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七层塔》 七层塔(上) 那一年是1945年,李铖本来是奉南京**军政部的命令做特务的。他利用自己在日军某旅团军事翻译的身份来向重庆方面传递情报,在潜伏的四年中他立下了大小不少功劳。可就在刚接受日军投降的那几天,他远在重庆的爱人跟他摊牌,单方面宣布离婚,六岁的小女儿归李铖,大女儿归她爱人。很快李铖收到了一封离婚电报。 起初他沉浸在失意的悲痛中好几天,不明白为何风雨十几年的夫妻为何突然离婚,难道她怀疑自己叛变了么?满腹狐疑的他登上了开往重庆的火车。 随着窗外的景色快速闪过,李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年前情景……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里小女儿脆嘤嘤的声音。 “爸爸工作完了就回去,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李铖想起女儿天真烂漫的样子心头就发热,眼眶渐渐就红了。 “爸爸,姐姐说她要上大学了,想让你带几件新衣裳来!姐姐说,这里的衣服不好看。”小女儿嘻嘻地笑着,电话那头还有轻微地打闹声。 电话这头的李铖微微一怔,是啊,转眼间三年已经过去了,大女儿都要上大学了,这样的战争硝烟不知是否会让雾都更弥漫。 “好,好,爸爸回去的时候给你们带新衣服……”这头李铖还没说完,那边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李铖,在那边你小心点,我们通话也不方便,你快挂断吧!” 李铖知道是爱人关心自己,寒暄了两句赶紧把电话挂断了。 从那一次通话之后,他再未得到她们母女的音信,直到现在刚刚抗战胜利,就接到了这封摊牌离婚信。 坐了四天四夜的火车,李铖终于到了重庆,可是当他赶到妻子的住所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询问附近的人才知道,两天前她们母女刚离开前往南京了,而他的小女儿被留在了他的远房表亲家。他四处打听清楚后,就打算去找小女儿,但这时候弥天大难落在了他的头上。 首先是驻留重庆的军法司的人找到了他,并把他带到了重庆军事司法局接受询问,原因是他们接到济南方面通缉函,经过调查他是亲日派,在日本侵华中充当了日军的爪牙。李铖听到这样的询问有点发蒙,自己是受军政部的指派来执行特殊任务的,怎么忽然就变成了亲日派?李铖知道自己解释是无用的,空口白牙不会有人相信,他向军法司提出,可以让重庆军政部提供一份1941年编号为0291的机密文件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军法司答应了他的要求,但还是先把他扣留在了值班室里。 再次让水面泛起波纹的事情已经到了晚上。从军政部调查取档的工作人员回来了,没有找到这份编号为0291的机密文件,原来在1943年日军轰炸重庆时炸毁了一座军事档案所,而李铖的卧底伪装档案就在其中。 没有了证明文件,李铖还有上面的单线联系人——严云涛,严云涛是军政部四处的情报联络员,四年来,一直是他和自己保持单线联系。两个多月前,他们还通过加密电报传递了最后一个重要情报,严云涛还告诉他,很快日军就要投降,希望他再坚持坚持,他将成为党国彪炳史册的功臣。 经重庆军法司和南京方面沟通,严云涛已于半月前患心梗猝死,而他经手的情报文件均在他整理后焚毁,关于严云涛的整理文件中提及频率最多的就是“纸鸢”这个代号。 李铖马上回答说自己就是“纸鸢”,可是由于缺乏证明,只能根据济南方面提供的调查报告和通缉函对李铖实施军事羁押。 李铖顿时傻了眼,没想到抗战胜利了,重庆的雾散了,自己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 三个月后,李铖被押送到了南京,六天之后,南京军法司宣布庭审结果,李铖因军事犯罪,为日军提供情报,长期协助日军损害国家利益,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从那以后,李铖变得沉默寡言,再未替自己辩解,前妻倒是来监狱探视了他两次。第一次来的时候跟他说,虽然离了婚但是情谊还在,帮他跑了不少门路,但是都没有效果,另外把小女儿留在重庆是想让李铖自己去接。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李铖听了有些激动,求前妻帮他把孩子接回来,等自己出去了当牛做马也会感她的恩;第二次来的时候,前妻显得有些憔悴,她告诉李铖自己回重庆了一趟,想找回小女儿,但是远房表亲说她失踪了,李铖静静地听着,失神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最后回牢房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求她再帮忙找找看。 李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大女儿是他和前妻的亲生女儿,而小女儿只是他在孤儿院领养的,妻子放不放在心上全凭个人意愿。可是李铖对小女儿的感情很深,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因为李铖就是个孤儿,父母去世的早,在祖父母的养育下长大,深知父母的爱对孩子有多重要。 四十出头的李铖渐渐地白了头,怀着对小女儿的挂念,他的牢房也从南京搬到了台北。他是个很会过日子的男人,待遇好的时候,他就可以使用简装笔在各种纸稿写自己的回忆录;待遇不好的时候,他就利用无聊的时间对牢房内的桌椅床板修修补补。他的监号是整个C区最整洁的,连狱警都说他活的真干净。 1952年,台北监狱C区因为漏电起火,导致几十个监号被火灾烧毁,其中有六人被烧死,两人重度烧伤,所幸看管李铖的狱警发现的早,及时把他提了出来。 因为监号被烧毁,C区军事监狱和其他监区联系之后,陆续把犯人提走换地羁押。但是最后只剩下李铖一个,其他监区监号满员,又因为李铖平时表现也不错,经过C区军法处商议,决定暂时把李铖羁押在C区仓库旁的郑虔塔。 据说, 郑虔塔兴建于明末清初,当时郑氏父子主政台湾,和清廷抗衡。郑虔是郑成功的远房侄子,因为为人谦和,做事公正,曾主政在此,百姓感念他的政绩,捐资造就此塔。此塔历时虽长,但乡民说,晚上总能听见有人在塔内哭,有人进去探查过几次,什么也没发现,但是一离开,哭声依旧,十分凄苦,自此无人敢夜宿在此。后国军据台湾,征为军用,做了仓储。这塔就在C区西北角,一共七层,当地人也俗称“七层塔”。 从李铖开始进入七层塔的第一天,就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七层塔(中) “这里好久没人住了,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什么都别管,睡你的觉就好了,白天没什么事的……”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军警领着李铖来到一个生锈的大铁门前,门口已经杂草横生了。 “吱呀呀”大门开了,李铖四处打量这里的环境,院内竟然十分整洁,没有杂草,像是有人特意收拾过,院里还有一棵高大的香杉树,四下青砖漫地。要不是周围几公里内都是高压铁丝网,谁又能想到这座监狱里还有这样的环境。 两个狱警很快把守在了门外,从现在起,大门不在上锁,李铖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了这个小院里,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这座沙白的七层塔。 随着老军警的步伐,俩人很快来到七层塔的门口。老军警摸了下帽檐,低头从口袋拿出钥匙,打开了塔门。 “嗡嗡”塔门一开,就从塔内飞出好多不知名的昆虫,吓了两人一跳。 “呼!吓老子一跳!”老军警从口中冒出一句和刚才甚是不同的四川口音。 李铖定了定心神,打量里面的情况。塔内光线刚刚可以照满半间塔房,塔房的正中挂着一副画像,画着是一个身着汉服明装的文官,眉目样貌还算和详,画的右下角一行楷体小字:前明承天府署衙奉官郑虔像。 在左边有一间小屋,里面放着一张床,一张八仙桌,小屋的后面还有一座洗漱台和洗手间,看来是经过改造了;塔房的右边有一个书架,摆放着不少书籍。 “原来我们台北市守卫部副司令打算住在这里的,可是后来有了命令调走了,改造好了也没住上。后来,我们军法司的王处长也在这里住了一晚,然后就……唉,不说了不说了。对了,后面就是楼梯,不过上面的六层都锁住了,你也不要往上面去。有些事啊,不要问,不知道的好……”老军警把他安排好之后,交给他一个纸团,一脸郑重地看着他,“晚上睡不着再打开!” 李铖来之前已经听过七层塔的一些事情,刚才进来之后,老军警的话更让他有些惊疑,他抱着满腹的恐慌和惊疑接过纸团,抖动了一下喉咙。 “我走了,一日三餐还是原来的作息,有人给你送来的!啊,嗯,好了,就这样吧……唉……”老军警欲言又止地走到了塔门口,把钥匙挂在了门栓上。 李铖想让他停一下,再问问他关于这座塔的事,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李铖目送老军警出了院子,回过头又看了看自己以后要生活的环境,短暂的思考之后,开始从携带的箱子里整理衣物和日用品。 等李铖整理好自己的一切之后,天渐渐地黑了,李铖走到塔外,绕着这座白塔看了好几圈,二层以上的白塔,都挂着小盏的白灯笼,一层十二个,风一吹晃荡起来让这座塔看起来有些阴森。 倏地,他发现四层塔楼上的白灯笼每一盏都写着一些小字,但是字体太小,而且比较高,再加上临近黄昏光线也不是很好。可好奇心勾得李铖有些出神。 “啪!”李铖忽然感觉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打了一下寒颤,条件反射式猛地转身一个反抓—— “喂,晚饭时间到了!”狱警一脸茫然地托着手里的晚饭看着李铖。 晚饭过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过让李铖有些踏实的是卧室的小屋通着电,还有电灯。李铖坐在八仙桌前,正打算拿出纸笔写点东西,但是卧室门外传来一阵怪声——“唧唧呼呼,嘤嘤呜呜……” 李铖急忙抄起一把板凳站在了卧室门后,长期的军旅和特务生涯,让他对突发状况十分敏感。约摸过了半分钟,怪声消失了,李铖小心翼翼地打开卧室门,点了根蜡烛,走到正门,发现大门关着,并没有什么异常。等他四处找了一圈之后,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只好又回到了卧室。 经过刚才的怪声,李铖有点心慌,也不打算写什么了,熄了灯躺在床上。还没躺下多久,怪声又响了起来,李铖再次警醒,坐起来竖起耳朵听着,听着怪声越来越大,他壮着胆子,快速地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然而,等他刚出卧室,那怪声就消失,李铖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恶作剧在吓自己,还是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空气,凝视着寂静漆黑的塔房环境。 他一直站着不动,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腿有些麻了,腰有些酸了,但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他又有些失落地回到卧室,继续躺在床上,可是他一直再等那个怪声。 可是不遂人愿,那怪声居然没有了,而且老半天也没响动。越是这样,李铖越心慌,他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他突然想起了老军警给他的那个纸团,他急忙打开电灯,从衣服口袋里找到那个纸团,展开一看,只有八个字——莫开塔门、抱头而睡。 意思再清楚不过,晚上不要打开塔门,抱着头睡。李铖更加疑惑了,但还是慢慢平复下来,关灯,抱头,渐渐地,李铖感到意识开始模糊了…… “李先生,跟我来,来吧!”一个白须飘胸的老者指引着李铖来到七层塔的楼梯口。 “这里,这里不是不能上去的吗?”李铖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 “能,来吧!”说着,看着轻轻一点,楼梯口的大锁应声而落,大门应声而开。 “李先生,你看!”顺着老者所指的方向看去。 李铖看到二层塔的正位立着一面镜子,镜子里正照着自己的样子。 “李先生,你要用心看。”老者的声音循循善诱。 李铖仔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地镜子里浮出新的画面,镜子里的自己英姿勃发,刚从军队里荣获军功,衣锦而归,又娶了长沙女子大学的校花。官场情场两得意,不久之后他们又有了一个女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但是好景不长,随着日军侵华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他被军统调往南京受命任职,和妻子遥隔千里。1940年,在执行新任务之前有两个月假期,他回到家和妻子见面之后,领养了一个两岁的小女孩,妻子也十分喜爱。随着画面一转,他赴济南执行卧底特殊任务之后,妻子逐渐开始冷落小女儿,最后还经常辱骂她,瘦弱的小女儿经常一个人在角落里偷偷地哭泣。 李铖有点不相信镜子里出现的情景,但是老者笑而不语,接着指了指镜子。 镜子里,每次和自己通电话时,妻子都会先教训一顿小女儿,不许她告状,否则就不能吃饭。而且,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妻子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大女儿居然利用自己的青春年纪,不惜用肉体来巴结上流的公子哥。妻子因为家财耗尽,渐渐地开始出轨别的男人,换取金钱来吸食鸦片,大女儿堕落到半夜鬼混,小女儿身上伤痕累累。抗战刚胜利的时候,妻子利用最后一点姿色决定嫁给南京一个大商人做小老婆,小女儿也被她卖给了别人。一切都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不,不,这不是真的!”李铖脑中一片空白,惊恐地喊叫。 “李先生,来吧!”李铖呆呆地跟着老者又走向了三层塔。 三层塔放着一口钟,旁边坐着两个小和尚。 “李先生,你看这口钟!”老者又道。 李铖双眼呆滞,毫无表情地抬起头,望着那口钟。 “嗡~”两个小和尚撞了一下钟。 李铖陡然清醒了很多,却听到了两个小和尚开始讲话。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这故事是老师父口授给我的,这故事的主人公名叫严云涛。”一个略瘦的小和尚讲道。 李铖一听“严云涛”三个字,顿时又听入了神。 “严云涛本是南京的一个小书吏,他父亲花了很多钱,在南京**里给他谋了位置。老师父说严云涛本来也是挺上进的,可是看到那些当领导的作威作福,同事们拍拍马屁就能升官加薪,于是他也动了心,一门心思把学问用到了揣摩领导心思上,后来进了军政部四处,做了重要情报联络员。抗战的时候,因为鬼子的情报很难掌握,他为了立功,他捏造上级文件派了一个姓李的到了济南作卧底。”小瘦和尚娓娓道来。 “是我是我!”李铖一直以为是军政部需要和抗战大计才派自己去的。 “这个姓李的真的很用心,用‘纸鸢’这个代号送给他了不少情报,但是每次他都以自己的名义请功了。四年下来,大大小小的情报功劳不少,严云涛升任了四处副处长,抗战刚一胜利,严云涛怕姓李的知道真相戳破自己,先销毁了姓李的档案,又向济南写匿名举报信并向军政部谎报军情,说姓李的叛变,充当亲日派,最后还买通了重庆军法司,把姓李的缉拿了,后来判了重刑!”小瘦和尚讲完了故事。 李铖犹如五雷击顶,愕然不动了。 “老师父说的对啊,世间的事最难说的准,也许对的就是错的,错的才是对的。有些人活了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唉……”小胖和尚叹了口气。 “李先生,李先生,你该回去了!明天还要再登其余的四层塔呢!”老者微微一笑,越来越朦胧,渐渐消失了。 等李铖一觉醒来的时候,被子已经湿透半边,他木然地坐在床边,眼神呆滞。半晌,他才缓过神,闭着眼垂泪。 梦里的事情让他惶恐,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了胸口。但,日子还是要过,而且李铖还想知道剩下的四层塔,他还能知道什么。 洗漱之后,李铖推开塔门,轻轻顺手去摸门栓,一低头,啊!吓得李铖连连后退几步—— 门栓上正挂着一只血淋淋的黑猫…… 七层塔(下) “这是那只雌性的黑猫?” “对,原来是一对,不知道雄的怎么了,两只都是尾巴一点白。” “这两只猫有灵性,都活这么长时间了。” “这两只猫是怎么进来我们监狱的,我在外面巡逻的时候也能经常见到它,尾巴一点白。” “你确定就是流窜的这只?” “是的,肯定没错。” “怎么死的,而且怎么被人挂在门上了……” 很快这件事传遍了C区各个角落,每个人都在议论,因为据说这只猫从三几年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一直流窜在白塔附近,尾巴上一撮白毛。活了二十多年的黑猫成了C区很灵异的动物。 狱警也免不了询问李铖怎么回事,李铖据实而谈,但回避了昨晚的怪声和梦境。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听起来让人心里膈应。 李铖被盘问之后,回想起昨晚的种种,他想请求离开这里,心里却又有一种好奇,因为七层塔还有四层,他不知道的秘密还要多少。抱着这种想法,李铖忍了下来,从上午到下午既惶恐又期待。 入住七层塔的第二天夜色降临了,李铖吃过晚饭,关好塔门,直接熄了灯,点了根蜡烛立在桌子上,自己则躺在床上,竖着耳朵,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等待的怪声没出现,却听到了凄苦的哭声。 “冤啊,我死的冤啊……呜呜……”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李铖吹灭了蜡烛,抖了抖喉头,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哭声跟上次的怪声一样又消失了。 果然,李铖悬着的心反而开始慢慢放下,可能这就是幻听,只要出了卧室,声音就会消失。他依循昨天老军警的方法,抱头而睡,很快意识就很弱了,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李先生,李先生。”老者的声音又起。 “老人家,我们走吧。”李铖微微拱手,比昨日显得坦然了许多。 “好好,来吧!”老者前面引路,两人直奔四层塔而上。 “老人家,这七层塔为何四面悬挂白色灯笼?”李铖边走边问道。 “唉,不瞒你说,这塔本是为我所建……”老者轻叹口气。 “您就是画上那……,您是郑虔郑大人?”李铖停住脚步,忙道。 “是老夫,不过那都是三百年前的事了。我在此地执掌政务也有十年,还算政清人和。我死之后,这里的百姓抬爱,建了此塔。但我死不久,我嫡妻长子不孝,狼心狗肺,要强纳我的小妾,小妾念我平日之恩,誓死不从,被他追赶至这七层塔,我妾登上四层扑身而落,当场坠亡,自此世间少了个至节女子,七层塔多了个屈死的冤魂。”老者谈及此事,目中无光,久久叹息。 李铖更看透世态炎凉、人性之恶,思念起自己平生,也不禁感慨万千。 “我妾死后,冤魂不息,夜夜哭泣,百姓不忍,特在塔上悬挂十二盏灯笼,除一层外,共计七十二盏,以示我妾之冤。犹在四层灯笼上书投胎托灵的咒语,愿我妾早日转世投胎。”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四层塔。 塔内白绫飘飘,一口红漆棺木停在中央,甚是阴森凄凉。 “李先生,你来看。”老者说着,一道白光乍现,棺木起盖,从棺木中走出一个白衣女子,面目素净,走过来对两人飘飘下拜。 “李先生,你有何疑问,皆可问她。”老者说道。 “你,你就是郑大人的小妾吗?”李铖有点惶恐。 “正是妾身。”女子低首而答,声音正合上夜晚的哭声。 “郑大人让我问你问题,我也不知道问些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李铖疑虑地说道。 “李大人不必害怕,我虽不是阳间之人,可也断不害正义君子,那小人恶人见了我害怕,李大人您是我华夏之族的宥战功臣,不必如此。我知你前生知你后世,大人有疑问只管相问。”女子款款而言,有礼有节。 “既然如此,我想知道我何日能出这七层塔,何日能返回家乡?”李铖忙问道。 “大人,你灾满祸消自然能返回家乡。”女子答道。 “那害我之人何日可得惩戒?”李铖又问道。 “大人,恶念由心生,作恶之人自有天道。”女子又答道。 李铖听完若有所思,沉默许久,又要问她自己小女儿现在何处,但老者却牵起他的衣袖:“李先生,走吧,时间不多了,该上五层塔了!” 李铖两脚也不听使唤,只是跟着老者上了五层塔来。这五层塔却犹若隔世仙境一般,金碧辉煌,美轮美奂,有高楼万间,美女如云,金钱满库,奴仆成群。 “李先生,若肯居住此处,可赛过人间皇帝,上界玉皇,先生可有意长居在此。”老者微微笑道。 老者话毕,那美女一拥而上,把李铖围住,锦衣玉食一一奉上,雕梁画栋适恰人意。一时间,李铖飘飘登仙,乐不思蜀,忘却世间烦恼。 “不,不,我不能在这里!”李铖猛然想起自己是生人,不是亡魂,纸醉金迷最能使人丧志消沉。 倏地,周围一切散尽,只剩空荡荡一间塔楼。老者颔首不语,头前带路,上了六层塔来,李铖抖擞精神,忙跟上来。 “这里是诉冤阁。”老者说着,用手一指,眼前无数的人面面而坐,互诉平生之苦,今世之怨,塔顶黑烟滚滚,怨声载道。 李铖却听得一人遭遇与自己十分相似,忍不住上前盘问交谈,一来二去,便将自己记忆以来种种境遇之苦,悉诉而出,只觉得卸去了心中一大块垒,可人言鼎沸,议论纷纷,顿时一传十十传百,戾气冲天,群情激奋,成匹夫之勇,大打出手,李铖心头火冒十丈,和众人打在一起,只打得头破血流。 突然,一只黑猫袭出,抓在李铖的脸上,这不是门前那只死去的黑猫却是何物,那黑猫张牙舞爪,嘴里“唧唧呼呼,嘤嘤呜呜”地叫着。李铖不知何故,这黑猫要抓挠自己。 “似这般你苦他怨,忿忿不平,世间多少罪恶都成了杀戮之器,久久不息,何苦来何苦来!”老者念道。 李铖愕然,忙爬出人群,连滚带爬走到老者身边:“郑大人,这戾气之盛,凡夫难免,我也就在囿中。” “是啊是啊,来吧,且随我上顶塔来!”老者依旧头前带路,李铖捂着伤口紧紧跟着。 正走着,突然老者回头恶狠狠地看了李铖一眼,转身把李铖从楼层上推了下去……啊—— “啊——”李铖手脚挣扎,把被子踢到床下,睁开眼一看,夜已过半,听见窗外狂风大作、暴雨连连。 李铖抹了一把头上的虚汗,此时心中早已七上八下,他已无法辨清梦中之事有几分真几分假。在床边坐了半晌,方才察觉身上有些冷了,伸手去摸开关,不知是停电还是短路了,电灯打不开了,又向前在桌上摸索了半晌,摸到了火柴和蜡烛,这才点起了蜡烛,把被子捡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老军警对他说过的“莫开塔门,抱头而睡”,为什么不能打开塔门呢?他越是疑惑好奇越是想打开塔门。 他手里捏着蜡烛,摸索到塔门前,一只手拿着蜡,另一只手费了很大劲才打开塔门。 塔门打开的一瞬间,李铖的眼睛失去了转动的能力,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脸部表情写满了恐惧。 塔外一只巨大的黑猫,足有十多米高,舔着硕大的舌头吞食着哭喊哀嚎的人群。黑猫警觉地回过头,凶残地看着李铖,李铖丧失了移动和反应的能力,任凭那只黑猫扑过来,露出锋利的牙齿,一口把自己吞到了嘴里。 李铖顿时感觉自己死了一般,也许自己会去地狱,也许自己会回到家乡,也许自己会像塔里那个女人一样终夜在塔里哭泣…… 等李铖再次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塔门头,噼里啪啦的大雨点一颗颗砸在脸上,他的周围围满了人,一个个打着黑伞。 没有人去抬他,他抽了抽嘴角,费力地爬了起来,在众人惊讶的神色中,慢慢地移动着走进了塔内…… 1957年11月,李铖刑满释放。1958年1月辗转回到大陆,曾经看守过李铖的老军警也辗转回到大陆省亲。1961年秋天,李铖在四川青城山找到了自己的小女儿。 这是1979年,他在长沙跟我叙述的这个故事,那时的他已经将近八十岁了,但在叙述七层塔这件事上尽量把每一个细节都讲的很清楚。 我问他关于黑猫的一些事,他笑着不说话。在1983年,李铖去世了,他的小女儿找到我,送给了我一个木匣,然后她说她要去美国了,我们寒暄了几句就分手了。 她走后,我打开了那只木匣,木匣里只有一张写满繁体字的台湾报纸,在报纸的第二版,我看到了用红笔圈注的一段新闻,找到了答案: 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原军政部联络员李某,因涉损害国家利益错案,判处有期刑罚十二年,禁于南京。民国三十八年,移送台北监狱所C区,后因火灾,于民国四十一年,转至台北郑虔塔囚禁。在五年间,李某伙同一名老军警,长期饲养培训黑猫,并利用极其高超的行窃手段,开启了郑虔塔二至六层的铜锁及密锁,用经过培训的黑猫行窃塔内文物四十三件,价值一千多万台币。黑猫将文物携带至监区外数里处由老军警进行收赃,由于犯人刑期已满,未能有充分时间盗开第七层塔。现二人均已逃往大陆,但已给国家造成的巨大损失让人痛心,其行径恶劣,技法高超令人叹为观止。 ————本书完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