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大汉中宗》 序章:雨落惊雷护幼主,天使之也得大赦 后元二年,长安西南的五柞宫;三棵擎天梧桐坐落在宫前,绯墙墨瓦堆砌的秀丽宫殿在夜色下依旧壮丽无比,此处便是皇帝刘彻最喜爱的住处。 这一日,年过七旬的皇帝拖着自己老迈多病的身体在五柞宫审阅国政,从白日一直到夜,只吃了几口闲饭,未曾休息。是夜,他有些疲惫了,喝了几口水便要掌灯的宫人伺候他就寝,而宫人却回道:“陛下,望气的天官已在殿外候数个时辰了。” “哦,朕今日政事看多了,忘了那天官还在外面了,叫他进来吧。”刘彻带着疲惫拖着僵硬的身体在龙榻边转身说道。 “诺。”那宫人应了一声后打开殿门和守卫的羽林卫打了声招呼,便去阶下将天官带进了宫中。 那天官在刘彻榻前俯身跪下叩首道:“吾皇万岁,臣深夜叨扰,望陛下恕臣无罪。” “起来说话吧,何事非说不可?” 天官小心翼翼的起身说:“回禀陛下,臣今日望长安之气,可谓正气浩荡,诸事祥和,独郡邸狱不同;郡邸狱竟有一片恢弘之龙气,腾空而升绵延数理,气势斐然,乃天子气也。” 这天官说罢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满头大汗的他不知道这位纵横帝国的皇帝陛下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天子之气吗?既然是郡邸狱,那就将那狱中囚徒一个不留便是了。来啊,叫羽林卫备快马拿着朕的剑,到郡邸狱赐死去吧。”刘彻觉得既然说监牢中有天子之气,那便戮尽囚徒便可无事。 紧接着掌灯的宫人叫来了羽林卫传达了刘彻的口谕。两位羽林卫官接到口谕立刻快马加鞭离开了五柞宫。 而五柞宫中的刘彻则对天官与宫人摆了摆手说道:“哎,尔等下去吧,朕累了,累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躺在龙榻上准备休息了。 只见天官与宫人齐声道“诺”后,便悄无声息的从殿内退出。疲惫一天的皇帝入睡了。笼罩一天的阴云也在这淡淡夜色中蠢蠢欲动,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郡邸狱...... 这座囚牢在长安宫禁之内,是关押高官皇亲的重要监牢,这里刚刚经历的血腥的巫蛊之祸,正是天官说发“天子之气”的地方。 得到皇帝口谕的羽林卫不敢有丝毫怠慢,两名羽林卫使者顶着烈风一路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时辰就到来宫禁之中。只见郡邸狱前一排羽林卫谨慎的把守着,即使阴风四起也巍然不动,不禁让两位驻守五柞宫的使者感叹道:“不愧是帝国最精英的羽林卫,这般森严怕是连飞虫都进不去吧。”紧接着两人拿出刘彻的宝剑便进入了郡邸狱之中。 郡邸狱不同于帝国的其他牢狱,这个设置在宫禁中兼做武械库的地方,外表与未央宫区别不大,紧锁的各屋门窗、几棵大树和无人打理的荒地,显得荒凉寂寞。虽然郡邸狱阴森压抑,却也足够宽敞,不同房间里都是些高官皇亲享受着还算不错的囚徒生活。 两位使者跟着不同牢房的羽林卫一间一间的打开着门锁,他们告知囚徒皇帝陛下的口谕,接着由郡邸狱的羽林卫缢死,一时间死亡的气息开始在宫禁蔓延。 当两位使者走到一个较大房间时一个男子出现在了房门前,那男子身穿身穿官袍,一脸凝重的表情,身后还带着数名羽林卫与牢头,在他的带领下众人死守着这扇牢门。两名使者上前赶忙说道:“丙吉先生,丙廷尉!你们这是干嘛,我二人也是奉旨形式,你们不要让我们为难啊!” “吾乃陛下钦定郡邸狱廷尉监,此处之人尔等绝不能动!” 那二人一脸困惑,面前的丙吉如此冒死保护的会是何人?他们朝半掩的窗户扫了一眼便不由震惊道:“孩子?怎么只是个孩子?廷尉监,你难道要为这孩子抗旨谋逆吗?” 就在使者对着丙吉问出这句话时,只见一击惊雷闪过天际,沉寂了一天的阴云终于爆发了,紧接着大珠小珠从天而落,一场倾盆大雨席卷长安。 “孩子?帝国之中就算是寻常之人也不可无辜屠杀!何况此时屋中睡着的是陛下曾孙!是皇曾孙啊!” “皇,皇,皇曾孙?是旧太子的;”两位使者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汝等还不退下!” 闪电不断的劈着,一次次闪光,一次次照亮了众人的脸庞,两位使者满头大汗却又不知所措;丙吉则双目怒瞪,一股绝不退让的气息。 即便是有着皇帝诏令,两位使者也不敢出手对这个皇帝钦点“廷尉监”出手,但只要丙吉还在这里顽强坚持他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 “这,廷尉你莫要急躁,下官这就回五柞宫如实禀告陛下。”其中一名使者见丙吉丝毫不退让,便只好准备回去汇报了。 丙吉不再理睬二人,任凭二人离开了郡邸狱,环廊外雷鸣不断、大雨滂沱,牢房中熟睡的小皇孙在丙吉的大义护卫下逃过一劫,他在这场雷雨中睡的很沉,很沉。 离开郡邸狱的两名使者身披蓑衣,一路朝着五柞宫快马奔袭,毕竟皇帝陛下的命令实在是马虎不得。 一个半时辰后的五柞宫;因为刘彻的就寝宫人没便灭了宫中的灯火,几位宫人与羽林卫在殿外把守,这时浑身湿透的两位羽林卫使者齐声喊着“陛下!”朝着五柞宫狂奔而去。 门外的宫人见此情景赶忙拦住二人呵斥道:“放肆!深更半夜,何等大事要来打搅陛下休息!” “这,这可如何是好,还是劳烦公公放我二人进去吧!” “胡闹!扰了圣驾是尔等受得起的吗?还不退下!” 这二人此时心想,在郡邸狱受那丙吉阻挠,回五柞宫请示又受宫人阻拦,这顶风冒雨奔波一夜,实在是倒霉坏了。在他们心灰意冷以为见不到皇帝时,殿里突然传来刘彻的声音“何人在门外如此喧哗!既然有事禀报便进来说给朕吧!” 拦住两位使者的宫人听到刘彻的话立刻便让出了去路,两位使者战战兢兢的走进了宫人打开的五柞宫大门。 两人跪在刘彻榻前低着头不敢言语,而刘彻则是半躺在龙榻上,他表情凝重的看着二人问道:“什么大事竟半夜饶朕休息,郡邸狱的事情办完了吗?” “回禀陛下,正是郡邸狱之事,臣等叨扰陛下;臣等刚到郡邸狱便遭到廷尉监丙吉的阻拦,他说牢中有陛下的‘皇曾孙’,百般阻挠;臣等实在无奈只好请陛下圣断。” 刘彻听到这句话后猛然坐起,厉声道:“丙吉不会用脑袋开玩笑的!定是据儿之孙!定是据儿之孙!甚好!甚好!真乃天使之也!天使之也!天,咳咳咳!”过于激动的刘彻竟开心的语至咳喘。 “陛下小心龙体!” “无妨,尔等不要再去郡邸狱了,明日朕要大赦天下,要将那孩子留在掖庭教养!尔等下去吧,朕要休息了!” “诺,诺。”两位使者很久没见到皇帝如此开心的样子了,两个人一起面面相觑的退出了宫殿。 此时的五柞宫主殿只剩刘彻一人,他从龙榻上起身,他光着脚在殿中不断踱步。七旬的他早没了当年纵横天下、威加四海的威严,四年前的巫蛊事件、两年前的轮台罪己,让这位老人身心俱疲;如今的刘彻久病缠身,早已忘却了那些厮杀纵横,他想他爱了一辈子的卫皇后、他更想自己给予厚望的儿子刘据。那年他杀了江充、刘屈牦,他修了思**、建了望思台,可是他也知道,儿子回不来了。 如今听到自己儿子还有孙子留世的消息让他高兴坏了,他拄着自己的宝剑一步一步的不停的走着,他自言自语道:“天使之也!天使之也啊!朕要将他留在宫里,朕要大赦天下!虽不足赎朕之错,但求能让你二人酒泉之下安心。咳!咳!咳!” 刘彻一边感叹着一边走回榻边,又低声道:“朕的身体不行了,过些日子就要见你们,或许那孩子很像据儿吧,肯定也像朕!咳!咳!可惜朕看不到了,朕已经没有未来了,帝国要交给刘弗陵,要交给霍光!朕,想你们啊!” 刘彻说罢扔了拐杖躺回到床上,还不断的说着:“想你们......”就这样刘彻睡着了;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电闪雷鸣之后终会晴空万里。 第二日刘彻便下旨释放自己的曾孙,并且大赦天下。他还找来丙吉询问了那孩子的名字,丙吉则如实告诉了刘彻,那孩子叫“刘病已”。 刘彻低声的说着:“病已、病已,就由你替朕替你的祖父、父亲活下去吧!丙吉啊,你要关照好他。” “诺,臣定将不遗余力!” “甚好,退下吧,朕乏了。” “诺。” 刘彻躺下了,他知道自己守护不了帝国几天了,但是他还是把帝国交给这些晚辈,因为他累了。而从这一刻起,一个新的时代正在悄然开启。 第一章:掖庭浪子游杜城,屠耆新王出长安 元凤四年,四月;春意盎然的季节,长安城中家家户户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五月初五做着准备。这是皇帝陛下元服后第一个“恶日”,长安各处毕竟在天子脚下,节日的氛围早早的就散布开来了,未央宫里也是如此。 坐落在龙首原上的未央宫,宏伟无比的宫阙一个个是红墙墨瓦、金檐玉饰,耸立的阙宇回廊,这一处处宫殿无不彰显皇家的威严。 在未央宫中轴线上,一座建有擎双阙,宫中内壁淑粉、温馨芳香的大殿坐落在主殿之后,这便是当今皇后上官氏的住处“淑房殿”,而在淑房殿旁边则是养着卫太子之孙刘病已的掖庭。刚刚年满十八的皇帝也没纳几个妃嫔,整个掖庭就只住着刘病已和伺候他的宫人。 卯时三刻,在掖庭前一名少女给三名少年递着包裹几人在这深宫别院肆意的笑着;在几人身后则是几名羽林卫,他们牵着三匹俊俏的马对少年说道:“曾孙与二位公子,这马是宫里的,可别给俺弄伤到,就这三匹还是看在张将军的面子才凋出的。” 一位领头的玄衣少年接过马缰绳笑着对那羽林卫回道:“放心,我等只是去周边走马闲逛,宵禁之前定将马送回就是了。” “那麻烦几位公子了。”说罢那羽林卫便转身走掉了。 三名少年拿着少女递过的包裹,在领头的玄衣少年的带领下骑马从掖庭飞奔出了宫门,策马狂奔的三人很快就从宫门经覆蛊门出了长安城一路朝南而去了。 出了长安不一会,三人便不再狂奔,他们放缓速度开始闲聊了起来。两位穿着绯色与藏青色深衣的少年与玄衣少年并排骑行,他们腰间配着宝剑,钩带上挂着的云纹玉环与玉管银扣不断碰撞发出“叮叮”的声响。不仅如此,那穿着青衣的少年右肩还穿着漆皮兽纹护肩,脚上套着厚实的骑靴,一看便是武将子弟。而绯衣少年则是稍有雍容,腰间的剑上更是有着上乘的剑首、剑璏与剑珌,错金的发箍更是一看便生在侯爵之家。 再看领头的玄衣少年,他面色红润、浓眉大眼、五官十分俊俏,身材也算高挑;腰间上不怎么精美的玉剑璏上挂着粗犷的环首刀,浑身上下除了质地看似还算上乘的玄衣、剑璏和一柄玉佩外身上再无值钱之物,鞋子上散布的泥渍像是昭示主人的身份一样。 穿着如此朴素玄衣的便是现年十六的曾皇孙刘病已;病已四岁被大赦后便回到了曾祖母家,后来又被武帝遗照接到了掖庭奉养,虽入了宗谱,但还是一届庶民终日与暴室为伍,病已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出城闲逛了。 在掖庭这十年刘病已交了两个同龄兄弟,一位是平日爱穿藏青色深衣套皮甲的右将军张安世之子、掖庭令张贺续子,张彭祖;另一位则是建平侯杜延年之子,杜佗。二人在病已的带领下常效游侠,游走三辅。 自出长安后,三人一路走马观花,十分惬意的看着长安郊外的春色;这时张彭祖说道:“病已!怎么又去杜城,不是说要去酒楼看斗鸡吗?再说,杜城那么远宵禁前回得来吗?” 紧接着杜佗也问道:“就是!上次去鄠城,结果宵禁没回府,第二日被父亲罚跪一上午!” 病已笑了笑说:“上次还不是你们非要教训那几个无赖才回晚的,何况长安里尽是依附霍家的混混,委实无趣!” 张彭祖笑着嘲笑病已道:“我看你啊~是替你的平君妹妹,去那杜城的桃园踩点吧!哈哈哈!” 一旁的杜佗也随声应和说着:“就是,就是,不过你可别忘了,许平君可有婚约的,你不注意点避避嫌?” “我看你们是以无为有、站着说话不腰疼!像你们这般有了婚约的,那里知道我这种没什么期盼的苦恼!”病已心中不快猛然发作,说罢他双腿夹紧马肚猛拉缰突然加速朝南面奔去。 “嘿,怎么还生气了?”一旁的杜佗有些没缓过劲来,毕竟婚约这事情满掖庭无人不知,他也是玩笑一般随口说的。 “你啊!”张彭祖瞪了一眼杜佗,似乎是在抱怨他嘴上没个把门的一样,然后也夹紧马肚加速追上病已说道:“好歹也是名播三辅的曾皇孙,何必为女子事置气,消消气,今日斗鸡钱我出怎么样?” “哪有置气,只是赶快些,不然宵禁前又不好回来了。”病已其实却是并没有置气,只是很多心里想法不能说,毕竟自己是个又穷又没地位的烫手货别说娶姑娘,能混个羽林卫都是苍天怜爱了。 杂念一闪而过的病已一边猛骑狂奔一边甩去这些胡思乱想,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杜城的酒肉斗鸡和准备桃园,毕竟比起百姓,掖庭的生活还算舒适了。 一旁的张彭祖和杜佗倒是完全不知道病已这深藏的内心,毕竟他们眼里病已伶俐好学、人格出众,而且颇有领袖魅力,都觉得身为皇曾孙的病已日后定会位列列候,所以倒也不替自己这兄弟愁什么家室了。 转眼间,三人骑快马半奔半走了近两个时辰总算到了长安南郊的杜城。 杜城也叫杜县,在长安周边只算一个小城,和长陵邑、霸凌邑比起来不过小县,不过这里是病已最喜欢来的地方。杜县虽小,但是斗鸡的氛围却不比长安城里差,也算是病已为数不多的消遣去处了。 三人骑马步入杜城城西,一大片桃园便映入他们眼帘。桃园中聚集了数以百计的村民,有人在烤肉野炊,有人在把酒言欢,随风漂流的桃花一片片落在地上、落在席间,淡淡的桃花香更是十分让人陶醉,几名十五六岁的少女在桃花树下嬉戏的玩着投壶,还有一群雅士下着六博,在桃花雨下一片春意温馨令人心旷神怡。 眼前其乐融融芬芳漫布的景象让三人陶醉其中,病已在马上吟道:“离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菲菲,众香发越!此园正乃如此啊!” “此言差矣!我看上林壮阔秀美,不如此间温馨安逸。长安城里可确实没有这般妙处啊!”张彭祖应和道。 “早听说春天杜城的景色令人神往,之前都是秋冬而来,今日一见心旷神怡;在挑花雨下斗鸡,实在妙啊!”杜佗有些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四下寻找着杜城的斗鸡圈子,十分迫不及待。 只见这时一位老伯从远处走了过来看了看三人说道:“原来是曾孙与几位公子啊!数月不见,小老儿有礼了。”说罢老伯便要鞠躬请安,病已连忙下马说道:“老伯不必行礼的,我们也没得官职。”紧接着张彭祖与杜佗也下了马。 那老伯随手便牵起了三人的马说道:“话虽这么说,但是三位去年救了小老儿一命,俺那里能忘。” 张彭祖说道:“那些混混啊,早该教训,就该找来京兆尹好好收拾收拾那些目无王法的!简直败坏游侠名声!” “那些货色那里算得上是游侠啊!” 老伯一边陪着三人在园中散布一边将马拴在一颗大桃树下,随后便对三人说:“今天斗鸡场很是热闹的,有位王先生带来只乌黑雄鸡,力大的很,要是下注可要找准啊!” 老伯这么一说可是燃起了三人的斗志,病已十分豪爽的说道:“是吗?那我们可要去看看,上次在长安里让霍家那帮人诈去好多,今天要赢回来!彭祖,备好铜板” 只见病已说罢便在微风中快步走向了人头攒动的桃园深处,一边张彭祖有些稍微踱步,毕竟斗鸡的钱又要他出了。 就在三人在这桃园深处沉浸在斗鸡中时,未央宫里却在准备着一场盛大的午宴,而午宴的目的是为了给以为一位叫屠耆的楼兰新王送行。 未央宫前殿,紫红色的明亮地砖上矗立着数十根精雕朱漆大柱,殿前石阶石坡,抬眼望去铺金椽头,杏木金纹玉饰大门上挂着各式鎏金铜首还嵌着五彩宝石,一缕缕阳光从雕文青窗涌进殿内,前殿的恢弘气派令人瞠目结舌。 殿内,数以百记的宫人宫女将美食佳肴源源不断的送给皇帝与诸大臣食用。只见以为眉清目秀,身材清瘦的少年坐在正中的龙椅上,这面容和善、安然自若稳如泰山的便是刚刚元服的皇帝陛下刘弗陵,而在他身边的稚嫩少女则是母仪天下上官皇后。 在二人之下则是坐在主位的一位半老壮汉,满脸胡须和严肃的目光令人望而生畏,此人便是当今大司马大将军霍光,霍光身上撒发出无以轮比的老练霸气让群臣胆寒。 在霍光之下则是这次宴会要欢送的人,楼兰新王屠耆;他的兄长刚刚被霍光派去的使者傅介子杀死,如今大汉封他做了新的楼兰王并且赐予无上荣耀,这让他十分开心,宴会上难掩自己激动的新区,竟足足饮下一壶蒸酒;而群臣也纷纷龚贺屠耆封王,在酒香与丰富的菜气催化下,宴会的气氛十分活跃欢快,这般效果也让霍光十分满意。 宴会一直到未时一刻才结束,坐在龙椅的皇帝刘弗陵与上官皇后先行退场了,离宴后走在回廊里的刘弗陵满脸愤怒,铁青色的面容让身边的宫人直冒冷汗。 “陛、陛下,是什么人惹恼了陛下呢?”刘弗陵身边的上官皇后抬着头战战兢兢的看着自己的弗陵哥哥,吞吞吐吐的问道。 “还能是谁!当然是大将军了,竟瞒着朕派傅介子杀了楼兰王,如此这般有违道义之事,让朕感到羞耻!还要大摆筵席给傅介子庆功,无理取闹!”刘弗陵似乎已经气到极点,毕竟自己都满了十八岁,在位都近十年了,霍光还没有一点还政的意思,这让他十分不满;而且这样卑鄙的手段实在是让刘弗陵觉得有失大汉天威。 一旁的上官皇后一听是自己外祖父惹恼了皇帝便不敢言语,何况年纪尚小的她还有些没怎么听懂。 刘弗陵见到上官不敢言语新生怜悯便低声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与你没关系;朕有些累了,就去你的椒房殿歇息吧。” 没怎么听懂刘弗陵话的上官一听到她的弗陵哥哥要早早的到椒房殿休息便高兴了起来,很开心的跟着刘弗陵一路向自己那还算温馨的寝宫走去。此时还在前殿的霍光正在洋洋得意的表扬着傅介子如何临危不惧的巧妙暗杀楼兰旧王,全然不知皇帝对他的不满。 就在朝廷宴会上暗潮汹涌时,远在杜城的病已三人正在斗鸡场上斗的酣畅淋漓。正如那老伯所说,斗鸡场上一只黑羽瘦鸡独霸称雄,一个时辰里竟连战十数只平日嚣张不已的斗鸡,这只鸡连战连胜,让在一旁投了钱压黑鸡的病已三人实实在在的小赚了一把,这让病已十分开心。在黑鸡下场休息后,三人便离开了斗鸡的人群朝栓马的地方走去。 杜佗看着手里的铜板开心的说道:“这黑公鸡看起来瘦弱,没想到如此厉害,咱们要是弄一只回去,岂不是可以打遍长安了?” 张彭祖也极开心的回道:“你想的倒是容易!就算买到了,不会训练也是无用,病已你说是不是?” 张彭祖说着转头便看向了一旁的病已,他发现病已心不在焉的望着天,若有所思的走在二人前面。 张彭祖指着病已对杜佗笑道:“你看,咱们的曾皇孙啊这回脑子里想的怕早就和俺们无关咯!” 听到张彭祖调侃的病已回过神来说道:“胡说什么,你们不是还有早回府吗,还有时间调侃我。”病已说罢便快步走向了马匹,三人准备要快马加鞭在宵禁前赶回长安了。 三人离开杜城结束了一天的出游,平日的病已在张贺的安排下经常上课习武,这样惬意的外出游玩也是难得,只是近来宫中与张贺对自己的管制越来越松,才能有如此机会。一路上病已想着这几日怎么找出时间带平君到杜城来看花,病已和平君从小一起长大,最初体弱多病的病已没少受平君和她父亲许广汉的照顾;他寻思着怎么也要在平君出嫁前送平君点什么,只是脑中实在没有头绪。 病已就这么想着,转眼间三人奔袭了一个时辰左右,他们抄近道到了长安城南的郊区土坡上。就在三人打算从土坡下到干道时,只见一大队人马从覆蛊门里走出。那车队有马车数辆,戍卫上百名,晃晃荡荡的走出了大门,可谓是好不气派。 杜佗好奇的定神一看惊道:“那不是乐平侯和冠阳侯吗?还有中郎将霍禹,邓广汉、王汉、赵平,好家伙这是大将军府出游吗?” 一旁的张彭祖笑道:“杜兄你不知道吗?今天陛下宴请傅将军与新任楼兰王,这怕是在给新王送行吧。” 病已看到这些霍家人似乎有些不太高兴,用很嘲讽的语气说道:“这那里是给新王送行,这是大将军府在炫耀权势,这帮霍家子弟,实在令人厌恶;咱们去清明门入城去!”说罢,病已就调转马头朝西走去了。 “唉!去西头?这样回未央宫不是绕远吗?这种事情忍忍不就好了,何必绕远呢!”张彭祖与杜佗拗不过病已便只好跟着从清明门入城了。 其实刘病已并不讨厌大将军霍光,只是市场游历长安与三秦的病已十分厌恶依附在霍家权势下的那些江湖混混。平日里出门喜欢打抱不平的病已经常受到这些混混的欺辱,久而久之病已对长安城里的混混便只能厌而远之,毕竟不想惹一身麻烦。 三人回到长安城,又饶了远才回到未央宫,待病已还了马三人才各自别过。张彭祖和杜佗各自打道回府,而病已只好小心谨慎的回到掖庭休息读书。夜深人静,掖庭里的少年做着他唯一感想的美梦,想着怎么给他喜欢的人一份礼物。 第二章:夜半张府论婚嫁,闾里惬游展异象 是夜,尚冠; 这里是长安的居民区,众多朝廷官员的府宅都在这里,车骑将军张安世也不例外。 张安世本是孝武皇帝时酷吏张汤次子,是当今掖庭令张贺的弟弟,他现在住的张府便是张汤在时就有的了。张府在面上自然是张安世主持大局,只是兄弟二人关系很好,他一直恪守长兄如父的理念,家中之事都要兄长同意才会去办。 张府左书房中;身材瘦、稍有些憔悴的张贺在屋中看着竹简,身体不算健康的他依然坚持着每日读书,自从受刑后他便很少过问政事了。 “唦......”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位身高七尺,眉宇有神,身穿常服的中年男子拎着一袋东西走了进来,此人便是张安世。 张贺门也没看的说道:“是二弟吧,这么玩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兄长还没休息吗?”张安世放下手里的袋子恭敬的问道。 “快要休息了,贤弟来的刚好,正好有事情想和你商量;”张贺边说边起身走到张安世身边,他看着袋子问道:“这是?” 张安世见兄长问起便打开了袋子,那袋子一打开就滚出几粒瓜子大小的深绿果干,在房间中灯火的光照下反射出剔透的光泽。张安世指着果干说道:“这是出使楼兰的平乐监傅介子从西域带回来献给陛下的果干,叫葡陶干;我饭前抓了一把吃,甘甜不已,我就拿了一袋给兄长你带来了。” 张贺听着诧异,这干瘪的小颗粒竟是葡陶,他随手捡起两粒放到嘴里,入口一刻便由一股甘甜带着丝丝酸味涌上舌尖,张贺不禁道:“甜!小小葡陶竟会变成这般甘甜之物,不错。” “哈哈哈,就知道兄长喜欢;傅介子说这种葡萄干只有西域可以制作,还有提神之效呢!”张安世见张贺觉得好吃,便高兴的应着;接着他问道:“这一袋兄长就留着平日吃好了,说来兄长有什么事要找我商量?” “嗷!”张贺突然一脸颜色,他憔悴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坚定的目光,他看着张安世说道:“咱们千秋与彭祖也都到有婚约,平日见曾孙殿下还孤身一人没个家室,实在心疼;愚兄想着,不如就把柔儿许给曾孙殿下,安世你看如何?” 张贺说着,对面张安世的脸就逐渐一点点阴沉了下来,张贺话音刚落他便冷冷的说:“兄长休想!此时就此打住吧!” 张贺有些吃惊的看着张安世,他有些不支如何往下去说,他知道张安世一向是不想和病已有上过多关系的。 而张安世看兄长没有表态便又平淡的说道:“那曾孙殿下虽然贵为皇亲,但一无爵位二有罪身,况且柔儿才多大,就算立了婚约也没什么实用,这事还是作罢吧,皇家之事兄长切莫参与。” 张安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如今的病已虽然在张贺的教导下知书达理、颇有气质,但是没有爵位官位的他不过是个奉旨养在宫中的皇族,加之实废太子刘据的孙子,按理说或者都是上天的赠与了。除此之外,张安世更担心的是和这位曾皇孙走的太近会连累如今的张家,毕竟当年张贺就是因为在废太子一事上劝诫孝武皇帝才受的宫刑。 张安世虽然断然拒绝,但是张贺却没有死心。他凑上前又委婉的轻声说道:“如今的曾孙殿下熟读不少典籍,殿下时常去长陵一代游学,比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强多了。闾里有着不少关于殿下的传闻呢!” “......”张安世皱眉不语。 张贺是越说越兴奋,他起身继续说道:“传言说,曾孙殿下到过的店家都会生意兴隆、去过的村落无不突降霜露;还有啊,上次殿下脚扭伤了我去给他送药,我发现殿下足中竟有毛发!你是不知道,如今的市井中不少见过殿下的商贩都说他有龙气、是财神爷呢!” 一遍的张安世开始不断的叹气,似乎有些听不下去了。 “有一次,我早晨去掖庭办事,还发现殿下住的屋子发出看不一般的光芒,大有气势,宛如......” “兄长!够了!”张安世起身对张贺大呵一句随后说道:“兄长可知道你今日这番言论若是旁人听到的话,咱们张家就完了!” “安世,我只是......” “那刘病已只是个养在掖庭的弃子!当今陛下龙体安康,庙堂之上有大将军鼎力操劳;陛下年少有为、志向高远、体恤百姓,兄长怎么能终日称赞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孙呢?难道兄长忘了当年因何受刑了吗?” “愚兄只是想许皇孙一个婚事,这柔儿的事......”张贺还是有些不死心的低声对张安世说着。 “哎,我不当提那受刑之事。只是兄长糊涂啊!那刘病已乃卫太子之后,能以庶人身份苟活,能有县官一般的供养便已经是圣上的恩赐了!兄长不要再提嫁孙女这件事了!” 张安世的厉声呵斥让张贺不在言语,张贺知道如今和自己弟弟叹嫁孙女是不可能的了,病已的婚事也只能另想办法,虽没死心却相通了的张贺回道:“还是安世你会做官啊。为兄知道了,婚事的事情为兄再想办法,不会让柔儿去的。” “兄长懂得便好,那安世就先回房歇息了,兄长也早些睡吧。” 张安世说罢转身离开了张贺的房间,他走到府中中庭望着天上皎洁的月亮和璀璨的银河自言自语的说:“异象,天命......老天若是真的怜悯这孩子的话,就还他一个安稳健康的人生吧。这长安城没理由在成为他的牢笼......” 张安世其实对病已很有好感,只是他需要顾忌朝廷的零言碎语,他觉得自己的家族经不起再折腾一次了,他能帮上这位旧主之后的也就只有给自己兄长提供些经济上的支持了,他希望着巫蛊之乱不再上演...... 几日后...... 这天长安城雾气弥漫,露水遍布长安城的每个角落。 清晨时分,身在掖庭的病已有些躁动,今天张贺刚好不在他便不需要在掖庭学习了;他拉着来看他拉张彭祖便要他陪自己去西市东市闲逛,只是这可为难了张彭祖。 张彭祖抱着一捆竹简对病已说道:“不可以的,父亲刚还和我讲,要我们今日在掖庭练字,这就出去不好吧。” “便是找个理由就去西市买些物件,张先生不会责备我们的!”病已边换着衣服裹起头巾,显然他是一定要出去的。 张彭祖见他坚持要去没法拒绝,就只好放下竹简答应一同前往了。 二人刚刚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未央宫北上市集时一位女孩从掖庭偏门走了进来;这女孩手拎竹框,她散着长发,较小的脸庞上五官清秀可人,看起来十四五岁正是及笄之年;女孩看到要出去的二人说道:“病已哥,你们是要出去吗?能带上小妹我吗?” 这女孩就是掖庭暴室许广汉的女儿,许平君。她突然提出要结伴同去有些让病已有些为难,他出去是想要给平君买礼物但又不想让她知道,这要是她跟着去了西市实在是有些麻烦,病已顿了一下搪塞道:“小妹啊,我们去西市,我们两个大男人带着你这个女孩子不好吧。” “什么好不好啊!咱们俩大男人去逛西市什么意思,刚好有为少女同行,身为君子哪有推脱的道理呢?”张彭祖一把接过话,他走到平君处还帮平君拿起了手中的竹篮。 被张彭祖这么一说病已便更无法回绝了,而且能和许平君一块逛西市也挺开心的,最**君婚期将近很少来找自己与张彭祖一块玩了,毕竟生活在掖庭的病已身边就这一位红颜。 “嘻嘻,那就两位阿哥带路了,进来母亲总是用待嫁为由不让我出门,再不出去逛逛就憋坏了。”平君眼见病已与张彭祖同意带自己出去闲逛十分高兴,她开心的一边笑一边在两人中间说着。 病已看着平君笑着问道:“哈哈,你啊!马上嫁人了,夫人那是为妹子你好,今天又想吃什么了?” “等到了告诉你们,嘻嘻。”平君故意卖了个关子在前面一路走出了未央宫。 三人一路向北朝西市走着,恰好清晨天气清爽的很,然而病已却紧张的浑身不自在,这次瞒着张贺出去给平君买礼物他计划了数日,只是他这个有名无实曾皇孙实在囊中羞涩,生怕买了礼物便没有铜板买吃的了。病已心想着“.......哎,这点钱还是张先生前两日补助了一些,我这那里像是皇族呐......算了,实在不行就找彭祖借些罢了。” 三人边走边逛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才从未央宫走到西市。 西市,位于长安城北角,大多日用杂货、酒家小吃以及部分服装首饰店都开在这里,平日病已来这面都是午后来此斗鸡寻乐,很少回晨起来此。 此时的西市熙熙攘攘往来不绝,一些小商小贩不断地叫卖,即便在弥漫的大雾之中也掩盖不住红梁墨瓦下赶集者的喧嚣,这便是长安繁华一天的开始。 “人好多。” 平君不由自主的边感叹着边走,带嫁的她已经足月没有来过西市了。在她的带领下snare西市里漫无目的走着,环顾着琳琅的商铺和揽客的店家无从下手。 “没想到早上也会这么繁华,明明今早好大雾气的。”张彭祖也在旁边有些犯难,因为本来他也没想逛市集,根本不知道要干什么,他想了想又说:“喂,你们两个要来干什么来的?” 病已躲在一旁看着平君不说话,买礼物这件事他不想让旁人知道,他顺势问道:“小妹,你是想买什么吃吗?” 左顾右盼的平君草草回答道:“本想先找找邻家姐姐说那个叫‘胡饼’的吃的,看了看没找到,不如我们先去布行吧。” 病已听到平君说要去布行心想“刚好他们要去布行,我刚好可以去买首饰,就说替他们找胡饼好了。”接着他便说:“彭祖、小妹,你们先去布行吧,我去前面找一下胡饼买给你们。” 张彭祖突然拉了一下病已说道:“唉,病已,我和你一块去......” “你还是陪小妹去布行吧,顺便帮忙拿东西什么的,我不久便来布行找你们。小妹你就安心在布行选布就好。” “又撇下我......”彭祖似乎很不情愿去布行,只好无奈地发了句牢骚。 平君应道:“知道了,病已哥你小心些。” 病已和二人分手后便朝北跑去; 上月,他在西市北的琅华轩看中了一杆金步摇,虽然不够华贵,但做工精巧十分可人,他打算一路跑过去买下步摇再去买平君说的胡饼。 热闹的西市惨杂着还未退去的浓雾,一路向北的病已看不太清路,只好在小道里快步走着;西市的小道上大多摆放着店家的杂物,在杂物之间会有些钟爱斗鸡、六博的人聚在一起一边谈着输赢一边下着注,这条小巷算得上是一处斗鸡场,只不过都是霍家人的底盘罢了。 两个看似刚玩过斗鸡的男子从病已身边经过,只听到他们说:“那只黑鸡真是凶猛,这长安里出名的鸡都赢了个干净。” “可不是嘛,只不过,我看那小子要遭祸了。” “此话......” “没听过塞翁失马吗?你想想这可是长安......” 病已从二人身边走过有些没听清楚,若是平时他定要看上几轮斗鸡,只是今天时间紧迫不能只顾玩乐。他又走了半刻左右便过了六七个小巷子,终于到了琅华轩前;这琅华轩虽正对西市主道,但看并不算大;又因为是早上,所以顾客很少,若不是里面琳琅满目的首饰发出,根本不会有人觉得这里还在营业。 “公子,是来小店看手势的吗?”一位面向和善看起来十五六的店小二见病已在门前就迎了上来。 病已在他的引领下走进店中,然后对小二问道:“店家,我前几日有定制一柄步摇可到了?” “自然到了,小的这就拿来给公子看。”店小二走到柜子前取出了一个小包裹拿给了病已看。 “公子你瞧瞧,这加急赶制的错金步摇还满意吗?”说着他打开包包裹取出步摇给病已看。 只见这步摇通体雪白,繁华的金丝镶嵌白银的步摇上,那细腻的金丝盘成辟邪纹路,接着银质的簪头下几片金叶串在白珠上如花树般垂下,整个步摇轻盈华美;这是病已加急定制的,银质的料子虽不奢华,但在错金的技艺下这步摇也好看极了,病已看着步摇不禁感叹:“做工好极了,没想到效果如此之佳。” “公子喜爱就好。” “这步摇要多少贯?”着急赶回去的病已收了步摇问道。 “这个老板交代了,公子乃贵人,这步摇付两贯就好。” 两贯也就是两千钱,对于长安的诸多大家族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钱,但是对于掖庭的病已来说这超过他半年的积蓄了,这样价钱的首饰是病已能接受的最高价钱了。 病已从怀里取出两块小锞银锭付给了小二,付过钱的病已拿着步摇便离开了琅华轩。就在他离开琅华轩没半刻,这原本空荡荡的首饰店就突然来了好些客人,只是病已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不怎么在乎了。 取到步摇的病已看着怀里还剩的一块小锞和十几文钱走在西市北街,他左顾右看的找着答应买给二人的胡饼。病已左顾右盼找了好一会却丝毫没有发现有卖那种叫胡饼的摊,就在他急躁不安准备去小巷里寻找时从他身后飘来一阵饼香。 “饼嘞~脂麻饼~” 病已本以为今天找不到平君想吃的胡饼了,没想到一个裹着头巾的大叔一边喊着“卖饼”一边推着小车从北侧走了过来。 “卖饼的店家!这饼怎么卖的!” “公子,脂麻的四枚钱,酥油蛋饼六枚钱。”卖饼的擦了擦汗指着不同的饼说道。 好贵;这是病已第一反应,六文的饼已经算得上最贵的早餐了。 “这饼怎么这么贵?加蛋也没有要卖六文的道理吧。” “公子,俺家的脂麻和酥油都是西域带回来的,俺就是卖的一分钱一分货啊!不信公子先尝尝。”大叔说着拿出小刀切了一小块饼递给了病已,病已接过那小块饼吃了下去。那饼在嘴中可谓是嚼劲十足,而且完全没有任何撒盐的感觉却味道十足,虽然对于从小吃宫里饭长大的病已来说不算什么美食,但这味道也绝对足够诱人。 “不错!大叔,帮我包两个酥油的和两个脂麻的!这是二十文,收好。” “好嘞!公子!” 卖饼大叔麻利的包好了四张饼又系了绳子交给了病已,病已付完钱揣起胡饼就走进了小巷,他加紧脚步回到布店。而病已前脚刚走这怪事就又发生了,本来没什么人过问的胡饼摊前客人突然接踵而至,店主大叔应接不暇,放饼的匣子转眼间就要见了底。这种事情病已早就见怪不怪了,最近几年凡是他去过的点总会突然客满为患,他也在西市成了出名的贵人。拿着胡饼的病已走在小巷里,就在他经过斗鸡场时突然从里面传出一阵喧嚣。 “小子,在我地盘抢生意!”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把我的黑蒐还给我!” “大哥!还和他废话什么话!打!” “打!” “啊!你,你们!啊!” 这阵喧嚣就来自离病已不远处的小巷中,几个凶恶的混混把一名二十六七的青年团团围住施以拳打脚踢。平日里喜欢标榜游侠的病已眼里最看不得这样的事情,他走进小巷,揣好步摇和胡饼,右手握紧环首刀悄悄的走了过去,鼓足勇气想要给那些混混一点颜色...... 第三章:勇效游侠救奉光,青梅竹马赏桃园 巷子深处的那群混混围着倒在地上的青年不断拳打脚踢,虽然仅仅四五人却打得那人鼻青脸肿。病已握着刀柄挺直了腰板大步的走了上去。走到近处时病已用左手压了压颤抖的右手,他瞪了瞪眼,又定了定神,仰起头大呵道:“不想死的就给我住手!” 病已这一声呵斥极为管用,几个混混打了个激灵后就停手了,他们转过身看着带着杀意的病已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带头的混混认出了病已,那混混头子先是冷笑几声,随后嘲笑道:“唉!这不是那个住在掖庭的皇孙殿下吗?今儿不在宫里玩布,怎着出来装蒜了?哈哈哈哈!” “呦,原来是皇孙啊!那小的们可是失敬了!” “哈哈哈哈,你们看,皇孙殿下可是拿刀威胁我们呢!” “就一把不值钱的破刀,有胆子来砍啊!哈哈哈!” “殿下怕是不敢吧!这要是被逐出宫禁可怎么办啊?” 随着头子的话,病已迎来了混混们的连番讥讽,他们还对病已做着下流的手势,猖狂至极。而病已则毫不在意这些话语,这些话反而让他拾起了勇气,他扬起嘴角右手突然拔出腰间环首刀,一边走一边冷冷的说:“不怕死的话,你们这帮奴才可以试试。” “哼,凭你?吓唬谁啊!” 这些混混那里会害怕病已的恐吓,他们眼里这个掖庭皇孙是躲着他们走的懦夫,他们量病已没有这个胆量对他们动刀。就这样混混们无视了病已的存在,转身对那男子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市井混混病已其实是占尽优势的,平日在掖庭没少和羽林卫学习剑术身法,虽然身子不够健硕,但是砍几个混混可以说如同切菜。 而混混们的无视和轻蔑更是让病已怒火攻心,他本就压抑到极致的自尊心彻底冲破了对霍家的畏惧。被羞辱到火冒三丈的病已心想道:“一帮霍家的走狗,我平日里对你们退避三舍,是不想再惹事上身;有眼无珠的奴才,我好歹是皇帝侄孙,身上流着高皇帝、武皇帝和长平侯的血,几个下贱的货竟然如此蔑视我!” 想着想着病已一咬牙拔出腰间四尺长的环首刀朝那群混混猛冲过去,只见刀光一闪后靠近病已的两名混混的背后便多了两道不浅的口子,涌出的鲜血一瞬间就浸湿了他们的直裾长袍。 “啊!俺的背!疼死俺了!” “你、你小子!”病已砍伤的两人疼的倒在地上大叫着,血还在不停的流着,一旁的混混看傻了,他们不敢相信病已动了手。 “他妈的!你小子疯了!我们可是霍将军的人!你不怕......” “烧我家?还是怎么样我家人?” “你!” “有本事去烧了未央宫!有本事去茂陵找我家人泄愤!”病已拿着刀对混混们呵道。 “.......”这一声大呵镇住了这帮霍禹的走狗,他们知道病已虽无爵位,但也是实打实的皇亲,除了在这巷子里大打出手外没什么可以报复的手段,可是看着病已手上流着血的环首刀,他们胆怯了。 “怎么?奴才们害怕了?还是说都准备来试试我这把‘破刀’锋不锋利呢?”病已举起刀指着混混们说。 这群狗仗人势的家伙彻底傻了眼,手无寸铁的他们不敢冲上去和病已打斗,他们就算是死了,这长安城也不会有人为了几个欺民霸市的混混出头,一时间嘈杂的小巷中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一名混混颤颤巍巍的说:“算、算、算了,俺们还是走吧,这小子看来是要玩真的。” “也、也罢,将军刚叫我们不要惹事,今天就放你一马!”一个混混装作镇定的样子装腔作势的呵道。 其他人也说着:“对对对,反正钱,钱也到手了。” 这几个吓破了胆的混混低着头边说边从病已身边走了过去,就在几人以为病已能放他们一把时那把闪亮的环首刀突然横在了他们面前。 病已看着他们冷冷道:“不把这两个奴才也带走吗?他们可还没死!” “对对!” 几个人二话不说赶忙抬起了受伤的两人,那两人里有一个已经晕厥过去,另一个不停的说道:“小、小子,你有种!以、以后有本事,西、西市再见!” “.......”病已并不打算理这家伙,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混混们抬着被她砍伤的二人慢慢走远然后深深的喘了口气:“呼~这帮畜生,不过这样这些家伙应该会收敛些吧。” 虽然脸上嘴上早没了怯意,只是病已的右手其实早就发软发抖,上次打架被罚禁足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这次把人砍的血肉模糊病已还是心有余悸,不过他对原宪一类的游侠心驰神往,他觉得自己今日所为乃是不负少年。一番自我认可后的病已收了环首刀连喘好几口起勉强定了神。 他看向刚刚挨打的男子,只见那男子眉宇清秀虽腰佩宝剑却一股儒生气质,曲裾下的手臂上被踢得多处青紫;那男子起身后整理了几下衣服、掸了掸尘土后向病已恭恭敬敬的作揖并说道:“在下长陵王奉光,今日多亏少侠相救,只是身上钱财都让那帮畜生夺去无以为报,还望少侠留个名号,在下也好他日报恩。” 病已又定了定神看着眼前这位苦主,他发现这位正是前几日他在杜县时那带着黑鸡连战连胜的人,如此一来病已就知道这位苦主因何遭此祸事了。 这长安城里的斗鸡场多半都是霍家的家奴混混掌控,这外来的王奉光连打点都不打点,那群混混自然不会容着他大赚特赚。病已想要确认一番,他便说道:“唉!我名字不足挂齿,说起来兄台可是前几日在杜县斗鸡......” “哎,莫要提斗鸡了;在下如今这般模样都是斗鸡惹得!” “兄台此话怎讲?” “那日杜县得胜后,我便觉得来长安城里定会赚个盆满钵满,哪知这些畜生见我赚钱竟夺走我的鸡抢去我钱财还施以毒手!” “果然如我所想;兄台不常来长安,殊不知如今的长安可是‘吃人’的。兄台还是赶紧从大道离开长安,最近都莫要来了。若是斗鸡,更是莫要来长安了。” “这样的话,家父也曾说过;今日这番模样真不知回家如何交代,哎!” 刘病已看着面前的王奉光也不知如何安慰,他便从怀中拿出一张胡饼和二十来枚铜钱塞给了王奉光,然后说道:“兄台也莫要懊悔,现在快些回去才是;我这还有些散钱和胡饼,虽然不多但足够兄台回到长陵了。” “这、这;”王奉光看着五铢钱和胡饼有些难为情,只是他看自己身无分文就支支吾吾的收下了;收好钱的王奉光极为感动的作揖说道:“少侠恩情在下铭记在心!还请留下名号,他日王奉光必定百倍偿还!” “我叫病已,这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是他日我去长陵邑时可否一同吃酒?” “自然,自然。少侠你到了长陵邑南门找关内侯王家就能找到在下了,少侠今日恩情奉光永生不忘!” 王奉光说罢又是一番接连的拜谢,接连数次后才一瘸一拐的安心走向西市大道。病已在路口看了片刻见王奉光走入人群这才放心的朝西市南面走去,病已边走边笑着自言自语道:“长陵王奉光,人还不错,有点意思。” 走在西市大道上的扬眉吐气救了人的病已心情大好,似乎忘记了一个人到市北有好一阵时间,等他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在西市南边的布行外,许平君和张彭祖抱着布料在等病已回来,看彭祖一脑门的汗就知道等了绝不是片刻。 张彭祖抱着三大匹布料一脸不情愿的抱怨道:“病已这家伙!这哪里是去买胡饼啊!分明是逃跑!他去足足多半个时辰了。” 平君看彭祖等着有些不耐烦就笑着问道:“彭祖哥,小妹还是再拿一匹吧;看你都出汗了。” “不、不用,我不累,就是今日穿多了些。”彭祖还是很在身为男子的风度的,即使三大匹布已经让他两手发软。 “嗯~那好吧,病已哥也该回来了吧。” 时间一点点流逝,清晨的大雾基本散尽,西市也变得更加热闹;大概又过了半柱香时间病已终于从北巷回来了,他喘着气把买到的胡饼分给两人。 许平君见到病已买来了胡饼很开心,她一边揣着胡饼一边问着病已是在哪里买到的;而一旁的张彭祖看到病已气喘吁吁也没有再抱怨,他接过饼默默的把手边的一匹布递给了病已,好让病已帮忙分担重物。 病已刚喘口气一旁的彭祖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若是晚了怕又要被训斥了。” “是啊,我也要回去纺布了。” 说罢三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布匹就准备离开西市了,病已和彭祖两人两人一人拿着一匹青色布料跟在平君身后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走去,三人边走着边说笑着...... “小妹,过两日有空吗?” “有呀,虽然要做女工,但是不碍事。” “嗯,那带你去杜县看桃花如何?” “杜县呀,可以呀!” 情窦初开却孤独的病已只有在这一刻才找得到一丝欣慰,至少他有个可以一起赏花的心仪之人。 两天后,病已天刚亮就动身到城南租借了一辆小车,虽然在这长安城里不少公卿还在用着牛车,不过只要花上足够的钱的话想要马车还是撵都可以租到,只不过这是富商们专门为贵胄们准备的而已。病已为了租这辆稍许小车足足用了他二两银子,虽然病已为了这次约会不会在乎这些钱就是了。 他小心翼翼的揣着步摇和吃食牵着马车到了许广汉家附近的巷子里等许平君出门,不过他起的太早了离约定的时间还要小一个时辰,勉强早起的他坐在马车上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就在病已趴在车山睡起回笼觉半个时辰后许平君便到了马车边,他看到睡着的病已笑了笑后摇了摇病已的肩膀说:“病已哥?醒醒,这样会着凉的。” 睡得正熟的病已听到平君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半睁着眼睛看着平君问道:“小妹,这是到了食时了吗?” “还没呢,小妹带了些面饼刚好可以在路上吃早饭。” 一点点清醒的病已从车上下来又眨了眨眼说:“你费心了,说起来和我去杜县的事,有和伯母说吗?” 许平君坐上马车后说道:“没有说,说了母亲多半不会同意;若是母亲问起我边说是去市里闲逛就好。” “那、那好吧,平君你坐稳些,准备出发了。”病已说罢坐上马车驾起马朝城南奔去了。 病已驾驶马车的技术相当不错,至少比长安那些纨绔强上不少。从长安一路向南也没耽误多少时间便到了杜县。 清早的杜县桃园人烟稀少,加之过了赏花的最好季节,没了旅人的踱步和斗鸡博弈的喧嚣,桃园变得有些冷清,只是这样正和病已心意。 两人从马车上走下,病已拴好马车拎着平君带来的食匣跟在平君身后走向了桃园。两个找了块带石板的地面坐了下来,病已心里想着这石板应该是前秦时不知要修什么遗留的,打磨的平整光滑,若不是今日人烟稀少怕是早被抢去坐了。看到平君坐下后他已打开食匣把里面的卷饼递给平君,平君接过卷饼看着满园桃花感叹到:“好美啊,之前竟然没怎么来过。” “是啊,我到长安也快十年了,杜县的桃园也是今年才第一次来,确实百闻不如一见的秀美。” 在两人闲聊是一阵微风扫过桃园,无数花瓣被微风扫落,平君瞪着双眼沉醉在这美景之中,她站起身吹着夹杂花瓣的微风笑着说:“哈哈哈哈,好舒服的风啊!好想每年春季都可以来!” “哈哈,小妹,这还真是个不小的愿望呢!”病已抬头看着异常开心的许平君笑道。 虽然是开玩笑的话,但是每年都来杜县对于这两人来说几乎是不能实现的事情;病已虽然是掖庭的皇孙没什么职位,但是到了春季各种祭典、宗室活动以及朝拜会让他抽身乏力,而且时不时的小错误会让他被禁足在掖庭苦抄典籍,今年春季能这么自在已经是十年来少有的了;而许平君也好不到多少,他是许家的独女,平日要替劳碌母亲到掖庭照看不能回家的父亲,近来还要准备出嫁的事情,这次若不是以去西市的名义根本不会被允许和病已出门的,何况她马上就要出嫁,等做了欧侯家儿媳就更不能随便出来了。 听到病已这句话的平君就像被泼了冷水一样又坐下来低声说道:“总是要有些梦想和憧憬嘛,要不然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哼。” “......是~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病已只好无奈的附和。 两个人简单的吃完了午饭,他们收拾好盘子和食匣起身在桃园里开始了闲逛。漫步林间的二人在桃园深处闻着花香享受着惬意的春风,这广袤的桃园让人有一种从长安城从未央宫中解脱的感觉,这吏治清明风景怡人的杜县,能让他们浮躁的心冷静下来。 跟在欢脱的许平君身后的病已看了看怀中包好的步摇又看了看许平君,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从怀里拿出步摇走上前去。 病已把手中的步摇递到许平君面前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妹,你再过几个月就要出嫁了,我也没什么送给你的,就去了那琅华轩买了杆步摇,你收下看看吧。” “呜!”平君惊讶的看着那杆露出些许金光的包好的步摇,她没想到她的病已哥会买首饰给她。她接过步摇打开包裹在步摇上的布,这时一杆金灿灿纹饰华美的步摇展现在她眼前,这可能是她十四年来收到过最贵重的礼物了。 许平君惊讶着看着病已说:“你干嘛!干什么送我这么贵的金步摇!” “我、我,咳;”病已咳了一下故作成熟的说:“打我来未央宫这十多年身边也没什么亲人朋友,从小就把你当妹妹看,妹妹要家人,做兄长总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吧!” “什么啊!可是这、这太贵重了!少说要几千钱,你......” “好歹我也是皇孙,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嘛;”病已说道“钱”字时明显顿了顿,他接着又说:“我没有让琅华轩在上面刻字,毕竟嫁了人总要有新名字不能叫平君......” “既然知道会改,当初病已哥你又为什么要起呢?” “啊?.......”病已没想到这个出嫁礼物会引来平君这样的发问;那是七八年前,病已从舅公史恭家初到长安,年幼的他觉得辈分最小的自己会得到宗室的优待,几年后情窦初开的他便喜欢上了同室徐广汉的独女,他开玩笑的对那个女生说长大封侯时要娶她做夫人,还从《小雅》中选寓意终和且平的“平”字,叫她“平君”。 病已知道,女人的名只能夫家取,这是礼数。以前许家当是小孩子间的过家家,并没有当回事;只是病已明白,平君嫁到欧侯家后就要有真正的名了,所以他没有在步摇上刻字。 不知所措的他糊里糊涂的说出了心里话:“小时候觉得懂得不多,喜欢你就想要娶你,还给你起了名;现在想来是我天真......” “喜欢?那,现在呢?”许平君脸颊泛着些许红色,边问边看着病已。 病已支支吾吾、含糊不清的说这:“我,现在也不能说是.....”病已看着她的眼睛完全敢作答,毕竟许平君几个月后就要嫁做**了。 “好吧,那这杆步摇小妹我收下咯,就当是收下你的心意啦。” “小妹?” “呐,看来今天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哦,这里的风景很适合表达心意呢!”平君说着转过身踏着愉快的步伐似乎很开心。 “一块?你在说什么?” 许平君的话让病已一头雾水,什么想到一块了,只是平君不想给病已刨根问底的机会,她转身笑道:“病已哥,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回去晚了阿娘会责骂小妹的。” “......知道了,也是,我若是回去太晚也会被张先生责备。”病已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前面这可人的少女,便转身去牵马车了。 病已一路上心情低落的很,虽然把礼物连同心意一起送了出去,只不过病已总觉得这份总角之交,这份两小无猜的感情应该是到了终点。他带着这低迷的心情和放空的双眼架着马车向北驶去,一路上他驾车的速度异常的缓慢,毕竟这种心情的病已根本看不到身边驶过的驴车,而车上的平君似乎也不在意这缓慢的车速。这段不到二十里的路程病已架着马车竟然用了足足一个时辰,绝对算得上龟速了。 回到长安城后,病已把平君送到了尚冠,平君踏着轻快的步伐走进了家门,而病已则看着平君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驾车离去。 送平君回家后,心中大石着地的病已紧接着便快马加鞭的赶到了城北约好的还车地点。来交接的是富商的家仆老伯,他简单的查看了车子确认了马匹和车子没有损伤便收下车子退了押金。 就当病已转身离开时,那收车的老伯半屈在车子里头从车窗里伸出对着刚走不远的病已喊道:“小兄弟!你有东西落在车里了!” 只见大叔从马车里取出一件包裹冲着病已挥了挥手。 “什么?”病已不记得自己在车里落下了什么,他走回去接过了老伯手中的包裹,他打开包裹看到里面竟是一件轻薄秀美的罩衫,青色的罩衫上绣着淡淡的金色云鸟纹样,栩栩如生的飞鸟立在云纹之上,虽说不上华丽,但却美丽精致;在罩衫上还有方手帕,手帕上绣着“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缁衣之蓆兮,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 病已这才明白平君在桃园里的那句话,他心里想道:“这、这便是她的心意吗?看来有些话都没办法直接说吧。哈哈。” 这一刻病已开心极了,不管是这青色秀美的罩衫还是手帕上那动人的诗,至少他得到了回复,这个回复虽然意义不大,但却令他兴奋。 “嘿嘿。”病已的嘴角难掩兴奋的肆意上扬着,他笑着系好包裹和老伯道了声谢后,一蹦一跳的向未央宫走去,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朝气十足,仿佛是得到了最高奖赏的孩子,他觉得平君出嫁这事上他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对于他来说知道平君对他的心意就心满意足了。 在这之后,刘病已,这个就连肉食都要被人资助的掖庭里的潦倒皇孙,即迎来属于他最幸福、最自由的时刻...... 第四章:昌邑宫中论四海,放荡有志少年王 在齐鲁大地上的大野泽,这是齐鲁大地上最富饶的地方。二十多年前武皇帝五子刘髆受封昌邑王,并在此建国;如今昌邑国的国君是刘髆之子,年仅十八岁的刘贺。 昌邑,这里是富庶的昌邑国国都,昌邑王的王宫也坐落在这座城市中。昌邑城长宽各六里,在这大野泽边如鹤立鸡群气势非凡。昌邑作为齐鲁大地重要的交通枢纽,城中充满了来自南北各地的商人,市集里各种陶器、铁器可谓是琳琅满目,一片热闹的景象。 一座巨大正方形庄园殿宇坐落在昌邑城西北,这便是昌邑王宫。王宫规格极高,不管是阙楼连廊还是前殿后阁甚至是花园都能找到未央宫与长乐宫的影子,前殿成重檐四阿式,斗拱屋檐上皆雕有云纹水波,前殿周围有九脊阙楼又有小殿拱卫,墨色的瓦片反射着阳光,朱色宫墙阻断了喧嚣,银甲武士们个个精神抖擞,整个王宫宽深庄重、气势浩大,凡是来到昌邑之人无不惊叹王宫的豪华和僭越。 王宫的厚殿则是一个比前殿稍低矮的重檐四阿式建筑,只是与**的前殿不同的是在后殿两侧是百草丰茂的花园,十几名宫女宦官在打理庭院,在后殿里还传出了编钟时而清脆时而洪厚的音乐,一片欢快的气息。 在这个欢声笑语的后殿里,一名身穿深黄色龙虎纹直裾的少年坐在一张堆满了竹简的桌案与书间;少年披头散发,直裾也单衣敞怀,在少年的锁骨与前胸处还有着数处吻痕,他清秀阳光的脸上带着不羁和放荡。 少年用轻蔑的眼神和肆意的笑容看着殿内起舞的舞女、听着悦耳的曲声,十分惬意潇洒,他正是当今的昌邑国国王、孝武皇帝之孙,刘贺。 在刘贺看着跳舞的美人正入迷时他身边的一身穿黑袍带绶带的男子微笑着轻声问道:“王上,今日的歌舞还满意吗?” 刘贺头也不回草草说道:“嗯,不错不错,这些北方来的美人让孤很满意,尤其是昨夜那两位!” “王上若是喜欢小臣便再让闾山玉商带来一些,也好让王上轻松轻松。” “好说,好说。昨夜那两位美人就足够孤这几日消遣了;善啊,你的心意孤知道了,不过还是不要再带了,郎中令会生气的。” 善接着后很温柔的声音回道:“喏,这些北方蛮夷女子有人能得到王上临幸已经是她们修来的福分了,只要王上舒心臣就心满意足了。” 这个叫善文官是刘贺身边最宠信的近臣,也是一个在别人嘴里的小人;刘贺非常信任这善,因为他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年方十七的刘很是贺贪玩好色,最近突然喜欢上了来自北方的美玉,他曾经在读《鸿烈》时知道了北方有个叫闾山的地方出美玉。 善无意间得知刘贺想要美玉的想法,他便想法从北方来的商人处买到了美玉还有美人。有时候刘贺不喜欢善这么懂事,因为这样没有一丁点节制的奉承会给他带来不好对付的麻烦,只不过常常是嘴上说不,却默默接受而已。 舞罢歌停后刘贺摆了摆手,让舞女们退了下去;之后他一手摆弄着桌子上的白玉六博棋子,一手拿着铜镜照着自己的脸,他自恋极的问道:“善,今日孤的容颜还算帅气吗?” 一旁的善见状赶忙说道:“王上乃是昌邑之美,自然无人可比。不知明日朝会王上要如何穿着呢?臣刚得到一些长安的华服,甚是好看。” “朝会?算了,替孤告诉那帮老头子,只有岁金的事情要孤亲自过目,那些细碎小事他们自己处理吧,孤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 “可是,王上您已经两个月没有朝......” “善!”刘贺呵斥道。。 “喏!臣这就去传达王上旨意。”随着刘贺放下六博的一声大呵善弯腰作揖迅速结束了进言,他挪着小碎步倒着退出了后殿。 刘贺看着离去的善拿起了柜子旁边的马蹄金自语道:“一群没用的废物,看来长安和陛下那里我要多下些功夫了。” 日近杆头,在王宫左侧的厢房里几位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的文官,这些文官也都穿着墨袍只是绶带颜色与长度都与善不同。 坐在最里边的文官穿着绿色绶带而其他人也都是青色印绶,这间厢房里的都是昌邑国的高官,这些以傅相为首的大小官员正在商议着明日朝会的大小事宜,上到岁金税收,下到百姓耕作、商旅往来,事无巨细的整理在要上盛的竹简上,而就在他们忙的不可开胶的时候善走了进来。 “咳!诸位大人,王上口谕!” 他一开口房间里的众人便跪下听旨意了。 “王上口谕,明日朝会取消,只需报上岁金筹备情况即可!” 善话音一落整个厢房里的文官便炸了锅。 “这怎么能行?” “王上自长安回来有两个月未见我等了!” “善!是不是你这家伙又和王上说了什么?” 这些文官有的默不作声、有的则高声呵斥着来传旨的善,虽然他们知道就算他们喊破喉咙也无计可施。就在这群文官七嘴八舌的时候善却早转身离开了,善要琢磨的不是该不该朝会而是如何让刘贺开心。 大概过来好一会,厢房里才逐渐的安静了下来,这些从先王就开始在昌邑国任职的人也是在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如此任性的大王,这时几个带着贤冠的文官走到一位身带绿绶大印的人身边说道。 “这、这叫什么事!龚大人你去说王上那里去讲讲吧,这岁金虽然重要可是各地的情况也是要王上定夺的啊!” “是啊,是啊,我们这群人里只有的你话王上听得进去,郎中令还是去劝劝吧!” 这位带绿色绶带的中年男子便是昌邑国郎中令龚遂,龚遂眉宇间正气十足,他看着同僚们,听着他们的请求,他起身说道:“承蒙各位信任,在下也有此想法,待午后在下便去劝导王上,各位还是稍安勿躁,干好本职吧。” 听了龚遂的话这帮文官才安静了下来,他们一个个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开始整理竹简开始安安静静的干活。 午后,刘贺仍是在后殿里袒胸露怀的听着曲乐玩着六博,桌边打开的几卷没看完的竹简,点了半日的卧虎铜熏炉散出的焚香散布了整个后殿。刘贺仿佛是仙境中的潇洒男仙,他坐在王位上懒散极了。 在他正在哼着小曲、鼓捣着六博棋子时一位宫人走进来说道:“王上,郎中令在外求见。” 刘贺听到“郎中令”三字就像突然打了鸡血一样,突然坐了起来郑重其事的回道:“快请!” “喏。”那宫人应了一声后便将候在门外的龚遂引了进来。 龚遂进到后殿先是跪下向刘贺恭恭敬敬的行了跪拜礼。 “臣拜见王上!” “郎中令不必多礼,入席就坐便好。”见到龚遂来了的刘贺虽仍袒胸露怀,但却没了懒散的神情,睁开双眼的刘贺看起来还算得上精神。 龚遂从殿中央起身走到了左侧,他两膝着地屁股坐在后脚跟上,这便是席地而坐了;而坐在高处的刘贺却盘腿而坐,实在不合礼教。 龚遂坐在下面看着刘贺,他轻叹了口气说道:“日过杆头,王上怎能仍披头散发、袒胸露怀的盘坐后殿之中呢?这成何体统!” “孤只是起得有些晚了,午后孤自回去更衣梳洗。” 龚遂看了看刘贺便发现了他身上的吻痕,他也就懂了其中原因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回道:“也罢,是臣多虑了。” “郎中令可有事要奏?”刘贺明知故问道。 “臣确有事要奏。方才善来传口谕说王上取消了明日的朝会,不知是否属实?” “哦,是啊!孤近日常一更睡五更起,实在疲惫,想来近日国里爷无事,便传旨罢朝了。” 刘贺轻巧的回答让龚遂紧皱眉头,他立刻用严肃的语气说道:“王上!朝会怎能随意罢除!自王上上月从长安归国至今已有两月未有朝会了,还望王上三思。” “为王者,用吏治事;而王者当日听音乐,御声色。孤不过小歇一月,这国中之大小事宜难道不是尔等为吏者要用心做好的吗?” “臣以为,非也;子曰:‘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正所谓是上行下效,王上应当辅佐天子、拊循百姓,这样昌邑国才会长治久安,若是王上散漫懈怠,群臣也会礼崩乐坏,我昌邑国祚难存。” “古语日: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孤即位以来从无滥杀无辜、宽仁善政,凡应允之事从无朝令夕改,若如此国家还要礼崩乐坏,那不应该是郎中令你们的责任吗?” “......”面对刘贺的巧辩,龚遂一时语塞,本想劝诫刘贺正衣冠勤国务,结果却被刘贺反讽是自己这些臣子不够能干;看着这般诡辩的刘贺,他心中不免感叹“我教王上多读五书五经是想让他学习先贤君子,不料竟成了他诡辩的资本。” 此时盘坐在上的刘贺看龚遂被自己说得语塞后内心不免有些意外,他紧接着用轻蔑的语气又说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孤从长安归来,舟车劳顿,休息数月也不足为过,况且孤也不是那般乐酒好内之人,郎中令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不必来担心孤。” “上有好者,其下必焉!王上,昔日中山国的衰败便是中山王的奢靡所致,怎能不吸取教训呢!”龚遂被刘贺这么一激反而教育的更加来劲,紧接着他又说:“王上,臣听说,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可臣觉得今日的王上是九思不明啊!” 只见刘贺放下棋子严肃的问道:“卿来说说孤如何个九思不明?” 龚遂正襟危坐言辞激烈的说:“王上看到百姓疾苦却不去沉思,听到小人谗言却不知质问,平日神态慵懒不曾温和,衣着放荡不知恭顺,言谈诡辩不甚诚实,决断轻率不够深思,遇到问题不知询问,易怒却不想后果,想要却不考虑是否可以拥有,臣以为这些正是王上缺少的!” 在这王宫里敢如此说刘贺的也就只有龚遂了,在王位上的刘贺听后心中怒火中烧、脸上泛起红色,他起身对龚遂大呵道:“龚遂!你放肆!” 随着刘贺的发怒,那些弹奏曲乐的宫人便都吓的不敢弹奏了,而龚遂也合掌跪扣在地上等候他的发落。 刘贺看了看这个自小便教导自己的郎中令便起了恻隐之心,本想治罪的他只叹口气,然后淡淡的说:“郎中令,你还是如往常一样,擅长让人羞愧难当啊!罢了,卿的口无遮拦孤权当良药好了。” “谢王上恕臣无罪。臣只是......” 未等龚遂讲完刘贺便又说:“朝会孤会在近日重开的,你的忠心孤也知道了,只是孤的野心、孤的眼界恐怕郎中令还有些误解。你退下吧。” “喏。臣告退。”龚遂见刘贺坚持就无奈的退了下去,退出后殿的龚遂一边走一边小声感叹道:“德不配位,孺子不可教;哎,这可如何是好啊。” 在后殿里看着龚遂离去的刘贺则静悄悄的走回到位置上整理好直裾正襟危坐,他紧皱眉头对宫人呵道:“音乐呢?孤何时说停了?” 待宫人奏响曲乐刘贺才稍微放松了下来,他腾出双手边梳理头发边自言自语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这些昌邑庸才哪有资格和孤相提并论!” 刘贺这样说并非空穴来潮,他身为孝武帝之孙又有着李广利将军的血脉,在这昌邑国中呼风唤雨的他自信无比。常年往返长安的刘贺早就厌倦了在昌邑的生活,在他的眼里昌邑的官员都是庸才,昌邑的繁华也远不及长安,他增长的野心逐渐让他无法满足在昌邑的现状,他想要接近中央,他想要的是汉家天下,而不是这小小昌邑。 刘贺坐在王位上命令宫人换了新的薰炉,一边听着编钟和笙笛交织的乐曲一边看着手边的典籍,只不过他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奉承长安的高官和今晚要临幸哪位王妃...... 另一面,从后殿走出的龚遂满脸无奈的在小道上走向偏殿;他本想劝刘贺召开朝会,却被一席诡辩弄得乱了阵脚,如今已到知天命之年的他是昌邑国少有的老臣。身为郎中令的龚遂自刘贺年幼便开始辅佐教育他,龚遂深知刘贺才智出众,但他也十分担心刘贺放荡不羁还有些贪玩的性格。 在龚遂陷入沉思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叫住了他。 “龚郎中!这可是要回偏殿?” 龚勋转身便看到一位身穿银铁鱼鳞甲身材有些魁梧的将军,此人便是昌邑国中尉王阳,他是龚遂在宫中为数不多的好友,平时领到禁军负责宫中守卫,同时也深得刘贺信任。 王阳走近龚遂问他:“你这是去了王上那里?” “王兄猜的不错,在下确实是刚刚从后殿出来,哎!” “听说王上又停了明日的朝会,你不会是去劝谏了吧?结果呢?” “哎,惭愧啊!我劝导王上要勤于理政,可是王上却用经典反驳于我,王上是铁了心取消朝会,我也是无可奈何。” “王上近来越发为所欲为,这会不会和那个善有什么关系?毕竟去长安的时候都是善跟着的。” 王阳的怀疑不无道理,在龚遂这些人眼里善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这宫里种种舞女歌姬以及各种玩物大多是善用进献给刘贺的;这些贵族世家的臣子们可谓是烦透了善,但是刘贺很宠信善,他们又拿善没什么法。 龚遂听着王阳的话想起了刘贺和他提起的野心,他便对王阳感叹道:“王上年少轻狂、放荡不羁这不是善可以左右的;王上很有主见,只是王上忘记了‘欲速则不达’,若是任由王上肆意妄为的话,怕到时候会就要有祸事了......” “喔!龚老弟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几月前禁军跟我说,这几个月每半个月那个善就要带着一车东西从宫中出去,后来我叫他们暗中跟随,你猜怎么着?” “难道是盗宝?” 王阳压低了音量说道:“唉!那倒不是,那善竟然是运这美女和一些财物到长安给那些有的没的官员送礼去了。你说这......” 龚遂听完有些震惊,他清楚这就是刘贺说的“野心”;他接过王阳的话说道:“这定是王上的主意!哎,如此急功好利,我等看来要早做打算啊!” “或许也是我等多虑吧,龚老弟你快些回去吧,我也要去巡视了。” “好,过些日王上若是重开朝会再议此事吧。在下就先告辞了。” 两人简单道了别,便从小道上分别各自干活去了。 元凤四年,即昌邑王位十三年的刘贺正在用心的为自己接近权力中心长安而铺路,这位极度自信的少年王侯将走上一个修罗之路,而他还在自己的美人温柔乡里浑然不觉。 第五章:凡身夺凤欧侯毙,掖庭酒罢好说媒 清晨,长安城西的一处坊里的一户人家与这个安静的清晨格格不入;不大的府宅里人来人往异常忙碌。府里进进出出的人们脸上仿佛写着“大事不好”,还有下人不断喊着:“郎中!郎中!”,在一片嘈杂声中周围的邻居都知道这旁边的“欧侯家”出事了。 欧侯家,家主是在宫中担任内者令的欧侯平。 欧侯平平日负责未央、长乐等宫的帷帐衣物以及吃食用度,虽然秩俸只有六百石,但却有着令人羡慕和尊敬的地位,然而此时的欧侯家中早就乱做了一团,欧侯平和他夫人站在院子里指挥着下人们,两个人脑门上布满了焦急的汗珠,而他们担心的正是他们年仅十六的幼子欧侯瑾。 “快一点!郎中请来了吗?” “瑾儿,呜呜呜......” 平日里严肃的欧侯平在院子中呼喊着,他期待着长安里的郎中可以救他年幼的儿子一命,而在他旁边的欧侯夫人早已经崩溃,她披头散发趴在石桌上哭着。 在老爷的催赶下家仆们终于带来了郎中,郎中不顾满头大汗背着药箱在家仆的引领下一路小跑到后厢房处。 厢房里一名少年正躺在榻上,他盖着被稚嫩的脸上血色全无,这名看起来病入膏肓的少年便是欧侯家的小少爷,欧侯瑾。 等请来的郎中进了厢房后才发现,这小少爷已经断气了;他紧张的开始给欧侯瑾把起了脉,郎中把着他的脉象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因为他知道这人已经过了黄泉,没救了。 这时欧侯家的人几乎全聚到了这件小厢房里,他们一个个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欧侯平看郎中的脸色心想不妙,他凑近郎中问:“先生,幼子可还有救?” “哎,贵公子这是暴疾,小老儿来晚了,怕是.....” “先生是说,我这幼子无药可救了吗?” “便是扁鹊再世,怕也无力回天了,大人还是准备后事吧.......” 郎中还是下了决心说出了这句话,当在场的众人听到这消息时大多先是默不作声,然后以欧侯夫人为首的就都哭丧了起来,一时间小厢房里哭声满天,这原本要准备红事的欧侯家一转眼的功夫就要改成白事了。 “我的瑾儿!” “小少爷......” ...... 就在欧侯府沉浸在悲痛中时在欧侯府外一位身穿墨绿色道袍身披深色斗篷的道士路过府门,他听着府中的哀嚎,望了望欧侯府说道:“龙气索命,命数,命数。”说罢这名道士便离去了。 此时在后厢房里的只有欧侯平保持着冷静,他满脸悲伤的看了眼断了气无药可救的幼子,他这才是读懂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句话。 欧侯平先是送走了前来看病的郎中,而后关上府门重新整顿了家务;虽然幼子夭折,但生活总要继续的。 对于身为宫中官员的欧侯平来说,此时他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要让他家夫人去暴室许广汉家里去解除定下的婚约,不然就要担上一个不守信的骂名了。 欧侯瑾去世的第二日,欧侯夫人便拿着婚书来到了许广汉家;许广汉夫妇也在昨日得知了欧侯家丧子的消息,他们看到欧侯夫人的到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请到屋子里尽量说了些安慰的话,生怕触动到欧侯夫人脆弱的神经。欧侯夫人在听了许广汉夫妇的宽慰后才回过些神来,他拿着婚书面无神色的说道:“昨日我家幼子暴毙,我们欧侯家其他嫡子又已有正室,不便委屈令媛,我今日便是来把这婚书一笔勾销的。” 欧侯夫人说着将手中婚书拿出递给坐在前方的许广汉。 许广汉夫妇自然是知道欧侯夫人的来意,如此情况许广汉只好收了婚书,即便欧侯家条件再好,他也不能强叫自己女儿去给人做妾,况且在还没嫁过去时这小少爷去世也算万幸,不然他们的女人就要早早当了寡妇了。 许广汉收下了欧侯夫人递过来的婚书,他看着欧侯夫人说道:“令郎的早逝实在是令人悲痛,本想着是段很好的姻缘,恐怕也是天命使然,还望夫人与欧侯大人节哀。” 许广汉的夫人也在一旁说道:“是啊,若是有什么我们帮得上的还请尽管开口,我们定会倾囊相助的。” “二位好意我心领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家中还有小儿的后事要料理,毕竟红事变白事,杂务颇多。”欧侯夫人也未再说什么,她只是起身向二人行礼便打算要走了。 许广汉夫妇也给欧侯夫人回了礼,许广汉说道:“那就不再留夫人闲谈了,府中还要夫人操劳,欧侯夫人要保重啊。” 送走了欧侯夫人后许广汉和他夫人坐在会客厅里久久不语,在他们眼里这门婚事岁算不少荣华富贵,但也可以给平君带来一个稳定富裕的生活,何况为了这门婚事平君已经准备半年了,这节骨眼又能去哪里找门合适的婚事呢? “广汉,女儿这婚事不能耽搁!眼看就要到了出嫁的年龄了,到时候要是我们家要是加收算赋了,那才叫丢人呢!” 许广汉夫人率先开口发难,原本女儿就要到了出嫁的年龄,结果这件事发生完全打乱了许家的安排,她想让许广汉尽快再找户人家把女儿嫁出去。 许广汉紧皱着眉头,带着极不满的语气起身说道:“你这,女儿在家不也挺好,不用担心被人欺负;再说,这节骨眼,你让我怎么着人家把女儿嫁出去!” 他这是犯了难,先不说他就是个暴室本就没什么人脉,再加上这个时候确实没那么好找就是了。 “反正你女儿的婚事你看着办,怎么说也不能比欧侯家差太多吧!想当初那从汉中来的绿袍道长可说了,咱女儿以后是大富贵命!” “妇人之见!那道士的话你也信!” “怎么不信!那云璨道长在长安的名气谁人不知?人家大将军都对那道长的望气之术十分赞赏!” “那、那也不代表凭道士的话就是对的!” “这事你说了可不算!反正咱女儿必须嫁的是好人家!你总是不信邪!结果呢?当初非你弄错了马鞍丢了把儿,许家怎么会这般没落,怕是早就去富庶的昌邑享福了!” “你这嘴上不饶人的女人!这与当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二人声音越来越大,你一句我一句的谁都不绕谁的吵了起来,二人逐渐抬高的音量传到了正在院子里取衣服的平君耳朵里。她也在昨天听到了欧侯家公子去世的消息,只不过她没什么感觉,毕竟这个公子她连见都没见过,她有些好奇平日里都让着母亲的父亲是怎么吵起来的。 平君走进客厅轻声打断了许广汉夫妇,她问道:“父亲,你们这是在吵什么呢?” 许广汉看到平君的出现赶紧放低了音量回答道:“没什么的,女儿你去玩吧,父亲和母亲在商议再给你找门婚事,你先回房去吧。” “哦。”听到父亲的话平君心中有些不爽,但又不能发作,她只好委屈着脸,拿着取下的衣服推出了客厅回房去了。 被打断的许广汉夫妇也冷静了下来,看着女儿委屈的脸和失落的背影,他们心里难过极了;看到这一幕许广汉也下决心想为女儿找一个好郎君,他说道:“好了,好了,这些日子我也到处问问吧,或许会有人家知道了欧侯丧子来咱家提亲呢!” “你啊!凡是还是要靠自己,反正我觉得咱闺女至少是个官夫人的富贵命!哼!”许广汉的夫人说着就带着满肚子起从客厅走了出去,只留下许广汉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客厅里为找女婿发着愁。 半月后,在自己圈子里寻摸了几日的许广汉毫无收获,他一个人住在掖庭里躲避老婆的追责已经好几天了。 躲在掖庭里的许广汉沉浸在枯燥的工作中,他满头大汗的劳作着,可是即便若此也难以让他忘记招女婿这件令他头痛欲裂的事情,他嘴里反复说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许广汉一遍干活一边在脑子里一遍遍的过着过往发生是事情;他原本是孝武皇帝五子昌邑王刘髆的近身侍从,一次秋猎出游时他一不小心取错了马鞍被判了盗窃之罪,若不是昌邑王请的诏令他早就命丧黄泉了,虽然最后被判了宫刑成为了阉人,但好歹活了下来。 那之后他被封为宦者丞大小也算是宫中官员,直到始元七年左将军上官桀谋反,他奉旨搜查上官桀的府邸却一无所获被扣了个办事不力的帽子被罚到了这掖庭。看别人做官都是越做越大,而他呢,却是越做越小;如今他回忆起来悔恨不已,自己倒无所谓,只是苦了妻儿子女。 许广汉越想越觉得窝囊,他越觉得窝囊他心中的无名之火就越大,他拿起手中的染布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嘴里大骂道:“他妈的!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要遭这番罪!” 他骂了一番后便转身回了屋子里,而这一幕刚好被路过的张贺看到。张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着说道:“看来天赐良缘的机会来了,老夫要加把劲了。”说着张贺带着莫名的笑容走出了掖庭。 另一面,许广汉回到在掖庭的住处倒在床榻上翻来复去,脑子里一面想着还有哪处可以寻到良婿,一面后悔着自己身为男人的失败,就这样他辗转反侧两个时辰转眼就到来黄昏时分。 “咚咚咚!老许!醒着呢吗?” 就在许广汉昏昏沉沉要睡着的时候一阵迅猛的敲门声从耳边袭来,他一听着声音便知是掖庭令张贺来了,他瞪了瞪双眼起身回道:“是、是张大人吗?下官这就给大人开门。” 许广汉赶忙走到门前把门打开,只见站在门口的张贺手里拎着两坛酒和一笼屉的菜肴对开门的许广汉说道:“看你近日住在这掖庭也不回家,正好近日弄到两坛好酒,我就带了过来给咱老哥两个叙叙旧!” “这,麻烦宵禁了,要是咱们喝个烂醉,就连你也回不去了,而且你这身体喝酒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听说你今日到处为选婿烦恼,我这上司来宽慰宽慰你怎么了?还不请我进去?” “喏,喏;那今天老汉我就和大人你不醉不休!请!” 说着许广汉就把张贺请进了房间,两人跪坐在桌前;他们随手打开了食匣和酒坛,一股浓郁的香气铺面而来,两人深深吸了口气不约而同的说道:“好酒!” 许广汉将酒倒在碗中,他看了看有些发黄但却酒香四溢的美酒说道:“好酒啊,如此香醇的美酒,广汉有十几年没有碰到了!” “哈哈哈,这是前些年陛下赐给安世的,还余下十来坛,我便拿来了;这酒,张家都不是时常可以喝到的!” 听了张贺这么一说许广汉更是对着酒爱不释手,他举着酒坛说道:“在这掖庭里被喝,真是委屈美酒了。” “重要的不是环境,而是人啊!喝的开心就好,来你尝尝张家厨子的手艺。”张贺说着就把食匣里的菜肴都摆了出来。 许广汉看着盘中菜肴和手中美酒,这才把脑中的不愉快甩了干净,只是他看着桌上的炙猪说道:“好丰盛的菜肴,不知道曾皇孙殿下......” “曾皇孙那里我已经送去一份了,我叫他抄论语与诗呢,老弟你就不必担心了。” “还是大人想的周全,那广汉就不客气了!” 这两人从七年前便一起在掖庭共事,又都是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废成阉人,所以通病相连的二人在工作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两个人关起门来吃着酒讲着七八年来的往事,不乏一番又一番的感慨,张贺回忆着跟随太子的往事,而许广汉则阔论着自己在昌邑王左右的时光,那是他们二人的青春也是他们痛苦的开始。 酒过三巡,两个人喝得有些忘乎所以,尤其是被心事所烦的许广汉,他一个人足足喝了近一坛酒。喝大了的许广汉嗓门比平时高了不少,他用那含糊不清的话语对张贺吐着自己的苦水。 “哎!愁啊!” “听说欧侯家的小公子暴毙,想来你也是在为你女儿的婚事发愁吧。” “哎,这叫什么事!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是良辰吉日,本来都准备好了,小女嫁人也就省心了,结果现在弄的鸡飞蛋打!”许广汉说完便拿起酒碗满饮了一大口。 “怎么?看你愁眉苦脸、忙前忙后的好一阵子,难道还是没找到合适的?” 许广汉越说调门越高,仿佛是要把半个月来甚至是六七年来心中的苦闷都发泄出去一般。他借着酒劲叫唤道:“贱内眼光高的很,非说小女是富贵命;这节骨眼那些条件好的不是有正室就是纳了妾,哪有什么合适的,总不能让自己女儿给人做妾去,真是愁煞我也!” 许广汉一想到几天来四处碰壁便更是窝火,满饮一口后狠狠的把酒碗锤在了桌子上。 张贺此时也喝了不少酒,只是他故意少饮了许多;清醒的他看着已经烂醉如泥的许广汉,他觉得时机到了。 张贺拿起酒碗凑向许广汉轻声说道:“老弟若是实在找不到,何不考虑一下病已。” 这句话张贺说着虽轻,但却惊人。许广汉听到这句话差点被口中的炙肉噎到,然后些口齿不清的回道:“老、老哥你、你这是替曾皇孙说媒啊!” “怎么,不行吗?我看你家女儿和病已也算总角之交,而且听说几年前病已还给你女儿起了个名字,没准两个孩子是情投意合呢!” 平君这个名字许广汉是知道的,但他权当是小孩子间的玩笑而已。 酒醉的许广汉用她仅存的逻辑说道:“倒不是不行,只是曾皇孙他、他如今的境况,贱内怕是......” 张贺拿起酒碗假装轻蔑的说:“没想到许老弟你如此惧内!” 这喝大了的许广汉那里经得住这般言语刺激,他调高调门说道:“这是什么话!下官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女儿的婚事最后还是要我来做主!” 许广汉说完晃荡着脑袋又小声说道:“病已倒是个不错的孩子.......” 张贺看许广汉对自己的说媒有疑虑,他接着忽悠道:“这病已早确定了皇族的地位,只是他尚且年幼没什么封地罢了。凭病已的才学,待到弱冠之时啊,我看、病已少说也会被封个关内侯呐!而且聘礼这块我张家和丙长史也会帮忙的,保证比欧侯家的只多不少。” “这......”烂醉的许广汉动心了。 张贺又添油加醋的说:“老弟你想一想,三五年后若病已封个关内侯,令媛就是侯夫人,到时候你们也会跟着富贵的。” 醉稀里糊涂的许广汉被张贺这两句话一忽悠的飘飘然,他用它那不清醒的脑子想着“以后有个侯爷女婿......不错。” 这时许广汉的嘴早就不听脑袋调令,很爽快的说:“好啊!好啊!我原本就看病已这孩子有君子气概,今天既、既然是大人说媒,那就这么定了!” 他边说边把自己酒坛里最后一点酒倒在酒碗里一饮而尽,他仿佛捡到宝了一样笑着说:“好啊,今天配大人吃酒吃到个良婿!这事就我做主了!等回去告诉贱内和小女就可以择日出嫁了!妙,妙,哈哈哈。”被张贺灌醉的他完全没有感到自己被忽悠了,他还沉浸在自己女儿和自己在侯府被人伺候的画面里不能自拔。 实际上,刘病已那里能出的起娶妻的聘礼。更不要说是当关内侯了。他自打入了宗谱进了这未央宫后,除了张贺、许广汉和不时来看望的丙吉会给些关照外,就只有每年不到两百石的供给,平日连肉糜都吃不到,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弱冠前很难娶到妻子了。 不过一直在为病已婚事着想的张贺倒是发现了机遇;他趁着许广汉最近因为寻婿烦心便把他灌醉,然后厚着脸皮说这个媚;好在忽悠的顺利,接下来只要备好聘礼就不愁病已娶不到许家姑娘了。 一旁醉的神志混乱的许广汉觉得吃个酒找到个侯爷女婿高兴坏了,又把张贺坛里的酒喝了个干净,喝大了的他嗓门高的惊人,不过吼了片刻后就倒在榻上一醉不起了。 “当、当、当!” 清晨,倒在榻上的许广汉被宫中更夫的阵阵锣声震的慢慢睁开了眼睛,睡了一夜的他依旧头痛不已。 “啊,早晨了吗?昨夜和张大人吃酒、吃酒,然后......”他坐起身看了看屋子想起了昨晚与张贺喝酒的情形。 “啊!坏了!” 已经清醒的许广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喝醉的时候应下了不得了的事情,他从榻上跳起说:“这可不妙!我这是答应了不得了的事情啊!” 许广汉边说着边穿上外衣蹒跚着走出了房门,他要赶紧回家把这件麻烦事告诉他夫人。他顶着自己昏昏沉沉还有些痛的脑袋想着,这关内侯什么的实在是有些不切实际,可是自己答应了张贺又不好反悔,只好回家再做商量了。 他走在路上都能想象到他夫人会冲着他大叫着说: “你就把你女儿往坑里推吧!你这喝了酒不长脑子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许广汉脑子里边幻想着混乱的场面边挪着脚步走向走向了奇迹的开端....... 第六章:张贺许府再说媒,掖庭门前加恩令 “你个没长脑子的!喝点酒就不知道东南西北!嫁给你真是倒了霉了!你就把你女儿往坑里推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许府正房里里迸发出一声怒吼,这正是许广汉从起床哪一刻起就预料到的。 看着怒发冲冠的夫人,明知有错的许广汉留着冷汗、大气不敢喘的低声安慰道:“夫人消消气,这嫁给曾皇孙也没什么不好嘛?” “什么话?你是要让你女儿嫁给个每月都吃不上肉的人吗?” 本就有些惧内的许广汉被老婆吼的乱了方寸,结结巴巴的说: “这、这,曾皇孙好歹也是皇族......” “呵!就是无官无爵,俸禄还不及你!反正我不同意,不能让咱女儿和我一样嫁出去还要吃苦!” 许广汉心里一百个不爽,但是又不好发作,他只好淡淡的辩解道:“这怎么就叫吃苦呢!曾皇孙品行优端,颇有君子气概,而且看起来对咱女儿也挺有心意;要是女儿嫁过去,咱们的外孙也算是皇族,我们也算皇亲呐!” “做你的白日梦吧!哼!” 许氏说着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许广汉一个人在后堂呆呆地站着。他跺着脚叫道:“这、这算什么事啊!什么事啊!” 在许广汉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时门口传来一阵急催的敲门声; “掖庭令张贺来府拜访!” 门外传来了许广汉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听到张贺声音的他如沐甘露,赶忙出院相迎。 “小人有失远迎,还望张大人恕罪!” 许广汉走到院门口打开府门恭恭敬敬的把张贺迎进了府。 张贺手中拎着一只不小的笼箱笑容满面的跨入了许府,他看到许广汉那找到了救星的神色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张贺刻意抬高调门用和他瘦弱的身体极不符的声音说道:“无妨无妨,在下是来替曾皇孙殿下来贵府说亲的,突来拜访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他不喊不要紧,这一嗓子直接把许家所有人都惊了出来,在厢房的许平君更是害羞到面红耳赤,悄悄的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看。 许广汉看着平日儒雅的张贺突然豪放着实吃了一惊,张贺近乎唯恐许家不乱的行为让他他张着嘴吞吞吐吐的说:“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还是小声些,会惊到其他孩子的。” “要的就是都知道!老许,你们家,马上就要光宗耀祖了!”张贺唯恐许家不乱的接着说着。 “.......” 一旁的许广汉被反常的张贺搞的无话可说,只好默默的引路把张贺带到了前堂后说道:“大人稍后,小人这就去把贱内叫来。” “无妨,你且去吧。” “喏。” 许广汉恭敬的鞠躬作揖后赶忙退到了后院找到了正在修剪花草的许氏,他凑上前对许氏轻声说:“掖庭令张大人来了,就在前堂;他是来给曾皇孙说媒的,你好歹也要见一下吧。” 还在为许广汉答应婚事而恼火的许氏撇了一眼许广汉回道:“我看这张大人是来纳采的,正好问了那曾皇孙的生辰去补个凶吉。我告诉你,合适的话就算我答应了婚事也和你这酒鬼不一样,我那是为了女儿。哼!” 许广汉一看老婆对婚事有所妥协又趁热打铁说道:“你到堂上切要合乎礼法,不可怠慢大人。” “这事还用你讲!又不是第一次见媒!” 许氏说完一脸不爽走进了前堂,她虽身穿土色常服,但周身着装还算符合见可礼仪,而且张贺又是熟人便也没有换正装曲裾的必要。 她先是两手合拢放在胸前,微屈双膝,低头行礼;随后说道:“妾身许氏,见过张大人。” 张贺见许氏行礼便也回了一礼说道:“许夫人多礼了,在下是为曾皇孙的婚事而来,所以没有张大人,只有友人张子孝。” 一番寒暄后三人便入了座,坐在主位的许氏看着坐在客位却安然自若的张贺心中不免有些疑虑,这堂堂张家家主怎么会为掖庭里的庶人皇孙来说亲呢? 就在许氏满心疑惑之时张贺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竹简,他把手中竹简递给了坐在一旁的许广汉夫妇说道:“二位,这是曾皇孙的生辰八字,你们好拿去卜筮问合。” 接着张贺再把手边的笼子递给了许广汉,他又说道:“古礼说,‘纳采用雁’,在下这算是礼齐了。” 纳采,六礼之首,本应该是男方请媒人送“雁”订婚,只是刘病已不但还不知道这事情而且他也没有什么正经家人,这说媒的事情正好张贺一块担了。张贺今早一大早就回了张府,他朝着张安世要了上好的野雁作为纳采之礼,又写下了刘病已的生辰作为“问名”之用,在张贺这一番操弄下,可以说只要许家点头同意、问卜无咎,病已和平君这门婚事就成了。 许氏把张贺递过来的竹简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刘次卿,征和元年,九月廿五,未时一刻,庚戌、丁火、戌月、伤官。”,许氏看着竹简缕了一下头发笑道:“这曾皇孙的八字我们收下了,择日便去祖庙卜筮,只是......” 张贺早就看出许氏所担心的是刘病已的财力,这一点他也理解,毕竟许平君是许家唯一一个女儿,为父母的哪有不想让孩子过得好的。张贺为了打消许氏的顾虑,他准备开始“忽悠”了。 “许夫人,如果是在担心令爱未来的生活和曾皇孙的聘礼的话就是在多虑了;”张贺说着从怀中又拿出一把雕山玉笄和一块错金兽纹银钩带,他把俩件礼物放在小桌子上便接着说:“这是曾皇孙的赠礼,而且在下保证,皇孙给许家的聘礼比起欧侯家,只多不少。” “这......”许广汉和许氏都不再做声,他们清楚的知道这样的承诺是因为有张贺与丙吉支持刘病已。 看着许氏有些动摇,张贺趁热打铁的又说道:“虽然皇孙没什么职位爵位空领俸禄,但奉旨在掖庭养视;当今陛下重视宗族血缘,皇孙日后封侯拜爵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许氏看张贺是有备而来,一连串赞美的话可以说是连绵不绝;她没有什么在条件上可说的了,毕竟许家也就是个暴室,张贺开出的条件对于他们已经算是攀高枝了。 许氏为了给自己的坚持找一个台阶下便说道:“我们也是想要女儿嫁的幸福些,其实重要的是夫妻和睦相爱。” 一旁的许广汉应和道:“对对,孩子过得幸福才重要。” 张贺趁势又说道:“这件事你们大可以放心,我看病已这孩子对你们女儿也颇有好感,况且病已知书达礼、温文尔雅,不知道比那些娇生惯养的贵胄子弟好上多少;令爱嫁给一位情投意合的不是比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好多了吗?” 许氏此时已经完全松口了,她被张贺这么一说也觉得,女儿在这节骨眼嫁给刘病已是个划算的选择,虽然还是担心女儿在钱上吃苦,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回答道:“这倒是......” 张贺见到这算不上难缠的许氏不在执着才算是落下心中的石头,他笑着对许广汉夫妇讲道:“既然如此,就算是二位应下了这门亲事,只要接下来问卜无咎我就会来送聘礼商议婚事如何?” 许广汉见自己老婆不再嫌弃病已便放心的说:“既然如此,那就依张大人说的;这两日我们便去祖庙问卜求筮,争取尽快把日子定下来。” 既然作为一家之主的许广汉都彻底应下婚事,那一旁的许氏也就不好再说病已不是了。这夫妻二人,一个脸上如释重负、满心欢喜,一个忧心忡忡、满脸无奈,而在二人对面的张贺则有些喜上眉梢,他瘦弱的脸一时间显得神采飞扬。 这两日,一直担心病已不能有门像样婚事的张贺,靠着见缝插针和三寸不烂之舌为刘病已讨得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婚事。虽然开出了些空头支票,但是只要许家夫妇应下了婚事,张贺就有办法让他们满意,毕竟张贺与刘病已背后还有张安世和哪位不怎么抛头露面的丙吉。 谈完亲事张贺就要起身离开,许广汉夫妇则热情邀请要他留下一块吃午饭,见到许广汉邀请张贺也没有推脱便留下叙旧用餐了,而此时此刻的未央宫中,刘病已也被幸运眷顾,仿佛是在为这意想不到的喜事铺路。 未央宫...... 主殿前广场上稀稀拉拉走着几对刚刚下朝的官吏,他们大部分神色疲惫、哈欠连连,这群人大部分都是天不亮就起了,虽然不是日日朝会,不过身为下级京中的官员,他们时刻处在最紧张的工作状态,只不过他们的疲惫多是他们不屑朝会造成的。 这时在广场角落一名张着大嘴的官吏边打着哈欠边抱怨道:“哈~困煞我了,这朝会一如既往的无所事事,简直是大将军的单口秀。” “可不是嘛,那些发到尚书们的奏本在朝会上完全看不到,咱们外朝叹净是些七零八碎的琐事!我看啊,大将军根本就是看不上咱们儒生!” “哼!大将军动不动就说‘大汉如今百废待兴,天下黎民的安康全仰仗我等,不打起精神怎么行!’,可是那些大事他一个人揽的干干净净,咱们还有什么精神可,浑浑噩噩的都不如回去读读书了。” “是啊!如今陛下.......” 这俩人越抱怨声音越大,有些变得肆无忌惮。 “咳咳!”一旁一位路过的年长官吏走近前赶紧制止道:“咱们还在这未央宫里,你们尽管再大些声,明天我去诏狱看你们!真是够了,好歹也是大夫,说话还没个轻重!。” 被制止的两人这才不再说话,然而这样抱怨霍光和工作的儒生在朝中比比皆是。 “大汉如今百废待兴,天下黎民的安康全仰仗我等,不打起精神怎么行!”这是霍光在朝上常说的话;然而霍光引以为豪的话术在满朝儒生眼里简直就是俗不可耐,这些自视甚高的儒生私下经常会嘲讽大将军“不学无术”,可是有拿权倾朝野的霍光又毫无办法。 随着官吏的离开,稍有嘈杂的广场变得安静了起来,这时一辆黑漆错金雕龙的撵车从主殿旁的连廊中驶出,这是皇帝刘弗陵的龙撵,上完朝的刘弗陵正坐在里面小歇,而马车则不紧不慢的的朝着后宫驶去。 龙撵中,一位身穿黄色龙袍的少年半躺在宽大的龙撵中,他怀里抱着卸下来的旒冕,沉着脑袋从车窗朝撵外看着,他疲惫且带着黑眼圈的双眼静静的看着路过的未央宫,他在这深宫生活了十八年,但只有这一路风光他看不够,因为坐龙撵是他为数不多可以获得安静的时间。 就在龙撵路过掖庭时,刘弗陵叫停了马车,他从车窗处对外面的內侍总管问道:“孙晦,朕尚未纳妃,这掖庭都是住着何人啊?” 大太监孙晦不敢怠慢赶忙走到刘弗陵车边回道:“回禀陛下,老奴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先皇曾孙、废太子孙刘病已以及做活的宫人和罪人。” “哦,刘病已......记得应该入了宗室吧,可有供给俸禄?” “回陛下,确入宗室,俸禄,俸禄老奴不太知道,只怕是不多。” 刘弗陵撑着睁大双眼看了看掖庭,然后转头关上了车窗,在关车窗之前对孙晦命令道:“也罢,记得见过那孩子几次,朕觉得那孩子品行端优,犹胜于众皇亲;孙晦你去传少府到椒房殿来见朕。” “喏!” 即便是刘弗陵关上了车窗孙晦也在车外跪拜应喏,他站在掖庭外看着马车走远才起身离去。 刘弗陵到了椒房殿后上官皇后帮他换下了厚重的朝服,他坐在备好的书桌前喝着皇后给他泡的温茶,这让他疲惫的身体得到了些缓解;本来上官皇后还想在书桌边陪刘弗陵一会,但刘弗陵还是委婉的让她回避了,就在上官皇后转身离开时少府蔡义在孙晦的引领下到了椒房殿外。 孙晦走进椒房殿鞠着躬对刘弗陵说:“陛下,少府蔡义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刘弗陵淡然的喝了口茶看来殿外一眼回道:“宣!” “喏。”接着孙晦大喊道:“宣,蔡少府进殿!” 随着孙晦的拉长的话音,一名身穿官服头戴翎帽的老者走进了椒房殿,此人正是位列九卿的少府蔡义。 少府,这是掌管皇室财务与宫中事务的官职;现任少府蔡义是个精通诗经的名士,刘弗陵对他十分欣赏,经常听蔡义讲诗。 蔡义走到刘弗陵座前俯首跪拜道:“臣蔡义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就坐吧。” “喏。”蔡义起身跪坐在了一旁,端庄的朝刘弗陵坐着等侯问话。 刘弗陵也没寒暄什么直接问道:“掖庭刘病已的年俸你可记得?那孩子可有肉吃吗?” 蔡义愣了一下,虽然他常见刘病已,但是他有点不明不白皇帝深居简出怎么会突然问起刘病已的事情,他赶忙回道:“臣悉知,废太子孙年俸二百又三十石,月俸无肉。” “嗯......”刘弗陵沉思了片刻又问道:“他今年也有十五六了吧?” “回陛下,十六岁。” “十六......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刘弗陵似乎觉得这样的俸禄有些太少了,他顿了顿又说道:“传朕旨意,刘病已年俸改为三百又五十石,着御膳房每月中旬下旬各送三餐肉膳。” 听完刘弗陵的话蔡义有些脸上犯难,但又支支吾吾的不敢发言。刘弗陵见状问道:“爱卿想说什么便说吧,不必遮掩。” “喏;”蔡义抬起头说道:“刘病已乃废太子之孙又无官无职,此事传到前朝怕是会惹非议......” “朕的意思是从朕的私库里出钱,至于肉膳,这御膳房总不会缺几盘肉吧。” 刘弗陵说完蔡义便没了意见,直说刘弗陵“宽体皇亲,仁爱厚德”,而刘弗陵则下令让蔡义带着恩旨去掖庭找刘病已宣旨,把蔡义打发走了。 这时上官皇后从后面轻轻走了出来,她走到后仰休息的刘弗陵身边,上官皇后跪坐在刘弗陵边上用她白嫩的小手给刘弗陵捶起了腿。 刘弗陵侧着脑袋看着自己这个小妻子轻声说:“这宫里除了你们,朕也没什么亲人,那孩子出生便丧父丧母,实在可怜。” “嗯……”上官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应和,她知道她的弗陵哥哥也是自幼丧母,而她前几年也没了父母,这种同病相怜的心情她感同身受,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认真的给刘弗陵按着摩。 刘弗陵自幼身体不是太好,御医不让他怎么近女色,就连椒房殿的宫女也仅仅是可堪一用的状态,而比他小了四岁的上官算是他在未央宫里唯一的宽慰了。他看着自己这稚嫩的枕边人很温柔的说道:“皇后啊,朕困了,今日朝会起得早,你陪朕再补一觉吧。” 上官虽然嫁给刘弗陵好几年了,但是作为豆蔻少女的她还是面带羞涩的点了点头,毕竟侍寝就是侍寝,她外祖父还总是要她努力怀个龙子呢! 上官红着脸应道:“喏。” 刘弗陵起身看着自己害羞的皇后,他笑了笑边走边说道:“怎么还这么爱害羞呢,要不然让奴才们都下去?” “不、不必的,臣妾这就去铺床。” 两人就这样说笑着走进了寝室。 另一边,拿着拟好的旨意的蔡义一路在太监的引路下来到了掖庭,蔡义进入掖庭找到刘病已便宣起旨来。 “废太子孙刘病已听旨!” 刘病已听到是皇帝给自己的旨意赶忙跪下准备听旨。 蔡义见刘病已下跪待旨便拿出圣旨读道:“元凤五年六月,皇帝诏日‘朕闻废太子孙刘病已聪慧恭谨、敏而好学、虽养于掖庭,却不失皇族礼法,难能可贵;今朕命少府为汝加俸百又二十石,每月赐肉膳四日,以彰汉家恩泽,钦此。’” 蔡义念罢便把圣旨交到了刘病已手中,病已低头说道:“废太子孙刘病已接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病已起来吧,这也是你应得的。” 扶起刘病已的蔡义简单鼓励了他一番便离开了掖庭,而蔡义离开掖庭的一幕刚好被赶回来的张贺看到了,张贺回到掖庭找到刘病已才知道少府大人是来宣旨的。回到掖庭里的张贺看着圣旨他还稍许有些开心,虽然只是多了一百二十石的俸禄和几顿肉膳,但这对于生活寒酸的病已来说无疑是质的飞跃,而且增加的收入也可以让病已在这场亲事里多一些主动权。 张贺卷好布帛做的圣旨对病已语重心长的说道:“这可是好事,证明你的努力表现没有白费,虽然不是什么大的变化,足够你的婚事撑场面了。” “嗯?婚、婚事?”病已突然听到说自己的婚事有些令他不知所措,他回过神来权当张贺是在说笑,他嬉笑着收起圣旨回道:“先生你在说什么,我哪里有什么婚事。” 张贺则笑着拍了拍病已说:“别像是孩子一样逃避,明明都早到了娶妻的年纪怎么会没想过婚事呢?再怎么说你也是皇族,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能行。” 刘病已呆呆的站在原处不知道怎么回话,近来他确实越发羡慕那些身边有了家室的同龄人,不过他一向觉得自己没什么姻缘可谈;他不是对自己的身份与生活自卑,而是十几年来他所感受的现实。他不是没有喜欢过女孩,不管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许平君还是宫中穿梭的宫女,青春的躁动总是让他心生不甘,只是从小失去一切的他学会了“不去想”,即使是逃避也比每日心烦气躁来的更舒心。如今张贺告诉他给他找了门婚事,他是在不敢想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我.......” 足足半刻病已才支支吾吾的勉强憋出了一个字。一旁的张贺早就看出了病已心中的焦虑不安,他笑着说道:“孩子,不要一片愁眉苦脸;好歹是皇族,结婚有什么可发愁的,况且我给你找的是许家的婚事。” 听张贺这么一说病已如同醍醐灌顶,他猛然抬头问:“先生说的、莫不是平君?” “是啊,你的八字都交给他们了,婚事上你大可放心,我和丙大夫会帮忙操办的,不过这怎么抱得美人归就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先生!”病已的眼中满是感激的目光,虽然他不觉得张贺知道自己对许平君的心意,但是厚着脸帮自己去谈这门婚事这种恩情就足够他感激涕零了。 “傻小子!还不去准备准备怎么讨平君和许家夫妇的开心?” “是,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病已一日之内双喜临门,他换上自己最正式的玄色直裾挂上佩刀兴奋的从掖庭朝着未央宫外奔去,他要想办法去讨他的平君妹妹开心了。 另一面,吃过午饭的许氏带着病已和平君两人的八字赶到了东市,她急匆匆地准备找那位大师卜上一卦........ 第七章:尚冠私会羞谈爱,绿袍道人叹奇缘 许广汉夫妇前往东市与祖庙卜筮,所以家中暂时由许广汉的弟弟许舜管事。许舜性格温和对子嗣也宽顺温和;在他主事时,家中众人总能无拘束的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平君也不例外。 早上张贺的几声大叫让平君知道了自己的新夫君可能会是病已,她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不免窃喜,毕竟自己对那个还没见过面的欧侯少爷实在没什么感觉,而对病已确是实打实的真感情;她越想越坐不住,不禁的在房间中反复踱步,最后她决定去掖庭找病已表明自己的心意。 在铜镜前打扮一番的平君把前些时候病已送给她的步摇揣在怀里偷偷走出了房间,恰好她叔叔没有关上宅院后门,平君很顺利的就从后门溜走了。 这从家溜出的少女带着满脸的紧张和期盼一路从尚冠朝着远处的未央宫走去,她脑海中想着从小和自己在一块的那位少年,那位开心吃着她送的饭、带着她在长安城里四处游玩的少年,她喜欢他,是总角深情、是两小无猜,是情窦初开后那对异性第一次的悸动。 这时的少女揣着少年给他的步摇忘记了那一份矜持,她只想去看看少年的心意,少女心里想着“要是嫁的是病已就好了。” 少女红着脸走着走着她看到不远方跑来了一名少年,那少年穿着她熟悉的玄衣腰间挂着他熟悉的刀和不起眼的玉饰,她看清了,这跑来的少年正是她满脑在想的刘病已。 气喘吁吁的少年很惊讶的看着出现在这里的平君,他用极不连贯的语气说道:“呼、呼,小妹你怎么在这儿?” 少女看着气喘吁吁的病已便知道他是来找自己的,看着眼前这个让自己悸动的少年,平君似乎有些想笑,只不过是感动的那种笑,少女反说道:“小妹还想问你呢,虽、虽说我是要去找你。” 就这样,在晌午的日头下,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半刻之后绷不住的病已把平君拉倒阴凉处吞吞吐吐的说道: “那、那个,刚刚少府大人来宣旨,我涨了一百五十石的年俸!” 少女听到这句话就笑了起来,虽然一百五十石不多,不过她心底里替病已开心。 病已看着她的笑容才安了心,他接着又说:“而且陛下还下旨,现在我每个月还能吃上几顿肉膳呢!” 少女开着有些炫耀状的病已,她抬头问“真的吗?”,就在她问的时候听到了一句令她泛红双脸不知如何作答的话。 “这样的话,是不是娶到你的机会更大些......现在,你嫁给我,还能吃到宫里的肉膳呢......” 一脸羞涩有些别扭的病已像极了犯错的孩子,若不是个头高挑根部不会有人觉得他大平君整整两岁。 在病已对面的少女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一样红着脸的少年,她知道病已说出这句话付出了很大的勇气。其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父母同意,就算病已身无分文她也要嫁过去,更何况她心里有病已呢。 少女想了片刻就自顾自的笑了这说:“什么娶不娶我的,这事情小妹那里说得算......” “呜,也是......” “不过小妹自己也想嫁给你哦!” 平君红着脸说着从怀中拿出包好的步摇递给病已。 “喏,前些日子你送我的步摇;小妹现在不用结婚贺礼了,想、想要它变成自己的聘礼......” 刚刚有些失落的病已听到这句话焕发了生机。 他颤颤巍巍的说:“......那、那我要你带着这步摇嫁给我。” “嗯......” 病已收下了自己送出去的步摇看着眼前烧着脸的少女,他开始幻想起了和少女结婚的画面,幻想着穿着一袭红妆的平君,他觉得哪一刻将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他脑海中浮现着新婚夜里平君害羞的样子,浮现着平成为自己做饭织衣的样子,甚至浮现出两个人一起带孩子的画面,不过这样的画面病已不是第一次幻想就是了,只是这次更真切。 平君看着病已楞在那里,她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病已?你发什么呆呢?想什么呢?” “啊,没、没什么;”病已哪敢说自己在幻想新婚之夜幻想带孩子,他只好嬉笑着说:“我啊,在想象你嫁给我给我做饭的样子。” “哼,这几年你也没少吃我做的饭;再说了,婚事还没定,就想着让我伺候你了?” “没、没有,我只是胡乱想想罢了,说起来许伯父是去问卜了吗?” 病已傻笑着,他很在意许广汉夫妇的卜筮结果,毕竟问卜无恙的话就没什么能阻碍他娶到平君的了。 平君自然也看出了病已的心思,病已是想去找卜筮的方士。 “母亲很信方术占卜的,估计要先去祖庙,然后去东市找一位有名的汉中方士吧,我常听母亲念叨那先生神乎其神的卜术。” “汉中方士?方术这东西,我是没那么信就是了。” 病已从小经历的太多了,命运这种东西他早抛之脑后了。不过为了能顺利的和平君在一块他决定去会会那所谓汉中来的方士。 病已又和平君你侬我侬的聊了片刻,并告诉平君自己一定会带着有这杆步摇的聘礼去娶她。而平君也羞涩的回应着,她知道病已准备去东市,但是自己却要回家了,毕竟这待嫁的姑娘私会求婚对象,不快些回去会给大哥添麻烦。 两人分别后就各自离开了,平君悄悄回到了家中,而病已则去了东市。 东市,长安九市中数一数二的集市;这里离尚冠与杜门大道很近,开市的东市仿佛一个只进不出的大口袋,在两边的亭台楼阙、墙郭牌坊下人头攒动、车马难行,比起西市有过而无不及。 午后的阳光尤为强烈,看不见的阳光洒在一间间屋檐上,反射出一重重刺眼绚丽的金光;即便是过了午餐的时间,东市里也有大量的商贩百姓,买的买、卖的卖,喧嚣着繁华着,但凡进了东市全无空手而出的。 病已在拥挤的人群中四处张望寻找着平君说的那位卜筮方士的摊位,然而在这一里长的东市里找一个方士谈何容易,他没见一处人多的摊位就要挤进去看上一眼,结果七八个摊子下来也没找到,自己却挤得满身大汗。 “这绿袍方士......在哪呢?” 在他因为找不到那有名的方士有些烦躁时,不远处一个手持节杖的影子吸引到了他,那身影轻飘飘的走进了东市深处的一座道观。 “不管了,先进去问问吧。” 病已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向深处的道观,看了两眼后便追上去也进了道观。 这个坐落在尚冠后街、东市深处的道观并不大,与周边贵族高官的大宅大院以及东市里的酒肆楼阁比起来实在是小的矮的不起眼,若不是观前香炉中升起的青烟绝不会有人知道这里还有个静匿的道观。 就在病已要跟着那身影走进主殿时,一位正在扫地的道童急匆匆的跑来拦住了他。 道童作揖说道:“师父午后便要入定,公子不可打扰,公子还是请回吧。” 病已见大门紧闭心中不免遗憾又害怕许广汉夫妇所得卦象对自己不利,他便坚持着和道童说着无论如何也要去见殿内大师。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屋子里传来了洪亮的声音:“来便是缘,让缘主进来吧。” 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后道童恭敬的走到殿前为病已打开了门,病已也向道童还礼致谢。病已走进了道观主殿,只见一尊神圣的老君像矗立在殿中央,台子上焚香炉上烟气升腾;在紧闭的窗户中挤出一缕缕阳光,那阳光洒在焚香烟气上缠绕着老君像,一道道霞光伴在老君像前宛若紫气东来。在这烟气之中躁动的心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随时不大的房中,却能心旷神怡。 “近日总觉在长安有事未了,想必缘主便是这结了,不知缘主所求何事?” 在老君像前一名身穿灰绿色道袍的方士抚了抚衣袖轻轻起身,他在这烟气之中如同真人。病已看着方士身轻如燕、儒雅非常,简简单单的起身竟未扰动一丝烟气。 在一旁愣神的病已回过神来边回答方士的问题边作揖行礼道:“啊、小生、小生是来卜筮姻缘命运的,在此见过先生了。” 方士恭敬的鞠躬行礼后轻声说: “缘主不必多礼,即是有缘,本座必定倾其所有为缘主问卜,请缘主讲八字交给本座,然后且随本座去求签吧。” 匆忙赶来的病已那里带来八字,他只好告诉方士自己手中没有八字,方士不慌不忙的点了点头把他领到了老君像前把签筒递给了病已。 病已跪在地上心中默念自己的思虑,平日里不怎么太信鬼神的他也被气氛感染,他摇动这手中的签筒半刻之后甩出了四道签,方士捡起掉在的上的卦签看了看然后就收到袖中了。 一般来说这求签之人肯定是要看签的,这病已看方士收起了签十分不解,而且这方士面无改色令人生疑。 “先生,我这签可有什么不妥?” “缘主且宽心,这签不叫你过目自有本座的道理,缘主从此处离开后且回到住处准备沐浴更衣,两日后定有喜事。” 何来喜事?难道这方士算出来我心中所想?病已对方士的话百思不得其解,虽然目前他想要的喜事无非就是能娶到娇妻,然后某个差事有个事业罢了。 “先生何以见得?” “天机不可泄露。” “……”病已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听起来更像是敷衍之语,何况他来是想在许光汉夫妇来之前打点这方士,不过看起来是没指望了。 绿袍方士仿佛看出了病已的心思,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本座没算错的话缘主本是为下午的问卜而来吧。” 这方士竟然说出了病已的目的,大吃一惊的病已这下彻底觉得此人不同凡响。 “本座近来常望得灵鹊之气;今日气随主,故而本座卜定缘主与意中之人可成良缘佳话,缘主且放心去吧,本座再多说便是泄露天机。” 病已听了这段话也不好在说什么,他还是不觉得光是望气就能看定什么,只是他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好起身准备离开。起身后他对着方士作揖拜首,极其诚恳的问道:“今日得见先生方知道门玄妙,小生还不知先生名讳,还望赐教。” 方士轻轻笑道:“无妨无妨,尘世名号不足挂齿,本座道号既济,观在汉中,游走四海。” “原来是既济大师,今日多谢大师指点迷津,这些是问卜的钱还请大师收下。” 病已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小块银子递向既济,然而既济将他的手推了回去。 “还愿俗物就不必了,本座四海觅道,以后怕是难与缘主再见,此次权当缘分所致,缘主请回吧。” 既济说完转身不再言语,病已也不好再纠缠,只好恭敬的行礼离开了道观。 病已离开后不一会道童就走了进来,他看着做自己的师父一脸不解的问道:“师父,你既没有要这位公子的姓名八字也没为他解卦,怎么就......” “你平日可曾见过这小殿里有紫气东来之景啊?” 童子听师傅这一说才抬头看到殿内焕发着微光的重重烟气,他吃惊不已,毕竟这样的景色他从未见过。 既济又说道:“数月前从齐地听说泰山出了奇石,传说是巨石生足、白鸦环飞,不可为不奇也。本座见这少年气势非凡,自然不愁喜事傍身了;何况这卦,奇的惊人.......” 他说着又从袖中掏出刚收走的四道签,道童走近瞧了瞧,只见四道签上全是“乾卦”,能在数以百计的卦签中接连抽到四道乾卦实在是万中无一。 “师父,这卦,难道说刚刚那位.......” “从望气来看,可谓是贵不可言;看来在长安的缘分要到头了,徒儿你准备收拾收拾东西,今日之后我们就返回汉中。” “喏,徒儿这就去准备。” 道童听了师父的话很麻利的转身走出了小殿朝着厢房走了过去,而既济则又盘坐在老君像前闭幕打坐,慢慢的随着房中紫气散去他也入定了。 另一边,一大早匆匆赶去家祠的许广汉夫妇终于从城外回到了城中,许氏强拉着许广汉朝着东市进发,按照许氏的意思他们两个要去东市找既济大师再问一次卜。 平日里在掖庭散漫惯了的许广汉根本不想再费脚力到东市找什么大师占卜,他一路上反复抱怨、一脸无奈。 “哎,这是何苦,这家祠中都卜到吉言,何必在要去找什么大师!” 一旁的许氏听了这话大为不快,她狠狠的瞪了许广汉一眼说道:“废话真多,我只是给咱们女儿上双保险!哪像你,做什么事情都不上心!” “我!哎......”被老婆损的无地自容的许广汉只好半缩着和许氏走向了东市。 一炷香时间后许广汉夫妇终于走到了东市;和病已不同,他们熟练的穿过热闹的人群径直走进了既济委身的道观。 迈入道观的许氏走到正在收拾行李的道童前问道:“请问此处是张仙人的道观吗?” 道童也没看她,边低着头收拾边说道:“是问缘的缘主吗,请进主殿便是了,师尊恭候多时了。” “啊?” 一句“恭候多时”让许广汉夫妇内心称神,他们轻声慢步的走进主殿后一眼就瞧见了盘坐在老君像前的既济,这时许广汉上前举手加额行大礼后说道:“在下掖庭宦者许广汉拜见仙人。” “无须多礼,来者皆缘,若是问卜姻缘只将二者生辰八字交于本座便可。” “是、是、是,八字有带的,在这里,请仙人过目。”许氏从袖中拿出两块写满小篆的竹简,她恭敬的递给了既济。 既济接过竹简看了两眼就对二人说道:“两位缘主且在此稍等,半柱香本座告知问卜所得。” 许广汉夫妇看着既济走到了老君像后,他们只好站在老君像前默默祈祷;这许氏虽然嘴上说着不想中刘病已,不管面对老君像还是虔诚的默念着求着良缘;而她身边的许广汉却只是希望这件事情快点解决,因为他是看着刘病已长大的他深知病已的品性,所以他觉得女儿嫁给病已不会有什么问题,许广汉看着身边闭目祷告的妻子便心想“哎,夫人见地!这世上那里有什么长久的富贵、不变的感情,想自己当年在昌邑王身边风光无限的时侯,那会料到会有今天的窘迫。” 与对自己独女的婚姻几近看开的许广汉不同,他身边的许氏就在既济卜筮这段时间里还在不停的默念祷告,许氏觉得这种东西心诚则灵。在她想法里,就算刘病已不合适自己也能为女儿找到真正的富贵良婿。 一晃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既济手中拿着竹简从老君像后走了出来。 “二位缘主久等了,恭喜二位缘主,此乃良缘。” “啊?”“啊?” 既济这句话刚脱口而出便迎来了齐声的惊叹,一声是不解,一声是惊喜。 许氏定下神率先问道:“仙人莫不是算错了,数年前仙人你还说小女是富贵命,可这......” “缘主,本座所占并未有错,令媛的八字我记得,这位公子的八字与令媛相合互补,实为良缘。” 许广汉听了这话便安心了,他眉飞色舞的对一旁的许氏说:“祖庙问卜就是大吉,你偏是不信!你看,咱早就说过,病已是个好孩子。现在仙人都说良缘了,你还有什么说的!” 原本对自己醉酒许诺的姻缘还抱有一丝悔意的许广汉终于得到机会反将一军了,许广汉也算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他这么一番话弄得许氏很是下不来台。 “我、我那也是为了咱女儿着想,这天底下那个当妈的不想让女儿嫁个好汉子!” 许氏做着无力的辩解,虽然调门仍在,不过没了早晨在家时的凌人盛气。许氏心里还是不想让刘病已成为自己独女的女婿,毕竟病已没权没势,肯帮他的都是外人,这样的情况让许氏实在放不下心来。 “仙人,这我女儿会是什么样的富贵,还请指点一二。” “夫人,本座只能说‘贵不可言’,说了便是泄露天机,富贵不在,收下这卜辞回去吧。” 许氏见到既济这么说就不敢多问了,她可是生怕自己女儿没了这仙人许下的富贵;而一旁的许广汉接过竹简又拿出了一锭银子说道:“仙人,这些权当是香火钱,还请收下。” 既济看了眼银子轻笑道:“缘主不必多礼了,本座从不缺俗尘香火钱,这些拿着回去办喜事用吧。” 就这样许广汉夫妇拿着竹简离开了道观,宽下心的许氏这才同意让女儿嫁给病已,虽然她看不上病已,但是算了这么多命都是大吉她也没必要再坚持了。许氏叫许广汉尽快同志病已和张贺下聘的事,趁着吉时为过尽快嫁了才好。 许氏边走边兄着女儿富贵了的样子,再想想自己女儿出嫁的场面,不知不觉的就笑了。一旁的许广汉无奈极了,他拿出卜辞打开看了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只见在命格卜算的末尾写着“塞翁失马,得旺许家。”八个大字,许广汉看过后赶紧卷起了竹简,这一句塞翁失马便是对他自己种种遭遇的阐述,而后面的定是预言,看到这里他才觉得既济神乎其神。 许氏看到许广汉匆忙揣起竹简便好奇的问道:“仙人的卜辞说了什么?” “哈?没什么,就是一顿八字、星宿什么的,净是些咱看不懂的。” “噢,反正这仙人可是京中有名的逢算必中;听说啊......”说道这里许氏突然压低了声音,她小声说道:“听说他是留侯的后人呢!”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许广汉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方士如此与众不同;留侯,也就是张良、张子房,这是大汉妇孺皆知的名号,传说他在离开长安后与赤松子修道成了仙人;心里原本将信将疑的许广汉想到这里只好尴尬的笑了笑,管他什么得没得道的仙人,还是祸福相依的臧言,他只想抛之脑后,接下来只要让张贺带着彩礼定下婚事,近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算是了结了。 在二人低着头从道观走出不久后既济带着他的道童站在道观门口静静的望着东市,他任凭凉风夹着东西市的吵闹拂过他的身躯,既济一手拿着上午病已求的签一手握着腰间玉璧,边听着风吹玉璧玉管的奏鸣边笑着看向远处。 一旁的道童的看着带着满脸眷恋的既济不禁问道:“师父为何春风满面?晌午时师父还是如临大事一般......” “天机不可参啊!晌午时是缘尽神伤,下午则是缘尽开怀。” “徒儿不懂。” “哈哈哈,你自然不解这俩位的八字姻缘,如此姻缘乃是亘古罕见,加上卦象吉享,乃是‘奇缘’!” “可是这有什么开怀的,师父你这半年来卜了不下千卦......” 既济转身笑着看了看道观。 “我张家被红尘牵绊,今日匡扶紫薇,终解束缚,这样一来我张家便与皇家与长安缘尽了。徒儿!快些收拾行李准备上路了。” 说罢既济伸手关上了道观的大门。 在既济看来他们张家百年来觅道无果皆是因红尘牵绊、功业未了,如今他帮助病已是在红尘了却了最后一件功德,长安与他缘尽,他与俗世缘尽。 缘尽缘起,一边是既济的缘尽另一边自然是病已与平君的缘起。 回府后,兴奋异常的许氏当即决定同意了这门婚事,还语重心长的对自己女儿说给她找了个“好郎君”,接着许氏就说要等张贺来送聘礼时商议婚礼吉日云云的,一旁的许广汉连连称是。最后在许氏的催促下,许广汉到家还没歇脚就去掖庭奔波了,这许氏是一天看不到彩礼一天不安心的,她可不想再耽误自己这宝贝独女的婚事了。此时的许广汉不知道,自己即将为许家打开富贵的大门,为一段悲情奇缘打开大门.......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