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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城30天》


 第一日

“我们刚刚发现了一种可以经由体液在人与人间传播的新型病毒，我希望通过本地媒体快速有效的对本城市民进行宣传，来防止疾病的蔓延传播。”
电话那头传来焦虑且急促的声音。
“体液？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值得大肆宣传的。”
我站在孙云主任的办公室里，听他讲着电话。
“是一种新型的从未见过的病毒！”
我有些不明来由的压抑。
“医院总想着弄些言过其实的新闻，好让大家都去买你们的新药。新闻可不是营销的方式。”
电话是突然打进来的，它打断了我的思绪。
他的电话音控效果很差，就算不刻意去听，电话对面的声音也足以钻进我的耳朵里，尽管，我离他甚远。
或者，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别人，他通常很忙，而且很重要。
孙云的声音慵懒，语调诡谲，仿佛在打着什么盘算。
“我会支付相关的费用，和以前一样，直接打到你账上！请您务必安排记者！现在！”
我从来没听过那么紧张的声音，它不由让我的血管中镀了一层霜。
“没问题！我会让出勤的记者联系你。”
孙云主任利落的作答，随后挂了电话。
在他点上一根香烟，不慌不忙地押了几口新泡的茶后，目光才慢慢落在我的身上。
“为什么要辞职？唐容若？”
辞职，是我来他的原因。
我作为蓝星市电视台的一线记者，已经为这里服务了近12年。
但是除了每日每夜无条件的加班，长时间的出差，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以及必要的报酬外，我没有得到任何东西。
我时常认为，这份工作毁了我的所有，家庭…生活…它让我感到迷茫。
我想辞去这份工作。
我想从新开始…
只是，万般话语涌到嘴边时，字句却如千钧，坠在唇边，无法说出。
“嗯。”
我颤抖地、囫囵地吐出这个字。
脑子里，想的尽是8岁的女儿，她的感冒令我揪心，她7天后的生日同样让我手足无措。
那天我会和她在一起。
我对她说过。
过去的7年里，我总没有机会这样做。
“这里有个采访。是惠世济德医院。”
孙云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想要辞职。”
我拧着眉头。
“据我所知，你的妻子还在找工作？”
孙云并没有提起我的诉求。
“是的…”
“你要赡养你的家庭，你的妻子和…你的女儿。据我所知，你在这座城市没有其他产业，也没有任何背景，失去这份工作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孙云的话让我如芒在背。
一些漆黑的恐惧如焦油般粘在我的身上，手指的指节开始不自在的抖动、发酸，不肖一会，它们都失了力量。
“蓝星市是一个新兴的城市，他的魅力才刚刚展现，旧城的很多人才正在通过各种渠道汇入这座城市，失去你，很快就会有更年轻学历更高的人顶替你，对于我们，并不会产生什么损失，至于你…”
他顿了顿，我的脑门上沁出一层冷汗。
这确实是我的现状。
也是我毫无底气的原因。
“完成这个采访，给我们俩都留一个考虑的时间和余地？怎么样？”
“我…”
“别急着回答！”
孙云摆了摆手。
我皱了皱眉头，分秒间，已经失去了拒绝他的勇气。
很多时间里，我都讨厌这样的自己。
不辞职，就意味着，我要在3天后出一趟接近15天的差，那会错过我和女儿的约定。
以及接受那些我嗤之以鼻的烦腻工作。
但，有太多需要我承担的东西。
这些东西让我退缩，让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到了后，联系他们新闻办徐进主任。”
我退出了孙云的办公室。
坐在采访车的副驾上，我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呆呆的看着外面的蓝天，这时正值深秋，天很高，很蓝。
他的美丽，我却触不可及。我深知，我和它之间，存在的障碍不仅是一扇车窗玻璃。
“采访的是什么…内容？”
说话的是新来的实习生，她独自坐在后排，身边是冰冷的摄像机。
我没有理她。
我讨厌新来的人，他们总是喜欢问这问那，对一切都充满狂热的求知yu。
他们让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那是逐渐陷入困顿的开始。
我宁愿彼时冷漠以对，好让我对一切都不报以热爱。
那么结局，会不会显得轻松些许。
我被压的透不过气来。
或许，满足女儿的愿望只是我希望逃离桎梏生活的借口。
“李…”
我想对她说些不满的话，然而话到嘴边，我却忘记了她的名字。
“…我叫赵一新…焕然一新…的…意…思…”
我让她很尴尬，对于一个年龄尚轻的姑娘来说，这种经历足够她在心里骂上我半个小时。
但我并不在意。
就像孙云根本不在意我曾经关于加薪的要求。
我对于孙云和赵一新对于我一样。
无足轻重。
我讨厌这种若有若无的感觉。
我讨厌这种无力改变的生活。
“采访什么内容，到了，自然就知道。你要做的是问采访人问题，而不是我！”
我闷声闷气的讲，尽管有些牵强，她可能会产生很多情绪，但没有一种情绪需要我顾忌。
“嗯…”
她微微的答。带着谨小慎微、不敢声张的愤懑。
我皱了皱眉头。
天很蓝，很高。
“到了。”
在约莫半个小时的车程后，我们到了惠世济德医院的大门。在和保卫室通报之后，我们的车缓缓地开进医院。
安保人员少了一大半。
只有两个看管门禁。
和往日截然不同。
这是一间带有独立科研机构的综合性医院，聚集了很多优秀的医护人员和相关的专家。
可以说，惠世济德是蓝星最负盛名的医院。
和它名气相称的，则是无法忽视的高昂费用。
在车子快抵达主办公楼时，一个中年男人急促地从楼里走了出，他的神情焦虑而紧张，仿佛心里怀着一个必须极力压抑才不会喷薄而出的秘密。
他就是徐进主任。
“拿着器材，我们走。”
我招呼赵一新，除了摄像机、话筒外，还有一个十斤重的半铁三脚架，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款。
但，显然，我不会施与她任何帮助。
“唐记者！”
徐进在我下车后，三两步走到我面前。他的声音发着抖，比刚才电话中的状态更差。
“我们有一位医生和一个传染病学的专家已经准备好采访了。”
他记得我。
这让我多少有些诧异。
三年前，我和他在工作上有过一次接触，但在我今天见到他之前，对他所有的记忆只剩下这个名字。
那一次合作并不愉快。
“快一些吧。”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他仅仅给我一个催促，让我快一些。
想来，是那次的不愉快作祟。
“快一些！”
我转头对赵一新喊道。
我的心情在波动。
他的办公室在9楼，屋里的烟味很大，很大一部分是隔夜的烟臭味，空气中雾气缭绕，即使我是个抽烟的人，也觉得难以忍受这间屋子的味道。
“这位是新病毒感染病例的主治医生，何山。”
一个短发的年轻人，他的面相纯粹，这竟让我对他心生好感。我不由伸出右手，想握手示好，但是这时才发现他的手上还带着医用手套。
上面沾有薄薄的、不明显的血迹。
我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不好意…思…”
何山第一时间发现了让我局促的原因，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套，慌张的道歉后从人缝中快步走了出去。
我嗅到了他身上血水的味道。
被无数不同味道掩盖后仍能清晰闻到的血水味…
我的双腮忽然有些发肿，唾液不由自主的从腺体中被挤了出来。
徐进将一切看在眼里，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可以用来圆场的话。
仿佛这种尴尬和过失在他心中已经不能占据一席之地。
我开始产生不好的念头。
而这种念头并非脱胎于徐进对我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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