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剑铃浩瀚》 离奇的婚宴 淡月,疏星。 蝉鸣。 当狮铃堡张灯结彩,宾客如云,一片欢腾的时候,听着屋外不住的炮鸣声,伴着唢呐乐 曲的交响声,翁大小姐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反倒是眉头紧缩,多有几许忧愁。 翁大小姐坐在自己的闺阁之中,斜倚着一张紫檀雕花小圆几,用带着一个彩铃的皓腕托着香腮,凝眸注视着高烧的牛油红烛,半响,不禁叹了口气,眉间锁的更紧了。 今天是五月初七,宜婚嫁,诸事皆宜,是个难得的良辰吉日。 所以狮铃堡堡主“狮刀震天南”翁元浩,便选定今天,广排宴席,大邀宾客,来狮铃堡,为爱女翁怡和“快剑公子”沈容操办婚宴。 “快剑公子”沈容是谁呢? 在江湖上,没听过他名字的人只怕一个手掌便可数得出来。 他实在太有名气了,作为近些年江湖上的后起之秀,他出身名望,父亲“一剑游龙”沈从风,富可敌国,武功非凡,所以自幼随父亲习武的沈容,在十岁便已深谙家传剑法,于十三岁时,便以一柄普普通通的木剑,打败了从海外东来的扶桑浪人,紧接着在十五岁的时候,又以一剑,先后打败了武当,崆峒,华山三派四名一等一的高手,自此扬名。少林方丈天灯大师,都对他赞誉有加,“这孩子在历练几年,江湖上便无用我们这班老辈了,哈哈哈哈”。 现在沈容二十一岁,白马快剑,年少多金,不知令多少少女心醉。 而翁元浩让他做自己的乘龙快婿,更是因为他正直善良,勇敢诚实,他相信把女儿托付给他,是个最明确的决定。他也相信,沈容一定可以在武林中大放异彩。 这样一个人人夸赞,年少有为的武林新秀,是多少少女的梦中情郎,可以作为自己的丈夫,想一想这些,翁怡本应高兴,可她现在,却越来越不开心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讨厌这样的男人,她并不想嫁给他。别人眼中什么样的人,她并不赞同,她只相信自己的眼光。更何况他们也只是匆匆见过一面。 可是眼看片刻之后就要做人家的新娘子了,自己却依旧没有任何法子,翁怡起身望了望一片漆黑的窗外,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时,轰隆隆几道惊雷闪过,转瞬间原本晴朗而干燥的夜晚便被阴云笼罩,大风卷起长草,雨点便如泼墨般倾泻而下。 “这见鬼的天气”,雨势渐大,听着密如珠帘的雨珠顺着房檐滴落的哒哒声,翁怡的心更乱了。 又是一声惊雷! 屋外同时也传来了一阵略带急促的敲门声,还有一个妙龄少女的呼唤声,“小姐,时候不早了,老爷让心屏侍候小姐更换吉服呢。” 听到这个声音,翁怡凌乱的思绪一下子平复过来,突然双手一拍,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喃喃笑道:“我怎么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这个法子真的是太妙了!”嘴角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对自己的办法十分满意。 她收起笑容打开了房门,看着站在门外一个双手捧着凤冠霞帔的锦衣少女,佯怒道:“皇上不急急死太监,你呀你,怕我爹难道就不怕我嘛?”边说边伸出双手朝心屏腋下挠去。 心屏笑道:“这是小姐的终身的大事,婢子敢不尽心吗,小姐你又这样,都什么时候了,还来开玩笑呵人家痒?”,一边说一边躲闪。哪知翁怡双手点处,心屏只觉一下子全身无力,便欲向后倒去,手中的吉服也要落在地上。 翁怡顺势接过她手中的吉服,朝她笑了笑道:“对不住了心屏妹子,这次可要麻烦你代替我去嫁人了。”说着,将放吉服的托盘摆在圆几上,复扶着心屏的身子一步步来到床边坐下,双手点了她的哑麻穴,望着她惊讶困惑的神情,歉然道:“心屏妹子,我不愿嫁给一个我不想去托付终身的男人,只得辛苦你在这里替我待一下子了。如果我爹爹要怪你,你告诉他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就好”。 说着将她身上的衣服换下,又将吉服替心屏穿戴整齐,自己穿着心屏的衣裳,看了看自己,看了看心屏,娇笑声中取下了斜挂在白壁上的紫鞘长剑,将一切恢复如常,开门而出。看着不远处有人走来,便高声叫道:“心屏你退下吧,我自己可以换,叫他们不用来招呼我了。” “是,小姐。” 她学着心屏的声音,心里却在偷笑,看着那些婢子听到自己的命令相继离开,翁怡挎好包袱,携着宝剑,一个闪身便欲离开,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顿下步伐,朝父亲的书房奔去。 来到书房“养心斋”,翁怡走**日爹爹看书的长桌前,提笔蘸墨,挥毫写就一封书信,毕处落款之时,瞥见爹爹素日练字的手迹,心头一酸,几颗泪珠顺着香腮滴落纸上,强忍着写好信后,挥袖拂去眼泪,奔出屋外。 夜雨如注,灯火依旧,望着这承载了自己十余年快乐时光的地方,心头不舍却又不得不舍,翁怡伏地磕了三个响头,“爹爹您保重”,说完这句话,便消失于雨中,转瞬不见了踪影,只留下阵阵铃声不住回响。 可惜翁怡的话,翁元浩是听不到的,他也更不会料到,此刻女儿已离堡出走。现在他矗立在大厅的石阶前,唯一牵挂的就是,自己的乘龙快婿现在仍未赶来。这突如其来的夜雨,似乎给他带来了一种说不出的诡秘不祥之感,但他相信,自己的女婿马上就会赶来。 沈容怎么还未赶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也许翁元浩同样不会想到,此刻的沈容,也正自经历着一段出乎意料之外的变故。 一阙死亡曲 当闪电划破长空的时候,距狮铃堡还有半日功夫的孝子桥上,一人一骑正自冒着急雨奋力奔驰! 马是万里选一的良驹,全身雪白毫无杂色;马上人二十一二年纪,身着大红绒毛披风氅,白衣白袍之际缠着碧玉纹龙夺珠带,悬着一柄剑身古朴,绿鲨鱼皮鞘的长剑。剑眉朗目,丰神俊秀,神情间虽潇洒不羁,却是双眉紧皱,仿佛带着什么心事,目光从桥上望向远方,喃喃道:“千万莫要错过了时候……”,边说双腿一夹,便欲继续驶去。 轰隆隆! 当电光映在白衣青年脸上的时候,白马忽地人立而起,昂颈长嘶,向一侧倒去。险些将白衣青年摔下马去。好在白衣青年虽危不乱,间不容发之际双手轻撒缰绳,双足于马背一点一提,已飘然落在石桥中心,同时反腕掣出腰畔长剑,横于胸前。 只见剑式古朴,剑身却如一泓秋水,光华夺目,耀眼生缬! 白衣青年目光突然变得如秃鹰般凌厉,目光紧紧盯着石桥近处,已然发现了一根儿臂粗细的绊马长索横于当地,显然是有人故意在此设下陷阱,等着他自投罗网。可他环目四顾,四下里除了不歇的暴雨,哪有丝毫人影? 白衣青年紧握长剑,朗声道:“阁下何人,可敢现身相见?” 可他话音落了许久,仍无半点人声,只闻雨中不断回响自己适才所言,“可敢现身相见,现身相见……”。 风骤紧,雨愈大! 若是换作他人,此刻必定早已吓得冷汗直流,毛骨悚然了。可他偏偏不是别人,他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他就是江湖中人称“快剑公子”的沈容! 沈容见前方半响未有回应,同时又牵挂着他最为要紧的婚事,脑中微一沉思,身形便如飞燕般复落于白马雕鞍之上,扬剑护住周身,策马冲去。 眼见便要冲过石桥,风雨中却有一阵阵暗器破空之声传来,同时四面八方各式暗器一齐朝他身上打来! 就在这性命俄倾之际,沈容不愧是剑道高手,只见他一式“八方风雨会中州”,一声龙吟,剑光错落间已从容打落所有暗器,只是几次欲夺路冲桥,却总是被这暗器阵势所拦。 沈容心头大怒,扬声道:“何方鼠辈,只会暗器伤人吗,沈某不才,凭掌中一剑,愿会会阁下高招,快快亮出万来!” 如是者三,雨中仍只有他一人发话,沈容心中暗自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华灯高照,夜雨难掩狮铃堡的喜气,翁元浩仍在前堂思虑着沈容的去向;后府闺阁,心屏亦自思索着如何解开小姐点的穴道,向老爷汇报小姐私离堡中一事。 心屏脑子里想着法子,这时,却有一阵轻缓而略带谨慎的推门声传来。心屏头上遮着鸳鸯戏水红盖头,瞧不见外面的情况,只听着这脚步声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她心里激动,以为是小姐想通回来了,可她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来,只能期待小姐赶紧将她的穴道解开。 可突然间,她似乎觉得不太对劲,只因这个脚步声初听很轻,却又和女子的脚步声响不大一样,心思方转,这人已来到床沿,坐在了自己身边。只听一个柔和且极具男性魅力的嗓音,含着笑意轻轻得对自己说道:“怡妹是身体有所不适吗,怎么迟迟还未换好吉服,岳父大人见婢子们催不动小姐,就只有让沈某亲自来看看了。” 听了这话,心屏愈发觉得可疑,因为适才未来小姐闺阁之前,曾听老爷谈起那快剑公子沈容正在半路还未赶到,现在只过了盏茶时间不到,他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再者,沈容的声音她也是听过的,虽然只是随小姐和他匆匆的一面,但那独特的声音确是谁也模仿不来的。眼前这个声音虽同样具有魅力,却又多了几分轻佻。 只听这语声又道:“没想到怡妹一个人已全部换好了,倒是为夫多虑了。” “咦,怡妹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呢,莫不是看不起为夫吗?” 心屏知道,自己这个样子,肯定已惹起了这个人的猜疑。她不知道这个人意欲何为,只得静观其变。耳畔听得这人突然高声道:“那怡妹你好好休养一下,片刻之后为夫再命婢子前来侍候怡妹出阁。” 心屏只料他是要出门而去,却又想不通他来这里的目的,刚自寻思,只觉胸口一阵剧痛,只听得到那男子轻柔的语声突然变为狞笑,“你可不要怨我,杀你本非我意,不过能为少主的大业尽一份力,你就是死也应该感到无比自豪才是。” 可惜心屏只听得到前面几个字,后面的话她永远也听不到了。 这人杀了心屏,整理好衣冠,又恢复了那自若的神情,好似杀人于他而言全是儿戏一般。然后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块红里蕴黑的玉珏,放在了心屏的手中,喃喃笑道:“这次可是天衣无缝了。” 他走出房门,得意地笑了笑,只见他身子一转,复没了踪迹。 可这人似乎没有想过,自始至终“翁怡”不发一言,如此轻而易举就可以杀了她,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也许他认为一个终年藏于闺阁的女孩子,功夫一定很低,也许他认为一定是她疏于防范,自己的伪装太过精妙。可他根本不会想到,他杀的只不过是一个婢子。这也是一个他永远想不到的漏洞。 夜雨仍下! 当沈容七进七退的时候,桥头突然多了四个一色劲装疾服的高大汉子。 他们手中各自挥舞着一柄裹着红色刀衣的弧形弯刀,身形配合之下,一齐朝沈容斫去! 沈容好不容易盼来四个对手,丝毫无惧,只是手腕动处,长剑如游龙出海般平平递出,却已足够将四柄弯刀截为八段,足够将四个大汉击倒在地。 每个大汉的眉心,都有一点鲜血沁出。 当四个大汉倒地的同时,一阵不住的喝彩声自远处传到沈容耳畔。 “好一式龙卧冬庭雪,眉间一点红,沈家绝世神剑,倒真是非同一般!”这声音弱有若无,却带着一股诡谲可怖之味,如刀刮铜锈般刺耳,听来极不舒服。 沈容顺着这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子站在桥头。沈容本自不矮,和他一比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嶙峋瘦骨,只披一件黄色麻衫,散发在风中飞舞,颔下留着青色虬须,虽如此雨夜,似也不觉寒冷。 只是两道目光如利刃一般残酷已极,蒲扇大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柄奇形长剑,直曳地面。 而沈容最最惊奇的,还是他足下那一双奇特的木屐。 原来这人竟是个来自东瀛海外的扶桑浪人。 沈容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来自东瀛?” 这人目光不瞬,冷冷道:“阁下既已知道,何必再问?” “意欲何为?” “会遍中原武林各门各派高手,以武会友!” “哦?”沈容盯着他,“承蒙阁下如此看得起,沈某何幸如之?”他笑了笑,续道:“沈某不才,十三岁便可以一柄木剑打败和阁下一样来自海外的东瀛高手,阁下今有勇气前来,想必武功十分深厚?”言下意殊不屑。 无论谁在自己大婚之日碰上这样的事情,心情一定都不会很好,沈容反唇相讥,但却不敢有丝毫分神。 因为他知道,此次事非寻常,绝非比武那么简单,再未摸清对方真实来意之时,不敢有所大意。 果然,黄衫浪人一听之下气极怒极,“巴嘎亚鹿,小子敢尔,出剑!” 扬起拖在地下的长剑,双手紧握剑柄,脚步微错,一记杀招挥出! “迎风一刀斩!” 雨水顺着两人的面庞流过脖颈,再落于地下,天地虽为雨水所袭,但这场决斗更显得触目惊心! 黄衫浪人甫一出手,寒气迫人,剑光辉映,这一斩似乎凝聚了天地间一切肃杀之气,让人简直喘不过气来。沈容看着这一斩的出手,屏气凝神,掌中长剑轻挥,一记龙腾九霄径直迎了上去。 他一出手便是沈家剑法的不传之招,只因它发觉这个浪人的身法,当真有令天地变色之意。不知为何,沈容对这一击殊无把握,掌心不由沁出冷汗,与雨水混为一体。 他一招甫毕,新招未发,身形向后踉跄之时,黄衫浪人又是一式“迎风一刀斩”,剑光直迫沈容眉宇! 沈容毕竟非同常人,如此危机之间,凌空一下,左足点着右足,身子一个盘旋后跃,施展武当绝学“梯云纵”配合着凌厉剑法,反腕迎向浪人长剑剑尖。 两锋相抵,沈容本可躲过这一下杀招,可偏偏他没有料到,浪人的奇形长剑,突然又弹出一柄短剑,快捷无伦,直直划向沈容面门! 雨声淅沥中但闻一声惨呼,一道鲜血自沈容脸上飞溅而出,同时沈容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出丈许,跌落在石桥壁柱一端。 沈容面上被雨水和血水刷洗,只觉心口剧痛,百骸欲裂,朦胧之际看着黄衫浪人一步步朝自己逼近,发出磔磔怪笑。 而且暗夜之中突然多出了数十个黑衣人影将沈容合围,那黄衫浪人盯着沈容,目光残酷之意更浓,厉声道:“将这小子乱刀分尸!” “哈哈哈哈,妙哉妙哉,一旦火并四起,江湖何愁不是我的天下!” 浪人的指令刚下,他身旁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黑衣黑袍,用黑巾蒙着面目的男子,看着倒在地下的沈容,复放声大笑,拍着浪人的肩头,“此事有劳大师了,回去我必礼遇有加。” 浪人看着这人,适才刚厉之气全无,温顺得如同一只多年追随主人的忠犬,恭谨应道:“谢少主,此乃属下份内之职,能为少主办事,属下万死不辞。” 沈容双目为雨血所挡,听得二人所言,方知此人才是一切幕后的主谋,可自己却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心有不甘,求生之念一起,咬破舌尖,强提一口真气,掌中长剑疾刺黄衫浪人! 黄衫浪人见他仍作困兽之斗,提剑便欲还击,不料沈容身形一变,长剑挽起数十个剑花,已击毙了左侧桥沿的三个黑衣汉子,一跃身投入了湍急的水流之中。 不过沈容背后却仍被一黑衣汉子用浸毒暗器所伤。 水流湍急,转眼将沈容卷得没了踪影。 大雨不停。 孝子桥复归平静。 所有的人的走了,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 劲风交织着急雨,天地仍一派阴暗。 风雨混合在一起发出的奇特声响,似乎在谱就着一阙死亡曲…… 扑朔迷离 总算将一众宾客都安排妥当,翁元浩兀自站在石阶上,他脸上的那份稳定和确信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分分的减少,焦急和忧虑慢慢地爬上了他的眉梢。 翁元浩一双虎目炯炯生光,盯着远处朦胧夜色,半响方转动身躯,对身侧一个锦衣大汉低语道:“雷天,你现在去后院牵来我的夜照红蹄马,然后快速出府,一旦发现沈公子下落,就……”, 他话音未落,已有一阵尖锐而急促的惊讶之声从后阁传来。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啊,小姐她,小姐……” 翁元浩陡然听到这叫声,扬声道:“金竹,怎么啦,小姐怎么了?”话音刚落,人已飞出数丈开外,折过莲心庭,穿出洗砚斋,跃经诵佛楼,几个起落间,势如飞鹤,已来到了女儿闺阁门前,止住身形。 他目光望去,只见房门大开,两旁数个婢子都面含悲色。他意识到情况不对,一跃进入房中,却见女儿斜卧在绣榻之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 翁元浩赶忙凑到爱女身畔,却不由大吃一惊。眼前这个人哪里是自己的女儿,分明是爱女的丫鬟心屏。而更令他吃惊的是,心屏早已死了有半个时辰。同时,他更担心的是,心屏死了,女儿又去了哪里呢? 这一下子变故,让翁元浩如坠云里雾里,他思索片刻,听着屋外脚步之声杂乱嘈杂,知道是一众宾客闻讯赶来,先镇定了心神,整了整衣冠,对四下婢子道:“你等听好了,此事先不可声张,待老夫查明再说。” 转身欲走出房门,目光一瞥,却看见心屏手中紧紧攥着一个东西,心下蹊跷,取出来仔细端详,却是一块红里蕴黑的玉珏。 翁元浩知道这必定是心屏自凶手身上摸来的,想要告诉旁人谁是杀人凶手。他小心收好玉珏,踱步走出房门,屋外已早被宾客围个水泄不通。 翁元浩重振精神,知道今天所发生之事绝非偶然,一连串的事情也让他知道,似乎这一切都不单单只是针对狮铃堡而来,这让他有必要将一切都告诉来此的江湖同道。 于是,翁元浩顿了顿语声,开口道:“翁某感谢各位武林朋友,可以赏脸来敝堡庆贺小女翁怡和落枫堡大公子沈容的婚事。可是现在,发生了一些翁某始料未及的变故……” “哦?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沈大公子还未赶来?”“翁堡主在这里又是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各路群豪众口纷纷,顿时沸腾。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且先听翁檀越讲完,想必此事极为要紧且牵连甚重,不然翁檀越也不会当着我们众人之面谈及此事。” 只见一个慈眉善目,颈悬佛珠的白胡僧人,双掌合十,口宣佛号,来到了翁元浩身前。 翁元浩欠身施礼道:“原来是少林方丈天灯大师,翁某这厢有礼了。” 天灯大师道:“还请檀越继续所言刚才欲言之事。” 翁元浩颔首,自接道:“想必各位也已发觉,吉时已过,但迟迟未见沈贤侄的身影。这也是适才翁某所为忧虑之事。” “咦?沈容还未到堡内吗?” 翁元浩的话刚刚说完,人群之中便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传到翁元浩耳中之时,已有一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袍的老者走上前来。 这老者一张脸上满是褶皱,两只眼睛半睁半闭,头顶稀疏留着几缕白发,一双满是泥垢的手中却抱着一具极为雅致的二胡。 看见这老者,翁元浩忙道:“乐大先生何出此言?沈某自始至终站在堡前石阶相候,却未见沈贤侄前来。” 眼前这个老者看着其貌不扬,打扮寒酸,却是嵩山派名宿乐拂柳乐大先生。 乐大先生抚着白须,道:“这绝不可能,沈容怎么会没有在堡中呢?”惊疑之下,“老朽分明一柱香前还在洗剑塘边见过他,还和他说了几句话。” 此言一出,翁元浩不禁动容,追问道:“前辈确定没有看错?” 乐大先生拍着胸脯道:“绝不会看错,只因三个月前他还奉命陪老朽在嵩山绝顶大醉三日,就是烧成灰,老朽也一定认得住他。” 说完,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补充道:“对了,正因老朽和他谈得投缘,老朽也十分喜爱这个孩子,所以刚刚在洗剑塘前他见了老朽,却未向老朽问好,老朽才觉得奇怪,” 顿了顿,“于是把他拦下与他攀谈。” 乐大先生笑了笑,“老朽问他是不是赶着去前堂办礼所以如此匆匆,他看着我,就笑了笑,回老朽一句,晚辈刚来堡里不久,还未换吉服,刚才失礼之处望前辈海涵。等下还要请前辈一醉方休呢。” “听得老朽哈哈大笑,试想哪个男子成亲之时不是得意难免有所失误,老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你可不能醉,新郎官若是醉了,谁来入洞房呢?” 乐大先生说到这里,看着翁元浩,“于是乎他就离开了,老朽在塘边呆了片刻,直到听到后阁有事,便直接赶来了。” 这许多话说完,翁元浩心头一凛,天灯大师已开口道:“沈檀越可在,沈檀越可在?” 他用的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功夫,在场诸人无论远近皆可听到,可偏偏无一人应声达话,显然沈容绝不在此。 这次乐大先生皱了皱眉,全场一片寂静,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都齐齐看着翁元浩,等他发话。 这时,一个嗓音洪亮的矮胖汉子排开众人走上前来。 只见他肥肥胖胖的身躯如一个大肉球般,偏偏腰际悬着一柄竖起来比自己还长的宝剑,穿一身淡墨水靠,走起来步履笨拙,活像一只上陆不会行走的鸭子一般。 只是他目光睥睨,顾盼自傲,那份气势偏偏又极具威慑力。双目转动,已开口道:“适才翁堡主突然从前厅来至后宅,想必是此处也出了事故,难道是小姐也有什么事端了吗?” 翁元浩听他说完,抱拳朗声道:“鱼岛主所言不差,小女她……”,话未说完,已虎目含泪,哽咽着道:“老夫一来到小女闺阁,只见小女……小女她……她已经被人杀害了……”说完这句话,已经泣不成声了。 刚刚说话那矮胖汉子是赫赫有名的海上巨盗“义薄云天”鱼问夫,在江湖上的势力首屈一指,平日里重友纳交,是以虽为海盗,却盗亦有道,为江湖儿女所称赞。 此际听到翁元浩说出如此不幸之事,一夜之间,白发人送黑发人,良辰吉日变送终丧日,闻者无不慷慨悲愤,为之落泪。鱼问夫突地抽出腰畔长剑,朗声道:“翁堡主遭此不幸,我们蒙堡主抬爱来此贺礼,无论凶手是谁,都应合力调查,众手除奸,哪个胆敢纵容凶手,我鱼问夫第一个不答应!” 说罢,掌中利剑已削落一块巨石。 群雄无不义愤填膺,摩拳擦掌,齐声道:“愿为堡主调查真凶,愿与小姐报仇雪恨!” “在小姐遇害之前,可有旁人进过小姐闺阁?”鱼问夫向四下的婢子问道。 方才尖叫的那个丫鬟金竹想了想,应道:“婢子想起来了,不久前好像是沈公子来过小姐房中,婢子还听到沈公子当时大声地说让婢子们稍后进来服侍小姐,然后他就一个人离开了。可是过了好久婢子们还听不到小姐使唤,便想着过来看看,谁曾想,小姐她,她已经被杀害了……”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 翁元浩听了,暗自寻思,难道沈容真的来了吗?那他为何又要杀害自己的新婚妻子呢?怡儿去哪里了呢?沈容又岂会不认得怡儿呢? 现在的一切迹象都说明了沈容的嫌疑最大,可偏偏又总有那么一点说不通,是什么呢? “咦,堡主,你脚下之物是什么?” 乐大先生已俯下身子去拾翁元浩脚下之物,拿在手中,凝视半响,不由叫道:“这是沈家祖传的御龙珏,不会错不会错,当真是沈容那个奸贼无疑了。” 只见他怒道:“好一个恶徒,枉老朽对他青眼有加,想不到啊,想不到!早知他就是杀人凶手,老朽就应在洗剑塘前毙了他!” 翁元浩这才发现刚刚存在袖中的玉珏掉在了地上,听得乐大先生的话,不管如何,至少沈容总有杀害爱女的动机,失望痛心之情洋溢于表,叹道:“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夫当初怎么会让这种败类作我女婿!” “阿弥陀佛,无色无相,我佛如来尚有慧眼错看之时,又何况我等平凡众生,还望翁檀越节哀,早日捉拿凶手才是。” 鱼问夫一挥长剑,道:“各位同道,沈容这恶贼天理不容,捉拿此人我飞鱼帮首当其冲。然此事背后,是否涉及落枫堡“一剑游龙”沈大侠尚未可知,是以鱼某愿与翁堡主同赴落枫堡一探究竟,在此之前,万勿惊扰无辜!” 这海上巨寇不愧是一派宗主,做事黑白分明,翁元浩亦道:“此言即是,就按鱼大侠所言,待老夫与鱼大侠去落枫堡查个明白再说!” 就这样,一日之间,沈容从高高在上的武林新秀,快剑公子,变成了江湖上欲除之而后快的大奸巨恶。 养心斋。 翁元浩坐在自己的那张虎皮靠椅上,盯着手里的一封信怔怔出神。 这是翁怡临走前写给翁元浩的书信。 看着这熟悉的字迹,女儿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翁元浩的脑中。 现在他知道了女儿失踪的真实原因,原来是不想嫁给一个她自己不愿去喜欢的人。 翁元浩的内心无比伤痛,也许这门亲事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一个父母如果连自己女儿喜欢的东西都不知道,那是有多么的可悲啊! 明明知道女儿没死,但他却仍无比自责,因为女儿的失踪,可以说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但现在又不是他该长久自责的时候,因为一个比他想象中还要恐怖诡秘的阴谋正在进行着。无论如何,如果不是女儿阴差阳错的出走,那么现在他真的要失去自己的女儿了。 现在他打起精神,当先要办的事情,就是找到是谁想对自己女儿不利,然后顺藤摸瓜找出这一切背后的阴谋,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沈容。 因为这件事情,翁元浩知道,绝非那么简单! 甚至可能会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还活着 世上有完全绝对的事情吗? 世上又有无数绝对的巧合吗? 这些都不是由我们来说了算的。 每一个人,每一段不一样的人生,都充满着无数独特而多彩的篇章。 就是说,我们不能预知未来,却可以去为未来而奋斗,我们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处于黑暗,但我们却一定会永远心向光明。 所以沈容有他多姿多彩的一生,巧合、际遇、不测、这种种因素,都会成为他一步步历练的垫脚石。 所以现在,沈容并没有死。 他还活着。 当沈容第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是置身于一间完全封闭,没有半分光亮的小屋子里。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的全身是**着的,并且被放在了一个很大又装满了热水的木桶之中。 当他从桥上跃下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离死亡仅有一步之遥。那一刹那,身体上的伤痛并没有让他产生过多的苦楚,真正让他难受的,是那一种面对死亡的不甘,一种对生命强烈的渴望和执着,却又无能为力的无奈。 奇怪的是,他仿佛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梦到自己在湍急的水流中挣扎,在与死神作顽强的抗争,然后自己就像看到了光明一样,全身通泰,原本百骸欲散的感觉一下子全部消失,一直到他现在睁开双眼。 他的身体已被热水浸润得暖烘烘的,就连受伤的地方也早已没有了痛感,结上了疤痕。沈容好奇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又想知道是什么人救了自己。 他伸展双臂,活动了下僵直的脖颈,敏锐的目光在屋中四顾,仔细地观察着这屋里的一切。 黑暗视物对于他这种自幼学武之人本无难处,他目光转动间,只见左侧一张不大的方桌,上面陈列着一排刀钩器具,右侧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床,床单洁白而整齐。 他找不到自己可穿的衣物,只得在热水中静坐,一点点凝聚自身真气。他惊奇地发现,自身内力似乎比遇难之前犹有过之,运气三转后,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可是眼前的一幕又将沈容震在当地,只见水中倒影,一张丑陋的面庞正盯着自己,一道长长的疤痕自眉心斜斜划至嘴角,显得可怖已极。 “这真的是我吗,真的是我吗?!” 沈容望着水中自己丑陋的倒影,呆怔半响,突然发狂般狠力拍打着水中倒影,水花四溅,沈容难受至极,他知道自己的俊美容颜,已随着那次遇袭毁于一旦。 一下子他的心情已由兴奋复跌至悲痛,捂着自己的丑脸放声痛哭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冷冰冰的讥笑之声传入自己耳畔。 一个人已推门走进了屋内。 “男子汉大丈夫如此没用,为了一张无关紧要的臭皮囊而在此哭哭啼啼,早知如此,我倒真不该让师父救你上来。” 沈容目光自掌中投向门口,只见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童,扎着两个冲天辫,系着一对红头绳,穿着一色大红衣衫,两个黑得发亮的眼珠不住转动,显得可爱之极。可偏偏语气冰冷,又显得老气横秋。 沈容顿住哭声,道:“你是谁?” 男童叉着腰,道:“我叫抚琴。” “你救了我?”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男童道,“因为救你是我的主意,但真正去救的却是我的师父。” “令师是谁,可否见告,承蒙搭救,不胜感激。” “我师父的名字我可不能说,就是说了你也一定不知道,反正等下你是要见他的,你可以自己去问。” 男童的目光突然狡黠起来,“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又不想带你去见我师父了。” 他一下子理直气壮起来,“因为我师父最讨厌哭哭啼啼的男人了。” 沈容听他说话,又想起了自己不幸的遭遇,喃喃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不理红衣童子,自顾伤心起来。 抚琴见他如此模样,道:“你只知道自己的不幸,却从未想过你是有多么幸运。你虽然遭受重创,但至少你还有生命,还有机会享受鲜活的人生,感受这美好的世界。” 他的目光盯着沈容,“你只不过是面容被毁,就在此自怨自艾,难道你忘了在湖里你顽强的求生意志了吗,难道你忘了你的仇恨了吗?” 这一字一句都打在沈容的心坎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反倒不如一个孩童懂的道理多。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任何人经历这样的劫难,一开始都会如此自怜自伤,而沈容本就天资聪颖,一下子想通了,就必定会比他人开朗的多。 他恢复了同往常一样的笑容,温言道:“蒙小哥点醒,适才是沈某愚昧了。家师那里,还劳烦小哥带在下前去拜见。” 抚琴脸上也没有了一进门时的冰冷,笑嘻嘻地抚掌道:“师父说的果然没错,你果然颇具慧根。” “跟我来吧。” 抚琴将带来的一套干净衣服递给沈容,待沈容换好之后,出了屋子,左转右绕,过了片刻,方才见到前方右侧,有光亮传出。 这一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没有半分光亮,而且路途蜿蜒曲折,似是走错一步都会迷失了方向。 沈容紧紧跟着抚琴,耳畔听得外面似有海浪带风之声,不禁奇道:“难道这里是一处位于海边的所在?” 正思索着,抚琴已止步于一扇门前,轻轻地推开门,首先映入沈容眼帘的,便是一个仙风道骨,威严中饱含仁慈的白髯老者。 易容妙术 老人一身淡黄长衫,相貌清瞿,银白色的长髯似已及膝。他看上去年纪很大,但皮肤却保养地很好,一张脸上全无半分褶皱,鹤发童颜,一看便知是为隐逸江湖的风尘异士。 尤其是那双眼睛,竟似带着碧绿之色,充满了聪睿和智慧,仿佛一眼便能将你心中所有的事情全部看透。 在这老人面前,沈容心里不由生发出一种自来的敬畏和尊重。 现在,老人就用他那独特的双眼仔细的打量着沈容。 他还没有说话,沈容已然开口道:“承蒙前辈相救,在下感激万分,他日定然结草衔环,铭感五内。”说罢,朝老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我救你并非图你报答,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老人的声音虽低沉,却带着一种不能使人抗拒的严肃之意。 “劳前辈挂念,在下适才运转真气,只觉内力比往昔大有增进。”沈容答道。 “很好,看来你身上的伤再过四五日便可完全愈合了。”老人抚须道。 沈容望着老者,不禁问道:“前辈是在哪里救的在下,又为何对在下这一介无名之辈如此耗费心神?” 他目光在屋内一扫,又问道:“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晚辈还未请教前辈的名号,还祁见告。” 老人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这一系列问题,只是笑而不语,白玉般的右掌轻轻扣了下光滑的桌面,只听又是一声门响,一个蓝衣童子便端着一个放着茶壶和一个茶杯的托盘缓缓走了进来。 蓝衫童子和抚琴一般年纪,一样的打扮,来到老人身边,摆好托盘,复垂手与抚琴站在了一起。 老人的目光自沈容身上移至托盘里的紫砂茶壶,自顾自地缓缓捧起茶壶倒出一杯茶水来。只见茶水颜色微碧,但有一股极浓的幽香传来,扑入沈容鼻中。 老人举杯,温言道:“有雅兴喝一杯我自制的碧叶妙春茶吗?” 沈容虽不解老人为何突然要自己喝茶,心下大惑,但仍恭敬答道:“长与赐,不敢辞,晚辈谢过。” 说罢,接过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只觉茶水初入口中微微发涩,但往后愈发带着一股浓香沁己心脾,不由赞道:“前辈妙手,晚辈不敢妄言,但此茶真乃极品。” 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舌头发麻,头一下子昏昏沉沉的,眼前的老人和两个童子越发模糊,到后来连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见老人衣袖挥动,转身步出房门,自己身子一软委顿在地,抚琴和另一个童子一左一右扶着自己。自己全身没有一丝力气,慢慢地双眼复又阖了起来。 当沈容第二次睁开双眸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之前的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屋子里,自己虽然没有坐在那个放着热水的大木桶中,却躺在了那张床单洁白而整齐的大床上。 一个人也没有。 老人和两个童子都不见了踪影。 沈容挣扎着尝试起来,发现自己的身子一下子又变得充满精力,只是头脑还有丝丝昏沉。 他目光看处,那张不大的方桌上,一列用具似乎被动了地方,还多了一面磨得闪闪的铜镜。 他刚下了床,只听门口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短促的推门声,还有一阵刺眼的光亮。 来的是那个蓝衣童子。 他一进来,看了看刚刚穿好鞋子的沈容,笑道:“妙极妙极,真棒真棒!” 沈容不知他为何发笑,先问道:“小哥,你师父呢,他老人家在哪里呀,怎么刚才……” 蓝衣童子道:“我叫洗砚,别叫我小哥了,师父他老人家让我来看看你。你知道吗,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三天?”沈容问道:“我又在这里躺了三天?” “当然啦。”洗砚眼珠骨碌碌地转动,将手里捧着的烛台放在方桌之上,笑道:“你可发现自己有了什么变化吗?” “我,变化?” 沈容来到桌前,拿起那面铜镜,定睛看去,不由惊道:“这是我吗?这怎么……怎么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原来铜镜之中,一个面如朗玉,挺鼻星目的男子面容正看着自己。 这张脸虽然也颇为俊秀,但和沈容之前的那副天生而就的面庞相比,仍显得稍为逊色。不过原来的那几分潇洒不羁之味现在已显得成熟刚毅了不少。 最最关键的,是那道斜长丑陋的疤痕已完全不见了踪迹。 现在就是沈容自己看自己,都绝不会认出来这是自己。 仿佛三天之内,他彻底变了个人一样。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容此刻不知道是喜是悲,呆若木鸡,直到听到黄衫老人那独特的语声,方才回过神来。 “你是否觉得很奇怪,自己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看着老人踱步走来,洗砚兴奋道:“师父,您老人家的功夫手艺真好,你看他刚刚的样子,失魂落魄,差点都认不出自己是谁了。” 老人看着沈容,沈容听了老人的发问,突然朗声道:“不奇怪,多谢前辈妙手,晚辈感激不尽!”他似已明白了老人一切所为的用意,复跪地朝老人磕了三个响头。 老人慈祥的脸上泛出笑意,抚须道:“好,果然是个慧根种子,老朽没有看错呀。”一双慧眼看着沈容,已伸手将他扶起,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所经历的一切了。” 沈容挺直了身子,整理了下思绪,道:“晚辈姓沈,单名一个容字,家父是“一剑游龙”沈从风。晚辈蒙狮铃堡堡主“狮刀震天南”翁元浩翁大侠垂爱选为女婿,于五月初七赴堡中完成与小姐翁怡的婚事。” 说到这里,面色微红,似是因为想起自己的好事而感到害羞,接着道:“当晚天降暴雨,晚辈策马疾驰,生怕错过了吉时。不料途经孝子桥时,遭到了一群黑衣人的劫击……”,说到这里,面色愤慨,双手不住发抖, “晚辈自诩于剑术之上颇有造诣,岂料一个来自东瀛的扶桑浪人,以一招让晚辈全无自信的剑术,加之那奇特的长剑,将晚辈伤于剑下。” “然晚辈不甘就此草草丧命,拼死跃下石桥,不料伤势过重,挣扎了几下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他说完这些,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一招诡谲的剑法,浮现出那晚惊险的场景。 “原来你就是沈容!”洗砚一脸的惊讶。 沈容点点头,苦笑道:“想不到小哥倒知道在下。” 洗砚笑道:“当然了,白马快剑,年少多金,风流倜傥的沈大公子江湖中谁不知道?”他的话里满是羡慕,“你实在太有名气了!” 他喃喃道:“我也想有朝一日成名,我一定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洗砚的名字!” “成名未必是件好事,成名之后,一个人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洗砚听了,思索道:“也是,一个人如果太有名,那么他一下子跌落谷底的时候,也一定很难受。”他又想说什么话,可是这时他的师父已经张开了嘴。 “伤你的那一招,是迎风一刀斩。这种绝技在中原武林未出现已久,而老朽观你面上伤疤,既狠且快,显然那人的武学修为定然有四五十年的造诣。此人一履中土,怕是江湖武林的一大不幸。” 沈容看着老人,第一次发现老人睿智的目光之中,竟流露出几许忧愁。 “然恐那浪人亦非一人成事,晚辈那晚性命垂危之时,听得出还有一个较为年轻且显然是领导人物的男子声音,连那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只是晚辈实在不知,他们截杀晚辈意欲何为,单听那浪人所言会遍中原武林高手之语,实不足为信。” 再世为人 沈容揣摩着这场夜雨暗杀背后的阴谋,老人突地目光如电,目光似寒冰般凌厉地看着沈容,道:“先不说这些,我且问你,你可知道,此刻江湖之中,发下了一道传遍中原武林的势杀令?” “势杀令?”沈容面上变色,奇道:“势杀令若非足以对中原武林造成极度危害的情况下,历代江湖领袖不可轻易使用,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据晚辈所知,此令自百年前发明以来,于七十年前再出亦是为了对付瀚海群幽,晚辈出事仅数日,何以发生这样的事?”他摇了摇头,道:“晚辈不知,还望前辈相告。” 老人不语,只是自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张崭新的黄页纸,摆在了那张方桌上。 “因为你,这次势杀令一出就是为了你,你一定想不到吧。”洗砚不等沈容拿纸细看,已忍不住开口。 沈容闻言一惊,疑惑地脱口而道:“因为我?”说着,手中已拿起了那张黄纸,凝眸细看起来。 “沈容此子,罪迹昭彰,蒙前任先辈厚爱而不自制,拥一身非凡武艺而不知礼,于己大婚之日,闯入狮铃堡堡主爱女闺阁,施未婚新妇于无情掌下,杀人绝口,畏罪潜逃,实乃人面兽心之武林败类。本令七十年来未敢轻出,今沈容天理不容,特下此令,希江湖各路同道齐心手刃此贼,绝败类已慰死者生灵。” 纸上用浓墨书着这一段文字,沈容看着触目惊心,背脊冷汗直流,半响不能自己,只听老人仍厉声道:“此事可真?是否是你先前的说辞有所不实,是否是你行凶之后再被人追杀的?” 沈容仍自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十指紧紧捏着势杀令,目光呆滞,不住道:“怡妹,怡妹,是谁害了你,是谁这么狠心……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 突地盯着老人,双眼满是血丝,道:“一定是你,是你,你的笑声我永远不会忘记,哈哈,你害了我的怡妹,拿命来!”已一拳朝老人胸口击去。 老人身形不动,看着这势如疯虎的一拳,只是淡描轻写的一摆衣袖,便已化解了去,沈容的身子随着老人发出的力道一下跌在地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洗砚,给他服一味朝露凝心丸,让他好好睡一觉。”老人说完自转身走了出去。 “是,师父。” 就这样,沈容第三次不省人事又第三次转醒过来。 这次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被阳光笼罩的屋子,一张开眼来,阳光刺得眼睛一阵疼痛,然后他便看见了一扇极为精致的雕花窗户,老人正临窗远望,似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睡得可好?” 沈容刚想呼唤老人,老人已转过身来看着自己,发问起来。 沈容想起来当时看了势杀令后的举止,不由显得极为尴尬,正欲对老人解释,老人已悠悠道:“你一定是在想昨晚的事情吧,不用解释了。你昨晚急火攻心,险些走火入魔,我那一下拂袖,已将你心头积郁的瘀血排出。” 沈容心下感动,谢道:“多谢前辈。” 老人道:“这下子全部的事情我全部明白了,你渴望知道的一些内容我现在也可以告诉你了。” 沈容忙道:“晚辈洗耳恭听。” 老人复又盯着窗外,“我就是个闲游山林的无名老者,你也无需知道我的名字。我平生从不轻易救人,起初有救你之意,虽和抚琴的央求有些关系,不过那也是无巧不巧。” “哦?前辈此话怎讲?” “我记得是在五月初四那日,我动了游兴便前往西湖一行,正是夕阳西下之时,我临船两个中年汉子自舱中传来一阵语声。” “可是他们二人的话有何不妥才使前辈留心暗探的嘛?” 老人抚须道:“正是。那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先是说什么去狮铃堡的路途,一下子又谈及了孝子桥,之后又是什么小姐,公子的,最后让我心内一动的是,埋伏和暗杀,五月初七。” 老人顿了一顿,“我不知道他们准备干什么,却预感他们似乎在计划进行着什么隐秘的行动。”“当时我本未放在心上,自西湖回来后,却听抚琴说初七是快剑公子沈容和狮刀震天南翁元浩千金的大喜之日。当时我心念一动,那两个人的话又浮现在我眼前。” “原来他们是早有预谋,看来他们不单单是想害我,原来对狮铃堡也打了主意。这样子说,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了,势必会引起一场难免的江湖火并。”沈容听了老人的话,也猜出了些端倪,愤愤道:“好恶毒啊!” 老人接着道:“于是乎那晚我让洗砚和抚琴去孝子桥观察情况,却迟迟等不来他们所说的计划,我本以为他们改变了策略,谁知他们还是对你下了手。幸好我一直在孝子桥下游等着,总算发现了你受伤后的身影。” “我把你救上来不久,江湖上就传出了追杀你的势杀令。当时我还不清楚你是好是坏,这个计划全部的阴谋是什么,所以先救下了你。” “你可知道,其实我早已确定了你的身份就是沈容,并且也绝不相信你是杀人凶手。” 沈容道:“劳烦前辈告知。” “因为你的长剑。沈家祖传的灵鸿剑乃稀世奇珍,你虽在水中挣扎,却一直拿着死死不放手,我一眼便可认出。且此剑一脉相传,于是乎我便知道了你就是沈容。” 老人突然笑了笑,道:“你不是杀人凶手,因为一个人若在危难之际仍牵挂着自己心爱之人,就绝不会是一个冷酷无情之人。”他咳嗽一声,续道:“你在被我救上来直至昏迷这段时间,一连喊了无数次翁怡的名字,可见你是真的喜欢她。且昨日你走火入魔,如疯似傻一般的模样,让我更加确定了你是无辜的。” “嘻嘻,当时你一口一个怡妹,可肉麻死我们了。” 只见抚琴和洗砚相携一起也走了进来。 抚琴朝沈容笑了笑,刮了刮自己的脸,道:“羞羞羞,羞死了。” “别打岔,师父说正经事呢!” 沈容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中既惭愧又难过,叹道:“我枉自蒙家父期望,家父将灵鸿宝剑传我之手,乃希望我可以将沈家绝剑发扬光大,谁料一个东瀛武士,便已令我汗颜。” “怡妹身遭惨死,我却不知凶手是谁,空自昂藏七尺,有来何用?” 老人听他此言,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岂可轻言无用,你于武学颇有造诣,一时的成败又决定得了什么,你若在此自怨自艾,便是枉费了我一番救你的心血,错看了我对你的期望。” 抚琴道:“就是,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知道吗,师父他老人家为了你,先是耗费了十年的内家真气,又令我不辞万远寻来古龟苏功丸配着滚水烫疗给你服用,助你恢复功力。之后更是帮你易容换面,想尽了一切法子帮助你去洗雪冤屈。你在此哀怨,对得起他老人家吗?” 老人道:“我知你身遭重创,难免有所困扰,但此事远比你我想象中还要复杂的多。也绝非单单是狮铃堡和落枫堡的纠缠。你知道吗,他们想制造你杀害翁怡的证据,进而挑起两家的火并,让我忧虑的是,这场阴谋背后的策划者,意图染指整个武林。” 他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一帆风顺未必是件好事,也需要一定的挫折磨难加以历练才能逐步成长。眼下你虽然含冤莫白,但你要相信你始终是正义的。你一开始问我为什么救你,并且如此帮助你,只因我从你身上,看到了那种对生命的敬畏以及对死神的抗争,你让我看到了一种好久没有出现过的希望和热爱。” “所以看来江湖上原本对你的评价一点也不错,翁元浩的眼光也不错。” 老人看着沈容,目光泛出慈祥的笑意,沈容挺了挺背脊,抬头朗声道:“多谢前辈赐教,前辈的教训晚辈铭记于心。前辈费心费力帮助沈容,沈容也定不会辜负前辈期望。” 他略一沉思,道:“晚辈那日在孝子桥听到得笑声是一个年纪不大,二十五六年纪男子的声音。那些黑衣人包括那个浪人,都喊他少主。” 老人抚须道:“嗯,现在你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另一个人,再无人会知道你就是沈容。接下来你就需要在江湖上寻找关于这个主谋的一切行踪,进而伺机为你自己平反。” 沈容道:“不错,如今沈容已死,活着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前辈放心,为了武林,为了怡妹,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查出此事背后阴谋,手刃凶手的。” 静谧的夜晚。 无风。 圆月悬于半空。 海面和往常一样的平静。 沈容现在一个人就坐在大船的夹板上。 他知道了老人终年住在这条特异的大船之上,也难怪一开始的时候自己会听到一阵阵海浪声。 “怡妹你放心,沈容一定替你报仇雪恨,今生无缘与你做比翼夫妻,来世一定与你再遇。”他虽然这样安慰自己,却还是心头一阵刺痛。 “还在想心事吗?”不知何时,老人已来到了他的身畔。 沈容忙施礼道:“前辈挂念了,晚辈无心睡眠,故来此散心。” 老人道:“接下来你第一步准备怎么做?” “晚辈知道现在整个武林都认为我是杀人凶手,翁堡主见我不知所踪,一定会去落枫堡找我爹娘要个交代,是以晚辈准备先回家看看情况。” 老人拍着他的肩头,道:“好,如此甚好,那事不宜迟,你明早便动身出发吧。”边说便从怀里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红漆匣子,交给沈容。 “这里面是三支旗花火箭,如果需要联络我,拉响放于半空,我自然便会知晓。且因你现在身份特殊,你的宝剑我先代为保管,他日你再来取回。” 沈容感激不已,道:“晚辈何德何能遇到前辈,多谢前辈知遇之恩。” 说完,老人已离开夹板回转舱中,只留下沈容一人兀自站在那里。 东方已将渐渐发白。 朝阳将要缓缓升起。 沈容卓立当地,双拳紧握,目光远眺,看了看无垠广阔的海面,心中充满了自信和希望,他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就像这漫漫长夜一般虽长,但总会被灿烂的阳光所取代。 他长长地伸了个腰,又长长地舒了口气。现在他虽然是再世为人,同时也比任何人都明白生命的可贵。 他知道,接下来还有很重的任务需要他去完成。 竹林造访 白云悠悠,一碧万顷。 群峰交错,溪流清澈。 鸟鸣虫啁,繁花如锦。 晴朗的天空伴着微凉的清风,茂林修竹掩映之下,一条碎石小路自山顶曲折迂回直达山脚。 现在沈容就置身于这个如画卷般美好的地方。 他躺在小溪前距离碎石小路不远的如茵绿草上,放松着四肢,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悦耳的鸟鸣,娇花的芬芳。 沈容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他自然有他来的目的。 在他最后将要离开老人的时候,老人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告诉沈容,在途经落枫堡不远处有一片竹林,里面终年生活着七个各具特色的武林异人。 而其中一个嗜武成痴的异人终日醉心于武学研究,或许他那里会收藏有破解扶桑浪人奇诡一剑的武学招式。 所以老人希望沈容在回家的时候可以去那里看看,不过也只算得上是碰碰运气。 因为七个怪人所居住的竹林看着一派风景如画,实则埋伏着无数让人意想不到的暗器机关。如果不是非常熟悉那里的人,一辈子都有可能进得去出不来,被活活困死在里面。所以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人知道那里,见过那七个异人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老人告诉沈容他自己也只不过是三十年前侥幸进去过一次,所以他现在只能将当年依稀记得起的暗卡埋伏,原原本本告诉沈容。 沈容用心暗暗记牢老人所述一切内容,最后当老人再次问他敢不敢去的时候,他果断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 “晚辈已经是在鬼门关前走过一次的人了,此去纵然一去无回,只要能有助于晚辈学会那破解的招式,晚辈赴汤蹈火也愿意一试。” 所以沈容怀着百折不回的信念,凭着自己的勇气和才智,用充满自信的态度,单枪匹马来到了这里。 他这一路听到江湖中人谈及自己,皆是满口骂名。而令他稍稍放宽心的是,翁元浩和鱼问夫发下势令,再未捉住自己之前,不可妄自伤害落枫堡一人一畜,待查个水落石出再说。 这样子沈容暂时不用顾虑爹娘和堡中的安危,先来到了七个怪人所住的竹林。 沈容站起身来,适才片刻的休憩已令他重新恢复了饱满的活力和精神。 谁也不会想到,他进入竹林时所遭受的机关埋伏有多凶险。真的若非有临危不乱的思绪头脑以及机睿敏捷的应变能力,绝不可能从容地度过所有机关来到这里。 沈容做到了。 他伸了一个懒腰,游目四顾,盯着那条碎石小路。据老人所言,七个怪人就住在这条小路尽头的竹屋之中。 沈容打定主意方欲自小路而上,突听一阵狂笑自溪水东南方传来。 “练成了,练成了,哈哈哈哈,我终于写好了王右军的《兰亭集序》了!”言下满是欢喜激动之意。 沈容循着声音朝东南方看去,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虬须男子正自手舞足蹈,放声豪笑。他狮鼻阔口,方面大耳,只穿着一件极为单薄的蓝布长衫,袒露胸襟,赤足于地 ,干瘦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会飘走。 此际右手紧握着一枝狼毫大笔,满脸虽全是未干的墨渍,却无半分在意,只是看着置于一方青石之上的一幅字迹,目中满是得意。 沈容看着这人,这人也同时看见了自己。只见这人面上大喜,道:“快来快来,快看看我写的这幅字怎么样?” 也许是太过于兴奋,迫不及待还未等沈容反应过来,已一个跃步来到沈容身畔,抓着他的手道:“快来,你且看看,我的这幅《兰亭集序》和王右军的相比如何?” 沈容听他说话,身子却像飞一样一下子便来到了溪水东南方。 那人已自抓起石上的那幅《兰亭集序》,和置于另一侧的一幅字迹相对比起来。 “这是我方才所临之作,这幅是王右军的真迹,你看,可有什么不同嘛?” 沈容的目光此刻也被这两幅字迹吸引,一时间忘了这个人是谁自己尚且不知,观摩片刻,方才缓缓道:“阁下之作既为临右军所书,自与真迹有所不同。” 沈容出身名望,不仅武艺超群,文学之上的造诣更是非同一般,琴棋书画虽非样样能达一流好手之列,却也属上上之流。是以此际一见此人所书之字,便看出了二者的不同。 “哦?你快说来听听。” “王羲之所作《兰亭集序》,字迹狂狷之中自带着一股特立独行的清流与洒脱,因此序乃当时游兴大乐之时所作,是以不羁之中蕴含着那股令人感同身受的欢乐,此乃其作伟大之处。”沈容侃侃道。 “然阁下虽费心耗力加以临摹,却只是空自摩其行而无其神。正是笔法有余,内蕴不足。要说这两幅字摆在一起,不是行家的绝瞧不出半分不同。不过真正懂得此作内涵的,自然一眼便认了出来。” 沈容看着这人,悠悠道:“恕在下无礼,阁下自诩足以媲美书圣,然则还差之千里而不自知哩。” 这人听了沈容的一番话,如斗败了的公鸡似地垂头丧气,看着自己的作品发愣半响,突然双手捂面大哭起来,“想不到这么明显的缺点连一个娃娃都看得出来,我却枉自在此洋洋得意,还说什么比美书圣,字比颜柳?”说着说着,双手一分,已将自己的作品撕为片片,复嚎啕大哭起来。 沈容见他这个样子,又觉得心下有些惭愧,刚想说些话来安慰他,只见这人突地十指如钩抓向自己的衣襟,狠狠道:“你小子是谁?怎么进来的,我在此居住了数十年,从来没有人可以进来。说,你是不是那个什么苏玉轩小杂种派来的?” 这下变故陡生,沈容猝不及防,没有时间思索苏玉轩是谁,双手一推一拿,已格住了这人的一抓,朗声道:“在下檀念仪,并不是阁下所说的什么苏玉轩,阁下你清醒些!” 说罢又脚步一错,一记盘龙绕步,身子闪在这人背后,双掌如封似闭,护住前身,道:“在下来此实是有要事相求,并非有意冒犯,阁下真的认错人了,还望住手。” 这人见数招之下竟制服不了这年轻人,又听他所言乃是一路闯关破险至此,硬生生地撤回将发掌力,喝道:“不管你来此意欲何为,念你年纪轻轻竟破得了这竹林之中一百八十五处暗卡,也算不易。我们素来绝不理外间之事,你自速速离开,免得自讨苦吃。” 话音刚落,山顶已传来一阵清悦的箫声,由远至近,越发响亮。 这人一听到箫声,对沈容道:“你赶快离开,我没功夫陪你耗着,怎么来就怎么走!”说罢展动身形,几个起落便投身于竹林深处,化为了一个黑点。 沈容不知道这箫声代表着什么,眼看着这人独自离去,不甘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就此离开,足尖一点,似乳燕穿波亦投向竹林深处。 竹林七贤 竹林尽处,几间竹屋矗立,此刻偌大的一片空地前,并排站着三个服饰各色的男子。 左边一人一身儒冠儒服,面皮白净,约三十出头年纪,手中执一柄鹅毛羽扇,虽仪表不俗,神态非凡,双眸之中却透着一股浓浓的忧虑之色。 中间一人长发披散,面容棱角分明,皮肤保养极好,三缕长须飘于襟前,看着约有四十五六左右,一双手中执着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箫,想来适才那阵箫声便是他吹出来的。此刻双目紧闭,似已完全沉醉于箫声之中。 右边一人穿着褴褛,双眼半睁半闭,看不出多大年纪,头上随随便便挽个小髻,嘴角不笑也似带着三分笑意,挺着圆鼓的将军肚,怀中抱着一坛未尽的老酒,醉态可鞠。 这三个人站在当地,待中间那人奏完一阙箫曲,只见竹林中一人闪电般而来,口中直呼:“好厉害,老大,底下来了一个毛头小子,说是有要事相求。我闻箫声便即而来,也不知道他走了没走。” 中间那人看着他,将玉箫移开一旁,皱眉沉声道:“哦?他多大年纪,是闯过了所有关卡进来的吗?” 那赤足汉子道:“可不是吗,我自在溪边练字,练得一时兴起竟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还拉着他让他看看我的字练得如何。” 说到这里,右边那醉汉已不禁笑道:“哈哈哈哈,须也怪不得你,莫说你练得起兴拉他观摩,便是我丹心生品酒自酌之时,也总要拉个人来陪我喝上一杯的。” 左边那人听着,双目忧虑之色消去不少,亦附和含笑道:“岂止你们两个,咋们兄妹七个,谁不是这样一副德行?我诸葛相如若是作诗谱曲无伴,岂非寂寞无趣得很?”他说罢又道:“老二你且将刚刚的情况详细说来,那小伙子竟真的那么厉害吗?” 赤足汉子道:“我起初也不信这看着刚满二十的娃娃竟能如此轻松地破了我们布下的万流八卦阵,且我不知他来此意欲何为,恐非善意,便问他是不是苏玉轩派来的探子,并出其不意施展功力逼问他。谁曾想他连苏玉轩是谁都不知道,且我看他一副有口难辨的神色,也知道他不是苏玉轩派来的。” 他说着拍了拍胸脯,拇指一竖不由赞道:“但这小子武功也真不赖,我丘老二的连环三抓竟奈何他不得。我信了他真的是独闯一百八十五阵来此。对了,他说自己叫檀念仪。”他说完这些,看着中间吹箫的中年男子,问道:“老大你箫声吹得这么急,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吹箫男子缓缓道:“先不管那小伙子的事情,你且看看这个就知道了。”神色不变,仿佛对于沈容的事情丝毫未挂在心上,只是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开了火漆的黄皮书信。 丘老二接过来一看,只见信上细密写着一段蝇头小楷。 竹林七贤尊鉴: 区区不才,闻竹林七贤之名久矣。晚辈一心求教,希得七贤任意一人教诲,于愿已足,死而无悔。月前诚心至意致书相邀七贤出林,得以使玉轩而获聆听教益之机遇。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区区一番好意而遭七贤拒却,心下甚憾。特复草就此信,再拜七贤足下,区区斗胆,愿于三日后登临造访,望七贤不拒而多多授教,所请之事,务祈垂许。 不才苏氏玉轩顿首。 丘老二看罢,怒道:“他苏玉轩是个什么东西,我们隐居此间多年,凭他数言便可说走就走?上次那两个奴才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若不是老大拦着我,少不得让那两个狗奴才见识一下什么才是天高地厚!” 吹箫男子道:“二弟且莫动怒,此人欲邀我们做他门中幕僚,听这口气觉非等闲之辈可言,我们隐居于此久矣,是福是祸,且待三日之后再说。如果有事,我们七人也不是他随意折腾欺负得了的。” 丹心生仰颈吸了一口佳酿,道:“老大所言极是,且待三日之后静观其变便是。” 丘老二道:“咦,怎么未见四弟,六弟和七妹踪影?” 吹箫男子道:“他们听了我的话出林去打探消息去了。唉,我们七人自诩魏晋之际竹林七贤,隐居于此不谙世事,此番却为了这不知名头的苏玉轩破例出林,说来倒也惭愧!”说罢自叹了一口气。 诸葛相如安慰道:“老大莫自叹气,江湖世事我们久已不顾,纵使那苏玉轩是敌非友,谅他一介后生,又有何能耐出此狂言,届时先看看情况再说。我们等四哥六弟七妹打探消息回来,知己知彼,也好能有备无患。” 沈容此际早已来到林中片刻,听得这四个人一番交谈,心中也自好奇,这苏玉轩到底是何人,先是让自己被丘老二误会,然后现在又令这四个风尘特异的怪人在此感到棘手头痛。 “自我十三岁出道以来,八载之内江湖之中好像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的名头。”沈容暗自思索。 “何人躲在林中,还不快快出来?” “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沈容正思索着关于苏玉轩的一切,只听两声大喝分别从自己身前身后传来。 同时沈容只觉脑后劲风袭来,不假思索反掌一记探龙取珠,身随掌移,朝自己右颈后斜斜拍出。 只见一个紫衣少妇身手敏捷,手中一条紫绸带迎风抖得笔直,卷向沈容拍来的一掌。 沈容见她能将绸带这类丝软之物运用如同棍棒,内家功力非同一般,不敢小觑,掌心疾吐,一个鹞子翻身,借力足心一点,避开了紫衣少妇这招,身子亦已一翻,落在了场地中心。 刚才两声大喝,一声是诸葛相如所发,另一声也是男子口音,不过与沈容对招的却是个紫衣少妇。 现在沈容被夹在中间,一端是吹箫男子他们四人,另一端是紫衣少妇,还有两个男子徐徐自林中走出。 沈容打量着这紫衣少妇一端,只见紫衣少妇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只白皙的面庞上嘴角边生着一粒小黑痣,年轻之时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其余两人,左边的矮胖五短身材,打扮得古怪已极。上身穿着一件宽大的灰布道袍,下身着一条极为宽大的僧人布裤,登着一双多耳麻鞋,似僧非僧,似道非道。两颗眼珠似在猪肉上面嵌了两颗黑豆,肥厚的嘴唇外翻,长髯拂于地面与脚尖平齐,真真丑陋之极。 右面一人两道长眉直达嘴角,双目如鹰隼般尖锐,五十上下年纪,头戴一顶毡笠,身后背着一块方方正正的黝黑物事,像桌子一般。 只见这三人目光略过沈容,先一齐看向吹箫男子,道:“大哥,我们回来了。” 沈容收回目光,见这七人各个奇特不俗,知道他们就是老人所说的竹林之中的七个怪人,心中大喜,不由忘记了适才的拼斗,先自抱拳俯身施礼,朗声道:“晚辈檀念仪专程前来拜访七位前辈,并非歹人,适才得罪之处,望祈勿怪。”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