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道士有道》 故事很长,老人很惨 我听过很多妖魔鬼怪光怪陆离得故事,读过为数不少的离奇古怪小说。总感觉少了一种什么,后来自己斟酌了一番,大概是一种真实感。 妖魔鬼怪的传闻大多来于我爷爷的说法,更荒唐的,我甚至听过我爷爷把鬼抓到灶房中,与之共度“良宵”。因此,我打小就不敢独自一人在祖屋几平米的灶房活动,每次进出都要避得远远的。现在我就想着,是不是当年我爷爷藏了什么贵重又不为人知的东西在那里,以至于编这种不切实际的传闻来吓我。 在我们那个地方,死了人,就必须请道爷来悼念两句,唱着那些普通老百姓都听不懂的“神叨”。就好比破庙那灰衣和尚念经一般,木鱼也是要敲的。他们念的,大概也是和尚经吧,往生咒一类的。我们这里的民俗是以古歌谣般的形式,噼里啪啦的,就酒饱囊足了。 我爷爷也是一名道爷,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神棍”。凡是村里人没听过的鬼名堂,都是他搞出来的。有时还说些不三不四的“鬼话”,好在没人把他当成先知。 听他讲故事,除了瞎扯,便是鬼话连篇。以前信以为真,最后就当真只把它们当做故事来听。 故事的载体千变万化,而我也不再根究其真实性。然而,直到我听到一个“白衣大褂”的故事,才逐渐意识到,真真假假,只是在人心无波而起的小念头。诡异是真,故事也是真。 白衣大褂并非医生的那身穿着,而是一件淡黄显白的衣服。“白衣大褂”的故事是从一个肥胖的中年人盘口而出。他是故事中的人,也是现实中的人。故事中涉及到的人很多,主人公也不止他一个。而我不远处一个病殃殃的老头子就是一个。 回忆当时那个情景,我犹心有余悸。 因为我本是个不信鬼神之说却又怕鬼神之人,偶尔走在黑夜中也是颤颤巍巍不时回头撒腿狂跑。 记得那天大雪纷飞似仙鹤换毛,窗外白茫茫一片,而雪的颜色恰似跟床上那瘪脸老头的脸色是一个模子。窗外的死寂,万物即刻销声匿迹,如同床上呼吸迟钝的老人即而溘然长逝。 隔着条河,几间搭架起来的小木屋,百来平方米,却摆着二十张床。屋内烧着木炭,使得整个室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清寒。那是那年的第一场雪,但还是比平时冷一些。 那天,一个肥溜溜的中年人踏雪薄衣而来,颇有一番侠士风范。而他身上最有特色的是那件破旧的白衣大褂,正好与这雪色相得益彰。白衣大褂在胸口处穿了一个有些不伦不类的洞,肩膀两边也好似被什么锋利的东西一凛而过,竟感略有沧桑。他到屋中解下大褂,轻轻地搁在床边,仿佛他命根子一样。我静静看着他那双扑朔迷离却又似很纯净的眼神,很心惊,怕深陷其中。他向我呵呵一笑后,对着自己的手呼出雾气腾腾,自顾地帮我整理床上几层后的被子。 远看他从门外携着寒风而来,薄衣穿入其中,像个游历半生归来侠士。近看他被风吹得红肿的脸,倒像是要把人吓死。不知那时他是搭上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还是怎么样,竟然格外有闲情逸致地跟我闲聊起来。他嘴中叽叽喳喳露出那两颗不齐的门牙,我就想吐笑。我以前也欺讽过他这参差不齐半断的门牙,他却一本正经严肃地跟我说,别笑,这两颗门牙,救过人命哩! 屋里细细长长的闲聊声悠悠响起,却一点也没有惊扰到睡在床上的老人。 讲得正兴起时,他指着床边的大褂,自豪地说了一句:“贵着哩!” 这件长长的大褂,若不是他滚圆的身子,怕是能钻进去两个大人儿。白衣大褂外面的布线已经脱了不少,那些线毛东一撮西一撮,就是扔到大街上,那些乞丐也要审之一二往地上喷两口唾沫才拿起来穿。大褂有里外两层,里层有一个不知名的图案,时而感觉活灵活现像是有一层黄色的光晕旋转,时而又感觉一点儿也不真实,这便是它跟其他大褂的区别。里层灰暗的棉毛,因为外层割裂而显露出来,仿佛是被岁月刮去一层皮的老人,露出的血肉。 尽管我们在床下侃侃而谈,床上的老人依旧闭目无声。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睡去了… 中年人微抚着床上那个骷髅般的老人对我说:“不敢相信吧,他才六十岁,比我大四岁。” 尽管自己安抚着自己的内心,不要太激动。但还是一脸倏然快速的站起身,凝着头,吓了一通。“怎么可能?”他反而呵呵一笑,似乎对这个反应已经习以为常。我两只圆溜溜的眼球在老人的身上打转,心里默念盘算着:这个老人没有九十,也有八十了吧,或许不能用活人的年龄来计算他的年纪了!床上那个还差盖棺时辰的老人,或不过是一团气息未尽的骷髅。 我此刻已经无法用词语来形容这个老人的消瘦程度。骨瘦如柴尚且缺三分程度!从入行至今,我服侍了多年的老人病人。他,却是我见过,最为恐怖悲惨的一个老人,是真正的体无完肤,用满目苍夷来形容他再适合不过。他那两边脸颊像是被人削过一样,很尖。而白白的脸皮说是一张纸,还不如说是一张薄膜,似乎就要沉在水中。 我望着老人,心有些仓皇,稀里糊涂地说道:“他怎么还是活着的!”他轻微的呼吸,你若是不屏气凝神费时地察看,根本无法察觉,他,真的是有呼吸。 只是断断续续仿佛隔着时间长河许久才偶然记起的呼吸… 老人没有头发,中年人摸着他枯槁的头皮,轻轻哼着歌声。我听不出是什么歌,大概是类似于儿歌之流的,他哼得很深情。而我却头皮发麻。 我在医院工作,专门护理老人。以前在同医院里工作的同事都称我为“小老头”。我才二十出头,十六岁开始工作,算来也干了几年了。农村的孩儿早当家,大概说的是我这一类人。我没读过高等教育,私塾也仅算半工半读。 因为某日放学回家,听见乡里乡亲亲切地跑过来对我说:“哇,娃儿!你爹死啦!”那时我还不知死的概念,但自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知道背书包上学的滋味。其实记起来,我那时候背的书包,是在大街上捡来的“塑料袋”。 “姚从缘小医生,拿条干净的布来,我给他擦擦身”。 “我来吧”,说着我拿起叠在桌前的一块棉布,顺带沾了一下温水。他轻手夺过我手中的布,眼神失落地说道,:“能给他擦一辈子多好啊。” 他说:“年轻时我睡觉做梦的时候总喜欢控制自己的梦境,在梦里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时,我就会在梦里强制让自己醒过来。现在不想控制自己的梦了,梦里遇到什么不好的是总是想方设法的去解决,总想着在梦中改变些什么,如果一觉惊醒来改变不了,那就尽可能的再次入梦。呵呵……姚从缘,跟你这小屁孩说这些干什么呢?” 听着他平淡无奇的话,尽管听不出弦外之音,但总让人感觉有种莫名的伤感。以前觉得“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是错了,因为总会看见有人过得比我们好。现在想来也不尽然,否则这个有着光鲜外表的中年人也不会道出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语。他的痛苦,或许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 床上的老人似乎没有其他亲人,要不然他在这里那么久了,我就只是见这圆球偶尔来看他。也没有听这个中年人提起过。我脑子一热,突兀的问道:“喂,胖子,他没有亲人吗?” 中年人瞪了我一眼,让我有一刻的失魂。他还是继续擦着老人的身体,直到完整的擦过一遍,把布挂在自己黄褐色的皮带上,摇着小尾巴,脸色凝重深沉地说道:“我们就是对方的亲人,对方最亲的人!” 他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我失神了,不是往窗外神游了几千万里,而是在他的字句间徘徊。良久,却还没有从那简单的一句话中走出来。我的内心强烈起伏着,“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慢慢地,好奇心就在心中滋生。他继续抚摸着那个皱巴巴的头,附耳轻声对老人说,“胖子哥,下辈子,冬瓜来做你的风衣,为你遮风挡雨!”听到这里,我很纳闷:胖子是瘦子,风衣是白衣大褂? 那个老人偶然的睁开了一下眼睛,面部表情一闪而逝,眼球中印着一个肥溜溜的中年人。让人为之动容的是他那半睁的眼和那稍变的眼神。不知是接受了,还是拒绝了。那个眼神值得玩味,好似当年我父亲宠溺我的神情。 中年人往老人身上披上白衣大褂,顿时很有成就感的朝窗外的天,笑了笑…… 这两人很奇怪,似乎眼神就能代替所有的语言交流。老人半天还能嘶哑的喊出一声别人听不懂的话,而今日却尤其的安静。僵硬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一直以为我错味了老人的眼神,他怎么可能会用一种宠溺般的眼神看着跟他年纪相仿的中年人。直到中年人把他们的故事讲给我听,我把故事一直听下去,才知道,那就是宠溺,是哥哥对弟弟一种与生俱来的宠溺。在听到中年人严谨的说那句“胖子哥,下辈子我做你的风衣,为你遮风挡雨。”我就应该知道,老人曾是他的“风衣”,一直为他遮风挡雨。 别人总说,兄弟情义几两钱?不值女人屁股翘啊翘顶上五斤粮票。 如若如此,他们又作何解释…… 风雪渐淡,屋中变得却更加冰冷。中年人为老人轻松翻起身子,老人的嘴唇轻轻抽动一下,似乎言语未出,或许知道自己有言无尽。嘴唇抽动过后,就闭上了眼睛。而中年人则自言自语说道:“活着,好好活着就好了。”我第一个反应就觉得他不是说床上的老人。床上的那个老人,怎么能好好活着呢?也许是我的胡思乱想。他说完,原本手指还有点动静的老人,又再次进入沉睡中。 他时常会进入一种叫不醒似假死的状态,除非是这个中年人来了,才会有点小动静。而我每天除了给他探一下气,就仅仅是擦一下身子。老人的每一次沉睡,都让我感觉很神秘,我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的。此刻他的呼吸越来越弱,或许这次是真的熬得累了。 眼前这个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白雪看,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活物来。 这个医院是一个私人医院,开年前就被这个中年人盘下。而那时,这个老人也刚好被转到这里来。这一片本来就人烟稀少,胖子又赶跑了所有的医生,这里只剩下我和这个老人。 这里二十张床,十八张空床。 不知何时,苍茫的白雪上多了一团黑色的活物,似乎是乌鸦。停留在窗外不远处,或许是太冷,又冲忙离去。但那几只乌鸦,飞得越远,叫声却越大。引人惊醒,令人头皮发麻。乌鸦离去后,不知是不是我受到乌鸦的惊吓,竟然感觉窗外有条竹竿般的影子慢慢靠近,若似沉没在这冬雪中,直到靠近这屋子,我才发觉那是一个人…… 他跟这个肥溜溜的中年人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直接小跑到中年男人的跟前,神情古怪,压低声音说道:“死了。”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却似又故意让声音在屋中传遍。我有些忧虑地望着中年人,而中年人反而又呵呵一笑。他僵硬的脸微微绽开,显然是笑得很牵强。 他走到床边,轻轻地扣住那个老人的手。老人的食指颤动了一下,仿佛抵死谩生尽挣扎着五指去抚摸胖子的头,微微碰到便神色安逸失去动静。 我才转眼,那老人的双腿或是因冰冷而蜷缩着,形成一张弓。那件白衣大褂刚好连头一起把他整个人完全包笼。好似一个粽子,但那是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死人。 胖子一诺千金般实现了他的诺言,为他盖棺,他的“棺”就是那件白衣大褂……他说过,下辈子,他为他遮风挡雨!人未去,便衣先行! 那瘦杆人皱紧眉头,想说话但似乎不善言辞,还在酝酿。胖子挥挥手,打断他将要说的话,“你得活着啊,总不能谁都死了。否则对得起谁?老天爷?” 那个瘦弱的人仿佛得了命令般,又从风雪中赶去。 今儿有雪,此时无血,却有死人,好似不止一个。 都赶在第一场雪,与世诀别。 胖子看着窗帘旁挂的挂钟,刚好过了十二点两分钟。他又朝窗外自言自语道,“到底是谁输了?”窗外只白茫茫一片,不知他说与谁人听。 他深思了一下,自己笑了。拉过凳子,示意我也找个地方坐下,拍着我的肩膀乐呵呵说道:“姚从缘啊姚从缘。”我没领会他的意思,片刻还有他疯了的想法。我凝着眉头不知所措。“胖子,我不懂打哑谜!”似乎是被我这严肃的语气乐到了。他轻拍我的脖颈说道:“好名字!”我楞二和尚那个脑袋大,苦抓头皮想要去挖掘他要说的东西,可不中用的脑袋瓜没有脑仁!“小医生,想要听我把故事讲完吗?”我摆出一脸随意的样子,但是好奇心作祟的我其实很想,表面却还要装模作样。 屋中安静了许久,我的余光扫过他的眼睛,而他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床上的那团“东西”。不知他想起了什么趣事,又全然不顾的呵呵大笑起来。盯了许久,等我回过神,他已经在讲自己的故事了。 他讲的故事不止妖魔鬼怪的传闻,更是他的亲身经历,或许他是希望我这个小文盲把他的故事编入史册吧。但我却只是个小文盲,看来是我想多了。他只是想分享自己的过去罢了……细细长长的话语像是从窗外引来,充斥着这个寒冷的冬日,安静得骇人的屋子。冷清而神秘,变成了闹腾又真实! 窗外有口井,没有井栏,胖子一直对窗外的井说胡话……而胖子最后那句最糊涂地发问是:“你相信我长生不死吗?!” 这场冬日,两个少年 那是一个漫长的冬日,对于那个村子的人来说,已经不算是很难熬了。因为最难熬的夏日已经远去。三年前,整个村子,几百户西北塞外人家,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无疑是一个塞外的小江南。直到第一场风沙的到来,曾经的小江南成为了他们的过去,那个还藏在记忆像女儿红一样有韵味就落在不远处的过去。 而谁都没有想到,第一场风沙,不过是三年干旱的开场戏,好比是一场长剧的开场白。与长剧一样的,是后期很激烈。不一样的是精彩与残酷。这场干旱不像是人比赛长跑,长跑可以看到尽头,而在这场“戏”中,你以为看到尽头的时候,其实剧情才刚刚开始。这个冬日,或说再熬过这个冬日,就真的可以过回原来的日子。两年前他们这样认为,上千人都是这样的想法,而如今,只有几个人还能这样死心塌地的肯定。 三年前,他们不相信那个什么口口相传的预言,甚至第一场风沙来的时候,他们还是将信将疑,直至这个冬日,他们愿意相信了,否则他们将白熬了那两年。 这是第一个冬日,也是最后一个冬日。 零零落落游散在外头的几个似只有骨架的人,孤瘦的身影四处翻寻着。似乎在寻觅树皮充饥。而暗黄的树干不过是光溜溜一片,也许知道找不到,以为上天真会破天荒发善心。然而上天是最吝啬的睁眼瞎,这三年他们应该心知肚明的。 往东南有一片蓝海,再往西北有一个“红海”,而这里是一片“黄海”,也是‘死海'。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而这里有人在赶死,死人尤其多。不像战死,却是饿死也是与天争而战死。 一眼望去,哑然的景象触目惊心。不远处飘来几句天籁之音,应该是少年郎唱的童谣。有些凄惨,有些悲壮…… 醒目的两个一胖一瘦少年笔直地孤立在寒风吹起的尘土中。如果仅是远远的看,你以为是沙漠的探险队,而近看,才发现,不过是逃荒逃不出去的人。 泛黄的树干,黄色的泥沙以及那滚滚黄烟,便是这里的全部景象了。 扬扬而立在寒风中的树干,总能一眼看破的凄凉。何况树干之下,还有两双暗淡无光的眼睛。两个红鼻脸肿的少年趴在树干下挖着成方块状的干裂黄土,两条散乱的长辫虽然挡住了后颈,但依稀可以他们的脖子以上部分全部显露在风沙之下。混着粉尘的脖子,没有土地那种特殊气味,而无处不是混含着肃杀与死亡。死亡的气息似乎慢慢绕近,从脚,到大腿,到胸膛,然后是脖子……逐渐,逐渐地困着他们。 或许这片土地本身就是一个死亡陷阱,整片天地仿佛被人吸了精气,没有一丝精神。 而整片村庄,都在一片以死亡为方式的寂静中,或许是这片土地在宣誓着什么,宣誓着与这个村庄的人不死不休吧…… 呼呼过两耳的风声没有打破这个死亡的旋律,似乎这片土地更急了,急促的吹响这个骇人的死亡之音。风声由远急进,由近而远,恍惚中,仿佛要撕裂这两个风影下的少年。 两个少年与普通人无异,一胖一瘦。瘦的很瘦,胖的不算太胖。 瘦少年破烂的灰白色薄衣在风中更显单调些。甚至比那些四海为家的人儿都有所不如。破烂的衣裳在风中摇摆,仿佛被风撕裂似的。可当他依旧从凛冽的寒风中站起来时,可以感受到他的强韧。每当一条条的烂衣轻轻扬飞在树下,绕着树干,跟风一起舞动着。好比是看到了死人墓前插在树枝上的一条条白布,那样触目惊心。 两个少年战栗抖动着,似乎真的刺骨难忍。 真的熬不住了,两个人便紧紧抱在一起,互相搓着后背,呼呼呼地呼着热气。混乱的气息与这寒风相互过招,应当是那股乱流占了上风,两个少年慢慢定了下来。尽管双脚还在颤抖,显而易见的抖动没有原来那么夸张了。瘦少年如同裂谷般发白的嘴唇一直微微动着,不知他在念念叨叨些什么。 瘦少年脚下的布鞋同样的破旧不堪,并有些大号,或许他的这双鞋是那个胖少年的吧。寒风刚落,却又突起。胖少年连忙紧抱着那个瘦少年挨到避风的树干后。 树干没有温度,一挨上去,也是刺骨得厉害,胖少年一阵哆嗦。荒凉的景象一一袭来,却依旧没有吓倒这两个平凡的少年。生活在这里,经历这两年,便成了一种无足轻重的习惯。 荒凉似乎是这片土地最特殊直白的面纱,不用去揭开,也能显而易见。直白止于它的荒凉,特殊却在于它的死亡……无处不在的死亡。这个略显肥润的少年则显得更精神些,但整张脸也被寒风吹垮了下去,暗青无光。他用手轻轻地涂抹着那个瘦少年皲裂的肌肤,生怕弄疼,轻轻柔柔地混着细细的泥土和口水一起涂抹着……或许他以为这像是给干旱许久的树苗浇水一样,能看到生机。而瘦少年在树下拼命的挖着,那个被人翻新过的泥块。若是没仔细瞧,真看不见瘦少年脸上那两条泪痕,眼泪也和眼前的树木一样干枯了。 瘦少年顿挫在一处,连抽泣的力气都被这寒风吹干了,身子慢慢软榻下来,像一团粉条一样,陷在胖少年的怀中。瘦少年红得开裂的脸瓣已经分不出两瓣,像是被开垦的一块大荒地分成很多块。脸压在怀中几分钟,仿佛靠在火堆旁,那股暖意慢慢侵袭全身。他还是打了一个哆嗦,把埋着的头,抬出来。神情恍惚的望着比他高大的少年,轻声抽泣。“胖子哥,你爹会不会把这里的干粮藏起来了?” 胖少年用长长的袖子滑去了他渗出的眼泪。“再哭就是花猫子!” 然后瘦少年很配合的停止哭泣。若望神明般的神情看着胖少年,“胖子哥,你能救我奶奶。”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胖子哥当然能。”胖少年很自信。 瘦少年呵呵地笑起来,脸瓣分不清的两瓣笑得格外好看,像几年前在那天没有干枯的河流草丛中,看见小姑娘洗澡一样。这片荒凉的土地,如今好像多了一些什么许久都没有的东西…… 两个少年都姓陈。瘦少年叫陈青帝,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别人只唤他为陈冬瓜。胖少年叫陈希年。两人虽算血脉相通,攀亲带戚,却从没有亲家俗称,两家身份始终有高低之别。而陈冬瓜也不该姓陈。明末清初,老陈家为了逃避战乱,老太爷携着家眷家仆来到这个世外桃源。那个年代,陈家也算是一个名门望族,但一夜之中全部“失踪”,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此事成为了当时一个异谈。如果还是那个风调雨顺的时期,陈希年这个胖小子还算得上是一个小少爷,可在这灾荒时期,他连半个吊子都算不上。因为,可以喊他小少爷的人所剩无几。陈冬瓜喊这个小少爷叫胖子哥,他比这个叫得油腻的胖子哥小四岁。以前村里的小孩不少,经常玩到一块,而他就喜欢跟在这个胖子哥的后面狐假虎威。现在村里的小孩就他们两个了,他还是喜欢跟在这个胖子哥的屁股后面。 陈希年想捉住陈冬瓜的手,却拉住了陈冬瓜的破烂衣裳,嘶一声,陈冬瓜白了他一眼,也着急跟上去。 他们离村子不远,不多时便来到了村子中央最大的那个院子。院子很冷清,很乱。 破的,烂的,空荡荡的,一眼望去,空无一物,一目了然。就算村里最大,最好的一个院子,也没有抵过这三年的灾难如黑夜般自然降临。 两人蹑手蹑脚地靠近院子,走近那个破烂的大门时,很随然的放慢了脚步。陈冬瓜知道他的胖子哥要干嘛,这个时候一瓢水,一粒食都是很重要。但在陈希年心中,陈冬瓜开心更重要。陈冬瓜奶奶饿太久,又年老体迈,身体更加熬不住。 陈希年的父亲前些日子刚回到村里,自灾荒,他就经常到外面去,也有很多人跟随他,但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个。而每次回来,却又是空手而归。没从外面带一粒食物回来,也没有死在路上,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外姓姑娘,更是奇异,但没有人敢问。开始想要逃荒出去的人不多,而后面想出去的就更是没有。所以在这里的人,不是怀旧不出去,而且不敢出去。刚开始村里有很多的风言风语,说是外面有黑瞎子,谁出去谁死。又说有鬼灵,会吃人,把村里的人都吃光,最后剩下一个人。后来又想起那个血祭的预言,村里人半信半疑,最后是不得不信。而陈少爷为什么能活着回来?在村里人心中,老陈家的人本来就神秘,有什么护身法宝也说不定。活都找不着路,想要去追究这些的更没有。 他们每走一步,就心惊胆战一番。或许有风吹落尘的声响,那也会把这两个贴紧了身子一起走的人吓到。或许是胆小,或许是谨慎,但他们越走,胆子就越肥起来。 院子内堆放的杂物已经全部盖满一一层层的微尘,一片过去,都铺上一层灰黄色。看起来空落落的,似乎十几年没人走动过了一般。其实陈希年还一直生活在这里,只是懒得去打扫,因为,扫了不到一刻钟,又是一层层的灰尘铺在大路小路上。 村里的活人两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所以整个村子很少能听到交谈的声音,一天到晚,除了风声,就是沙响。每一天的动静都大同小异,在这里的人随然而然的也就习惯了没有人声。什么都销声匿迹尚且算不上,大概过不了多久,就当用这个词来形容这个村落了。 两人绕过杂物,目标很明确,就是往厨房里走。进了屋子,踩在木板上,多多少少会发出一些声音。但风很大,直接把这些声音覆盖住,两人也随之越走越快。走到厨房,刚好要路过陈希年父亲的房间。到了这段路,两人压低头,偷摸着从窗子下慢慢走过。神经绷紧得厉害,风声却正好停止了。两人的心不时的扑通扑通一下。 “咣当”一声小响,却尤其刺耳。两人那紧绷的两根弦要断开了一样,顿时成了无头苍蝇不知所措。还是陈希年先冷静下来。轻轻拍了一下陈冬瓜,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两人收紧身子,以为是对方不小心弄掉了什么东西。当他们都互相疑惑时,不经意抬起头,才发现窗户里面发生的一幕…… 两段淡黄微白的身子纠缠在一起,女子发出一点断断续续的**声。两段淡黄微白的身子连续翻滚纠缠着,像是小孩打架不死不休那样。陈冬瓜大概那时想着:怕是打架这个女的落了下风,才会叫出声。然而为何打架,陈冬瓜就不去想了。两人在三四米的地方来回滚了几次,仿佛两条翻滚在地的蚯蚓,只是蚯蚓颜色不同,蚯蚓也没有叫声。 让陈冬瓜大跌眼镜的是,陈希年看得很认真。而且眼神中还闪过一股怨恨。只是陈冬瓜看不出来,他只知道陈希年看得很认真。他不觉得打架有什么好看的,怕陈希年误了正事,轻口提醒道:“胖子哥,走吧。”陈希年点头示应,但眼神却令人玩味。 陈希年从小就有一种保护欲,对陈冬瓜如此,对他的亲生母亲也如此。而他母亲确是受不了他父亲的刻薄对待割腕自杀的。与其说他父亲只把他父亲当做一个女人,还不如说他父亲把母亲当做一个外人泄愤的工具。他母亲的心酸,他都看在眼里。在外头称为父亲的男人,在心中被定义为仇人的男人。 他父亲这次突兀的回来,而且还带了一个女子。他总感觉到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因为祖训说,除了陈家人能知道这个地方,不得对外人告知。如果被外人知道,那么这个村子也没有留下去的意义。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严谨甚至荒唐的祖训。他不敢往下想,因为再往下想,那他父亲,怕是要亡族了吧! 两人在这个大院中,还算像样的厨房里,带了些水,还有干粮,便匆匆离去。 那日,无家可归 人影远去,乏陈的气味也渐淡。退出两旁的高墙,两人又似流落异乡的流浪汉。他们继续在尘土飞扬的平旷泥块上鞠着身子走着。陈希年的父亲陈武义做那事虽说不是苟且之事,但在陈希年眼中的确就是苟且之事。十六岁的他,虽然懂了那诡异之音是男欢女爱发出来的,但他并不是很放得开。或许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 两人步影匆匆,对迎面而来的凛凛寒风,却有些不屑一顾的意思。陈冬瓜是急着见到自己的奶奶,而陈希年或许是自己还燃烧着烈火。 两人在寒风急促的广阔黄地上,有种与天人交战的感觉。呼呼而过两耳的风声,似交打声,却不令人心神向往,因为结果已经可想而知。 两人虽跑得不快,陈冬瓜破得萧条的衣裳却飘飞得很高。似乎要盖住他的脸,他不时用手去搓一下。从远处看,仿佛在哭丧时擦着泪水。 路并不好走,满地的裂痕,一条条的深壑,好比一条条小裂谷。比陈冬瓜开裂的脸还要残忍上许多。一条条裂缝通过去,不是裂峡在透出的阳光,而是一条干涸的河流。河流大概有五六米的宽度,长却因黄茫茫一片,看不见尽头。陈冬瓜听奶奶说过,世上真有一条黄河,只是他没见过,是不是黄河的水是黄的,他想有机会出去看一下。可他奶奶却摇头,说这里通不向外面。 这里并不像沙漠,因为沙漠的泥沙是精细的,而这里却是大块的。加上他穿着一双破布鞋,此时他的脚不知被扎成什么样。一眼望去,就能看见一座独特的小屋。不是多么简陋,也不是多么特别。而是整个村子的屋子都在河的一边,他的屋子却在河的另一边。 陈冬瓜的家在村尾,其实整个村子就很小,以前走几步就走完整个村子了。但河流干涸后,那座看起来打个喷嚏怕会塌桥经历几代人后,不知何时也断了。 走近屋子,令人奇特的是正门口有一口大井。井很大,甚至看起来不像是一口井,而像是一个藏物室。而在那个年代,这确实就是一个满水的井。一般来说,井口会有井栏,这口井没有却井栏。当年满水,直接拿桶就可以打起水,听说第一场风沙来临之后,这口井当天就莫名干渴枯竭了。 井不是明代清初之时来这里的老陈家挖的,据说一来就有,胜似上天遗泽,恰分配给陈冬瓜的祖宗守着。为何守着这口井,陈冬瓜就不得而知了。 陈冬瓜家门前零落地掉落着密密麻麻的木屑。有小块,有大块,很薄,却又很锋利。应该是一些鼓的碎片。满地的碎块,像是有人有意铺上去一般。有些鼓还保持原貌,有些鼓已经面目全非。 古时候的击鼓求雨风俗?传到这里不稀奇,毕竟老陈家并非在这里土生土长。但在村尾井前求雨则令人诧异些。而在这口井的周围从始至终都寸草不生,更让人琢磨不透。因此这口井也变得越来越神秘莫测起来。 两人来到井边,早已是习以为常。没有多做停留,便匆匆往小屋冲去。屋内的火盆还散发出淡淡的热量,但显得很干燥。若是平常人进来,没挺多久,就要大口喝水了。陈冬瓜搓了搓手,陈奶奶背着他,他手背对着他奶奶。喜出望外的想给他奶奶一个惊喜。 声音有些撒娇并愉悦的叫道:“奶奶,你看我给你带回什么啦。”虽说想给奶奶一个惊喜,但少年心直口快,总是藏不住事。 此时他两脸通红,甚是可爱。虽然像极了被风吹日晒的苹果,但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去捏一把。陈希年也拿着手上的水和干粮上来,冲着陈冬瓜送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好似其乐融融的一家。 一切都在那么融洽的环境当中,他奶奶突然歪了一下头似乎动了。或者是他奶奶垂下头。陈冬瓜以为奶奶假装没听到他讲话,语气变得幽怨起来,“奶奶,这是胖子哥带来的水和干粮,你不吃我可偷吃!”他像是生气,憋足了劲说的。陈希年站在他后面摸摸他的头直想发笑。陈希年知道,这个爱读书跟爱奶奶一碗水端平的小男孩才舍不得吃。 此时屋子里静得令人生寒,火炉里的碳火比陈冬瓜刚进屋是也冰冷上几分。不过这些都是在他们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悄然改变的。有些冰冷,不是温度,好似外头那片苍凉。 印红的炭火印照在陈奶奶的脸上,陈奶奶显得脸色红润。虽然是一张老皮,但就像种下了青春的火苗一般,印射出生命。陈奶奶未动,陈冬瓜下意识的用手去推了一下她肩膀。她干瘪的脑袋似被狂风暴雨吹毁的树冠,原本垂着的头,扭向一旁。 没有火炉的印照,她的脸显得紫青,皱纹比寻常老人还要多上几条。她嘴唇很白,是长期缺水那种皱白,嘴唇往里凹陷,仿佛与那零零闪闪的几颗牙齿粘在一起。 此时,陈冬瓜咬着下巴,脚挪了几步,脚下轻微的抖动着。频率很快,快得有些让人看不清。屋子不冷,没有外面冷,但他抖得比刚才在外面更厉害,像是外头敲锣打更的老头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他微微张开粘着鼻涕的嘴巴,好似在无声叫喊。而站在他身后的陈希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伪装镇定的摸着陈冬瓜的头。他不摸还好,一摸,陈冬瓜立马哭出了声音,“奶奶~”陈希年用平时的口吻跟陈冬瓜说道,“再哭就是花猫子。”这一次,花猫子像睁只眼闭只眼的老天没有来,而陈冬瓜却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厉害。只是整个村子,只有一个人在听他的哭声。 村子不大,有人听不到,有人听不了。 或许是心灵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陈冬瓜像疯一般跑出去,差点摔入那个深不见底没有井栏的枯井中。 陈希年冷静至极,在后面跟着。他没有哭,应该是陈希年的心肠太硬,或是太学会伪装,就连他母亲死的时候,他都舍不得掉下一颗眼泪。 男儿掉下眼泪的时候,多是无能为力,既无力可为,又懦弱给谁看? 陈冬瓜沿着河道跑,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一股脑的摔进深深的河道里面。 陈希年急冲冲的滑下去,屁股处滑出了一个能“**观天”的大洞。 他像是老僧入定般坐下,静静抱着陈冬瓜。河底虽挡风,但他屁股还是刺冻得厉害,他又再一次的强装镇定一动不动。他的外表看起来倒不像是多么坚强的人,反而很柔弱像个小女孩面相,总让人想有要欺负的冲动。还等不到陈冬瓜醒来,自己却先抵不住清寒沉沉睡去。 外面的风沙似受了上天指使依旧不分昼夜刮着,这些年,风沙好似要锻造人皮一般,这里的人,人皮比外界要粗糙,要厚得多。不知过了多久,陈冬瓜挣开眼睛,嘴巴喃喃重复念道,“我奶奶呢?”嘴巴原本就是干的,念到连自己的唾液都被抽干了,直至嘴巴嗡嗡抖动,发不出一点声音。 陈希年仿佛在睡梦中回应道,“冬瓜,别喊了,奶奶回不来了,以后就我们兄弟相依为命了。” 陈冬瓜没有听到,两个人都是在半昏状态。 这一天,天上出奇的生出了太阳。淡淡的热量并没有传远,只是从河底依稀能看见半个太阳的模样。 如果有人注意,或是在村子里面走动,就算是挨家挨户的找,却已经找不到一个人的踪影。他们仿佛在从早上到将要到来的这个中午,约定好了,一起藏匿起来。 太阳越升越高,风沙力度也越来越大,仿佛要涨破这村子,撑裂这片天地。 太阳出来了,这风沙,变了。这天,似乎也变了。 外面遍地而起的龙卷风,不是马蹄下的狼烟四起,马蹄下的烟尘并没有那么浑浊,那么猛烈。 好在这两人都不知情,掉入这深壑当中,算是因祸得福。若是他们还在村子里,还在那个屋子中,还在那个井口不远处,他们怕是会被吓死。因为,全部的龙卷风竟然是来自那个看似无底洞的深井。 一个个龙卷风如同脱缰之马从里面浩浩荡荡挥洒而出,不会停息般,起起伏伏。起先还能看见的太阳,在龙卷风的摧枯拉朽下,像是被湮灭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仿佛如初,只是多了这遍地可见肆意妄为的龙卷风。 几十个甚至几百个大大小小的龙卷风把整个村子包围起来,似乎想要把整个村子拔根而起,形式浩荡,令人阵阵发毛。随着各种杂音响得越声势浩大,两人清醒过来。 “嘭”! 河道不远处突然裂开一条大缝,与此同时,整个村子的房屋被连根拔起,再无完好之处…… 两人被这一阵巨响吓懵了,两双惊愕的眼睛四目相对,说不出的迷茫,痛苦与绝望。陈希年快速反应过来想爬上去,可河道很陡,不是十几度的斜坡,而是六七十度的斜坡,他面容苍白无能为力。 两人在一起时常出谋划策的陈冬瓜已经失去方寸,只能由他想办法。他试着推陈冬瓜上去,可两人叠起来的身高才三米过一点,翻不出这七米多深的深壑。两人顿挫无力,两腿绷直僵硬,紧张得看不清对方的脸。 在这一个钟的时间,两人用尽了能想到的办法,依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是分上策中策下策来论,对于他们来说,爬出去为上策,躲在这里等死是中策。而进那个裂缝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为下策。除非走投无路,否则没人愿意走下策那条路。那个在他们探查看来黑漆漆的地方。唯一的办法,只能等风沙停了,再做打算。 可老天爷不赏脸的程度更胜三年前那第一场风沙。 风沙的猛烈程度不输于那初尝女人味的中年人那般肆无忌惮,两步之宽的深壑里也涨起了龙卷风。在这样的罅隙中,微尘扑面远比烟尘扑面要厉害得多。 两人用衣服盖住整个脑袋,是好受了些,却又呼吸困难。坚持没多久,便有些满脸青白虚脱。 陈冬瓜经年累月的营养不良终于不胜疲劳,昏昏欲睡。陈希年不遗余力道,“冬瓜!进洞!” 眼下已无多选择,无路可走,他们只能绝处逢生。 石壁上那口门前井 两人都没有拖泥带水,陈冬瓜也憋紧最后一口气,狼狈地跑进那个黑灯瞎火的缝隙中。因为缝隙开裂得很大,两人一下子就冲了进去。没有火把照明,他们步履维艰。路不难走,甚至没有地面上难走,但他们的内心却很忐忑。在这种黑灯瞎火,连对方的脸都看不到的地方,或许连对方沉重一点的呼吸都可能被吓到吧! 陈冬瓜刚走两步就慌了,失声叫道,“胖子哥......胖子哥!” “我在这儿。”陈希年迅速寻声过去。两人瞬间冲撞在一起,吓得失魂落魄! “胖子哥是你吗?” “嗯,你拉紧我的手。我走前面,你跟着。” “可是我怕……这里好黑,我们出去吧……”陈冬瓜征求道。 可是两人回头,一片黑暗,就连在洞口那个有弱光射入的地方也不见了,应该是被填住了。 陈冬瓜内心像是被无数条毒蛇撕咬着,终于还是哭了出来。他的手发冷得厉害,陈希年都感到一丝寒颤。 “抓紧我的手,这条路小时候我走过。” 陈冬瓜听不出陈希年有些僵硬的声音,只是用另一只手抹着眼睛。陈希年紧紧地把陈冬瓜的手攥在手心,像命根子一样的抓着,一刻都不敢放松。甚至他没有听到陈冬瓜说的那句“胖子哥,你抓得我好疼。”两人继续往前走,他们看不清前面的路是什么样的,盲人习惯了黑暗还敏感一些,而他们只能祈祷前面没有什么陷阱。 这条路似乎没有宽度,没有尽头,两人伸长手臂,连风都感觉不到丝毫。他们继续向前走去,想要找到一个能依靠的地方。而越走,两人的说话声就越小,胆子像丢在了这漫无边际的路上一样。 “我的脚底湿了?”穿着破布鞋的陈冬瓜细声说道。陈希年以为他尿裤子了,用另一只手抚一下他的头,并没有多大理会。 直到他的鞋底也湿了,他才惊讶道,“有水?” 此时,两人开始走下坡路,静悄悄的洞中开始有了鞋踏出的水声,水是温的。 陈希年弯下腰去探了一下,水的深度刚好有一节食指那么深。越走下坡,水就越深。到膝盖处的时候,水不仅比原来深,而且变烫了很多。水下没有任何动静,或许是没有活物。虽然变热了不少,这两人却更安心了走下去。“胖子哥,好像有人的声音??!”陈冬瓜一惊一乍叫喊道。 陈冬瓜自小耳朵就比平常人伶俐,而且脑子也比一般人灵活,就是胆子太小,喜欢笑,更喜欢哭。一听说有人的声音,陈希年马上止住了脚步。 隐隐约约中好像听道,“姑姑,快告诉我,怎么开启?”这声音很急促,是男声,而且好熟悉…… 陈希年以为自己脑子糊涂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声。因为听得不是很清楚,他停了一会,又继续往下走。他感觉多停留一会,便多一份危机。 “老太婆,你别不识好歹,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这回是女音,这声音好似也听过。 陈冬瓜疑惑的拉紧他的手,或许是这半路而来的人声,让他更加恐惧起来。 “是从前面传来的。”陈希年终于肯定道。 他们快速前进,最深处刚好浸没陈冬瓜的胸膛,而过了最深处,水竟然慢慢变凉,到另一头的水浸膝盖处,水已经变得很冰冻,两人迅速的急跑起来…… 是一个上坡。 “噗”! 是一堵墙,陈希年先撞上去,接着陈冬瓜撞在陈希年身上。 突如其来的一堵墙挡在身前,他反而不觉得无助而是踏实,至少他现在知道,这个暗黑无光的地方,还是有尽头的。虽然猛的撞壁,但陈希年只是额头有一点擦伤,除了流点血,其他并无大碍。陈冬瓜内心也镇定了许多,因为此刻又多了一个依靠,能扶着墙走,总比在“太空漫步”好许多。 声音又从墙边传过来,“陈茵曼,我们老陈家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你还在等什么?”男音愈说唳气就愈盛,似乎要生吞活剥了这个人。 “三百年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呢?”一个苍老的女音回复道。 陈冬瓜内心一震,激动喊道,“胖子哥,我听见奶奶的声音了!” 陈希年没有回应。陈冬瓜声音又提高几分贝,“胖子哥?我真的听到奶奶的声音了!”声音仅有喜悦,而不像陈希年心中还有一股疑惑。 接着里面继续传来,“你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孙子死!你将我老陈家置于何地?我老陈家苟且偷生了三百年,三百年啊!这三年中又陆陆续续的死了上千人,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那三年前井下冲出的那块‘陈家当兴'的石碑?” 那个苍老的声音没有回答。心里却不屑,“相比你爹我又算如何?各凭本事罢了。我也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们家的血脉也不见得比我们贱。”那个他们,自然是一个不值一提的私塾先生家族,世世代代都被称为先生的那家人。如果不是这场灾难,以后陈冬瓜也会是一个小私塾的先生。 男人又大气磅礴手指天顶道,“它的血液需要苏醒,老陈家当兴!”老人不自然地挤了一下眉毛,“要是假的呢?”可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也犹豫了很久。 “预言一一道破,老陈家沉寂了一千多年。老陈家凭什么不能再出一个帝王?”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算是假的,你看看可还有回头之路?”他指这背后的一片血腥狼藉。 男人指着身后成百上千的骷髅,“他们的血不能白流,为了这一天,我们老陈家付出的代价太高了……” “那是你杀的!”老人苍老的声音嘶喊道。 “那是他们的荣耀!” 的确,他们老陈家世世代代都以能血祭为荣耀,老人无言以辩。 陈希年和陈冬瓜都只是隐隐约约能听到声音,听得并不是太清楚。好似从前方传来,可前方确实只是一堵墙。陈希年想沿着墙走,一手扶墙,一手拉着冬瓜,脚下有些泥淖,往左往右都是一个下坡路。刚伸下一只脚,便感到天寒地冻,有水,且很冷,像是在冰窟里头。墙上有许多细细的花纹,凸出来的花纹就像是细针一样,一摸就能感觉得出来。巨大的一个轮廓,只是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他没法辨别是什么图案。 他用手轻轻地怕打墙壁,惊讶道“空的!” 然后纵身一撞,却没有丝毫动静。毕竟不是一身神膘。他们的运气很好,却也很差。好在他们走过来的时候没有偏移这条直线,然而他们此刻却也是进退不能。 在神经如此绷紧的时刻,里面的声音又传出来。“那两个孩子呢?你连自己的儿子都杀了?”老人冷静问道。 男人冷笑道,“我倒是想……不过……”男人想起曾经对他父亲说的一席话,这个‘不过'之后并没有再多说。 老人回头看那个血迹淋淋的地面,反复察看了几次,才松了一口气。“杀了我吧。”老人好似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事,脸上竟然不起一点波澜。她又喃喃自语,“这是我的宿命,不应该是陈家的宿命。” “你会死但不是现在。他们几代人守着这口井,与我祖辈共同守这个秘密,责任他们背了几百年,是给他们卸下的时候了。开启吧!”他闭上眼睛。年轻女子说道,“开启了也无法让预言成真,你又……”没等她说完,男人立刻怒喊道,“我会让他们死!” 老人听见女子说话,嘴角上似乎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冷笑,好像是在笑一个无知的少女,但她并不想点破。男人瞪了老人一眼,“要不是你装死……” “发生了什么?”男人惊慌失措道。 忽然而至的地动山摇,连里头的油灯都灭了几盏。男人险些站不稳,冲口对老人怒道,“你碰了什么东西?”老人又哂笑一声,其实她一直一动不动。他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却又有些兴奋。 …… 陈冬瓜在外头拍手道,“有动静了,有动静了!”陈希年对这突如其来如山崩地裂般的大动静吓得不轻,赶紧护住陈冬瓜,怕头顶砸个什么东西来。 那些细细的花纹突然冒起红气,不是夕阳西下的彩霞,而是像一团红云,很浓厚,味道很刺鼻。而那块地方正是陈希年刚上岸时额头不小心撞上去的地方。陈希年看到此景,深思了一番,问了一下陈冬瓜,“冬瓜,怕不怕?”陈冬瓜摇摇头,其实他看不见。他一只手扔紧拉着冬瓜,将另一只手划破。血涂在那些细细的针花纹上,石壁上出现了一个哑然的景象。 一团厚厚的红云升起,接着各种人物生离死别的景象,有老死,有战死……才没多久,那团红云就像是断弦的琴一样没了半点动静。鬼斧神工般出现了一幅村庄图,一幅血图。 正中央的那口井,真是阴森得令人触目惊心。 不知老人察觉到了什么,她在里头深深长叹,“天意弄人……”此刻地面上,一切风平浪静。不久,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可惜老人闭目了,再也看不见。 男人的天顶上出现了一个花盘,花盘中摆满了灯芯。花盘仿佛是弩弓,而灯芯是箭,那种耀眼的程度能生生把人刺死。年轻女人慢慢衰老下去,一下子间变成了一个老太,男人的面容却变得年轻了十几岁!女人不可思议的看着男人,心里承受能力如同溃堤的河水。拼了全力大喊道,“为什么?怎么会怎样?”她用瘦骨嶙峋的双手摸着满目苍夷的脸。 男人木若呆鸡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永生吗?” 女人还在衰老,几乎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在快速代谢过程中衰老。 不时,石棺悠悠的传来一个柔美的声音,“哪有永生,不过身上是一个小轮回”停顿了一会,它又说道,“你看到万物终极了吗?” 男人摇摇头,“没有。” 此时,天顶上的灯还亮着,女人的肌肤又开始有了变化:由初生的婴儿逐渐老态。反反复复,最后只剩下一身骷髅。石棺前一副死象,男人威风凛凛的站立在石棺之上,呼出四个字,“周而复始。” …… 陈冬瓜在看着墙上的一景一物,简直惊呆了!那口井竟然与自家门前那口井有九分形像,还有那条河,那个房子…… 这是他们村庄啊!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幅图,这个诡异的场面让他越来越恐惧。更让他恐惧的是,那面墙竟然自己吐出砖头,里面的亮光把整条水道都照亮。那是一条绿光河,凭空而生的光柱!他见过流萤,流萤的屁股就是这种光。他下意识的收了紧脚,生怕一不小心踩下去丢了性命。河水缓缓流动,或说那团绿光缓缓流动。他走过那条水道,他知道那是一潭死水!此刻他心中已经没有逻辑的思维概念。 陈希年轻身翻过刚滑出几块砖头的罅隙,因为身体的原因,让他苦不堪言,但他还是很费劲的穿了进去。 “冬瓜,上来!”他原本想让冬瓜在外面呆着,自己先进去探探,可这突来的绿光河也让他心生恐惧。 陈冬瓜轻身一跃,便快速穿了进去。在清淡的黄色光照下,原本没有光色的脸,也淡淡显出了圆润清秀。 “奇怪,怎么倒射出来的黄光,进了水中便成了绿色?”陈冬瓜似捏着鼻子轻哼出。“胖子哥你说这里不会有鬼吧?” “有可能。”陈希年淡定说道。 死人听闻太多,似乎对鬼这类飘忽的东西忌讳没那么深了。陈冬瓜此时心情愉悦,他总算看到正常一点的地方。“你说刚刚是不是我奶奶的声音。我听得可清楚哩,那就是我奶奶的声音,我奶奶没死。嘿嘿!”“我每逢过大年就给我奶奶拜个长命百岁,果真有用。”“你说等下她会不会在路口接我们呐。” “嗯……其实不接也好,我们也能自己回去。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哈哈哈,我见到光喽,还有好多水嗳……”“对了,那些水好像是有点不干净……”他口若悬河哗啦啦说个不停,一边手舞足蹈指指点点着两旁的油灯。 险象环生 一条悠长光亮的路很快就到了拐弯处,他还在大刀阔斧着。原本静谧的一条路,有个声音总能壮胆些,而陈希年却异常的心烦意乱。他使劲地往冬瓜的脖子一掐,“安静呆着!”冬瓜瞪大眼睛,缩紧脖子,乖巧得像小鸡啄米眼中又有一丝茫然,“喔。” 两人继续向前走,刚过拐弯,见到一堆石人。陈希年感觉自己快要膨胀了一般,像是火山喷发了一样。全身热血沸腾着,滚流全身的血液将他的皮肤烧得烫红。脖子和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好似一条条青杆扫荡全身。那些石人很高,足有三米高。一路两排,手上都拿着石刀,个个凶神恶煞,面目狰狞不一。他仿佛看见那些石人在朝他微笑,内心片刻波涛汹涌,万浪起伏。他快步走到冬瓜面前,厉声说道,“退出去!” 没等冬瓜反应过来,他单手扛着冬瓜扔回拐弯处。 拐弯之后虽有亮光,却没有油灯。好似石壁自己就能发光。陈希年总感觉这些石人会图谋不轨,他确认自己不是眼花了,这些石人在晃动对他微笑。 他还来不及想出应对的办法,石人的脚步已经挪动开来。他慌乱地看着还在流血的手臂,咂嘴一叫,“木乃伊?” “冬瓜快跑,有鬼!”说完这句话,他就被吞没在石人当中。 冬瓜从地上爬起来,回头舍命叫了一声,“胖子哥!”然后拼了命的迈开脚步。 石人没有跟上来…… “嗯?”男人在石棺上疑惑了一小会,然后摇摇头,双手推开石棺。下面不是死尸,也没有活人,只有一个石梯,他顺着石梯悠悠然地走下去。此时,地面上那具老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而那个年轻女人留下的骷髅变成粉末,附在天顶的灯芯上。天顶上的灯,又耀眼了几分。 这群巨人木乃伊并不想把陈希年置于死地,否则陈希年已经是一具死尸了,它们似乎都是被陈希年的血香吸引着。这股人鼻无法触嗅到的血香仿佛能续长它们的生命,应该还算沁人心脾。巨人木乃伊把他团团围住,像是一个无比坚固的牢笼。瞬间,细小通道的墙面被这群巨人压得碎裂,好似一根根铁柱穿墙而过,绕成一个铁圈。陈希年险些被这场面糊弄得晕过去,他反手撑地,双脚往前一掷,屁股缓慢的挪动到一旁,想找个缝隙穿出去。 巨人木乃伊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原本还僵硬的身子,竟然能弯下腰,又是朝陈希年冲了一个不明不白的笑脸。陈希年僵硬在一头。一直都没有脸色的陈希年,此刻却如同一张薄纸,苍白得吓人。这种不死不活的将人精神消磨殆尽的感觉很可怕,快要把他逼疯了!想挣脱,却还是在牢笼里。它们本相狰狞,却还摆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石脸。 “滚开!不然杀了你!”陈希年也不管它们听不听得懂,纯属放大话壮胆,倒是有三流绿林好汉的模样。然而它们做出一个令人费解的动作,竟双脚跪地后,立马退回原位,神情肃穆。 冬瓜不知何时,正伸着脑袋在拐弯处瞧着这一幕。冬瓜不是笨拙之人,反而聪明乖巧得很,瞧到这一幕之后,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等着陈希年发号施令后才慢吞吞出来。危险过后,他又露出轻松俏皮的微笑,“胖子哥真厉害。”刚刚他还哭着以为他的胖子哥死了呢,陈希年永远也不会知道,刚才有一个人在角落里下了一个很大决心才敢伸出头,要迈出脚。 “你说村里面流传的那些预言是真的吗?” “我奶奶平时跟我说是假的,在梦话里说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他显然不在意流言的真假。每一次他奶奶说梦话,他都当做一个故事来讲给陈希年听。而陈希年因出身原因,在那个大宅子中也听过他爷爷说的故事,类似陈奶奶的梦中讲的故事。 陈希年怔忡良久,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当皇帝好吗?” 冬瓜正好奇盯着那些石人,不曾思想,随口应道,“不好。” …… 男人矫健如飞,直入地下三十米的暗黑秘洞,他却如进了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内心尽是兴奋。不知不觉,他过了一顶桥,只知是一条像驼背老人一样的路。洞下四周无一物,他每走一步,却自行点燃一盏崭亮的油灯。油灯随步影,缓缓而行,如同亲密无间的两人。四周开阔,仿佛旷野。一路直掠,毫无停留之意,他心中早有自己的目的地。 他想起当年他父亲说起的一段话,“不管是你还是希年,都算是对老陈家有了一个交代。爹看不到你们光耀门楣,也不曾想有朝一日亲眼目睹。爹为祖宗守了一辈子,陈家人也稀里糊涂的守了一辈子。寥寥九州土,爹却未曾离之方寸,说来也苦,却不知是值不值。爹只道待你做完祖宗的事后,给爹留下个火种。” 他反问,“留几人?” 他老爹负手而立,并不言语。当他伸出一个手指,反而他老爹大笑置之,“我不信。” 他握紧拳头,不知想些什么。每次见到陈希年孤苦无依,他老爹就暗地里问他,“对你夫人那样你后悔吗?”他口头上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其实心里想着,“她现在恐怕后悔得要死吧!”陈希年的娘亲早就死了,只是不懂有没有后悔过…… 那个年轻女人以为陈希年会死,那个老人也以为陈希年会死,其实陈希年没死。有一个屠杀千人为自己的人,也有一个屠尽千人有可能因一人满盘皆输的孝子。 深洞里头一直有一条清晰的线路,陈冬瓜看见过,却不曾留意,自然不知道。这个男人在墙外升起那团血雾的时候在里头看见了,并铭记于心。或许陈希年也会知道。那个石棺之于那口井,这个阔地之于村落中那座延立了三百年的大院。这个洞中,和那个村落一般,简单明了。 没有九死一生的路,但要过从石棺下去,过到这里,需经过一顶小桥,且仅此一条路。好在他走了几十年。 一入阔地,好比是入了那家大院的前庭。那家大院的衰败景象沿袭不到这边,这里头虽知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年头,却依旧如初,毫无旧意。因为他早就熟悉那家大院的房门分布情况,进入阔地之后如鱼得水,毫无停滞。一转眼便穿入不起眼的小石门,跟那家大院的小偏门差不多。石门没有机关,进入更不会设有什么暗门。 男人推门直入,跨了一个大步,然后回头看看,似乎还很满意,洋溢着一个快意的笑容。这个小偏门唯一还有特别的地方就是,天顶上又出现了那一盘盘灼目的灯芯。比起刚才,更甚!而且每个灯芯里头还开有一朵红花,像一个美丽的女人。 男人抬头望着灯芯,毫无感觉的冷血说道,“你是一个引子,我会记上一笔属于你的功劳。” 灯芯里头的那朵红花似乎在拼命挣扎,在求生,不堪就此沉沦。灯芯中原本只有的一点红,此刻在那朵红花挣扎中像是全部要染红了一般。 男人一眼透去,如若睥睨天下的巨人,那层红色才又成一点红。小偏门内,有件奇怪的东西在灯芯之下显现出来,连男人也感到很诧异。可见这个石屋中,他并非了如指掌。 灯芯下那个被四根圆绳紧拉着的竟是一件白衣大褂。拉得并不高,下面有四根圆木撑着,大概有一米多的高度。男人走近,伸手摸着衣服上的纹路,他也摸不出一个所以然。衣服像是粘着他的手心一般,竟然与手心紧紧凑在一起。不知是不是如同古墓中一样灵异,他仿佛被衣服吸了阳气,人变得萎靡诡异起来。因为灯芯的照耀程度,他足以寸土可见,氤氲而起的青雾,袭入他的眼帘。本来还有些疲态的他,此时却显得尤其精神,他气势如虹的问道,“两广尽在我手,放眼天下,我还哪里去不得?”相似的一个场面,一千多年前,有个黄袍人问道,“天下之地,莫非陈土,我有何处去不得?”那时有人答,“你锁于宫廷之中,无处可去。” 而今,无人应答。 …… 面如死灰的陈希年终于恢复了脸色。不知他是否看重陈冬瓜的答案,只见他紧咬下巴,或许也在偷作着什么打算。厚厚的下巴也被他咬得一条血红,看得冬瓜心疼不已。陈冬瓜聪明,对两人却不藏事。陈希年看起来笨拙,心中却藏有很多事。很多事他要说出来,都要精挑细选。他心中有一个枷锁,这个枷锁解不开,他就不会让自己走到光影下。两人经刚才那一幕,并没有晕头转向,意识还清晰,走出去的意志依旧坚强。陈冬瓜因为有陈希年在身旁才如此信心满满,而陈希年,相对于他,不知他又有什么依傍。果真如他所说,他走过这条路?不然吧,否则刚才也不用抱着必死之心了。 陈冬瓜往陈希年的下巴刮了刮,他以为只是咬出印记,一刮就没印了。“没事!”陈希年拍着他的头,好似两人就在自家中打闹似的。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起先以为危险过了,沿着唯有的一条路直走着。不多时,他们好像来到一个冰冷暗黑的地窖中。原本昏暗的地窖,他们一脚踏入,光线竟从两边开,一直照到尽头。但这里头并不暖和,而外面那天寒地冻与之相比完全没有可比性。这个看似地窖的地方,其实并非一个地窖,里头也不会因冰冷而有寒冰。里头比那走廊排列的木乃伊还要阴森恐怖几分。一目了然的地方怎会让人心生寒意?陈冬瓜自己都不清楚。 墙壁颜色与外头无异,但两人走近,墙壁上却似凭空产生了一种东西,形似水蛭,有拳头那么大。那个东西就像是粘在墙壁上一样。依稀能见到它沿着墙壁伸长。陈希年走到中间,两只犀利的眼睛盯紧两边,不敢丝毫分神。这种东西不说见所未见,他们是闻所未闻。第一次碰到,心里非常忌惮。他们虽然经历过两年不生不死的生活,经历过比这里还恶劣的环境。但至少不会让他们真正感到害怕,不是知道面临死亡的那种恐惧,而是本性的一种内心颤抖。 冬瓜一动不动,像是僵化住了。因为他看见那黄色的东西爬在墙上迅速生长着,逐渐靠近他。那团黄色的东西似产卵似的生长,有水流的声音,像一股流水缓缓向周围蔓延,每过之处,都披上一层透明的“黄衣”,仿佛是墙壁为了对付这地窖中的冰寒。冬瓜本身就已经冷得站不稳双脚,不由得慌张得软倒在地上,瞳孔中的恐惧一再扩张。那团贴在墙上生长的东西像是吸血的水蛭长了眼睛般,往两人周围凑上来。陈希年思前想后却不知如何对付,欣然脱下外衣,身上仅挂着一件浅白色单薄内衣。将外衣卷得捆实,疯狂拍打上去。若是平时,他还真没这般胆识,此时也是穷途末路,才激发出这等义气。 那团黄色的东西并没有被打退,只是外衣被吞没在那黄色的东西当中,转眼即逝。连被干扰的景象都没有,它们依旧快速生长着,而那件外衣就融入了它们的身体。陈希年想起木乃伊那一幕,他快速脱手,狠狠地咬破指头逼出几滴血。臂膀大挥,血无误滴在那怪物上。那怪物比木乃伊还敏感,比刚才生长的速度还要快上一倍。往冬瓜的方向极速逼进,好似一瞬间就把陈冬瓜吞没。 冬瓜无助的张望着,眼角湿润过后,对陈希年露出一个憨笑,好似说,“来生胖子哥还是冬瓜的胖子哥,冬瓜还是胖子哥的冬瓜。”他轻轻闭上眼睛。一秒,两秒,他感到那个东西越来越近了……“终于要死了吧。胖子哥,我好想死个明白的。奶奶,我能找到你吗?” 正在幻想着多长时间牛头马面会来,孟婆汤是不是像奶奶煮的粥一样好喝,阎王爷是不是长得比自己的爷爷还丑,过奈何桥是不是和过自家那座小桥的时间一样短暂……耳边依稀传来陈希年的声音,他不哭也不笑,认真却又透着一丝委屈问道,“胖子哥,我是不是在阴曹地府里了?” “好好活着,以后别急着先闭上眼睛。” 冬瓜摸着自己的全身上下,跟淋过雨一样,身上的衣服不少地方像是平白无故的消失了几块,鞋跟,鞋底也都没有了。回过头,看见陈希年光着身子。不由轻笑一声,“胖子哥,我们是怎么出来的?” 不过陈希年并没有回答他,好像他的灵魂还在迷失一般,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那个千娇百媚的女人音,真好听。”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