才看去,只见小熊的脸一下子涨了老大,头也大了起来,母熊给它一舔,它还又疼又痒地“哽哽”地叫了起来。 挹娄和张广才跑过去,躲着母熊的舌头,扒着小熊脸上、头上的毛发看去,见格格栏栏大包,有点包峰上还留有野蜂子尖刺扎在上边。那尖刺的尾部还有个白色的囊肿,一抖一抖的,象是还在往里扎似的,挹娄伸手去拔,说,“家伙的,真恶啊!” 修改章节 013 花慧回忆录 及礼芝问,“咋地呢?你说太远?” “不是,”花慧说,“多远,我不知道。但我想,咱要防着他们去追。” “追,咋地?”及礼芝还是没完全明白花慧的意思。 “他们要追,首先要想才子他们俩往哪个方向跑吧?”花慧分析说。 “那是。”及礼芝应道,她在心下猜度花慧的意思。 “要搁你,你寻思他们往哪个方向跑?”花慧诘问起及礼芝来。 及礼芝无言以对,她隐约地感到花慧想说什么了。 花慧继续她的推理,“你肯定想他们往东北方向跑,因为,东北是你们肃慎的地界,那里有你们的亲戚、朋友,让两个孩子出逃,你肯定让他俩投奔亲朋,这是一定的,一般人都会这么做的。” 看及礼芝不说话,花慧继续说,“他们要追,就得往东北追。而他们很可能是骑着堪达罕,或者是马,追下去,才子和娄儿他们俩,怎么能跑过他们呢?要往东北跑,他们俩一准被抓住。” 花慧的分析,头头是道,结论,斩钉截铁,不容否认。及礼芝用心地看看花慧,心里想,平常看上去柔弱无骨,象个丫环似的花慧,竟有这样的韬略,象个男人似的。 挹娄说,“没事儿,我和阿洪,要听到身后有人追来,我俩就藏起来,藏到大树后边,他们骑着堪达罕也好,骑着马也好,一溜就跑过去了。等他们跑过去,我俩再出来。” “搁着你的,”及礼芝申斥挹娄,不让他说,“听你富金格格(大婶)怎么说。” 然后,又转向花慧,“照你意思,他们往哪个方向逃?” “往南,往夫余的内地逃,”花慧又强调一句,“他们万万不会想到才子和娄儿敢往他们的内地逃。” “可是,可是,”及礼芝迟疑了,“这一出去,就不是三天五日的,他们去哪儿呀?” “从咱这里往南,也是走山地,紧巴紧赶,正好走两天,走到一座大山,当地人称‘琵琶顶子’。在山的西麓,有个山庄,叫杨家庄,庄主叫杨洪基。当年我和老爷、公子借住他们庄上,老爷为杨庄主治好患了三年的五更泻,他很是感激。只是,说起来,已是八年过去,不知杨庄主有没有意外,要没意外,”花慧转向挹娄和张广才,说,“你们去和他提起当年往事,他会收留你们的,住个十天半月的,想是没问题。” 花慧当时说的时候,听的三个人,心中都划个魂儿:“老爷”和“公子”是谁?但由于事态紧急,没人向她刨根问底,也就随着她说下去。 及礼芝听花慧说完之后,对挹娄说,“我看你富金格格说的有道理,你就和你才子阿洪(大哥,非胞兄。多指结义的大哥)投奔琵琶顶子杨庄主,在那里躲个十天半月的,向人打听着,这边没事了,再回来。” 挹娄和张广才重重地点点头。 及礼芝说,“说走就走,耽误不得。想是闳亥击筑的家人来抓你们,可就糟了!”及礼芝说完,急三火四地把家里剩的食物,和一些途中必用的东西,拿一块椵(jia)树皮包好,用一个皮绳,缠巴两下,塞给了挹娄,直劲儿往出推他俩。 花慧说,“我家里还有些吃食,我去给他们拿来。” 及礼芝连忙摇手,说,“不了不了,来不及了!” 花慧说,“那他们要是不够吃,可咋整?” “不够吃,让他们、他们自己想办法!”及礼芝说,但她还是回身,把两个木块塞给了挹娄。便一手把着挹娄,一手把着张广才,推向梯子,急急地说:“快走快走,走大路,快快走!” 这时,门口有个影子一晃。 是阔力。 它意识到它主人摊事儿了,要外逃?挹娄喊一声,“阔力!”又扭头对他额呢说,“额呢,替我喂着阔力!” “让阔力跟你们走吧!”额呢大叫说,“有个莫伊合(蛇)啥的,它好替你们挡住。” “可是……”挹娄有什么话要说,他额呢不让他说,推着他的腰,就往门口走。 挹娄和张广才走出门去,猫着腰,就往林子里钻去,晃两晃,就隐没了,只是还能看到阔力的影子,它又是故技重演,超低空,在树枝以下部位,串着树干飞行。 及礼芝和花慧身子探出门口,看着两个孩子跑进森林,隐没在森林里。 及礼芝双手合十,嘴里叨念着,“阿布凯恩嘟哩(老天爷)!保佑着两个孩子。” 阿布凯恩嘟哩,是肃慎最高的神,到最关键的时候,都祈念着“阿布凯恩嘟哩”的圣名,他们相信,他们的颂念,阿布凯恩嘟哩是会听到的,护佑着他们所愿。 花慧也双手合十,她默念着“老天爷保佑两个孩子!” 老天爷是汉族最高的神。 唐朝以后,女人祈祷,才说,“菩萨保佑!” 阔力都隐没了,说明两个孩子走远了。森林中有一条小路,通往南下的路。他们逃跑,只能走这条小路,不能明晃晃地走大路,那非常容易被人看到,和抓他们的人迎面而遇,也说不一定。绕过这一段,又必须走大路,走车马道,这样,才免除遭遇野兽。 两个女人一阶一阶退下来,及礼芝让花慧坐在炕上。 两个女人沉默一会儿,及礼芝反到安慰起花慧来,“哈特尔,你放心吧,我们肃慎族的初初(男孩),天然行走山林,他阿米还和他踩过山,有挹娄,你不用担心才子,会没事的。” “安邦什(大嫂) ……”花慧小心翼翼地说,“你,为什么管我叫‘哈特尔’?” 花慧显然知道“哈特尔”的意思。没结婚的女人,才叫“哈特尔”。 及礼芝“嘁”了一声,说,“你来没多久,我们这里的富金格格(大婶)就看出你没生育过。” 花慧的脸,“呼”的一下子红了。她急忙分辨说,“可是……有才子呢?” “才子是你生的?看你走那几步路,就能看出你根本没生育过。” 阿布凯恩嘟哩!肃慎女人真厉害! “你刚才一口一个‘老爷’、‘公子’的,”及礼芝凑近花慧说,“花大夫和才子到底是你什么人?” 花慧想了想,说,“安邦什,我看你这人挺好的,八年了,你家自始至终地照顾着我们。现如今,才子和娄儿又这么绑在一起了,我就对你说实话吧:我,不姓花,我姓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五岁那年,逃荒到河南。我父、母和家人都死在战火和饥饿之中。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老爷救了我。老爷也不姓‘花’,他姓‘华’。叫华立越。中原有个很出名的大夫,名叫华佗,你知道吗?” 及礼芝摇了摇头。 “你们肃慎族的人,不知道华佗,华老先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华老大夫在我们中原,可是鼎鼎大名的,几乎是妇孺咸知。我家老爷就是华佗华老先生的长公子。”花慧又说,“那你也不知道曹操了?” “知道。”及礼芝说。 花慧大惊,她知道曹操?!及礼芝看到花慧用瞪大的眼睛看着自己,说,“不就是奸雄曹丞相吗?” ——她还知道曹操是奸雄?知道曹操窃国的官职——丞相! 这一惊,惊得花慧说不出话来了。 及礼芝说,“我家娄儿总跟我讲奸雄曹丞相,说他杀人不眨眼睛。” 听到这里,花慧恢复了语言功能,她问及礼芝,“谁,谁说的?” “你家老爷。他经常给娄儿和才子讲曹操。”及礼芝说。 花慧哭笑不得,正反解释不清。她知道,这是老爷极尽贬低曹操,用小孩子能听懂而且非常恐惧的语言,来形容曹操惨无人道。 花慧恨恨地说,“他有癫症!”花慧说曹操有神经病,是变态。可是,及礼芝哪里懂这类医家术语? 花慧只好继续说下去,“曹操杀人如麻,杀人不眨眼。他有头风病,我家老太爷华佗给他看病,知道他那病要想治好,就得把头骨撬开,把进去的风,放出来。曹操一听说要撬他的头,以为我家老太爷要害他,就下令把我家老太爷杀了。 “奸雄曹操连年征战,将士外伤较多,有的就得把胳膊、腿的锯下去,有的被箭射中,得把肉割开,才能把箭头取出来,那得多疼啊?世上有几个关羽、关将军,可以刮骨疗毒?更别说曹操手下那帮芥囊草袋了。 “我家老太爷有一秘方,叫麻沸散。几味草药煎汤,人服用下去,就人事不醒了,给他治病,割肉锯骨,他也全然不知,没有丝毫的疼痛。 “我家老太爷给曹操的军士治过刀枪箭伤,曹操知道我家老太爷有这一方子,就逼我家老爷交出这个秘方。 “我家老爷岂能助纣为虐,把秘方交给杀父的仇人?就带领全家逃了出来,曹操紧追我们不放,老太太和太太,以及老爷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闺女姑爷都被他们杀了,只有我,抱着老爷的外孙才子,和老爷一起,辗转来到这里。” 正说着,就听外边人嚷马叫的,象来了许多人,两个女人相对一看,知道是谁来了,就拾阶而上,走出了门口。 018.掏蜂蜜 挹娄扳过小熊的头,看着可怜巴巴小熊,说,“这是怎么个东西,把我的小可怜咬成这样!” 挹娄也没看见过野蜂子,不知是什么样子。恰巧这个时候,有一只野蜂子泼撒撒向小熊袭来,正像阿米学的一样,“嗡嗡”地叫着。 挹娄挥手就去打,那只野蜂子慌慌张张地躲开了他。 ——这鼓舞了挹娄,他站起来,追着那只野蜂子打。这时来了好几只野蜂子来帮着被挹娄追打的那只野蜂子,可是,它们离挹娄有一段距离,就不再往前飞了,而是原地打着磨磨,就那么空空地嗡嗡着。 张广才看出了门道,他对挹娄说,“讷乌,他们跟瞎蠓、蚊虫、小咬儿一样,不敢近你前!” “是吗?”挹娄说,他把胳膊伸向那几只打磨磨野蜂子,果然,那几只蜂子赶忙就飞远了。 挹娄兴奋地说,“莫伊合瑝啊!” “对,”张广才接上话说,“是莫伊合瑝!百虫不侵呢!这蜂子也是虫呢!” “那咱们上树看看,”挹娄对张广才说,“小匣子上树去掏什么,让囚力弄得满头满脸是大包?” 张广才说,“那还用说,肯定是去掏蜂蜜去了,野蜂子不让它掏,才蜇的它。” 说到这里,张广才也就知道挹娄说的“囚力”,是野蜂子。关于野蜂子和蜂蜜,张广才有作为医生的姥爷,当然知道了。野蜂子和蜂蜜早就作为中医中药来使用了。 “它去掏那玩意干啥?”挹娄还是不解。 “蜂蜜甜啊,可甜了!”张广才说。 他没吃过蜂蜜,但他听他姥爷说过。除了甜,还不能怎么的,他就记不清了。甜,这种人见人爱的味道,是谁都会记住的。 挹娄也有甜的记忆。到秋天,山上的野果熟透了,都是甜的。 “那咱们去掏点儿,也尝尝什么是蜜,怎么个可甜了。”挹娄说。 张广才一凛。 挹娄说,“不怕,囚力也属于‘虫’呢,它们近我们不得,蛰不着我们。” 张广才学挹娄他阿米样的,右手拳砸在左手掌里说,“对呀!走,上树!” 上树,对于挹娄、张广才这样居住在林边的孩子来说,真是小菜一碟。六、七岁时,秋天就爬树去打松塔了。松树还直溜溜,那也一样噌噌几下子就爬上去了,更别说这棵有个陡弯的老槐树了。上到它上边就是个玩儿。 两个孩子说上树,就往树上攀。 挹娄打头,张广才随后,就往树上爬。 三下五下,就爬到小熊爬的那个树杈上。 看有人上来,比熊上来都可恶,野蜂子立刻一拥而上,想击退来人,可是,正像挹娄和张广才预料的那样,野蜂飞到一定距离,就再也飞不动了,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干嗡嗡。 挹娄和张广才相对看了看,笑了,挹娄一只手把着树干,一只手向野蜂子们送去,“有尿的,你们蜇,你们蜇!” 野蜂子远远地避去。 挹娄说,“还是的,哼!” 张广才对挹娄说,“别扯他们了,快掏蜂蜜吧!” 挹娄向野蜂子们凶一下,转过身来,把鱼皮衣袖撸起来,把胳膊伸进树洞里,抓住了什么,说,“怎么黏黏的?” “就是黏的,”张广才说,“你掏出来吧。” 挹娄把胳膊往出抽,手里拿出一块蜜板,两个孩子不知这是不是蜂蜜,能不能吃。挹娄伸过去鼻子抽着气,嘶喽嘶喽闻着,对张广才说,“闻着可是挺好,敢吃吗?” 山里的东西,不能随便吃,有的看着挺好——比方毒蘑菇,长得煞是好看,但吃下去就是个死。 “里边还有没有了?”张广才问。 “还有,”挹娄说,“这玩意软不拉几的,我一拿,就突撸手了,就拿出这一块。” 张广才冲下边努了努嘴,说,“扔下去,看小匣子们吃不吃,他们要吃,就没事。” ——这真是个办法,动物辨识有毒物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 挹娄想了想,还是把那块蜜板扔了下去。蜜板一到下边,三只小熊就抢了起来,抢得呜嗷乱叫唤。 “能吃呀!”挹娄说。然后,把拿蜜板的手指放进嘴里吮一下,把个小眼睛瞪得大大,“真甜哪!” 张广才抓过挹娄的手,也吮了他的手指一下,“嗨哈”一声。 挹娄把手抽回去,就往树洞里伸,这一次,他连挽袖子的功夫都来不及了。挹娄又掏出一块蜜板,上口吭哧一下子就咬了一口,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 张广才搬过挹娄的手,也上去咬了蜜板一口。两个孩子摇晃着头,甜滋滋地吃了起来。 他们俩在树上一吃,下边的熊,包括母熊,都把持不住了。小熊站立起来“嗷嗷”地叫着,母熊也仰起头,巴巴地看着他们俩,极其渴望的样子。 张广才咽进去口中那口蜂蜜,对挹娄说,“里边是不还有?” 挹娄点点头,说,“有。” “那把你手里的这块,也扔下去。”张广才说。 挹娄应了一声,随手就把那块蜜板扔了下去。下边又唔嚎地抢了起来。 “再掏再掏!”张广才催促挹娄,挹娄就又去掏。 掏出一块,他就递给张广才。张广才没等接,早就让一只黑爪接了过去,张广才扭头一看,是那只被野蜂子蜇一头一脸包的小熊爬了上来,把挹娄又掏出的蜜板接了过去,塞在嘴里,大吃大嚼起来。刚才在下边,它没抢上槽,如今有些急不可耐了,索性爬上了树,上**上了! 它可不是挹娄和张广才,野蜂子一看它又上来了,就吊远距离——在莫伊合瑝驱离的范围之外,逮着小熊的哪一处,就狂蜇起来,把个小熊又蜇的嗷嗷叫。 张广才忙上去从后边搂住小熊,这样一来,野蜂子就四散而去。小熊手拿着抢来的那块蜜板,一边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填,一边唔吐吐地叫着。 疼啊! 张广才搂定它,在树杈上摇晃着,哄着它,“呜哇嘡,呜哇嘡,娶个媳妇尿裤裆,呜哇嘡……” ——这又是游戏。这是肃慎族的小女孩玩的“住家家”里的一段儿歌。 树上的小熊哄好了,只是吧唧吧唧吃,听不见它痛苦地哼哼唧唧地叫了;可是,树下的小熊不让呛了,站在树下,往上边一蹿一蹿的,有一个,也往树上爬了。就是母熊,也不让份儿,仰起头来嗷叫起来。 挹娄问张广才,“阿洪,咋整?” 张广才说,“还有多少?” 挹娄说,“我探不到底儿。” “你钻进去,”张广才说,“两只手一兜就兜上来了。” “我,”挹娄有些心虚,“我怕大头朝下,栽下去。” “没事儿,”张广才放下小熊,扭过身去,搂住挹娄的双腿,说,“我把着你,你掉不进去。” 张广才说着,扭过身去,一把搂过挹娄的双腿。 挹娄扭过头来,看看张广才,就一头钻进树洞里。他先用两只手撑住洞口,往下试试,看张广才有没有把住他的力量。 张广才说,“你就一百个放心吧,我掉进去,你都不带掉进去的。” ——这是未来张广才对挹娄说的一个固定语式。 挹娄听张广才这么说,他才挪开撑住洞口的手,整个上半身,探入洞口里。一会儿,树洞里传来了挹娄呜涂涂的声音,“往出捞我!” 张广才听到,就使出最大力气往出拔挹娄。挹娄被拔出洞口,只见他一身一脸的蜂蜜,怀里还抱着一大块蜜板。 ☆☆☆☆☆☆☆☆☆☆☆☆☆☆☆☆☆☆☆☆☆☆☆☆☆☆☆☆☆☆☆☆☆☆☆☆☆ 挹娄和张广才一人手里拿着一块蜜板,边吃边走。三只小熊前后左右地给挹娄舔身上、头上的蜜,他闪着躲着,但不忘了去咬手里的蜜板。还用手掰下一块蜜板向后边扔去,小熊就放开他,去抢那块蜜板。 母熊也抢到一块,甜滋滋地嚼着。有小熊上母熊嘴里去扒,它一甩嘴巴子,把小熊甩得象个球似的,在林地里滚了起来。 ——对于熊来说,有蜂蜜吃,什么孩子、妈的,统统不管。 忽然,挹娄咳咳两下。张广才问,“讷乌,咋地啦?” 挹娄说,“齁着了。这玩意太甜了。” ☆☆☆☆☆☆☆☆☆☆☆☆☆☆☆☆☆☆☆☆☆☆☆☆☆☆☆☆☆☆☆☆☆☆☆☆☆ 前边逐渐“亮天了”。 走出这片林子,前边赫然一个大水潭。 一看到水,挹娄扔下手里的蜜板,举起两只手,向水边疯跑过去。 挹娄和张广才家住半山腰,近旁,只有一个山泉,日夜细流泊泊地流淌着,就算是“水”了,他们离象点样子的河流还挺远,一般他们不去那里玩耍。他们那里的小孩一般不喜水,不会游泳。可是,挹娄两手和一头一脸都是黏糊糊的蜂蜜,一看到水,跑过去是可以理解的,哪里想到,他边跑边把肩上斜挎的包袱,摘下来,甩到一边,把鱼皮上衣脱下来,甩到地上,就向水里跑去。 至此,他身后的张广才也没有想得太多,以为他就跑向潭边,去洗手洗脸,顶多撩点水,洗洗胸脯而已,哪里想到挹娄直接跑进水中,噼噼啪啪的,跑到谭中好远。 张广才吃了一吓,“哎哎”地在后边叫着。 019.深潭“探气” 挹娄也没想到自己会直接跑到水里,实在是太需要水了,需要水来洗涤他的头、脸,双手,乃至整个身子。 接触到水,发现这水是温的,和他家附近的泉水冰冷彻骨截然不同,就更加有向里边冲的劲头了。 两腿蹚在水里没几步,他就一个趔趄倒在水里。 不熟悉水性的人,对水的环境,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挹娄倒在水里,就本能地憋住气,四肢开始扑腾起来。可是,没两下,他的头就露出了水面,能顺畅地呼吸一口气,心里一下子就畅快了。 不会水的人,一入水,总想着脚着地,脚一着地,就不担心下沉了,有了陆地上的感觉,就有了安全感。可是,挹娄感到,他脚没着地,在水里悬着,但他没有下沉的感觉,小脑瓜儿还露在外边。 挹娄前后左右地看去,见张广才站在岸边,三只小熊也一个接着一个地来到了,有一只小熊已经下水了。挹娄就招呼着张广才说,“来,阿洪,这里可好了,温的呼的,可自在了!” 张广才还是有点儿不大敢。 “没事儿,”挹娄向张广才摇着手说,“你看我,不沉底儿,呛不着!” 张广才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挹娄说,“你当然不能沉底儿!” “噢?噢!”挹娄醒悟过来了,“莫伊合瑝!” 张广才说,“对呗,莫伊合瑝!莫伊合瑝不仅‘百虫不侵’,还‘水莫湮沾’,哪能淹着你!” “对,”挹娄兴情万丈,“那你还不下来,你不也吃了莫伊合瑝,不也淹不着你吗?!” 张广才迟怔一下,但还是把身上衣服脱下来,甩在了地上。 这时,一件湿踏踏的裤子,甩到张广才跟前。张广才看去,见是挹娄,是挹娄在水里把他的裤子也脱了下来。 挹娄向张广才挥手,“脱,阿洪,都脱下去,光不出溜儿的,在水里可好了!” “小心水里的鱼,咬你的小鸡鸡。”张广才说。 水里真有鱼,个头还不小,在挹娄身边游来游去,但它们并不袭击挹娄。 挹娄说,“没事儿,它们又不是曹丞相,不吃初初的鸡鸡。” 张广才也把裤子脱下去,噼啦噗啦地跑到水中。 已有一只小熊下水了,另外两只看那只下水了,挹娄在水中,张广才也往水里跑,它们俩也跟着下到水里。看来它们不是头一次下水,它们很熟悉水,下到水里,就游了起来。不一会儿,发现了水里的鱼,就一头扎进水里,捉起鱼来。 一上手捉鱼,就不安分了,也在水里噼啦噗啦的,上下翻腾着闹了起来——哪条鱼老老实实等着你抓?你抓,它不跑?鱼跑,熊就跑,能老实了? 在水中,熊毕竟没有鱼灵份,三只小熊围追堵截,使出看家的本领,把潭水都闹翻了锅,也没抓到一片鱼鳞,一个个双手空空的。 折腾一阵,三个小家伙有点累了,把头探出了水面,挺着个小鼻子,呋吃呋吃地喘着粗气。 挹娄对它们说,“你们真笨,不怪说你们是笨熊!你们看我的,我抓一条鱼给你们看。” 挹娄说完,就回转身去他身边捉贴近的鱼。可是,不抓它,它慢悠悠地在你身边游,一伸手抓,鱼就一呲愣,抖一个水花,尥得远远的。你根本没法抓它。 有一次,挹娄的手甚至都碰到一条鱼的脊鳍,但是,一合手,那鱼就轻易溜走了。 挹娄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四肢划水去追那条鱼,那鱼一摆尾鳍,在水中踅了一个弯,刺溜,就游走了!挹娄不服气,拼了力气去追,那鱼好象逗他,越来越往深水里钻,挹娄一门心思地去抓鱼,也没有考虑到水深不深的,就一个劲儿追下去,直至眼前越来越黑了,他才意识到潭水已经很深了,才仰起头往上边游。 头探出水面,他并没感到很憋得慌,也就是说,他下潜那么深,没有呼吸问题!或者,他身体的某个部位,实行水下呼吸功能? 张广才正紧张兮兮找他,两人有一段距离,挹娄劈开手臂,游向张广才,把他在水下的“神得”告诉张广才,他说,“阿洪,咱们俩在水里不用喘气儿!” “水里当然不能喘气。喘气儿不呛着了?”张广才从另一个角度理解挹娄的话。 挹娄说,“不是,你不用憋,不用去想它,在那么深的水里,你象能喘气一样。不信你试试?” 张广才摇摇头,他不想做他不能理解的实验。 挹娄一把扯住了他,就把他往水下里拉,张广才抗拒着,一下子喝了一口水,就甩开了挹娄抓他的手,他挣扎着,大喊,“救命!” 张广才这么一喊,吓了挹娄一跳,他慌忙去拉张广才。 张广才甩脱挹娄的手,向岸边游去,脚触到潭边的地上,就站了起来,走出潭水。来到岸边,他蹲下身子,一口一口地往出哕喝进去的水。可是,干哕了半天,啥也没吐出来。 水中的挹娄向他喊着说,“阿洪,你不用哕,实际上你没喝多少水。你要不扑腾,一点儿水都喝不进去,你看着我,我躺进水里,鼻子淹在水里,保证都没事儿!” 挹娄说着,一个仰身,大半个身子都跃出水面,然后,就“砸”进水里,砸出的水花,又把挹娄严严实实地整个埋住了,挹娄也没去挣,任由水“埋”自己。 张广才双手遮住羞处,悬着一颗心地站了起来,小心地注视着挹娄。只见挹娄并未下沉,而是躺在水里,脚趾尖儿还露在外边。 张广才开始憋气,想象自己象挹娄一样,鼻子,脸的浸在水里,不能呼吸。最后,他憋不住了,大张嘴喘了一口气。看挹娄还那样浸在水里,他就大声喊,“讷乌(兄弟)!” 挹娄还是没有一点反应。张广才可是慌了,他又进入水中,噼里啪啦地向挹娄游去。快到挹娄身边的时候,他一下子沉入水中,耳朵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意识到自己完全进入了水里。正在他要往上凫的时候,看到挹娄向他游来,他去拉挹娄——他本来就是来拉挹娄的嘛。 张广才看挹娄冲他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展开身子,向岸边游去。张广才心里想,那就跟着他游吧,就游了起来,他此时一点没想到,他整个浸在水里,是一点也不能呼吸的。他没往这上边想,就想着他就这么和挹娄一起游下去,就能游到岸边。 游着,他看到一只乌龟,串着他俩的空游了过去,挹娄一揽手就把那只乌龟捉住了,挹娄放开了张广才的手,抓住了乌龟龟甲两侧的飞边,身子俯卧在龟背上。 那只龟并不大,比挹娄的头大不多少,但,它竟能驮着挹娄,在水里悠悠地游着。 张广才甚是好奇,他一把就抓住了挹娄的一只脚。 小乌龟感到了又有一个人的重量,顿了一下,但还是悠悠地游了起来。它力气真大啊!民间有句俗语,“巴掌大的乌龟,能驮动一个人”,此言不谬。 张广才还是孩子性,有好玩儿的,就把什么都丢在脑后。他拽住挹娄的一只脚,满潭里悠悠地游着,把是否在水里喘气儿的茬儿给忘了,就这么自自由由在水里游来荡去的,好不自在! 游了多长时间,他不知道,直到那小乌龟把他俩带出了水面,他看到了三只怔呵呵的小熊,才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潭的另一边。这么大一个潭,从这边到那边,得多长时间?而且,他和挹娄始终在水里,并未露出水面。难道,他想,我真的能在水里不用喘气? 挹娄在水里指着他,说,“我说没事吧?你觉得憋得慌吗?” “我……”张广才意识到了什么。他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就往潭的深处游去。 挹娄也一下子潜入水中,等了好一会儿,挹娄和张广才才凫出水面。 挹娄唱道: “弹一弹, 二百年。” 张广才唱道: “三更差, 四百八。” 挹娄和张广才同声合唱: “小红枣, 往里倒。” 三只小熊象懂得、并且喜欢这首儿歌,听到挹娄和张广才这么一唱,它们就在水里舞动起来,边舞边向这边游来。 这时,红鹰阔力也向挹娄这边飞来,潭里没地方落,它就落在了挹娄的头上。挹娄哪能抗住这个劲儿,让阔力一点一点地踩进水里。水没到他嘴的时候,他想说什么,“咕喽”一口水灌进了挹娄的嘴里。 张广才冲阔力大喊,“阔力!” 阔力一凛,展翅飞了起来。在潭的上空盘旋着飞了起来。 喝了一口水的挹娄,有点儿挣扎,张广才赶紧拽住了挹娄,挹娄搂过手来,就把住张广才的脖子,一溜沉入水中。 在水里,张广才解开被挹娄把住脖子的手,从后边揽住挹娄的腰,往前推着挹娄走,挹娄本来丢丢当当的,可是,这时却突然梗起头冲张广才咧嘴一笑。张广才去追他,打他,他一下子向潭的深处游去。张广才不饶他,也紧随其后,游了过去。 020.噶啦献大珠 至此,张广才是彻底信服挹娄的他们俩在水里不用喘气儿的说法。他们就在这温呼呼的潭水里无比畅快地游起来。 这一潭水是从山上的温泉里流下来的。这个“潭”,在几万年以前原本是个火山口,后来雨水冲刷,沙石淤积,就留下了许多雨水,就形成潭的初始规模。再后来,山上有几眼温泉开流,直接注入了潭中,没多久,就形成了今天这样泓大的样子。 真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挹娄和张广才两个,不知他们原本在一个火山口里游弋,不顾深浅,就直接向深处游去。 可也怪,游下去,逐渐暗了下来,可是,再往下,一点一点地就亮了,最亮的时候,下边就是一片蓝哇哇的,如同到了水晶宫。挹娄和张广才看到,靠潭壁处,有一排排蚌斜斜地插在那里。 肃慎族管蚌叫“噶啦”。他们的居住地,有许多河流,湖泊,乃至各种潭的里边,都有这种噶啦。 挹娄的安邦?阿马(伯父)以打渔为生,有一次,他给挹娄家拿来两个大噶啦,每个有一只手臂那么长,到了他们家,安邦?阿马用刀尖儿把噶啦瓢子撬开,把里边的噶啦肉刮下来,放在火上烤着吃。说真的,那噶啦肉的味道真不怎么样,臊啦吧唧的。 所以,今次挹娄看到这些噶啦,并未放在眼里,没怎么在意。可是,他看到一个大大的噶啦。这噶啦有他三个身高那么长!还冲他一张一合的,仿佛欢迎他似的。 挹娄好玩儿,就游了过去,张广才怕有什么不测,拉他一下,他挣脱了,冲张广才一笑,意思是,“没事呀。” 但是,就在挹娄游近介壳的时候,那个大噶啦凶相毕露,要把他吞噬下去。但,就在这个时候挹娄脖颈子下边的那七颗红痦子,发出了红光,反射在噶啦肉上。 挹娄和张广才都看到了,但他们俩以为是噶啦肉本身有红光一闪。 那噶啦突然温和下来。 噶啦把它的介壳徐徐地展开,从蚌肉里排出一颗大珠来,这颗珠有多大?挹娄用手接住,五指就再也合不拢了。 挹娄看到过珍珠。就是那次他安邦?阿马给他家拿两个噶啦的那一次,安邦?阿马剖开噶啦之后,怎么的一挤,从蚌肉里挤出几颗白色的珠子来,安邦?阿马把那几颗珠子放进嘴里。 挹娄问他,“安邦?阿马,你把那几个豆子吃了吗?” 挹娄以为那是白色的豆子。 安邦?阿马说,“没吃,我只是含在嘴里。”果真,在以后,安邦?阿马说话,嘴里就咯咯拦拦的,嘴里显然是含着东西。 挹娄问安邦?阿马,“那几颗白豆子有啥用?好吃吗?” 安邦?阿马笑了,说,“不是吃的,是好看,有好些人稀罕这东西,在夫余,这一粒白豆子能换一斛蘼子。” 这个时候一斛不是五斗,还是十斗。斗装蘼子,就算是二十五斤,那一斛还是二百五十斤呢,差不多一人一年的口粮就够了。挹娄的额呢听了,嘴里都直啧啧。 安邦?阿马见挹娄额呢感叹,他说,“这还没到汉人那里呢,到那里,恐怕换来十斛也不止。” 肃慎人术数概念限于十,他们可以理解十斛的蘼子是多大一堆。 可是,那颗珠子才多大?十颗也没这一颗大。那颗要是能换来十斛蘼子,这颗能换来多少斛?十个十那么多!挹娄就准备有朝一日,到汉朝去换蘼子。 ——注意,这个时候,挹娄已经有了经商的思想苗头。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社会,经商的思想都会由于物质的丰富和匮乏而产生。这是无法扑灭的野火。 这颗珠子实在是太大了,挹娄的嘴,都不能完全把珠子含在嘴里,就那么吞在里边一半,露在外边一半。张广才把挹娄搬过来,看了看他的嘴,往上边指了指,意思是上去吧? 挹娄点了一下头。挹娄回身拍了拍给他大珠的那大噶啦的介壳,那大噶啦发出一种怪声。 挹娄和张广才相互看看,没再去管大噶啦,就向水上游去。游到水面,挹娄从口中取出那颗大珍珠,放在掌心里。 张广才说,“它有没有黄儿?” 张广才没见过珍珠,看珍珠是圆的,像有些鸟蛋似的,就猜想里边会不会有蛋黄。 挹娄掂掂手中的珍珠,说,“不象有。这可比一个鸟蛋沉多了,不信,你拿着试试?” 张广才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象怕一旦掉了,摔在水面上,摔碎了;或者手劲儿大了,捏漏汤儿了。 张广才把珍珠接到手心里。尽管挹娄提示过他,说珍珠比鸟蛋沉多了,但等珍珠完全落入他的手心,他的手还是一塌,赶忙使出另一只手去防着珍珠从他的手中滑落。 张广才说,“卧槽,这么重!” 挹娄说,“你寻思呢,要不就能换那么多蘼子了?” 张广才问他咋回事,他就把他安邦?阿马给他家送噶啦,从里边剖出豆大的珍珠,安邦?阿马将其含在嘴里,然后说的一番话,对张广才学了。 张广才一听这么贵重,就赶紧把大珍珠给了挹娄,挹娄又小心地把大珍珠接了回去。张广才对挹娄说,“咱送到岸上去吧,可别哪下不留神掉到水里,那就不好捞了。” 挹娄听张广才说的在理,就往他们放衣裤的潭边游去。上了岸,把珍珠放在挹娄的包袱里 ,小心地包好,才长出了一口气。 “哎,讷乌,”张广才对挹娄说,“你说,那大噶啦哈莫秧儿(无缘无故)地给你个大白球干啥呀?” 挹娄吭哧瘪肚地说不出所以然来。 本来,那个大噶啦凶相毕露,想合上大噶啦瓢子,把挹娄合进去,吃了挹娄,但它却突然红光一闪,就从它身子里挤出这么一个东西,咋回事?为啥呀?他们俩谁也说不清。 是啊,他们那里知道,这大噶啦在此已经等了上百年了,就是要把它这颗宝珠,奉献给旷世领主。 它看见挹娄脖颈下边的七颗闪光的红痦子,它认定了它等的人来了,所以,就把这颗宝珠吐出来,物归领主。 这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可是,它不能说,不可泄露天机。 “大噶啦看我,一吓,”挹娄说,“一着急,就把这颗白蛋挤出来了——它早就夹不住了,一哆嗦,可不就挤出来了?” 张广才郑重地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说,“八成是。” “不管怎么说,”挹娄说,“等红鼻子头这件事过去了,咱就拿着这颗白蛋去汉朝换蘼子去!” “要我说,”张广才说,“咱们宁可少换点儿,也不去找那奸雄曹丞相!” “咋说呢?”挹娄问。 张广才说,“曹丞相那人说话还能算数?把白蛋拿到了手,他藏起来,说根本没看到,你能有啥法儿?” “他敢!”挹娄说,“他要玩儿赖,我上去一把薅住他的胡子,他不承认,我就不撒手!” 挹娄那个样子,象曹操真在他跟前似的。 张广才被挹娄那幅样子逗得咯咯地笑。 他们从张广才姥爷那里知道曹操有一部大胡子,他们俩一向认为,那是曹操的脆弱之处,要能薅住他的胡子,他一准老实,多么不是东西,都得乖乖地听话。 两个孩子忽然想起了跟着他们的三只小熊,母熊,和红鹰阔力。这个时候,它们几个谁也不见影了,他们都上哪去了?他俩四周撒眸,看到阔力在潭水的下游飞了起来。它到那里干什么去了?挹娄和张广才就跑过去,一看究竟。 原来,母熊带领三只小熊,到潭水下游的浅滩里去捉鱼。 ——这泓潭水,经由山上的温泉而来,又向东流去。 流的时候,途经三大阶梯,第一阶梯比较窄,第二阶梯稍稍宽一些,而到第三阶梯,就是很长的一段浅滩。从潭里溢出的水,带出一些鱼,第一、第二道阶梯相对来说,比较窄,鱼溢出来,三下两下,就跳到第三阶梯了,第三阶梯又是那么长的一段浅滩,并不笨的母熊,在挹娄和张广才傲游火山口深潭的时候,就把他的三个孩子叫到浅谈,在河卵石的上面,捉起鱼来。 这些溢出来的鱼,虽然没长腿,但都象会爬似的,沿着水流,在河卵石上出出地爬行着,这样,不管是母熊,还是小熊,正好凑手,几扑,就抓住一条鱼,上去就是一口,把鱼咬老实了,就按在水里的河卵石上,一口一口地往下撕着肉吃。 夫余人以凫为图腾,又非常崇尚鱼,所以,他们不吃鱼。他们地界的河流,湖泊,有许许多多的鱼,没人去打捞,就把鱼养的个个硕大无朋。 鱼,有个特点,环境,饵料合适,它就无限度地长,所以,你在夫余的河里,捕到一丈长的大鱼,不是什么新鲜事,还有更长的。 阔力在空中看到母熊和三只小熊在浅水滩里捉鱼,也落进了浅水滩里去抓鱼、吃鱼。挹娄看这么热闹,就往浅水滩里跑。张广才在后边叫他,“讷乌(兄弟),你干啥去?” 挹娄边往那边跑,边说,“抓鱼去!” “你抓鱼干啥?” “吃。” “咋吃?” “烤着吃!” 021折罗鱼 抓鱼?谈何容易。 三四百米的溢水区,说不上哪一处溢出一条鱼来。 你看到鱼被溢出来,你就急往哪个地方奔去,大部分情况下,没等你赶到,那鱼已经溜之乎也,跃进下游的河里。而鱼一进入河里,就像赛跑一样,在河水里,划出一道线,再就影星皆无了。 一开始,挹娄和张广才,还专心地等着哪一处,心想那一处肯定会有鱼溢出来,可是,等着等着,看别处都有鱼溢出来,单单自己守着那一处不见鱼的影子,注意力就有些溜号儿,就要扑奔别处去,而往往在这个时候,原来守的那个地方,奔出一条鱼来——把一切都打乱了,又回到初始点,或者重新选地方,重新再来。但是,难免不犯原来的老错误。 挹娄和张广才忙活一头汗,连个鱼鳞都没摸到。两个人都有点儿泄气了,挺直腰杆,双手叉腰,在那啡嗤啡嗤地喘气。忽然,张广才扳了挹娄一下子,挹娄转过头去,张广才向他指了指身后,挹娄看去,只见到母熊和三只小熊,还有阔力,在身后的一箭之地忙活着抓鱼,没看到什么,就用疑问的眼光投问张广才。 张广才又像在水里一样不说话, 只是向后边努努嘴。挹娄还是看不明白。张广才实在忍不住了,喊着说,“咱们也到他们那里去,就准能抓住鱼。” ——水溢到浅滩,撞击到卵石,水声太大,不喊,担心对方听不到。 挹娄还是解乎不开。挹娄或者肃慎小孩,就是没有汉族小孩机灵。他们有的时候就“猛住了”,脑子转不过弯来,反到认死理,挹娄扯着嗓子喊道,“我们这么近都抓不到,到他们那里就能抓到?!” 张广才没心思和他争辩,拉着他就往后边走。挹娄有些跌跌撞撞跟着张广才。 张广才看看地形,母熊和三只小熊处于中间位置趟趟个挺大个面积,阔力在熊一家子的北面,他们俩只好守住南面的“缺口”。 ——其实这事显而易见:离第三阶太近,看见鱼之后,你去捕,那鱼稍稍一拐,就能从你手边、脚下溜走了,你跟不上它的反应。而吊远,和熊们以及阔力一条战线之后,看到鱼溢出来,你就有个思想准备,举起鹅卵石侯着,鱼一冲过来,你就铆住劲儿砸下去,一准成! 人有的时候看看动物怎么做,学着做,就行了。尤其在调动本能的时候,更是如此——吃啊,熊不最知道怎么吃了? 这也是挹娄一族崇尚动物的原因之一。 挹娄笑了:早知道这样,早就退过来了!挹娄捡起一块鹅卵石,举了起来。张广才也弓身捡起一块,象挹娄那样准备好了。 从溢水口里、他们一侧,蹦出一条鱼,拐拐的向他们游来,黑漆漆的脊背一路露在外边。挹娄和张广才拉开了架势。那条鱼八成是个鱼精,洞察了他俩的意图,离他们很远,就开始画上了S型,调动起二人的视线。他俩刚刚猫住点儿那条鱼运动的苗头,那鱼已经从他们的脚下划了过去,流进了深水河里。 挹娄和张广才相对看了看,挹娄眨巴眨巴眼睛,把口中憋住的气,徐徐放了出来。张广才也把手中的鹅卵石,扔进了水里,溅起四散的水花,崩他们自己一身。 挹娄突然大喊,“陶子儿!” 张广才一愣,才想到他们的宝贝,就跳着脚,躲着浅滩里的石块向他们放衣物的岸边跑去。挹娄也扔掉手里的鹅卵石,随着张广才跑去。他跳脚跳得准,正好跳到一块鹅卵石上,硌得他大叫一声,一个腚墩儿坐在浅滩里。张广才回头看看他,喊着说,“你在那儿吧,我给你拿!” 张广才的意思是,到挹娄的兜里拿挹娄的陶子儿。至今为止,他们俩什么都可以不分彼此,唯有陶子儿,你是你的,我是我的,分得一清二楚。 很快,张广才就握着两个小拳头,跑了来。挹娄见他来了,从水里站了起来,有点儿瘸了瘸了地迎向张广才。 张广才来到挹娄跟前,把右手递给挹娄,挹娄满把满握地接了过去,是五个陶子。同时张广才问挹娄,“你的脚有没有事?” 挹娄说,“没事儿,就硌了一下。走,咱们弹鱼去!” “走!”张广才应。 无论什么情况下,一旦进入弹子儿的状态中,上升到玩儿的层次,挹娄和张广才就忘乎所以了。 张广才向他们原来站的地方跑去,跑到那里,转过身来,看挹娄一瘸一拐地走着挺费劲,他就又跑过来,来搀扶挹娄。 挹娄有张广才接应,就走得快了一些,大跨着步子,几步,就来到了他们的“狙击位置”。刚一转身,就看到一条鱼拐到中间了,挹娄和张广才迅速准备好陶子儿,待到把陶子儿顶到大拇指盖的时候,那条鱼已经来到了跟前,二人同时把手里的陶子儿弹了出去,很准,都向那条鱼头射去。 可是,鱼在水里,有个影像折射角,看着陶子儿入水,但,击到的不是鱼头,而是鱼脊。而况,陶子儿一入水,力度就锐减,就是打到了鱼,那条鱼一机灵,还是从挹娄的脚下划了过去。 挹娄和张广才怔在哪里。相对看看,无语。 “打露在外边的?”张广才说。 “只有大鱼。”挹娄说。他的意思很简单,大鱼才能把头露在水的外边,他们打到鱼头,才能把鱼打老实了,才能抓住鱼。 “打大鱼,打鱼头。”张广才应着挹娄说。 “对!”挹娄说。同时,象平素玩游戏一样,拉开了架势。 应挹娄的声,张广才也做好了准备。二人又进入了游戏状态。严格说,他们俩游戏了一生,玩了一生,快意一生。到阴间,依尔木汗(相当汉族的“阎王”)也会安排他俩去管理游乐场。 于是,他们俩就拉开架势等了起来。这一期间,有不少小一些的鱼,都从他们的“防线”遛了过去。其实,有的鱼也不算小。要是让熊的一家子或者是阔力遇到,肯定会伸手去抓的,可是,他们俩不去动,不去做劳而无获的事情,就那么石雕泥塑般地立在哪里,等待时机。 ——有人说,打鱼的人能成就帝王霸业,似乎有些道理。 ——耐住性子,不逞匹夫之勇。 说话间,挹娄和张广才就看到从溢水口滚下一条鱼来。一开始,他俩以为是一条龙——那么老长!扑到浅谈里,把浅滩的水砸起好大面积的水花,游了几步,才看到的确是一条鱼。只见它张着大嘴,露出寒森森的一排牙齿,劲摆着一条椵树叶大小的尾鳍,恣意拨动着水花,排山倒海般地奔涌而来。 挹娄喊,“来了,咸逅儿的(骂人话)!” 张广才说,“草尼娘的,来吧!” 应着声,那条凶神恶煞的鱼就驶到了眼前。挹娄先将自己的陶子儿弹向鱼头,那鱼一凛,将头一侧。张广才紧跟着把自己拇指盖上的陶子儿冲鱼的眼睛弹去,眼没打着,却把眼周围的一块软骨打塌下去,疼的那条鱼,一蚷凛,从水中跃起比挹娄他们都高,又重重地跌了下去。它刚一着地,“噗噗”又挨了挹娄和张广才一人一下陶子儿,眼见着那个鱼头开花裂瓣了,顿时,浅滩里一片血红,那条鱼,侧翻在浅滩里,身子还勾挺挺的。 挹娄和张广才几乎同时一下子扑到那条鱼的身上,试图用全身的力量压住那条鱼。但是,那条鱼实在是太大了,太有力气了,两头儿拱得压在它身上的两个孩子,一撅一撅的。不管怎样,挹娄和张广才就是不松手,直到那条鱼筋疲力尽,不再动弹为止。 挹娄和张广才从鱼的身子上爬了起来,都有些呼呼地喘。挹娄抬起头问张广才,“什么鱼,这么大?” 张广才哪里懂鱼?比挹娄关于鱼的知识都少呢,他摇了摇头,继续喘着。 挹娄不知这是什么鱼。他安邦?阿马(大伯)是打渔的,时不常地给他们家送些鱼来,他知道有鲤鱼、草鱼、狗鱼、鲶鱼,还有一种鱼,个头最大,叫折罗鱼。他不知道折罗鱼是什么鱼。这条鱼大小,象折罗鱼,可是,他记得他安邦?阿马说过,折罗鱼生活在冷水里,热水里活不了,长不大。所以,大小上象折罗鱼,可是,这潭水是热的,不可能是折罗鱼。 其实,这真是折罗鱼。 折罗鱼属于鲑鱼类。满清时期又叫“细鳞鱼”。 这种鱼,比较凶悍,是水中霸主。鱼鳞很细,肉质也细腻,香美,是淡水鱼中上上品,每年到冬季,过年的时候,都当贡品,送至朝廷——这是清朝时的事。 肃慎、挹娄时期,到北京需要两年的时间,往返一次,需要四年,是没有办法进贡新鲜或者冻的细鳞鱼的,那时候,要进贡,只能进贡鱼干。肃慎一族的渔民,专门制作鱼干,进贡给汉族皇帝。 这鱼干,大部分用的是折罗鱼。 折罗鱼,唯有在东北,分为冷水和热水两种。在火山口的这类潭里生活的折罗鱼,就是热水折罗鱼。他们在热水里,长得分外大,分外快。要溢出热水,跳到冷水里。就离死不远了。 ——这个时候,挹娄和张广才不知道这些。他们也不去追究、也没地方追究这些。只想到怎么把这条鱼抬到岸上,烧烤着吃了它。 022分鱼 挹娄和张广才两个人合力试了试,无法抬得动。一是实在太沉了,二是,这鱼的表面太滑,徒手无法抓住。张广才对挹娄说,“只好像你阿米(父亲)那样,把它卸了,分成几块,才能抬到岸上。 挹娄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就往岸上走。他刚才硌那一下子,还没有完全好,还有些一瘸一拐的。 看他这样,张广才制止了他,说,“讷乌,你呆着,我去拿,是不是在你包袱里的石刀?” 挹娄说,“是。你去拿吧,我这脚还真是有点儿不得劲儿。” 这时的肃慎一族,虽然已经有了铁器,但很少,只有猎人的腰刀、小匕首是铁的——这都是用兽皮从汉人那里换来的。 他们日常用具,还大多是石器,象挹娄和张广才临走时挹娄他额呢放在他包袱里的一个石块,就是他们家里日常用的刀。 这是一种黑色的石块,火山口附近,很多。 从友谊凤林出土的石器看,已有明显的打磨痕迹,属于新石器。这种石刀,刀刃不顺直,但极其锋利,把鱼肉切割开,是没问题的。 张广才取来石刀,递给了挹娄。这个猎人的儿子,象收拾一头狍子或一只猪一样,把这条大鱼,从它肚子下边照直了划了一刀。鱼的肚子白花花翻开了,马上就有殷红的血渗出来,同时,鱼的内脏呼嘟嘟的一堆摊了出来。 “这是什么?”挹娄指着两大嘟噜鱼籽问张广才。 张广才也不知道,他长这么大没见过几回鱼籽——就是这些鱼籽摆在你面前,你也会一愣,鱼籽有这么大的吗?多大?一个粒,有黄豆那么大,嘀啦嘟噜一串有好几千颗!个个晶莹剔透,像一颗颗宝珠似的。挹娄摘下一颗,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腥,真腥!” 他一说,脸上的那个表情,使张广才也直咧嘴。 张广才说,“那就扔了它吧…… ” 挹娄说,“别呀,我尝尝。要是好吃,光这两大条子,就够咱哥俩吃饱的了。” 也是,这两大条子鱼籽,最少也有十五斤! 挹娄就把手里捏的那粒鱼籽缓慢地往嘴里放。张广才担心了,他说,“讷乌,要不别吃了,看药着……” “还没听说鱼身上有药人的东西呢。”挹娄坚持说。虽是如此说,他自己也胆突突的样子。 张广才一伸手把挹娄手中的那粒鱼籽打掉,说,“何苦的呢?我姥爷说,‘君子不入险地’,腥嚎嚎的,试那个干啥?有的是鱼肉,咱咋不吃鱼肉?这么些鱼肉,咱俩三天也吃不了!” 挹娄看着那粒晶莹的鱼子,随着水流冲到下游去了,有点儿惋惜的样子。但是,还是说,“算了,那就不吃它,吃它肝行吧?” “我说,”张广才说,“肝咱也不吃。鱼,咱也不懂,不知哪能吃哪不能吃,咱就别试了。” “要照你这么说,”挹娄和张广才辩上了,“要不姥爷说,那莫伊合(蛇)的瑝,咱俩也不敢吃了?” 张广才说,“那是当然了。你说说,我姥爷要不说,你敢往嘴里放啊?” 挹娄想了想,突然把手一挥,说,“好了,就不吃吧!” 挹娄说完,伸进手去,把鱼肚子里的东西,连同那两大条子鱼籽,一遭扒了出去。鱼籽以及鱼的内脏,顺着水流冲到河里。那两条子鱼籽,到河里打了一个旋儿,坠坠而沉。打旋儿的过程中,掉下来几粒鱼籽,好象挺轻,漂浮在水面,正好,这时阔力飞了来,看着那几粒鱼籽嘎嘎地叫起来。 挹娄非常惋惜地说,“忘了,叫来阔力,或是小熊,看它们吃不吃好了。” “算了,”张广才说,“姥爷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行后悔。” 挹娄想了想,说,“行,不后悔。” 少年英雄,从小就有人调动英雄意识。 两人就开始卸鱼。挹娄把剖去内脏的大鱼分成四段:头尾各一段,中间,分成两段。张广才俯下身,去抱中间的一段,列列勾勾地才抱起来。挹娄弓身要来抱,张广才制止他,怕他硌的那只脚,走路不得劲,不用他抱,自己多抱几趟就抱上岸了。 挹娄说,俩人吃一个人干,哪行?谁兴这个?就抱相对轻一些的鱼尾。抱是抱起来了,可是,迈了一步,第二步就抬不起腿来了——他的脚还是不好,吃不上劲。 这时阔力飞了过来,挹娄一下子就把怀里的鱼尾扔到水里,对阔力说,“好阔力,有种的,你给我叼到岸上去。” 阔力象能听懂他的话,从鱼头上一下子落在了鱼尾上,伸出它那勾勾的喙就啄上一口,它把鱼肉扯下来,自己吃了!阔力还是没懂挹娄的话。挹娄大骂阔力,“咸逅儿的(骂人话),让你往岸上搬,你到吃了起来!搬,往岸上搬!咸逅儿的!” 挹娄一般不对阔力发火,更没骂过它,阔力一时不懂挹娄的意思,歪着头看着挹娄。挹娄吼它,“看什么看!从这里,搬到,那里!” 挹娄比比划划的,夸大着动作。阔力似乎明白了,它用他那双锐利的爪,攫入鱼尾的肉里,展开巨大的翅膀,飞了起来。挹娄高喊,“对对,阔力,搬到岸上去!” ——阔力还是没明白挹娄的意思:阔力没有把那块鱼尾,叼到岸上,而是腾空而起,向森林里飞去。 挹娄握拳砸向水面,“咸逅儿的!阔力,我让你搬到岸上,你往哪里给我搬?!你自己独享去了!咸逅儿的!” 这时,张广才噼里啪啦地跑来了,顺着挹娄的目光,看阔力。他笑了,“它哪里懂?就当你送个人情了。” 母熊走来了。挹娄扭头看见了,对张广才说,“这位的人情,你给不给?” “给呀,”张广才说,“别说是咱们的人,就是两旁世人,咱们也得给呀。这么些鱼肉,咱们吃饱了,剩的,拿,也拿不动,送给人,不就交个人?咱不能象奸雄曹丞相似的,什么都搂在自己的怀里!” 曹操是这样的人吗?咱不知道。反正张广才说的。 “好吧,那就送人情吧,”挹娄对走近的母熊说,“额呢匣子,你要哪一块,随便挑,随便选,反正送人情,送人情,就送人家可心可意的。挑。” 挹娄和张广才都以为母熊会叼走那块中段,没想到,它一下子叼起那块鱼头,在嗓子里“喝哼哈”了一声。 挹娄以为它要谢谢他,就摆了摆手说,“别瞎客气,吃好了就好。” 哪里想到,母熊这一声被三只小熊听到了,三只小熊撂下爪子按的,嘴里撕的,蹦高高儿往这边跑——母熊刚才那一声“喝哼哈”,不是“谢谢”,而是“孩子们,快过来啊,这边有大块的鱼肉!” 挹娄瘫软了,眯上眼睛,脑袋晃了两晃,倒在张广才的怀里。 张广才知道挹娄在装相,也夸张地说,“哎呀,有人晕倒了,快快,快运针!” 在屯子里,要有人病了,他姥爷就是这套嗑儿。 挹娄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翻转身,看着张广才的手说,“你把姥爷的针拿来了?!” 张广才把拇指从食指和中指之间穿过去,模仿针灸的针。张广才姥爷花玉乔行医用的针灸的针,可不是现在的“银针”而是石针。有个手柄,样子有点像张广才模仿的样子。 挹娄知道张广才在逗他,学张广才的口头语“卧槽”一声,就转眼去看奔来的小熊。挹娄指着他们说,“等等,等等等。报上姓名,本将不斩无名之鬼!你,你叫什么?是额木匣子,是竹鲁匣子?还是……” 小熊那里听他那个?绕过他,就奔那块鱼肉去了。挹娄扑倒在先跑过来的小熊身上,拦腰抱住了小熊。小熊竟然象野猪一样叫了一声。后边跑来的两只小熊一凛。母熊也回头向这边看来。 挹娄和小熊滚在一起。母熊一看这样,才放心走了。那两只小熊又放开步子,向这边奔来。挹娄在翻滚中,看又有小熊来抢鱼肉,就翻身站起来,护着那块鱼肉。可是,他那里能护得住?真是顾东顾不了西,挡这边,那边的小熊把鱼肉拖走了,他去追,拖走鱼肉的小熊,撕掉一块鱼肉跑走了。挹娄刚要护住鱼肉,另一只小熊又上来,把鱼肉拖走了……把挹娄累的躺在浅滩里,呼哧呼哧地喘气。 张广才在一边拍手打掌地笑。 ……挹娄和张广才进入森林里,找来一些干树枝。挹娄把临走他额呢给他拿的两块木块从包袱里拿了出来。实际这是生火器,下边那块木头叫“抹杜力”,上边那块叫做“抹杜力楂”,把两块木头放在一起摩擦,一会儿,就升烟了,再过一会儿,就起了火苗,用这火苗点燃松树毛子,一堆篝火就点燃了。 挹娄用一根树杈把那段鱼肉穿透,架在篝火上烤,一会儿就传来了诱人的肉香味。 阔力蹲在临近的一棵树的横枝上闭着眼睛假眛着;母熊则在草地上,下巴枕着两只前爪,闭目哈眼的,象沉沉地入睡了。但,面对鱼肉的香气,它的鼻翼,抽动着;三只小熊在它们母亲的周围,也学它母亲的样子,那么趴着,有一只,趴在母熊嘴巴旁边,耳朵触到了母熊的鼻子上,它抖了抖耳朵,挪了一下。它的脸还肿着,这就是上树掏野蜂窝的那只胆大嘴馋的小熊。 一**大亮亮的月亮,在天上,也在水里。 023躺在水里睡觉 不到五分熟,张广才就用石刀切下一块,吃了。 他饿了。 挹娄说用不用包袱里的?挹娄的意思是把他额呢给他们拿的摆出来,就着鱼肉吃。管咋的,他额呢给拿的,有些盐的滋味儿。 张广才说,“不用。你包袱里的,再搁两天也坏不了。留着以后吃。现在,咱们能弄到啥,就吃啥,攒着包里的。” 挹娄想想,也对。就把张广才手里的石刀拿了过来,也上烤的鱼肉上,割下一块,放到嘴里,咀嚼着,“哈,真香啊!” 张广才又接过石刀去切鱼肉。 这样,你一块我一块,挹娄和张广才就吃了起来。 阔力眯起的眼睛睁开了,挹娄割下一块肉,向阔力递去,“怎么样,吃点儿熟的怎么样?” 阔力又闭上了眼睛。 挹娄又去问熊一家子,小熊睁开一只眼,瞄了瞄挹娄,还是又闭上了。 “都吃得饱饱的了,”张广才说,“吃不下去了——我也吃饱了,你吃吧。” 挹娄接过张广才递过来的石刀,说,“我,也……”说到这里,挹娄打了一个很响的饱嗝,“……吃饱了。睡觉吧……” “咱们怎么睡?就坐在这里睡吗?”张广才问。 “可以躺着,”挹娄说,“也可以向他们似的,趴着。” 张广才说,“我……我怕这样睡不着呢?” “那怎么办?”挹娄说,“搭个撮罗子?” “撮罗子”是肃慎族的猎人在野外宿营时临时搭的帐篷,用三个木杆支起个架子,在架子上蒙上兽皮和树枝、茅草。不过,这要有准备,比如,要准备木杆和兽皮、茅草,而挹娄他们俩,什么也没准备。他们的包袱里只有几块肉食、石刀和生火器。这些东西都无助于搭撮罗子。 挹娄突然说,“阿洪,我有个办法!” 张广才看他那兴奋的样子,就问,“啥?” “咱们睡在水里,你,敢不敢?”挹娄问。 他就等着张广才说“敢!咋不敢?”可是,张广才有些吭哧了,“睡……睡在水里?那咋睡呀?” “咋不能睡?!”挹娄为自己冒出这样的想法激动了,“咱就往水里一躺,反正也淹不着,也呛不着的,咱怕啥的?水还温的忽的,象额呢抱着似的。” “我吧……我……”张广才还是怀疑挹娄提出的这个睡法,他说,“咱们又不是鱼,怎么能睡在水里?” “不是鱼,可咱们,有鱼的能耐,”挹娄说,“睡在水里怕啥的?” 挹娄说着,就从火堆旁站起来,脱下他的衣裤,往潭水里走去。 张广才想劝说挹娄,但张了张嘴,没有什么话说出来,只好看着挹娄走进潭水里。 挹娄的脚还能踩在水底地上的时候,他就舒舒服服地躺在水里,只露出一张脸来,看着星空,“阿洪啊阿洪,世上什么叫享福?这就是享福啊!” 张广才站了起来; 母熊和三只小熊从趴着的状态中,抬起头来,看着水中的挹娄,和站起来的张广才; 阔力也扑突突地睁开它那双远眺千里的大眼睛,看着树下发生的一切。 张广才回头看看这五位禽兽,笑了,“你们也同意我到水里去睡?” 无语。只有注望的眼神。 “好,我去。”张广才说完,去解自己的衣裤。 他的衣裤不是鱼皮的,是中原的家织布。前会儿,在水里弄湿了,这时,在篝火旁烤得差不多了。他脱下来把衣裤摊在篝火旁的草丛上。准备烤得更干一些。然后,他就向潭水里走去。他走的很轻,怕惊醒了挹娄似的。 可是,挹娄先说话了,“阿洪,不信你躺在水里,把耳朵埋在水里,把鼻子露在外边,听水的声音,可好玩了。皇皇的。” “咱们那会儿不是在水里吗?”张广才说。 挹娄没有应。他的耳朵在水里,听不到张广才的话。 张广才走出去不远,就蹲下了身子,很安静地躺在了水里。 挹娄侧侧头,看到张广才进入水中,笑了,“忍不住要享享这个福吧?” “我只是不想在岸上坐一宿,遭那个罪。”张广才说。 ——其实,我们在少年儿童时期,不经意之中,把我们这辈子的人生态度,全部阐明了。要是有人给你记录下来,几十年之后,你会惊奇地发现:我这个观点,在我那么小的时候,就形成了。 挹娄和张广才也是如此。 挹娄瞄了张广才一眼。张广才说,“我们要是睡着了咋整?” “睡着了,”挹娄说,“咱们吃下去的莫伊合瑝就能失效了?” “不,不能吧?”张广才说,“不能。”张广才反倒给挹娄打气。 挹娄说,“还是的……姥爷说,‘吃不言,睡不语’,咱别说话了,睡觉吧,我有点儿困了……” 挹娄说着,就像在炕上一样翻了一个身,身子深深地躺在水里,他的头完全浸在了水里。张广才一看挹娄这样,他也往深里躺,把身子加头脸也完全浸在水里。开始,他还睁着眼睛,一点儿一点儿的,他的眼就闭上了…… 阔力居高临下,从它的角度,它还能看到躺水里的挹娄和张广才。它歪着脖子看了一会儿,把头扭到后边,插在翅膀里,睡去了。 母熊和小熊们也很有精神地望了水面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也都伏下了身子,安然地睡去了。 一夜无话。 ☆☆☆☆☆☆☆☆☆☆☆☆☆☆☆☆☆☆☆☆☆☆☆☆☆☆☆☆☆☆☆☆☆☆☆☆☆ 太阳出来了,林中喧闹起来,水中的族群也活泛起来。 有两条鱼在挹娄的头脸周围来回地游动,有一条公然去触挹娄的鼻孔。挹娄用手去拂,小鱼和他斗起来,他拂这个鼻孔,小鱼呲愣跑了,在旁边停了一会儿,看挹娄没动静了,它又用它的嘴去钻挹娄那个鼻孔。这下把挹娄弄醒了。他拂走那条顽皮的小鱼,睁开眼睛,想了想,想说什么,一口水灌进他的肚子里,他一翻身,就挺出了水面,“咸逅儿的!灌了一口!” 挹娄抚了一下脸上的水,在水中转头去找张广才,他以为张广才早就醒了,在岸上哪个地方,可是,却不见踪影。挹娄把手围拢在嘴的周围,冲森林里喊,“阿洪(哥哥)!阿洪!” 没有回音。 “还在水里?”挹娄自言自语。说完,他就一个猛子扎到了潭里,四处游着去找张广才。可是,这么大个潭,上哪儿那么容易去找?和他嬉戏的那两条小鱼,还是跟着他一起游。 挹娄空转了几个来回,都无法找到他的阿洪。他有些急了,以为张广才出什么事了,再次钻出了水面,他上了岸,双手叉腰,站在岸旁,急速想着怎么办。 突然,他想到了给他那个大白蛋的噶啦。那么大,好认。再说,它一般都靠着潭壁呆着,应该好找。它能满天下走吗? 挹娄辨别一下方位,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向山上温泉流下来的西岸游去。因为他记得,他就是在西岸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大噶啦。可是,他游到那里,并没看到那大噶啦,他沿着西岸游了两趟,也没看到大噶啦。他又往深了游去。 不象昨天那样,游了一会儿就亮了起来,而是越游越黑,最后,伸手不见五指了。挹娄心里想,昨天怎么那么亮呢?是那颗白蛋!对,是那么回事!拿白蛋去,照亮。还有,那白蛋是那大噶啦的,大噶啦一见白蛋的亮光,就能找我来,那我就能找到大噶拉了,找到大噶啦,就能找到阿洪了! 想到这里,挹娄又游上了水面,回到北岸,从他的包袱里拿出了那颗大珍珠,又一个猛子扎到了水里。到了水里,他感到他手中的那个大白蛋,好象“牵”着他走,而且,越来越快。白蛋带他的方位,不是西岸,而就是他下水不远的地方,但是,直劲儿地下潜。这会儿有白蛋照着,往下也不黑了,而是蓝哇哇地亮了起来,游了一会儿,看见潭底了。并且,看到张广才躺在潭底。有白蛋的光亮,张广才举起一只手遮住了眼睛。 挹娄游上去,把白蛋在他的脸上晃来晃去,张广才左遮右挡,清醒过来,才知道是挹娄来找他了。他把挹娄拿珍珠的手,背到他的身后,顺着珍珠的光亮,向上,游了上来。 挹娄才知道,白蛋不是领他找大噶啦,而是如他心里所愿,带他去找阿洪! 真是宝贝,人咋想的,它就能知道! 上了岸,挹娄就对张广才学大白蛋的这一灵性,张广才从挹娄手中拿过大白蛋说,“这真是个宝贝,咱要好好护着它,可别丢了,别告诉别人,让奸雄曹丞相知道了,可毁了,他不得调动人吗来抢啊。” “他敢!他来,我就让大白蛋往他脑袋上撞,把他脑袋撞碎了!”挹娄恶狠狠地说。 张广才说,“那他可就不用脑袋疼了!” “是啊!没命了,就不知道疼了!” 两个人说罢,哈哈大笑。就像真的把曹操的脑袋打碎了似的。 笑过,张广才问挹娄,“你找我干啥?” “还说呢,我在水里找你老半天了,就是没有你的影子,”挹娄说,“寻思你出啥事了呢——你咋上那么老深来了?” 张广才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贴着水皮上,月亮晃眼睛,我就往下边偎蹭,不知道怎么偎蹭到底儿了。不过,睡得可真香啊!” 024一首歌,两个调儿 昨晚点的篝火,早就熄了,但还有灰烬的余温,烘烤着张广才放在篝火旁草地上的衣物。张广才拿起他的衣衫,递给挹娄一只袖子,自己拿一只,擦拭身上的水珠。擦好,张广才就把衣衫穿在身上。又去找裤子。 挹娄也捡起自己的鱼皮衣裤往身上穿。边穿边对张广才说,“吃什么?” 张广才说,“当然是烤鱼了。” 挹娄说,“还去抓?” 张广才说,“别介了,抓一条鱼,太费劲。咱们总在这特特(流连),别有谁注意上咱,要知道,这里是夫余的地界了,别让他们猫着影儿,就坏了。” “没事儿,”挹娄说,“他们要来了,咱俩就钻进水里去,他们还能到水里去找咱们?” 张广才想了想,说,“不妥,他们要是使出奸雄曹丞相那招儿,把这里团团围住,到时候咱们咋吃饭啊?” ——什么坏招都是奸雄曹丞相出的。张广才他姥爷得给他俩讲多少曹操的坏话呀。 挹娄想一想,没有办法对付夫余人围困他们,只好同意不去抓鱼,把昨天剩的,用火再烤一烤,吃得算了,不敢在这盘桓。 实际上,昨天那块鱼肉,他俩只吃了一面,另一面连动都没动。就又拾柴生火,烤热那段鱼肉。 阔力和熊一家子早去浅滩里捉鱼去了。它们不管挹娄他们俩,也不希达(在乎)他们的熟鱼肉,他们认为生鱼肉更有滋味儿。 篝火又升起来了,浓烟过后,挹娄就把那块鱼肉,架在了火上,鱼肉刚刚嗞嗞地响起来,就看西山上穿着一身白的人走出来,冲这边指着喊起来。他喊的是夫余话,大体意思是,“谁呀?!在这里拢火!这里是‘圣水潭’,不许生火!” 张广才说,“糟了,让他们看到了!” “咋整?”挹娄说“跑吧?” “不能跑。”张广才说,“这里明晃晃的。再说,咱要跑,不说明咱们做贼心虚,他们不更追而不舍了吗?” “那咋整?”挹娄急得一蹉蹉的,“咱往水里钻?” “更不行了,”张广才说。同时,他眼珠咕噜咕噜转,“他眼睁睁看着咱们进到水里,不就得蹲在岸边守着咱俩?” “那咋整,”挹娄一副鸡皮酸脸样子,“跑不行,往水里钻也不行,那咱就等着让他来抓不成?” 张广才看挹娄一眼,点点头,说,“对,就等着他来抓。” “啊!”挹娄吃了一惊,“你脑子里是不是进布什库(魅人的鬼)了,让他们抓住,咱就完了!” 张广才不去看挹娄,他嘴中喃喃着,“跑被抓,不跑也被抓,索性就不动了,等着他们来抓就是。”张广才说完,眼睛向在浅滩里抓鱼的熊一家子看去。 挹娄悟出了张广才不走的道理,他打了张广才一下子,“你这个阿洪,就是有主意!” 说完,挹娄又说,“那我干什么?” “你?”张广才刚才只有个苗头,经挹娄这么一说,他的思路更加清楚了,他的脸不那么紧绷了,甚至笑了一下,说,“唱一个。” “唱什么?” “你会什么?会什么就唱什么。” “丁苟儿的,真能啊,你个阿洪!” “丁苟儿”,是肃慎人的脏话,相当于现在的口头语,亲友之间,常这么说。但,一般是大人和大人之间,小孩子不这么说,张广才是头一次听挹娄说这句口头语。 张广才笑看了挹娄一眼。 挹娄也乜了他一下,就抻起脖子唱了起来: “弹一弹, 二百年, 三更叉, 四百八, 小红枣, 往里倒!” 毕竟挹娄有些紧张,唱歌就僵直,跑调儿,张广才呲牙咧嘴地听着,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用手去捂耳朵,看看山上的那个白衣人,怕他见了自己捂耳朵想出什么,只好放下手。又实在没法听,就把两条腿支起来,把脑袋伸到两个膝盖之间,用两个膝盖堵住两个耳朵。 山上的白衣人认为挹娄和张广才他们俩因为唱歌,听不到他喊的话,就跑着下了山。 听到“通通”的脚步声,母熊有所感,它暂且放下嘴里吃的鱼,抬起头来,向那跑来的白衣人看去。 白衣人眼神不济,还是看挹娄他俩过于集中,居高临下,应该看到熊的一家子,可他却眼睁睁地没看到。 张广才也听到了跑来的脚步声,他从两膝之间抬起头来,看看那白衣人跑得近了,就伸手拉了一下挹娄,挹娄停止唱,问张广才,“干啥?” “小一些声!走,往额呢匣子那边走!”张广才短促地对挹娄说,同时,把挹娄从地上扯起来。 挹娄看看母熊,又看看跑来的白衣人。 张广才申斥他,“别回头回脑地!象玩儿似的,边走边唱!” 随意地边走边唱,很简单;但让你满腹心事地“边走边唱”,那个调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手脚都不知往那边拐了。 张广才㧐了一下挹娄,压低声音说,“你自然一点儿!” 挹娄回㧐了张广才一下,白他一眼,意思是,你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试试! 张广才就接上挹娄唱段唱起来。 哎吆吆,他唱的还不如挹娄呢,简直可以用“鬼哭狼嚎”来形容!不管怎样,两个小子就这么“鬼哭狼嚎”地唱着走着,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俩,只有他们俩的七扭八拐的歌声。 白衣人听到这个“天籁之音”,有些踟蹰,想一下,冲挹娄和张广才他俩喊道,“哎,小孩,走开,及卢的!” “及卢”是夫余的骂人话 ,相当于肃慎的咸逅儿,汉族的草尼娘。 那夫余人骂完,看没一点儿作用,继续追了过来。 挹娄和张广才还是不理他,两人扯着手,丢丢当当地唱着,向母熊那里走去。 后边的脚步声近了,挹娄和张广才都捏了一把汗。心想,他跑来抓着我们可怎么办?母熊不象阔力,还能懂我们点儿意思,母熊是四六不懂,顶多“哽哽”叫两声,那还得是它急了,白衣人要是来抓我们,它能急吗? 可是,后边的脚步声突然停止了。 什么情况?张广才和挹娄都不敢往后边看,加紧往母熊那边走。 母熊突然仰起头来冲着他们俩“哽——”一声长吟。他俩身后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跑步声,而且,声音越来离他们越远,挹娄回头一看,是那白衣人,扭头就跑——他这是才看到母熊!这个雀蒙眼!咸逅儿的! 挹娄要拍手叫,张广才捂住了他的嘴,自己继续唱。 挹娄白楞张广才一眼,又张开嘴唱了起来。 张广才和挹娄来到母熊跟前,母熊向他们打了两声响鼻儿,表示认亲。挹娄走上去,拍了拍母熊的前腿,说,“怎么样?战果如何?抓住几条?吃饱了吗?” 挹娄就这么有一搭无一搭地胡侃一气。母熊在嗓子头上“哽哽”两声。 这头母熊很高很大,站在那儿,挹娄都看不见它的脊背。 挹娄和母熊亲密接触,张广才偷偷向后边看去,见那白衣人这时不是一个劲儿跑了,而是边跑边回头回脑地看,一度他都想站下来,可是看一眼母熊,又往山上跑去。后来,他实在跑不动了,他就倒着走,保持着随身扭头就跑的姿式。 最后,白衣人跑进了林子里,把自己隐在一棵灌木丛里,坐在地上,偷偷往这边窥望。 挹娄抚弄着母熊腿上的毛发,背着身子问张广才说,“家伙的,走了?” 张广才说,“走了。但是他藏在树里头,偷着看咱们呢。” “那咋整,”挹娄说,“我和额呢匣子没什么话说了。” “你给它讲一段‘乌勒本’(肃慎民间故事的一种说唱形式)” “讲什么?”挹娄说,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对母熊说,“我给你讲一段《什而大如》:古时候,松阿里南岸有一个著名的西口莫汉,被敌方火尔吉土汗打败。夫妇都被掳到火尔吉土汗的家里。他们命令莫汉夫妇替他们斟酒。——阿洪,该唱了,我也不会唱啊?” 挹娄讲着讲着,讲不下去了,因为,他这是听人讲“乌勒本”学来的。而“乌勒本”是连说带唱的,到唱的时候,挹娄唱不来了,他苦着脸问张广才,唱不来怎么办?张广才说,“你随便唱,反正额呢匣子听不懂,那个夫余人听不着。”张广才安慰他。 “中,”挹娄鼓足勇气,说,“那我就唱‘弹一弹’了?” “好,你就‘弹一弹’吧。”张广才大力支持他。 挹娄就唱起来: “弹一弹, 二百年, 三更叉, 四百八, ……” 张广才说,“小点儿声!不让人家听出来又是那一个歌了?” 挹娄摆了一摆,说,“不一样,你听着,肯定不一样! “…… 三更叉, 四百八, 小红枣, 往里倒!” ——是不一样了,慌里慌张,和平心静气唱的歌,不可能一样。 025总有姥爷的警句 唱了一段,挹娄又给母熊讲了起来。讲一会儿,又唱。唱着唱着,张广才说,“讷乌,别唱了,那家伙走了。” “走了吗?!”挹娄急回过头来,向山上看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就说,“他没了,咱跑吧!” “别,”张广才说,“你别看咱在这,他不敢来,可咱要跑,他可敢追。” “你是说有额呢匣子?” 张广才点点头。 “那咱干啥?”挹娄问。 “咱该干啥,还干啥。”张广才说,“吃了饭再说。让他感到咱不知他来到过这里,咱不在乎他。” 一提到饭,挹娄就向篝火望去,只见架在篝火上的那块鱼肉,已经起火苗儿了。挹娄躲着河卵石跑到篝火旁,把架在火上那块已经炭化的鱼肉取下来,摔在草地上,还用脚去踩,踩掉上边一层炭化的皮,竟然露出下边雪白的鱼肉。挹娄向张广才喊道,“阿洪,这还能吃呀!” 张广才走了过来,捡起草地上的那块鱼肉,看了看,把鼻子凑上去问问,一别头,说,“不行了,一股串烟味儿,不能吃了,咱再抓一条吧,反正也不怕费事,就当耗着他了。” 挹娄知道张广才说“耗着他”,这个“他”,指的就是那个夫余人。挹娄说,“好吧,咱抓鱼去吧。” 两人就往浅滩那边走。 张广才低头看看挹娄的脚,好模好样的了,就说,“你的脚,硌那一下子好了?” 挹娄说,“好了,钢钢的!” 张广才说,“可能是在水里泡一宿泡好了。” 挹娄说,“八成是。要真是这样,回去就跟姥爷说这个治病法儿,让老爷写在书上,再有谁硌脚了,就把脚伸到水里泡一宿。” 他们俩都知道,张广才的姥爷花玉乔有什么治病的法子,他就记在一本书里。挹娄为给姥爷提供一个治病的法子,感到很骄傲的样子。 挹娄和张广才来到了浅滩他们昨天的位置,挹娄和张广才几乎同时,向山腰看去,没有那个白衣人的影子。张广才说,“别去看他,就别理他,臭着他,他就走了。” 挹娄想对张广才说什么,没说出来。 两人从兜里掏出了陶子儿,低俯下身子,做好弹鱼的准备。 这次快,刚刚拉开架势,就看到从溢水处他们的“防区”,溢出一条不小、银灰色的鱼来。这家伙挺灵份,嘁哩出溜拐的向他们俩游来。张广才喊着,“及卢的,准备杀了它!” ——小孩子学话快,学骂人话尤其快。更何况,这句骂人话,他也不是头一次听过。 在屯里,被他俩打死的、来收野猪油的红鼻子头儿,就骂过这话。 那条鱼左突右闪,试图冲破挹娄和张广才的围堵,可是,在它离他们俩还有五步远的时候,挹娄就向它露在水面的头部弹过一颗陶子儿,正中那条鱼的头盖上。这一下把那条鱼打得有点儿懵,它拐了两拐,竟然打着横,顺溜向他俩冲来。张广才想去打它的头,可它却把它的尾,掉给他,他只好弹向它的背鳍部。这颗陶子儿好力道,竟然把鱼的脊背打了一个洞,陶子儿打进鱼的身体里边! 这一下子很是刺激那条鱼,它聚敛一下子,从浅滩里一跃而起,在水面上还摆了一个造型。说时迟那时快,挹娄来不及再用陶子儿制服那条鱼了,他一个扑伏就扑在了那条鱼的身上,那条鱼真不是孬种,一个翻身打挺,把挹娄压在身下。 张广才一看这个局面,也奋不顾身,一下子扑到鱼的身上。 这回,上下有两个人搂定,那条鱼没咒念了,挺挺着,在两个人的怀抱里。 可是它还是有力量,在两个人的怀里还直打挺。还是阔力飞了过来,照准那条鱼的头部就是一啄,把鱼的头盖骨啄了一个洞,那鱼才逐渐老实了。 按理说,这条鱼比昨天那条鱼小得多,可是它的劲头儿,和那条鱼比起来,不分伯仲。 挹娄走回去,从他的包袱里取出石刀,走了过来。他故伎重演,剖开鱼腹,把里边肠子肚子都扒了出来。照样有两条子鱼籽。挹娄和张广才还是不认识,但,阔力认识,它在那鱼籽上啄了一口,撕下一块,就飞走了。挹娄说,“我说能吃吧,你看阔力不是吃了?” 岂止阔力,母熊在下游,堵住了那堆鱼下水(内脏),把剩下鱼籽,扯下去了吃了起来。小熊看母熊在这边吃起来,都纷纷跑过来,和他们的母亲撕扯起鱼籽来。吃得吧唧吧唧的,真是大快朵颐! 挹娄怔怔地看着熊们吃鱼籽,心里想着,那得多香啊! 张广才看出挹娄的心思,他说,“下回的,再抓住大鱼,把那两条子拽下来,烤着给你吃。” “咱们不走了,阿洪?”挹娄误解了张广才的意思。 “不走?”张广才说,“还得麻溜地整呢,咱快点儿烤,烤好就吃,吃完了就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但,咱们要像诸葛亮一样,外松内紧,麻痹奸雄曹丞相,趁其不备,溜之乎也!” ——那时,因为有曹操,诸葛亮就是智慧的化身。 两人又在浅滩里直接处理那条鱼,也是切了四块,头和尾,还有中间的一块,都给了熊一家子,只剩下中间的一块,挹娄抱到岸上,用个树棍插透鱼脊,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烤鱼肉的时候,挹娄和张广才都面朝西坐着,观察着山上的动静。可是,无人。一点儿生气都没有,山上的那片林子,仿佛连一只鸟都没有。挹娄和张广才感到很奇怪。挹娄说,“那个人是干啥的?他哈么央儿(无缘无故)地走来管咱们干啥?” 张广才摇了摇头,但他还是说,“没听那人说,这里是圣水潭,不许生火吗?想那人是在这里看潭的。” 挹娄也摇了摇头,说,“不像,看潭的,昨天他干啥去了?昨天咱们来的时候,天还大早的呢,他要专门看潭的,不能回去那么早;而今天,又来的这么早——刚亮天吗?你说呢,阿洪?” 张广才还是摇头,他没法搞明白那个白衣人是怎么回事。 “我说,”挹娄说,“一会儿吃饱了,咱们爬到西山上看看,到底那家伙是干啥的?” “你敢吗?!”张广才惊异。 “有啥不敢?”挹娄挺着小脖颈说,“咱们领着额呢匣子,和它的三个崽子,还有阔力——没看那小子一见到额呢匣子吓的那个样子,咱们要领着额呢匣子,他不敢着咱们的边!” “别忘了,”张广才说,“他们可能带着刀枪,可能还有箭,他们要射死额呢匣子,它的三个孩子,咋养活?” 挹娄听着也有道理,就不再坚持了,就去翻鱼肉。 有的时候,有些事,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挹娄翻完了鱼肉,坐回了他原来的地方,张广才用肘拐了他一下,悄声说,“不经意地往山上看,他们围了过来……” 挹娄一凛,慢慢地抬头看去,见那片林子里,有许多隐蔽的白衣人。他们试图隐藏好自己,但是,他们的白衣,被绿树出卖了,怎么躲,也还是能看见他们的白衣。 挹娄低声问张广才,“阿洪,怎么办?” 张广才压着头说,“没办法。等一会儿看吧,看他们咋样?” “他们来这么老些人,”挹娄分析着说,“应该都拿着家伙,他们怎么不冲下来?要冲下来,咱可就没咒念了。” “闭嘴!”张广才申斥挹娄,“你忘了奸雄曹丞相了?说那儿要设伏兵,他就完了。刚说完,就有伏兵杀出来了?有些话不能说!” 挹娄想起姥爷给他们讲的奸雄曹丞相兵败逃跑的经历,尤其在华容道上。那可真是,说那儿,那儿就有伏兵杀出,一说一个准! 挹娄闭嘴了,真不敢瞎说。他又去翻鱼肉,翻完了再就没啥干的了。挹娄索性用石刀割下了一块鱼肉,半生不熟的,就往嘴里塞。鱼肉到嘴里,再不那么香喷喷的了,就感到嘴里嚼着啥。 这鱼肉还不象昨天那鱼肉,竟是三股叉的刺,放进嘴里一口,用舌头鼓拥出三五根这种刺,很是别扭。最后一口,挹娄干脆连肉带刺一起吐在草地上,“咸逅儿的!这玩意没法吃!” 张广才知道挹娄嫌弃的是啥。他也割下一块鱼肉,然后,把石刀放在草地上,用另一只手去一根一根摘鱼肉上的刺,摘完,放到嘴里,咀嚼着,很香很香的样子。 挹娄看傻了,阿洪能把一块鱼肉吃到这个份儿上? 挹娄又往山林看了看,又拿起石刀割下一块肉,也学张广才的样子,去摘鱼刺。然后放到嘴里。张广才看着挹娄说,“你要再吃出香来,那咱们就没事了。” “为啥?”挹娄问。 张广才说,“姥爷说……反正你试试,信我的没错!” 挹娄在嘴里咀嚼这那块鱼肉,一会儿,他向张广才点点头,说,“香。真的香——哎,头一口,我咋一点味儿没尝出来呢?阿洪,姥爷咋说的?” 026玩儿大了 张广才说,“姥爷说,‘君子阔行,勿慌勿燥,险地莫拘也。’” “什么意思?”挹娄问。 张广才说,“那都不知道?就是君子想大大方方地走路、办事,就得不要着急不要上火,这样,即使是危机场合,也限制不了他。” ——张广才和他姥爷学古文学的可以啊! 挹娄说,“好,阿洪,你就听我的,保证不让他们‘拘’着!” ——挹娄也刮边儿。 张广才说,“好,就听你的,我看你咋叫我们不拘——现在干啥?” “吃鱼,”挹娄说,“吃饱撑的。吃饱了干事才能‘勿慌勿燥’,这是起码的。” “那是必须的。”张广才应和。当然,不能用这么现代的调侃语言,但,大体是这个意思。 于是,两人就你一块我一块地开始吃鱼肉。把鱼肉放在嘴里,咀嚼两下,手指就抠进嘴唇里,一根刺一根刺地拔了出来,象那些刺在那排队等好了似的。“勿慌勿燥”之后,鱼刺也乖乖的。 两人吃了一大段鱼肉。吃完了,张广才问挹娄,“走?” 挹娄眨巴眨巴眼睛说,“走?我得拉大便。” 张广才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体会一下自己,说,“我也想。” “那还等着啥?”挹娄说,“那就拉吧,皮鼓冲着他们。” “……那,”张广才有点儿吭哧了,“我怕拉不出来……” “完犊子,”挹娄说,“还是没有屎堵皮鼓门子,要是堵在门口,不得不拉,就是有人把刀架在脖子上,也憋不住。” “完犊子”是句骂人话不假,但语气轻重缓急,还是能区分它的性质的。亲友间,也能听到这句话。 张广才笑了,说,“本来在梯子下边,让你这么一说,真堵在门口了。” ——张广才是用肃慎人的住屋,来说明他肚子里大便的行进位置。 “堵在门口,就放出来吧,”挹娄说,“那还憋着它干啥呀?” 两个人真的放松了心态,嘻嘻哈哈打闹着,离开了篝火,把皮鼓冲着西山,蹲了下去…… 两人拉完了大便,就把篝火熄灭了。挹娄把手指伸到嘴里打了一个长长的口哨,红鹰阔力从林子里飞了过来,落在他俩的跟前;听到口哨声,熊们也一怔,都抬起头来向这边看来。挹娄躬下身来,冲着熊们拍拍手掌。熊们不明白他的意思——以前没有过这个动作。 挹娄又向它们摆摆了手,冲着他们一勾一勾地说,“来,过来,额呢匣子!” 母熊不动,冲这边怔怔看着。 “傻,傻!长大了,人都傻。”挹娄说,他又去叫小熊,他向小熊勾了勾手指,说,“来,亿揽匣子来!” ——挹娄认为,越小越聪明。所以他不叫老大老二,而去叫老三。 也不知是不是老三,有只小熊萌萌地看着挹娄,往前走了两步。挹娄用手势和语言鼓励它,小熊显然明白了,撒着欢儿地向挹娄跑来。 挹娄说,“好匣子,乖匣子!” 挹娄越鼓励,小熊跑得越快。另外两只小熊,看有一只跑来,它们俩也忖了忖,也往这边跑来了——他们可能以为挹娄有蜂蜜给他们,或者有大鱼的鱼肉呢。 只有母熊心里有数:挹娄不会给它们任何东西,一点气味没有吗,它就没动。可是,挹娄对它的孩子们都说些啥?它也不懂。它毕竟和人相处时间较短,无法理解人的语言。 但是,挹娄主要想让母熊过来,几个小熊崽子跑过来管什么用?挹娄频频向母熊招手,母熊“不解风情”,像个沙比老婆似的,怔的喝的。 挹娄这时忘记“勿慌勿燥”,有点儿语言失控,动作变形了。 三个小熊来到挹娄和张广才跟前,呆呆地看着他们俩。等着给他们东西吃。可是哪有什么给他们哪?小熊看没什么吃的,有些失望,讪不搭的。最先跑来的,磨磨着身子,要转回去。 它要回去,另外两个也得跟着转回去,那就糟了,再叫,还不好往回叫了。挹娄和张广才都看出了这一点,张广才急中生智,他对挹娄说,“讷乌,和它们闹!” 昨天,挹娄和它们闹过一会,懂得张广才的意思以及用意,也知道怎么和小熊们闹,就躬下身去抓搔最先来的小熊。而这只小熊就是爬上树的那只,它鼻头上被野蜂子蜇起的囊肿还未完全消退呢。 这只小熊就是刚才自认成叫亿揽的那只,它也最活泼好动,挹娄伸手去搔它,它就和挹娄玩了起来。看它玩,另外两个小熊,也玩性大发,冲上来,和挹娄缠闹起来。 看它的三个崽子在这边玩了起来,母熊就放弃了捉鱼,啪嗒啪嗒地往这边走来——终于达到了目的,把母熊引来了! 张广才松了一口气。他对和三只小熊玩起来的挹娄说,“讷乌,额呢匣子来了。” “我看到了。”挹娄说。其实他没有和三只小熊真玩起来,他是边玩儿,边向母熊那边看去,同时,他还溜着山林中那些白衣人的动向。他发现,母熊没走过来之前,那些白衣人有所放松,待母熊向挹娄走过来的时候,他们又高度紧张起来。 张广才也加入进来,其实他是凑近挹娄,问他,“讷乌,等额呢匣子来了,咱就走吧?” 挹娄拿出张广才姥爷给他俩讲三国故事腔调说,“不走,更待何时?” “往那边走,”张广才问,“是北是南?” 南,是他们俩的目的方向;而北,是回头路,他们家的方向,也是母熊和三只小熊居住的那片森林。他们要往北走,熊一家子,更愿意跟着他们俩。 挹娄说,“当然往南,往北走回去了。” 可是,这时从山林里传来一句夫余人的话,“及卢的(骂人话)……玛夫卡猞翁……” ——显然,这是当官的在训斥当兵的,可能一个当兵的,要向挹娄他们搭弓放箭,被当官的制止了。 “哎,他们说‘玛夫卡猞翁’!”挹娄惊奇地对张广才说。 “‘玛夫卡猞翁’咋地了?”张广才问。 挹娄一边和小熊玩着,一边对张广才说,“他们管‘匣子’叫‘玛夫卡’;而‘猞翁’是神的意思!” “莫非他们认为匣子是神?”张广才疑惑地说。 “对!”挹娄说,“我小时候,好象听夫余人说过,匣子是他们的神!” “那要是神……可就……有意思了。”张广才思谋着。 “对,这回,不往南不往北,专门冲着他们去——往西!连着看看他们来这里,究竟是干啥来了,他们怕匣子,又不敢向匣子放箭,咱们怕啥的?” “好,就上山!”张广才也同意挹娄的行动方案。 母熊走到跟前,挹娄要停下来,张广才说。“继续,继续,讷乌继续。往西山上走!” 挹娄懂了张广才的意思,是要由此引导母熊上山。 挹娄就继续和三只小熊玩着闹着往山上走,同时,他没忘了他的那个包袱,边玩着闹着,边对张广才说,“阿洪,拿上我的包袱!” 张广才应,就把挹娄的包袱从地上捡起来,背在自己的身上,跟着玩闹中的挹娄和三只小熊的后边。而母熊则跟着张广才的后边。 他们生篝火的地方,离山根有一段距离。这三个小熊很累人,玩着玩着,挹娄就呼哧了。挹娄对张广才说,“阿洪,换换我,我,我玩不动了……” 张广才就快走了两步,搅在三只小熊堆里,把挹娄替换出来,亿揽匣子还就习惯了和挹娄玩,它舍弃了张广才,来抓跳出圈外的挹娄,挹娄一扒拉,把它扒拉一个翻滚,象个绒球一样,在草地里滚出去很远,母熊冲它滚出去的方向看了看,嗓子很轻地发出“哽”的一声,在就不去管它了,因为母熊知道,亿揽匣子多半是自己撒娇卖萌,故意滚出去的。 亿揽匣子停了下来,踢啦吐啦跑回来,又去扑挹娄,挹娄一闪身,把亿揽匣子闪个大前趴子。看挹娄是真不理它,它又去缠张广才。 张广才早就被那两只小熊缠得噔噔的,又上来一个缠起人来不要命的,他哪能受得了?左突右挡,让亿揽匣子一下子就把他背的挹娄包袱勾了下来,包袱一摊开,里边的东西一下子散了一地。要命的是那颗大珍珠,滚了出来,顺着山坡咕咕噜噜直往下滚。张广才和挹娄都大吃一惊,挹娄在后边,伸出脚来挡,那大珠从他脚面子上滚过去,继续往山下滚。挹娄连续扑了两次,都没有扑到。 张广才惊了一身冷汗,他心里想,完了完了,山上那些人居高临下,肯定看到那个大白蛋了。这山是他们的山,潭是他们的潭,潭里有没有宝贝他们能不知道?就算不知道,这回看到了,还不得拼了性命来夺? 如果说前会儿堵他们俩,只是为了教训他们,而这次,就是抢夺他们手中的大白蛋了,性质变了,还能管什么“玛夫卡猞翁”吗。挹娄说在水里,是在那个大白蛋的带领下找到的自己,那大白蛋通人性,就是宝了。据说夫余人见到宝,连亲娘老子都不要了,还能管什么“玛夫卡猞翁”吗?完了完了,这回和小匣子玩儿大了,我和讷乌的命休矣! 027盐树 是在空中飞的阔力落下来,挡住了大珍珠。它往大珍珠滚下去的下坡一落,两条腿一并,那颗大珍珠滚到它的脚下,被它的脚挡一下,珍珠崩起,却正好夹在阔力的两腿之间。 挹娄去抓滚下去大珍珠,没两步,也扑倒了。他顺着草皮滑到阔力的脚下,阔力并住的两条腿,也挡了一下挹娄的头,才把挹娄挡住了。 挹娄这一头橦上去,使阔力一抖,两只翅膀都展起来了,忍不住要飞起的样子,但它还是用几只像铁钩子一样的利爪,牢牢地嵌入地下,“噶” 地叫一声,硬是挺住了。 挹娄从阔力两只粗壮的腿上,抬起头,手捂住头顶,疼得他呲牙咧嘴的。但他抬眼看到那颗大珍珠夹在阔力两腿之间,又乐了,用手指夹起大珍珠,扭转着身子,扬扬手,冲身后的张广才炫耀着,意思说,“你看我,到底抓住了大白蛋!” 张广才向挹娄危急地比划着,意思是,“藏起来,别让他们看到了!” 挹娄意识到了,赶紧伸出两只手,把大珍珠扣在手心里。 挹娄用两只肘支起身子,站了起来,来到张广才身旁。 张广才有点怔怔的。 挹娄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说,“我拿回来了。” 张广才用鼻子“嗯”了一声。但,用眼神向挹娄身后、两侧,拐了拐,示意挹娄小心地看去。挹娄回头向两侧看,见两侧的林子里,都有穿白衣的人在晃动。居高临下地看到自己身后的河边两旁,都有穿白衣的人,伫立在那里,向这边张望。 挹娄看了一圈,转过头来,面对张广才,拉住了他的手,对张广才说,“阿洪,没事,就是死,咱俩也能凑伴儿;再说咱肚子里有莫伊合瑝,萨音毕拉也淹不着咱们了!咱是 ‘水莫湮沾’哪。” “萨音毕拉”相当于汉族的阴阳界河。肃慎族相信,人死后,必须趟过萨音毕拉,才能托生。但,一般的人,都得被淹一下子,喝几口萨音毕拉里的水。据说,那里的水,又臊又臭,非常难喝。 “姥爷说,‘君子勿轻言灭’,”张广才说,“这次出来,遇到几次大的风险,咱们都没事,就凭他们几个白影子,能把咱们怎么样呢?” “对,”挹娄信心满满地说,“咱们不怕他们!” 两人又一下子鼓舞起斗志。 张广才从挹娄手里接过那颗大珍珠,转过身,向包袱散落的地方走去。挹娄快步追上张广才,对他说,“一会儿咱还往西山走吗?” 张广才说,“不走西山,走哪边?别让他们看出咱们改主意。仍旧往西山走!迎着人多势众的地方走,姥爷说……姥爷咋说了的?” “姥爷说……姥爷说,反正往他们人堆里走,反倒更安全也。”挹娄说。 ——挹娄也不知道姥爷对他们这一行动策略,会怎么说。总之,事事处处,姥爷总有个君子标准。你说不出来,是你没记住,不可能是姥爷没说。 挹娄跟着张广才来到了包袱散落的地方,把散落的东西往回捡。 小熊可不怎么对生火器那么感兴趣,亿揽匣子又跑回来,从草地上捡起生火器的下边木块“抹杜力”,擩在嘴里,又啃了起来。张广才一把**了过来,打了它一个皮鼓板儿。亿揽匣子又夸张地把身体团作绒球状,准备往下坡滚,没两滚,就让母熊用一只腿搪住了。它展开身子,就攀附起它妈的腿,摇头晃脑地顽皮闹起来。 亿揽匣子这种萌萌的乐观的样子,也感染了挹娄和张广才,他俩相视一笑,包好了包袱,张广才给挹娄系在身上,两人转头向西,往山上走去。 他们俩身后是母熊和三个小熊,头顶上是盘旋着的阔力。他们往山上走一步,林子里的白衣人退一步。 挹娄和张广才眼睁睁地看出了这一点,挹娄转过头对张广才小声说,“我来个冲锋,你看怎样?” “啥?”张广才没明白挹娄的意思。 挹娄想解释,想一想,又作罢了,他回过身去,向三只小熊和母熊一挥手,大喊着说,“匣子们,冲啊!”喊完,挹娄就一马当先,向山上跑去。 最爱热闹的亿揽匣子率先跟着挹娄跑了起来,另外两只小熊,相互看看,也随后跑了起来。母熊仰起头,喷了一个鼻息,嗓子里“哽”了一声,但并未跟着他们跑。 张广才这才明白挹娄的“来个冲锋”的意思。也拉开了步子,想跟着跑下去,但看母熊没动作,他也就停了下来,和母熊并着肩走。 挹娄和三只小熊跑出去很远,张广才看得清清楚楚,挹娄他们跑上去一步,白衣人退两步。在慌乱退却中,挹娄和张广才都看到,白衣人手持着刀枪剑戟,长短兵器,有的手里还拿着弓箭,但是,他们没有拉开弓,只是把箭松松地搭在弓上,倒退着往后撤的时候,有个家伙还把搭在弓上的箭,甩脱手了,他赶忙把掉在地上的箭拾了起来,这回,来不及退着跑了,而是转过身去没头就蹽! 虽然看上去挺痛快,但,张广才怕挹娄他们和自己分得太开,有什么意外,就大声叫着挹娄,“讷乌!小心中计!” ——也不知那些白衣人懂没懂张广才这句话。一是,他们是否懂汉语;二是,能否懂得“中计”的意思。 挹娄是完全懂的:听汉语,他是没问题的;他也懂得“中计”的意思,张广才的姥爷总给他俩讲三国故事,他还不懂? 挹娄站住了,大着声说了一句,张广才没懂,他头一次听挹娄说这句话。但白衣人听懂了,挹娄说完那句话,他们“呼”的一声,扭头就跑。 张广才快走了两步,赶上了挹娄。挹娄说,“他们是真怕匣子,我刚才用他们夫余人的话说,‘你快点儿和玛夫卡猞翁(熊神)来吧!’他们就吓跑了!” 张广才眨眨眼睛。他虽然知道夫余人怕熊,但怕成这个样子,是他没想到的。 挹娄豁豁达达地向林子里一伸臂,“走着!” ——这听上去是句老北京话,实际是一句典型的肃慎语。传下来两千多年了! 挹娄这么有底气,张广才也胆从肋下生,纵起肩,乍起膀子,趟开武将的大跨步,向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就感到林中有热气扑面而来。随着泊泊声渐大,挹娄和张广才来到一眼热泉跟前,那热泉象沸腾似的,咕嘟咕嘟冒泡儿。挹娄张开手掌,往泉面上罩罩,对张广才说,“这汤能煮肉。” 张广才也伸手罩罩,立时感到了泉水的热量。他相信挹娄的话,这里的确能煮肉。张广才上上下下看看,判定一下方位,知道山下那泓深潭之所以是温的,里边的热量,就是这眼泉水带去的。 以热泉为分界线,再往上,西边的树就矮了一些,而且,树上有花!边沿上的,稀稀的几朵,越往西,花朵越稠密,越艳丽。花是红色的,削薄的花瓣卷曲出婀娜的姿容。花的正中吐出一个细长的花蕊。花蕊的顶端,有许多淡黄色的蕊芯子,芯子头儿,都顶着一个小黄珠珠儿,甚是娇柔。 叶子不大,边沿是锯齿状,叶片的背面,有白色的绒绒毛儿。 更为奇特的是,树干上有一层白霜。 挹娄走过去,用指甲刮下一些白霜,伸舌头舔舔,说,“咸的,这就是盐树!” “盐树?”张广才说着,也走上去,用指甲刮下一点儿,用舌头尝尝,“这就是红鼻子头儿用来换野猪油的吗?” 挹娄说,“是,肯定是。我额呢说,再早,是大粒的,是从海里捞上来的;这样面儿的,就是这树上结的。” 张广才放眼望去,说,“要是这树上能结盐,那可有的是了。你看这有多少棵树呢,无边无际!一棵树刮下来的盐面儿,够换一条子野猪油的了。” “是呢。”挹娄说,“我额呢说,这些树原来是我们肃慎的。这块,和咱们那儿是一座山,咱那边是山的南边,他们这里,是山的西边。原来都是我们肃慎的。” “那咋让他们占去了?”张广才问。 “那谁知道了。以后,咱得想法占回来。”挹娄说。好像那是轻而易举的似的。 “那是得占回来。本来就是你们的吗。”张广才像是一个裁判员。 “可是我听我额呢说,”挹娄说,“咱们刮下来的盐,有老些树皮渣滓,整不掉,放在饭里、肉里牙碜,也不知道他们夫余人是怎么去掉树皮渣滓的。” “咱们这回去,见到他们夫余人问问,”张广才说,“他们是怎样去掉渣滓的,不就行了?” “我额呢说,他们不告诉咱们,”挹娄说,“要是告诉了,怕咱们占了那些树,咱们要是占了,他们换咱们的野猪油,不就少了一样东西吗?” “就是让他们少呢,”张广才说,“那咱们不就能多换一些蘼子吗?” “那是呢,”挹娄说,“咱想什么法儿。打听出去掉渣滓的法儿,回去咱就把奇拔、克罗地、久休、乌日启力牙他们叫过来,把夫余人赶走,咱占这里,让我额呢她们来刮盐。” 028迷失 张广才串着树空往四周看,没见到白衣人。 见他这个样子,挹娄也弓腰踮脚地往四下里看。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挹娄就对张广才说,“他们跑没影了,不用怕他们了。” “我倒不是怕,”张广才说。说完,他想一想,又对挹娄说,“讷乌,咱俩应该回头看看去,那些潭两边和河两边的夫余人跟没跟咱们上来。” “啊哈?”挹娄一下子没太明白张广才的意思。 张广才说,“他们别预定好的,林子里的撤,山下的那些人,别悄没声地跟上来,咱俩还不知道。” 挹娄思谋着点点头,“对,反正离林子边也不远,走。” 两人说着,就往回返。 亿揽匣子是第一个响应者,挹娄转过身去,它就调过腚,跟着挹娄跑去,还紧着往挹娄的身上扒,有一下它落腿的时候,爪子勾住了挹娄的裤子,把挹娄腰上系的皮绳拽秃噜扣了,把裤子拽了下来。 挹娄赶忙拽住裤子,回手打了亿揽匣子一下。一个没真打,一个没真疼,亿揽匣子“呜呜”地撒娇叫两声,仍旧连滚带爬地跟在挹娄身后。 前会儿三只小熊,一麻黑,分不清谁是谁,这会儿,由于有一个这么活泼,还总跟着挹娄,就分出个亿揽(老三)。那两个,总是期期艾艾,攒头并尾的,分不出来。遇到叫它们的时候,就额木(老大)、竹鲁(老二)的胡啦巴地叫,谁应就是谁。好在,只要亿揽一跟着挹娄跑,那两个,顶多是想一想,随后就跟上了。 三只小熊要是走了,母熊也就肯定跟在后边。母熊护崽子,比其他动物护的厉害,特别执着。 他们往回走,没遇到什么人。连只松鼠类的小动物,都没遇到。 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东边的林子头儿,隐着身子往山下看去,愣了:在潭的北岸上,冲着深潭,下雪样的跪了一大片穿白衣的夫余人。这些人的前边,紧靠着潭边,有一只三足器皿,里边插着三支粗长的祭香。只见烟柱儿袅袅,香气阵阵。 挹娄和张广才头一次看到这个阵势,肃慎族也有各种祭祀活动,但局限在屯里,就那么二、三十户人家,没有这样的局面。更何况,夫余人都身穿着白衣,特别扎眼。 他俩也不认识他们的祭香。 肃慎族的祭香不是一长根的,而是一块一块的。他们把达子花采回家,晾干捣碎,和上苏子油,做成一块一块的。祭祀的时候,用一种小型的三足器皿(他们称之为“鎺zu”,有人考证,应该是“釒”字旁,右边加个“祖”字),他们就把达子香块,一块一块地往“鎺zu”里投。“鎺zu”里早就燃起一堆火,等于把达子香投入火中。 夫余人,长期与汉族人为邻,生活习俗,包括祭祀,以及祭祀用品,都受汉族影响,祭祀用的香,当然是长支的。 张广才长长的“啊——”了一声,“山下的人,和山上的人,不是一伙的。山下的人是来祭祀这里这个潭的,要不说是‘圣水潭’呢。” “山上的,是些什么人?”挹娄问。 “什么人?反正他们不是一伙儿的,要是一伙儿的,他们不追上来?” 挹娄想想,张广才说的有道理,可是,“他们能不能是在这里看盐树的?” “八成……可能……大概吧……”张广才几乎使用了所有的或然判断词。 挹娄怔怔地看着张广才,知道他也不确定。就说,“那咱就不管他们了,反正他们不能抄咱们的后路了,就不用担心了。阿洪,往下咱们怎么走?” “往下?”张广才琢磨着。 往西,不行,往西就走到山上去了;往南,穿林子,不知能不能走到原来的车马道。 这时,阔力不知道哪里转了一圈,飞了回来,落在一棵树的横枝上,冲挹娄他们“噶”地叫一声,告诉人们,它回来了。 张广才说,“阔力也不懂人话,要是懂,让它踅一圈,看看咱这里离车马道有多远。” “啊,你说那呀,”挹娄才懂得张广才犯心思的原因,他说,“没事儿,阿洪(哥),咱们原来走的车马道,应该离这里不很远,咱们始终沿着南边的林子边走的,虽然进到林子里边,也进不多远。咱们从这里再往东扎下去,走两乍影儿,就能走到那条车马道上去。” “乍”,是手掌张开,拇指尖和中指尖的距离。“乍影儿”,是一乍长影子的意思。就是太阳投在树木留在地上影子的长度。肃慎人用这个方法来计算白天的时间。一乍,相当于十五分钟,两乍就是半个小时呗。 半个小时就能走到车马道上?张广才心里没数,这只是挹娄的一个估计而已。这个估计是建立在那条车马道是笔直向南的,实际上不大可能是那样的。 这个时候的车马道,没人专门去修,而是沿着林子边走出来的,林子,是自然生长,又不是人工营造的,哪那么标标溜直的?更何况,这里的潭水,向东流成一条河,那条路势必沿河走下去,待河水流势平缓的时候,再次形成浅滩,路才能在哪里过河。那要绕到多远,就不好说了。再说,未来的山势是什么样的,也不好说。 尽管如此,张广才也不去和挹娄争辩,这种情况,谁都是猜测,只好走到哪里说到哪里了,就说,“在林子里斜着往东南角插?” “插,往东南角插,保准走不差。”挹娄坚定地说。挹娄做事从来不犹犹豫豫的,认定的就走,错了,再改。 就这样,两个人带着一头母熊、三只小熊和串着树空飞的阔力,在林子里,往东南方向走去。 方向没错,路子的确是错了——越走,林子越深,看不到边沿,见不到“亮”。四乍影儿也有了,还是走不出这片林子。 张广才说,“讷乌,咱是不是走麻荡(转向)了?” 挹娄站下,相搭相搭,说,“没错,你就走吧阿洪,赶栏(就是)得绕一些,捋着车马道走,也免不了往东拐这么大一块。” 张广才想想,说,“讷乌,我看咱们原路返回去吧,等潭边那些夫余人走了,咱们在沿潭南、河南一路找下去,找到那条车马道……万一咱要走错了呢?” “往回走,再走麻荡了呢?”挹娄有些戏谑地看着张广才说。 张广才笑了,他说,“我看见了,你一边走一边在树上划着记号。” 挹娄见被识破,也“哈哈”地笑起来。 原来,这是挹娄他阿米带领挹娄“踩山”其中必须做的一课:就是进了没有路、又不熟悉的林子里,你要在树干上做下记号,防止你走麻荡了,你好能原路返回,不至于在林子里绕圈儿,走不出来。别说是挹娄和张广才他们俩,就是挹娄他阿米他们上山也得这么做。 挹娄记下了这一点。为了在张广才跟前炫耀,他偷偷从背包里拿出了石刀,握在手里,走过几棵树,就在树干上划一道,以示记号。一旦迷路了,想返回去,那好,沿着我做下的记号走吧。张广才保证吃一惊,你啥时做的记号,我咋不知道呢?那时,挹娄小脖颈一歪歪,说,我早就划好了,我阿米领我踩山时教的!张广才瞪着吃惊的眼睛看着他,挹娄好不得意! 没想到,早就被张广才看到了。挹娄挤着张广才说道,“阿洪,你是啥时候看到的?” “你那点小计策,瞒得了奸雄曹丞相,却逃不脱我的眼睛!”张广才也自自豪豪地说。 “啊哈!你比奸雄曹丞相还厉害?”挹娄夸张地大声说。 “那是,”张广才说,“曹丞相就是坏,其实一点儿也不尖!我要遇到他,比诸葛亮玩儿他玩儿的都厉害,玩儿死他!” “阿洪,”挹娄问张广才,“你说我能不能玩儿得了他?” 这个“他”,当然是指“奸雄曹丞相”了。 “玩儿,玩儿他没问题!”张广才说。 一听这话,挹娄乍开了膀子,脸色满足的微微地笑着。 接下去,两人就猜测遇见奸雄曹丞相的种种。不知不觉的走了好长的路。 张广才忽然一把扯住了挹娄,惊问他,“你做记号了吗?!” 挹娄这才想起来,夸夸其谈,把这要命的事给忘了!他急回头,向身后的树看去,哪里还有什么记号儿了?就急急地去找。 张广才要跟着他,他制止了张广才,说,“阿洪你别动,你就在这守着,你一动,咱俩可就真麻荡了!” 张广才站住了,说,“我和额呢匣子(母熊)在这里,你和亿揽匣子,还有阔力去找吧,找到了,你就打口哨儿,我就循着你的口哨声找你!” 挹娄应,匆匆往后边找去。 “隔一会儿打一声!”张广才看着挹娄的身影,进一步嘱咐着。挹娄应着。 可是,挹娄就偏了两棵树,就无法找到他做记号的树了。 挹娄和三只小熊以及阔力走了差不多“一乍影儿”的路了,还是没见到他做的记号,他知道糟了,其实他已经麻荡了!想到这里,他的头一下子涨得老大。他站下来,三只小熊围上了他,亿揽匣子站起来,直往他身上窜,他用手接住了亿揽匣子,盯盯地看着它,说,“怎么办?回去,你能不能找到阿洪?” 这时,他呼啦一下子想起,光记着往回找了,想着找一会儿就能找到,都忘了划记号了,这回往回走,还走不了了! 029“额其合” 挹娄丢下亿揽匣子的两只爪子,一下子蹲在地上,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他知道在这么密的森林里,离这么远,他打出的口哨,很快就被消解殆尽,张广才是不会听到的。但,又一想,他要原地转起圈来,实际没有走多远呢? ——太有可能这样了。山上迷路的,大多是这样的。 挹娄原地转转头,发现自己辨不清东西南北了。这里的树木,遮天蔽日的,加上现在是假阴天,看不到日影——也可能原本就有日影,只是转向的人看不到而已。 挹娄把手指伸到嘴里,打个一个口哨。打完,他静静地听着,没有一点反馈。说明,他离张广才的确很远,口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挹娄又想到,他阿米带他出来“踩山” 时,教给他的一旦在林子里迷失了方向所采取的办法,他就趴在了地上,枕着地上茸茸的茅草,把耳朵紧紧贴在地上。 肃慎人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你能听到你要找的地,会传达给你一个信息,帮你辨清方向。最好跟前有一块石头,用那块石头敲打大地,大地会对你说话的,你问什么,它回答什么,万物有灵的。 可是,旁边没有石头。 这原本应该是座石山,但,千百年来留下的植被,把这座山厚厚地盖上了一层,有的地方腐殖土达到一米五六的厚度。 要知道,覆盖一公分的腐殖土,要一万年的时间! 没有石块,就用拳头敲击大地,另一只手指出去,口中默念“阿布凯恩嘟哩”(老天爷啊),哪个方向传来回音,你的出路就在那个方向。 敲击两下,挹娄的耳朵里传来了水淹没耳朵后的哗哗声。他不知道怎么会传来这种声音。他阿米只说传来回音,并没说传来什么样的回音。就是水声吗?这山里哪来的水呢? 声音从头顶方向传来,他手指就指向那里。他想抬起头,看准哪个方向,就听到一股山风刮来,并且,带有腥蒿蒿的气味 挹娄大叫一声,“不好!”因为他多次听他阿米说过,在山林里哈么央儿(无缘无故)刮起一股风,而且带有血腥味儿,一般都是虎了豹了等猛大的生物。 阿米还告诉他,这个时候,你不要躲,要迎着风和气味儿来方向闪,因为,不管是什么猛大的生物,它们扑食的时候,都有一个提前量,它都算计到你要一躲,你这一躲,正好躲到它的厉爪之下。 挹娄就迎着风声和气味儿,一个翻身,滚了过去。 是一只虎。一只斑斓大虎。 可奇怪的是,那虎扑过去,四脚落地,就势伏下了身子,压压着头,两只耳朵背向后边,尾巴长拖拖的,曳在地上,尾巴尖儿,突突地跳抖着。 挹娄一咕噜爬了起来,看着尾巴对着自己的猛虎,好生奇怪:怎么,这只虎那么一扑,把脚蹲了?怎么这么老实? 阔力“噶”地叫一声,落在虎头上的一根横树枝上,鹰视眈眈看着那只虎,好像那只虎稍有异动,它就能扑上去,用它尖利的喙和爪去攻击那只虎;而三只小熊,开始,有点畏缩,但是,看到挹娄从地上站起来,一点儿不畏惧的样子,它们有了一点底气。 尤其是亿揽匣子,看到了虎尾巴突突地抖动着,感到好奇,就跑过去,用爪子去勾虎尾巴尖儿。人家都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你个小脏东西不信,敢去玩儿老虎的尾巴? ——那虎尾巴像个棍子一样抡过来,一下子抽在亿揽匣子的脸上。 这一下子抽得它很疼,它“嗷嗷”地叫起来。 挹娄赶忙走过去,搂起亿揽匣子,挪开它的爪子,上手给它揉起来,嘴里还安慰着它,“不哭不哭,亿揽匣子不哭。谁让你可哪瞎摸?老虎的尾巴是你能摸的?” 老虎仍旧那么原封不动地趴着,不是耳朵转动着,尾巴抖着,还以为是一尊塑像。 森林里传来一下紧接一下的震动声。 这震动,有力,急促,刻不容缓,连趴在地上的老虎都转过头去。随着震动声越来越近,老虎坐立起来,调转身子,头脸冲向一侧。 那震动声已经很近了,老虎站立起来,身上的肌肉紧张起来。 这个时候,挹娄意识到这震动声是额呢匣子发出来的,是它在往这边跑。它这是听到亿揽匣子痛苦的叫声,愤怒地跑过来了。谁要动它的孩子,还了得?! 后来挹娄知道,张广才和额呢匣子离他们好远好远,挹娄打那声口哨,张广才根本没听到,可是,亿揽匣子的叫声,母熊额呢匣子却听到了,这一定不是一个波段的声波,或者只有母子之间才能接收得到。 意识到是额呢匣子,挹娄就猜出它迅疾跑过来的目的了,他就揽着亿揽匣子,向额呢匣子来的方向走去。走没几步,迎面就见额呢匣子跑来了。挹娄伸出一只手,阻住它说,“没事没事,没咋地,它去动人家尾巴,人家痒了,甩它一下子,没咋地没咋地。” 这时,额呢匣子看到了老虎,它低吼着,向老虎一步一步走近。老虎也弓起了身子,随时准备迎战。眼看着熊虎之间的山林世纪大战,一触即发。 怎么叫“世纪大战”呢? 原来,熊和虎都是山林里的霸主。但是,它们俩的领地,从来不交叉。遇,都很难遇到,更不用说有什么交集了。但,一旦遇到了,并且发生了争斗,那一定是打个天翻地覆,海水干!谁也不怵谁,同样都敏捷、有力量,还越打,火气越大,堪称世纪大战。 熊和虎一点点地靠近,两边都把嘴呲开,露出清白的牙齿。 挹娄阿米说,很难看到老虎和熊打起来。要是看到了,猎人就远远地瞄着,甚至可以抽袋烟等着,等到最后,猎人一般能捡到一只虎和一只熊——两败俱死那是肯定的,要是哪个还有一点气儿,你就补上一箭,或者插上一刀,随你,因为有一口气儿的,也只是有口气儿,一点反抗能力也没有了。可是,要打成那个样子,额呢匣子死了,它的三个孩子怎么办?老虎也没怎么着我,它只抽了亿揽匣子一下子,没伤着它,也不该死呀。 挹娄就横在额呢匣子和老虎的中间,两手伸开,说,“住手!你们俩不能打!” 挹娄的前衣襟敞开着,他脖颈下边的七颗痦子,闪了一下红光,晃得母熊一凛,母熊立刻失去了斗志,停下了脚步,收起了牙齿,压下了头;看额呢匣子老实了,挹娄又转过头去,对着老虎说,“额呢匣子都休战了,你还不老实的?” 老虎同样看到挹娄脖颈下边的七颗痦子,也老实了。前会儿它扑向挹娄的时候,挹娄是背对着它,它以为是寻常之人,可是,挹娄听到风声、腥味儿,在地上一滚的一瞬间,就露出他脖颈下边的那七颗痦子,那些痦子遇到凶相,就闪出凛人的光芒,有灵性的大牲,都知道他是有来历的,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哪里还敢再逞凶? 可是,挹娄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这些牲物原本是通人气的,看清了是人,就不会伤害的。 挹娄说,“哎,对了,都老实的,别动不动就张牙舞爪的。大家都在山林里,你过你的,它过它的,有玩的,就一起玩玩;没玩的,就各回各的家,多好。” ——典型的挹娄心态。 这时,就听到有人跑来的声音,挹娄一看,见是张广才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阿洪!”挹娄从熊虎之间闪出身子,迎着张广才跑去。 张广才向他招了招手,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手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挹娄走上前去,蹲在张广才的身旁,伸出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一脸促紧地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 张广才喘了几口,抬头看了看挹娄,又向熊和老虎看去。 挹娄也跟着他的眼光去看,见老虎和额呢匣子并着头和身子,用斜眼凶狠地盯着对方。嗓子眼儿里发出恐吓的低鸣。 挹娄“忽”地站了起来,走向老虎和额呢匣子,站在它俩的头前,说,“你们俩还没头儿了?!是不是,非要打个你死我活的才行!” 熊和老虎都压下了头,在嗓子里糊糊地应答一声,脱离了接触。 张广才此时喘的有个节奏了,就问挹娄,挹娄就说了,刚才老虎和额呢匣子对峙的情形。张广才说,是啊,找不到你们,我担心,额呢匣子也是忧心忡忡。突然,额呢匣子像听到了什么,就往这边狂奔,我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在后边紧紧跟随着,原来它是听到它的孩子的叫声了,它以为老虎伤到了它的孩子,就跟老虎较上劲了。 挹娄听张广才这么说,就走向额呢匣子,拍拍它的腿,说,“没事呀,你的亿揽匣子不是好好的?连个毛儿都没掉下来。和解吧。” 母熊额呢匣子在嗓子眼儿“哽哽”两声,眸搭老虎一眼。 挹娄又转而向老虎,说,“你呢?得有个意思吧?” 老虎“嗯嗯”两声,也算应答了。 挹娄和张广才都笑了。挹娄拍拍老虎,说,“怎么说,你跟不跟我们走?” 老虎还是“嗯嗯”。 挹娄说,“这样说,你是想跟我们走了?如果这样,你得有个名字,要不的话,没法叫你,你叫……额其合吧。” 肃慎族管老虎叫“巴卡恩堆”。 现在猎人上山前,和打到猎物之后祭祀的山神,也叫“巴卡恩堆”,就是虎的意思。可是,萨满有一个神,叫“额其合”,是木刻的,双虎头形状,据说,和鬼魂争斗时,会发出虎的啸声。“额其合”,也应该是虎的意思。什么时候二者分开的,查了许多资料,也解不开这个谜。 但是,当初挹娄给他的老虎取名为“额其合”,到是真的。 30回头路 现在看来,老虎额其合才是这片林子里的主人。母熊额呢匣子,是“外来户”,它是带着孩子出来散心,才和挹娄和张广才他们俩碰到的。而闯进老虎额其合的领地,纯粹是挹娄他俩带进来的,不能怨熊一家子。可是不管怎么样,怎样走出这片林子呢? 虽然最终挹娄和张广才见面了,但不等于就能走出这片林子。 老虎和熊肯定知道出路,但是,他们都听不懂人的话,不知道挹娄和张广才的意思,还跟着他俩走,他俩要是在林子里转圈,它们也得跟着转圈。 别说和他们认识不久的大牲了,就是跟了他们六年阔力也是没法交流,很简单的应答,倒是可以,再复杂一点,比方让它寻找走出林子的路,挹娄就是掰开扯碎了说,阔力也只能呆呆怔怔的,不知挹娄所云。 阔力也是和老虎、熊一样,紧跟着挹娄和张广才他们俩,串着树空低低地飞。 张广才对挹娄说,“讷乌,你能不能让它们在前边走?” “在前边走?”挹娄说,“咋让啊?他们可也懂得咱们说的话呀?” “你跟它们说说试试。”张广才全心地劝起挹娄来。 挹娄站住了,他转过身,清清嗓子,看了看跟着他们的这一群动物,甚至抬眼扫了阔力一下,“哎,听我说。现在,咱们迷路了。你们,谁,能听懂我的话,把我们带出这片林子?” 熊和老虎,以及红鹰阔力,统统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云。 张广才说,“你刚才的话太杂了,哪儿话都有,这一群里,除了我以外,谁能听懂?你先用你们肃慎话说一遍,没准他们谁能听得懂肃慎话,也说不一定。” 挹娄有点犹豫,他又清清嗓子,说,“哎,听、我、说……” 挹娄苦着脸对张广才说,“阿洪,用肃慎话咋说呀?” “你们肃慎话都不会说了?”张广才很是奇怪。 ——其实,没什么奇怪的,你让韩国人说话里不夹杂着美式英语,让朝鲜人不夹杂着汉语,那是很难的。挹娄生活在夫余和汉族人混居的地方,他们的阿米、额呢也都夹杂着说话,让他们怎么说出纯粹的肃慎语呢? 同样,他能听懂夫余语,但你让他用纯粹的夫余语说话,也是很难。就算你在肃慎和夫余边界处找一个夫余人,让他讲纯粹的夫余话,怕也是很难很难的。所以,满族人的语言,从古至今变化很大,就不奇怪了。 张广才忍不住“扑哧” 一下笑了,说,“你这神腔八调的,可咋整?” 挹娄不服气,说,“那你能用你们汉语说话呀?” “能啊。一个字不带有肃慎和夫余语的。”张广才信誓旦旦地说。 “你吹吧,”挹娄不信,“你说一个,我听听?” 张广才就说。 果真,没有一个其他民族语言的字。 挹娄怔了,“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姥爷说,咱们走出来,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就有一口中原话(汉语)。这口话,到多咱,咱也不能丢。”张广才说。 张广才在外边和挹娄他们这些“语言混血”的小伙伴在一起玩,或者接触他们屯子的大人们,能听懂他们的话,也能用他们习惯的语言和他们交流。他姥爷,和他所谓的娘,也是如此。可是,一旦进了他们自己的家,就他姥爷、他娘,他们几个人的时候,总是用纯粹汉语交流。更何况,他姥爷动不动就讲君子如何如何,“之乎者也”里,是掺不进其他语言文字的。“yes也”——有这么说话的吗? 挹娄看看他俩的听众,一个个还是懵懵懂懂的。完,混血的肃慎话也好,纯粹汉语也好,动物们统统不买账。你看我,我看他,看个女人叫大妈! 挹娄和张广才两人一起泄了一口气。 什么不该死,必有救——正在这个时候,亿揽匣子“曾曾”地叫了两声。母熊回了一声。奇怪的是,老虎额其合接上了声。 挹娄和张广才相对看了看。 这时老虎额其合冲着挹娄扬起头,低吟一声,看着挹娄,分明在请示着什么。 挹娄看明白了,说,“那就去吧,还等什么?” 额其合也象听懂了挹娄的话,就串着树空往左上方走去。亿揽匣子紧跟在后边,踢啦秃噜跟着老虎额其合就走了。像以往一样,亿揽匣子一走,那两个小熊就跟在后边。母熊额呢匣子看了挹娄和张广才一眼,“吭”了一声。 “走,咱们都走!”挹娄说。他有些兴奋,不管怎样,这算是能和母熊额呢匣子交流了! 母熊也跟着小熊的后边走去了。 挹娄拉住张广才的手,同时也向树杈上的阔力招了一下手,说,“走,看它们干啥去!” 挹娄仿佛觉得,他们这回有救了,老虎额其合会把他们带出这片林子。 张广才也隐隐感到有门儿。 可是,老虎额其合不是领他们走出林子,而是领着小熊亿揽匣子和另外两只小熊去找水喝。原来几个小家伙连玩带闹的,口渴了,向它妈要喝水,老虎听到了,说我领你去找水喝。并且征得它妈的同意,就——哎,按理说,熊和老虎也应该是两个“民族”啊,他们的语言也能交集?像肃慎、夫余和汉族一样? 大体是这样的。动物学家古训证实了这一点。 老虎额其合领着小熊们走了一会儿功夫,来到了一个泊泊的山泉旁边。这眼山泉不是热的,反倒很凉,很爽口。小熊和母熊,都低下头去,在山泉边喝水。阔力也从树上落下来,在泉水的上峰口,一口一口地喝水。 挹娄对张广才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阔力喝水,我原来以为它不喝水呢。” 张广才点点头,说,“我也是头一次看到。” “看它们喝水,我也有点儿渴了。”挹娄说。 “渴,你就喝呗,有的是,管你够。”张广才应他,说着,他也和挹娄走过去,也低俯下身子,用手捧起一捧水来喝。 只有老虎额其合不喝,看来,它早就喝过了,不渴。 喝完了水,挹娄捧起一捧水,往自己的头脸上一泼,机灵灵打个一颤,说,“好爽啊!” 然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张广才说,“阿洪,咱们捋着泉水走啊!” “泉水?”张广才没大明白挹娄话的意思。 “对!捋着山泉走!”挹娄拍了一下手掌说,“你想啊,阿洪,泉水必定往低处流,总要流下山去。到了山根,我们不就出了林子了吗?” “那咱就往下边走,不是一样吗?”张广才还是没化开腔。 “那不一样,”挹娄挺着小脖颈说,“咱在这山里,走过好几回下坡了,看着是下坡,走着走着,又是上坡了。走不到山下去;捋着山泉走就不一样,它肯定总是向下,哪块是下坡,它就流向哪里,咱还不用记,反正走不瞎道。” 张广才一击掌,说,“对,那咱就能走出林子里了!” 夫余人管森林里叫“式默契力图”,意思是“阴魂阵”。进了森林里,没有点儿方法,你就别想走出山林,得活活地困死在山林里——这也是夫余人不大敢进山林里边的原因。 象挹娄他们,不是挹娄想出捋着山泉走的办法,他们也基本被困住了。有阔力、熊,和后来的虎,不至于就困死,但也相当麻烦。 有山泉引路,不麻烦,但路没少走,走到中午了,他们才走出这片林子。看到这眼山泉委蛇奔突,宕下了一处山崖,流进了一个巨大的水潭里。张广才向下边看了看,感到这泓水潭有些眼熟,再往下边看去,那明显的三个阶梯,最后一个阶梯形成一个浅滩,就更熟悉了。张广才一惊,他对挹娄说,“讷乌,咱们又走回来了!” “啊哈?”挹娄也一惊。但他不肯承认:转悠一上午,又走回来了,怎么可能呢?尤其,它是猎人的竹子(儿子),他阿米(父亲)多次领他来踩山——他又当张广才总是炫耀自己和阿米踩山的经历——怎么可能呢?他在山里麻荡了?不是,这里不是,挹娄说,“哪呢,这哪是……咸逅儿(骂人话)的,真他额呢的!” ——挹娄看出来了,这就是他们昨天晚上在里边睡觉的那个大潭,夫余人称之为“圣水潭”的那个大潭。他一时没看出来,是因为他们从南坡俯视那个潭,潭在印象中就变了形。更主要的是,他的小小虚荣心,怎么肯承认这个现实呢? 挹娄一皮鼓坐在山崖边上,两条腿垂下去。有些沮丧。 小熊们乐了,亿揽匣子连滚地爬地下了山崖,一股劲儿地往浅滩跑——它们还没捉够鱼,哈么央儿(无缘无故)的钻这么一大阵子山林干啥,在这里抓鱼多好! 张广才说,“老爷说,‘既来之,则安之。’咱就在这歇个晌,实在不行,再把火升起来,抓几条小一点的鱼,打打间。” 挹娄仰面躺了下去,“我想睡……” 031白面饺子 张广才说,“可别睡,走一头晌就睡,那这一路上,咱得走哪百年去?” 挹娄不作声,那样子,仿佛在说,你说什么我也得睡。 张广才一看正面劝不动他,就也坐在了地上,往后一仰,说,“你睡我也睡。” 挹娄还是不吱声。 张广才躺在那里,懒洋洋地说,“人说,‘好吃不赶饺子,坐着不如倒着’。果真不假呀,躺着就是好啊——” 挹娄还是不吱声。 待一会儿,张广才呼噜着,打起睡鼾来。 挹娄可急了,他一个翻身打挺,坐了起来,伸手去摇张广才,“阿洪阿洪,别,别地,别真睡着了!” 张广才秃噜一下睁开了眼睛,看着挹娄,狡黠地嘻嘻一笑,说,“你也没真睡呀?” 挹娄才知道张广才是在装睡,吓唬他呢,就吐出一口气,说,“想想,真他娘的乌次(讨厌)!转了大半天,又转了回来!” 挹娄也学张广才,动不动就“他娘的!” 张广才说,“走一段瞎路,不算啥,要是追咱们的那些夫余人要是再追上来,那才叫乌次呢!” 挹娄可不是咋听的,惊厥一声,四下里看,说,“哪儿呢哪儿呢?” 张广才笑了,说,“你脑子里还有一根逃命的弦,我寻思你把这当成串亲戚呢。” 挹娄这才醒悟过来了,身子顿时就泄了,他用手指尖儿扫了一下张广才,“走吧,阿洪……” 张广才一下子挺站起来,鼓劲儿的口气说,“走!几步瞎道算个啥?姥爷说了,‘君子不计一时成败,但看眼下之路也。’意思就是成和败既已过去,就不去管它了;为主的是,走好马上要走的路。” 挹娄点点头,说,“好,‘看眼下之路’!阿洪,咱们这回怎么走,我听你的!” 张广才从他站的这里往东看去。见走过这段山崖,地势逐渐平缓了,放眼能看到,再往下就是河岸了,虽然还是郁郁葱葱的森林,但毕竟码着河岸走,最终能找到那条向南的车马道。找到那条道就好说了,再走不了瞎道了。 张广才用手一指说,“咱们就顺着这走下去,没人追,再不钻山林了。” “行。不钻山林了,不好玩儿!”挹娄说。 张广才看下去,对挹娄说,“叫上它们,咱们走。” 张广才指的是那些动物们。 熊一家子和阔力当然去捉鱼,可是,老虎额其合也跟着它们堵起了溢出的鱼。它不像熊那样闷着头在那堵,而是挺大个阵仗,看到一条鱼,后蹲起身子,看到鱼进入它的伏击范围,它腾空一跃而起,扑向那条鱼。 抓住了鱼,用两只爪子按着,向熊的一家子看去。这时,三只小熊中,哪只没抓到鱼的,就跑向额其合,额其合就把它捉住的鱼给了那只小熊。最后,三只小熊都不动手了,干脆等着额其合伸手,它抓住,它们就夺过去吃。 额其合不吃鱼,它抓鱼就是个玩儿,这符合挹娄的脾性。 挹娄在山崖上,看了一会儿,笑了,就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一个长长的口哨儿。几个动物都听到了他的口哨,怔怔地看着他。他们大概以为又在这里歇下了,哪里想到还得走?母熊向北,要走出浅滩。 挹娄又打了一个口哨,母熊抬起头看他,挹娄向南指了几次,母熊还不明白,最后,在它的带领下,终于是上了西山,绕到南边的山崖。 其实,这山崖没有多高,矮的地段,有两三丈?但,立陡立崖的,它们无法攀,也犯不上。上西山,绕不多远,就来到挹娄和张广才他俩跟前。 阔力不用,展翅就飞到崖顶上。 看都来齐了,挹娄叹了一口气,说,“那就走吧。” 张广才笑了,“走,你叹什么气呀?还有点儿舍不得啊?” “不是啊,”挹娄说,“我叹的是,它们哪,还是不懂我说的话。” “啊,那个呀。”张广才说,“让它们能听懂咱们说的话,那得慢慢来,哪能一蹴而就?你就说咱们俩吧,你能听懂我说的话,我能听懂你说的话,那得多长时间呢?常接触,就能听懂了。” “阿洪,咱还能再来吗?”挹娄问。 “能啊,咋不能,你不回咱屯子了?” “回呀。”挹娄说,“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除了回来路过,咱还能不能再来了?” “能,咋不能”张广才信心满满地说,“你不说等红鼻子头那事过去了,咱来夺盐树吗?你忘了?” “丁苟儿的(脏话,相当于现在的口头语),可不是咋地,夺树是不能忘的;不仅仅是树,这块地盘儿也是咱们的,那个什么‘圣水潭’,也是咱的。咱把屯子都搬来,这里多好,山上下来有热水,有凉水,咱俩还能在潭里睡觉,那多愉作(舒服)?潭里还有鱼。我安邦?阿马(大伯)他们屯子也能搬来,他们来这里打鱼,可比他们那里省劲儿多了!都不用务粗沉(一种桦皮小船)了!” “还有这些误勒困(禽兽)。”张广才说。 挹娄看看张广才,又看看熊、虎和红鹰阔力,才知道他指的是啥。 “误勒困”指的是禽兽不假,但,那一般用作骂人话,象挹娄额呢她们骂闳亥击筑是“误 勒困”,这里蓄含着“象误勒困一样的人”的意思。但是,张广才这么说挹娄也能明白。 挹娄说,“那是。有它们,多有意思?别人还不敢招咱!谁要招咱,咱就放出额其合!” 张广才说,“我放出额呢匣子,额呢匣子比额其合厉害!” “额其合厉害,”挹娄和张广才犟起来,“那家伙的,一蹿,老高的!” “额呢匣子厉害。” “额其合厉害!” 张广才和挹娄犟犟起来了。这种情况不多见,他俩可以和别人犟,但他们俩一般不象这么犟犟,张广才一时手足无措了。他想了一下,沉下心来,对挹娄说,“我咋说额呢匣子呢?你没看夫余人说额呢匣子是‘玛夫卡猞翁’吗?他们以为额呢匣子是神,怕它又不能去伤它。老虎就不能吧?怕它,但可以用箭射它,你说,额呢匣子和额其合它俩谁厉害?” 听到这里,挹娄不吱声了。但两人不知道,虎,后来也成为萨满的一个神,就叫额其合。萨满随身带的有三个神符,额其合是其中一个,木刻,双虎头形,和鬼魂相斗时,发出虎的啸声。是萨满最为得力的神符。 “那就让额呢匣子站在西山顶上,身子往起一立,看他们谁敢来?”挹娄说。他这是同意了张广才的观点了。 走了一会儿,挹娄拉了一下张广才,说,“阿洪,饺子是啥味儿呀?你说过好几回‘好吃不赶饺子’了,饺子啥样啊?” “饺子,就是,饺子样。饺子啥样呢?”张广才说。但他没什么可比的,又形容不出来,就很难说,“饺子就是擀成皮,包上馅儿,放在锅里煮。” “哪天咱包点儿饺子呗?”挹娄确实挺馋饺子的。 “不成不成,”张广才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咱没面。” “面?”挹娄说,“就是把蘼子碾成的面儿呗?” “不行。蘼子不行,那玩意粘,包不了饺子。”张广才说,“包饺子的面,得是白面,你有白面吗?” “白面?夫余人穿的衣衫是不是?”挹娄只从“白”的上面,理解“白面”了。 “啊,差不多,就那么白。” “那就好说了,”挹娄说,“哪天把夫余人的衣衫,偷来一件,裁吧裁吧,就包饺子呗。” 张广才“哈哈”大笑,“我是说呀……哈哈,我是说,那面象他们衣衫那么白,不是说他们的衣衫可以包饺子!哈哈!” 张广才把挹娄笑二呼了,他怔怔地看着张广才。 张广才只好忍住了笑,搂过挹娄,对他说,“白面,是一种粮食,把那种粮食碾成面,就是白面,蒸、煮都行,饺子是包上了馅儿,用锅里煮的;而夫余人的衣衫是一种布,是不能吃的。” 看挹娄还怔的喝的,张广才就对他说,“有机会的,我让我娘给你包饺子。” “你娘有白面吗?”挹娄问。 张广才说,“还是啊,没有白面,是没法包饺子。等整到了白面,就能包饺子了。” “哪儿有白面?”挹娄问,“夫余人有没有?” “不见起(不一定)。没听哪个夫余人说吃过饺子。”张广才思谋着说。 他们接触的夫余人,是极为有限的。况且,夫余人也不种麦子,少数夫余高层吃的白面,都是从汉朝、最少也是从西邻辽东太守公孙氏那里换来的。 董卓挟汉献帝掌握东汉大权时,有个党羽叫公孙度,董卓把他封为辽东太守。经过他多年的苦心经营,控制了这块地方,形成了“公孙度雄张海东,威服外夷”的形势。在汉朝和夫余之间,形成一个军政合一的小政权。公孙度死后,其子公孙康嗣位。挹娄这个时候,正是公孙康当政。 不管谁当政,名义上,他们还隶属于汉朝。夫余就隶属于公孙家族。那时,辽东也不生产小麦,公孙家族给夫余的小麦,也是从汉朝那里换来的,白面稀贵,都是用夫余稀贵的东西换的。所以,肃慎族要想得到白面,何其难呀。 但,挹娄和张广才都坚信,白面会有的,饺子能吃到的。 032骑熊少年 天阴了,有股风,篦过森林,向这边“呼呼”地刮来。看从东边翻滚着来一块灰云,这是要下雨呀。 挹娄和张广才就领着熊、虎和红鹰阔力赶着脚走,寻思雨下来之前,找到穿越森林的车马道,好能在森林里躲雨。 走了五、六里路,看到河里隆起了一个高台,在那高台之上又形成一溜浅滩。 浅滩里是细碎的鹅卵石,这样的河底,走车马是没问题的。 挹娄和张广才正这么想着,就看到北岸那条沿河的车马道走到这里,断开了。沿河的边的河沙上有清晰车辙印迹向河里拐来——这是过河的道口了。可是,北岸是道口,南岸也应该相对有个道口啊,怎么看不见车辙印儿呀?挹娄和张广才走过去仔细看。 看了半天才明白了:原来,高台在这里,有点南斜,水就深一些,水流通过的速度就快,什么印迹,转瞬就荡然无存了。而上了河岸就是岩石,看不出什么来。 车马道在这里上了岸,又沿河岸向东走了一段路,弯成一个辘轳把型。才拐进了森林里。 这条路,明显是人工开凿的,他们把树砍倒,又把树根刨出去,垫上河里的鹅卵石,才铺成两车道宽的车马道,这在那个时候,是不多见的。那时,只有都市里以及人口稠密的地方,才有人工修筑的车马道,象这山间野外,都是自然形成的,谁去修筑啊。 显然,这是一条很重要的、有着枢纽意义的车马道。 车马道的两旁仍旧是高耸的森林,遮天蔽日的。好在是南北道,又是正午,尽管天阴上来了,也能投进一些天光。 小熊们原来以为到了浅滩,又要在这里抓鱼,就哔哩哗啦地进了浅滩,拉开了捉鱼的架势来。但是,挹娄和张广才看了一会儿,就寻路去了,母熊和虎也跟着他俩走了。小熊们就泄气了。其实小熊不是饿,就是想玩儿,看没得玩儿了,也很失意,只好讪不搭地跟着走。 走着走着,小熊亿揽匣子起了高调,蹬吧蹬吧要往母熊身上爬。母熊扭回头看了它一眼,在嗓子眼儿里“哽” 了一声,就停住了脚步,等着小熊亿揽匣子往它身上爬。 亿揽匣子得到了母亲的许可,三下两下就爬上了母熊额呢匣子的身上。 挹娄看了张广才一眼,说,“哎,它倒挺会享福,上它额呢筋嘚鼓(脊背)上!那上边好啊,眼亮,还暄呼(柔软),自自由由的……我,我也上去……哎,额呢匣子,我上去行不行?” 母熊额呢匣子又回过头来,看了挹娄一眼,也像刚才一样,“哽”了一声。 挹娄大兴,“你让我坐了?!” 说完,挹娄又转向张广才,大声地说,“阿洪,它让我上去了!” 张广才看了看额呢匣子,说,“让不让的,你可不像它的孩子,别的了……” 挹娄迟疑一下,但还是对着母熊额呢匣子大声地喊着说,“啊?我上去行不行啊?!” 母熊额呢匣子再一次转过头来,又一次“哽” 了一声! “它答应了!”挹娄大喊着,跑了两步,来到了母熊额呢匣子跟前,拽着它的背毛,就往它身上爬。 挹娄站起来,头顶还不到母熊的脊背,他要上到母熊的脊背上,当然要费点儿力气。 张广才还想制止他。熊毕竟是野生动物,什么时候说翻脸了,谁也不知道。张广才也不知道挹娄脖颈下边的七颗红痦子,是收服母熊以及老虎额其合的关键,不知道七颗红痦子有那么大的神力,就不敢让挹娄去冒险,他伸手要去拉挹娄,嘴里说,“别闹着玩儿了!” 可是,这时挹娄已经拽住母熊额呢匣子背毛,攀了上去,就是脚下没有什么跐的,有的话,他一骗腿就上去了,而母熊一点儿不反感,就那么勾着头,挺着。看到这里,张广才走上前去,把住挹娄的一只腿,往上一送,挹娄翻身就上去了。 坐坐好,挹娄说,“喧的呼的,真愉作(舒服)呀!阿洪,你也来吧?” 挹娄让张广才也到熊背上去。张广才把脸都摇的变形了,嘴里吐噜儿吐噜儿地直响——他哪敢啊! 挹娄上到母熊额呢匣子的背上,跨腿儿坐在母熊的腰上,母熊“哽哽”地叫了两声,很不舒服地抖了抖背,张广才看出点儿名堂,他对挹娄说,“讷乌,你往后坐坐,额呢匣子不愉作。” 挹娄扭头看看张广才,往后蹭蹭皮鼓,说,“是吗?它不也在哪儿吗?” 挹娄说的“它”,是指上到母熊背上的亿揽匣子,它就坐在母熊的腰上,但他没注意亿揽匣子皮鼓是坐在母熊的腰上,可身子前倾,身体重心向前移,等于重量也向前压了。除了马等一些长期受过训练的动物以外,一般动物的腰,都受不了重压,有重量压上去,它会很不舒服的。 挹娄把身子移到母熊后腿的上方,母熊额呢匣子好受了,它又“哽哽”叫两声。 亿揽匣子看挹娄上来了,它也一个仰身,滚到挹娄的怀里,挹娄一把搂住了它,说,“咸逅儿的(肃慎骂人话),你到多咱都比我会享福!” 还有一个更会享福的——阔力一看挹娄上到母熊的背上,它就从树枝上飞了下来,一下子落在挹娄的肩上,两只爪子,一边一个落在了挹娄的两个肩头上。它这样虽然有些拉吧着腿,不自在的样子,但它要的不是舒服,要的是“参与”,向我们现在动不动就说“重在参与”吗? 挹娄“唉唉”地叫着,“你的爪子可别使劲儿呀,人儿受得了你的爪子!” 不舒服的是阔力,站在挹娄的肩上,本来就悠来晃去地站不稳,爪子还不让使劲儿抓,谁能掌握好这个分寸?它没法这么继续“叠罗汉”了,只好又飞了起来。 阔力飞走,挹娄松了一口气,说,“对了,这不是你玩儿的地方,哪凉快上哪去。” 挹娄这么说完,感到怀里亿揽匣子热咕嘟的,就推开亿揽匣子,“去去,你也一边去,太热了,这让人多上火!” 亿揽匣子一扭身,没坐稳,一下子从母熊背上滚落下来,像个绒球似的,滚出好几步远,张广才伸脚挡了它一下,才把它挡住了。亿揽匣子“呜呜”地叫起来。 张广才赶忙走上前去,双手卡在亿揽匣子前腿腋窝处,把它抱了起来,送给了挹娄。 挹娄伸手把它接了过去,擩在他的前边,亿揽匣子还想一下子仰躺在挹娄的怀里,挹娄死死地推着它的腰,不让它直起身,“你就趴在你额呢身上吧,没人抱你!” 亿揽匣子挣了起来,别看它小,力气一点儿不小,挹娄都有点儿摁不住它。 母熊额呢匣子再一次扭过头来,关注着它背上的动静,挹娄怕惹恼了母熊,不让他继续坐下去,就只好松开了手,任由亿揽匣子躺在自己的怀里。挹娄把手背在后边,说,“我可不把着你,摔了,可不怨我。” 亿揽匣子还扭仰起头来,看了看挹娄。 挹娄说,“看啥看?看也没用!” 没人断这个官司,母熊额呢匣子,走了起来。 母熊一走,挹娄身子就晃动,两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亿揽匣子。 人和动物,没有深仇大恨,就不会形成势不两立的局面;相反,人和动物还是比较好沟通的,只是你别把过于人性化的行为强加给动物,基本就没事。 新闻报道,一个游客和一条蛇亲吻,被那条蛇咬住了鼻子。是啊,蛇哪知道你的亲吻是表达爱意呢?更何况,你一身人造香水味儿,人闻了,都直想打喷嚏,况乎蛇矣? 挹娄在母熊额呢匣子身上美滋滋地坐着。 开始有点儿紧张,走了没多大一会儿,他就熟的啥似的。 满族自古以来,就和动物有很好的交流。没有哪个民族可以与他们比和自然造化的亲和性。家畜中,除了马牛羊这三种明显和农耕社会联系紧密的家畜以外,象猪、猫、狗、鸡、鸭、鹅、鹿、鹰的驯化,他们无不参与初始。你就看挹娄对动物那种跃跃欲试的样子吧,你就知道,这不是其他民族的孩子能做到的。 这条穿林的车马道,不是笔直的。筑路人是选择好砍的树,砍下去,刨出树根,填上鹅卵石,才形成车马道的。因此,车马道就曲了拐弯的。 森林又很密,对面来了人和车马,不走到你跟前,你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而这时,“其声”恐怕你都闻不到了——前一会儿消停下去的风,这会儿又呼呼号号地刮了起来,就是有大队人马迎面走过来,你也未必察觉。 可是,人察觉不了,动物却能分出毫厘。 走了一会儿,老虎额其合抽动起着鼻翼,像前方有什么东西。 同时,母熊额呢匣子也扬起了头,呲呲地嗅了起来。 挹娄挡着风,看了张广才一眼,张广才也警觉起来,心里想,是什么呢?引起了熊和老虎这么关注? 033惺惺相惜 拐过一个弯,前边赫然出现一队人马,一顺水儿的白衣骑士。张广才的头“轰”的一声,心里想,躲躲躲,这下子躲到怀里了!迎面相遇,看还往哪儿躲? 挹娄用手掌搧去眼前的灰尘,定睛一看,只见白衣骑士们簇拥着一个骑堪达罕(驼鹿)的少年,这个少年一身汉族打扮,一顶银盔,一副银甲,连脚下蹬的,都是银白色的武士靴,手中按着一柄镶满宝石的短剑。这要骑在一匹战马上,就是一个威武俊朗的小英雄!只可惜,他骑在堪达罕上,有点儿不搭调。 少年骑下的堪达罕突然看到老虎,身子一扭,就把少年甩了下去,自己往山林里逃去。老虎额其合大吼一声,随后就追去。 护佑少年的白衣骑士们的战马也咴溜溜地乱叫,惊颤地抬腿踢蹄,一个个都要夺路而逃。好在有骑士们勒紧缰绳,两腿夹住马的两肋,才控制了马。 少年身后一个有个中年骑士,连忙跳下马来,把缰绳交给另一个骑士,就来搀扶少年。用夫余语连连说道,“公子公子,摔着了没有?” 少年有些咧嘴,但还是说,“不碍事不碍事。” 少年说的是汉语。 中年骑士把少年搀起来,随后就怒指熊背上的挹娄说,“你这个野人,公子要是有个好歹,就把你点天灯!” “及卢的,”挹娄用夫余话骂那个白衣骑士,“点天灯?我让你们都进到玛夫卡猞翁(夫余语,熊神)肚子里!” 中年骑士这才看清挹娄骑的是一头大母熊,扭转身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嘴里叨咕着“奇里乌土里”! 他身后的骑士早就下了马,看他跪下去,尤其是听这么一叨念,也都跪下去磕头,随口说“奇里乌土里”。 这句话,挹娄和张广才听过无数遍,闳亥击筑动不动就这么叨咕一声。他们谁也没问过是什么意思,感到是一句祝祷词,相当于他们肃慎人说的“拜见你啊,神。” “免了免了,”挹娄非常大气地说,“只要你不口出狂语,本将军原谅你。起来起来,起来吧。” ——挹娄此时是涨着胆儿说的话。他也意识到,这种境遇不妙,尤其刚才那个中年说的那番话,令人毛骨悚然。“点天灯”是闳亥击筑动不动就用来吓唬他们肃慎人的刑罚。 谁想到,他们这些人不懂肃慎语。挹娄先前用熊吓唬他们,是夹杂着夫余语,他们才懂了大致的意思,当挹娄大部用肃慎语说,他们就懵了。 看中年骑士懵懵懂懂的样子,张广才就猜到他们不懂肃慎话。但,那中年人和少年说话时,用的是纯粹夫余语,而少年回答的时候,又是用纯粹的汉语,说明,他们两人能够交流。张广才就用汉语对少年说,“我兄弟说了,只要你不口出狂言,他就能原谅你,不用他的熊惩罚你,起来吧。” 中年去看少年。少年就用夫余语说给中年听。中年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但仍旧垂首低眉,伫立在那里。他身后的骑士们,也同他一个摸样,直溜溜地列队道路两旁。 张广才和挹娄相对看了看,他俩心想,这些夫余人不懂肃慎语,说明他们是远离他们肃慎的内地夫余人,可是,这个汉人又很熟悉夫余语,他是什么人呢? 好在,挹娄和张广才懂得三个民族的语言。多学几个民族的语言吧,有好处。 骑士的马又是一阵喧闹嘶鸣,只看到老虎额其合口里咬着堪达罕的脖子,把堪达罕拖了回来。 野生的堪达罕生活在灌木丛里,它们也去山林里觅食,但要在里边逃遁奔跑,那是没戏。咋地呢?堪达罕有一架很大的角,它的角,顶端是不粘锅木铲的形状,和雄鹿角的局势差不多,也是七支八叉的,但比鹿的角大多了,扶扶摇摇挺大一盘在头上。森林那么密,它顶着一架那么大的角,上哪里能跑的快去?没几步,就被老虎追上了,一下子扑到,上去一口,就结束它的青春性命。 可是,你个额其合,抓到了堪达罕,你在林子里吃算了,何必象报功似的,拖回来,众目睽睽的,你不是给挹娄“上眼药”吗? 看到这一场景,白衣中年骑士和他的一队兵丁,都胆战心惊地搭弓拔剑,准备拼死一战。 挹娄在熊背上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手指向前画了一个扇面,说,“就凭你们,敢和我的额其合斗?是不是活腻歪了?” 少年站起身,有些胆突突的把两臂张开,制止他身后的人。中年骑士也惊厥举起一只手,示意他身后的兵丁,不要轻举妄动。 挹娄说话的意思,是通过他的表情、和动作传达出来的,他到底说的是什么,除了张广才,别人不知道。 张广才只好又给他们用汉语翻。翻完,少年又用夫余语翻给中年。 中年说,“那他的虎把我们的驼鹿咬死,怎么算?要他赔!” “算了!”少年斥责中年,“别多事!” 少年然后转过头来笑着对挹娄说,“本能,是军士的一种下意识,他们哪敢动小英雄的宠物啊。” ——实在找不到当时的汉语口语了,只好用现代汉语。别嫌咱太时髦(后悔没搞穿越)。 挹娄和张广才又相对看了看,更搞不清少年和中年的关系了——少年可以这么严厉的申斥中年,他们是什么关系? 挹娄转而向少年说,“‘小英雄’?你比谁大是咋地?” 少年转向张广才,让张广才把挹娄刚才的话,翻给他听。 张广才这回没直译,他嫌挹娄说的话,太孩子气,人家把你当成英雄,你一开口就有奶声儿,那成啥了?张广才就说,“我兄弟问你,贵庚几何?” ——张广才不是故意跩文言,实际“贵庚几何”,在当时,是一句口语。 “玩耍了十一年。”少年谦逊地说。 “你和我兄弟同岁。”张广才说,“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说,“复姓‘公孙’,单名一个‘渊’字。” 张广才想,这可是贵姓。听说辽东太守就姓公孙,他莫不是和太守攀亲? 公孙渊一揖手,说,“敢问小英雄大名?” 张广才也抱起了拳,向对方做了一个揖,说,“我们是异姓兄弟,他是肃慎族,我是汉族。他叫挹娄,能驱虎驾熊,在肃慎族,的确是个英雄。” 张广才的想法是赶快应付过去,各走各的路,盘桓起来,话多语失,可别闹出是非来,没听说那白衣中年人让我们陪他的堪达罕吗?别他又反过味儿来,可坏了。捡大话说,说完,一走一过,了事。 “不了得,真真令人钦佩,”公孙渊说,“仁兄和你兄弟是出来游玩吗?” 公孙渊转而和张广才说话了。 张广才说,“非也,我陪我兄弟去,去甑峰山,访甑山道士。” ——张广才哪来的这句话? 原来,现今的吉林省的东南部有一座山,这座山的山峰形状,像个圆木桶,而且,“圆木桶”的底部,有许多圆孔,孔的下边,是个大大的空洞,没人知道这个空洞有多深,就传它无底。这样,它就非常像一个古代蒸煮食物的器皿“甑子”,所以,古人就管它叫“甑峰山”,它所属的山岭,就叫“甑峰岭”。 甑峰山地图上标高是海拔1676米——这在东北,就算一座高山了。加之这座山峰是甑子形状,就越发显得雄浑威武了。 这座山在汉末魏初的时候之所以非常有名,是这山里有个修道的真人,叫唐五,据说他法力无边,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人们都称其为甑峰道士,也叫甑峰真人。 这个人非常有名,谁都知道他。公孙渊问张广才,他和挹娄干啥去,张广才当然不能说为了逃避抓捕,去琵琶岭避难,就只好沿着他兄弟挹娄“能驱虎驾熊,在肃慎族,的确是个英雄”这个话茬儿说开去,能“驱虎驾熊”的,此去出游到哪儿呢?摸就摸个大的,就摸到了甑峰道士头上。 公孙渊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一看这骑熊的就不是一般的人,果然不出所料,和甑峰道士熟识,也在意料之中。 公孙渊再次揖手,说,“和小英雄见面,此乃渊之兴也,所憾之事,仁兄此去甑山,路途遥远,得可可赶路,不然定取一所,促膝长谈。仁兄常结神、仙之缘,愚弟乃一凡夫俗子,不可比敌。然,要是在辽东,夫余有世俗琐事,愚弟定然效力帮忙。” “免不了叨扰仁兄,后会有期。”张广才还礼。 公孙也行礼。然后,他分开双手,他从银色铠甲里边摸出一个什么来,双手捧给张广才说,“初次见面,无以为念,这是愚弟周岁生日时,伏皇后送愚弟的玩物,转赠英雄,聊以为念。” 张广才把公孙渊送的东西接了过来,一看是件玉器,不很大,没有两个手节大,比手节宽一些,一时看不出是什么。这件玉器有个丝绳贯穿首尾,下方有个蝴蝶结,结的下方有一串红色丝绦,甚是飘逸。张广才心想,这是什么东西? 034赠礼 张广才来不及细看,就伸手接过来,然后拱手致谢,说,“谢谢公子的美意。只是我们走得匆忙,也……” 张广才想说,你给我们礼物,我们也没啥回赠你的——可是,他的话被挹娄接了过去,挹娄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陶丸来,对张广才说,“咱们咋没有东西?送他一颗陶丸呗,还咋地,这是姥爷给咱烧的,不比他那玩意差。” 原来,别看挹娄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像个小真人似的,坐在熊背上闭目哈眼的,装作和甑峰道士一脉承继下来的样子,可是,他俩说话的内容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他听出来张广才意思,不想给人家什么了。那好哪么地,给呀,他那玩意不大,咱的陶丸也不比他的小多少,姥爷讲话了,礼尚往来吗,还不行吗? 张广才心想,人家给你的是玉,你给人家的是啥玩意,怎么能够对等呢? 可是,张广才见公孙渊向挹娄看去,那样子,好像明白了挹娄的意思,不给还不好了,就只好接过挹娄手中的陶丸,也双手捧着送至公孙渊的眼前,说,“这是开春时甑峰道士来我们屯子,会我兄弟时,送给我兄弟的,名,名为‘陶丸’,可护佑持有者平安。” 张广才想说个有些仙气儿名字,但,没想出来,就只好“从实招来”说出“陶丸”。可是,公孙渊怎么能想是那凡凡的两个字?他一定想到别的地方上去。后来一问,他想的是“绹丸”。“绹”是绳索之意,保平安,当然用绳索锁住了。 听说这玩意能护佑人平安,公孙渊甚是珍惜,接在手里翻转着,来回看着。 张广才耽误不起,连忙揖手告别。 公孙渊让中年白衣人的手下闪出一条道来。 挹娄拍了一下熊背,说,“走。” 额呢匣子就走了起来。 老虎额其合,从地上又叼起那只驼鹿,拖着就走,挹娄探身打了它一下,申斥它,“你还可哪儿耢着一只堪达罕呀?” 额其合把驼鹿放下了,回过头,冲挹娄紧起鼻子,呲出牙齿,“唔”地叫了一声。但一看到挹娄脖颈下边七颗痦子,立刻就没脾气了。 说实在的,额其合刚开始那个样子,和那恐吓人的低吟,确实吓了挹娄一跳,以为它要翻脸。但额其合立马就收敛了,并表现出来顺服的态度,也让挹娄扑捉到了。挹娄欺负人不失时机,他伸出一只脚,蹬了额其合的背一下,骂道,“及卢的(夫余骂人话),草罕奇尼几项里(夫余话,“敢和老子耍态度)”)?!” 挹娄说的是夫余话,公孙渊和白衣骑士们都能听懂。其实,挹娄就是让他们听懂的。 好在老虎额其合很乖,他被挹娄踢得转了一下腚,但它再没敢吱声。 挹娄心里想,公孙渊和那些白衣人听到、看到这一切怎么想?嗨,咸逅儿的(肃慎骂人话)! 挹娄走过公孙渊的时候,学着张广才,向公孙渊拱了拱手,公孙渊也拱手还礼。 走过这队人,又拐了一个弯,张广才把手里公孙渊给的那件玉器,递给了挹娄。 挹娄想接,又迟疑一下,但,最终还是接了过去,说,“我看看,一会儿还给你。” “给我干啥,”张广才说,“人家指名道姓是给你的。” “指名道姓?”挹娄说,“我咋没听到?” “人家说‘伏皇后送愚弟的玩物,转赠英雄,聊以为念。’,”张广才拿腔拿调儿地说,“说的‘英雄’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挹娄并不怎么在意张广才的腔调儿,“阿洪,‘伏皇后’是谁?” “是个显赫的什么人吧?”张广才也不知道“伏皇后”是谁,甚至,他都不知“皇后”意味着什么。他姥爷尽给他讲三国争霸,讲奸雄曹丞相了,很少提及皇室成员。 “你说,这是什么?”挹娄把玩儿着公孙渊给的那件玉器,问张广才。 张广才摇头,说,“不知道,没见过。但那是玉的,没问题。我娘有个玉佩,就是这玩意。不过,我娘的那个,是鱼形,他这是啥,就不知道了” “玉是啥玩意?”挹娄问。他没见过玉之类的东西。肃慎一族,崇尚各种骨制品,尤其兽骨的牙齿。像熊、虎、豹这样大型凶猛食肉动物的獠齿,是最稀罕了,往往把它们钻成眼儿,串在一起,挂在脖子上。因为,獠牙,每个食肉动物就两颗长獠牙,脖子上挂的多,说明打得凶猛动物多,说明这个人很厉害,很英雄,是巴图鲁。 “巴图鲁”,一般都翻成“英雄”。但肃慎人掌握的词义,“巴图鲁”要比“英雄”高出一截。翻成“大英雄”,比较接近。 “玉是宝物。我姥爷说,皇帝死了都穿玉的衣衫。”张广才说。 张广才他姥爷确实给他讲过,皇帝死后,要穿“金缕玉衣”。玉的价值到汉代,达到顶峰,和这“金缕玉衣”不无关系。 “这东西能做成衣衫?”挹娄翻动手中的那个东西,说,“多硬啊,穿着也不愉作(舒服)呀?”想一想又说,“反正是死了,愉作不愉作,他也不知道。” 肃慎时期,神、鬼,及灵魂意识还不是那么重的,相比汉族还是小儿科。他们的神、鬼还没有形成体系,他们相信“万物有灵”,基本还是偏向唯物的。尤其是象挹娄这样的孩子。 张广才也没有完全明白他姥爷说的“金缕玉衣”是个什么玩意,虽然觉得挹娄说的有点儿问题,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就看了看挹娄,没说什么。 挹娄把玩一阵公孙渊给的那个东西,就给了张广才。 张广才说,“给我干啥?你的,你就收起来吧。” 挹娄说,“什么你的我的,咱俩还分彼此?姥爷不是说,咱俩以后除了媳妇,什么都不分彼此。” 张广才的姥爷花玉乔看哥俩那么好,比亲兄弟都亲,从来不分你我,确实说过这话。 “那是逗你呢。”张广才说。 “为什么媳妇要分彼此呢?”挹娄还是穷追不舍。 张广才也是个孩子,他哪里懂得媳妇之类的话题?就只是笑笑。 “阿洪,咱俩以后媳妇也不分,行不行?”挹娄一派童稚的语气说。 “咋不行?”在张广才的概念里,要是和挹娄有分什么的心眼儿,那就特别不仗义,不关公了。 “好,咱俩说好了,长大了,不行分媳妇。”挹娄说。 张广才说,“不分就不分,有什么了不起?” ——不能吧?媳妇是专属性很强的什么什么,还说肃慎族的孩子早熟,连现在十、十一岁的孩子都知道媳妇的性质,还能这么二? 反复掂量,有这个可能。一、早熟,不是说兴早熟,而是参与社会的意识早熟;二、现在的孩子知道媳妇的性质,那是在什么环境下?在公交车上都能看到搂在一起亲吻的,电影、电视再扫黄,再控制,也有那么眉目传情,打情骂俏的。也会传达出“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媳妇一定是我的”的观念。 挹娄那个时候哪有电影、电视,哪里看到那样的兴教育?他们那个屯,成年男人出去打猎,屯里就剩女人和孩子,孩子还有专门的玩伴,很少和成年女人掺乎,兴教育等于零。挹娄和张广才迷上弹子儿游戏,迷了六年,一门心思只想着玩了,哪有心思想媳妇的事? 大一大就好了,这种事是水到渠成的,不必刻意求之。再说,小孩子的话不必当真。只是……以后再说吧。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走着。 走着走着,另外两只小熊也有些累了,看挹娄和亿揽匣子坐在母熊的背上,它们俩也想攀附在母熊的背上,就“曾儿曾儿”地叫着,从母熊的腿上,往母熊的身上爬。 母熊额呢匣子“哽哽”地叫了两声,停了下来。 “干什么干什么?”挹娄惊呼,往下边看去,“都让它们上来,你能搁得下呀?你的筋嘚鼓(背部)是铺炕啊,能装下这么多人?” 张广才说,“讷乌,你下来吧,额呢的筋嘚鼓,是竹子(儿子)撒娇的地方,你跟着掺乎啥?” 张广才这句话很揭挹娄,挹娄有些不好意思,甚至都脸红了。挹娄说,“谁掺乎了……我就是歇歇脚。下去下去,我下去,给你们倒地方!” 挹娄说着,把手里公孙渊赠的那个玉器,连同绳穗,一起团吧团吧,塞进了他的口袋里。自己翻过身去,上手把住熊背上的毛,身子就出溜下来了。到了地上,两手伸到小熊的前腋窝下,把小熊掫到母熊的背上。掫上这一只,又去掫那一只。 三只小熊都上了母熊的背上。挹娄说,“你们可把好了,摔下来,可没人管。” 也不用谁来管,三只小熊几乎是一个把着一个,在母熊背上,列队而坐。 挹娄闪开了身子,扑啦扑啦手,说,“其实,在上边坐着不怎么愉作。刚开始还行,坐着坐着,尤其见到公孙渊他们的时候,真不愉作,把我的腿都有点儿坐麻了。” “是吗——”张广才拉着长声说。 “真的,不糊弄你,要不是在上边装英雄,我早就下来。”挹娄坦诚地说。 又要拐一个弯,就听到有人狼抓似的,大叫一声。老虎额其合“曾”地窜了出去。 张广才的头,“轰”的一声响,心想,坏了,这要是象咬那头堪达罕那样,把个人咬死了,那可咋整? 035分别 正在这时,就看到挹娄“呼”的一声窜到老虎的前边,手向老虎一指,大叫,“呔!你这畜生!” 额其合被挹娄这么一吓,立刻就塌了。本来,它低俯下身子,准备一纵身子窜出去,挹娄在它前边突然出现,使它凛了,象最先扑挹娄时那样,塑在哪里——额其合的这个本事,是其他老虎没有的。它的尾巴,支在空中,尾巴尖儿居居连连的,有点儿抖,是让挹娄吓的。 挹娄回头看了看,见有个白衣人逃进了林中。他是迎面看到了老虎额其合,才吓得大叫一声,没命地跑了。 张广才也看去,看到跑的那人,又看回来。看什么?看挹娄。 挹娄本来刚从母熊背上出溜下来,他几乎在母熊的后边。而母熊又在老虎的后边,老虎还窜出去好几步,挹娄是怎么样窜到老虎前边的呢? ——这可奇了!挹娄不象中原武士那样,练过,说一蹿,蹿出好几丈远——可是,不仅仅几丈,总有十丈开外!十丈,怎么可能呢?一个小孩? 说有个飞行员在飞机翅膀下边整理东西,一只北极熊出现了,扑向他,他向上一蹿,一下子蹿坐在飞机翅膀上边,逃过北极熊的一劫。过后,一量冰盖的冰面到飞机翅膀上边的距离,他根本蹿不上去。就算他练过,他也无法跳这么高,因为,那个高度远远打破世界跳高纪录! 更何况,他没有助跑——人到关键时刻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潜能? 挹娄可能就是这种情况,加之,他来历不凡。 张广才指指他那里,又指指他的起跳点,拉开两只手,冲他满是疑问的表情,那意思非常明确:你一下子蹿了这么远?! 挹娄也不知他怎么就蹿了这么远,他懵呼呼地直挠脑袋。意思是说,“我也不知道啊……” 张广才又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说,“不管你是怎么蹿出去的,看来额其合和匣子它们是没法跟我们走了。” 挹娄说,“让额其合离开,匣子他们一家子可以留下来!” 挹娄还是玩性儿,他还想着有匣子一家呼呼通通跟在身边,好玩儿。 “匣子也不能跟着我们,”张广才说,“前两次,犯傻的不是额呢匣子,而是额其合,要是额呢匣子,你还制止不了了呢。你就准成地知道额呢匣子不能发威呀?它毕竟是额呢匣子啊,不是你、我。咱这是走在车马道上,大白天的,你知道哪儿窜出一个人来?打死红鼻子头,就算他该死,也不至于死在我们手里,我们纯粹是失手;可你的误勒困(禽兽)要是在车马道上把人给伤了,人家不找你抵命?再说了,也没有随便伤人的道理呀?” 挹娄被张广才说的无言以对,但,他还是不想让额其合和额呢匣子它们走,就赖了吧唧地和张广才说,“阿洪……我和它们好好说说,它们再不能犯了,让它们,让额呢匣子留下吧?” 张广才拿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态度说,“讷乌,咱干啥去了?是游山逛水儿地玩儿去了吗?再说了,咱到了杨家庄,你怎么安置匣子他们?” “那有啥?就把他们放置在庄外,让它们进山林里找吃的,咱们走的时候,再打口哨叫它们。它们要和咱们一起回家,多好?我想让它们知道咱的家,以后等亿揽匣子它们长大了,和咱一起玩儿,那多有意思?” 张广才一看说不动挹娄,就一甩剂子(不耐烦)说,“那你们走吧,我不去了!跟你们走,说不上搭上几条命呢!” 挹娄来缠张广才,“阿洪……我保证它们……” 张广才不听,扭头就往回走。 挹娄跑过来,一把拉住挹娄,说,“阿洪……” 张广才一晃肩膀,甩开了挹娄的手,义无反顾地往回走去。挹娄慌了,他连忙跑上去,拦腰抱住了挹娄,说,“阿洪阿洪!不带他们还不行吗?” 张广才一看挹娄到底说了软乎话,就停了下来。 挹娄松开了张广才的腰,扳着他的肩膀,把他翻转过来,嘻嘻一笑,说,“让它们陪咱们再走一段,到天黑,咱们一起吃个散伙饭,再分开,好不好?” 张广才一看,挹娄采取的是拖延战术。到了黑天,吃完晚饭,又得说,明天一早;明天一早,又拖到中午……那就没头了,这期间,说不上又碰到多少人呢。不行。 “不行。你必须、赶快、遣散它们,马上。”张广才说得果断干脆,不留余地。 挹娄一看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只好泄了一口气,说,“好吧……” 挹娄走回去,他先搂起亿揽匣子,和它说,“多好的朋友,总有分别的时候,没和你玩够……” 挹娄去抱母熊背上的另外两个小熊,喃喃说着“咱还会见面”的话。 挹娄转过脸来,张广才看他的眼圈红了。他知道,挹娄是动真情了。长这么大,他还没看到挹娄掉过眼泪。可是,没办法,必须和它们分开,否则,没法到达杨家庄,躲不过夫余人的搜捕。 挹娄从侧面搂住了额呢匣子的脖子,想了半天,他对额呢匣子说,“德斗?阿什……” 张广才吃了一惊。原来,“德斗?阿什”,在肃慎族里,是丈夫对妻子的称呼,挹娄头昏了,他怎么把母熊当成他妻子了?! 其实,挹娄的头没昏,他在叫母熊之前,掂量着,叫它什么好,才能充分表达出他的分别之情。他想起他阿米叫他额呢时总是说这句话,尤其是阿米打猎临走和额呢告别的时候,这句话,说得尤为贴心。他就说出了这句话。 挹娄说,“……再见了,我再回来,在山林里一打口哨,你就领着你的竹子(儿子)跑出来,好不好?” 额呢匣子的脖子粗大,说挹娄搂上去,实际,只是上下环了那么一下子,离我们理解的搂差得远呢。 额呢匣子转过头来,小眼睛不大,却很是深情地看着挹娄。它对挹娄也有了感情。 挹娄把脸贴上去,久久的,不肯分开。 老虎额其合,在挹娄搂住亿揽匣子告别的时候,它就在一旁盯盯地看着,这个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柔和的光。你记住,动物脸部没有表情,但它眼睛,绝对能看出情绪来。 挹娄放开额呢匣子,就转向老虎额其合,说,“咱俩也抱一抱?” 老虎额其合“哼”了一声,把头稍稍压下了。 挹娄走向了老虎额其合。 旁边的张广才想制止挹娄:虎毕竟不是熊,在张广才的印象里,虎要比熊更野性,再说,他们接触虎的时间比熊也短,挹娄还申斥过它,它别一下子翻了脸,在挹娄和它抱别时候,一口咬住挹娄的脖子,那可就糟了。 可是,已经制止不了了,挹娄走上去,一把搂住了老虎额其合的脖子,把脸向额其合的脸贴了上去。老虎紧起了鼻子,把嘴张开,把它的獠齿露了出来,“哼”地低吟一声。 张广才的头又“轰”的一声,心想,完了完了,老虎又发威了!我兄弟的命休矣! 可是,老虎接下去,再没动作,甚至迷上眼睛,很享受挹娄的拥抱。 张广才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吓得他,头皮都发麻,手心都出汗了。 挹娄喃喃说,“你个老伙计,惹事精,你要不惹事,咱们在一起,多好?这回,你回山林吧,我从杨家庄回来,就来找你和额呢匣子,你俩得帮我把属于我们肃慎的盐树夺回来,他们要不给,到时你再大开杀戒,我保证不管你,你愿意吃他们的堪达罕就吃堪达罕,愿意咬他们的人,就咬他们的……” “他们要不伤害咱们,你就别咬他们……反正,到时候,你听讷乌的!”张广才在一旁赶紧把话接了过去,他怕老虎听明白了,到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开杀戒,可就坏了。 我本善良。你要不仁,我只好狠狠地说“阿弥陀佛!” 嘱咐完了,挹娄松开了老虎的脖子,说,“走吧,你走吧,到时候听我的口哨声。阿洪,它们听没听过我的口哨声?” 张广才说,“你好像跟它们打过。不行,你再打一次。” 挹娄想起来了,“说,打过,咱们在山崖叫它们的时候。听一遍,它们就记住了,再打,就把他们打二乎了。走吧走吧,你走吧。” 挹娄用手去推额其合。 老虎扭头看了看挹娄,扬起头低低地叫了一声,就拐向了山林。 看它走了,母熊也扭头看了挹娄一眼,又去看看张广才,就也拐向森林。看它走,三只小熊也懵呼呼跟在母熊的后边跑去。 张广才指着三只小熊,对挹娄说,“还是它额呢,那时还对你依依不舍的,可你看现在……” 张广才的话音没落,亿揽匣子颠颠地跑了回来! 挹娄见如此,眼泪“哗” 地掉了下来,他蹲了下去,双手张开迎着亿揽匣子,大声地叫着它的名字,“亿揽亿揽亿揽!” 亿揽匣子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用毛绒球般的小脑袋在挹娄怀里蹭着。挹娄紧紧搂着亿揽,呜咽出了声。 两个相拥了一会儿,挹娄突然扭头对张广才说,“我要亿揽匣子行吧?它也不能咬人!” 挹娄愤怒了。 张广才看了挹娄一眼,说,“还是我走吧。” 张广才说完,扭头就走。 挹娄疯狂地喊了起来,“你是额真(主人)行了吧!额真额真!” 肃慎族有奴隶,对主人也是唯命是从,地位十分卑贱。挹娄他们这边界,没有。往东,肃慎的内地,富有的人家就有。挹娄他阿米有的时候就说起阿和(奴隶)来,哀叹他们的命运。 张广才也知道挹娄说的是什么。但他不管,仍旧走自己的路。 挹娄放开亿揽匣子,就去追张广才。 036.龙潭?群马 最终,到底是挹娄和张广才两人走在车马道上。阔力还是飞一会儿,落下一会儿,等等挹娄他们俩。车马道的沿途,也有不少树,只是,不是那么大一片一片的。 古代树多,草多;现代,人多。 古代人少?人就是少。 象挹娄他俩走的这条车马道,是东北南边很重要的的一条交通要道。要是现在,得日夜人喊马叫,川流不息的。可是,肃慎时代,挹娄和张广才走了整整一下午,也没有看到一个的人影。 挹娄说,“我说领着额呢匣子他们没事吧?就是额其合跟着也没事,你看,哪有人?” 张广才手一摆,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隔三差五的要遇上一个两个人,你说你上不上火?” 挹娄说,“那让亿揽匣子跟来,总没什么事吧?” “我说你能不能欢溜地长大?”张广才说,“想啥事,咋那么单纯?亿揽匣子来?它额呢能放心?不得跟在后边?整吧整吧还是一家子跟着。” 挹娄想一想,也是那么一个理,就不再犟了。 走了一会儿,挹娄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阿洪,咱俩玩一会儿弹子儿呗?老也不玩儿,我这手,都涨的乎的。” 张广才一撇嘴,说,“还‘老也不玩儿’,家里家外才两天。你的瘾头子,就那么大?” “我‘瘾头子’?你说,你想不想吧?”挹娄扳着张广才的肩头问。 张广才尴尴地一笑,说,“我嘛……想不想的,这是什么时候?逃命要紧,哪里还想着玩儿?” 挹娄大咧咧地说,“没事儿了,都走出了咱那座山了,夫余人不会再来追咱了。” “‘没事儿’?”张广才说,“你别忘了,这里还是人家夫余的地界,指不定哪里象草似的,长出一两个夫余人来,因为什么事,把咱抓起来,回到他们家一核对,咱俩不就暴露了?所以,咱还得小心从事,躲着、绕着他们点儿,到了杨家庄,咱们才能松口气儿。” 挹娄不作声了,但看他那样子,还是一百个不服气的样子。 中午的那块云彩,被一阵风吹走了。夕阳露了出来,红彤彤的,分外大。 挹娄和张广才都想到晚饭和宿营的问题了。 晚饭好办,包袱里有吃的,可是,宿营怎么办?上哪儿找昨天那泓温潭去?不能在水里睡,就得搭撮罗子(帐篷),就得准备些东西。木杆儿,茅草——问题是山林里的草都长得没人的小腿了,上哪儿去整干爽的茅草呢?没有干爽的茅草,晚上睡在什么地方啊? 到林子里找找吧。在夕阳隐没成小半个脸时,他们在左手边,碰到一片林子。 这是一片杂木林,但,松树多些,说明这个林子很大。他们希望能在林中哪个石板地上,能找到一些松树毛子,就能垫在身下了。 挹娄和张广才就走进了这片林子。进身不多远,就听到林中有流水的声音,他俩一喜,就往林中走去。挹娄又拿出石刀,准备往树上刻标记。张广才说,“不用啊,再走近些,如果看不到水源,就不往里走了。也就在这歇一宿而已。” 挹娄想一想,还是往树上划一道,说,“姥爷讲话了,举手之劳的事儿。” 张广才看他一眼,也不去管他。姥爷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往林子里边走不太远,眼前就亮了。他们俩走出去一看,是一个小水潭,有他们三四个房子那么大,像一颗巨大的眼睛。 实际上,这真叫“山眼”,山上泉水流下来,就进入这个“眼”中。流入的时候,有个两、三丈的落差,形成一个小瀑布,林中明显的水声,就是这个瀑布造成的。水流入潭中,没有出口,就渗入地下,不知所踪。有些山林经历的人,不敢着这种“山眼”的边,认为它通大海,里边都会有龙之类的神物,是碰不起的,碰着就会丧命的。 挹娄和张广才他们俩也感到促促的,因为,这潭水看上去,有点瘆人。可是,挹娄撩一下潭中的水,惊喜地对张广才说,“阿洪!这水是温的!” 张广才摇了摇头。他知道挹娄想说什么:潭水温,就可以在潭水里边过夜了。张广才的意思是谁敢在这里睡呀,那家伙的,从里边窜出一条柱天柱地的龙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张广才说,“可以在这边上搭撮罗子,但不能进里边去。” “怕啥的?”挹娄说。 “怕啥的?”张广才说,“里边要窜出一个什么东西,你咋整?” “能有什么窜出来?顶多是大噶啦,咱也不是没和它交过手。”挹娄毫不在乎的样子。 “噶啦?你没看这水是有进无出,”张广才说,“这水流哪儿去了?你信不信,这里都没有鱼,还噶啦。” “那不更好?”挹娄有时犟起来,是一个门儿的,“里边啥也没有,咱还不用担心了。” “没有?说不上有什么猛大的生物,把鱼都吃了呢!”张广才说,“你想,无冬历夏地往里淌水,可里边就是淌不满,你说,有多深?不得和大海通着?大海里猛大的生物可多的是了!” “有牟度里(龙)没?”挹娄小心翼翼地问。 “啥?”张广才很少听到这个的名词,不知汉语对应的是什么。 “就是,”挹娄张开手比个凶相,说,“在水里,能喷水,下雨,啊,啊啊的!” 张广才才明白,挹娄说的就是龙。就说,“我就怕有牟度里呢,你不怕?” 挹娄连连摇头。肃慎族上没有几个人不怕牟度里的。 “还是的。”张广才说,“再往里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两抱松树毛子。” 这时,红鹰阔力飞了回来,落在潭边的一棵树上,“噶”地叫了一声——这不同寻常,它这一叫,是提示挹娄他们,有什么。 挹娄和张广才屏住呼吸听出去,只听南边远远地有什么跑动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不像一个,而是一群,一大群。是什么呢? 挹娄和张广才有生以来,头一次听到这种声音。有一点点振奋。 声音离他们已经很近了,挹娄和张广才本能地向林子外边的车马道走去——那声音越来越明显是从车马道上发出来的。没等他俩走出几步,声音已到了林子边。 到了这里,反而停下了,听到有人的吆喝声,又看到有几匹马走进了树林——原来是马,是一大群马。 刚才的声音就是群马奔跑的声音,怪不得有种振奋的感觉呢。 这种催进、奋发向上,又整齐划一的蹄音,到多咱,都给人以振奋。 可是,挹娄和张广才心想,这是谁家赶来这么些马呢?方向是从南至北,这是谁家买来的马。买马干什么?在肃慎族看来,马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肃慎内地有马,但都不用,养着,作为家庭财富的象征。 听张广才他姥爷讲三国征战的故事,有步、骑、水兵,骑,就是骑马。骑马冲锋陷阵,那是所向无敌的。尤其是奸雄曹丞相给大刀关羽关云长的那匹赤兔马,更是传的神乎其神。但是,这边十几年都没有战事了,要马何用?再说,这里不是山就是岭,马也跑不起来,有战事,很少用马。谁整这么大一群马干啥? 挹娄和张广才很是纳闷儿。 几十匹马进入林中,就听有人说话声。离得还是远,加之声音不大,听不出是哪里的人。挹娄和张广才相对看看,挹娄说,“走,下去看看。” 张广才说,“……还是……” “看看怕啥的?不行咱就走。”挹娄说。 张广才想一想,也就随着挹娄走下去。 挹娄和张广才走过去,看那些马在林子里吃着草。有点奇怪的是,马群里有许多小马驹子,有的,还在吃母马的奶。挹娄和张广才相对看看,不明就里。心想从哪里整这么些母马和马驹子呢?正这么看着,忽听一声大喊,“别动!动就杀了你俩!” 挹娄和张广才看去,见有两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他俩的脖子上。 挹娄吓这一跳,好悬没蹦起来。 ——这可是不敢动了。这两个家伙真要是把手里的刀往他俩脖子上一用劲,那脑袋就被砍下来了。 一着急张广才说,“别介别介,我们俩没干啥,就是看看你们的马,杀我们干啥?” 张广才说完,两个人似乎一愣。 抓他俩的人衣帽虽然不太整洁,但是身强力壮的。他们一人抓住挹娄和张广才的手腕子,向下边走去。 两个壮汉把挹娄和张广才推到一个整理马鞍的人的跟前,说,“禀阿尔什不什户(军官名,相当于小队长),是两个孩子。可是,一个孩子会说汉话。” 两个壮汉说的好像是夫余话,又不太像。就像川陕两地人的话一样,都是中国话,但音调不尽相同。 被叫“阿尔什不什户”的那人,是个大胡子。他把马的肚带松了下来,把马鞍擎了下来,放在草地上。他知道他的手下去抓人,也知道抓来两个小孩子,但,其中一个孩子会说汉话,却出乎他的意料,他看了看挹娄、张广才他们俩人,指着张广才,也用汉话说,“你,会说汉话?” 037.大珠惹事 “会。”张广才说。 “我阿洪就是汉人。”挹娄说。他到多咱都为张广才是汉人而感到自豪,“汉人有罪啊?” 大胡子不大明白挹娄的话。他怔的喝看看挹娄,又看看张广才。 看张广才的那眼,有求助的味道。张广才连忙把挹娄的话,用汉语翻给他听,“我兄弟说,‘汉人有罪啊?’” “不不。”大胡子连忙否认,“我多咱说汉人有罪了?” “没罪,你哈么央儿(无缘无故)的抓我们干啥?”张广才问。 “啊,”大胡子用另类夫余话对抓挹娄他两人的他的两个手下说,“把他俩放开,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两个壮汉松开了手,扭头走去。 挹娄和张广才琢磨这伙人的身份。他们不是夫余人,但,肯定与夫余人有关。他们懂得汉语,却不懂肃慎话,还往北走,看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他们是走了很远的路,他们从哪里赶回这么老些的马呢? 大胡子从腰上解下一个葫芦,拔开葫芦塞子,咕咕地喝了两大口,一股酒气传来。 他是象红鼻子头一样,喝酒呢。 大胡子喝完,把葫芦向挹娄和张广才让了让,意思是你们喝不喝? 张广才连连摆手,谁想到,挹娄接过酒葫芦,双手捧着,“咕噜”就喝了一口,尝到是酒,一下子吐了,辣的他“啊啊啊”的直叫! 大胡子哈哈大笑。 挹娄用夫余话说,“及卢的,荷启力奇尼(草他娘的,辣死老子了)!” 大胡子的笑声戛然而止,惊问,“你会我们沃沮话?!” 挹娄用夫余话继续说,“会呀……我说的是夫余话,你们也说夫余话?” “他夫余是说我们的话!”大胡子还挺不服气的。 实际上,夫余和沃沮是同宗同源同容同音,只不过,住的地方不一样。沃沮,分北沃沮和东沃沮(也叫南沃沮)。北沃沮,在肃慎南,大体在现在宁安、汪清、珲春、东宁这四个地方围成的区域,而东沃沮在现在的朝鲜的咸镜道。北、东沃沮相通。 历史上,它做过独立成国的努力。但汉朝和后来魏晋始终没能批复它独立建国。它受辽东郡公孙势力、夫余、高句丽的严重挤压。他们想越过这三股势力,直接和汉朝建立联系,所以就拼命巴结汉朝,每隔四年,就向汉朝进贡一次。怎么非得四年?必须四年。从北沃沮那里进贡马匹,到东汉首都许都,连来带去得四年——那些马驹子,就是他们的贡马在途中下的。有更早的,去的途中就下的马驹,回来时,已三岁多了! 他们这样做,就是想博得汉朝皇帝好感,批准他们建国,此其一;二是,他们每次进贡都不赔,汉朝皇帝都不少赏赐他们,抵得上他们贡献马的价值。更何况送去五百匹马,最少“回来”二百匹——连来带去,生的马驹子呀!一路上,他们还交换了不少东西。等于是走一路,做一路买卖。 在感觉上,他们自觉优于夫余。起码,他们能直接和汉朝皇帝接触,你们夫余,紧紧地被辽东太守公孙家族控制着(这个时期,公孙家族就已经产生了脱离汉朝,单独为国的想法)。 这种情况下,他们一族上下,均是夜郎自大,瞧不起夫余人。你说他们讲的话,象夫余,他们干吗?得反过来,夫余人说的话,象他们。越是小国,越是弱国,越处处挣大,挣强。他们实际上挣不了大,挣不了强,就在嘴皮子上使劲。就像某国、某某国似的。 “你是哪的?”大胡子虎虎地问挹娄。 挹娄一凛。他刚才喝了大胡子一口酒,不是误喝,而是故意喝的,他有意逗大胡子开心,好能和大胡子说上话。 效果不错,可是,一句他们的话象夫余话,又惹恼了大胡子。 这大胡子不好摆弄啊! 挹娄就老实地说,“我是肃慎的。” “肃慎的?”大胡子说,“肃慎的,你说我们的话?” “我说我们肃慎话,”挹娄说,“你能懂吗?” “差嗨(无所谓,小意思)!”可是,大胡子又想起,刚才说话,他求张广才翻译的情节,才赶紧找话掩饰,“你们两个小孩,这是干啥去?” 张广才抢过话,说,“串亲戚。” 张广才怕挹娄又说拜访甑峰道士。那时,他骑在熊的背上,身边还有一只老虎,公孙渊能信;现在这个样子,你说你去拜访甑峰道士,这个大胡子能信吗?你看他那傲了吧唧的样子,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说你去访仙求道,得费不少口舌,还给他留下一个很不好的印象。 他们这次遇到大胡子一伙,和遇到公孙渊他们不同,和公孙渊他们,一走一过,这辈子都不一定再见到了;和大胡子则不同,咱们是让人抓了,第一,是想法让他放了我们。第二,放了,也得在这里和他们一起歇一宿。说话,顺着他说,别让他注意到咱才好。几句话搪过去,一会吃一点儿东西,就睡觉了。他说他们是沃沮人,往北走。明天天一亮,我们往南,就再也没话了。 “串亲戚?”大胡子说,“这是到哪儿串亲戚?” 张广才随便往南边一指,说,“那边。” 这时挹娄不等大胡子再问什么,就冲大胡子一笑说,“你这个大叔汉语说得挺好啊。” ——挹娄用夫余话说。他一下子就理解了张广才意图,也一起上来打糊涂语,分散大胡子的注意力。他知道,大胡子要再往下问张广才,怕他不一定答上来,要引起大胡子的怀疑,他们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挹娄这话相当奏效,大胡子又乐了,他说,“汉语说得不好还行?这一路上……” 大胡子就讲起他们去汉朝国都进贡马的事情,说三国还在打仗,正缺战马,曹丞相一看他们进贡战马,就非常高兴,当下就赏他们金银,绸缎,这,那的。又请他们喝酒,吃宴,他葫芦里的酒,就是曹丞相赏的。他们回来这一路,买的种子,农具,还有织布机,今后,他们就能象汉人那样,自己织布,做衣,自己种田吃粮。等等,仿佛他们这一趟到汉朝进贡,就一下让他们的沃沮人过上汉族人的日子似的,他,就是他们沃沮人的功臣,救星。 大胡子说得是唾沫翻飞,眉毛都跑到脑瓜顶上了。说到兴处,又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咕咕”的又喝了几口。还把酒葫芦送给挹娄。 挹娄吓着样的躲闪,把个大胡子乐得都差气儿了。 大胡子他们去的时候,有人听说他们是给汉朝进贡,不敢招惹他们——招惹他们还了得?那不形同和汉朝为敌吗?别说到了汉朝地界,就是途径高句丽,也不敢招惹他们,马是什么?是战略物资,谁敢动战略物资? 回来,更不用说,他们有通关文牒,一路OK,还得派兵丁护送。绝对安全。就是闷了些,大胡子有许多话,要对人讲,但他一路上讲给谁听?很是憋闷。 这回快到家了,又碰上挹娄他们俩,话匣子就打开了,特特,差不多讲了一个时辰。 赶着马群走,要避开山林,他们就选择了挹娄他们俩走的路。走到挹娄他俩在里边睡觉的火山潭,再往东北走,就进入他们的地界。 实际上,挹娄他们和沃沮,在一座上的两面,挹娄他们肃慎,在秃顶子山的北面,而北沃沮,在山的南面,邻居。 但一座高山,隔开了两个族群。山南山北,又是两族人口薄弱的地方,所以,风马牛不相及,谁也不知道谁。 大胡子一打听挹娄他家就住在秃顶子上南边,把手一拍,又咕咕喝了几口酒,说,“我就出生在山南!没想到咱还是邻居!” 这时,大胡子手下,把晚饭做好了,来向大胡子禀报,大胡子说,“好啊,你们这两个小嘎子,和我们一块吃吧。” 张广才想推辞,挹娄抢过话来说,“中啊,我们有狍子肉,野猪肉。” 挹娄知道张广才不愿意欠大胡子人情,才想推辞。挹娄的意思是,咱们把咱的肉食拿出来,和他们混着吃,这样,就谁也不欠谁了。 大胡子一听说有狍子、野猪肉,来了兴致,说,“哪儿哪儿呢?快快拿出来,这四年,我就想这一口。汉族虽好,但那牛羊肉,是没个吃,膻的厉害,还没嚼头。我一心巴火往家里赶,就是想吃这口野食!哪儿呢?拿出来!” 挹娄笑着把他身上挎得包袱摘下来,放在他眼前的草地上,就把包袱展开了。没想到,那颗大珍珠从包袱里滚了出来。 挹娄赶忙抓住了,他要往口袋里放,大胡子说,“什么?!” 挹娄连忙说,“白蛋。” “白蛋?”大胡子立即变了态度,把手伸了出来,冲挹娄凶狠地说,“拿来!” 挹娄和张广才都不认识这个大珍珠,也没怎么把它当成珍宝,不知它的价值,就不太在意它,大胡子恶叨叨地要,挹娄就把大珍珠递给了大胡子。 大胡子把珍珠接到手里,来回看了看,眼中就露出贼光,他阴阴地看了看挹娄和张广才,冷冷地笑笑,说,“白蛋?唬你大爷呢?说,你是在哪儿偷来的!” 038不能同生,甘愿同死 挹娄和张广才一凛,他俩不知大胡子是何居心。 挹娄说,“偷啥?是在那个潭水里捡到的。” “捡的?”大胡子冷笑道,“这是稀世珍宝,不是皇家,谁能有这么大的珍珠?捡的?唬谁能信?!来呀!把这两个小偷给我绑了!” 他这一声喊,跑过来两个大汉,把挹娄和张广才倒背着手绑了起来。 挹娄想分辨,张广才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不让他说。因为,张广才看得出来,大胡子明明就是想巧立名目,夺取他们手中的珍宝,你分辨也没用,大胡子为了贪欲,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绿的说成粉的,你就是浑身是嘴也分辨不清,莫不如不说。说多了,把他们出来避难、逃避追杀的真实意图让他套出来,那可就糟了,那他绑他俩的理由更充分了。现在,想办法从他手里逃命要紧。 于是,张广才用汉语对大胡子说,“这位大叔,这真是我兄弟在那个水潭边上捡的。我们不认识这是什么,以为是什么下的蛋呢,你要喜欢,你就留下吧。” “大胆!”大胡子厉声吼着张广才,“你想栽赃本官!推出去,砍了! 两个大汉就往林子深处推挹娄和张广才。凭他俩怎么说怎么喊怎么叫,大胡子就是不应话,他是铁心要杀挹娄和张广才了。 一看没办法了,挹娄大喊,“临死有一事相求!” 大胡子才喝住两个壮汉,向两个壮汉摆了一下手说,“回来。” 两个壮汉把挹娄和张广才押了回来。 大胡子说,“临死之人——是不是想喝一口酒啊?” 大胡子完全是嗜杀成性,带着一种戏谑的态度看着挹娄。 “不喝,”挹娄说,“看在咱俩是邻居的份上,请大叔成全我俩一个全尸。” “噢?”大胡子很是好奇,“你们俩想怎么死?” “怎么死也好,只是别砍头,”挹娄说,“我们要变成一个无头鬼,安邦什依尔木汗(相当汉族的“阎王爷”)该不收我们了。” ——这些话,挹娄都是用夫余语说的,但说到安邦什依尔木汗的时候,他不知怎么说了。他不知夫余人的“阎王”怎么说,就只好用肃慎的阎王,安邦什依尔木汗。可是,大胡子又听不明白肃慎语的阎王,就说,“谁不收你们?” 笨死!从上下文中,你还猜不出来? 大胡子就是没猜出来。他把脸转向张广才,让他把“安邦什依尔木汗”用汉语翻出来。张广才就翻。 翻出来,大胡子说,“啊,那好,定然满足你俩的要求。说吧,怎么死?你们自己选。处理完你们俩,我们好吃饭。” ——真真是嗜杀成性! 挹娄看看张广才。 张广才这时已经明白了挹娄的意图,于是他说,“我俩出来的时候,我们屯一个萨满,算出我们俩今次出来,必定有杀身之祸。” “噢?”大胡子很好奇,他问张广才说,“说你俩怎么死?” 挹娄说,“说我俩得死在水里。” “哦——”大胡子顿悟,“那个萨满算得不错,听这水声,那边就有你们的葬身之所。” 大胡子对看押挹娄和张广才的两个大汉,向林中潭水那边努了努嘴儿。 两大汉会意,就把挹娄两人往潭水那边推去。 大胡子随后也跟了过来。 前会儿说要砍挹娄他俩的头,大胡子没跟去,这会儿听挹娄说要死在水里,他来了好奇,在后边溜溜达达地跟了过来,想看看死在水里,怎么个死法。 大胡子显然知道这里有这么一眼潭水,他对这眼潭水也心生恐惧。他探着头看了看,赶忙收回目光,离开了潭边。刚想吩咐什么,只听挹娄用夫余语大声喊道,“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喊完,他一纵身就跳进了潭里。“枯通”一声大响,水花溅起,迷离了潭边人的视线。再睁开眼睛去找寻,挹娄已没有踪影,只有潭水播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空中,红鹰阔力盘旋着,“噶”叫着。 潭边的人都大吃一惊,心里为这个肃慎小孩不畏死的精神感叹。 张广才一看挹娄如此,他也要跳潭,但他有点儿胆怯。刚入林中看到这眼潭的时候,他就对这眼潭水充满恐惧,但事已至此,再没别的路可走,只好跳下去,才有可能活命。就硬着头皮纵身往下跳。可是,被押他的人,一把拉住了。 他拉他干啥? 是大胡子示意的。 大胡子示意拉住张广才干啥? 原来,挹娄跳下去,大胡子一凛,就把眼光投向张广才。他本能地感到:这不对头,人人都怕死,十几岁的孩子何以这么不要命?是不是这里有猫腻?所以,在张广才要跳下潭里的时候,他用手势示意押张广才的人,拉住了张广才。 “阿尔什不什户(军官名),怎么办他?”那兵士问大胡子。 “把他的,脚,腿,绑上。”大胡子说。 张广才挣着,他说,“绑我干啥?!” 大胡子阴阳怪气地说,“反正也都死了,绑上能咋地?” 张广才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他已做游戏的心态想说,你不绑我兄弟,怎么单单绑我? ——做游戏的时候,往往这么一争高下。可是,这个时候不行,不能这么说。 心里想,绑就绑吧,潭里要真有条龙,手脚都绑上,龙要来袭击我,可是一点儿逃离的可能都没有了。认命吧! 张广才想到这里,反倒泰然了。他甚至配合着那个兵士,把自己绑成一个“木桩”。然后,在大胡子的指挥下,那个兵士把张广才推到潭里。 边沿离潭面,还有两三丈的距离,张广才是大头朝下折下去的,水面拍击一下他的头,使他产生一阵昏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广才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水里很凉。他感到有什么勾着绑他背部的绳子,向前游着。他想,这是他的兄弟挹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提前跳入潭水里呢?不然也不能让大胡子绑成这个样子,还是我兄弟精明,要是能活着出去,以后有啥事要多听听他的意见,自己向他学习,也精明起来! 游了很长时间,前方透亮了,而且,越来越亮。这个时候,他感到,有一股强大力量,推着他向前走。而且,他很快就被推出水面。他一看,他身边果然是挹娄。 挹娄背上绑的绳子,也没有解开。还是那么绑着。他们俩滚到河滩上,四周看了看,不见树林、马匹。以他们俩游了这么远的距离看,他们应该离那个树林很远了。他俩躺在河滩上想了想,应该是泉水流入那个潭里,那个潭又通过地下暗河流入这条河里。 月亮很大,很亮。看到周围没人,挹娄对张广才说,“阿洪,你转过去,我也转过去,看能不能背靠背,把你的绳子解开。” 张广才应声,把身子翻了过去。挹娄也翻了过去,二人形成背靠背。挹娄解张广才的绳结。可是,是那系绳结的家伙系得太结实,还是在水里把绳子泡涨了,挹娄费了好大的劲,就是解不开。 张广才说,“我解你的试试。” 挹娄就停下自己的手,等着张广才解自己的绳结。 还是整不开。后来,张广才转过身来,往下边蹭了蹭身子,把头伸了过来,用牙齿来咬绳结,总算把绳结咬开了。 接下去,就好办多了,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个人身上的绳子,就完全解开了。 两个人虽然一身湿水,但一点也不冷,反而,刚才解绳子解的,解了一身汗。 张广才四处辨别一下方向,说,“讷乌,咱往哪边走?” 挹娄也四下里看了看,用手一指,说,“那边。” 张广才相当相当,发现挹娄指的方向是大胡子他们放马的那片树林。就说,“不对,那边。” 张广才指的方向是南方,是琵琶顶的方向。 挹娄问,“干啥?” 张广才说,“逃啊!老爷说,‘君子不入险地’。这里这么危险,咱还不赶快逃?” “逃?!”挹娄说,“咱吃这么大的亏,那个咸逅儿的(肃慎骂人话)什么阿尔什不什户(军官名),还把咱的宝贝唬去了,这口气不出枉为人!” 张广才一听,激楞楞打个冷战,说,“讷乌,咱可别惹事了……” “不是咱惹事,”挹娄义愤填膺地说,“是他们惹事!他们惹事就要承担惩罚!” “我说……” “你别说。这个事,”挹娄不可辩驳地说,“我是非报仇、把大珍珠夺回来不可。你不干,我自己干——你在这等着我也行,万一我被他们抓了,砍头了,你好为我收尸,送回我家里,对我阿米和额呢好有个交代。” 张广才一看挹娄这么坚决,那自己有什么好说的?跟着挹娄干吧!就说,“要死,咱俩就死在一块儿,象刘皇叔(刘备)和关羽、张飞似的,不能同生,甘愿同死!” 挹娄用双手紧紧握住张广才的手说,“不能同生,甘愿同死!” 两个孩子信誓旦旦,手拉着手,向大胡子他们宿营的树林走去。 039偷袭 身后传来“噶”的一声叫,同时,能听到翅膀的扇动声。挹娄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见月光下,红鹰阔力向他们俩飞来。挹娄向张广才一笑,“阔力!” 张广才把一根手指放到嘴边,轻嘘了一声,示意挹娄不要那么大声,同时,他往他那一侧闪了一大块,和挹娄拉在一起的手,展得更开一些。 从空中而降的阔力,轻悄悄地落在挹娄和张广才扯在一起的胳膊上。挹娄歪过头去贴阔力的头,悄声地说,“你知道我不会死?” 阔力“噶”地叫一声,挹娄伸出手指去抵阔力的喙,意思是让它也要悄声。 两个孩子扯着手,一只大鹰落在他俩的胳膊上,逆着月光,形成一个有趣儿的剪影。这是以前在电影、电视里没看过的镜头。 前方黑黢黢地出现了那片树林。但,前方有一片开阔地,只有几簇灌木丛。挹娄拍拍阔力的腿,压着嗓子说,“好阔力,千万小点儿声。” 两人的胳膊往上一送,阔力展翅飞了起来。阔力翅膀的震动声,使挹娄震耳欲聋。他鼻子眼的挤在一起,两手捂住耳朵。 张广才就没像他那样——主要是心态,怕有声音,就把声音无尽地夸大。 阔力飞走了,挹娄和张广才又躲在树的后边看了一会儿。 春虫啾啾鸣叫,远处有潺潺的流水声。挹娄他们玩弹子儿时歌曲,空空而来。 挹娄和张广才相互看看,挹娄象张广才打去一组手势,张广才回了几个手势,两个孩子就猫着身躯串着灌木丛,向那片林子摸去。 他们得万分小心,这是一伙他们前所未见的人,他们能悄无声息地来到你的身边,而且,力大无穷,三下两下,就能制服他俩,使他俩没有一点儿反抗的能力。此次复仇,千万不能让他们抓住,再被抓住,是不可能再次骗过他们的。他们定然手起刀落,使他俩身首两异,再不可能复原。 来到车马道边,他们又伏下身去。趴在一块大石的后边,静静听着对面林子里声音。里边,不时有马喷鼻息和蹄子刨地的声音。看到林子里有光亮,说明,他们在林子里燃起了篝火。 挹娄一挥手,张广才和他,一起跃起,弓着身子快速穿过车马道,进了树林里。没想到,林中一匹马咴咴地叫起来。挹娄和张广才一惊,赶紧把身子隐在一棵树的后边,这时,就听到阔力“噶”的一声叫。 随后,就传来两个人用沃沮语说话的声音,“是那只鹰。” “又来找它的主人了。” “找啥找?恐怕早就被潭里的鱼吃剩一幅骨头架了。哎你说,肃慎人这么尿性,那么点的小嘎子(小孩),就不怕死!” “人都说肃慎人尿,果然不假。” “看到没?咱阿尔什不什户(军官名)都有点儿怵那两个小嘎子,尤其那个肃慎的。” “怕他怎地?”这个人忽然用汉语说道,“再尿,也死了,让他到阴曹地府去尿吧。” 两个兵士说着,打着哈欠,又往树林里的火光走去。 挹娄和张广才悄悄地跟在后边,串了几匹马的身空,他俩看到在那眼潭水的岸边,搭起三顶帐篷。使用整张的牛皮搭建的。在三顶帐篷的前边,燃起一堆篝火。没进林里就能看到的光亮,就是这堆篝火映照的。 可是,这三顶帐篷,哪一顶是大胡子住的呢?看那架势,那家伙是一个官,他要住,肯定自己住一个帐篷,那,哪个是他住的呢?三个帐篷,基本成“品”字形排列,篝火在中间。 挹娄想,要我是当官的,我住哪一顶呢?选择哪一顶,得选择最安全的吧? 靠林子的,不行,不安全,很容易被人从林子里摸上来,从背光亮的暗影里摸进他的帐篷。右手挨着背亮影的那个帐篷,也不**全,因为它的左侧有很大的暗影,也容易被偷袭;看来,最安全的就是背靠潭眼的那个帐篷:前边是篝火,通亮通亮的,左右两面都不大暗。唯有后边是暗影。可是,后边又是潭边。看样子,是紧贴着潭边搭建的,恐怕连人的脚都插不进去,在那顶帐篷的后面,就没法袭击住在帐篷里的人。 ——大胡子倒是想不到挹娄他们可能袭击他,他是想到有可能别的人,比如一些盗贼,看他们赶这些马,马上还驮着东西,难免不起觊觎之心。一路上,就是有官兵护送,他们也小心抵防。这些马,和马背上驮的东西要是丢了,那大胡子的脑袋还能老老实实地在脖子上长着么? 挹娄用手指了指潭边的那顶帐篷,张广才点点头,二人就从兜里掏出了陶丸,抵在手指上,影着身子,向那顶帐篷摸了过去。 ——这里可是明晃晃的,林子里还有游动哨,要是被发现了,可就完了。所以,挹娄和张广才尽量低伏着身子,尽量提轻脚步,像一只豹子一样靠近那顶帐篷。 这种用牛皮棚顶的帐篷,都不是那么严实,一般是没有大窟窿就成,在山林里,有树挡着,也没有大风,野外宿营,就对付一宿是了。 挹娄和张广才摸到那顶帐篷的一侧,悄悄把牛皮掀开一道缝儿,向里边望去,只见帐篷里还有一小堆篝火,把帐篷照得通亮。透过火光,看到里边并头躺着两个和衣而眠的兵士,都是溜溜光的脸,没有大胡子。 两人一怔。大胡子不在这里,又在哪里呢? 这顶帐篷是个好地方,兵士们也特意为大胡子搭建的,可是,大胡子恐惧那眼潭水,他还在潭水里,无辜地杀了两个孩子,他怕那两个孩子变成鬼魂来向他索命,就没住这里。而是住在了这顶帐篷旁边的那顶帐篷里。 挹娄和张广才走过去,掀开一道缝,就闻到里边传来的酒气,看到大胡子用一件衣衫搭在下身,露出多毛的胸脯,张着嘴,鼾声雷动,在那里睡得一塌糊涂。挹娄笑了,拿着他手中的弹丸,张开嘴,往自己嘴里比比,意思是,我一下子就把弹丸弹到他的嘴里,像在林中杀掉那条蛇一样,把大胡子的上颚击碎,阿洪再从侧面击他的头,就能把他的头击碎。 但是,张广才向帐篷门口指了指,挹娄看去,间门口的里边蹲伏着一个兵士,正在瞌睡。 那兵士虽然瞌睡,但他怀里搂着一杆长枪,腰里还有一柄拖地的长刀。看上去,有个风吹草动,他就会嗷嗷窜起,刀枪并用,别说是挹娄两个人,就是有十个八个的,也不能斗得过他。 挹娄和张广才悄悄撤了下来,来到潭侧一棵树下。张广才附在挹娄耳旁说,“不行,这么一个样子,咱杀不了大胡子,反而会惊动他,使他更加小心,那恐怕今生今世也杀不了大胡子,夺不回稀世之宝了。” 挹娄说,“怎么办?” 张广才想想,说,“现在看来,只有整乱他们,咱们趁乱行事。” “行,”挹娄说,“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张广才向林中指了指,说,“马。” 说完,他用手弹了一下。 挹娄明白了,张广才的意思是,把他们散放在树林中的马,用弹子儿,弹惊了它们。马在林中一炸群,它们自然就乱了。 他们的兵都会去拦马,那样,帐篷里就剩下大胡子一个人了,挹娄和张广才出现在帐篷门口,大胡子一看是他们俩,手里又没拿什么武器,就毫不在意,甚至张嘴哈哈大笑,这时,挹娄就把弹子儿弹向他的嘴里…… 妙计! 挹娄就跟张广才向林子里走去。 大胡子一行人,一定把这群马训练出一匹头马,头马一老实,其它的马,就围着头马老老实实地停在林子里。可是,哪一匹马是头马呢?这么大一群,又一点儿没这方面的经验,怎么去找? 挹娄小声说,“算!靠车马道那边,撕开一个口子,看那头马,还能稳住?” 张广才点点头。二人就往靠车马道上的林子边移动。 到了那里,一看,他们把他们自己骑的马,都横拴在林子旁,相当于在林子边关了一扇大门。而且,马都是未缷鞍,马的缰绳也没解下去,还都带着,不知这是为什么。 张广才在挹娄耳旁说,“把他们拴马的绳子解开,再弹。” 挹娄说,“得令。” ——好了,挹娄进入张广才姥爷讲的三国故事里了! 挹娄和张广才蹑着手脚,来到了林子边,开始解马的缰绳。 这些马,和他们的主人一起好几年,见不是他们的主人,认生,咴咴地叫了起来。 那两个游动哨又走了过来。 好阔力,这时,它又“噶噶”地叫了两声。 两个游动哨走了一半,就停住了,说,“还是那只找它主人的鹰……” “找不到,咋整?另投个主人吧。你原来的主人是找不到了。” 说完,就走了回去。再以后,就是听到马的叫声,他们俩再也不往这边走了,还以为是鹰,扰的呢。 挹娄和张广才就把所有拴在树上马的缰绳解开了,挹娄拿出陶丸,要向马的身上弹过去,张广才伸手拉住了他,往树上指了指,意思是上树。 是啊,是得上树,不然,马一炸群,他们俩往哪里躲?不被马群踩成肉泥? 挹娄会意,收起了陶丸,攀上一棵树,猴子样的,蹭蹭几下就爬了上去。 张广才也不示弱,攀着一棵树,也是几下子,就爬了上去。 两个人上了树,双腿一盘,盘牢在树上,笑吟吟,从口袋里掏出了陶丸,他们要炸开树林里的马群,完成报仇的宏愿,也玩一玩弹子儿,挹娄不说总不玩,手指都涨的乎的吗? 040炸马群 在挹娄和张广才的心里,他们弹子儿时的歌谣,又响起。 他们俩攀上的两棵树,离着很近,像在一棵树上似的。有月光投射进来。挹娄指了指自己耳朵后边,示意张广才往马耳朵后边弹。任何动物的耳根子都很脆弱,打在那里,马会很疼的,一下就能炸起来。 张广才会意,点点头。 二人把陶丸抵在手指甲上,瞄了起来。 二人在心下唱道: “弹一弹, 二百年, 三更叉, 四百八, 小红枣, 往里倒!” “倒”这个字,一念出来,手指的陶丸就弹出去——毕竟是黑暗之中,到底弹没弹到马耳根上,确切的不知道,反正,两匹马大惊,急溜溜嘶叫,象不可忍,跌跌撞撞地就冲出了树林。马惊就有这个特点:一匹马惊了,很快就感染另外的马,别的马也惊了,也向林子外边跑去。 这样一来,树林里的马群就炸开了,蜂拥往出奔跑,嘶鸣,挤撞,登时大乱。两个游动哨的兵士过来制止,但一看这样的局面,他们俩都不敢着边儿。 三个帐篷里的人都惊醒了。兵士们都是和衣而眠,出来,都是一身戎装,只有大胡子,匆忙间,套上一条裤子,用根绳子缠着裤腰,大喊着,“怎么回事?及卢的(夫余骂人话),马怎么毛了(惊了)?! 游动哨的其中一个兵士说,“是那只鹰,惊了马群!” “快,快骑马追!”大胡子下着命令,自己率先跑了出来,直奔靠车马道的树林边。 有个兵士跑来了,说,“禀阿尔什不什户,我们的坐骑也都跑了!” “怎么回事?!”大胡子大喊。 那个兵士说,“不知道。” 大胡子走到拴他们坐骑的树旁,看一看,说,“这是鹰?鹰能解开马缰的绳扣儿?”随后他指点着三个兵士,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你,你,你们仨,去追马,追不回来,杀你们全家!” 三个兵士应声,就跑了出去。 剩下的六个兵士,大胡子对他们说,“把驮架护起来!以防贼人!” 他们马上的驮架放在他们帐篷的一侧,有五六十架,那里边都是曹操以皇上的名义赏赐的金银、绸缎和沿途换回的东西,这几乎是大胡子的命。他对追马的兵士说,追不回马,杀你们全家,实际上,他的顶头上司也对他说这番话,他敢轻视这些货吗? 大胡子返回他的帐篷,不一会儿,就穿戴整齐,手中握着一把鬼头大刀,走了出来,向护驮架的那些兵士走去。 张广才看到此,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大胡子这么小心防备,又没有得手的机会了。 挹娄和张广才还在树上,他俩离放驮架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想要袭击大胡子,不可能;去他的帐篷,找那颗珍珠,敢吗?放驮架的地方,离他的帐篷那么近……张广才示意挹娄下树。 挹娄就攀着树,爬了下来。 两人来到地上,挹娄伏在张广才的耳朵问,“阿洪,咱干啥?” “走吧,还干啥?”张广才说。 “咱不报仇了?”挹娄说。他还一门心思地报仇。 “看来,”张广才伏在挹娄的耳朵恶狠狠地说,“没死一回,你是不愉作(舒服)!” “阿洪,咱不能……” 张广才截断挹娄的话,说,“姥爷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十年是多长时间?”挹娄掰不开这个镊子。 “十年就是……”张广才说话有些急,声音有些大。 大胡子那边仿佛听到这边的说话声,激楞楞地把头转了过来,说,“什么声音?有人说话?” 挹娄和张广才立即噤声。 大胡子对他的两个兵士说,“你们过去看看,我好像听到有人曲咕嚓咕地说话。 两个兵士,一个端着枪,一个拿着刀,提着十二分小心冲挹娄和张广才他俩这边走来。 张广才扯了一下挹娄,两人往树林的深处躲去。这时,阔力又“噶”地叫了一声。两个兵士停了下来,说,“鹰啊。” ——你能说红鹰阔力是无意识地叫吗?进到林子里,它每每在关键的时候,都有它的叫声。 两个兵士回去禀告大胡子,说是一只鹰。大胡子说,“我怎么听象有人说话?我听蹭了?” 两个兵士没再吱声。大胡子也没再说什么。 张广才扒拉一下挹娄,就蹑着手脚,往林子外边走去。 月亮太亮,明晃晃的,在月光里走,指不定被居高临下的大胡子看到。张广才和挹娄就弓着腰,串着路边的树空,往南跑去。 跑了很长时间,再也跑不动了,挹娄一皮鼓坐在了地上,大口喘了说,“阿,洪……我,我,跑不动,了……” 张广才也一下子瘫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喘着,说,“他,们……追,追不,上,咱们,了……歇,就歇,一会儿,吧……” 两个人就在地上瘫着,喘着。 阔力也落了下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挹娄他俩跑,阔力始终串着树空跟着,须臾不离。 歇喘一会儿,能说囫囵话了,挹娄问张广才,“阿洪,十年是多长啊?” ——挹娄还没忘掉这个茬儿。 “十年?十年,”张广才琢磨着怎么向挹娄解释“十年”这个概念,挹娄现在还掌握不了“十”。就说,“达子香开一次花,是一年,你知道吧?” “知道,”挹娄说,“就是一个冬天过后,雪化了,山林里返青,过不多久,达子香就开了。” “对,”张广才说,“这就是一年。” “啊,这就是一年。” 张广才伸出两只手,张开十指,把一个指头弯下去,“一年。等把这十个指头都过完了,就是十年。” 挹娄伸开自己的双手、十指,摆弄,摆弄,突然“咹”的大叫一声,“这么久,不干,不干!” ——挹娄算过账来了。肃慎人不笨。 挹娄“虎”地站起身来,那样子,要立即回去找大胡子算账似的。 张广才站了起来,按住了挹娄的两个肩头,他说,“说是十年,不一定就等十年,是做个比喻,意思是,君子能忍,有韧劲,就是十年过后,也要报仇。” 这话有效果。挹娄说,“这还差不多。不过,红鼻子头的事了结之后,咱就去找大胡子,朝他要咱的珍珠,还有我的包袱,里边还有吃的肉,生火的‘抹杜力’和‘抹杜力楂’,(石)刀——都得给我,不杀他,也要治他一个罪,生枪啊!不治罪还行?” “对,对对,是得治罪!”张广才赶紧应付挹娄。他可真怕挹娄返回去,找大胡子报仇。 “哎,对了,”挹娄忽然想起了什么,“公孙渊给的那个玉,还在包袱里……” “没有吧,”张广才提示他,“我看你挂在脖子上了?” 挹娄掀开衣衫去找,果然,挂在他的脖子上。 挹娄穿的是鱼皮衣,好淋水,现在已基本干了。可是,张广才的衣衫是布的,就不好干,加之前会儿紧张、跑动出汗,现在湿津津的,夜里又冷,张广才不仅打了一个冷战。 挹娄说,“阿洪,你冷啊?” 张广才说,“冷点儿,没事儿,咱快点走,一会儿就热乎了。” “好,咱走。”挹娄马上应和。 两人就又往前走。阔力也展翅飞了起来。 走一会儿,挹娄咧着嘴对张广才说,“阿洪,我饿了……” 可不饿?他们俩没吃晚饭。那会儿,有火儿拱着,不知道饿,现在,胃里的虚火撤下去了,还不饿? 张广才没办法。现在是任什么也没有,连生火器都让大胡子收去了,即便打到一只猎物也吃不了——你还能茹毛饮血,过着禽兽的生活? 阔力还是串着树空跟着他俩。挹娄停下脚步,对停在树枝上的阔力说,“我知道,你是个有灵性的阔力,刚才在林子里你到褃劲儿上(关键时刻)就叫一下,到褃劲儿上就叫一下。现在我对你说,我饿了,你能不能给我整点吃的?兽肉,不行,要是鱼,还差不多。你上哪个浅滩里给我和阿洪抓一条鱼来?” 说到这里,挹娄转向张广才,说,“阿洪,你说,生鱼咱们是不是能吃?” 张广才咧着嘴说,“能……吧……” 张广才想象不出生鱼肉是什么味道,但,捏着鼻子能嚼烂了,能咽下去,而且,能解饿。 “对,”挹娄得到张广才的支持,信心大增,对阔力说,“阿洪都说能了,你就去整吧,我俩先往前边溜达着,整到鱼了,你再追我俩。” 挹娄说的头头是道,象阔力能听懂他的话似的。实际上,阔力怔的喝的,只知道在树枝上跳换着脚。 挹娄说,“你到去呀!噢哧!” 挹娄往起哄阔力。 阔力只是在树枝上跳脚,还是不飞起来,挹娄急了,从口袋里拿出一颗陶丸,对阔力说,“你走不走?不走,我可弹你了!” 挹娄向阔力伸出手去。 041平生第一次马上之战 阔力即使什么也不懂,也太熟悉挹娄的这个动作了。这是镌刻在它脑子里的动作,它刚萌萌懂事,就吃了挹娄一家伙。那时是泥丸,现在是陶丸,那家伙的,可厉害。阔力展翅就飞走了。 挹娄骂道,“咸逅儿的(肃慎骂人话),不比量你,你还不肯动窝儿呢!” 张广才笑了,说,“讷乌,阔力要真不走,你能不能弹它?” “哪能?”挹娄说,“也就吓唬吓唬,到真章了,哪能舍得?象自己的竹子(孩子)似的。打在它身上,疼在自己心里。” “喔,喔,喔。”张广才羞挹娄,“准备着,要当阿米了?” “那可不快了。” 肃慎的小孩可真是,还一片孩子气,可一说起婚嫁上,就成熟得不行又不行的。 张广才胳肢他,他躲着闪着,叽叽嘎嘎的,“别地别地,阿洪,这一笑,更饿了。” 张广才才停下了手。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看到前边草甸子上,有什么晃动着、走着。立即引起挹娄和张广才的警觉。但等了一会儿,听到那东西打了一个响鼻儿,才知道是马! 挹娄和张广才站了起来,跑了过去,一看,果然是马,而且,马背上有鞍子,马头上,有缰绳! 挹娄和张广才相对看看,挹娄说,“大胡子的。” 显然是。只有他的马,怕夜里炸群,才保留几匹马,不卸鞍。他们从河里走到放马群的树林边沿的时候,看到当“大门”的几匹马,真的未缷鞍。当时,他俩还不知是为什么呢。现在明白了,就是为了追炸群的马。 ——好了,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为挹娄他俩准备的。 可是,“你敢骑吗?”张广才问挹娄。 挹娄说,“那有啥不敢骑的?” 挹娄和张广才就小心翼翼地去接触马。 马开始对他俩防范有加。挹娄一点一点地凑上去,以他对动物接触的本能,慢慢接触了那匹马,揽到了那匹马的缰绳。可是,揽到了马的缰绳,挹娄就想用强,马不吊他,一甩头,就把他甩出好远。张广才连忙上前扶起他,“讷乌,摔没摔坏?” 好挹娄,是个铜铁小子,扑啦扑啦身子,骂了一句,“咸逅儿的(肃慎骂人话),真有劲!不让骑就不让骑呗,还甩我一个大前趴子。” 挹娄说完,又笑嘻嘻地走上前去,用夫余话和那匹马沟通关系。 那匹马好像听得懂夫余话,没多大的功夫,就捋顺调阳(老实、乖巧)的了。挹娄把缰绳给了张广才,说,“阿洪,给你。” “你呢?”张广才反问他。 挹娄说,“这不还有两匹吗?我和它俩勾连(搭个)勾连,哪个和我,我就选哪一个。你和你那匹马用夫余话唠着,处关系。” 挹娄故伎重演,用夫余话和新的一匹马沟通着。 张广才也用他掌握的、半吊子夫余话,和他牵的那匹马说着,结果,他俩都和自己牵的马搞熟了。 这两匹马是成年人骑的,马镫离地很高,他们俩都够不着。张广才就把挹娄掫上了马鞍。 坐在马上,挹娄探过身来,伸出手,又把张广才拽了上来。这样,两人都骑在马上。 那时,历史上,马的一整套设备刚刚完成,并且,应用在战场上。但,象沃沮人的马鞍,还不完备,比方,马镫,就是绕过鞍鞒一棍绳子,绑了两个脚插——这么简陋马镫,反倒成全了挹娄他们俩。他俩的腿不够长,就把两边系脚插的绳子,绾了一个扣,使马镫更适合他俩的腿长,这样,两只脚插在脚插里,才更舒服,也能有效地控制马。 坐在马上,挹娄悠然自得的表情,显露无遗。张广才警告挹娄,先慢慢地走着,逐步加快,顺当了再快,再跑。 挹娄很听张广才的话,上了车马道,慢悠悠顺着马的劲儿走。走着走着,就听道旁有人用夫余语喊道,“小嘎子(小孩)!停下,那是我们的马!” 挹娄和张广才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大胡子派下来找马的那三个兵士。 挹娄对张广才说,“阿洪,跑吧?” 张广才说,“不能跑,小步颠着,等他们靠近,咱俩弹他,你有没有准头?” “嘁,指眼睛,不带打鼻子的。”挹娄十分有把握地说。 张广才这样安排是有道理的。这两匹马,要是这三个兵士的坐骑,骑这么久,一定有什么默契,比如打个口哨什么的。让他们追上来,并且,打伤他们,打服他们,他们就不敢使用人和马之间的那种默契了。张广才看到这三个兵士并未骑马,追也追不上他俩。 可是,不一会儿,后边就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挹娄和张广才心想,不好,怎么还有人骑马追上来了? 原来,挹娄和张广才刚才遇到三匹马,只驯熟了两匹,剩下的一匹,就没去管它。挹娄和张广才骑着那两匹马走了,另外那匹马,就在后边跟着。刚才挹娄他们俩骑在马上在车马道上走着,遇见了那三个兵士,兵士们在后边喊着,挹娄他们俩只注意身后的人了,没想到有一个兵士看到后边还有一匹马,就悄然拉过了那匹马,跨上了马背,两腿一夹马的肚子,就向挹娄他俩冲来。 挹娄和张广才一点没有在马上征战,厮杀,甚至连躲避都不知怎么躲避,一时间麻爪(不知如何是好了)了。 有些人的一些技能是天生的,挹娄就是。你说他和张广才一样,没受过任何培训,没有任何经验,他就能大喊一声,勒僵侧身,躲过身后那个兵士刺来的一枪,反手把指间的陶丸弹了出去,正中那兵士的太阳穴。那个兵士大叫一声,从马上跌落下来。由于他的脚还插在马蹬里,马还没停下来,就拖着他跑走了。 可怜青青性命。 那匹马跑了过去,挹娄和张广才的这两匹马,有些惊,让他俩在马上一阵捂扎,才捂扎老实了。 后边的兵士,再不敢追了。 挹娄回过头去,对他俩说,“回去告诉你们的阿尔什不什户(军官名),把脑袋准备好了,过些日子,我去取。” 那两个兵士还连连点头应答——吓傻了。 挹娄和张广才信马由缰往前边走。 走了一阵,挹娄回头看看,不见了那两个兵士,回头回脑好几回,也没看到那两个兵士的影子。挹娄忽然对张广才说,“阿洪,我越来越饿了……” 张广才说,“那,那咋整?” 挹娄恶狠狠地骂道,“咸逅儿的(肃慎骂人话)的阔力,你死哪去了!今儿个你不给我整回吃的,我就吃了你!” 应他的声,空中传来了阔力“噶”的叫声。 挹娄和张广才同时向空中望去,见阔力在他俩的头上打旋儿。可能看到挹娄他们俩骑在马上,怪怪的,不知怎么接触他俩了。 挹娄向上看看,只见一块大大影子,就用手罩住嘴围,冲空中的阔力喊道,“阔力,你要是什么也没带回来,你就逃命吧,阿洪要吃你的肉!” 张广才用指头点搭着他,说,“明明是你说的,却往别人头上赖。” 张广才也围上嘴围,冲空中的阔力喊道,“阔力,你别信他的鬼话!是他要吃你!” 也不知阔力听哪儿去了,从空中扔下一个什么来,贴着挹娄的马鞍的一侧落了下来,顿时一股烤肉的香味儿传来。 挹娄惊喜,他对张广才说,“肉!” 挹娄把腿一偏,从马鞍上跃了下来。伸手就把阔力扔在地上东西拿起来,也看不清是什么,也不知是不是粘到地上尘土沙石,双手捧了起来,吭哧一口,就咬下一块肉来,在嘴里咀嚼着,“香!阿洪,快,香!快!” 张广才认蹬下马,但,马镫与地面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他试探着,不敢下。挹娄看到了,把身子弓到张广才的脚下,背部顶到张广才的鞋底,嘴里呜呜着,“下下,你下。” 张广才只好踩着他的背下了马。 挹娄直起身,又撕咬下一块肉,嚼到嘴里,就把手捧的那个东西送给了张广才,“吃,香!” 现在,把占了便宜叫“吃香”,这个词,可能就是从这来的。因为,在未来的日子里,张广才经常对别人学他们的这段经历,学挹娄嚼了满嘴的肉说的那两个字。本来是单独的两个字,让张广才一学,学在了一起,就这样,流传了下来。 张广才也很饿了,他接过挹娄送过来的东西,也是吭哧一口,咬下一块肉,真是满口香!他就大吃大嚼了起来。 挹娄把口中那口肉“咕噜”一声咽了下去,就又过来夺张广才手中东西,又是吭哧一口咬下一块肉。 “香!”挹娄又说,这可能是他一生吃得最香的肉了。 张广才也很快把嘴里的那口肉咽了下去,又来夺挹娄手中的东西。 就这样,你夺来,我夺过去,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最后,连软一点的骨头都嚼了。 吃完,张广才问,“咱吃的什么肉?” 挹娄晃晃脑袋,说,“不知道……反正挺香。” “阔力是在哪儿整来的?”张广才又说,“好像刚刚烤好。” 挹娄又晃晃头,说,“不知道。” 两个人就琢磨起来了。 忽然发现那两匹马不见了,挹娄和张广才大吃一惊,几乎同时问,“马呢?!” 042鹰救人,人救鹰 二人四下找寻,不见踪影,除非远去有三块树影,马要是隐在树影里,从他们这里是看不到的。但……挹娄大叫,“阔力!来!” 阔力真从哪里飞来了,挹娄伸开一只臂膀,阔力落上去。挹娄说,“咱们仨分工,一人去一处树影,找找马。阔力要找到马,就回来叫我,我去赶。听到没?” 阔力“噶”地叫一声。挹娄和张广才相对看了看,挹娄说,“好像它能听明白似的。” 张广才说,“它听不明白,你还和它说?” 挹娄嘻嘻一笑,蓄着劲,把胳膊往上一送,阔力就这劲,展翅飞了起来。看阔力飞的方向,是最远那处树影,挹娄他俩笑了,心想,阔力真懂事,我俩谁去那边,都够跑一阵的了,唯有阔力飞,才不在乎远一点儿。 挹娄和张广才分了一下工,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就各奔树影走去。 没走出几步,就听到阔力“噶”地叫一声。二人站下了,莫非阔力真的看到马了? 接下去,阔力又“噶嘎”连叫了两声。 不对,阔力通常不这么叫。 它这是看到啥了。 挹娄二人向阔力方向听去。 隐隐的,有噼啦啪啦的踏水声。咦?这是什么踏在水里?这车马道的两边草地里,有一些小水坑——可是,是什么踏进水坑里呢? “马!”挹娄大叫。 张广才沉下心来,听听,是马。马踏在水坑里,引起水的大响,但,跑在草地上,是一种柔软的敲击声。 阔力又“噶噶”地叫了两声,声音更大了。 哎!是阔力把马赶回来的吗?阔力赶马?能吗?它怎么赶? 挹娄和张广才迎着马蹄声跑去。 跑两步,就闪开了远处的树影,就看分明了:两匹马向这边跑来,马的后边,阔力在空中扑搭扑搭着翅膀,撵着。 “阔力!好阔力!有种!”挹娄大叫起来。 两匹马来到挹娄和张广才跟前,他俩接住了马,拽着了缰绳,阔力的翅膀一旋,转了一个大大圈子,然后,落在了道旁一棵树的树枝上。 挹娄把手中的马缰绳给了张广才,跑向阔力落的那棵树几步,伸出胳膊,冲树上的阔力说,“阔力,来,我非得好好稀罕(亲)稀罕你!” 阔力从树上落了下来,落在了挹娄的胳膊上,使他的胳膊一塌,他使着劲挺着。返过空闲的手,一把搂住了阔力,把脸向阔力的大腿贴去——阔力落在他的胳膊上,他回手,也只能搂住阔力的大腿。 阔力“噶”的叫一声,挣开腿,落在地上,挹娄稍稍弓一下身子,就搂住了阔力的脖子,这回才能贴住阔力的脸。 阔力也贴过去,而且,很享受的样子。 张广才牵着马走了过来,对挹娄说,“不用说了,阔力完全明白你的话了,以后你想对它说什么,你尽管说就是了。” 挹娄撤离了他的脸,对阔力说,“听阿洪说了没有,我以后就把你当成我的一个讷乌了,你可别和我打马虎眼!” 阔力“噶”地叫了一声。 张广才说,“它就差不能和你说话了。” 挹娄一把搂过阔力,在它的眼上,亲了一口。阔力闭上眼,擎受着挹娄这一吻。 这时,张广才侧侧头,向身后听去。挹娄也警觉起来,隐隐地听到身后传来促急的马蹄声。挹娄一惊,说,“大胡子?” 张广才说,“不是他是谁?快,上马!” 挹娄“呼”地站起,从张广才手里接过马缰绳,往上一窜,扳住鞍鞒,一个翻身,就上了马的背上;张广才也不用谁拉了,也是一蹿一翻身,就上了马鞍上,挹娄对阔力说,“阔力讷乌,阻止后边的人!” 红鹰阔力“噶”地叫一声,就展翅向后边飞去。 挹娄和张广才也不敢怠慢,调整一下马的身位,就一抖缰绳,两腿一夹马的两肋,马就跑了起来——要不说是天生呢,在此之前,他俩没骑马跑过,也没看到别人骑马跑过,可是,轮到他们自己,操作起来,像是熟到家了! 马跑了起来,挹娄他俩不敢大意,身体伏在马鞍鞒上,两手紧紧抓住缰绳,两腿夹住马的两肋。 马跑着跑着,就慢了下来。挹娄不知是怎么回事,他腾出一只手去打马,还没等打着马,马就跑了起来。啊,原来是马缰绳勒得太紧了,马以为让它慢行呢。于是,挹娄就放开了马缰,任由马跑起来。同时,他也将这一经验告诉了张广才。这样,两人才使马驰骋起来。 挹娄他俩跑了一会儿,就回头看,看看大胡子他们追上来没有。 这是那两个兵士回去,把看到挹娄他俩骑马跑,又不知用什么伤了他们一个人的事情,告诉了大胡子,大胡子大怒,拉过那两个兵士兜回来的马,就追了过来。 其实,挹娄他俩走离大胡子呆的那片树林,不很远,所以,那两个兵士才能赶快回去向大胡子报告,大胡子才能这么快就追上来。 可是……怎么没动静了?那时还……自己的马蹄嘚嘚,声音太大,听不清了? 挹娄他俩有意把马缰收收紧,侧耳细听后边,还是没有动静。怎么一个情况? 这时,就听到阔力拍击翅膀的声音,挹娄,勒住了马缰。张广才也停了下来。只见阔力从他俩的头顶上飞了过去,翅膀拍击得很沉重,还“噶”地叫一声。挹娄说,“不好,阔力受伤了!” 随着挹娄的话音,阔力有些窄窄歪歪地落了下来,落地时,脚还没站稳,身子向前抢去,跌跌撞撞的,最后,用翅膀,把身子支住了。 挹娄赶紧翻身下马,跑到阔力跟前,一把搂住了阔力,大喊,“阔力,你怎么了?!” 阔力“噶”地叫一声,眯上了眼睛,身子有些突突地抖。 张广才把两匹马的缰绳勾在一只手上,走过来,蹲下身子,问挹娄,“阔力怎么了?” 挹娄说,“阔力受伤了,指定的,它疼得直发抖。” “伤哪儿了?”张广才问。 “不知道,也看不着啊。”挹娄有些急。 “别着急,”张广才说,“它不是还能飞回来吗,就说明,它的伤,不是很要紧。” 挹娄手里摸到了什么,在手里捻捻,惊呼,“血!” 是血,稠稠的,黏黏的,虽然看不到颜色,但根据捻在手里粘稠的特点,应该是血无疑。可是,是哪里流出的血,也看不到。 张广才说,“讷乌,咱不能停在这里,还得想法走。不然,大胡子寻思过味儿来,他要再追上来,咋整?” “走,那是得走,”挹娄说。“可是,阔力怎么办?它显然不能飞了。” “飞是能飞,就是往下落,费劲。”张广才分析说。 挹娄也认为张广才分析得有道理,就说,“阔力走不了,往起飞就难了。” 挹娄长期观察,阔力起飞的时候,两条腿蹬地的动作很明显,象它要不那么狠地蹬地,就飞不起来似的。鹰的飞翔是这样的,别看它只向前迈两步,就是一步,半步,那也是非常有力量的,也起着助飞的作用。可是,现在阔力迈不了步,那它显然飞不起来了。 怎么办? 挹娄和张广才相对看看。张广才说,“咱把阔力抬到马鞍上?” 挹娄点点头,“嗯”地应答一声。 可是,要想把阔力抬到马鞍上,何其难啊?阔力很重,它还老动,把它抬起来,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挹娄和张广才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把阔力抬到了马鞍上。阔力尖锐的爪子,把挹娄和张广才手臂和手都抓破了几处。但,他俩也是咬牙忍着。 阔力上到马鞍上,移动移动脚步,站站稳。马走起来,它不时地抖抖翅膀,平衡一下身体,也能站稳;马,一开始,不自在,总觉得背上有异物,尤其是撵过它、赶过它的鹰在它背上,总不是那么回事,总要仰起脖子咴溜溜长嘶一下,但,经过挹娄和张广才两人合力控制,才把它控制住了。 阔力在马背上,总也站不稳,总在扑棱着翅膀。张广才对挹娄说,“讷乌,你上去,在后边搂着阔力,让阔力靠着你,它就能好过一些。” 挹娄想一想,拉住了马,在张广才的帮扶下,他上了马鞍,从后边搂住了阔力。阔力回头看他一眼,“噶”地叫一声,就依扶在挹娄身上。 一切弄好,张广才驱动起马,马就小步走了起来。走了一会儿,挹娄把手环着阔力伸到前边去,抓住马的缰绳,就能驱马前行了,张广才这时才把马完全交给了挹娄。他上了他的马。 过后,二人回忆这一段,想到,如果这个时候,大胡子他们要是再追来,他们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因为,这种情况下,马没法跑得快,挹娄和张广才又不肯舍下阔力,自己逃走。至于大胡子怎么就没追上来,就不得而知了。 他俩谁都知道是这么回事,但,谁都不说,怕说出来,象奸雄曹丞相华容道逃跑一样,说哪儿有一支伏兵,就完了,话音刚落,就有伏兵杀出来。 043找到大门口 挹娄他们走到三星打横,就看到车马道上有个黑乎乎的影子,走近一看,见是一匹马,再看下边,有半截身子还拖在马镫上,他俩才知,这是那个兵士始终拖在地上,拖到这么个程度,他也没解开他的脚。 张广才下了马,躲着眼,把那兵士的脚,从马镫上抽了出来,把马牵了回来。这匹马是累的,还是咋啦,蔫咕咚(老实)的,可听话了。让它咋地,它就咋地。张广才把这匹马的缰绳拴在自己马的后鞍鞒上,自己上了马,就又赶路。 就这样,走了一夜,到第二天拂晓,挹娄才看到阔力的大腿上,有一乍长的伤口,肉翻翻着。得把伤口包上啊,不包怎么能行?用什么包啊?挹娄说用他的衣衫,他的衣袖正好让阔力抓挠了好几道口子。 张广才说,“用你的,还不如用我的,我的,管咋地是布的,比你鱼皮的好多了。” “我寻思我这衣袖……”挹娄说。 “我这衣袖不也这样吗?”张广才的衣袖,也被阔力弄出好几道口子。张广才说着,抻着衣袖使劲一扯,一只衣袖就扯了下来。他低下头看看自己,一边有衣袖。一边没衣袖,很是别扭,就把另一只衣袖也扯下来了。他把两只衣袖都给了挹娄,说,“这下,够你包的了吧?” “够了。”挹娄接过两只衣袖,看看张广才,嘻嘻笑了。 “你笑啥?”张广才问挹娄。 挹娄说,“没有衣袖,你这衣穿的,还挺好看的呢。” 张广才没往心里去。 谁想到,挹娄包好了阔力腿上的伤口,反手把自己的两只袖子也扯了下去。 张广才问他,“你干啥。” 挹娄说,“像你那么穿,我觉得挺好的。” ——从此,一到夏天暖和了,挹娄和张广才他们俩就穿起无袖的衣衫。不仅他们俩,他的兄弟们也是这身打扮。 经过进一步地改进,就形成今天的“坎肩”样式。后来,满族的冬装男服,也有一个坎肩。这是流传上千年的服装样式,又叫“挹娄服”。 挹娄要把扯下来的两只袖子扔掉,张广才没让,因为,那是鱼皮袖子。以他们现在这个速度,他们说不上什么时候能走到杨家庄呢。走到杨家庄,才能有饭吃,实在不行了,可以嚼嚼那两只袖子充充饥。那怎么办?阔力这个样子,也不能再为他俩打食了,他们还能饿着不成? 走到下午的时候,他们来到一片沼泽地。 东北的沼泽,一片无际,水面上有一墩一墩的塔头墩子。有的塔头墩子是结实的,上去一个人,都没问题。而有的塔头墩子,是浮的,一脚踏上去,就踏翻了,把人就翻到水里边。而水下是淤泥,人陷进去,就是一个完,越挣扎,陷得越深,最后没了人的头顶。 即便是有挹娄、张广才“水莫湮沾”本事的,在这里,也不好使,他俩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点。但里边的水,只要不弄混了,是可以喝的。他们就下了马,把阔力也抬了下来。这样,人、马、鹰都在沼泽的边上喝了一顿水。 挹娄喝水的时候,看到水里冒出一条不小的鱼,那鱼一点也不怕人,喁着嘴,像是要和挹娄来个“吕”。挹娄感到很有意思,就指给张广才看,张广才看了也是觉得有意思,两个人就在沼泽边上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可是,那条鱼就是不走。挹娄心里暗忖:这是阿布凯恩嘟哩(老天爷)送我们一顿饭啊! 心里想着,手里就暗暗插进兜里,摸到一颗陶丸,在那条鱼把头都浮出水面的时候,挹娄向那条鱼头弹去,鱼头立即就爆开,那条鱼一居连跃出水面,然后砸在水面上,长拖拖的,陈横在那里。挹娄和张广才大兴,他们拉着手,由挹娄把那条鱼够了出来。 阔力看到了鱼,上去就是一口,琢下一块鱼肉吃了下去。 挹娄和张广才相对看了看,两人都笑了:阔力吃,比他俩吃都强。可是,这么大一条鱼,阔力是吃不完的。他俩虽然不太饿,但也视乎应该吃一些,因为接下去,还能不能有吃的,就不好说了。 挹娄就对阔力说,“阔力讷乌,不能吃独食吧?我和阿洪也得吃几口啊。” 阔力躲开了头“咕咕”地叫两声。 挹娄和张广才哈哈大笑——它这是叫它孩子的声音!想当年,阔力的阿咪和额呢就是这样叫它的,它反过来叫上了挹娄和张广才! 手上什么工具也没有,没法切割鱼肉,挹娄就让阔力给他俩往下啄,琢下一块,阔力“咕咕”地叫着,挹娄他们俩就接了过去,放到嘴里吃起来。 不知这是一条什么鱼,生吃还是挺好吃的。张广才想象生鱼不得怎么腥呢,其实,还真就不腥。 从此,吃生鱼,从挹娄开始,一直传到满族。 挹娄他们吃生鱼的时候,把三匹马的缰绳,连在一起,放在车马道的右边,让它们随便地吃些草。 挹娄他们吃完了,就把马牵了回来,又合力把阔力举上了挹娄骑的那匹马上。把半路捡的那匹马拴在张广才马的后边,继续往前走。 一路无话,傍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来到一处大宅院。 也许是天黑入夜,院子里分外安静。张广才下马,走到黑漆大门前,手握着门环拍门。拍了好一会儿,门里传来了一个老者的说话声,“谁呀?” “路过,”张广才说。老者说一口夫余语,他也用夫余语说,“天黑,借住一宿。” “不允。本院已无人。”老者说。 真怪,明明他在里边说话,他怎么说“本院已无人”?老者虽然用的是夫余语,但结构语言的方式,还是汉语的方式,象张广才的姥爷一样,这老者可能是汉族人。张广才就用汉语说,“老伯,我俩是两个孩子,深山老林,黑灯瞎火,求你行个方便,哪怕柴房里圪蹴一宿,也就感激不尽了。” 华佗本是安徽人,但他一生各地行医,尤其带着他的大儿子去过陕西。 他大儿子、也就是张广才的姥爷就学了一口陕西话,这陕西话,有的,就传给了张广才,所以张广才刚才的话语里,有“圪蹴”一词。而门内这个老者又恰恰是陕西人,正所谓“听到乡音,心中一动”,就吱呀呀打开了门。 老者提了一个灯笼,照照张广才,又把灯高举举,照照骑在马上的挹娄。看挹娄,坐在马鞍上,怀里还抱着一只大红鹰,就一凛,说,“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张广才就说。 老者听后,又问,“到哪里去?” 张广才又说。 “你是怎么认识的杨庄主?”老者又问。 张广才就把他和他娘和他姥爷八年前路过此地的经过,简要地说了一遍。 老者听后,用灯笼照照张广才,“哎呀,是花神医的后人!” 张广才一怔,说,“老伯是……” “哎呀,快快进来,”老者说,“你真是误打误撞,你去杨家庄,找杨庄主,却找到门口,尚且不知!” 老者说着,把大门洞开,让张广才进来。 张广才心中一喜,莫非走到杨庄主的门口了吗? 044七人命案 老者说,“你是真不认识我了,八年前给你们开门的,也是我。” 张广才看看,没有一丝印象。 老者说,“那时你还小,你娘抱着你。头上梳两个小髽鬏,看谁都愣了吧唧的。像是怕谁把你抱走似的。” 张广才陪着老者笑。 “你们最后留在了肃慎了?”老者说。看来,他不确切知道张广才他们一家子在哪里落了脚。 张广才应答,说,“是,在秃顶子山的屯子。是肃慎的屯子。” “哎,不好不好,”老者晃着脑袋,说,“肃慎?野人,不通人性……” 张广才怕老者再说下去,说出关于肃慎很多恶毒的话,就打断了老者,说,“爷爷,杨庄主不在吗?” 院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生气,偌大个院子,众多的房子,都没有光亮,黑森森的,很是瘆人。只有一个小耳房有一点点光亮。 老者一边走,一边摇头,佝偻个身子,甚至咳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地说,“杨庄主?全家一百二十六口,就算我,拖不动,留下了,到秋了,也得陪斩。” “陪斩?”张广才知道“陪斩”是什么概念,急忙问,“爷爷,杨庄主怎么了?” 这时,已经到了有光亮的小耳房门口。老者扬起手中提的灯,照了照跟着进来的挹娄,说,“你这孩子,也下来吧。” 张广才和挹娄同时应。 张广才走到挹娄的马前,帮着他,把鞍上的阔力抬下来。 老者颤巍巍走上前,用灯照着,说,“是只鹰啊,我眼神不济,寻思是什么呢。咋还把个鹰放在马鞍上了?” 张广才说,“这鹰受伤了,飞不了了。” “受伤了?哪儿受伤了?我看看。”老者关心起阔力来,他没有回答张广才的问话。张广才只听老者说杨庄主全家一百多口,到秋天要问斩,不知犯了什么罪。 张广才急于想知道,可老者就是只字不提了。张广才只好顺着老者的话说,“也不知是怎么把腿划了一个大口子。” 张广才说着,把包阔力腿上他的衣袖解下来,给老者看。 老者一看,“哎呀,咋这么大的口子?这是刀划的,红伤,得上红伤药啊。” 老者说着,就进了屋,从屋里拿出一个只有半个手掌大的葫芦,和一卷纱布。张广才接过老者手里提的灯笼,挹娄把阔力的腿往外别别,有利于老者上药。 老者蹲下身去,把葫芦的红布塞子拔下来,直接用葫芦往阔力腿上的伤口倒上药面,然后,逛逛葫芦,从里边又倒出一粒红色药丸,给了张广才,说,“把这粒救命丸,给鹰塞进嘴里。” 挹娄接过那粒药丸,就往阔力嘴里塞,阔力还不肯张嘴,挹娄小打它一下,说,“你得吃了它,没听老伯说是救命的吗?” 挹娄一说话,老者听了,转向挹娄,“这小孩儿是哪儿的人?” 张广才说,“是我的弟弟。” “啊?”老者说,“你父亲也来了?” 张广才一时语塞,他不知老者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 “哦,哦,我父亲?哦,来来,来了。”张广才慌忙答道。后来一想,才想明白,他说挹娄是他弟弟,没他父亲,他母亲无缘无故地就给他生个弟弟? 也是怪老者老眼昏花,看张广才和挹娄分明是两个种,怎么能整到一家去呢? 还好,这样,老者就把张广才和挹娄当成亲兄弟了。 老者说,“真乃橘枳,淮南北之别也。” 老者说的,是《晏子春秋?内篇杂下》里的一句话:“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样子一样,同种同源,出生地不一样,味道就不一样。这里指的是张广才和挹娄,不说是亲兄弟吗?由于出生地不一样,长的就不一样。 挹娄不知老者说的是什么。张广才明白,但他不去纠正,随老者稀里糊地想吧。 老者举了举手中的葫芦,说,“这红伤药,灵。不出三天,伤口就能结痂。这是依据你姥爷的方子,配伍的药。” 老者说着,嘿喽气喘地回去送药葫芦了。张广才跟在老者的身侧,对老者说,“爷爷,哪儿不好?我看你有些喘,我回去告诉我姥爷,让他啥时候过来给你看看,开一副药,保管给你治好了。” 老者嘿嘿笑了,说,“原来可不那么想了是咋地?现在不行了,到秋了,就跟老爷一起去了。” “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广才再也忍不住了。 “你俩吃饭了吗?”老者还是不接语,就是不愿意说杨庄主为什么要问斩。总是把话岔到别处去。 “嗯……”张广才让老者把他岔得不知怎么说话了,“我们……不很饿,讷乌,你饿吗?” “吃也行,不吃也行。”挹娄答道。 “死,行;饿,不行,我刚刚吃完,还有饭、菜。可能还没凉,你们俩吃点吧。”老者说。 “吃饭来得及,”张广才这时是下定决心要把杨庄主问斩的事问个水落石出了,就正正地问老者,“爷爷,我想知道杨庄主是怎么了?为什么要秋后问斩?” 老者沉吟起来,半饷,他才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想让你们小孩子知道,你们知道了,也无济于事,陡增烦恼——我想岔一岔,要是岔过去了,就得了,你还总是问。杨庄主,嗨,摊事了。” “摊什么事了?”把一旁听音儿的挹娄,急个半死。 “几天前,一队官差也是在庄里借宿,谁想到,第二天,一队七人,都死了。”老者说。 “死了?”张广才好生奇怪,“都死了?怎么,死了呢?” “还说呢,”老者说,“要是知道怎么死的,不就没事了吗?” 老者讲起:那队官差,夜里求宿,杨庄主认识带队当官的,就酒肉好生招待一回。这队官差,吃喝完,就在厢房客屋里歇息了,无声无息的。谁知道,第二天一早,家奴去叫,见一个个脸色惨白,没一点声息了,禀告了庄主,庄主一看,大惊失措,就告了官。官家就以谋害官差为由,把庄内一百二十六口悉数下狱。这七个官差的死,肯定不是杨庄主所为,但你找不到其它死因,根据夫余法律,作户就要承担责任。“作户”,就是死者出事现场的主人。 挹娄说,“要知道这样,死了,就挖个坑埋了,算了。” 老者不是好眼睛看了挹娄一眼,说,“你这枳长得,不像我们汉人。” 老者的意思说,你这生在野人部落的我们汉族人的“枳”,不具备我们汉族人的道德观,怎么能干出那种存心昧己的事情呢? 挹娄不明白老者说的意思。张广才懂得,但他不以为然,他赞同挹娄的观点,既然不是你们害的,你们又何苦把罪名往自己头上揽呢?说不清,偷偷埋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本不想说,但还是没忍住,“那七个官差,不一定就宿在本庄吧?” 老者说,“那是。这一前一后,都有借宿之地。” 张广才说,“还是的。” 张广才的意思是,既然如此,就偷偷埋了那七个人,还能咋地呢?总比拿一百二十六条人命无辜地抵偿那七个人要强。张广才才是长在淮北的“橘”呢,他说不上早就变成“枳”了。 汉末,三国时期的思想史,可能缺失一节:社会上可能正在进行“忠义观”的教育。否则,不能有三国里的种种故事。这样说来,出现杨庄主的举动,和老者对挹娄的不屑,也就不足为怪了。可是,这一时期,还有肃慎,夫余,北沃沮,高句丽以及辽东太守公孙家族。不然,偌大个中国,得迂腐到什么程度? 但老者没明白张广才的意思,感到他的话有点儿不对味儿,可是,哪里不对味儿,他又说不清楚。 张广才看出老者在费心思拆解自己刚才的话,他就打马虎眼,转移老者的注意力。他不想开罪老者,他想到,得和老者处理好关系,才能在这里呆下去。至于杨庄主的事情,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七条人命,一百二十六个人以命去抵偿,不是一件小事,他管得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张广才就张罗着喂马,老者就张罗着给他们热饭。 吃晚饭,老者就把一间干净些的客房,给他俩腾了出来,他俩也就不再说什么,就摊开被褥,躺下睡了。 张广才是八年来,头一次在这种建在地面上的房间里睡觉,很是新奇;挹娄更不用说,他自懂事时起,就住在地窨子里,从来不知房子可以建在地上,夏天那么热,冬天那么冷,怎么过?那是不可想象的。 两人躺在床上就唠起了这建在地面上的住屋,唠着唠着,挹娄嫌屋里闷,张广才就起来把窗子支了起来。他天生的知道这种屋子怎么弄。把窗子支开,就有徐徐的风吹进来,二人感到很爽。他俩也不怕蚊虫,就那么开着窗子,眯眯要睡的时候,挹娄就看到有个什么东西从窗子边上倏忽入室,他捅了一下张广才,小声说,“阿洪,你看到没有?” 张广才比挹娄眯得重,他被挹娄捅得“啊”了一声。 挹娄说,“阿洪,有东西!” 045琵琶精 那时东北的屋里,没有棚,很富贵的人家,顶多把椽子、檩子弄得规整些而已,就那么空着。张广才睁开朦胧睡眼向房顶看去。 杨家盖房子,房顶棚泥的东西,用的是白桦树的枝条,黑暗里白森森的。张广才看到在白桦枝条的衬托下,有个马脸大的东西贴在檩子上。那东西会动,一点一点地往他俩睡得位置移动。看了一会儿,那东西逐渐清晰起来,是个象葫芦瓢的东西。“瓢把”的两边,有细小的腿脚在爬动,“瓢把”的头儿上,有一双锃亮的小眼睛,一闪一闪的。 “号乎录!”挹娄说道。 张广才知道,挹娄说的“号乎录”,是在森林里常看到的一种小虫子,就是这个形状,这种虫子吸血,人、动物、鸟类,什么都逃不脱它的嘴。吸血前很小,一粒蘼子大小,但它吸起血来,能涨到十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可是,就是上千倍,也不至于这么大啊!这家伙的,有个马头那么大!成精了! 挹娄摸索到自己的衣衫,从口袋里掏出两粒陶丸,捅捅身边的张广才,暗中塞给他一粒。张广才明白了,就把陶丸倒一下手,抵在手指盖上。他轻轻地给了一个动静,弹子儿的歌谣就在他俩的心里唱起:“弹一弹,二百年……”到“小红枣,往里倒!”那个“倒”字,刚一唱出,二人手中的陶丸就向房顶上的“号乎录”弹去,只听到“噗噗”两声,“号乎录”似乎“咽”地叫一声,从窗子倏忽一下跑出去。 挹娄和张广才各自手拿一枚陶丸,只穿一条裤子就追了出去。 外边月光如洗,辉辉同昼。挹娄就看到“号乎录”向西院跑去。 “号乎录”一旦落地,跑的就不那么快了,它的那个“大瓢”在它身后好像拖拖踏踏的,直劲“扫地”。 挹娄大喊,“靠近了,照准了打!” 两人就跑了过去,离“号乎录”还有三两步的时候,二人停下了。前后岔开步,稳定住下盘,拉开了架势。挹娄唱道:“小红枣,往里倒!” “倒”字一出,二人的陶丸,一起弹出,只听“号乎录”又“咽”的一声大叫,一个腾跃,“吧唧”一下,像一张大饼一样,摔在地上。 挹娄和张广才二人走上前去,号乎录“瓢把”上几只腿,还突突地颤抖着。 这时,传来老者的咳喘声,张广才回头一看,见老者还提着那盏灯笼,走出了他的小耳房,老者说,“咋地啦?黑灯瞎火的,不好好睡觉,吵吵啥?” 张广才赶忙走了过去,搀扶着老者往这边走,“爷爷,我和我兄弟打死一个‘号乎录’。” “啥?‘好母卢’?‘好母卢’是啥玩意?”老者耳朵有点儿背。 张广才一听他打岔,就知道他不知道“号乎录”,或者,他们这里不这么叫。就不出声了,只管搀着他,往挹娄跟前走。 走到挹娄跟前,老者用灯照照,看到地上的死“号乎录”,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这,这,这是什么?” 挹娄说,“我们那里管它叫‘号乎录’,你们叫它什么?” “我们?”老者颤巍巍地说,“我们叫它‘琵琶虫’。可是,琵琶虫就有手指盖大小,这么大的,没看到。成精了?” “号乎录”被挹娄和张广才他俩弹击了四下,把它肚子打破了,肚子里的血流出来,不是那么滚圆的瓢形了,这真有些象乐器琵琶,故而管它叫“琵琶虫”。《封神演义》和《西游记》里都有琵琶精,连作者都误以为是蝎子精。其实论形状,蝎子离琵琶相去甚远,所谓的琵琶精,也就是琵琶虫成精了。民间对此流传甚早,甚广。上述两书作者,不明就里,就把流传的琵琶精,写成蝎子精。 老者也没看过这么大的琵琶虫,呆呆愣愣的。 挹娄问老者,“爷爷,在你们这里死的那七个官差的尸首,现在何处?” 老者说,“让官家拉走了。” “拉走了?”挹娄说,“他们能不能埋了?” 老者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想是埋了吧?” “那七个人死几天了?”张广才问。 “几天了?今天是十六,是十二出的事。那天……” 老者嘴里嘟囔着,张广才已然听不下去了,他对挹娄说,“今天据出事那天,不过四天,就是把尸首埋了,也烂不了,想能查验出来……” 挹娄说,“你是说……” “对。”张广才说,他知道挹娄要说什么。他们俩,原来就很默契,现在是越来越默契了,只要一方说几个字,另一方几乎就用明白他的全部意思了。 张广才返身打断老者,他问,“爷爷,杨庄主现在被押在什么地方?” “干啥?”老者还是懵懵懂懂的。 “你快告诉我俩!我俩去救杨庄主!”挹娄等不了老者这个慢性子。 “救,救老爷?!咋救?”老者有点精气神儿了。 张广才指着地上的琵琶虫的一张皮说,“那七个官差,就是这家伙害死的。” “它?你们咋知道?”老者紧缠不放。 “刚才,就是这个‘号乎录’想吃我俩,”挹娄说,“让我俩看到了,我俩追着,把它打死了!那七个官差,想是这家伙所为。” “可是……”老者还有什么没想通。 “告诉我们吧,爷爷,早些见到了官,好能早些开棺验尸,再晚了,尸首就烂成水了,就没法检验了,你不希望杨庄主平安无事吗?”张广才最后只好换个角度,说服老者。 这句话管用,老者立即来了精神,说,“老爷他们在亥安道,这里归亥安道管,老爷他们不押在亥安道,能押在哪里?” “亥安道在哪个方向?多远?”张广才问道。 老者窝过身子就往回走,边走边说,“那我得领你们去,你们自己找,太费劲了。” 张广才和挹娄相对看了看,张广才跑向老者说,“爷爷,我俩得骑马去!” “不是有三匹马吗?”老者边走边说。 张广才回头看了挹娄一眼,又向老者喊道,“可是,你能骑马吗?” “能啊,”老者说着,一下子直起了腰,“骑在马上,你们三个五个的追不上我。” 一听这话,张广才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挹娄,就冲挹娄喊,“讷乌,安置一下阔力,我去牵马!” 挹娄“啊啊”地应答着,就往他们俩住的客房跑去。 这边,张广才跑到马棚,把马鞍子拿了出来,踮着脚尖儿,往马背上安马鞍。那马很不习惯他的手法,直劲闪着身子,抬起蹄子“踏踏”地踏在地上,嘴中还喷着响鼻。 老者走来,他吆喝两声马,接过马鞍子,就给马上马鞍。哎,那马非常听话,老老实实地听老者的。 挹娄跑来了,拿了他和张广才的“坎肩”,把张广才的扔给了他。 张广才问挹娄,“你安排好了?” 张广才显然是问,阔力安排好了没有。挹娄说,“好了,咱们还能出去几天吗?” 张广才转头去问老者,老者这回听得清,答得快,他说,若骑马飞奔,用不上天亮,就能到亥安道。 挹娄说,“这么说,那就没事儿,我往地上撒了一把高粱米粒。” 老者把张广才和挹娄送进屋里的时候,张广才和挹娄看到外屋墙上搪了一块板,板上有个笸箩,笸箩里装了满满一下子高粱米,挹娄还问老者,这是什么粮食,还走上前去,抓一把高粱米,又扔进里边,对高粱米产生兴趣的样子。 这会儿张广才想,挹娄是撒一把高粱米是给阔力吃呢。 他还琢磨,没听挹娄说阔力吃米呀? 但,当时事急,他来不及多想,就牵出一匹挂好鞍子的马,带上号乎录的皮,和挹娄,老者上了马,出了大门,上了一条向西北的路,疾奔而去。 046过堂 这一老二少,毕竟不能放开马疾驰,到日上房顶了,才到了亥安道城。从山腰往城中看,小城不大,但走近了一瞧,顿感巍峨。只见那城墙高耸,堞口上凫旗猎猎,每一面旗的下边都站着一个白衣兵士。兵士很是威武,白色雁翅边的战帽,给人飘逸之感,帽顶上的红缨与立在身旁长枪上的红缨,象两团迎风燃起的火焰,很有视觉冲击力。 三人下马,牵着马,往城门走。这是一幅图景:三匹马不错,只是汗津津的,有些困顿;老者虽然尽力挺起腰杆,强打精神,但他毕竟年岁大了,佝偻的身子是没法挺直的;而张广才和挹娄,穿着坎肩这样“奇装异服”,在马腿下边丢丢当当地走着,没有多少生机。要知道,他们俩已经两天两宿没睡觉了,走起路来,难免不衰败。 城门刚开不久,几乎没有进出的人。尤其是往城里进的,只有他们三个。衬着朝阳,和着老鸹的翻飞、叫声,形成一幅使人情绪低落的剪影。 真是:“一老二少三匹马,旭日晨风呱老鸦。” 看城门的兵士,忍不住想笑。但他强忍着,没笑出来。以手掩口,感到不妥,用手指堵着一个鼻孔,“刺喽”一下擤了一筒鼻涕在地上。这么一来,他的头部就失去了平衡,他只好去堵那个鼻孔,又把另一筒鼻涕,清除掉。擤完鼻涕,抻抻衣角,站站好,指着走来的挹娄他们三人,大喊道,“你们!干什么的?” 老者连忙上前,不用哈腰(他的腰本来就是弯的),只点着头,说,“军爷,我们是来拜见道台大人的。” “见道台?”看门的兵士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这老头儿,口气不小,想见我们道台?道台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老者说,“实在是事关重大。” 接下去,老者就把官差在杨家庄被害,杨庄主为此蒙难,下到大牢,秋后问斩。昨天家里来了两个小客人,他们夜里大战琵琶精…… 老者说到这里,扭过头去找挹娄、张广才,只见两人手里拿着马的缰绳,坐在地上,背靠着背睡了过去!两人知道老者一说起话来,就不知啰嗦到啥时候,只是想歇歇,没想到,竟然睡了过去。 “哎哎,”老者俯下身去,招呼挹娄、张广才,“见到道台,解救出老爷,回头再睡。” 老者又转头对那个看门的兵士说,“这两个孩子昨天和琵琶精斗了半宿,又骑了半宿的马……起来起来。” “琵琶精?”兵士不解,“什么琵琶精?” 老者扒拉张广才,让他把琵琶精的皮拿出来,给把门的兵士看看。 张广才懵懵懂懂,就站起来去马鞍上找琵琶精的皮。可是,马鞍上光溜溜的,哪有什么琵琶精的皮?张广才揉揉眼睛,想了想,他临走的时候,分明把那张琵琶皮搭在马鞍的后鞒上,怎地就不见了? ——要能见到,那才是怪了:就那么搭在马鞍后鞒上,颠簸半宿,还能在那上边?早不知颠到那里去了。 傻了。张广才看看挹娄,又看看老者,说不出话来了。 那兵士阴阳怪气儿地说,“琵琶精的皮呢?拿出来,我看看。都说这个成精,那个成精的,我倒没亲眼看到,拿出来呀,我开开眼。” 张广才说,“我,就挂在后边了,想是马跑,颠下去了……” “颠下去了?”兵士依旧没改口气,“你们是拿来让我们道台看眼儿的,还是拿来展览的?说颠就颠下去了?你们胆敢戏弄本官,抓起来!” 这兵士可能是个班组长的角色,吊起嗓子这么一喊,就有两个兵士走了过来,把张广才三人绑了起来。 老者一声一声地叹息;张广才胡乱分辨;挹娄还似未醒,丢丢当当的,任其摆弄。 这软乎的人,真不好摆弄,张广才和老者都被绑上了,挹娄还是东倒一下,西歪一下,绑他的兵士,象下不得手似的,愣是没有头绪。 还是另外两个兵士腾出手来,一个抱着,一个拉着胳膊,另一个人才算把挹娄绑上了。但是,绑上挹娄之后,挹娄站不住,兵士一撒手,挹娄就往地下倒,慌得兵士还得上手去扶。没办法,一个兵士只好把挹娄扛在肩上,押着张广才和老者,向城里走去。 走进城里,向左拐一个弯,就看到一处厅堂。 厅堂的门前,有两只张牙舞爪的石虎,甚是吓人。石虎后边,用木栅栏,围成一个区间。敞开的大堂上,看到有一面惊堂的红漆大鼓。正堂两侧竖着“肃静”“回避”的警示牌——这是有文字以来,官场始终如一的要求。 张广才和那老者被推到大堂之上,可是,挹娄怎么办?他还是丢丢当当地睡着。扛着他的那个兵士,放下不是,扛着也不是。大堂上有两根通天大柱子,那个兵士就把他倚在柱子上,但是,挹娄还是站不住,放到哪里,眼瞅着就往一边倒。张广才还“哎哎”地警叫着,那兵士又本能地上手扶。兵士们看这样不是事,就开始叫挹娄,喊破了嗓子,挹娄连醒的意思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正愁着没办法,从后堂踱出一人。这人,穿得干干净净,长得精精神神,尤其那双眼睛,都直放光。那人走到大堂上,对一个兵士非常严厉地说,“干啥?大呼小叫的?” “禀大人,”那个班组长兵士打个千,说,“从外地来三个泼皮无赖,大闹城门,被小的们抓来了。大人你发落一下就好,小的们就把他们送进大牢。” 张广才说,“我们不是泼皮无赖,我们是来找道台大人的。” “找本官?”放光眼说,“所为何事?” ——他就是道台。可下子找到正当相主(真正要找的人)了,老者“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的连片子嘴,蘼子面糊糊的话,又开篇了。张广才把头向一旁一别,心里想到:四天前,之所以把一百二十六口人都抓去了,唯独留下了你,可能是没人受得了你的“供诉”。 听了一会儿,道台就不耐烦了。问老者两句,老者不着要领,所问非所答。道台打断老者的话,指着挹娄问把着挹娄的兵士说,“他是怎么回事?” 那兵士回身打千,要向道台禀告,没想到,他一脱离挹娄,挹娄一个倒斜,就摔在那个兵士的背上——这个动作过大,把挹娄“坎肩”前襟的扣子崩开了三个。前襟大敞着,就露出他胸前挂那个小玉件,道台看到了,指着那玉件,说,“那是什么?拿上来我看。” 扶挹娄的那个兵士,赶忙从挹娄的脖子上,摘下了那个玉件,双手捧着,送到道台的手里。 道台接过玉件,把在手里端详起来。看着看着,他皱起眉头来,把他的惊堂木,“啪”的往桌案上一拍,“大胆的刁民,岂止哄闹城门,你们还行偷盗,说,这玉蝉是在那里偷来的!” “玉,玉蝉?”张广才不知什么是玉蝉。 道台展开手掌,问张广才,“这玉蝉,乃皇家之物,你们凡俗庶人怎会有此物?说,这是从哪儿偷来的?” “啊,你说的是那玩意啊,我寻思你说啥呢,”张广才才知道道台说的是什么,“那不是偷的,是一个人送的。” “胡扯!”道台怒斥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有人送?说死谁谁能信?” 张广才一听这道台说话,不着边际,都“说死”了,还能有谁信?但,张广才不敢接他这个话茬儿,而是说,“真的,真是一个好不错的哥们儿,送的。” “好不错?谁要有这样的哥们儿,可是烧高香了,”道台进一步逼问,“说,你那哥们儿姓甚名谁? “姓?他说他是复姓,姓‘公孙’,名字,就一个字,叫‘渊’。”张广才回忆着说。 “公孙渊?上公子,”道台一幅冷嘲热讽的腔调说,“我说我还认识公孙太守呢,谁信啊?啊,你们信吗?” 道台戏谑地问大堂上的三个兵士。 三个兵士哈哈大笑,摇着头说,“不信。” 这时,挹娄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醒来了,他挣挣身躯,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大骂道,“咸逅儿的(肃慎骂人话),谁把我绑起来了?” 道台站起身子,探下来,看着躺在地上的挹娄说,“你这一绑,可就再不好松开了。” 道台懂得肃慎话,起码懂得肃慎这句骂人话,但他仍旧用夫余话,对挹娄说。 挹娄歪了几下脖子,看清了道台的脸,说,“你是谁?” 道台看他蒙呼呼的,还不十分清醒,就借挹娄懵懵懂懂之际,想诈一诈他,就说,“我是上公子,公孙渊。” “噢,”挹娄转头问张广才,“阿洪,这里叫公孙渊的,咋这么多?” 张广才不知道台用的是计,真寻思他也叫公孙渊呢。因为他刚才话的前边有个“上公子”三个字,他不知是尊称,以为他叫公孙渊,和他们碰到的公孙渊不一样呢。张广才说道,“可能他们这里就兴叫公孙渊呗?” “别打马虎眼!听他说!”道台训斥张广才,然后,又转向挹娄,说“我是公孙渊,你不认识了?我给过你什么没有?” 挹娄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愣愣的。 “讷乌,你忘了,路上遇到的那个公……”张广才刚想提醒挹娄,被身边的兵士掩住了口。 是道台给那兵士使的眼色,不让张广才提示他,怕“串供”。 047上公子驾到 正在这时,一个兵士跑了进来,向道台打千,说,“禀大人,上公子驾到。” “啊,”道台惊讶,连忙从公案走出来,慌慌地说,“快快相迎!”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边一阵马蹄声音,道台慌不择路,被躺在地上的挹娄绊了一下,险些没摔趴下。道台很是恼怒,踢了挹娄一脚,又环指张广才、老者和挹娄他们三人,让堂上的衙役们快溜把他们押下去。没听到来人了吗?道台哑着指指点点完了之后,就匆匆向外走去。 道台还没等下大堂的廊阶,外边已经呼啦啦走进一帮人,为首的,正是送给挹娄玉蝉的公孙渊。 衙役们押着张广才、老者,扛着挹娄,都要走下大堂,张广才扭过头去,看到了走进来的公孙渊,就大呼道,“公孙渊!” 公孙渊一怔,没人直呼他的姓名,这是谁,大呼小叫的?公孙渊看去,认出张广才,说,“仁兄!”就跑向张广才。 公孙渊来到张广才跟前,看他被绑着,也不问缘由,上前就解绳扣,嘴里骂道,“草他娘的,谁把我仁兄绑了起来?!” 道台赶忙跑了过来,帮着公孙渊解张广才的绳扣,嘴里也骂着,“及卢的(夫余骂人话),还不快快把绳索解开!” 公孙渊边解绑张广才绳索,边问他,“你兄弟呢?” “让他们扛下去了。”张广才答道。 “扛?”公孙渊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转向道台,“嗯?” “啊,啊啊,”道台慌忙向后堂大喊,“放开放开!统统放开!” 这衙门的大堂,前后只隔着一块堂屏,基本是通透的,道台这一声喊,向后边走去的人当然听到了,衙役们就赶紧给挹娄和老者松绑。 公孙渊丢下张广才,就奔后堂走去。 挹娄身上的绳索还没等完全解下来,就看到公孙渊从前堂拐了过来,挹娄用手一指,说,“丁苟儿的(肃慎脏话,相当于现在的口头语),我猜就是你!” 身边押着挹娄的衙役见是公孙渊,纷纷跪了下去,口颂“上公子”。 公孙渊没去管他们,直接奔向挹娄,说,“兄弟,你这是咋地啦?” 挹娄淡然一笑,用夫余话说,“和他们玩玩儿。” 公孙渊把摘下的绑挹娄的绳子甩到一边去,把着挹娄的双臂,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忽然问,“兄弟,你的座驾呢?” 他看挹娄没怎么明白他的话,就说,“玛夫卡(夫余语,熊)。你的玛夫卡呢?” 挹娄明白了,他们夫余人都尊匣子(肃慎语,熊)为玛夫卡猞翁,就是熊神的意思。这次见了,他还没忘了那个茬口,他还以为额呢匣子,像是他们骑的马或者堪达罕一样,是我的脚力呢。于是,挹娄说,“我把它留在森林里了。” “那,那只,叫,叫,就是堂外的虎,你们叫什么?”公孙渊没人给翻译,和挹娄说话真费劲。 公孙渊一说“堂外的”,把挹娄整二乎了。原来他所说的是,堂口大门两侧的石虎——问咬死他的坐骑堪达罕的那只虎,哪里去了。 正当两个人都懵呼呼的时候,张广才走了过来,他对公孙渊说,“那只虎,也放在山林了。我们走车马道,领着虎,乘着熊,怎么走?” “那,那你们为何来到这里?”公孙渊还是不解,“你们不是拜见甑峰道士吗?” “嗨”张广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可是,我们走到杨家庄,拜见我姥爷的故交杨庄主,没想到,他因为官差命案,被抓到这亥安道……” 接下去,张广才就把住在杨家庄,夜里遇到琵琶精,打死琵琶精,拿着琵琶精的皮,来到亥安道验那七个死去的官差的尸身,以此证明,杨庄主与本案无关,纯系琵琶精所为。但是,又把挂在马后鞍鞒的琵琶精皮给颠丢了。这才惹着了门官,到了大堂,道台又看到了你给我兄弟的玉蝉,那混道台愣是赖我兄弟偷的……” 说到这里,那个道台急忙从前堂转了过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连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恳请上客原谅!” 公孙渊去看张广才,那意思是想请他来发落。 张广才说,“起来吧,你也真是不明就里,不知道我们和上公子的交情。暂且让过你一回。” 这时挹娄走了过来,照着跪在地上的道台就是一脚。 公孙渊和张广才对于挹娄的这一举动,很是不解。挹娄说,“刚才他踢我一脚,我得还回来!” 公孙渊看看张广才。 张广才说,“刚才道台大人急于迎接你,被我兄弟绊了一下,道台大人就踢了我兄弟一下。” 道台赶忙转过身去,冲着挹娄连连磕头,“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不计小人过。” “好了好了,”公孙渊听后,哈哈笑,说,“这一篇儿,就算翻过去了。延道台,刚才我兄弟说,你们这里关押了他们上世之交杨庄主,可有此事?” 道台姓延,叫延尽吝。 “有有,”道台延尽吝还是跪伏在地上答话,“我们狗加七个官差在杨家庄借宿,第二天均死在他们的客房里,他们是作户(出事现场的主人),当然就把他们一干人下了大牢。” “那七个死去官差的尸首所在何处?”公孙渊问。 “已埋在西郊。”延尽吝回答道。 “快快,”张广才说,“快着人打开棺椁,查验伤情。” “我们入殓的时候,”延尽吝抬起了头,看着张广才,说,“也没看到他们身上有伤啊。” “琵琶虫,肃慎人叫它‘号乎录’,吸人血的时候,不痛不痒,”张广才说,“吸完人血,那个吸口很细小,只是有点红肿,象蚊虫叮咬一下,一般人都不在意。可是,我想,人死了,首先要从那个吸口溃烂,打开棺椁一看,就能了然。” 公孙渊看看张广才,心想,他和我一般的年岁,他咋知道的这么多?公孙渊哪里知道,他有个当医生的姥爷,经常给他说这些事情。 公孙渊对延尽吝说,“那就快快组织人马去西郊,打开棺椁,查验尸身。” “扎!”延尽吝连忙应答。 答完,他就站起身去叫人了。又想到了什么,返回身,把拿公孙渊给挹娄的玉蝉,又还给了挹娄。挹娄真想用那绳头儿,抽延尽吝。 延尽吝赶紧点头哈腰连连说,“大人不计小人过,大人不记小人过。”边说边往后稍,到了堂屏拐角,一出溜,就闪走了。 公孙渊“哈哈”笑,上前扯住挹娄的手说,“兄弟,你真对我的心思,我就是,我不欺负别人,但,决不允许别人欺负我。别人打我一下,我一定还回来,踢我一脚,我也一定踢回来!” 挹娄嘻嘻笑,回拍公孙渊一下,说,“我只是逗他玩儿。” 张广才也认为挹娄不是那等促狭之人,也就闹着玩儿而已。 可公孙渊说,“在这类事上,我是从来不当儿戏的。” 说完这话,他狠狠叨叨的,使他那孩子脸都变形了。令张广才有不寒而栗之感。 亥安道道台延尽吝,很快就召集一队人马,拿上锹、镐这类起坟的用具,就直奔亥安道城西郊而去。挹娄、张广才和老者,以及公孙渊都骑着马跟在后边。 在马上,公孙渊让挹娄和张广才给他讲和琵琶精争斗的经过。公孙渊说,“我知道琵琶虫,小小的,怎地一下就变那么大?” 挹娄说,“成精了吗,不成精,它怎么可以那么大?还专挑人的血来吸?” 公孙渊听了挹娄这话,在马上激泠泠打了一个冷战。挹娄用夫余话跟他讲,虽然夹杂着汉语和肃慎语,但一般情况下,公孙渊还是能听明白的。 “哥们儿,”挹娄对公孙渊说,他这是前会儿跟张广才学来的,“你家在亥安道城吗?” 公孙渊很喜欢挹娄这么称呼他,比张广才强,张广才随着延尽吝他们,称公孙渊为“上公子”。 “哪呀,”公孙渊说,“我家住在襄平。” “襄平?”挹娄问,“离这多远?” “哈!”公孙渊说,“离这里可远了,我坐四乘马车跑了整整五天,才到这里。” “啊哈,那么远!”挹娄继续问,“你到这里干啥?串亲戚?” “是,到我姥爷家。”公孙渊说。 “那你姥爷在亥安道?”张广才这时插上话。 “不——”公孙渊摇着头,拉着长音说,“我姥爷能在这个小破地方?” “那你姥爷家在哪里?” “在秽城,”公孙渊对张广才说,“你知道秽城吗?” “我听人说过,”张广才说,“秽城好像是夫余人的首府。” “还听说啥呀,”公孙渊大咧咧地说,“就是。” 公孙渊可不象他们在车马道上遇到时的一幅小心、谨慎,涵养很深的样子。这次一见面,不多会儿,尤其是把挹娄他们三个解救下来之后,他就大变其样,分类成另一个人。他现在这个样子,挹娄喜欢,张广才抵防,搞不清他是那路人了。 048尸检 “你姥爷家在秽城,那你到亥安道干什么来了?”挹娄还是问。 “解救你来了。”公孙渊含着笑说。 “你怎么知道我遇难了?”挹娄还是不解。 “我,会算。”公孙渊故弄玄虚,说着,还手掐着指头,摆弄着,真像在算什么。但是,他是强忍住笑。 一旁的张广才看出了门道,他微笑着说,“上公子,亥安道是去秽城的必经之路吗?” “才兄,”公孙渊板起脸来,说,“以后象挹娄兄弟那样叫我好不好呢?叫我‘哥们儿’或者‘公孙’兄,再或者‘渊兄’?” 张广才笑了,他掂量一下,说,“那就叫你‘渊兄’吧?” “哎!”公孙渊应答一声,很是畅快,并伸出手去,拍打一下张广才的肩头,亲哥们儿蜜姐们儿似的。“才兄,你刚才问我什么了的——啊,路过,路过,必经之地,必经之地,我只想到道台衙门讨一杯茶喝,歇歇脚,再继续赶路,哪想到,碰到了你们,真真是缘分!” “真是缘分,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张广才说。 “才兄,”公孙渊说,“我听你说话,有文略,现在在读什么书?” “嗨,”挹娄接过话说,“还用读什么书?整天跟着姥爷,就,就‘胜读万卷书’!” “姥爷?”公孙渊很是好奇,“你和你姥爷在一起?” “嗯哪,”张广才说。他不想对一个刚刚接触的人——像公孙渊这样的人,提及他姥爷。这是他姥爷嘱咐过的。就打了一个岔,“汉人都和姥爷亲,你不也是?” 提到这个话茬儿,公孙渊自自豪豪的,歪着小脖颈说,“是呢,从小母亲就总说起姥爷,要我熟悉姥爷,懂得姥爷,效仿姥爷。差不多一年领我回姥爷家一趟。姥爷则教育我说,让我熟悉夫余人,懂得夫余人,效仿夫余人,说我身上流有夫余人的血,我是夫余人的根。所以才安排我深入夫余人的生活,到各处走走,看看。今年,让我去看‘圣水潭’,我就去了,可是我的坐骑驼鹿,让兄弟的老虎给咬死了。” 挹娄“嘻”的一声笑了,“额其合(老虎)见到堪达罕,要是不扑上去,一口咬死,那才是怪呢。” 挹娄已经有点儿熟悉“老虎”和“驼鹿”这两个词了。可是,他还是以他们自己民族的称谓来叫这两个动物。 “嘁,”公孙渊撇一下嘴角,说,“也不知本公子那时脾气咋就那么的好,要个平常……” “‘平常’怎地?”挹娄不忿劲儿,“你还敢把我的额其合怎样?” “怎样?!”公孙渊摆出一副蛮横的样子,“我身后可是有一队手持刀剑的兵士呢!” “那一队人,都是酒囊饭袋穿衣衫架!我的额其合只用一条尾巴,就能横扫一面!”挹娄一副小英雄的样子。 “我的兵士人人有弓有箭,没等你那只虎上来,就乱箭齐发,射它一个刺猬!”公孙渊毫不示弱。 挹娄还想说什么,张广才出手制止,说,“怎么学起了小孩子?” 挹娄不出声了,张广才对公孙渊说,“咱这个兄弟,就是好犟,拿个屎橛子,给个猪腿儿都不换。他也经常和我这么犟犟,渊兄别和他一般见识。” “哼!”挹娄听了这话,不忿劲儿,抖一下马缰绳,两腿一夹马肋走了,不和公孙渊、张广才他俩并排了。 公孙渊伸出手,想招呼挹娄,张广才制止了他,说,“他小孩子脾气,一会儿就好。” 公孙渊挺尴,只好自我解嘲地岔开了话,“哦,哦,咱兄弟的马骑的不错啊,不是说肃慎人养马不骑吗?兄弟他怎么有这么好的骑术?” “其实,有时也骑出来玩玩儿,”张广才只好编起来,“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骑熊。” “熊?太慢了,骑它没法冲锋陷阵呀?” 走在前边的挹娄,想说什么,终于忍住了没说。 张广才说,“熊可不慢,它没来劲儿,要来劲儿了,马跑不过它。” “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熊有那么快吗?”公孙渊很是惊讶。 挹娄的嘴嘎巴着,但没出声。 “有的,熊要抓一匹马,轻松加愉快。”张广才说的绘声绘色的。 公孙渊还想问什么,忽然问着一股臭味儿。他说,“啊,什么味儿?” 臭味儿从前边的一片小树林里飘过来的,小树林里有人声。公孙渊向后边跟随他的人说,“看看去,什么人在里边?” 后边的人赶紧打马向前,驰进树林里。 挹娄也闻到臭味儿了,他侧耳听到公孙渊和张广才的对话,就停下了马。 公孙渊和张广才也勒住了马。 身后传来一句,“这是尸臭。” 三人都回过头去,见是杨庄的家丁,那个老者。他和张广才一起被松的绑,他们往这边走,他也骑着马跟在后边。 果然,跑进树林里的兵士,不一会儿就跑了出来,跑到跟前,下马打千,向公孙渊禀告道:“禀公子,树林里是道台他们,他们已然打开一个棺椁,查验里边的尸首。” “结果如何,速速报我。”公孙渊说。说完,他拿起他脖子上的公子巾,掩住了口鼻。 那个兵士又骑上马向树林驰去。 张广才也想找一块什么掩住口鼻,但没有什么可拿的。 挹娄回头看一眼,把马头拐向右侧,向右边走去。 张广才看出门道,拐了一下公孙渊,说,“渊兄,咱们跟兄弟走,躲开风口,就好了。” 公孙渊“唔唔”两声,就跟着张广才走了。身后的人,也都跟着一起走。 不一会儿,道台延尽吝和那报信的兵士骑马跑了过来,向公孙渊禀报,说打开一个官差的棺椁,发现尸首脖颈一侧,有一个针眼儿大的洞,可以证明,就是琵琶精所为。是琵琶精贴在官差的脖颈上,把官差的血吸干了。 公孙渊点搭着道台延尽吝说,“看看,要不是我才兄和我挹娄兄弟打死了琵琶精,你们就冤屈了好人。” “是,小的办差不仔细,甘愿受罚。”延尽吝说。 “罚不罚你的,以后再说。”公孙渊说,“杨庄主他们现在押在何处?” “在城里的地狱之中。”延尽吝答道。 “那就赶紧的,放出来吧。”公孙渊说。 “嗯哼。”延尽吝迟疑,“用不用……” “什么?你欢溜说。”公孙渊显得极其不耐烦。 “这,这个,还用不用再验,两个?”延尽吝吭哧瘪肚的。 “再验两个?”公孙渊用挖苦他的腔调说,“掘开坟之前,谁选过吗?” “没,没有啊。”延尽吝说。 “这不结了吗?”公孙渊说,“既然没人选,你随便打开的,是那么回事,就是那么回事呗,那还啰嗦啥?” “可是,有司有三关呢。这得一关一关的过……”延尽吝仍是小心翼翼说。 “混蛋!”公孙渊突然发起了脾气,“抓人时,你们不一关一关地过,放人的时候,却要过三关,这是什么道道?!” 延尽吝慌忙磕头,连连谢罪。 张广才和挹娄在旁边倒想,这个公孙渊到底是什么人,延尽吝再不济,也是一个城的长官呐,怎么在他的面前,这么的低气?他有一个怎样的姥爷? “去吧,赶快的,把杨庄主放出来。”公孙渊说得拉腔拉调的,不容置否。 延尽吝赶紧应答,磕了一个头,就爬起来,上了他的马,就往回跑。 公孙渊鄙夷地一撇嘴说,“这帮玩意!平日里仗着天高皇帝远,办起事来,拖拖拉拉,肆意而为,说话不经嘴,办事不经脑!拿人命当儿戏,要不是才兄和挹娄兄弟就这么稀里糊地把杨庄主抓了。到秋后就杀了。” “哪是单单一个杨庄主?”挹娄接上了话茬儿,“一共抓来一百二十六口呢?” “啊!”公孙渊惊讶道,“这许多人?这要是误杀,得有许多冤死鬼!不行,这个有司条例得改改:抓人,不能抓这许多人。” “再说,”挹娄说,“也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定罪啊?都没搞搞清楚,就定人死罪?” “对,”公孙渊转而对张广才说,“咱兄弟说得对,他们有司的这一套得改一改,这司法清明,才是最大的清明,整不整,百姓就冤死了,怎么能做到‘政绩卓著,天下太平’呢?” 张广才点头称是。连旁边的老者也骑在马上,捻着胡须连连颔首。 几个人,连同公孙渊的随从,就往道台衙门那里赶。 一路上,张广才说了不少感激的话。 公孙渊说,“咱哥们儿,你还客气啥?今后,但凡在夫余或是在辽东郡有啥事,就尽管吱声,没有我办不来的!” 挹娄在一旁狡黠地说,“能不能派出军队来?” “军队?能!”公孙渊意气高涨,“看我身后没有?这不都是军队?” 挹娄转过身去,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人,说,“这几个人,太少了。” “你要干什么?”公孙渊笑着说,“不是要抓哪国的国王吧?” 挹娄说,“差不多。” “啊!”公孙渊夸张地惊叫一声,“兄弟,你要干大事呀!” “不是大事,”挹娄说,“可是,这事也不小。” 公孙渊一看挹娄一本正经的样子,就认真下来,说,“挹娄兄弟,你单说无妨,什么事?” 同时,公孙渊去看张广才。挹娄有大事要办,张广才一定知道。可是,张广才一时不知道挹娄想说什么。有些懵乎乎的。 049明珠弹雀 挹娄只是不说。 张广才一般认为他和挹娄很默契,挹娄一说什么,提个话头,他就能知道,但这次他想不起来,挹娄有什么事,需要公孙渊派军队为他办,以为他就是随便一说。但,公孙渊本能地感到,挹娄是有什么事要他办,就一再追问。挹娄只好说,“象讲‘乌勒本’(肃慎的说唱故事)似的,到了关键时刻,才能讲出来。” 公孙渊急忙问,“什么叫‘乌勒本’?” 公孙渊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诸葛亮,我们就知道他写过《出师表》,而你点击“公孙渊”,会看到他的词条上赫然写到“个人作品:《全三国文》有《表吴主权》、《上魏明帝表》。” ——公孙渊自幼就往文学、文章上靠。所以,一听说和文学有关的,兴趣一下子浓重起来,他就什么也不顾,缠上挹娄,让他讲什么是“乌勒本”。挹娄也尽他所能,给他讲“乌勒本”。 挹娄边讲解,边给公孙渊说唱他记住的“乌勒本”。 道台衙门前是一个小型的广场,他们拐过弯来,就看到小广场里男男女女许多人—— 一百二十六口,那是少人吗——是杨庄主他们?不是他们是谁。 老者眼神不济,但他一眼就看到庄里的熟人了,他下了马,有些跌跌撞撞奔向人群,扑通一下向一个老太太跪了下去,口称老妇人。立刻,就有丫鬟、婆子的围过一群人,就有呜咽声,哭声传出来。 这才打断了挹娄和公孙渊。 再说,衙门里又呼啦啦走出一大帮人来。为首的是道台延尽吝。他来到公孙渊马前,打了一个千,说,“禀上公子,杨庄主一百二十六口悉数带到。” 这时,后边又走上一个人来,也向公孙渊跪了下去,说,“感谢上公子的救命之恩!” 公孙渊翻身下马,连忙走了上去,搀起那人,“想是杨庄主吧?” “正是小人。”杨庄主说。 公孙渊回手一指,“救你的,不是我,是我才兄和我挹娄兄弟。” 杨庄主一看是两个穿着怪装的小孩,不知公孙渊说的是什么意思。想延尽吝也没能和他说明白,只是一味地往公孙渊身上揽功劳。 挹娄和张广才也翻身下马,两人来到杨庄主跟前,躬身施礼。口称杨老伯。 杨庄主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时,老者跌跌撞撞地走到跟前,扑通一下,跪在杨庄主跟前,说道,“老爷,这两个公子,其中一个是八年前来到咱家的花大夫的外孙,另一个是他的伙伴,他……” 听到老者介绍完自己,张广才怕老者说起来没头没脑的,就抢过话来,把他和挹娄怎么去的杨庄主的家,怎么在睡觉前遇到的琵琶精,他俩打死了琵琶精,就和老者一起,来到亥安道来解救他们。恰巧碰到了他们俩的好友公孙公子,劳烦延道台,开棺验尸,才真相大白——几句话就说完了。 杨庄主看看道台延尽吝。延尽吝冲他点点头;他去看公孙渊,公孙渊也冲他点点头;他又去看他的老家奴,老家奴还是冲他点头。他信实了。人们以为他接下去,得说出感激挹娄和张广才的话,可是,他却说,“那不能是一个啊?还得有啊!” 很多人不明白他的意思,挹娄和张广才懂得了:杨庄主说的是,不止这一个琵琶精,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N个。 “你笨想”杨庄主看大家不解的样子,就说,“七个人,得有多少血?一个琵琶精撑死也吃不下啊。听贤侄的说法,他们打死的,还是那天晚上吸官差血没吸饱的,那些吸饱的,昨天是不能消化得了,又出来找人来吸的。” 大家怔怔地看着他,对于琵琶精,或者琵琶虫的习性,都不甚了了,哪知道吸多少血能吸饱啊? 杨庄主又说,“我们庄的东面有一座山,就叫‘琵琶顶’。山里有个洞,就叫琵琶洞,洞里有许多琵琶虫。我们那里的琵琶虫比别的地方都大,不吃什么,有手指盖儿那么大,吃饱了,顶大的,有一只手掌那么大——也没看到有马头那么大的?那一定是成精了。可是,成精的,不可能是一个,‘琵五’‘琵五’,至少是五个。打死一个,剩下的四个要不打死,迟早是个祸害。咱得打死它呀?” 别人没咋地,挹娄,公孙渊和张广才来了劲,在哪里摩拳擦掌的。 公孙渊指着挹娄说,“我说那咱你要军队,原来是干这个。是不是?” 公孙渊说着,去骚挹娄的痒。挹娄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躲闪着公孙渊。 公孙渊小孩子是小孩子,但办起事来,还是大模大样的,他对杨庄主说,“冲我才兄和我挹娄兄弟,我也叫你一声大伯。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派人先打马回庄,支锅造饭,等我们大队人马赶到,咱们吃罢饭,一起攻占琵琶洞,打死琵琶精!你看如何?” 杨庄主没有不应承的,当下派了十好几个家丁,打马回庄,杀牛宰羊,准备军饭。 夫余规定,如犯了杀死官差之罪,不仅丫鬟婆子一干所有人等,悉数打进牢房,而且家里财产细软,能拿走的,统统拿走充公,所以,杨庄主家抄来的家财足足装了十大车,加上女眷也得坐车,浩浩汤汤有二十多辆马车,编上队列,往回走。 杨庄主等男人,能骑马的,也都骑着马,和挹娄,张广才和公孙渊他们并辔而行。 还有公孙渊原来带的兵马,加上延尽吝又带了亥安道城的一百多个兵士,这就将近二百多人。远远看去,好大的一队人马! 走着走着,挹娄拿出口袋里的陶丸对杨庄主说,“老伯,能不能着人快些烧制一些陶丸?我和阿洪没有刀枪棍棒等兵器,我们杀死琵琶精的,就靠的是这个东西。可是,我们出来的时候,就带的不多,这一路上,打鱼什么的,用去不少,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了,今天要是围剿琵琶洞,没有这个东西,可是怎么办?” 杨庄主接过挹娄手里的陶丸,翻过来调过去看了一会儿,说,“陶丸。得先着人团成泥球,然后放进窑炉里烧制,一时半会儿,哪能烧好?用别的东西代替成吗?” “代替?什么?”挹娄问。 杨庄主扭过身去,对他身旁的一个家丁说了几句什么,那家丁应声,调转马头,向车队跑去。不一会儿,家丁骑马驰来,手里拿着一个圆形红漆盒子。 杨庄主接过那个漆盒,在马上,就打开了漆盒盖,又把漆盒递给了挹娄,说,“贤侄,你看用这个行不行?” 挹娄接过漆盒,一看,里边满满一下子手指盖大小的珍珠。张广才和公孙渊也凑过来看。 最为吃惊的是公孙渊,他说,“这么大,这么多的珍珠!” 张广才和挹娄倒没怎么以为然。挹娄拿起一颗珍珠,掂了掂,重量和陶丸差不多,就把它抵在手指盖上,说,“差不多。要是试一试吗。”说着,眼就往四周撒眸。这时,恰巧有只鸟儿从头顶飞过,挹娄就冲那只鸟弹了过去,只听“噗”地一声,那只鸟应声落地。 公孙渊大骇,说,“挹娄兄弟,是神弹子!” 挹娄不以为然,回头对杨庄主说,“着人把那珍珠捡回来,下次好用。” 杨庄主和他身旁的一干人有点傻,半天才反应过来挹娄话的意思,才有人翻身下马,去捡那颗染血的珍珠。 杨庄主傻傻的喃喃道,“不怪《庄子?让王》云:‘今且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所用者重,所要者轻。’后据此有成语‘明珠弹雀’或‘随珠弹雀’,喻指舍重就轻,得不偿失。然,若以此珠杀死琵琶精,就不是‘得不偿失’了!” 杨庄主这番话,让公孙渊听去了,他对杨庄主的一番话,大加赞赏,连连喊,“对对。‘得偿以失’‘得偿以失’!” 张广才有些懂,但不太懂;挹娄是抻着脖子,歪着头,仿佛鸭子听雷。他就知道这珍珠可代替陶丸,不愁烧制陶丸了,就抓了两把,放进了他的口袋里。把个家丁放的直咧嘴。要知道,那是老爷差不多攒了一世的宝物,你却当成瓜子儿一样,不在意。 就连公孙渊都看了一眼又一眼的。 马跑起来,半宿就跑到了,可是,大队人马这么浩浩荡荡地走起来,直走到三星打横,才走到杨家庄。 这些人里,没有不饿的,一进入庄里,都嚷着吃饭。唯有挹娄和张广才二人往他俩昨夜住的屋子里跑去。干啥?看红鹰阔力。要说,它也是一天半宿没吃东西了,人饿成这样,它怎样? 进了屋,一看阔力从炕上蹦到地上,看他俩进来,“噶”地叫了一声。挹娄和张广才向地上看去,只见还是撒了一地的高粱米,张广才一怔,说,“阔力没吃?” 挹娄转头去看张广才,说,“你听谁说阔力吃那玩意?” 张广才说,“他不吃,你撒了一地干什么?” 挹娄随手指去,“你看那是什么?” 050杨庄遭洗劫 张广才看去,见有几堆乱呼呼的什么东西,堆在地上不同的地方。张广才问挹娄,“那些是什么?” “你去看。” “我看到了,不知是什么。什么?” “耗子(鼠)的下水(内脏)。” “啊?!啊。”张广才明白了,但他问,“你怎么会知道有耗子?” “这屋角里有个耗子洞。咱们走的匆忙,没有时间给阔力准备吃的东西,我就情急之下,想到了耗子。有耗子洞,肯定有耗子出入。我就去外屋抓了一把高粱米撒在了地上,耗子闻到米味儿,就会出来吃米,那样,我们的阔力,不就有吃的了?果然。” 张广才照着挹娄的肩窝,打了一拳,说,“你个讷乌!好有主意!” 公孙渊跑了进来,说,“你们俩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挹娄指了一下阔力。 “哇!”公孙渊大呼,“你们还有只这么大的鹰啊!” 挹娄说,“它叫阔力,是咱兄弟的讷乌。” 公孙渊不怎么知道“讷乌”的意思,他现在完全被阔力吸引了,没心思解析“讷乌”这个词。他走上前去,想伸手抚摸一下阔力,又不知道阔力是不是认生,会不会冷不防地啄他一下。就问挹娄,挹娄说,“我跟它说说,告诉他咱们都是哥们儿,它就不会了。” 于是,挹娄就和阔力说,阔力“噶”的一声回应着挹娄。 挹娄说,“它答应了。”又转向阔力,对它说,“你让阿洪摸摸你吧?” 公孙渊才敢伸手去抚摸阔力。 阔力虽然有点儿防着公孙渊,但它还是老实地承受着公孙渊的抚摸。 公孙渊大兴,说,“挹娄兄弟,阔力真懂得你的话呀。” 挹娄自自豪豪说,“那是当然,我的讷乌吗。” 公孙渊这才倒出空来问挹娄“讷乌”以及“阿洪”。在此之前,他虽然听到张广才和挹娄说过这两个词,但都没来得及问,这下有了机会。挹娄也用心去解释,直到延尽吝来叫他们吃饭。 饭后,兵士加上杨庄主的家丁二百多人,聚在一起。 杨庄主说,“咱们这些人,除了贤侄咱们几个,以及少数几个兵士、家丁从洞口攻入外,其余的,满山撒开,看到那处冒出烟来,就聚起人来,守住那冒烟处。狡兔尚且三窟,更别说是琵琶精了,肯定不止一个洞口,我们不能让它们跑了。” 大家觉得杨庄主说的有道理,就按他的办法,把大多数人撒了满山,由延尽吝,和杨庄主的管家总控,左右策应,协调。洞口朝东,是杨家庄相反的方向。由挹娄,张广才,公孙渊,和杨庄主领着三个家丁,五个兵士,手拿着刀枪,打着火把,抱着干草柴火,直奔洞口而去。 没到洞口,张广才忽然站了下来,看看其他几个人,问杨庄主,说,“老伯,家里安排人了没有?” 杨庄主说,“家里有人,还有十几个家丁。” 张广才说,“老伯,你立即派个人回去,让那十几个家丁,做好防范。我们走出,已是半夜,谁知道琵琶精是否出动?还有,我们可别把琵琶精想简单了,他们毕竟是精啊,尚且喝了那么多的人血,一定功力非凡,我们这么呼呼通通地准备、张扬,它们不能无动于衷。” 公孙渊第一个赞成,说,“对,才兄说得对,要派人回去!以防不测。” 挹娄也同意。 杨庄主当下就喊出一个叫杨春的家丁,回家报信。 杨春应承,就返身往山下走。 东边没有上山的路。他们来的时候,是从山南的上山路上来的,回去,当然也是走那条路。 拐过一个山林,就看到庄里的一家丁在那里蹲守,杨春还和那个家丁打了一个招呼。那个家丁一看是杨春,就问,“你不是和老爷一起去了吗?怎地又往回返?” 杨春就把杨庄主派他回去的事由对他说了。那个家丁说,“有那么严重吗?不是耸人听闻吧。” ——轻敌的情绪普遍存在。 可是,就在杨春和那个家丁打过招呼后,有一个黑影,从这一树枝,翻转到另一个树枝。 再说挹娄他们,把柴禾堆在琵琶洞口处,点起火来。浓浓烟火向洞里窜去。不一会的功夫,整个的琵琶顶有十几处冒出烟来,杨庄主的管家和延尽吝一边派人向洞口的杨庄主、公孙渊报告,一边聚拢人,守住冒烟处,以防琵琶精从这分洞口逃窜。 可就在这个时候,阔力飞了过来,它落在洞口的一棵树的树杈上,冲着挹娄“噶噶”地叫着。 挹娄问张广才,“咱走的时候,你没有关门吗?” 张广才说,“关了,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挹娄说,“坏了,庄里出事了!” 洞口的人一下子都愣掉了,急忙收兵往回返。 跑回庄园,看到庄园里一片狼藉。家里还有八十多人,老弱和女人居多,屋里屋外,横躺竖卧,死的死,伤的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下子有个受伤的丫鬟醒来了,她说,在杨庄主他们领着人上山有半个时辰,就有一股风刮了起来。各个屋子紧急关门关窗,但是,已然来不及了,只见成千上万个琵琶虫。像一股泥石流一样,席卷庄园,人遇到,不是死就是伤,根本来不及抵挡,它们不是为了吸血,只是为了虐杀,不到一刻钟,庄园里就受到重大的摧残。 挹娄和张广才回到他们俩住的屋子里,看到窗子被撞碎,窗扇被掀翻。炕上、地下有大小不等的死琵琶虫。小的,有一只手掌那么大,大的,水瓢大小。它们是被什么戳破身子死去的。看来,这时阔力干的。 挹娄想象到,琵琶虫“泥石流”流经他们的屋子,撞破了窗子,侵袭进来,腿上有伤的阔力,奋起反击,啄死一个又一个琵琶虫。后来,实在太多了,阔力应付不了,只好奋力飞了出去,上山找到挹娄,前去报警。 杨庄主纳闷儿:明明让杨春回来报警,怎么没见到他人?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在山上找到了他的尸体,就是他和庄上的熟人说话不远的地方,他像被什么把头骨砸开了,**迸了一地。 经那个家丁回忆之后,杨庄主推断,他和那个家丁透露了杨庄主要庄里人小心防备之后,被琵琶精听去了,他们就野蛮地洗劫了庄园。大家都同意他的分析,并且相互叮嘱,说话千万要小心,不要轻易说出我们灭琵琶虫的计划,以防它们听去。 问题是,现在还没有一个消灭琵琶虫的计划,这么疯狂的琵琶虫,怎么动手消灭呢?在上屋议事厅里,公孙渊在纸上写道,“只好搬救兵。” 写完给大家传看。 挹娄不识字,看不出什么意思,就去问人。识字的人,又不能对他说,怕被琵琶虫的奸细听了去。最后,张广才被缠不过,只好附耳把那五个字告诉了他。可是,公孙渊写完之后,杨庄主看后又往那张纸上写,写的什么,挹娄又去问张广才。张广才只好又附耳对他说。 议事厅里共有五个人,挹娄、张广才、公孙渊、杨庄主和亥安道城道台延尽吝,除了挹娄以外,另外四个人都识字,会写字,人家交流起来,显得心领神会,游刃有余。就挹娄像个傻子一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怔的喝的,所以,感到很没面子。 纸,刚刚被本朝蔡伦完善起来,可以用来书写,很是金贵。大家都往一片纸上书写,显得很浑和,唯有挹娄被排出在外。 前两个人写的内容,张广才可以附耳告诉他,但接下去,张广才还想附耳对他叙说,挹娄把头一扑棱,不听了,走了出去。 他们四个商量的结果是,让延尽吝带领两个人飞马赶到呵岚吉府向狗加传达公孙渊谕令,调集三千人马火速增援杨家庄。 延尽吝得令,就走出去。在门口,他看见了挹娄,倚在门旁,延尽吝向挹娄拱了一下手,说,“商议完了,挹娄公子进屋吧。” ——延尽吝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怕他在门口,有什么危险。可是挹娄认为是在嘲笑他,他蹬了延尽吝一脚,骂道,“咸逅儿的(肃慎骂人话)!” 延尽吝没头就跑,他真怕挹娄掏出珍珠来弹他一下子。 延尽吝去搬兵,庄里也要严加防范。 杨庄主从地窖里搬出桐油,倒进庄园外的防护沟里。桐油和早就挖好的防护沟,是为了护庄的,现在派上了用场。然后,三步一人五步一哨的严防死守,一旦看到外边有什么不测,就点燃防护沟里的桐油,到那时,就会燃起熊熊大火,琵琶虫见到火,就会望而却步。 庄园里,处理庄上死者的后事。尤其杨庄主的老母亲,在琵琶虫的洗劫中丧命;他的七房夫人,有五人命丧黄泉。还有他的六个儿女也都被琵琶虫摔踏至死。只做薄皮棺材,他就伐掉庄里三棵树,拆了五间屋。除此,他还派一组家丁,拿着刀枪、火把,在庄内四处寻查,看有没有潜伏下来的琵琶虫,有,一律杀之。 挹娄、张广才和公孙渊他们三人就没什么事了,杨庄主又倒出一间未被破坏的房子,让他们三人睡觉。 挹娄和张广才顶算三天三夜没睡觉了,委实困顿的很,应该沾到枕头就呼呼大睡。可是,挹娄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而且,还摇醒了已经睡去的张广才,用肃慎话对张广才说,“阿洪,你必须答应我。” 张广才懵懵懂懂,说,“什么?” 051鹿肉贴不到猪身上 “教我认字。”挹娄用肃慎语清清楚楚地说道。说完,他看了那边躺着的公孙渊一眼,他怕公孙渊听到。 “教,教你认字?”张广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得问。但他不是用的纯正的肃慎语问的,话里夹杂着汉语。 挹娄立即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向公孙渊那边狠狠地努努嘴,意思是,可别让公孙渊听到! 张广才回身看看公孙渊,改用纯的肃慎语对挹娄说,“你怎么想起来要学写字了?” 挹娄说,“你别管。你得教我。” 张广才的字是向他姥爷学的,有时挹娄在张广才家碰到姥爷教张广才读书、写字,姥爷和张广才都让挹娄学读书写字,可挹娄不学。急了,他还说,我们肃慎人学你们汉字干什么? 这句话,使姥爷和张广才大眼瞪小眼,无言以对。 现在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学写字了? “你学我们的文字?”张广才问。 “不是你们的,是谁的?谁还有文字?”挹娄说。 是啊,除了汉文,肃慎、夫余、沃沮以及高句丽等民族,那时都没有文字。张广才说,“行,只要你愿意学。” “那就教吧。”挹娄很兴致。 “现在?”张广才没想到挹娄这么急于学。 “啊,先教我他写的那几个字。”挹娄指的是公孙渊开始写的那五个字。 张广才说,“你真是养孩子不等毛儿干!” 这句话的声音大了一些,吵着了公孙渊,他惺忪地说,“‘吃不言,睡不语’谁像你们,睡觉的时候还说话?睡觉睡觉!烦人!” 挹娄和张广才再不敢吱声了。 ☆☆☆☆☆☆☆☆☆☆☆☆☆☆☆☆☆☆☆☆☆☆☆☆☆☆☆☆☆☆☆☆☆☆☆☆ 阔力的腿伤刚刚绷上一层皮儿,但由于上山报警,又把伤口撑裂了,流出了血水。原来给上药的,是老者,这回还得去找他。 老者叫杨忠,也是一个家奴。 杨家庄的家奴都姓杨,男丁单一个字;女奴,是两个字。杨庄主让侍候挹娄、张广才和公孙渊的女奴就叫杨翠花,年轻,长得俊。挹娄让翠花去找老者杨忠,给阔力的腿,上药。翠花清清爽爽答应一声,云移轻莲,走出了屋子。 但是,在外屋门口,被从外边走进来公孙渊缠住了。 两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喔喔唧唧的。 挹娄探出头去,说,“渊兄,你别地,快让翠花走。” 公孙渊放开了翠花,猴一样窜进了屋里,缠住挹娄说,“你看上翠花了?” 挹娄说,“这是哪儿的话,我哈么样看上她干什么?” 公孙渊说,“那你相着她。” 挹娄说,“我咋相着她了?我让她快快去找老杨忠,给阔力上药。不信,你问问阿洪,我让她干什么去?” 张广才一旁证实挹娄的话。 公孙渊说,“我寻思挹娄兄弟看上翠花了呢。要看上了,我相让。我府上,小丫头有的是,呜漾(很多)呜漾的,有几个我得意的,她们轮流陪宿。她们可是听话了,也俊,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赶明儿,我再到那儿去,随身带一个两个的。杨家庄外拙内秀,不经意,有翠花这样的货色。哎,挹娄兄弟,听说你们肃慎更是放得开,只知其母,不知其父,丫鬟和老爷、太太一个炕上睡,有那么回事吗?” “当然了。”挹娄大咧咧地说。 张广才对他横眉立目,说,“嘁,昏话!” 又转向公孙渊,说,“兄弟逗你呢。肃慎哪有?那都是有权有势的家族才那样。” “有钱有势?”公孙渊辩驳说,“有钱有势的人家,才不那样呢。什么都讲个名分,我叔那是天下花花公子,家里的婶婶,有一百多。咋地呢?不管是家里的丫鬟,还是外边的窑姐,只要种了他种,就八抬大轿,娶过成房。现如今,他那个院子,我爹说,比皇宫还要大一圈儿!” 公孙渊接下去,就讲起他叔的糜烂生活。 公孙渊的叔叔叫公孙恭,“三国”里有一号,可查“公孙恭”词条。只是关于他的病,语焉不详。有“因病渐渐变成了阉人”之说;也有“因病丧失了生育能力”之说。 成为“阉人”,怎么成为“阉人”?费解。再说,也不是说他成为“阉人”,就能入宫当宦官什么的,提这么一句,有什么意义? 第二种说法,也难以理解:“因病丧失了生育能力”,丧失不丧失“生育能力”,和他的历史轨迹,一点刮不上边儿。史官们是那么啰里啰嗦的人吗? 反倒是挹娄和张广才从他侄子公孙渊那里了解到他叔公孙恭,荒淫无度,欲壑难填,为了满足他糜烂的生活,在公孙渊父亲公孙康死后,他抢班夺权,当上了土皇帝。后来,公孙渊依照他的习性继续搞他,只把他搞得瘫痪在床,才把他赶下台去,软禁了起来。到司马懿攻破襄平城时,才把他解救出来。 ——这是历史,不是小说。 咱们继续小说——公孙渊讲起他叔公孙恭来,那可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要不是老杨忠来给阔力上药,不知公孙渊讲到什么时候。 杨忠进了屋里,就拿出药葫芦,倒出药面,给阔力上药。 翠花也跟着来了,公孙渊扬起下巴,当空嗅到翠花的气味儿,就猫跳着脚,走出去。 杨忠给阔力上完药,收拾起葫芦,准备要走的时候,公孙渊走了进来,对杨忠说,“告诉你家老爷,打棺材时,多打出一副,把翠花也殓了。” 张广才“啊”地叫一声,走到那屋,又“啊”地一声。回来,照着公孙渊的脸,就是一拳,打得公孙渊鼻子口窜血。 公孙渊挥手打了张广才一拳,把张广才打个乌眼青。挹娄一把抓住公孙渊,从兜里掏出了一颗珍珠,吊到公孙渊的头平,就要向他的头弹去。吓得公孙渊双手抱着头,连连喊着饶命。 张广才上来,抓住挹娄的手腕子,把他推向一旁。 公孙渊揩着鼻血,看着张广才,突然嘻嘻一笑,说,“没想到才兄看上了翠花。” 张广才要冲上去打公孙渊,公孙渊连连拒手,“好了好了,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过尔尔。” 张广才气得指着公孙渊对挹娄说,“把他那张嘴,打成兔子唇!” 公孙渊捂着嘴,连连说,“得得,得得,留下兄弟这张嘴吧,全仗这张嘴,哄嫚儿呢?” 公孙渊说着,走上前来,扯着张广才看被他打的眼,要上手去揉。 张广才一甩,甩脱了公孙渊的手,说,“留着你的那张嘴,不是让你去哄谁,只是以后不许你信口雌黄!” “是是。是!”公孙渊连连作揖,“不该和兄长开玩笑。” “再有,”张广才怒指外屋,“你怎地那么狠心,竟坏了翠花的轻轻性命?” “不是故意不是故意,不经意间,她就没了生气。”公孙渊显得很无奈。 “再要这等草菅人命,吾等无法与之为伍!”张广才说的义正词严。 “一定一定。” “嗯?!” “不是不是,一定不一定不。”公孙渊有些语无伦次了。 一旁的老杨忠,被眼前的场景搞愣了。到这个时候,他才割下一块纱布递给了公孙渊,让他擦口鼻上的血。公孙渊连连说,“给阿洪给阿洪。” 杨忠就把手里的纱布递给了张广才。 张广才冲向挹娄问,“出血了吗?” 挹娄摇头,说,“没有。” 张广才听挹娄这么说,就出手拒杨忠递来的纱布,冲着公孙渊说,“还是给他吧,没有血,我擦什么?” 杨忠又将纱布向公孙渊递去。 公孙渊接过纱布,擦拭口鼻中的血,擦下来看看,说,“我头一次看到自己的血。” 张广才“哼”了一声,说,“你再这样专横跋扈,为所欲为,可是真看不到你自己的血了——把你的头砍下去,你上哪儿看你自己的血去?” 公孙渊又揩了揩口中的血,说,“那倒没那么严重,不过,我是得收敛一些了。” 公孙渊此时很尴,他找个由子,就和杨忠走出去。 挹娄把着张广才的胳膊,说,“阿洪,你拉着我干甚?让我把他的脑袋弹开花算了!” 张广才说,“他毕竟救了杨庄主一大家子。杀那些号乎录,还要他帮忙。大丈夫能屈能伸。” “号乎录”指的就是“琵琶虫”,怕说“琵琶虫”,让“琵琶虫”的奸细听了去,坏了攻歼琵琶虫的计划,所以,张广才和挹娄之间这方面的交流,都使用肃慎的名词。 挹娄默默地点点头。忽然,挹娄想起了什么,他问张广才,“阿洪,什么是‘母亲’‘父亲’啊?” 啊,他想起来才刚应对公孙渊问话,张广才替他遮掩几句,原来他不知什么是“母亲”“父亲”。张广才就给他解释,他说,“你不叫娘吗,怎么又叫成‘母亲’了?” 张广才一时有些懵。后来想了想,向挹娄解释,挹娄才明白,挹娄骂道,“咸逅儿的(肃慎骂人话)公孙渊,把我套进去了!” 张广才说,“也不算他有意地套你,实在是你真不明白我们汉人的文化。” “就是字呗?” 张广才吭哧半天,才说,“也不完全是字的关系……” 那是什么?他也说不大清。要知道,这是现今一个文化学者讲一个课时才能讲明白的事情。 “不过。”张广才对挹娄说,“咱和公孙渊根本不是一路人,鹿肉贴不到猪身上。对他要敬而远之。” 挹娄想一想,重重地点点头。 052“江东来人了……” 等了两天两夜,才等来援兵。 三千荷枪实弹的兵士,一色精骑兵,很是威武。 这是狗加的全额骑兵,由狗加亲自带队。 狗加是官职,他的名字叫启力土。 启力土到上屋见过公孙渊,公孙渊说,“免礼,启力土将军。人不摘甲,马不卸鞍,咱们一鼓作气,荡平这琵琶顶!才兄,你把你的计划和启力土将军说说吧。” 经过前两天那次争斗,公孙渊对张广才,敬重有加,时时处处一副恭让的态度。不叫“才兄”不说话;对挹娄,也是小心翼翼,恐怕那句话说不对了,冒犯了挹娄。张广才、挹娄也对公孙渊加十分小心,时时避免伤了和气,这就是张广才的“敬而远之”的策略吧? 被公孙渊整死的翠花,抬出去入殓了,杨庄主又派来一个叫桂花的丫鬟。这小丫鬟同样俊俏机灵,看上去,紧着往公孙渊的身上贴,公孙渊却百般地回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两天,他们三个站在上屋的房顶,向琵琶顶望去,见山的西坡陡一些,因此,也没有上山的路,可是,树木也相对少一些,显得有点儿秃。上次琵琶虫形成的“泥石流”,就是从这面坡上滚下来的,淹没了杨家庄。这次诱杀,还要迫使琵琶虫的大军从这个坡上下来。 怎么逼?很简单,在琵琶洞口放烟火的同时,派人把山另外三面用人围住,打起火把,或者在山根点起柴草,只给它们倒出一个方向,就是西方,也正是杨家庄的方向,它们要报复就必定直奔庄内而来,正好顺它们的脚。 庄外到山根下,有一片开阔地,战前,把这开阔地相对平整一下,倒进桐油,让琵琶虫从桐油池里蹚过,不用全部,只有一成,足够。 这些浑身沾上桐油的琵琶虫,还没等到庄园的围墙,就把护庄沟里的桐油点燃。一是,阻止琵琶虫进庄;二是,在惯力的推动下,沾上桐油的琵琶虫一定折返,往山上逃,这样,就在“泥石流”里,燃起了大火。身上带着火苗的琵琶虫钻进山里、琵琶洞里,就可以引起山里、洞里的熊熊大火,这样,才能达到绝杀的目的。 但是,正如诸葛亮遇到的问题,万事齐备,只欠东风——实施该计划的时候,必须是东风——逆风,桐油的味儿,才能不被琵琶虫发觉,它们才能往下冲。 依据上次的经验,琵琶精是蛮鬼祟的,让它们闻到桐油味儿,他们是不会发动进攻的。那样,琵琶虫就可能实施逃窜战略,跑到别的山,暂避一时锋芒,留到以后,再图东山。那可就麻烦了,就无法消灭琵琶虫了,所以,必须等待东风。 春夏之交,偶有东风,但不是天天都是东风,必须要等。像今天,就是西南风,张广才泄气了,他心想,咱也不能像诸葛亮似的,搭七星坛,求来东风,就只好等。所以,公孙渊让他说,他说啥?把计划说给这个狗加,保证不了不让琵琶虫知道,那就不能实施计划了,图个啥? 于是,张广才对狗加启力土说,“启力土将军,你这三千兵士,要把庄子东面那座山围起来,需要多长时间?” 启力土说,“眼见那山原也不大,我的兵士都骑着马,要围起那座山,不消两刻钟。” 张广才算算,抬起头,说,“启力土将军,你们远道奔袭,定然十分劳顿。你先安排军士吃饭、歇息,只等上公子一声号令,你们在出发奔驰不迟。” 启力土一拱手,说,“末将领命!” 说完,启力土转身就走出去了。 公孙渊纳闷儿了,“才兄,你为什么不把你的计划向启力土说说呢?” 张广才说,“你多咱听说诸葛亮每战必把他的谋划,合盘向他的手下托出?都是等待时机成熟的时候,才点拨出来。” “你认为时机不成熟?”公孙渊好生纳闷。 “当然不成熟。你忘了咱们商量的时候一个重要条件了?”张广才提示公孙渊。 公孙渊还是不解,挹娄在一旁没好气儿地说。“风啊,你忘了吗?” 公孙渊以手扶额,说,“他娘的,这个脑袋!”但很快又说,“那当启力土将军说说也无妨吧?” “不论是将军还是兵士,他们不过是战役的执行者,”张广才说,“他们只要不折不扣地贯彻统帅的作战意图,就行了,和他们说不说的,有什么相碍?要像诸葛亮指挥千军万马,你都要面面俱到,各个相通,可不累死了?” 公孙渊象张广才伸出了大拇指,“才兄是个帅才,堪比诸葛孔明!” 张广才向公孙渊一抱拳,说,“谬赞谬赞,只不过听多了三国故事尔。” 他们三个坐在议事大厅上,公孙渊在中间,张广才和挹娄在两边,身后站着杨庄主。诺大个大厅,很大的太师椅,里边坐着三个小孩,看上去,有点儿滑稽。但,三个孩子却把这当成很严肃的一件事,很正了八经的。 公孙渊说,“有我统兵的那一天,我必拜挹娄为大将军,拜才兄为军师!” “谬拜谬拜。”张广才连连说。 公孙渊回头看看杨庄主,对杨庄主说,“杨庄主,你们回避一下,我和才军师,和挹娄将军说两句体己话。” 杨庄主应承,和他的人,都撤离了议事厅。 看看大厅里就只剩他们三人,公孙渊向挹娄、张广才勾勾手指,挹娄和张广才把头凑向他,公孙渊压低声音说,“江东来人了……” 张广才一怔,“江东”一般都指孙权。于是,他问,“孙?” 公孙渊重重地点了点点头。 “要南北夹击?”张广才问。 张广才知道公孙渊是辽东郡的人,孙权来找辽东郡,无外乎是想和辽东郡结盟,对曹操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他对辽东郡了解的不多,只听姥爷说,辽东郡太守是董卓篡政的时候立的心腹。董卓死后,这个心腹,仍旧盘踞在辽东,而且,已经对汉朝名附暗不附了,想着独立辽东,自立为王。曹操篡得汉朝大权,只顾和刘备、孙权争斗,无暇顾及辽东,使得辽东太守愈发跋扈。 不过,谁要是能打败奸雄曹丞相,那他是乐见的,可是…… “你怎么知道的?”张广才对公孙渊的话,不太信实。 “咋知道的?”公孙渊说,“这类事,我父亲不瞒我,并且,江东来人,要我和他一起见的。我父说,他的班迟早我接。要和江东成事,也得是我主政的时候。” “为什么?”挹娄插上一句话。 “我们的实力还不足以策应江东。”公孙渊说。 “你父亲是谁?”张广才阴鸷地看着公孙渊问。 “我父,我父是公孙康啊。”公孙渊一副莫名其妙的脸色说,“原来你们俩不知道我是谁呀?我是辽东太守公孙康的二儿子呀。” 张广才这才对上号儿,不怪这个熊草的样子,原来他是辽东太守的儿子! “那你说你姥爷你姥爷的,是夫余的什么人?”张广才又问。因为,他父亲是太守,他姥爷一定不是一般的人。 “闹了半天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啊?”公孙渊难以想象天下还有这回事的样子说,“我说你怎么敢打我呢,原来不知我是谁!” “就算你姥爷是夫余王,该打也得打。”张广才还是不松口。 公孙渊说话的声音小小的,他说,“我,姥爷,真是……夫余王……” “夫余王咋地啦?信不信我还弹你?”挹娄说着,又掏出一粒珍珠。 公孙渊连忙闪着身子挡着头,“别别,才兄,你看挹娄兄弟呀,动不动就拿那玩意比量人,哪下子秃噜手了,要真打着我,可咋整?” 公孙渊都有哭声了。公孙渊亲眼看到挹娄凌空把一只鸟打的样子。 张广才摆手制止挹娄,让他把珍珠收起来。 挹娄最听张广才的话,就收起了珍珠。 “你们怎么答复的江东?”张广才又问公孙渊。 公孙渊防着挹娄样的,看了他一眼,坐坐正,说,“能怎么答复?我们家里家外才五万人马,曹操的铁骑,不把我们踩成肉饼啊!” “那,招兵买马呀?”挹娄说。 “那兵马能招来,买来,不训出来,不是菜货吗?不擎等着,给人家垫马蹄子吗?”公孙渊说,“俗话说,十年的树,五年的兵。没五年,练不出兵来!” “那要真等着你主政了。”张广才说。他很不甘心,他希望早一天看到曹操兵败,早一天看到曹**于刀兵之下。 “那都不一定,”公孙渊说,“我姥爷还有三万兵呢。” “还有个地方有兵。”挹娄突然说。 “哪里有兵?”公孙渊急忙问。 “我们山北,北沃沮。”挹娄说。 “北沃沮呀。”公孙渊不以为然地说,“你不知道,北沃沮向来和我姥爷他们不睦,他们知道我们的亲族关系,为谁出兵,也不会为我们出兵。” “不仅不出兵,”张广才看了挹娄一眼,他知道了挹娄说出此番话的用意了,他就帮着挹娄说,“还会帮着奸臣曹丞相东西夹击你们。” “那他到不敢。”公孙渊非常自信地说。 “不敢?”挹娄说,“我和阿洪去杨家庄的路上,碰见他们的一个阿尔什不什户(军官名),你猜他干啥去了?” “干啥去了?”公孙渊好奇地问。 “巴结奸雄曹丞相去了。”张广才说。 “你怎么知道?”公孙渊问。 “他自己说的。四年前就去了,给奸雄曹丞相送战马去了。”挹娄说。 公孙渊蹙起眉头,“这个贼痞子!他们敢不经过我们辽东郡,隔着锅台上炕,直接给曹操进贡?” “你得收拾他们,打服了他们,让他们为你们出兵。”张广才说,“否则,他们就会为曹操出兵,成为你们的心腹大患。” 公孙渊蹙起眉头。 053谋划进攻北沃沮 “可是,没有出兵的由头啊?”公孙渊说,“要打孩子一巴掌,还得找个因由。或者孩子哭了,孩子尿炕了等等。天下最忌无名之兵。” “我给你找了由头。”张广才说,“我们刚才说的那个阿尔什不什户,拿咱兄弟的一颗珍珠,咱们兴兵讨珠,这理由,充不充分?” 公孙渊笑了,说,“为一颗珍珠兴兵,理由显然不充分。一个平凡的庄主尚且有大把的珍珠,甚至可以‘随珠弹雀’,你说,为一颗珠子兴师动众,理由充分吗?” “那要看多大的珠子了。”张广才仍旧吊着公孙渊。 “还能多大?”公孙渊不相信张广才和挹娄他们俩,能有很大的珠子。“充其量是挹娄兄弟总拿出来比量我的那么大。” “比那大得多。”挹娄说。 “有多大?”公孙渊问。 “你说,”张广才心平气和地问公孙渊,“你见过的最大珍珠有多大?” 公孙渊在手里比量着,“这么大,我父亲准备有朝一日成为辽东王,镶在王冠上的。” “你那不过是窝木立。”挹娄说。 “‘窝木立’?啥意思?”公孙渊问。 张广才笑。 他们居住的屯子,有一户三代同堂,那老爷爷,经常叫他的孙子“窝木立”。他就知道“窝木立”,就是“孙子”的意思。 于是,张广才说,“你家那颗,和我讷乌的比起来,就是孙子。” 公孙渊的脸立时变色了。 挹娄说,“说那是‘窝木立’,是给你太守家留个面子,照实说,你那个只能是‘窝木立’的‘竹子’。” “‘竹子’就是‘儿子’的意思。”张广才解释说,“因为,他们肃顺族,没有‘重孙子’这个词。” 张广才说的不假。可能因为肃慎一族平均寿命没有太长的,族中也没有太高寿的,不能实现四世同堂,就没有“重孙子”一词。 公孙渊的脸红一块白一块的,他一脸阴鸷地问挹娄,“你的那个,有多大?” 挹娄用手比量,说,“这么大。” 公孙渊倒抽了一口冷气,说,“你吹!” “吹?”挹娄说,“你问阿洪。” 张广才点点头。 公孙渊说,“我不信。龙宫里也没这么大的珍珠。” 挹娄说,“那咱去讨,讨回来的,要没这么大,就给你!” 公孙渊还不信实,说,“你们在哪儿整的那么大的珍珠?那绝对是宝了!” “潭里的大噶啦给我的。”挹娄说。 经张广才解释,公孙渊才知道“噶啦”就是蚌。 公孙渊说,“噶啦哈么央儿(无缘无故)的给你这么大的珍珠干啥?” 他和张广才和挹娄混这几天,有些词自然随着他俩叫,比如“哈么央儿”。 挹娄要说,让张广才接过话去,“噶啦说,我挹娄兄弟是万国之主,理当享有举世珍宝。” 张广才怕挹娄说在圣水潭里的事。要知道,那“圣水潭”眼下可是夫余人霸着,要说是那里的大噶啦给的珍珠,公孙渊这个夫余王的外孙,还不伸手来夺呀? “‘万国之主’?” 公孙渊偷了挹娄几眼,“那么说,我家要在辽东立国,也得隶属于挹娄兄弟陛、下啦?” “那是当然,天命难违。”张广才大包大揽地说,“有挹娄兄弟罩着,谁也不敢欺负你们国家。没啥事儿,咱们在一起玩儿,省着你们怕奸雄曹丞相那类人,还得年年给他纳税献粮。” “挹娄兄弟免我税赋钱粮?”公孙渊揣着小心问挹娄。 挹娄小手一挥,大咧咧地说,“免了免了。辽东国有我哥们儿为王,要你们税赋献粮,那多不仗义?免了!”然后又转向张广才说,“阿洪,你把我今天的话记下了,辽东国的税赋钱粮免掉,加倍收奸雄曹丞相他们的税赋钱粮,让他们把辽东国的税赋钱粮代缴上来!” 张广才冲挹娄一拱手,“嗻” 了一声。 公孙渊陪着小心地说,“挹娄兄弟,能不能,使我姥爷他们的夫余国……” “免,办不到。这个也免那个也免,我们也需要钱粮供应啊。这样,”挹娄对张广才说,“可以对夫余减半,收五成,行不行?” 公孙渊听罢连连拱手,万分感谢。 ——这看起来像更小的孩子们说的话,谁能想到,有一天真能实现? 当下,皆大欢喜。 公孙渊说,“进攻北沃沮,就用这三千人马?” “足够。”张广才说,“咱也不真是夺地窃国,就是吓一吓他们,‘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奸雄曹丞相动不动就号称百万雄师吗?其实,哪里有那么多?俗话说,‘兵不厌诈’吗。” 公孙渊思谋着说,“我还是怕镇不住他们。” “放心,”张广才说,“咱这不像中原,一眼能看出去千里。这里,丛山叠嶂,沟壑交连,三千人,足可以当三万人用!” “那就看你小诸葛的了。”公孙渊急切切地说,“何时出发?” 这么急,有点儿出乎张广才的预料。张广才说,“咋地也得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了,才能去北沃沮啊。” 公孙渊说,“我看这里不重要,咱们这么一折腾,号乎录近期不敢刺啦毛儿(使狠动粗)了,从北沃沮回来,再收拾它们,也来得及。” 公孙渊也和张广才和挹娄一样,不提琵琶虫,而用肃慎语“号乎录”;他用的“刺啦毛儿”,是纯汉语,一种形容词。任何动物一发怒,毛发都扎扎起来,土语就叫“刺啦毛儿”。 张广才和挹娄绝不是那样的人,他俩坚持要把这里的琵琶虫消灭掉,再去北沃沮。公孙渊一看二人坚持,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三人在大厅里又说了一会儿话,杨庄主走了进来,向上一拱手说,“禀上公子,我感到外边的风转了。” “啊!!!”三人同时大惊,“虎”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出大厅。 有家丁拿过三个火把来,三人各执一个火把,看那火苗儿的方向,果然是东风。 张广才大喜,说,“这可不是咱借来的,是老天给的,别不识抬举。命启力土将军出发!” 有家丁说,“军士们刚刚吃上饭。” 公孙渊说,“把饭碗撂下,立即出发!” 有人应声,就去向启力土报告。 一会儿,就听到庄园外,人喊马嘶,吵成一团。待有节奏的马蹄声响起,庄园外才算安静下来。 张广才转身对杨庄主说,“杨老伯,你在东墙头上指挥,看到西山坡上有‘泥石流’滚下来,你就紧紧盯住,待它们趟过桐油池,快到墙根下,你就命令家丁点燃围墙边的桐油沟,齐声呐喊,‘烧死它们!’‘烧死它们!’” 杨庄主拱手相应,他理解张广才说的这个“它们”指的是什么,他到时候就喊出它们的名字了! 张广才又让杨庄主在庄里安排十数人,各个高举灯笼火把,要有漏网突入者,格杀勿论! 张广才把庄里安排完,就和挹娄、公孙渊还有亥安道城的道台延尽吝,领着随延尽吝前来的兵士,和十几名家丁,骑上快马,直奔琵琶洞。 沿途看到狗加启力土的三千人马,已经把琵琶顶山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张广才大叫好好! 张广才一行人,来到了琵琶洞前,只见今次和上次有所不同。上次洞口干干净净,不见一只琵琶虫,而这次,洞口洞外密密麻麻,缕缕吭吭的琵琶虫,大的小的分出好几代。 张广才把自己手中的火把投入洞口中,只听到烧的琵琶虫噼啪作响。并且伴有很怪的“咭呿”的叫声。张广才投去火把,又有几个家丁也把自己手里的火把投向洞口,还有人要投,张广才想到了什么,制止了投火把的行为。他转身向后边的一颗树上一看,只见那棵树上,从枝到桠再到树干,满满的都是琵琶虫,都是手掌大小。 张广才身上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要是把手里的火把都投向洞口,那么,树上的琵琶虫就会下来,把他们这些人统统吃掉! 琵琶虫在耍诡计! 前者,它们袭击庄里的人,这次它们针对到洞口绞杀它们、端它们老窝的人下了茬子!我们在庄里想消灭他们的办法,他们在山上想反制我们的措施。他们的智力不一般!不可小觑! 张广才紧急收拢人员,拿火把者在外围,护着没有火把的人。稳住营盘,再让两个家丁举着火把,靠向那颗爬满琵琶虫的树,把那棵树点燃。虽然,这意味着可能引发大面积的山火,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尽量控制吧。 还算顺利。 ——那两个家丁走过去,树上的琵琶虫只是威胁的“吱吱”叫了几声,并未做出实质的反抗,因为,他们实在太怕火了。 两个家丁,把那棵树点燃了。树,从树根下的枯叶燃起,接下去,就“噌”地一股火窜到了树冠。大家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兴起火势的,根本不是树,而是伏在树上的琵琶虫。这些孽障好像满肚子的桐油,遇火就着! 正在大家开心时候,一件突发事件发生了! 054“火水” 树冠上爆出一大朵火花,有一个马头大小的琵琶虫从树上摔了下来。按挹娄和张广才杀死的那个看,这个也是个琵琶精了。 原来,这个琵琶精在这棵树上,居高临下,居中指挥这次偷袭行动! 琵琶精摔下来,正好砸在前去点火的一个家丁的身上。那个家丁试图用自己手中的火把驱赶他身上的琵琶精,没想到,琵琶精死死吸在他的身体上,怎么整也整不开。别人看到,去帮那个家丁,这时,琵琶精“噗”的一下,着火了,同时,也引燃了那个家丁。有人大叫,“躺在地上,打滚儿!” ——这显然是喊给家丁听的。那个家丁也听到了,就势倒在了地上,在山坡上滚了起来。但是,很遗憾,家丁扑灭身火的行动,并未奏效,火仍旧燃烧着,因为,琵琶精象一大块燃烧的沥青一样,紧紧贴住他的身体。 有两个家丁赶过去,试图扑灭那个家丁身上的火,但是,无济于事,到后来看到那个家丁的身上也窜出了火苗,身子放平,再也不动之后,人们放弃了救援,看着那个家丁在火中燃烧成斗拳状。 延尽吝来到张广才跟前,说,“才公子,咱们还是撤吧……” 张广才鄙夷地说,“你怕了?” 延尽吝说,“我是怕几位公子有个一差二错的……” “几位公子?”张广才转而问公孙渊,“渊兄,你怕吗?” 公孙渊一挺脖颈说,“不,我不怕!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张广才对延尽吝说,“上公子要是不怕,我俩谁也不怕。至于杨庄主他们,”张广才转向杨庄主“死在山上,和死在庄里,等死,畏之何也?” “对,”杨庄主坚定地说,“‘畏之何也’!跟它们拼了!” “有一条,”张广才转而向大家,说,“这个琵琶精明明是舍身做样子给我们没看,想吓阻我等。故而,我们接下去,要万分小心,不怕,不等于就可以莽撞。我们仍旧采取上次老战术,先在洞口点上火,连烟带火往里攻!看它们有何分教!” “听才军师的!”公孙渊率先喊出了这个口号。 大家一致喊,震彻山谷。 仿佛誓师大会,大家也因此士气大振。 大家把带来的柴草,堆放在洞口,点燃起熊熊大火。洞口处未被刚才火把烧死的琵琶虫,陆续被点燃,烧得它们“吱哇”乱叫——张广才期待的现象发生了:燃起一团火的琵琶虫钻进琵琶洞里,火势由此烈燃,象加了风机,或是喷了燃油。 张广才以拳击掌,大赞,“好!” 并让三个家丁和三个兵士手持火把,守住洞口。剩下的,和他们往琵琶顶攀登,到达峰顶,可以总揽全局,便于把控战况。 安排好,他们一行人就去攀顶。 琵琶顶也是“拉哈埠朱敦”(老岭)的一部分,形状和挹娄他们住的“大秃顶子”差不多,都是山腰漫山遍野的林木,到山峰处,就成光秃秃的一个山顶。好在这光秃处并不太高,也不太大,没多大功夫就攀上了顶峰。 今天是十九,月亮还是很圆很大,照的天光晃晃,形同白昼。 站在琵琶顶峰看杨家庄,只见庄园围墙四周,燃起熊熊大火,庄园的东侧,有很大一块开阔地燃起了火光。 张广才知道,那是桐油池着起火来。 有部分“火水”向庄园围墙冲去,但遇到围墙防护沟里的火后纷纷往回返,从火池的东面窜出,往山上流来。 自古水往低处流,可是,这“火水”却往高处流,甚是壮观。 张广才再一次以拳击掌,大喊,“好!” 向上“流”的“火水”,以不慢的速度往山上爬,而且,这座山四处冒烟,象一座破败的房子,房里烧上灶台,烟囱又堵了,憋得到处都能看到,有生烟往出冒。 张广才大兴,说,“这山烧透了!”说完,他盘腿大坐在一块硕大的山石上。挹娄和公孙渊两人也跟着坐了下去。 “火水”爬到山上,又从各个冒烟的缝隙、或者洞口往山的里边钻,这越发使山燃起来了。 挹娄说,“阿洪,咱们坐的石头,让山里的火烤热了。” “噢?有那么夸张吗?”公孙渊说,同时,把手掌放在石面上去试。 张广才也用手掌去试,说,“可不是咋地?真的热了!” 挹娄说,“说明什么?” 公孙渊说,“说明这座山很薄。” “还说明,”张广才说,“这座山的内里,到处燃起大火,这才能烧透,才能把所有的琵琶虫,琵琶精都烧干净了。 又等了一会儿,看到山下庄园的“火水”开始有“断流”的现象,空气中弥漫着焦尸的气味儿。 公孙渊说,“才兄,我看差不多了,咱们该打扫战场了。” 张广才站了起来,说,“好吧,咱们看看去。” 张广才一行人,才下了秃山顶,绕到洞口一看愣了:在洞口防火的六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洞口旁,伸手去试探,都没了生气。打着火把验查,也看不到哪里有伤。 “咸逅儿的(肃慎骂人话),”挹娄骂了一句。 张广才说,“做好准备!这是琵琶精干的!” 大家都拿起了自己手中的武器。 公孙渊手持一柄寒光凛凛的宝剑,挹娄和张广才从口袋里掏出了珍珠。抵在手指一枚,随时准备发射,另外一只手,又攥了几颗,这样,抵在手指的打出去,可以马上倒一下手,就又续上一颗,差不多可以打连发。 可是,琵琶精躲到哪里而不被火烧到呢? 这是个费解的问题,山上的石头都烧热了,山的内部得这多大的火?那么大火要烧不死这个虐杀六人的琵琶精,还有什么能杀掉它呢? 它原来就躲在洞的外边?象树冠上的那个带火和那个家丁同归于尽琵琶精? 也不大可能,因为,现在山上树林里已经燃起大火,不像刚开始时,有容身之处。 张广才想想,说,“它还在洞里,咱们进洞!” 于是,有两个家丁,手执火把,拿着朴刀率先走进了洞口,接着,一个跟着一个,走进了琵琶洞。 张广才留下两个兵士,手执钢刀、火把,伫立洞口两旁。 张广才嘱咐他俩:一个心思,就是守住洞口,有什么出来,或者进去,都要斩杀,不可分心。 两个兵士想来要比家丁训练有素,警惕性也高,又专一,应该没问题。 那六个人,一门心思地往洞里添柴续火,注意力在火上,所以,有琵琶精来袭,思想上一点准备也没有,还不被虐杀? 可是,这个(或几个)琵琶精的身手也够快的,六个人几乎转瞬就被它放倒,连一点儿反抗和呼救也没有。否则,张广才他们在顶上,直线距离并不远,有反抗的声音或者呼救,他们该能听到。 他们走进山洞,有呛人的焦糊味儿。 火把照处,是个偌大洞穴,从上而下有狼牙般的巨石倒悬下来,很是恐怖。 洞壁上,还一块一块的贴着、成为灰烬的琵琶虫,有的,还冒着青烟。张广才用火把向上边照照,说,“大家小心,上边别掉下什么来。” 张广才的意思是,成为灰烬的琵琶虫的焦尸,别“啪”地从上而降,甩在谁的头上。那家伙的,冒着青烟,黏糊糊的,也够人呛,没去想除此以外别的什么东西。 可是,走进去几十步,挹娄就听到一股风声,由上而下,他大喊“不好!”,就回身拉了身后的公孙渊一把。 这时,有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块,砸在公孙渊脱离的地方。公孙渊要不被挹娄拉那么一下,那块石块正好砸在他的头上,那他就完了。 公孙渊倒抽了一口冷气。 张广才用火把向上照去,见有一隙天光,那块石块,是从那条裂缝处推下的。难道琵琶精有这么大的力量? 055斩杀母琵琶精 张广才断定,那个琵琶精应该就隐藏在他们前会儿在外边坐的不远的地方。不知什么原因,它没有攻击他们。 张广才叫来延尽吝,用手势比划着,让他领着人到外边自己原来坐的地方,堵截那个琵琶精。 延尽吝会意,就领着两个人走出了洞口。 洞里边,张广才让公孙渊率领洞内的兵士和家丁,成进攻态势,分别排开。自己和挹娄两个人向那裂缝爬去。 那裂缝处,在洞顶部,从洞壁凸起的岩石可以攀援而上。但得有攀援经验的,没有经验,很容易失手跌足,从洞壁滚落下来。 张广才和挹娄也没有攀援过这类的石壁,但他俩身轻体键,手中又不拿武器,自信可以攀上去。 到达裂缝处,有一左一右两条途径,张广才和挹娄各自攀上一条。 二人把脚踏上去,张广才对挹娄说,“小心。这刚刚开始,明天我们去北沃沮,还要夺盐树,事,多着呢,不能因为小小的号乎录就有闪失。” 张广才用的是肃慎语,不让洞内的人听到,也不让洞顶的琵琶精听到。 挹娄重重地点点头。 ——在未来的征战中,这么说出的保重的话,很是管用,因为可以使受听者,时刻保持着小心、谨慎的思想,心里总是想着: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呢。 挹娄和张广才向上攀爬。 在接近裂缝的时候,他俩都看到,有一个大腹便便的琵琶精攀附在一块岩石上。这块岩石缩在洞顶上,从下往上看,看不到那里,那里萎缩在一个石缝里——说它是石缝,不很准确,因为它实在很宽阔,至于多么深远,就不好说了。 很可能是因为吊在高空的这个穴中之穴,才使这个琵琶精躲过了洞中的烟火。它的穴口上方就是那个洞中通天的裂缝,有烟,就从裂缝冒出去了,根本呛不着这个琵琶精。 张广才和挹娄逼近它,它瞪着一对锃亮的小眼睛,左一下右一下,嘴里发出“吱吱”的叫声,威胁着张广才和挹娄他们俩。 张广才冲着挹娄往前点一下。挹娄心领神会,又攀过一个岩壁,使自己贴附在洞壁上,掏出了珍珠,抵在手指盖上。 那边,张广才也准备就绪。 挹娄用肃慎语唱道,“弹一弹。” 张广才接了过去,“二百年。” 挹娄接着唱道,“三更差。” ——直唱道“往里倒。” “倒”字刚出口,二人指盖儿上的珍珠就一齐弹向琵琶精!只听“噗噗”两声,琵琶精“吱”地怪叫一声,从那块岩石上跌落下去。 下边的人,看得真真的,琵琶精跌了下来,就都扑了上去,几把刀一齐戳上去,只听“噗噗噗噗噗”几声,琵琶精立时就被戳成了几个窟窿。人们以为得窜出血来,但,却不是,是一个个米粒大小的琵琶虫——原来这是一个即将临盆的母琵琶精! “点火,点火!”公孙渊大叫。 于是,有几支火把投向琵琶精的尸身和从它肚子里出来的琵琶崽子。 “呼”的一下,一团大火升起,同时,也点燃了刚刚见到这个世面的琵琶崽子,把它们烧的“噼啪”作响,“吱吱”乱叫。 这时,从洞顶上那个穴里,又窜出一个琵琶精,它一跃而下,扑到了下边的火上。 人们只可以理解为,它是公的琵琶精,扑下来,试图救母琵琶精,和它刚刚出世的孩子们。但是,不仅于事无补,它自己也跌破了肚腹,溅出血来。琵琶精的血见到火,就像汽油见到火一样,“呼”的一下子就着了起来。 公琵琶精,在火堆里蹿腾几下,逐渐不动了…… 张广才和挹娄从洞壁上下来,张广才让家丁去找他和挹娄弹出去的珍珠,他要收回来的。 张广才掐指算了算,按杨庄主的“琵五”的说法,现在正好杀死了五个琵琶精,应该全数斩杀。 家丁不一会的功夫,就把那两颗珍珠找到了,交给了张广才和挹娄。 公孙渊这才命令兵士和家丁,在洞中放起火来,二次煅烧。现在人们到洞里参观游览,还奇怪,这是烧了怎样的大火,把这个原本应该景物万方的天然洞穴,烧成这个样子?岂不知这是历史上有名的狠角色的手笔。 公孙渊指挥人在洞里放火,张广才、挹娄走出了洞口,看到山下一片大火,偶尔传来了围山兵士的喊叫声。张广才知道,这是有在洞外的琵琶虫试图冲下山去突围逃遁,被围山的兵士堵住劫杀。 回到庄里,杨庄主正连夜杀牛宰羊,准备犒赏三军。 听到张广才他们在山上的战况,杨庄主说,“这回好了,琵琶精甚至琵琶虫可是绝根儿了。” 张广才问,“杨老伯,你听谁说的‘琵五’啊——再不能有琵琶精了?” 杨庄主说,“自古就有‘琵五’的说法。说琵琶虫一成精,就是五个一起,天天在山上拜月,拜够五百年就成精了。这个时候,每个琵琶精再喝五个活人的血,就能变人形了。由于琵琶精母的居多,故而琵琶精,大多变成女的,便于迷人,得以继续吸人的精血,到那一步,就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 ——杨庄主的这一说法,流传甚广,所以,被《西游记》和《封神演义》等书的作者吸纳,写进书中。 夜半子时,庆功宴做好了。杨庄主从地窖里拿出了窖藏二十年的好酒,来给大家庆功。屋里屋外,灯火通明,整个庄子里,到处摆上酒席。 议事厅,是挹娄、张广才、公孙渊、杨庄主、启力土和延尽吝。斟满酒,杨庄主要起杯,被公孙渊截住了,他说,“杨庄主,你是东主,本该你先说话,可是,有我一条活命,今天这头一碗,得我来说。” 杨庄主当然相让,但不明白公孙渊说的意思。“有我一条活命”——这是怎么一句话?就是别人,包括挹娄,也不明白公孙渊说的什么意思。 唯有张广才心知肚明。 公孙渊拿着酒碗离席,身子闪出两步开外。当面单腿跪在挹娄面前。 挹娄慌了,他说,“丁苟儿的(肃慎脏话,相当于现在的口头语),你弄么儿?” 公孙渊不懂这句“丁苟儿”的意思,但看挹娄的表情,没有恶意,就说,“大恩不言谢,请挹娄兄弟接受我的敬意。” “‘大恩’?吕几(肃慎口头语)的‘大恩’?”挹娄还是不明白。 张广才在一旁说,“你救人一命,还不算‘大恩’?” “噢——”挹娄这才想起来,就是他们进琵琶洞里,那只母琵琶精推下的一块石头,要不是自己拉了公孙渊一把,那石头正好砸在公孙渊的头上。 可挹娄说,“不算不算,就是谁,我也要拉一把的。” 公孙渊说,“就是谁,也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从今往后,我这命,就是你的了!” 挹娄上前把公孙渊扶了起来,说,“你身上的肉是你额呢的;你的骨头是你阿米的,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挹娄这话几乎是用纯肃慎语说的,一桌子人,除了张广才,没人能明白。 公孙渊就问张广才,挹娄说的是什么。 张广才怎么说?他只好搪过去,说,“兄弟说,‘没事儿,小意思。’” 大家都对挹娄救了人,而不居功的这种高尚品德大加赞赏。 这时,有个家丁来报,说,“门外边有一人,找挹娄公子。” 挹娄奇怪:谁来找我呢? 056虚惊一场 家丁把来人领进来,挹娄一看,大叫一声。“阿米!” 挹娄跑过去,一头扑进他阿米凑栏汗的怀里。凑栏汗搂过挹娄“嚯嚯”地笑起来。 这个时候,人们更能看出挹娄是个孩子。 但,大家不知来人是谁。 张广才离席,向凑栏汗鞠了一礼,用肃慎话说,“安邦?阿马(伯父)。” 在家里,几乎是见到竹子挹娄,就能见到张广才,凑栏汗对张广才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但对他鞠躬的样子,却相对陌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干“嚯嚯”,最后还是向张广才伸出了大手。张广才凑了过去,凑栏汗把张广才也搂进了怀里。 大家一看这样,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但也需要挹娄还是张广才他俩谁给介绍一下。 公孙渊站了起来。 其他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公孙渊说,“才兄,给介绍一下吧?” 张广才这才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连忙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我挹娄兄弟的父亲,我凑栏汗伯父。” 大家一听,连忙向前施礼。 公孙渊说,“看来我只鞠一躬不行,我得跪下行大礼。” 公孙渊说着,就跪在了地上,头磕了下去。 凑栏汗看一个和自己竹子年龄相仿的孩子,向自己行大礼,连忙放开挹娄和张广才,上前去扶公孙渊,并扭头问挹娄。“这,是谁?” 挹娄和张广才对凑栏汗娴熟礼节很是惊奇,在他们的头脑里,凑栏汗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得无所措手足,没想到,凑栏汗还是场面上的人物。 挹娄连忙向自己的阿米介绍公孙渊。 凑栏汗一听说是夫余王的外孙,辽东郡太守的儿子,一时愣了。因为,肃慎语只有“孙子”(窝木立),没有“外孙”一词,但想想,明白了,是外孙:没听说辽东郡和夫余国有这种直系亲属的关系,他们俩都不是一个民族。要说是翁婿关系,那还有可能。这在当时,是稀松平常的事。 可是,这孩子还是这么大的门头,自己的竹子出来没几天,怎么和这样家庭背景的孩子刮连上了?还向自己行大礼,自己哪能受得起?就连忙还礼。 公孙渊闪身躲礼,接住凑栏汗,把他往席面上让。 他这一让,席间的人纷纷闪开身子。 公孙渊对大家挥挥手说,“你们别走,都来陪挹娄的父亲。” 大家这才落了座。 杨庄主命人,添置座椅,和盘箸,酒碗。 把凑栏汗拥到上座的位置,在他左边是挹娄,接下去是张广才;他右边是公孙渊。大家为他斟酒、布菜,他迎接不暇。挹娄想问问,他怎么来了,他想问问咋么半夜三更的作宴赴席,都没插进嘴来。不到半个时辰,凑栏汗就酩酊大醉,让两个家丁搀进屋里,桂花上前扶持。 凑栏汗的睡屋,和挹娄、张广才、公孙渊他们仨的睡屋,是一间房,东北通常的“老少屋”。 他们又喝了一会儿,由于挹娄掂心他阿米,别人尽是如何相劝,说有家丁,丫鬟侍候着,定然相安无虞,挹娄就是放心不下,大家只好散了。 三人往回走,公孙渊说,“我父亲多咱喝酒,我也没掂心过,我真不如挹娄兄弟孝心啊!” “关键是,”张广才说,“咱挹娄兄弟从来没看到他阿米喝这么多酒啊。” “喝酒也在家里,”挹娄说,“有我额呢照看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哎,丫鬟照看着,”公孙渊说,“比夫人照看得都细致入微。” 三人再就不说话了,急急地往回走,是想看看,丫鬟到底照看得怎样。 由于挹娄、张广才嫌杨庄主窖藏二十年的粮食酒辣,他们俩喝的是都柿酒,公孙渊也和他俩喝同一种酒,三人略有酒意,意识清醒得很。 回到睡屋,挹娄先去看他阿米,只见他阿米大脱大躺,睡得鼾声雷动。桂花在旁照看着。挹娄对桂花说,“你去歇息吧,阿米有我呢。” 桂花说,“老爷说,公子明天还要出征,你们歇下吧。老爷吩咐,尊父由我来侍候。” 公孙渊说,“俗话说,‘客随主便’。挹娄兄弟,你就别拗着杨庄主了,咱们过去歇下吧,明早辰时用饭,巳时发动,我们也睡不几个时辰了。” 听公孙渊这么一说,挹娄和张广才也就不说什么了,走出凑栏汗的睡屋,往他们的睡屋里走去。到了屋里,看到一个陌生的丫鬟,再给他们放被子铺床。公孙渊问,“怎么是你?你叫什么?” 陌生丫鬟说,“我叫荷花,是老爷让我侍候三位公子的。” 公孙渊说,“那桂花呢?” “你们不看见了吗?桂花在那边侍候那位爷。”荷花说。 公孙渊不是没看到,而是,他以为桂花侍候挹娄他父亲之后,再回这边来呢。实际不是这样。杨庄主让桂花专职侍奉凑栏汗。 黎明时分,公孙渊听到那屋有女子哼哼唧唧的声音,他把挹娄扒拉醒了,让挹娄去听。挹娄侧耳听听,问公孙渊,“什么?” 公孙渊附耳对挹娄说了几句,挹娄伸手打了公孙渊一下,说,“搁着你的!睡!” ☆☆☆☆☆☆☆☆☆☆☆☆☆☆☆☆☆☆☆☆☆☆☆☆☆☆☆☆☆☆☆☆☆☆☆☆ 第二天早醒,挹娄,张广才,阔力到凑栏汗睡屋。 凑栏汗已经披衣而起,他“嚯嚯”两声,说,“这酒啊。” 挹娄说,“阿米,你怎么找到这里了?” 凑栏汗又“嚯嚯”两声说,“我约么觉着(估计)这里就是杨家庄,走到近前一打听,还真是。” 挹娄说,“你找我们干啥?” 凑栏汗好生奇怪的样子说,“回家呗,你们不回家了?” “回家?”张广才说,“红鼻子头的事,了了?” 凑栏汗无所谓地说,“根本就没什么事。他只是被你们打昏了,卡个前失(摔了一跤)而已。” “他好了?!”挹娄惊奇地问。 “原来他也没咋地,啥好不好的?”凑栏汗说。 “咸逅儿的(肃慎骂人话),”挹娄说,“虚惊一场,吓我这一跳!” 凑栏汗看着阔力说,“阔力的腿咋地了?” “啊,”张广才说,“它受了点儿伤,我看它也好了,今儿就能蹦上蹦下的,想是没问题了。是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受的伤。这块儿的老家奴给上的药——我娘和我姥爷知不知道红鼻子头好了?” “他们咋不知道?”凑栏汗说,“闳亥击筑又赶着堪达罕拉的车,去咱屯子收猪油去呢。全屯子都知道呢。” 张广才对挹娄说,“讷乌,你信不信,我姥爷也得来找我。” “嗯哪,”挹娄转过头问他阿米,说,“阿米,你来找我俩,姥爷知道不知道?” 凑栏汗摇摇头,说,“他八成不知道,我跟谁也没说来找你们,他哪里知道我干啥来了。” “我额呢知不知道吧?”挹娄说,“我额呢要知道了,阿洪他娘就知道。他娘知道了,姥爷当然知道了。” 凑栏汗又摇摇头,说,“原本我没想找你们,心寻思,出来一趟,在外边就多呆两天,忙啥回去?我是照常出来打猎的。可是,在山林里走着走着,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就往这边溜溜达达地走来了。” “那妥了,”张广才说,“那我姥爷肯定来找咱们。告诉杨庄主吧,在庄外扫听(打听)着点儿,有姥爷来了,他们给接着。” 挹娄应。 凑栏汗又问起为啥昨天半夜三更地大排筵宴? 挹娄和张广才就学起了杨庄主家摊事儿,他俩发现了琵琶精,公孙渊调来夫余狗加的正规军,绞杀琵琶精以及琵琶虫的经过。凑栏汗不明白什么是琵琶虫。挹娄说,就是咱那儿的“号乎录”。凑栏汗说,“号乎录”那玩意最好成精 公孙渊跑来了,说,“走吧,上屋吃饭等着咱们呢。” 张广才说,“那就走吧。” 凑栏汗问,“你们这是干啥去?” 挹娄边往外走,就把计划讨伐北沃沮,讨要大珍珠的事,简要地对他阿米学了。他们用的是肃慎语,公孙渊也听不明白。 凑栏汗问,“在哪儿整的那么大的珍珠啊?” 挹娄就学他和张广才在圣水潭里的事。 凑栏汗说,老几辈子就听说那个潭里有个大噶啦精,它有颗大珠子,但那是送给旷世领主的,怎么你整到了手?” 挹娄小脖颈一挺,说,“我就不行是‘旷世领主’啊?” 057遇见姥爷 吃罢早饭,就整肃人马,准备出发。 凑栏汗又问了一下挹娄,今次去沃沮,除了要大珠,还有没有别的目的。 挹娄和张广才就把和公孙渊说的让他出兵的理由,当凑栏汗说了。 凑栏汗说,你要想吓唬沃沮,让他们服你们,你们就要掏他的老窝,就不能往山里去,山里是养马、驯马的。 挹娄说,“他们的老窝在哪儿?” 凑栏汗说,“在奇鹄立,奇鹄立是北沃沮的王城。” “你知道怎么走?”挹娄问。 “知道,”凑栏汗熟稔于胸地说,“从这里,翻过南面这座山就到一条河——咱们叫‘忽汗毕拉’,他们叫‘穆旦乌拉’。沿着这条河走两天两宿就到了毕尔腾候温。再往东南走半天,就到了奇鹄立。” 凑栏汗说的那条河,就是牡丹江,汉译是“弯弯曲曲的江”。而他说的“毕尔腾候温”,就是镜泊湖,汉译“水平如镜的湖”。 肃慎和沃沮对牡丹江的叫法不一样,但,对镜泊湖的叫法却是一样的。 很多时候,都出现这种情况。不仅肃慎和沃沮,肃慎和夫余和高句丽,对山,河,湖的叫法也不一样。夫余和沃沮、高句丽三个民族,虽然根出同枝,但他们对山川湖泊的叫法,也不尽相同。 凑栏汗补充说,“我说的是走。要是骑马就不一样了,那得快多了。” 凑栏汗父子用的是肃慎语交流,公孙渊听不懂,楞乎乎的样子。挹娄就把大体意思翻给了公孙渊,公孙渊想了想,转头对张广才说,“那就请军师定夺了。” 张广才笑了,“人家都是军师出主意,主上定夺,你可倒好,诸葛亮和刘备的位置让你给整颠倒了。” “你现在就是刘备兼诸葛亮,”公孙渊说,“你出主意,你定夺。” 公孙渊一点没取笑的意思。 张广才也认真起来,他转而问凑栏汗说,“安邦?阿马(伯父),你说沿河走的那条路,和咱家山北的那条路,离这里哪个远?” “去奇鹄立?” “对。当然是去奇鹄立了。” “沿河这条路远,但,好走。” “那我们来的时候,”张广才说,“碰上的沃沮人怎么走咱家那条路?” “他们是干什么的?” 张广才就学。 凑栏汗说,“那他们当然走咱家那条路了。他们赶着马,当然要把马赶回山里了,山里是驯马的地方。奸雄曹丞相专门要他们训在山地冲杀的马。他们要走沿河路,那走哪儿去了?还能回他们的王城?” “噢,原来是这样。”张广才沉吟片刻,说,“要不这样,咱们兵分两路:大队由上公子公孙渊率领,走沿河路,直捣奇鹄立;我和讷乌领三百兵士,走我家山后那条路。这一呢,两下合围,造成一个钳形攻势,使其首尾不能相顾;二,顺路我们兜一兜那个大胡子的阿尔什不什户(军官名)。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不抓住惹事的根苗,话也不好说,那可真是出师无名了。” 可是,公孙渊说,“大队仍旧由狗加启力土带领,他们到了奇鹄立,围住它就是了;我还和你们一起走,咱哥仨在一起走,多热闹啊!跟着一群大兵,死气沉沉的,闷屈得慌!” “咱这可不是玩啊。”张广才苦口婆心地说。 “喝!”公孙渊大叫,“咱就是玩,你还当真了?” 公子哥就是公子哥,调动三千多人的军队,当成个玩儿。 张广才还有什么说的?想了想,张广才对公孙渊说,“那好吧,你就下命令吧。” 公孙渊要走,挹娄叫住了他,“告诉启力土将军,在天上看到我的红鹰冲他叫,他赶紧派兵救援我们。” “好!”公孙渊爽答。 他又要走,凑栏汗又叫住他,说,“沿河路,我最熟,我带路吧?” 公孙渊去看张广才和挹娄。 张广才对挹娄阿米凑栏汗说,“安邦?阿马,你能骑马吗?” 凑栏汗说,“那条路我经常走,你们骑马不一定赶上我。” “那不行,”张广才说,“我们去征战,不是去打猎,不骑马怎么能行?” 公孙渊说,“让伯父试着骑一个上午,就会了。” 凑栏汗还说不用。挹娄说,“我和阿洪两人骑了半宿,就骑会了,那玩意不难。” 凑栏汗支支吾吾地不说什么了。其实,他也很想学骑马,只是怕人家人手一匹,胯下不余,没有马倒出来给他骑,他还真想随大军行走一趟。 其不知,杨庄主家有的是马,别说一匹,就是十匹,也拿得出。 大家就按以上的部署,分头准备去了。 延尽吝还领他的人,跟着公孙渊,就算是公孙渊的亲兵卫队。实际上,他的心里只有这一项:保护上公子,让他安全无恙。 杨庄主让家人牵出一匹枣红马,备好了马鞍,给凑栏汗牵来。 凑栏汗虽然没骑过马,但上马牵缰,也不是很生分,只是坐上去,身子板板的,脖子都不会动弹。桂花在人群外围,掩口吃吃笑了不停。凑栏汗冲他一努嘴,“哧”她了一声。 巳时整,两队人马向南、北两侧出发了。 阔力的腿已经好了,它自己蹬地展翅飞了起来,跟在挹娄他们这个队伍的上空。 张广才和挹娄还骑着他俩来的时候骑的马,另一匹马,拴在张广才马后鞍鞒上,别人不知其用意,挹娄知道:走来时的路,有千般理由,只有一条张广才没说出口——可能碰到来找他们的他姥爷。虽然,嘱咐过杨庄主和他的家丁,但毕竟不放心,要能碰上,那是最好不过的。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他们要在一片山林里宿营的时候,就看到西边早就升起一堆火,衬着夕阳的余晖,张广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兴奋地喊道:“姥爷!”就跑了过去。 挹娄往那边一看,也大喊着“姥爷”,跟着张广才跑了过去。 公孙渊怔怔地看去,心里想,难道真是他俩动辄就说的姥爷吗?看到张广才和挹娄扑过去,拥入那个老者的怀里,他确信,真是他们的姥爷了。他就快步走了上去,拜见姥爷花玉乔。 张广才给姥爷介绍公孙渊的身份,老爷爷很惊奇,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张广才就学。老爷说,真是天缘巧合,注定你们该结识。 三个孩子扯着花玉乔来到大队的营地,公孙渊专门调拨一顶大帐篷给了花玉乔祖孙三人。 当晚,祖孙三人就睡在一顶帐篷里。 花玉乔详细打听了张广才和挹娄走出来所经历过的事情,不免叹息,“你们就是命大,几次不都是命悬一线?听你娘说你俩走出这么远,我就埋怨你娘,两个孩子没出过远门,不知怎样在野外生存,这要有个好歹的,肠子不悔青了?还好,你俩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贵人有天相啊!” 又谈到他们这一众人的去向,张广才就学。 花玉乔吃惊,“有那么大的珍珠?!那可是旷世珍宝!要,一定要回来。不过,能不伤人,尽量不伤人,那个夺你们珍珠的,也不过是有贪欲之心作祟罢了,过,不至于死,尽量留他一条生路。” 张广才和挹娄当然诺诺。 又谈到公孙渊,挹娄学他说的“我不欺负别人,但,决不允许别人欺负我。别人打我一下,我一定还回来,踢我一脚,我也一定踢回来!”张广才的姥爷花玉乔说他心胸狭窄,对这样的人,可以为“朋”,不可为“友”。 挹娄说,“我也是他这种想法。” 张广才指着挹娄说,“还是他先说的呢。” 花玉乔说,“咱们娄儿和他(公孙渊)可不是一回事。” 两个孩子问,“咋不一样?” 花玉乔那边打起了呼噜。 058人兽依依 张广才马鞍后鞒上拴的那匹马,最终派上了用场,第二天,花玉乔骑了上去。别看花玉乔是个医生,但他在年轻的时候,就骑过马,现在骑上马,算是驾轻就熟,很是轻松。 花玉乔说,“我没想到,这一生还能骑一回马。” 张广才说,“‘骑一回’干啥?这匹马今后就是你的了。你以后游方采药治病,这就是你的座驾了。” 花玉乔坐在马上,轻捻胡须,微微笑着说,“治病救人乃杏林尔,没听谁说一个杏林骑匹高头大马的?顶多骑头小毛驴。” 挹娄自自豪豪地说,“自你开始,杏林就骑马了。” 汉末,江西有一名医叫董奉,人品非常好。给病人看病从不收红包,只收两棵树苗,而且是杏树苗,栽在房前屋后。若干年后他的房前屋后包括附近的山上都栽满了杏树,春天一到,杏林春满。一直传为佳话。自此,那时的医生就以“杏林”自诩。 花玉乔看着挹娄微微笑笑。 快到深水潭小树林了,张广才他们该往西走,花玉乔该往北走,他却跟着张广才他们来了。张广才说,“姥爷,你回吧,你不回,我娘该惦念你了。” 花玉乔说,“我跟你们走。我回去,你娘要问我,你们去哪儿了,我说不说实话?我说了实话,你娘得比我没去找你们,更惦记你们,我何苦呢?我出去行医采药,也有三五天不回去的,你娘也惯了,她反倒不惦念了。再者说,你们还能去很长时间是咋地?也就一两天,就回家了呗?到时,咱爷仨,不对,还有你阿米——咱爷四个一起回去,你娘和娄儿他额呢得多高兴?” —— 一段话说得张广才和挹娄没有一句话可答的。 公孙渊在马上击掌,“姥爷乃中原儒士也!风传诸葛亮在江东舌战群儒,还以为是讲书编话的先生杜撰的,现在看来,此言不谬也!” “上公子谬赞谬赞。”花玉乔在马上拱手致谢。 公孙渊说,“有我执辽东牛耳之际,我定然拜请姥爷为我主持军国大事。” “那不要阿洪了?”挹娄说。 “要是要得的,”公孙渊说,“只是在姥爷面前,才兄只配作个书童尔。” 花玉乔不知公孙渊要张广才给他当军师一节,也并不在意公孙渊的许诺,只当成一句玩笑话,哈哈一笑而已。 花玉乔也再不和张广才他们分道了,就一路走下来。 阔力在林子里飞,只能串着树空,从这棵树上跳到那棵树上,展不开翅膀,飞不起来。走到半山腰,忽然来到一秃冠的树前,阔力没有树的横枝可落,就一下展翅拔了起来,在林子的树冠上飞行。 挹娄还说,“丁苟儿的(肃慎脏话),我看你还咋落回来。” 但是,不一会儿,就听到阔力在不远处的树冠上,“噶噶”地叫了两声。 挹娄一凛,说,“有情况!” 公孙渊听挹娄这么一说,立即拔出了他的宝剑。 见他拔剑,延尽吝也拔出腰刀,他这么个动作,他后边的兵士,都如临大敌,纷纷拔刀挺枪,做好争斗的准备。 张广才说,“我听着不是警示的叫声,好像是见到熟人了。” 挹娄说,“是吗?要不,我打个口哨?” 张广才不置可否。 挹娄就把手指放在嘴里,打了一个响响的口哨。 随着口哨声,阔力又“噶”地叫一声,就听到山林中有风声响起,挹娄大喊,“额其合!” 果然,山风过后,一只斑斓大虎冲了下来。 挹娄翻身下马,冲着额其合跑了过去。 花玉乔和后边的兵士,都惊讶得不行,唯有张广才和公孙渊没出声。因为,他俩都看过挹娄和老虎在一起。只是不知道今次见面会怎样,有些提心吊胆。 挹娄跑到老虎额其合跟前,额其合俯卧在地上,挹娄扑上去,一把搂住了额其合的脖子,由于脚下草皮滑了一下,挹娄一下子倒在额其合的身上,用身子砸了额其合一下,额其合张开大嘴“嚄”地叫一声。 大家手心里捏一把汗,以为老虎要发威呢。 挹娄伸手打了额其合一下,说,“你个额其合!想死我了,我做梦都梦见你了!” 额其合眯着眼睛,“嚄嚄”的低吟着。 这个时候,又传来了树枝的“哗哗”声,挹娄放开了额其合,站起身来,大喊着,“匣子,亿揽匣子!” 他这一声喊,就从灌木丛中钻出一只小熊,这只小熊张着嘴,“吠哧吠哧”地向挹娄跑来,挹娄蹲下身来,张开双手,来拥抱奔来的小熊,可是,却被小熊仰面撞翻,它自己则扑到挹娄身上,咬住他的“坎肩”,甩着头撕扯了起来。 大家看了,哈哈大笑。 跟着亿揽匣子,又走出两个小熊,这两个,一个是额木(一)匣子,一个是竹鲁(二)匣子,至于哪个是老大,那个是老二,挹娄这时也搞不清楚。 这两个小熊有些矜持,扭扭捏捏,羞羞答答的。 跟在它俩的后边,母熊额呢匣子仪态万方地走了出来,它“哽哽”地叫了两声。听到这两声,亿揽匣子放开挹娄的衣襟,就“呜呜”地叫着,跑向母熊额呢匣子。到了额呢匣子跟前,又蹿又跳,直往母熊额呢匣子腿上爬,爬不上去,跌倒了,翻了一个身,又往挹娄这边跑来。看样子,它不知道怎么折腾好了! 大家被他的样子逗得大笑。 老虎额其合,伏在地上,偷偷睁开眼睛,在看挹娄骑的那匹马。张广才看到了它的眼神,他对挹娄说,“讷乌,小心哪,你的额其合瞄上你的马了。” 挹娄“虎”地一下子来到了额其合的跟前,指着老虎额其合说,“不行啊,你还吃惯意儿了呢,今次你要把我的马吃了,我就让你变成马,做我的脚力!” ——这话不怎么让吴承恩听去了,把它编进了《西游记》里。不过,那是一条龙,把唐僧的坐骑吃了,它变成了一匹马,因此叫“白龙马”。吴老先生真能编! 挹娄一番训斥,老虎眼皮突突地抖着,眼睛睁也不是,闭也不是的。 张广才对挹娄说,“讷乌,咱们走吧,天不早了。” 挹娄涎着脸对张广才说,“阿洪,这回让我带它们去吧?” 张广才断然拒绝,说,“不行,你要害它们吗?” “害它们?”挹娄不解。 张广才说,“没准什么时候就刀兵相见了,就算它们能伤几个敌方,也免不了被敌方伤到,到时,你怎么办?” 花玉乔说,“是啊,才子说的有道理。再说,人兽岂能混同?” 挹娄嘴里喃喃着说着什么,但他还是走到额其合的跟前,拍拍它说,“你要是象‘乌勒本’里讲得多好,变成一个女子,一个男子,一个有一捋胡子的姥爷也行啊……” “讷乌!”张广才斥他。 花玉乔哈哈笑,连连向张广才摇手,另一只手去捻他的那“一捋胡子”。 肃慎的“乌勒本”海阔天空,那里的人,尤其是女人,那些德斗?格格(对女子客气的称呼),一个个都能无翅而飞,而且,变化无穷,让人听了,特别爽! 挹娄瞟了张广才一眼,又去母熊额呢匣子跟前,搂住额呢匣子,脸在额呢匣子脸上反复地蹭蹭。额呢匣子“哽哽”地叫着,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 花玉乔对挹娄、也对所有的动物说,“等我们凯旋的,好好在一起亲热亲热。” 挹娄忽然扬起头来问,“姥爷,什么叫‘凯旋’啊?” 花玉乔说,“‘凯旋’就是咱们胜利了。胜利返回了。” “好!”挹娄说,“我们一定会‘凯旋’的!” 挹娄和他的动物伙伴们一一告别,动物们,尤其是亿揽匣子多么的不舍,也只能暂时分开。挹娄如姥爷所说,和动物们约定,凯旋之后,再好好的欢愉。 他们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就看到森林的前方,有一股子一股子的雾霭窜出,同时传来一股腥腥的腐臭味儿。大队人马停了下来。花玉乔伸出一只手,好像在测定什么,一会儿,他说,“下马!” 人们纷纷从马上下来了。一个下的慢一点,一头从马上折了下来,立即倒地毙命。 花玉乔大叫,“不好!”立即把手探入他的药箱之中,掏出一团丝麻状的东西,掩在口鼻处。 可是,他手里牵的马,在他身后,訇然倒地。 再去看张广才、挹娄、公孙渊,看一个,倒地一个,连同他们的马。再去看那些兵士和他们的马,也依次纷纷倒地。 花玉乔再一次大叫。“不好!” 059为救命而拼命 花玉乔依旧用那团丝麻掩住口鼻。 花玉乔腰间挂有三五个小葫芦,他腾出一只手,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夹在腋下,用一只手拔去葫芦塞子,稍稍倾斜,倒出一粒沉红的丹丸,塞进自己的口中。他眯着眼睛,感受口中那粒丹丸,徐徐把堵在口鼻处的丝麻移开,转动着眼睛,看着四周。 先前那一缕一缕雾霭,已经侵入到他们之中。 花玉乔迎着那雾霭,仰起头眯起眼,徐徐把那雾霭吸入,并未感到异样,他才猛地睁开眼睛,扔掉手中的丝麻,两只手拿起葫芦,倒出一粒丹丸,塞进邻近的公孙渊口中,又倒出一粒丹丸塞进再近的挹娄口中。他往自己外孙张广才口中塞药丸的时候,公孙渊已经醒来,他看了看,又倒了下去。 花玉乔还是坚持就近的原则,给延尽吝和他带的兵士们的嘴里塞了药丸。 狗加那二百五十个兵士,由一个图山布什户(军官名,相当于中队长)带领。花玉乔给图山布什户塞入药丸之后,又按前后顺序捱排往兵士嘴里塞药丸,直至把葫芦里的药丸塞完,花玉乔才停下了。 挹娄、张广才和公孙渊都醒来了,都围着花玉乔身边帮他给兵士塞药。 花玉乔停下了,公孙渊问,“姥爷,没药了吗?” 花玉乔叹了一口气,点了一下头。 公孙渊指着后边躺倒的兵士说,“那他们……” 花玉乔又叹了一口气,说,“这雾霭是‘寒山瘴’,人们吸入之后要不在三刻钟内救治,就没命了。而我葫芦里的排毒救命丸,只有六十粒,也只能救活这六十个人……” “在想法弄去呀!”公孙渊有点急。 花玉乔说,“这排毒救命丸,是上古的方子,所用药材繁复不说,就有了制剂的药材,也得三个日夜能制出来;就算有现成的药丸,也在我家里,我家距此,就是快马,就算是那只老虎,就算是坐在阔力背上飞,也来不及。” 一提到阔力,挹娄才想起来找,他大声地喊着阔力的名字,阔力一点儿没有回音。挹娄打口哨,也不见反应。挹娄急了,救活过来的六十个人,散开到森林里找阔力,最终,在一棵树下找到了阔力的尸体:它是落在树的横枝上,被刮过来的“寒山瘴”毒晕了过去,一头掉了下来。 挹娄搂住阔力,眼里流出了泪。 跟了他六年,可以说是朝夕相处的伙伴,阔力还那么的懂事,甚至都能听懂他的话了,于今一死,他怎能不伤心? 伤心也没用,没有排毒救命丸,是救不活阔力的。挹娄哭着说:“要知这样,哪怕我不吃,给阔力吃呢,他还小呢……” 周围的人听了,无不动容:哪有这样的主人,愿意舍身救他的宠物! 公孙渊对花玉乔说,“姥爷,真一点办法没有了吗?” 花玉乔摇了摇头。 公孙渊说,“那这些人,这些马,还有这只鹰,怎么办?葬了?” 花玉乔想了想,说,“要不,你就留下五六个人,在这看着,别让什么大牲坏了他们的尸身,缓个两天,看能不能有天意,使他们复苏过来。” 张广才问,“能吗?” “我说的是‘天意’,人上哪儿知道去?”花玉乔无奈地说。 “阔力呢?”挹娄问。 “阔力,阔里也放这吧。”花玉乔说,“你想把它整哪儿去?” 挹娄都没有想把阔力整哪儿去,只是他觉得他的阔力和别人不一样,就得不一样处理。 公孙渊把延尽吝叫来了,让他把阔力搬到那一群躺下人和马放在一起。还吩咐图山布什户留下五个人,和一些粮食,帐篷,让他们在这里驻守,等“天意”。 吩咐完,他问花玉乔,说,“姥爷,吃你的救命丸,有没有先后分别?” 花玉乔说,“咋没有?后吃的,就有可能耽误时间而救不过来。” “那,姥爷,”公孙渊问,“你为什么先给我吃,而不先给你的外孙,或者是挹娄兄弟吃?” “……我把你和他们俩一般看待,”花玉乔说,“看你,更胜他俩一筹:你身边没亲人,不管怎样,他俩有我呢。” “姥爷,你抱抱我呗?”公孙渊的眼里,充盈着泪水,非常渴求地看着花玉乔。 花玉乔张开双臂,说,“来吧,孩子。” “姥爷!”公孙渊哭着扑入花玉乔的怀里。 张广才和挹娄,以及其他人,都把脸扭向一边。 公孙渊没有在花玉乔怀里滞留多久,拥一拥,就抽出身来,指挥兵士,把死过去的兵士集中抬在一起。 抬完,这边就整队准备出发。 一点人数,是五十九人,公孙渊对花玉乔说,“姥爷,你确定你的葫芦里有六十粒排毒救命丸?” 花玉乔说,“我确定。我天生喜六十这个数字;再有,这类中毒事件,六十粒足矣,我就每每装上六十粒……” “……那怎么救活五十九人?那一粒呢?”公孙渊说,“莫非还在葫芦里?” 花玉乔说,“怎么会呢?” 挹娄眼睛发亮。阔力似乎有希望了! 图山布什户眼里也发亮,真要还有一颗,就能救活他的一个兵士! 花玉乔在腰里就摇晃一下葫芦,里边没有一丝响声。 他又把葫芦从腰上解下来,放在耳边摇晃一下,也是没有声音。仰起头想想,说,那就是我用药用丝麻堵嘴拿药时,流出一粒。 “在哪儿,在哪儿?”挹娄和图山布什户同时问。 花玉乔指出他堵嘴拿药的地方,挹娄和图山布什户一齐向那个地方去找。 找了一会儿,图山布什户“哎嗨”一声,俯身从草地里拣起一粒弹丸,“又能救我的一个兵士。” 挹娄一看,眼红了,他一个鱼跃,蹿到图山布什户的胸口,用头顶了图山布什户一下,图山布什户身子失去了平衡,向一边倒的时候,手指间的那粒排毒救命丸,脱手了,在空中,挹娄接住了那粒排毒救命丸。 挹娄身子落地,就势一个滚翻,滚到红鹰阔力的尸体跟前,回头看一眼图山布什户,“嘻嘻”一笑,就掰开阔力的嘴,把那粒排毒救命丸,塞进了阔力嘴里。 图山布什户大怒。要知道,他是个兵痞出身的军官,哪能吃这个亏?明明到手的东西,让人抢去了,而抢的人,还是个小孩。 他“哗楞楞”抽出腰刀,冲着挹娄就砍去。有一柄剑挡住了图山布什户的刀,只听一声响亮,火花迸射。 是公孙渊。 可是图山布什户气红眼了,他拨开公孙渊的剑,又向挹娄砍去,举起的手,还没落下,手腕就被重击一下。 是张广才?不是他是谁。 张广才是用珍珠击打他的手腕。他的手腕被击之后,手里的腰刀脱手了,他把着手腕蹲在了地上,嘴里“哇哇”乱叫。 公孙渊上前用剑逼住了图山布什户。 花玉乔连忙上前,抓住公孙渊拿剑胳臂,把他的剑从图山布什户脖子上移开,说道,“上公子息怒,上公子息怒,不可坏了一个将军的性命!” 公孙渊申斥图山布什户,“你好大个胆子,敢拨我的剑?!” “你看到了,”图山布什户坐在地上申辩着,“是我先拿到手的。而且,他要救的是一只鹰,而我救的是一个人,一个兵士!” “将军,将军,听我说,”花玉乔对图山布什户说,“这么大功夫了,早就过了三刻了,人吃了,也无济于事了。” “那鹰也不行啊!”图山布什户甚至有些哭声的辨别着说,“他干啥从我手中把药丸抢去啊?” “鹰没准就行,”花玉乔耐心地对图山布什户说,“因为,鹰喘气没有人那么深,中毒就不那么深,救治的时间,就长……你看,阔力有点儿活气儿了!” 果然,阔力的脚,痉挛般地抽动一下。 挹娄大叫一声,“阔力!” 阔力的眼皮又抽动一下。 张广才和公孙渊也凑上去,叫道,“阔力!” 红鹰阔力“秃噜”一下睁开了眼睛。 “啊,阔力!”挹娄一把搂住了阔力! 060再三出招 阔力活了,挹娄高兴坏了,他搂住阔力就不撒手,嘴里喃喃地说,“我说你不能舍我而去吗?我不死,你怎么能死呢?你得死在我的后边……” 尽管花玉乔向图山布什户解释一番,图山布什户也不是不信,但他还是对挹娄横冷个眼睛。 如果说,花玉乔劝慰图山布什户的话有点儿道理的话,那么,他对公孙渊说的那番赚取许多眼泪的话,纯粹是顺情说好话。眼看着这五十九人都活过来了,第一个吃的和最后一个吃的毫无二致,谁先吃一会儿,谁先后吃一会儿,能咋地?只要在三刻钟之内吃了,不就行了?还什么“后吃的,就有可能耽误时间而救不过来”云云?先后,只不过是医道的习惯,谁在跟前,谁凑手,就先救谁而已,没有“看你,更胜他俩一筹”之说。 俗话说,“人老尖,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只不过,顺着“上公子”以他为主的意识,说一句讨巧的话而已。 这句话可不要紧,使公孙渊坚定了和奸雄曹丞相以及曹氏家族决一死斗的决心,并且,为此献出了他仅仅三十岁的生命! 图山布什户手腕子被张广才的珍珠打了一个血包,看了,从他的医箱里拿出一把柳叶尖刀,在那个包上划了一个不大的“十”字,把里边的淤血放了出来,用一块丝麻垫上,告诉图山布什户,“按着揉,多咱揉麻了为止。” 图山布什户边走边揉,眼睛不时地瞄向挹娄,瞄向张广才。 他去瞄公孙渊,被公孙渊看到了,公孙渊指着他骂道,“你娘隔壁的!信不信老子把你那只眼睛挖下来!” 图山布什户赶紧躲闪开自己的眼睛。 张广才回头看看,然后对他姥爷花玉乔说,“姥爷,这山里总有这种毒气吗?” “哪呀,”花玉乔说,“这是有人放的毒。” “姥爷,你说这不是天然的?”公孙渊惊惧地问,“是人为的?” “当然是人为的,”花玉乔说,“这林中哪来的那么大的风?那雾霭,眼瞅着就往咱这边吹来。” “谁呢?”挹娄问。 “这肯定是北沃沮人干的。”花玉乔说,“我听说他们的巫婆有这个本领。你想,他们北沃沮,弹丸之地,又没有强兵悍马,凭什么在众多强国的围困下,求得一线生机呢?没有点儿邪门歪道,不早让人吃掉了?” “那他们要再放毒,我们还没有排毒救命丸了,可怎生是好?”公孙渊走上来问。 花玉乔笑了笑,说,“咱们已经服下了排毒救命丸,就在咱们的身体里边产生了抗毒性,他们再放毒,对我们已经不起作用了。他们也深知这一点,不会再放毒了。但是,他们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不放毒,还会有别的诡计。让军士们提起精气来,小心提防着。” 公孙渊冲后队,把花玉乔的话喊了出去。后边的兵士,包括图山布什户也提起了精神。 阔力这回不离挹娄左右了,就在他的旁侧串着树空飞着,包括看到一只硕大的林鼠,它都放弃了追铺,不为诱惑所动。挹娄、张广才和公孙渊直劲儿夸它懂人性。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就听到林子的前边,有说话的声音。公孙渊把一只手举了起来,人人都做好了防备。 公孙渊走在队前,挹娄、张广才和延尽吝紧随其后。 不一会儿,从林子深处,跑过来几个小孩。 小孩也就四五岁的样子,手里都拿着一束野花,他们举着花,向公孙渊送来,只见公孙渊嘿然冷笑,手起剑落,把最前那个小孩的头,连着肩头,一齐砍了下来,顿时,小孩的一腔子血,喷了出来。 众人大惊,都不由自主地“呀”了一声。 小孩的尸身倒地,其他小孩大叫着,往森林深处跑去,公孙渊提剑追了过去,被花玉乔叫住了。 公孙渊收住了步子,骂道,“草尼娘的,跟老子玩儿这个把戏!” 公孙渊走了回来,见除了兵士,所有的人都围着那身首异处的小孩儿。 张广才回看他一眼,那眼神,满是责备的。 公孙渊心中一惊:难道我杀错了?不是妖孽,而真是个小孩?他偎着姥爷花玉乔的身旁,钻进了人圈。 花玉乔扭头看他一眼,从药箱里拿出个蝇甩子,向小孩的尸身拂去,轰走几只落在小孩尸身的苍蝇。然后,他就挤出了人圈儿。 这时,就听到挹娄大声地叫道,“你们看!” 大家看去,只见那小孩的尸身逐渐化成了浓血。 “真是妖孽变化的呀!”延尽吝大喊道。 公孙渊向化成脓水小孩的尸身看一眼,又回头找姥爷,他看到姥爷花玉乔仍在人圈外,仰着头,一副深沉、哀婉的样子,他就走上前去,扯了花玉乔的衣角一下,低低地说,“姥爷……” 花玉乔低头看是他,又回头看看,声音压得非常低地对公孙渊说,“再不可了……顶多,你不要他的花罢了。” 公孙渊重重地点点头。 花玉乔对众人说,“走吧,一个妖孽,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快赶路?” 公孙渊跟着姥爷说,“走吧,姥爷都说走了。” 围着的人只好怏怏而去。 又走了一程,就听到前方灌木丛中,有“咴咴儿”野猪的叫声。姥爷把一只手举至肩头。公孙渊他们立即抽出宝剑,做好了万全准备。 果然,一阵灌木丛的摇动,从里边钻出十数只小野猪。野猪这么大小正好,打好打,肉也香嫩。 公孙渊就指挥兵士们摘弓搭箭,做好准备。他象姥爷刚才那样举起了一只手。 也怪,这些小野猪一点也不认生,见到人,非但不跑,反而冲着人跑来了。 阔力“噶”地叫了一声,从树枝上俯冲而下,迎面攫起一只小野猪就飞了起来。 花玉乔厉声制止,并让挹娄阻止阔力吃野猪,“娄儿,让阔力把野猪扔了!” 不用挹娄说,花玉乔这话刚一出口,阔力就在树空的飞行中,把厉爪里抓着的小野猪放开了,那小野猪跌倒在草地上,跌得“嗷嗷”叫了两声,一个翻身打滚儿,就爬了起来,仍旧往这边跑。 公孙渊手往下一挥,兵士们利箭齐发,十数只小野猪迎箭倒地。 公孙渊走上前去,说,“哈哈,要摆治小爷,倒给小爷送来美味!来呀,把这些野猪带上,今天晚饭,咱们有荤性了!” “停!”花玉乔上前制止,“不准碰这些野猪!” “咋地?”公孙渊问。 “咋地?”花玉乔说,“你不觉得这些野猪反常吗?” 公孙渊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嗯”了一声。 花玉乔说,“他们没准就是想让咱们吃了这些野猪呢。” 走过来的兵士,停住了脚步,看着公孙渊。 公孙渊大喝,“都愣着干啥?没听姥爷说吗?退回去!” 兵士一个个退了回去。 连续三次加害于他们,这不能不使他们有所警惕。 公孙渊让兵士们原地休息,他把挹娄、张广才和图山布什户、延尽吝他们,以及姥爷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不能总是等着对手出招啊,咱们就被动挨着,这不越来越使对手放开胆子了吗?咱们就擎着他们使手段? 大家都看姥爷花玉乔。 花玉乔说,“军事上,别看着我,我不懂;这方面得问图山布什户将军和延尽吝道台,他们俩是行家。” 这一路上,基本都是公孙渊在指挥,下命令,等于把两位军官架空了。两位对此当然不好说什么,但花玉乔这么一说,把久积于胸的愤懑,挑了起来,虽然是敢怒不敢言,但憋在心中的火气,从他俩酸溜溜的话中,流露了出来—— 图山布什户说,“还是上公子定吧。” 延尽吝说,“上公子咋说,我们咋做就是了。” 要命的是公孙渊并没听出这话有什么不对味儿来。他大怒道,“放你老娘那刺喽臭!我定,还要你们干什么?” 花玉乔听出两位有抵触情绪,就说,“你们要以大局为重,眼看着对手屡屡出招,咱们不应声而还,不等于把脖子往人家刀刃下伸吗?君子不逞一时之气啊!” 两位军官一寻思,花玉乔说的有道理,图山布什户就说,“依我看,在行进方向,百米一个,百米一个,放出五个游动哨——起码把他们和我们交集的距离拉得长一些,使他们有所忌惮,不敢恣意而为。” 延尽吝说,“图山布什户将军说的有道理,我看还应该再留两个殿后的。以防敌人从后边偷袭。” 公孙渊双掌一拍,说,“好,就这么办!真是‘三个臭皮匠,合成个诸葛亮’!” ——听到些不会说话的,也没听到这么不会说话的。 061河边宿营 这个办法果然好用,放出去的探哨,不管是前是后,都大声吆喝过什么,但都没大事发生。说明有苗头,可是看到戒备森严,对方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就这样,他们顺利地翻过这座山。 山根下,有一条不算很宽的河。花玉乔说,这条河,当地人叫它“记布洪?五洛厄特?五得”。翻成汉语是“十五个江湾的河流”,意思是这条河弯弯曲曲的。现在查得,这里是“海浪河”的一个源头,是随着山形拐弯的,当然有十五个江湾了。但在山下这一段,却是比较平直的,也不很深。挹娄走上前,撩一把河水,惊呼,“温的呼的,阿洪!” 张广才看向他,他冲着张广才“啊?”了一声。 张广才知道,挹娄想在这温热的河水里洗个澡,也向众人展示一下他“水莫湮沾”的本事。 张广才摇了摇头,说,“算了,你知道河那边的山叫什么?” “什么?”挹娄问。 “姥爷说,当地人叫它‘其李坤吞’,是‘养马山’的意思。”张广才说到此,往下他就不说了。他想,挹娄能够知道到了养马山意味着什么。 挹娄却说,“要能遇到那个咸逅儿的,敢情好了!还省着去他们的奇鹄立了!” “什么话!”张广才斥责挹娄。 ——你和人家公孙渊说,来到北沃沮的目的,是为了征服他们,在他们辽东郡独立建国的时候,不至于受汉朝和北沃沮的东西夹击,或者还能帮助自己出兵打汉朝。来讨要珍珠,只是个兴兵的由头,你怎么本末倒置了?这里就是能遇到抢走他珍珠的那个阿尔什不什户,也不要理他,直捣他们的王城,使他们的王告饶,求和。到那时主动把珍珠奉还,岂不两全其美?怎么还冒出“省着去他们的奇鹄立了”的念头了?亏得刚才用的是肃慎语,公孙渊听不明白,这要是让他知道了,那成啥了? 花玉乔在一旁听了挹娄和张广才两人的话,挹娄去看他时,他也埋怨地看挹娄一眼,挹娄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有了问题,就不再说什么了。 当下,众人就脱下鞋子,挽起裤腿,准备蹚河。 花玉乔突然说,“等等。” 众人都停下了——这一路上,众人已经习惯了听候他的话,他的话总是有一定道理的。 花玉乔站在河边,向上游看去,看了一会儿,他说,“这水比以前流的慢了……” 大家一听这话,嘴上不说心里说:这老爷子可真是疑虑重重,这河里的水,来自各座山上的泉眼,泉水的多寡,倚仗这里是否落雨,这里可能许多天没落雨了,地下水位就低,山泉奔涌的慢,流下的水就少,河流自然就流的慢了呗。 “不对,”花玉乔象能猜到大家的心底似的,“前天,这里还下了一场透雨,山泉怎会奔涌的慢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是,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二是——他怎么知道我们想的什么?算卦先生也只是算出事理的发展,也不能算到人们心里去呀,这老爷子咋这么神? “那怎么办?”公孙渊问。他现在对花玉乔几近迷信的程度,花玉乔说什么,他信什么。 花玉乔说,“今天不渡河了,在河这岸宿营。靠靠他,看他还有什么本事。” 花玉乔这话,众人明白个大致意思,就是你捱,我也捱,看谁能捱过谁——这就是他所谓的“靠靠”。 他们原计划是渡河,在河的那一岸宿营。这回变了,在这一岸宿营,就得退到来时的树林里。到了树林,花玉乔选了一个地势高一点儿地方安营扎寨。由于没有马匹,帐篷就带的简单一些,粮食也带的不多,仅够六十人三天的用度。 饭后,兵士们都支开帐篷歇息了,有的帐篷里都传来了呼噜声。挹娄、张广才、公孙渊和姥爷花玉乔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听姥爷讲三国故事。姥爷讲好几个诸葛亮利用火攻和水攻的方式,打败敌方的战例,然后,姥爷说,“诸葛亮善用火攻、水攻。这是兵家大举也。眼下这道水,就是敌方很好利用的方式。运水,在于动,所以我们停下来,住下来,静下来,以静制动,动则不运也。” “你们看,”姥爷遥手一指对岸说,“我们要是过河,那边,一马平川,我们到哪里安营扎寨?再走一两个时辰,才能到对岸的山根,敌方算计我们,肯定耐不住劳累,过河就得住下——那,他们驱动大水,势必淹我大军。” 姥爷带着遐想的口吻说,“这河里的水流得这么慢,不正常,他们有可能在上游做了什么手脚,把水憋住了,就想到我们在对岸住下,好一下子放开水来淹我们。” 公孙渊说,“他们有这么大的力量?” 姥爷说,“在山林里驱动毒雾,那力量还小吗?” 公孙渊默默地点点头。 挹娄这时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说,“我真困啊,咱们睡觉去吧。” 说着,挹娄就站了起来,走向他们的帐篷。 张广才心里想,看来今天他是真累了,每回姥爷要是讲起三国,他是听一个,还让再讲一个,到多咱姥爷说困了,娘追着他们睡,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今天他是挺不住了。 挹娄一走向帐篷,姥爷就说,“咱们也歇吧,明天还要赶路,去奇鹄立,咱要一鼓作气,不歇不宿直达那里。” 张广才和公孙渊当然应承,就一齐走向帐篷。 没有马驮,带的帐篷就少,挹娄、张广才、公孙渊和姥爷四人挤一个帐篷。他仨进到帐篷里的时候,挹娄已经鼾声雷动了。三人一同向他看去,张广才蹙动一下眉头。在野外宿营,又大敌当前,大家都是和衣而眠,就偎一偎,躺下了。 躺一会儿,都有点儿迷迷糊糊的了,张广才感到挹娄用膝盖顶他一下,他挪了一下身子,以为挹娄是在睡梦中无意地碰他一下。可是,挹娄又顶他一下,他就把脸转向挹娄,看到挹娄小眼睛不大,但睁得通亮的看着他,他不觉一忽。想说什么,挹娄掩住了他的嘴,向帐篷外指了指,但鼻腔里还抽着呼噜,谁听谁都以为挹娄睡得正香。 张广才心里说,这个讷乌,这是弄么(干什么)? 张广才只好跟着挹娄悄悄地溜出了帐篷。 他俩走,公孙渊也悄悄地爬了起来,抽出他的那把剑,跟在他俩的后边,走了出去。 公孙渊走出去,花玉乔也坐了起来,他轻叹了一口气,从药箱里抽出他的蝇甩子,也起身走了出去。 阔力低低“噶”地叫一声,也用它的喙拱开了帐篷门帘,走了出去。 挹娄拉着张广才,猫着身子躲过哨兵,往河的上游跑去。 低伏着身子跑,很累的,看着离哨兵很远了,张广才拉住了挹娄,直起身子说,“你个讷乌,不好好睡觉,要往哪里去?” 挹娄也直起身子,喘了几口说,“阿洪,这大长的夜,咱睡这么早干啥?” 张广才说,“那你要干啥?” “咱去上游看看,”挹娄说,“谁在上游搞什么立甘楞(东西),咱们相搭(看看)相搭,破了它,省着它再难为咱们。” “啊!”张广才似乎吃一惊,“那你怎么不当姥爷说?” “当姥爷说,”挹娄说,“你以为姥爷能让咱们去吗?” “不行,”张广才说,“不跟姥爷说,咱们黑灯瞎火地走出去,太悬了。不能去。” “你不去,我去。” “那你就去。”张广才站下了。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叫你了。”挹娄甩下了张广才,毫不犹疑地向河的上游走去。 062勇破水墙 “讷乌!”张广才厉声叫挹娄。 挹娄还是不停下来,继续往前走。 张广才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挹娄的“坎肩”。挹娄想甩开张广才,但他甩了两三次,也没有甩开。 张广才说,“你以为你能甩得开我吗?” 挹娄挺着个小脖颈说,“你不去,只管扯着我作甚?!” 挹娄这时忽然学一句张广才说的话,“作甚”。 张广才说,“我不去能行吗?你要出点啥事儿,姥爷又该怨我了。” 挹娄笑了,他凑近张广才问,“你去呀,阿洪?” “哼!”张广才白他一眼,说,“你就知道我不舍得让你自己去,就跟我来这一套!” 挹娄嘻嘻一笑,回手扳住张广才,要往前边走,张广才停住不动,他对挹娄说,“可有一条。” “要说就说三条,”挹娄涎着脸皮。说,“说一条干啥?” “你不用这样,”张广才警告他,“到哪里,要听我的。” “哎,你个阿洪,”挹娄说,“啥时候咱俩出去,我不听你的?” 张广才不管他怎么说,继续说自己的话,“看着不好,不要强去做,赶紧往回返。不能硬着头皮干。” “得令啦!”挹娄学着“乌勒本”里的唱腔答道。 张广才这才和挹娄走了起来, 张广才说,“你这个小讷乌,还唬起人来了!可你那呼噜别人听了信以为真,我一听,就是假的,你当你能唬得了我?” “你没信?”挹娄说,“你没信,最后,你都要睡了?” “谁睡了?我也是唬你呢。” “啊哈,以后我可得防着你点儿。” ——两个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地往前边走。 月上中天,晃晃同白昼。 放眼望去,见前边是黑黢黢的山峰,再见不到路了。张广才做了一个手势,同时,低俯下身子,往前边走。 挹娄有样学样,也像张广才一样猫着身子走。 又走了一会,见到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人,在水边执着一把乌铁剑,另一只手,中指和食指并在一起,指向天上的月,口中念念有词。 挹娄和张广才他们俩都听不出来他说的是什么。 他还不像萨满跳大神似的,一边作法,一边蹦蹦跳跳的,而是直直站立在那里。 适应了一会儿,就看到从那人的手指尖儿有一道蓝微微的光,射到月亮上,又从月亮上有一道同样蓝微微的光返了回来,射向一处隘口,只见那隘口处有九节完达(梯子)高的波光粼粼的水墙。 这是什么玩意? 一下子,没人能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随着那人驻立的时间加长,那个水墙一寸寸地往上涨。但没有标示,谁也看不出水墙在涨。 两人俯下身子,呆愣愣地看着那人。 在他俩的一箭之地,公孙渊也看呆了,心里想,这人是在干什么?倏忽之间,他感到身边有人,冷不丁,回手剑指去。 他的剑,被一把蝇甩子搪到一边去,公孙渊看去,见是姥爷! 公孙渊想说什么,姥爷手指抵唇,示意他噤声。他就没出一点儿声音。 姥爷走到他跟前用蝇甩子向右边指了指,公孙渊顺着姥爷所指,看到有三个人拿着刀、枪悄悄向挹娄和张广才两人靠拢,很显然,他们是针对挹娄他们俩去的。 公孙渊和姥爷勾对一下眼神,就向那三个人靠去。那三个人还没意识到有人靠过来——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三个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没有想到有人会靠近他们,等他们有所察觉,有一个人转过头来,花玉乔的蝇甩子拂了过去,那人一声没出,软瘫地倒在地上。两个同伴有所察觉,回头看他倒了下去,抬起头来,和花玉乔对上眼光之际,花玉乔的蝇甩子早就到了,两人也没来得及喊一声,就一齐倒在地上。 他俩倒地时,二人的兵器碰撞一下,发出“噔铃”一声金属声。挹娄和张广才都听到了,他们回头向这边看。但,花玉乔和公孙渊以及倒地的三个人,都在山林的暗影里,他俩根本看不到。 同理,那个指着月亮作法的人,也听到这个声音了,但他没有扭头看过来。或许,他知道他的四周有他们的人在保护着他,所以,有恃无恐。 花玉乔挺起身子,看了看,捅了一下公孙渊,低伏着身子向山林里快速走去。 挹娄看出了门道,他指了指水墙,两只手掌比了一个高度,又一节一节地向上升着,比量着,意思是那水墙在一点点地涨。张广才点点头,意思是他懂了。 挹娄比着一个手攥着什么的样子,点点自己,意思是,我打他拿刀的手;又将一只手比作那人指向月亮的手势,指指张广才,意思让张广才打他另一只手。张广才懂了,点点头。 两人都从口袋里掏出了珍珠,抵在拇指盖上,就在心里唱道:“弹一弹,二百年……小红枣,往里倒。”这个“倒”字刚在心里迸发出,二人的手指间的珍珠就弹了出去。哪人“啊”的一声大叫,把手里的乌铁剑扔在地上,另一只手的手形也变了,那道通月的蓝光立即消失了,同时,从月亮返回的蓝光也消失了,那座水墙訇然倒塌,一泓大水奔涌而下,立刻,把那人和挹娄、张广才两人埋没在水里。 花玉乔是早一两分钟知道这个结果,领着公孙渊逃离了水淹的现场。 两人停了下来,看着咆哮奔腾的大水向下游奔腾而去,公孙渊以拳砸掌无比叹息地说,“可怜了两位英雄!” 公孙渊又转向花玉乔说,“姥爷,你知道这个结果?” 公孙渊指挹娄和张广才被水淹的现实。 花玉乔点点头。 “知道,你咋不带走他俩?!”公孙渊有点儿急眼。 “要带走他俩,”花玉乔不紧不慢地说,“他俩就不能击垮那个作法的人;不击垮那个人,那隘口的水墙就破不掉。那人要再做一会儿法,那水就足可以把我们扎在林中高地的营盘摧毁。” “可是,”公孙渊一百个不甘心地说,“那也不能坏了我两个哥们儿的性命啊!” 花玉乔这才知道公孙渊情绪如此激动的缘由,他拍拍公孙渊说,“难得你们兄弟感情这么深重。不过,娄儿和才子会没事的。他们是‘水莫湮沾’。” “啊?真的吗?”公孙渊以为姥爷在安慰他呢。 花玉乔微微笑着说,“咱们回去等着他们吧。” 花玉乔说完就往回走。 公孙渊半信半疑地跟在后边。 阔力“噶”地叫一声,从他俩头顶飞过。 回到营地,看到水刚好到他们高岗的边沿,他们的兵士,安全无虞。要是再憋一会儿水墙,可就不好说了——睡梦中,被嚎啕大水冲走,后果不堪设想。 花玉乔和公孙渊回来了,惊动了哨兵,哨兵一大声问话,把全营的军士都吵醒了。许多人才看到大水眼看就冲到跟前了,很是惊惧。公孙渊劝慰众将士,说,“大水只能到这一处了,不会再涨了,放心回去睡觉吧。” 两个军官和兵士们,忧心忡忡地回到了各自的帐篷。 公孙渊陪着花玉乔等着挹娄和张广才。 花玉乔忧心上搅:按理说,挹娄和张广才他们俩该回来了,怎么还不见踪影? 063为君一千二百五十年 水墙崩塌之际,重创了作法的人,因为他两手有伤,不能抚着哪里,任是水流把他象一段原木般地在水里冲拖了二三十米,才感到有什么抓到他了。 ——是挹娄和张广才。 其实,他俩也吃了苦头——水流来的太凶猛,一下子把他们俩“撞”倒了,他们感到身体在水底的卵石上拖拽了一会儿,这段时间不长,但是很难受。直到水流淹没了他俩,他俩能浸入水里,才好过了一些。 水流刚刚冲下,很是浑浊,他们睁不开眼,看不到水里什么,只凭触觉感觉到他俩在一起,以及和他俩一起冲下的那个作法的人——假设有那么一个人,就一定是那个作法的人。于是,在混沌中,三个人就斗了起来。 正常情况下,挹娄他们俩是斗不过那个作法人的。可是,那个作法人的双手,都被挹娄和张广才他俩击伤,他只能用脚、肘、膝这几个部位来进击挹娄他们俩。 但是,这是在水里呀,想想吧,在水里,没有手的辅助,能做什么呢? 反过来,挹娄他们俩虽然没有作法人的力量大,可他俩的手好用,就是掐,也够作法人喝一壶的! 争斗不一会儿,挹娄他们俩就占了上峰,又斗了一会儿,做法人几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挹娄和张广才使用疲劳战术,最后,使做法人告败,不做任何反抗了。 挹娄他们俩,看对方塌了,也不欺负人,就推着这人露出了水面,一看,巧了,正好是花玉乔和公孙渊坐的水边。在公孙渊和花玉乔帮助下,四人把作法人,拖到岸上。 公孙渊举起了剑,对躺倒在地上的做法人说,“合该你死在我的剑下,明年今天是你的忌日!” 公孙渊说罢,就要挥剑,花玉乔制止了他,说,“君子不斩败军之将。” 公孙渊才收了剑,厉喝那人,说,“你还不跪下!” 那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父母、师长,是不会跪的。” 花玉乔说,“你不跪也可以,我问你话,你能说吧?” “请便,”那人说,“一就败在你们手上了。” ——此人讲的是沃沮话,但,他的话里夹杂着汉语土语,“一就”。只有纯粹的汉人才这么说。 花玉乔他们在北沃沮地盘上俘虏的这人,就以为他是沃沮人,刚才都用夫余、也就是沃沮话问的他,听他这么一说,花玉乔就用汉语问他,“你是汉人?” 那人抬起眼,看了看花玉乔,完全用汉语回答说,“不会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吧?” 花玉乔,张广才和公孙渊这三个汉人都笑了。 挹娄这个懂得汉话的肃慎人这时大喝那人,“大胆!死到临头了,你还有心取笑!” 那人也许是被挹娄小孩子声调吸引,去看挹娄。 挹娄此时的“坎肩”咧歪着,露出他脖颈下的那七颗红痦子。这些痦子刚才在水里的冲刷下,显得分外清晰,而且,在那人的眼里,还闪着精光。那人看到,慌忙向挹娄跪下,口称,“真人!” 那人就要把头磕下去,无奈,他的两只手都有伤,不能扶地,手一挨地,就针扎样的疼,他就不要了手扶地,直接用头支在了地上。 挹娄愣了,花玉乔,公孙渊,张广才都愣了。这人这个样子,还对挹娄口称“真人”,这话从何而来?就问他,他挺起身来,说“天下的修道之人都知道,脖颈下有北斗七星红痦子的,是有道真人,他要在这个世界为君一千二百五十年。” 啊!众人惊讶,挹娄为君一千二百五十年,那他得活多大岁数? 人能活一百二十五岁,就已经不错不错的了。网上传中国的一位老中医李清云先生,他生於1677年,死於1933年,在世256年岁,是清末民国初年的中医中药学者,也是世界上著名的长寿老人。如果这一传闻有出入的话,那么,还有一个有过真切记录的是墨西哥老人琳德拉?贝塞拉?卢布莱斯(Leandra Becerra Lumbreras)她活了127岁——这可是标明破世界长寿纪录的!人怎么能活上千岁呢? 其实,人们有所不知,作法的人说挹娄为君一千二百五十年,是说他传宗为君的年数。咱们算一下:挹娄传14世(有的专家说17世),共309年;他的后世子孙靺鞨建立渤海国,从公元698年到公元926年,共238年;女真人于公元907年至公元1101年建立辽国,存续时间是194年;而另一支女真人于1115年至1234年建立了大金国,在世114年; 1616年,满清努尔哈赤建立后金国, 1636年改称大清国,直至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帝制,清王朝总共存续时间是295年。这样,你找来一个计算器加一加,挹娄子孙总传续时间,竟然正好是一千二百五十年! 但,那时没有计算器,人们也不知道挹娄之后,还有渤海、辽国、大金、后金以及满清,甚至连挹娄能建国都不知道,看挹娄,就是有点儿隔路精神的肃慎小屁孩儿而已。他强于别人的,没什么呀?弹子儿?技艺是高一些,可是,张广才,以及奇拔、克罗地、久休、乌日启力牙这些小伙伴也都不差呀?至于挹娄脖颈下的那七个红痦子……那可厉害了,七星形状,不得了啊! 挹娄低头看看自己脖颈下的红痦子——其实,他看不到,只是知道自己哪里有而已。 别人能看到,花玉乔和外孙张广才早就知道,而且,知道给挹娄起名的那个肃慎最大的大人季步璐对他脖颈下那七颗痦子的一番议论。当时觉得就是一番玄学,现在听这个作法之人一说,才二意丝丝地看过去。 公孙渊、图山布什户和延尽吝看去,口中“啧啧”。公孙渊异样地看了挹娄一眼, 还是花玉乔矜持些,他从挹娄的那七颗痦子上收回眼光,又去看他们俘获的作法的人,对他说,“你是汉人,为什么为虎作伥,帮着沃沮人大行不义之举?” 作法的人心性一下子平和了下来,他仍旧跪在挹娄面前,回答花玉乔话说,“这位老伯此言差矣,北沃沮,是个弱小的国度,若非我等小道之人用偷天之术护佑,恐怕早被左邻的铁蹄碾成齑粉了。” “你们知道我们前来?”花玉乔问。 “知道。”那人说。 “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花玉乔问。他看作法的人说话柔性了,他的腔调也变得温和了。 作法的人摇摇头,说,“不知道。” “树林之中做的法,不是你所为吗?!”公孙渊厉声问道。 那人说,“是。” 花玉乔问,“你不知我们是什么人,就对我们下死手?” “可你们是拿着刀枪,擅闯我们的边境。”作法人说。虽然声调轻柔,但,话语义正词严,不容辩驳。 “可是,你们北沃沮的一个阿尔什不什户偷抢我的一颗大珍珠,”挹娄这时说,“我就是借我哥们儿的军力,来讨要珍珠的,闯入你们的边境有何不可?” 作法之人又把头磕下去,说,“实在不知有此事,多多得罪。” 张广才说,“道歉没有什么用处,你能不能把被你毒死的二百多名兵士救过来?” 作法之人站了起来,说,“还没过十二个时辰,是可以救过来的。” “那赶快救!!!!!”几个人同时大喊道。 “荣小道作法。”那人说。 那人说着,倒退了几步,脱离了先前的人场,站稳了身子,把手组成剑指,又指向月亮,口中念念有词。 但他手上有伤,免不了颤抖,所以,不容易集中意力,很难出功能。 他在月光下。 人们看到,他脸上的汗,披淋披淋的,都在心里为他加油。 好不容易,他的剑指,出现微微的蓝光。 在他进一步努力下,蓝光逐渐加强,直达月亮。这时,从月亮上又返回一股蓝光,向林中反射过去,象在山隘口看到的一样。 作法之人这么坚持了一会儿,突然,他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众人赶紧上去呼叫。 他睁开了眼睛,说,“林中那、些兵士、和马、匹都、活过来了,着人去、领回、来、吧……” 一听这话,图山布什户一蹦八个高,喊叫着,向林子里跑去。 可是,作法人,极其虚弱,都不能说一句完整的话了,挹娄来到他跟前,蹲在他身边,说,“你可不能死啊!” 那人笑了,“谢、真人垂、青,我、不会死、的,我要、辅佐真、人,成就大、业。我也、建、功立业,流芳千、古。” 说到这里,那人头一歪,不知人事了。 064唐十 本来,花玉乔用针灸就可以把他弄醒,但他没有,他知道这人是过力所致,休息一下就会好了。 所以,他让人把作法之人抬到帐篷里,把他放平了躺下了。 过了半了时辰,作法之人醒了,看护他的兵士,向公孙渊报告了这个情况,大家都进入了帐篷。 作法之人看到挹娄走了进来,又要跪下去,被挹娄接住了,说,“不必多礼。坐着说话。” 那人还是挣脱了挹娄,到底给挹娄磕了一个头,然后闪身让挹娄走了进来。 挹娄以前没见过这阵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是张广才捅着他的腰眼,把他往里推,一边又对作法之人说,“大师请坐。” 这一句“大师”叫开去,别人也都这么叫。那人也不避讳,显然,北沃沮国人也都这么叫他。 花玉乔说,“敢问大师尊名?” 那人说,“不尊,敝姓唐,单名一个‘十’字。” “唐大师,”公孙渊对他也尊崇起来,“北沃沮四面疆界总有上千里地,只你一个,能守得住吗?” 唐十说,“我们师兄三人,我守北、东两面。北面是夫余人,由于和北沃沮同宗,夫余人这几年都很太平,从不犯边关,我倒也放心;北面一山之隔,是肃慎族,也老守相安,从不冒犯。东面,也是肃慎,但人丁稀少,散落在崇山峻岭之中,以打猎为生,也相安无事;南边是高句丽,很是厌烦,动不动就骚扰边关,所以,在南疆的是我师兄,唐九。” 说到这里,花玉乔想到,他们师兄弟都姓唐,绝不是原就姓唐,而是随师傅的姓,莫非他是……花玉乔不敢想下去,因为这太不合师徒理数了。 不,不可能。 花玉乔只是意识一忽儿闪过,唐十并未停止他的叙述,他继续说,“我师兄唐九很累,北沃沮国王调给他五千兵士,他都捂扎不过来,因为,高句丽人很赖皮,骚扰边疆当成家常便饭,我师兄唐九,不胜其扰,每天疲于奔命。要说,还是守在西口的我师弟唐十一相对轻松一些。西口是穆旦乌拉(牡丹江)出入地,两边是大山,中间是一条水。形同一个隘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能阻住大队人马吗?”听到这里,公孙渊忍不住问道。 唐十看了看公孙渊,嘴角微微向上一挑,说,“越是大队,越是好阻。” “此话怎讲?”公孙渊问。 唐十想答,忽听帐篷外人嚷马嘶,一片喧哗。公孙渊“啪”的一拍大腿,走了出去,挹娄和张广才也跟了出去:他们知道,这是图山布什户将军把他死在树林里的兵士接了回来,两下兵士、马匹相见,难免不热闹起来。 帐篷里,就剩唐十和花玉乔了。 花玉乔小心地问唐十,“敢问大师,你师从何门?” “老伯可知道有个甑峰山?”唐十说。 花玉乔心下说,着啊,真是甑峰道士唐五的弟子! 前会儿心中一忽儿想到是唐五,立即就否定了:徒随师姓,这可以理解,但不能和师傅的名字排在一起,哪有师傅的名是数字“五”,而徒弟的名也顺着数字“九”、“十”、“十一”这么叫下去的? 现在看来,还真是这么叫下来的。前会儿不敢想,这会儿就明摆着是这么回事,真是,天下之奇,无所不有! 唐十说,“想来老伯知晓我师傅?” “甑峰道士,甑峰真人谁人不知?”花玉乔说,“可我不懂的是……” “你说名字?”唐十问。 “是啊,”花玉乔说,“徒弟,怎能和师傅排在一个字上?” “一个字” 花玉乔指的是泛一种字,比如都是数字码,师傅叫“五”,徒弟怎么能接下去,叫“九”、“十”、“十一”呢? 唐十笑了,说,“我师傅说,‘徒弟’‘徒弟’,徒为弟,师为兄,教学相长,技艺才能激进。在山上,我们虽然尊师重道,对他敬重有加,但他希望和我们以兄弟相待,不分彼此。素常,师傅禁绝我们跪他,我们不犯错,一般是不跪的。所以下了山,我们就养成一个习惯,见人一般不跪,就是皇帝老子,也顶多揖一揖手尔。” “可你见了挹娄却要行大礼?”花玉乔说。 “那是当然,”唐十说,“我师傅那样做,是有利于我们技艺精进,不等于我们不尊师重教,敬重先贤。” “挹娄属于先贤?”花玉乔好生纳闷儿。 “当然,”唐十肯定地说,“我师傅说,这一世,七星大神要把他的一个嫡子派下凡界为君一千二百五十年,整肃朝纲,结束这混乱的世面,而一统天下。” 花玉乔知道,道家崇奉七星大神,他们作法,一般都搭起七星台,手执七星旗。可是,说挹娄是七星大神的嫡子,那他父亲凑栏汗就是……不,凑栏汗连七星大神的边儿,都刮啦不着。可他若不是七星大神,挹娄缘何是七星大神的嫡子呢?除非…… 这时,挹娄、张广才、公孙渊走了进来。 张广才对对花玉乔说,“图山布什户将军,把林中那些弟兄连同马匹都带回来了,毫发无损。 花玉乔转向唐十,一拱手说,“那真谢唐大师了。” 唐十连忙回礼说,“俗话说,‘解铃还待系铃人’,小道惹出的事,当然由小道来消解,你说呢,老伯?” “啊……啊啊。”花玉乔听出来唐五这是说给他听呢——前会儿,他用他的蝇甩子,把三个企图要偷袭挹娄和张广才的沃沮兵士拂倒了,要是谁“惹的事”就由谁来“消解”的话,他就应该把那三个人,救活了。 于是,花玉乔向唐十拱了拱手,说,“老朽去去就来。” 说完,花玉乔走出了帐篷。 此时,已然深夜,公孙渊招呼兵士睡觉,明天还得紧紧赶路。 真是“一鸟进林,百鸟哑音”,公孙渊这话一出,众人立即噤声,连马都不大声嘶鸣了。 公孙渊他们进了帐篷,唐十问挹娄,“尊驾,你说的偷抢你珍珠的那个阿尔什不什户长得什么样子?” 挹娄就学。 唐十想想,说,“这北疆的阿尔什不什户里,并没有长得此像的人。你们在那里碰到的?” 挹娄就说,张广才在一旁给他补充着。 听后,唐十恍然,他说,“你说的是朝贡的人。那肯定不是北疆的人。朝贡,都是由北沃沮王从拱卫王都奇鹄立的初佤哈(军队)里选拔,是最忠于王的人。” “哼,”挹娄不忿,“最忠于王的人,是这样的货色,他们的王,也好不哪儿去!北沃沮王叫什么?” 唐十说,“叫其力哈撒苏。” “好,就找他什么‘苏’!”挹娄没记住北沃沮王的名字。 “那咱们也睡觉吧,”公孙渊说。 张广才说,“你们先睡,我等一等姥爷。” 唐十忽然问,“老伯带去几个人?” 公孙渊说,“就他自己去的。” 唐十说,“不好,咱们速速接应!” 说着,唐十率先站了起来,撞出了帐篷。 065水乡泽国阻路 挹娄和张广才随后跟去。 公孙渊也跟在后边,走到门口,他一挥手,在帐篷两旁执哨的两个兵士,也端着长枪随着他走了。 他们出了帐篷,就跑了起来,到了那里,哪里还有姥爷和那三个被他拂倒的兵士?唐十站立下来,迅速作法,往山上一指,大喊道,“呔!住手!” 挹娄他们几个向山上看去,并没有发现什么。 张广才问唐十,“唐大师,我姥爷他在哪里?” 唐十说,“我已然将他们定住,你们快快上山,在半山腰上有个山洞,老先生就在那里,速去解救。” 听唐十这么一说,几个人就手脚并用往山上爬。 果然,山洞里灯火通明,花玉乔被敷在一根石柱上,前衣襟被扒开,有一个兵士手执着尖刀靠近花玉乔,另一个人,手端着一个托盘在花玉乔身边。显然,他们是准备挖花玉乔的心。 除此,还有两个兵士手拿着长枪作守卫状——他们这些人,包括姥爷,都象蜡雕泥塑的样子,保持着一定的姿势木在那里,姥爷花玉乔甚至张嘴说着什么,就一下子被定住了。 公孙渊手起剑落,把那个拿着尖刀的手,砍了下来。 大家正不知接下去怎么办的时候,唐十保持着剑指走了进来,看到那个兵士被砍断了一只手,不觉一忽。 他把断手拿了起来,又向断腕处对了上去,匆忙间,他把那只手接的拧歪了,但他没看出来,就一口气,吹向手与腕的连接处,眨眼之间,那剑口就合上了!周围人看了,无不目瞪口呆。 然后,唐十才收了剑指,又一口气吹出去,顿时,一团白雾笼罩住被定住的几个人,那几个人活了过来! 挹娄、张广才和涌向花玉乔。 洞里的兵士看到这一切,愣掉了。拿尖刀向花玉乔的,扭头看到唐十,连忙迎上前去,拱手。但是,他的手被唐十接拧歪了,两只手怎么对也对不齐。 公孙渊扭过头来看到了,不免掩口而笑。 唐十连忙对那人说,“你这厮!老先生好心来救你们,你们缚住他怎地?!” 那个兵士甩动着手说,“可他是,是……” 唐十不听他说,向公孙渊他们一别头,就和大家一起走出了山洞。 来到外边,公孙渊还吃吃地笑,笑过,他忍不住地说,“有唐大师,姥爷不用巡医采药了,可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花玉乔不知公孙渊指的是什么,顾左右而寻。 “哪有,”唐十说,“我那只是个障眼法,蒙人小术而已,最终,他那只手还是得掉下来——以后能不伤人,就不要伤人,你说他年纪轻轻就少了一只手,今后怎样维持生计?” 唐十猜是公孙渊下的手。 公孙渊一听唐十和他用教育的口吻说话,很是不悦,就说,“大师想水淹我河边众人的时候,是否想过‘能不伤人,就不要伤人’呢?” 唐十嘎巴一下嘴,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来。等公孙渊转过脸去,他喃喃地说,“话不投机啊……” 挹娄则拥着花玉乔问他怎么被那伙兵士捉住了,花玉乔就讲。 原来,花玉乔来到被他用蝇甩子拂倒的三个人跟前,从腰上三五个葫芦中选了一下,解下一个葫芦,拔去葫芦塞子,倒在另一只掌心里一撮药面,冲那三个躺倒的人吹去。 只见那三个人徐徐有了生机,花玉乔这才把葫芦塞子盖上了,站了起来,他把葫芦又挂在腰上,转身要往回走,只见一个兵士一跃而起,一下子扑倒了花玉乔,用腿把花玉乔压在地上,别过他的手,就把他反绑起来。 这个兵士,就是那个断腕的兵士。 花玉乔在地上紧着喊,“是我救醒了你们!” 断腕兵士边绑他边说,“也是你让我们迷倒的是不是?你以为我不认识你?” 断腕兵士用的是沃沮话,也就是夫余话,花玉乔是能听懂的。 “可我的心是好的——我毕竟回来救你们。”花玉乔分辨说。 断腕兵士说,“你的心好不好,看看才能知道。” 然后,断腕兵士就把花玉乔押到山腰的山洞里,把他绑在石柱上,要把他开膛取心,看看他的心到底好还是不好。 花玉乔讲到这里,就不讲了,摇着头说,“一众野蛮之人!” 公孙渊回头看了唐十一眼,说,“这样人,形同畜生,还能跟他们讲仁慈?” 唐十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经过这一番折腾,他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天已破晓,东方泛出鱼肚白。大家赶紧回到各自的帐篷,想着必须眯了一觉,否则,白天哪有精神行军? 卯时,大家就醒来了。走出帐篷一看,傻眼了,只见眼前一片汪洋,到那边山根下,全是水。 想来是昨晚的水憋得多了,一下子放开,河道来不及疏通这么多水,就把水放到对面平地去了,使那里形成一片水乡泽国——景致不错,可是,怎么走过这一段路呢?要知道,这是一段不算近的路啊。 昨天傍晚走出森林,看到河的对岸,有一条弯曲旖旎的小路通达对面山根,可是,让这片水泽覆盖的,只见一片汪洋,哪里还能看到路啊?不是路的地方,不敢走。那是一片沼泽,谁知道哪个地方就出现一个陷坑,人马一踏进去,就有灭顶之灾。 唐十也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花玉乔看到他,一指对面,说,“恐怕要等这水退下,方能启程了。” 唐十看了一眼,说,“不必,不是有一条路吗。” 花玉乔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心里想,有路不假,但在水底,又弯弯曲曲的,谁能看到,谁敢走上去?又一想到,人家必定是有道之人,咱这肉眼凡胎能看出什么来?且看他如何渡过这一片泽国吧。 就正常地埋锅造饭,撤掉帐篷,做好行军的准备。 一切完毕,唐十说,“上马。” 大家都怀着一个疑虑的心态,上了马。 唐十没有马,图山布什户要从兵士那里倒出一匹马来给他,被他断然拒绝了。他说他给挹娄牵马。 三国时期真有给别人牵马的人,周仓不是就给关羽牵马吗? 挹娄说,“这怎么是好?” 唐十说,“好的。小道只配给真人牵马。” 公孙渊在马上笑着说,“大师要配为我哥们儿牵马,我等配干些什么呢?” 唐十只笑笑,并未回语。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就不发一言,岂不正好? 人和人也真是,除了宿命之外,真有一句呛肺,一世不和的。唐十和公孙渊就是这样,从此往后,他俩很少交集。 众人来到河边,都把眼光投给了唐十。 唐十不怠慢,只见他席地而坐,双手交叉出剑指,口中念念有词。 公孙渊往天上看看,见是清明洁净,一尘不染,心里想:没有了月亮,你还法依何家?且看你变出什么来,助我们过这一片水乡泽国? 066神行 逐渐的,在茫茫的水面上,出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 众人惊讶不已:那分明是昨天傍晚看到的那条小路!但是,它怎么会、怎么会“飘”了上来?这么“飘”上来的路,能踏上去吗?人们都去看唐十。 唐十用指脊顶了一下鼻子,就牵着挹娄骑的马,走了上去。 许多人都看到,唐十踏上去第一步,那条路象一块木板一样飘忽一下!可是,待唐十另一只腿踏上去,尤其,挹娄骑的马踏上去,那路就是实实在在的路了。 接着走上去的是花玉乔,再接下去是张广才,公孙渊。 公孙渊骑在马上,小心地俯视着路两旁的水,想看看到底有多深似的。 受他的影响,他后边的延尽吝也向马的两侧看。 他一看,他带领的兵士,也都摆着头左右看下去。 当然,图山布什户也受延尽吝兵士的影响,向两边看去。这样一来,全队三百多人,都左右摆头,向两边看。曾几何时,这三百多人,象有人喊口令似的,头齐向左摆,又齐向右摆,煞是好看! 真是轻松加愉快,很快就到了对面的山根下。 公孙渊勒住马,仰头向山上看去,不禁叹喟,“噫吁嚱,危乎高哉!这马,恐怕要变成猴了。” 唐十不接语。 花玉乔转向唐十,说,“看来,爬这座山,是骑不得马了。” 唐十说,“要想骑马过山,也不难。” 说着,唐十在胸前转起手掌,口中念念,变剑指,指向面前这座山。只见这座山徐徐开裂了,闪出一条笔直的车马道! 众人惊骇! 唐十泰然,牵着马,走进了山里的车马道。 挹娄不觉一凛,仰头向上看去。 众人渐次走上车马道,和之前看水相反,这回是向上看。但,头也是左一摆,右一摆的,也顺过拐,一起一边仰,也不难看。 这座山,不管是人走还是马行,没有三个时辰,是过不去的。可是,一旦从山中间唐十开出的这条路通过,半个时辰多一些就过去了。 出去这座大山,放眼望去,是一马平川,都没想到北沃沮,还有这么平坦之地。 那就上路吧。 挹娄对唐十说,“唐大师,还是给你弄一个脚力吧?” “不,不用。”唐十说,“这一段路我走惯了,你们就是跑马,我也会跟得上的,放心吧,真人。” 挹娄不习惯对他的这个称呼,好在他不是很确切地懂得“真人”的含义;再有,张广才、公孙渊以及花玉乔该叫他什么还叫他什么,他听着,也就不那么扎耳了。 挹娄很闲地回头看了看,只见身后那座大山合好如初,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挹娄显出惊异之色。 公孙渊、张广才、花玉乔等众人回头看去,无不惊讶失色——在他们的想象中,开,是个幻象,合,可就得惊心动魄的,起码山上的大石得滚落下来,不是天崩地裂,也不能这样悄无声息吧? 就这么悄无声息,真神! “唐大师,”挹娄对前边牵马的唐十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唐十说,“小伎俩,不足挂齿,请真人不必放在心上。” “你、你能不能……”挹娄想说“你能不能教教我”,可是,后边的话还没等说出来,唐十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唐十说,“真人,你是创世的大人,不必忱心于此。” 挹娄说,“我不懂。” “你不必懂,这是上天给你安排好的,”唐十说,“你顺意而为,就是了。” 唐十的这句话,挹娄就不大懂。“顺意而为”,是什么意思?怎样才能做到“顺意而为”呢? 人家尊你一声“真人”,你不能穷问不舍。 挹娄就不再出声了。 花玉乔骑着马赶了上来,他问唐十,“唐大师,咱们离北沃沮都城,还有几个时辰的路?” 唐十说,“那就看怎么走啦。” “正常走呢?”花玉乔又问。 “正常走,”唐十思谋着答道,“后天巳时足可以到达。” “后天巳时?!”花玉乔大为震惊,“我原听当地人说,翻过这座山,两个时辰就能到奇鹄立了?” “哦,你听差了,”唐十说,“那不是‘奇鹄立’,那是‘七鹄立’。接着‘七鹄立’还有个‘起鹄立’。” “嗨——”花玉乔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北沃沮也真是的,怎么有这发音相近的地名呢?不是本地人,一听,不得二乎了?” “就是让外地人二乎呢,”唐十说,“这是这边。那边,同样有两座发音相近的城。一座叫‘气鹄立’一座叫‘齐鹄立’。小国,就得想这样的歪歪点子,图保王城。” 花玉乔以掌扶额,说,“也真难为他们了。” “谁说不是呢。”唐十答道。 “我还说今天傍晚在奇鹄立城下安营扎寨呢?”花玉乔说。 “为啥这么急?”唐十问。 “不瞒大师,”张广才这时赶上来说,“我们大队,是从西口而入的,临来时约定,我们一起围王城奇鹄立,大队走得顺,怕他们在我们之前到达,那不是接不上口儿了吗?” 唐十说,“他们未必有你们顺,我老十一要阻的成功,大队怕是十天半月也走不出西口。这样,你们先缓辔而行,我去去就来,看看你们的大队到了哪里,再决定你们的行止。” 张广才看看姥爷花玉乔,又看看公孙渊,见他们俩没什么意见,就对唐十说,“好,大师快去快回,可别让我们等得急了。” “不会不会。”唐十说着,一转身,就不见了。 众人皆目瞪口呆。 到是挹娄见惯不怪,随便一挥手,说,“走啦。” 他们一众人就随着挹娄走了起来。 走不到两箭之地,唐十就出现在挹娄的马前,他打了一个千,对挹娄说,“禀真人,真让你们说中了,你们的大队,再有两个时辰,就到了王城。” 挹娄一笑,说,“看来你们的老十一,没能阻住我们的大队。” “我此番去,”唐十说,“没见到我的师弟,不知何故。” “咱们又不是见你师弟去了,”公孙渊刁刁地说,“说吧,咱们怎么走?” 唐十看了公孙渊一眼,但还是面对挹娄说,“咱们想马上去吗?” “当然,”挹娄说,“最好和大队一齐出现在奇鹄立城下。” “那好,”唐十说,“那就令军士们列队,站成几排——尽量缩短队列。” 挹娄没大听明白,图山布什户和延尽吝听明白了,他们俩喊着各自的兵士,在一块草地上,排成十纵队,每一队三十来人。 挹娄他们几个,在队列的前排。 挹娄问唐十,“这样排,成不成?” 唐十说,“成。各位,都闭上眼睛。” 大家都听唐十的话,闭上了眼睛。 公孙渊心里暗笑,怎么,还能把我们都搬到王城跟前不成? 067误伤师弟的女徒 公孙渊感到耳边一阵风,神情不免一凛。 急急睁开眼睛,一看面前是一座城!哪来的城啊?莫不是……他赶紧又闭上眼睛,空空地说,“能不能睁开呀?” 唐十忍不住笑起来,说,“大家就别再闭了,睁就睁开吧。” ——看来,大家经历了凛人的耳边风之后,都忍不住把眼睛睁开,都看到一座城矗立在跟前。 讲“矗立”,是离城下太近了,而非城墙太高。这城墙也就三丈左右,护城河也就两丈宽,公孙渊他们一众人就在护城河的边上,骑在马上,仰起头就能和城堞旁的人说话,不用喊。 可能看到有这么多骑着马,拿着刀枪的人来了,他们急急忙忙地把城门关上,把吊桥也拉提了起来。 城上的人说,“你们是哪里来的?” 公孙渊说,“我来自辽东郡,我叫公孙渊。” “公孙渊?高姓,”城上那人知道“公孙”是“高姓”,但,不知“渊”是何许人。而且,在辽东郡可能姓“公孙”的太多,就没在意公孙渊是上公子。那人问,“有何贵干?” 城上的人,讲的是夫余话,也就是沃沮话。但是,他的对话中,没有汉语的音,确有汉语的意。 “我想找一个你们一脸大胡子的阿尔什不什户。”公孙渊说。 “阿尔什不什户?”那人思谋着说,“还一脸大胡子?” “对。”公孙渊肯定地答道。 “四年前他给中原朝贡,”张广才补充道,“前些日子才回来。” 那人眼珠一轱辘说,“没有这人。没有这回事。我们朝贡,都是经过辽东郡,怎么能够越着锅台上炕呢?” 一听这话,公孙渊怒从胆边生,手指着城上的人大骂,“你这饶舌的蠢才!叫你们的王其力哈撒苏前来回话!” 城上的人吓得一哆嗦,马上就把身子隐没在城墙里边。 等了一会儿,不见声息,公孙渊让延尽吝和图山布什户上前叫骂。 两人可着一副粗嗓子叫骂不停。 唐十在一旁说,“可能去请示城管去了,不叫骂,他们一会儿也能来。” 公孙渊白了唐十一眼,对延尽吝和图山布什户的兵士一挥手,“你们骂,一起骂!兵临城下,对龟缩在城里不应战的敌方,岂有不骂阵之理?骂,给我大声地骂!” 唐十轻叹一口气,把脸别到一边去了。 诚然,“话不投机半句多”,还能总不投机吗? 就是总不投机。 有的人和人之间,除了不说话,说话就呛,一呛到底。 到了阴间,过奈何桥的时候,说,阴间和咱阳世间正相反,你靠左边走。他非得呛,偏要右侧通行,一下子,让鬼车撞回阳世来了…… ——兵士们一锅声地叫骂开。 三国时期兴骂阵,蜀骂过魏,魏骂过吴,吴骂过蜀。可你得分清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这个时候骂阵,你不是挑事吗? 对喽,公孙渊就是想挑事儿。 不把事儿挑起来,怎么放马搭弓打起来?不打起来,怎么征服他们北沃沮呀?成霸业的时候,他们怎样才能不背后插刀子,而助我一臂之力呢? 城墙上又探出一颗头来,公孙渊见到,把一只手举了起来,延尽吝、图山布什户和他们的兵士们都停止了叫骂。 那人说,“哪位是公孙公子?” “小爷我是。”公孙渊一拍胸脯说。 那人向公孙渊做了一个揖,说,“敢问公孙公子,找我们的阿尔什不什户有什么事?” “他偷抢了我哥们儿的一颗大珍珠,我们来讨要!”公孙渊说。 “大、大珍珠?”那人说,“怎么能这样?误会了吧?我们沃沮人怎么可能……呢?” “你当你们沃沮人是什么好鸟吗?”公孙渊出言不逊。 公孙渊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鸟鸣,从城墙里飞来一只红喙鸟,直扑公孙渊。 公孙渊躲闪,怎么能躲闪得了?头上脸上,早就挨了几下,甚是灼痛。公孙渊抽出剑了挥舞着,却不能伤到那只鸟。 挹娄和张广才急忙掏出珍珠,连连击发,但那只鸟特别灵活,无法击中它。 挹娄大怒,他大喊,“阔力何在?!” 没有阔力回音。 挹娄这才想起,他们排队往这边来的时候,阔力并未在队列中,难道它没能跟着一起来?挹娄问马前的唐十说,“这里离我们闭眼的那个地方有多远?” 唐十说,“两天的路程。” 挹娄心想,那可坏了,这么远,上哪儿找阔力去? 可是,公孙渊还在拼命抵挡那只红喙鸟,他的头上被那只鸟啄出血了。挹娄大怒,他对唐十说,“你还不快快打死那只鸟!” 唐十有些支吾,挹娄忍不住弓下腰,出手推了唐十一下,“快呀!” 唐十无奈,出手发出一簇火,喷向公孙渊头上的那只红喙鸟,“呼燎”一下,那只鸟烧起一团火,哀叫了两声,一头折到了地上。 城上有个女声尖叫。 接着,从城堞处露出一个娇俏女人的脸。只见那俏女人手成双外拐形,她“呔”的一声,就从她的手里发出一团火向城下的人群里砸来,若不阻挡,那个火团势必砸在挹娄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唐十飞起一脚,将火团踢到城上,一声女子凄厉的叫声传来。紧接着,城上慌作一团,大家呼叫着,救援着,女子惨痛的叫声,不绝于耳。 有一个身影出现在城堞上。 唐十惊呼,“十一,怎么是你?!” 那人看到唐十,恨恨地指着他叫道,“老十!原来是你!你怎么和这些人……” 这人就是唐十的师弟唐十一。 女人又惨叫道,“师傅呀!” 唐十一赶紧又返回去了。 唐十听着不好,他转过头来对挹娄说,“真人,你们撤到五里开外,我上楼上看看去,上边是我师弟,咱们误会了。” 挹娄刚刚拨转马头,就从城上跳下一人,直奔公孙渊。 那人就是唐十一。 前会儿那只鸟奔向公孙渊,这会儿唐十一又不舍公孙渊——咱平常说话可得注意点儿,说话别伤人,伤人,就有人瞄上你。 唐十接住唐十一,和他徒手打斗起来。几个回合,唐十跳出圈外,对唐十一说,“师弟,你听我说。” 唐十一又向唐十出拳,说,“让我的拳头听你说吧!” 唐十一边躲闪,一边说,“误会,误会,误会了!” “你从来都是一句‘误会’了事。”唐十一嘴不歇,拳也不歇,拳拳掏心,招招致命。 ——这话听上去,师兄弟以往就有过节,加之唐十这次伤到他师弟的女徒了。他不知道他师弟收了一个女徒。 唐十且战且退,不一会儿,两人都不见了。 这边,公孙渊向城上看看,对延尽吝和图山布什户一挥手上的剑,说,“攻城!” “且慢!”花玉乔出言阻止。 公孙渊一蹙,但他跟花玉乔从来不犟,而是柔着声音说,“姥爷,为什么呢?” 花玉乔调拨马头,两腿一夹,来到公孙渊身边,微微躬下身子,很小的声音对公孙渊说,“上公子……” 公孙渊马上把耳朵凑上去,说,“姥爷……” 花玉乔说,“你是真想攻城,还只想吓唬吓唬他们?” 其实是后者,但公孙渊不好意思说,他挺着小脖颈说,“真攻!” “就咱这三百多人,”花玉乔压着嗓子说,“就想攻城?你知道城里有多少军士?他们都做怎样的防备?咱们这样攻城,犯兵家大忌啊。” 公孙渊转过脸来,对花玉乔说,“他们把我整治这样,我就善罢甘休了不成?” 花玉乔看到,公孙渊的头和脸有几处都被那只红喙鸟啄破了,现在还顺着脸,往下淌血。 “君子不逞一时之气,”花玉乔对公孙渊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公孙渊说,“姥爷你说怎么办?” “撤,撤离城五里开外,”花玉乔说,“派人联系大队。唐大师不说他们两个时辰就到吗?等他们到了,咱够局势了,那时再攻城,不是更好吗?” “好……可是,咱们就这么走了,多……那啥呀?”公孙渊很难为的样子。 “我说。”张广才催马走上前来,冲着城上喊道,“我家上公子知道你们去找那个阿尔什不什户了。不过,我们不能给你们太多的时间,一个时辰过后,要再交不出人来,到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公孙渊暗暗向张广才伸出大拇指。 城上没人回音,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反正咱都告诉他们了,”张广才又大着声说,“过一个时辰再来。” 068伏皇后求援赐玉蝉 挹娄他们撤出五里开外。 公孙渊让阿尔什不什户派出两个得力亲兵,沿着西口路径迎大队。见到大队,让他们来到南城门集结。 阿尔什不什户应声,从他的兵士里挑出两个伶俐的,把意思对他俩说,他俩就放马而去。 挹娄却遥望着北方的天空,找寻着阔力的身影,心下很是后悔,再怎么忙叨,也不应该忘了阔力呀? 张广才走到他跟前,安慰着他说,“讷乌,咱也不知道唐大师让咱闭眼干什么,谁也没想到阔力。” 花玉乔和公孙渊走来了。 花玉乔对挹娄说,“阔力没事,它找不到咱们,就得往家里飞。” “姥爷,”挹娄可怜巴巴地说,“阔力能找到家吗?” “能呀,”花玉乔说,“阔力是个灵禽,别说咱家就在山南,就是千里万里,它也能找到家。” “那可真好!”挹娄高兴了,可是,随后,他又蹙起了小眉头,说,“姥爷,你说唐大师和他的师弟到哪儿去了呢?” 花玉乔说,“他们修道之人,都是半仙之体,神来仙去的,你更不用惦念他了。” “姥爷你说,”张广才问花玉乔,“我听的意思,唐大师和他师弟好象有嫌隙?” 花玉乔叹息一声,说,“同门师兄弟结成嫌隙,或者冤仇的,不在少数。咋地呢?同在一门,朝夕相处,哪有舌头碰不到牙的?有小心眼儿的,就嫉恨上了。天长日久,就小怨结成大仇了;再一个,徒弟之间总是猜忌师傅少传我了,多传他了,为师的也免不了言语话外,让徒弟们听拧的,造成误解的。久之,就结成仇了。总之,各种各样的原因。你不要把学道的,看得那么神秘,他们和五行八作的没太大的区别。” “他们能不能和解?”挹娄问。 花玉乔说,“不好说。看是什么性质的嫌隙了,也可能相逢一笑泯恩仇;也可能老死不相往来,或者拳脚相加,拔刀相见。” “我看,”公孙渊说,“今天可是下死手了。看来唐十击回到城上的那团火,伤了他师弟女徒的红颜俏荣了。那还得了?谁要坏了我女人的容颜,我肯定和他拼命。” 挹娄琢磨着花玉乔和公孙渊的话,手里不自觉地摆弄起公孙渊送给他的玉蝉,让花玉乔看到了,花玉乔说,“娄儿,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他们说是叫玉蝉。”挹娄边说,边从脖子上把那个玉蝉摘了下来,递给了花玉乔。 花玉乔接过玉蝉,把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地看,问挹娄,“你这是哪儿整的?” “他给我的。”挹娄指着公孙渊说。 “你?”花玉乔转而问公孙渊,“你这是……” “啊,”公孙渊无所谓地说,“这是伏皇后送的。” “哪个伏皇后?”花玉乔问。 公孙渊说,“天下还有几个伏皇后?” “当今……”花玉乔不敢确定。 公孙渊点点头,说,“就是。我满月时,她送的。” “你说你周岁生日时送的。”张广才说。 “哪呀,你听蹭了,”公孙渊扯着脖颈和张广才犟,“我哪说我周岁生日啊?人家是我满月,伏皇后不咋知道了,特意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 “你说你周岁生日,”张广才要真犟起来,谁还拉不住呢,“不信你问讷乌,你咋说的?” 挹娄上哪儿记那些玩意?被张广才一问,立时,有些张口结舌了。 好在这时花玉乔把话接了过去,说,“赐一个玉蝉?很有深意呀。” “有何深意?”公孙渊说,“家里人至今不解,皇后赐我这么一个玩意,有什么意思?莫如赐些绫罗绸缎,金银财宝来的更实惠。” “有深意。”花玉乔说,“大面上,这个‘蝉’和‘缠’字通音,把孩子‘缠’住了,好养活,相当于咱们民间给孩子绊腿儿。” 公孙渊笑了,说,“堂堂大皇后,也难免凡俗百姓之心啊。” “实际上,”花玉乔继续说,“这里隐含着,她,或者皇上被‘缠’住了,她向你父亲,或者是你祖父传达这样一个信息:希望你们能去解救他们。你百日,或者你周岁生日时,你祖父是不是还在?” 公孙渊又点点头,说,“不在,我出生时我祖父老去的(去世)四年了。” 花玉乔说,“那就是伏皇后借给你庆月或者庆生的机会,把他们被‘缠’的困境传达给你父亲,让你父亲兴兵解救他们。” “我父亲哪有那么大的实力?”公孙渊好生不解。 “有啊,”花玉乔说,“有的时候,兵不在多,而在于奇。你父亲要从辽东出兵,正是一支奇兵。奸雄曹丞相全心对付蜀、吴,顾及不到他的背后;还有一种可能是,奸雄曹丞相把兵都调到西线、南线上去了,皇城空虚,让你父亲出一支奇兵救他们于水火。否则,不能为了送一个孩子礼物,八百里加急传递。” 公孙渊蹙着个小眉头琢磨着花玉乔的话。 花玉乔把玉蝉给了挹娄,挹娄接过,似乎掂了掂,又把它挂在脖子上。 公孙渊还在想着,他思谋着说,“这么说,皇上知道我父亲?” “辽东郡守,也算封疆大吏,”花玉乔说,“皇上岂有不知之理?再说,皇上也可能是患病乱投医,指不定谁能救他于水火。” 公孙渊不由自主地颔首。 又呆了一会儿,就听到西南方向一阵由小到大的马蹄声。 阿尔什不什户派出的两名亲兵,打马飞奔而来,向阿尔什不什户复命,说大队随后就到。公孙渊这才完全从伏皇后的赐物中清醒过来。 马蹄声渐大,公孙渊在马上挺立起来。 大队人马到来,狗加启力土催马走上前来,拜见公孙渊,俯首领命。 公孙渊道,“你们列出攻城队形,把奇鹄立的南门围住,做出攻城的态势。” 启力土相应,领队围向奇鹄立。 凑栏汗留下了,他还骑着杨庄主给他的那匹枣红马。挹娄走上去,靠向他阿米,看上去,周围若没人,他一头就得扎到他阿米的怀里。 张广才和公孙渊上前施礼。 凑栏汗看到了花玉乔,也向花玉乔施礼,“说安邦?阿马(伯父)你怎么来了?” 花玉乔捋着胡须笑吟吟说道,“你这里有竹子(儿子),我这里有外孙,行你来,就不行我来么?” 众人都笑了。 公孙渊问凑栏汗道,“伯父,你们一路上没受到阻碍?” “没有,”凑栏汗说,“很是顺利。” 公孙渊心里纳闷儿,唐十他师弟唐十一过于沉湎女色,看着大队到来,连阻都不阻? 其实,唐十一被他女徒所迷不假,但不至于“沉湎”。他看到大队而来,打着一面夫余的彩凫旗,不知这支夫余的军队来到沃沮国所为何事,看上去,他们入境走大路,磊磊落落的,不是凶悍或者鬼祟的样子,他就以为是沃沮国王知道他们来,所以,未加阻拦。他要回去沃沮国的王城奇鹄立向国王其力哈撒苏询问一下。 按理,他走一趟奇鹄立城,也象唐十一样,眨眼之时就到了,偏偏被他的女徒缠住了,非要和他一起走。 唐十一要她闭上眼睛,象唐十转运公孙渊他们三百多人马一样,闭上眼,再睁开,就到了。 可是,娇嗔的女徒,偏偏不肯闭眼——啥事都是该着,就这样,去奇鹄立的路程就被这小女子的娇嗔耽误了。 本来,唐十一和他的娇徒到了奇鹄立,还有时间,但是,向沃沮国国王其力哈撒苏汇报完,其力哈撒苏慌了,说我不知有此事啊?唐十一一听,就说,那我搅搅他们去。其力哈撒苏连忙阻止,说,不可,别是他们有什么事,路过我们这里——你不说他们没有进攻我国的企图吗?那就先看看,上国,咱们得罪不起。 不用我去搅,我还在这干啥?我回去了。 唐十一就要走。 正赶上这时,有人来报,说从南边来了一彪人马,三四百人的样子,看衣着,大部是夫余人,也有杂服的人。他们在南门叫阵,说要我们交出一个大胡子的图山布什户,说图山布什户偷抢了他们的珍珠。 其力哈撒苏吃了一吓。小国寡民,就是国王也没见过大世面,听说有人叫阵,当下,就哆嗦了,连连说,这可如何是好? 唐十一安慰国王其力哈撒苏,说,区区三四百人,不用我出面,我的徒儿就能把他们吓走。 就这样,唐十一和他的女徒到了城南门。 唐十一靠靠里,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喝着香茶,看他女徒作法。结果,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了。 凑栏汗他们感到很顺利,但其中的关节,他们谁也不知道。 城门那边,此时就听到一片呐喊声。 公孙渊说,“攻城已然开始,我们过去看看吧?” 众人应,就催马向南门驰去。 069公孙渊的笑 公孙渊他们一众人赶到南门,看到阿尔什不什户率领的军士已然将南门层层围住。只是在那里呐喊叫阵,并未攻城。 城上,不见兵士防守,只有几个文官摸样的人,热锅上的蚂蚁样的,来来回回走动着。有一个,双手围住嘴,时不常地向下边喊着什么。可是,下边的兵士只顾一味地叫阵,哪里管他喊的是什么? 公孙渊来到之后,打马向前。 作为亲兵卫队长,延尽吝阻拦公孙渊,说,“上公子,请离城一箭之外。别看城上一片松弛,实际上,弓箭手都躲在城堞的后面,随时能挺起身子,向下发箭。他们这些鬼把戏,我一眼就能看穿!” 公孙渊英雄样的微微一笑,说,“他们要射下箭来,就省着兵士们空茫地喊了,直接往城上攻!” 公孙渊拨开延尽吝,催马走到城下。 延尽吝连忙向后边一招手,催马跑过来四、五个兵士,和延尽吝一起护卫着公孙渊,必要时,舍身而出,为公孙渊遮刀挡箭。 公孙渊来到城下,兜住耳廓向城上听去。但城下一呼声的呐喊,根本听不到城上的人在喊什么。 公孙渊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军士们的呐喊,立即一片寂静。 这么静,把城上那个喊话的,搞愣了,他也随着静了下来,愣头愣脑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公孙渊在城下指着那人说,“说,你说。” 那人一怔,随后苦着脸,带着哭腔地说,“我说,我说啥啊?” 公孙渊说,“刚才你说啥,就还说啥。” “刚才,刚才我说你们别吵吵了,”那家伙说,“兴影(吵人)人哪!” “卧槽!”公孙渊感到被玩弄了,恨恨地骂他说,“你他娘的跟我玩呢?攻城!” 公孙渊一声令下,围城的兵士,一哄声地呐喊着冲了上去。 城上那家伙慌忙摇手叫喊。 公孙渊第二次举手叫停。 兵士们停止了攻城,挹娄、张广才、花玉乔和凑栏汗走到公孙渊身旁。 那家伙仍是一脸苦相,说,“你们哈么央儿(无缘无故)的攻打我们干啥?” “你装,是不是?”公孙渊又举起手来。 那家伙赶忙摇手,“别别,别!我说我说!” 公孙渊把手放下,等着他说话。 “我、说,我说啥啊?”那家伙一副赖皮像。 花玉乔凑近公孙渊说,“这家伙在拖延时间。你赶快叫人守住另外三个门,别让那个图山布什户逃掉。” 公孙渊一怔,招手叫来狗加启力土,如何如何地交代一番。启力土应声,立刻回到大队里,分出三个小队,飞马疾驰西、北、东三门,以防那个大胡子图山布什户逃窜。 城下公孙渊这么安排,城上那个家伙就压着下巴,在那儿等着——你说他不纯粹在拖延时间吗? 公孙渊安排完,才仰起头问城上那家伙,说,“想没想起来你说啥?” 那家伙摇头,装傻充愣地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忘性大,你提示一下?” 公孙渊就不厌其烦地把图山布什户偷抢挹娄珍珠一事,又说一遍,并讲了此次兴兵的目的。 那家伙手拍前额,大彻顿悟样的说,“啊,找我们一个大胡子的图山布什户啊?我们初佤哈(军队)里没这么个人啊。” “没这么个人,是吧?”公孙渊说着又举起手来。 “有有,有!”那家伙慌忙改口,“可是,他,不在啊……” “他不在,是吧?”公孙渊又举起了手。 “不在不在,真不在!”那家伙真着急了,“谁撒谎,谁是个驴!” “这样啊,”公孙渊说,“把城门打开,让我们进去搜;再不,我们就攻进城去。” “别别,别!”那家伙赶紧阻止,“真的,他真不在,前会儿他听说你们带着兵找他,他吓的从北门跑了。真的,不骗你。” “别磨叽,你说你们到底选哪个?”公孙渊口口不咬松,“是打开城门,还是我们攻进城去?” “等等,”那家伙说,“我去请示一下。” “好,”公孙渊大大方方地说,“给你一刻的时间,到时还没有明确的答复,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好好,好!”那家伙连忙应答,然后就隐没在城堞的后边。 公孙渊他们退了回来,把狗加启力土和延尽吝等一些中上级军官聚拢在一起,商议接下来的动作。 大家一致认为,搭话的,有一点诚意了,但他去问的那人,不一定有诚意。换句话说,谁能愿意让大军进城去搜人?那,国将不国,城将不城了。咱们还是准备攻城,差不多要破城的时候,才能有一个结果。 这一点,大家的想法是一致的。 但是,他们并没有攻城的准备,起码,连个云梯都没有,城墙虽然不高,但也不能一跃而上吧? 原来就想吓唬吓唬他们,一吓唬,他们就尿了,哪里想到他们这么赖皮?软磨硬泡,恣意拖延时间,真真让人受不了! 众人都去看花玉乔。 花玉乔捋着胡须,思谋着说,“事已至此,必须有个分晓,不然,就沃沮人脾性来讲,他们以后会把咱们垫在皮鼓上,永远不会服咱们的。” “打造云梯,准备攻城?”公孙渊问。 花玉乔说,“对,现在只有全力准备攻城了。” “好,”公孙渊转头命令狗加,“启力土,这事就交给你了,尽快打造十架云梯,准备好攻城的器械。” 启力土应承,就下去安排了。 公孙渊他们商量起破城之后干什么。要是挨家挨户地搜查,肯定不现实。小城虽不大,但是,藏一头大象藏不住,要是藏一个人,你还真不好找。话说回来了,他赖躲,你不能赖搜,那就显得你没身份了。 公孙渊说,“把其力哈撒苏一绑,他们就尿了。国王和一个小小的图山布什户,孰轻孰重,他们还分不清?” 花玉乔说,“大国小国,毕竟是一个国,你绑一个国王,不引起国际纷争了?” 公孙渊十分鄙视地说,“屁!他们说自己是一个国,谁承认了?他们登高一喊,我这里是一个国了,就是一个国了?汉朝天子承认了吗?我父亲承认了吗?要是那样,谁都能是一个国了。绑,攻进城,直奔皇宫,抓住其力哈撒苏,绑上就走,自然有人告诉那个图山布什户藏在何处。” 按理说,挹娄更应该注重怎么抓住图山布什户,找到他的珍珠,可是他却问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问题,他对公孙渊说,“哥们儿,到我建国时,也得征得你父亲同意呗?” “哦……”公孙渊一口呛住了,不知怎么回答好了。 张广才走近打圆场,“那是当然。有咱哥们儿在,他父亲那一关,没问题。就算汉朝奸雄曹丞相卡着,他父亲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随便了,愿意建国,就建国喽。” 这时,公孙渊才返过味儿,他嘻嘻哈哈地说,“到那时,我可能就是辽东郡太守了,咱哥们儿成立一个国,不是小意思?成立吧,疆土由你占,你想要哪儿就给你哪儿,沃沮国看中了没?看中了,拿去!你看其力哈撒苏适合干点啥?带兵,他肯定不行,就让他干一个牛禄?章京(肃慎族管一区一部事务的官)吧——我听说你们肃慎有这样的官。” 挹娄却不知有这样名字的官。张广才和花玉乔也不知,就连凑栏汗也没接茬儿,说明他也不知道。 公孙渊看他们几个面面相觑,就劝着挹娄说,“行啊,人家一个国家都给你了,你赏还不赏这么个官?” “我没说不赏他。”挹娄很严肃地说。 ——但,怎么听着怎么象小孩子打哈哈凑笑话的话。 “可是,”公孙渊一本正地说,“沃沮出美女,别看奇鹄立这座城不大,可听说其力哈撒苏的皇宫不小,里边的美女如云,到时,别的我不要,美女,咱哥俩一人一半!” “美女我不要,”挹娄说。挹娄这个时候可能还不知什么是美女,“你都拿去好了。” 张广才在一旁扯了挹娄一下,让公孙渊看到了,他指着张广才对挹娄说,“你看,你阿洪阻止你了吧。美女得要,美女是好东西。” 公孙渊说完,哈哈大笑。 ——到网上看看你就知道了,公孙渊的笑,最是野蛮,放荡。 070祸乱皇城 到是专业人员,不到一个时辰,十架云梯就造好了。就在兵士扛着云梯快要走到攻城的队伍里的时候,城墙上出现一个瘦弱的中年人,他向城下一拱手说,“敢问哪一个是公孙上公子?” ——这人竟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公孙渊催马上前,大拇指一拐,说,“我是,你是谁?” 那人向公孙渊一拱手说,“在下领沃沮事其力哈撒苏。” ——这是汉朝封沃沮王的官衔:沃沮领事。也就是说沃沮的事,由你来管。他都不象夫余,夫余,汉朝称其为“国”,但把夫余看成附属国。 出于礼节,公孙渊也向城上拱了拱手,说,“苏领事。我是辽东郡太守二公子公孙渊。” 公孙渊把其力哈撒苏称之为“苏领事”,是学他父亲的范儿,他父亲当面背后就这么称呼如沃沮这样的小国。据他父亲说,这种称谓是自他祖父时起。 其力哈撒苏认这个账,他连忙拱手说,“二公子,失敬失敬。不知二公子前来小城,所为何事?” 公孙渊立马就恼了,心里说,我们张罗这么久,你说你不知道我们来干什么,你这不纯粹跟我们玩儿花活儿吗?但,这次,公孙渊没有发火儿,他甚至还冲其力哈撒苏笑了笑,说,“我听说你们城里没有云梯,一个城里没有云梯,那能行?所以,我让我带来的军士们给你们打造十架云梯。” 说到这里,公孙渊向后边一挥手,说,“来呀,把你们给老苏(其力哈撒苏)造好的云梯,给他们支在城上。” 启力土的军士们也有点儿蒙:架云梯攻城,都是唔闹喊叫地顶着滚石箭雨的,哪见到这样和和平平的?就一时不知怎么做好了。 张广才冲那群军士喊道,“上公子怎么说,你们怎么做就是了,还沙比呵呵的站着干啥?!” ——公孙渊常常说,才兄最能理解我的心,他是真正的诸葛亮。 抬着云梯的军士,就有些文静地把云梯架到城墙上。 这期间,其力哈撒苏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来。 历史上对他看着夫余兵士把云梯架在他的城上,他沙比呵呵的,一言没发出来,有N种说法,J种猜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云梯架上去,公孙渊向启力土一摆头,启力土和他的兵士保持着一定的节奏,顺着云梯就上了城。 延尽吝走了来,向公孙渊请示,他们上不上? 公孙渊说,“你附耳过来。” 延尽吝就附耳过去。 公孙渊就这么着这么着,然后这么着,向延尽吝面授机宜。 延尽吝连连点头,然后,留下三人护卫着公孙渊,其他人,随他一起,顺着云梯,攀到了城上。 上了城,先绕到其力哈撒苏的身边,冷不防地把沃沮国王其力哈撒苏抓住,从其力哈撒苏腰上,把他的系裤子的一根皮绳抽了出来,把他绑了起来。 先延尽吝而上的启力土,和他的兵士,上到城上,早就把沃沮人埋伏在城堞后边的弓箭手,缴了械,成了俘虏。其力哈撒苏四顾而望,无救驾之人,就向城下的公孙渊喊道,“上公子,这是何为?这是何为?” 公孙渊一挥手,延尽吝就把其力哈撒苏押走了。延尽吝随后就把护城河的吊桥放了下来,把城门打开,迎接公孙渊他们进城。 ——这是中国,乃至世界征战史上,最为奇特的攻城战例:攻防的各个要件都存在,不是投降,不是放弃抵抗而弃城不守,但是,却未发一枪一弹,未流一滴血,就夺取了一座城池,真乃兵不血刃,善之善者也! 这种战例只能是公孙渊能创造出,或者说,只能由公孙渊和其力哈撒苏,联袂才能创造出的战例。 大兵占领全城,一般都屠城。但是,并未遇到抵抗,屠城没有理由,官兵们也恨不起来,就没有屠城的动力。 不屠城就抢劫吧?抢是要抢一点儿的,不然,大军远来一回,无获而返,这在当时,总不是那么回事。 老百姓没什么东西好抢,要抢就抢达官贵人,土豪劣绅。 奇鹄立城这样的户也不多,只有皇宫还有点儿样子:一个诺大的院落,前后上百间房子。虽然是草顶土坯墙,但多呀,而且,每一间半屋,就住着一个手脸都洗的干干净净的小娘子和两三个小丫鬟——这就是沃沮国的皇妃们。 公孙渊到皇宫里转了一圈,对启力土和延尽吝他们俩说,这样的妃嫔实在是不招眼,看她们也苦巴苦业的,就别惹她们了。 启力土说,那哪行啊,上公子,军士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出生入死的,胜利了,你不让他们放一下,这兵以后就不好带了。 公孙渊知道,夫余的兵是由“国人”担当的。不需出兵,这些兵就是普通的老百姓,该干啥就干啥,社会地位要比“下人”(奴隶)高,一般家里也养几个“下人”,他们也可以打骂,体罚甚至杀死“下人”,无需担待责任。 需出兵时,由诸加向大队长“哈番”下达集合队伍的命令,“哈番”再招集中队长“阿尔什不什户”,“阿尔什不什户”再招集小队长“图山布什户”,小队长“图山布什户”再招集他的兵丁“五合新”,而这些“五合新”往往就住在“图山布什户”家的附近。一个约定好的信号发出,“五合新”立马就穿戴整齐,拿起武器。骑兵,还要牵出自己的马匹,带足粮草。大规模的战事,还要自家的“下人”担任起为自己送粮担草的任务——注意,“五合新”在战场上所用的一切,都是自家的,包括粮草,马匹,服装,刀枪,弓箭,所有的一切一切。 这种情况,有点象秦朝的兵役制度。不过,秦朝有奖励制度,你砍下一颗敌人的头,奖励你什么。而夫余没有,军官自己、也允许他的部下,抢点东西,据为己有。或者,在占领区,找女人“放一下”。这是不成规矩的规矩。男人么,就想着那点事儿。你若不让他们抢一点儿,“放一下”,又不是雇佣军,打仗拿工资。啥也不图,谁给你上战场玩儿命呀? 所以,狗加启力土说,东西没什么抢的,你还不让兵士们“放一下”,“这兵以后就不好带了。” 公孙渊想了想,说,“那行吧,可是,好生商量着,别动粗……” 公孙渊说完,自己都不信地摇摇头。 是啊,这可能吗? 据不完全统计,皇城的皇妃们,自杀的节烈女子三人,被杀的五人,其他原因死亡的,两人。 不过,这些数字,的确和公孙渊没关系,野史上把这算在他的头上,是想贬低他的人格,其实,那是不可能的事。 要知道,当时,公孙渊不足十二岁,十二岁还是个小孩,说什么他致使其力哈撒苏的皇后大出血而死,可能么?尽扯几把蛋! 不过,他们可是好生地吃喝了一顿。该咋说是咋说,其力哈撒苏住的不咋地,穿的也一般,他吃的可是有品位,山珍海味,珍馐美馔,应有尽有。 最最可贵的是,他们皇宫里有一种酒,倒的时候,直起白沫,喝到肚里,直打嗝。有的专家说,这是他们制的一种啤酒。 有这种可能,一个沃沮墓的发掘,发现了大麦,就有可能产生大麦芽,就有可能制出啤酒。 但后来怎么就没传承下来,就不知道了。 吃饱喝足,就打算往回走,启力土和延尽吝都哼哼唧唧地要住上一宿,公孙渊二意丝丝的,姥爷花玉乔坚决要走,沃沮皇宫里发生的事已传出来,他无力阻止,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要离开的由头,躲过这是非之地,他哪能不躲? 那时,佛教还没传至中国,但,佛根早就立足在这块土地上了,“善”这个字,早就造了出来。以善为本的理念,早就根植在百姓心中。 既然姥爷说要走了,谁说要留,也不好使,就得走。 他们就拿着从皇宫里抢来物品,押着沃沮王就走——沃沮王得押着,不押着,你都没法交代——那个大胡子的图山布什户没找到,沃沮王其力哈撒苏说他从北门跑了。 把其力哈撒苏押走的时候,公孙渊对他们文武大臣说,“你们要用偷抢我哥们儿珍珠的那个大胡子图山布什户,来换取你们的皇上。到秋天要还找不到那个大胡子,我们就把你们皇上点天灯。” 他们走出奇鹄立,就看到从北边的空中打下一个红蛋,速度极快,直奔挹娄而来!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