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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韶光录》


 第一章：酒楼

四月的姑苏是江南最美的景色，老树抽新枝，梨花满古城，一座姑苏占尽了半个江南的春景，尤其当春雨落下的时候，那缠绵的细雨侵湿了古朴的石子路，打在青砖绿瓦上，发出清脆欢快的叮咚声，让人忘却繁华和喧嚣，看着雨水最终汇成涓涓细流，荡入平江河里流向远方，充满了无尽的诗情画意。
雨后的黄昏迎来了姑苏城北市最热闹的时间，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各家做夜市营生的铺子都点了灯笼开始招揽客人。
韵江南便是这江南道中数一数二的酒楼，平日里迎来送往的皆是这江南颇有威名的帮派势力，绿林好汉在这里推杯换盏，英雄豪杰在这里摆茶论道，尤其这韵江南的二楼雅座，都被各个势力包下来常年待客，用来招待一些有交往的豪绅士族、庙堂权贵，其中更不乏武当、全真这样的名门正派。
往常这个时间韵江南本是人声鼎沸、高朋满座，今天客人也一样多，甚至比往常还要多出不少，人多的地方话题就多，话一多吃饭才有氛围。
可今天酒楼里这么多客人聚在一起却静的出奇，桌上有饭、有菜、有美酒，但围坐在桌前的人们却不吃不喝也不说话，酒楼诡异的静。
不一时“哎呦”一声惨叫，紧接着从二层紧闭的包房内叮了咚咙的滚下来一位髯须大汉，大汉四仰八叉的摔在一楼地面上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可他已完全顾不上这些，把三尺长的九环金刀往怀中一抱，向在座的各位一拱手，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然后来来回回的在酒楼里滚了整整三圈才急匆匆的跑了，竟是一句场面话也没撂下！
在座的江湖中人皆是哗然！这已是第六个滚下来的高手了！三头六臂甄青、疾风剑冯雨、活包公宋林，黑白两道，暗器、轻功无一不是翘楚，却皆被这二楼的神秘高手给打落凡尘，有的被夺去兵器，有的被打出内伤，还没有一个能完完整整的从楼上下来！这二楼包间里究竟坐的是哪位高人？竟将整个二楼占为己有？这已不只是强取豪夺的问题，这相当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抽了天下各路豪杰一个清脆的大嘴巴！
一个站在酒楼门口的彪形大汉扯着嗓门吼道“可恨啊！我飞虎帮二当家的不在，不然定然把楼上那厮踢下来解气！”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小矮子嗤笑道“朱老六，你可别在这诈唬了，宋林都被打的抬出酒楼去了，就你们飞虎帮又有几个能在宋林手下走上五十回合？依我看还是要武当或者少林的三代弟子来了才能教训的了楼上这尊大佛！可叹现在欺我们无人可用呐！”说完这小矮子撇了人群中的一位道士，这话似有所指。
众好汉聚在一楼声讨之声响成一片，可敢再登上二楼的却是少之又少，毕竟前车之鉴摆在面前，众人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不是？
人群中的道士似是听到了小矮子的话语一声冷喝道“哼！青城派元真言向前辈讨教一二！”这中年道士身着青衫道帽飞身而出，两个起落已蹬开房门，人未入门，手中青峰已先从门缝中探入。
然后他就怔住了，这房中居然只有一个少年！
一个眉清目秀笑吟吟的少年。
少年样貌未及弱冠，本是一袭白衣胜雪，此刻因不知赶了多少里路让白衣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灰尘之下是少年人独有的朝气蓬勃和慵懒随性。
少年两脚正随意搭在桌上，嘴里叼着一个酒盅微笑的瞧着道士,那笑容爽朗而真诚，若在平日里让姨娘嫂嫂们瞧上一眼，定也能夸上一句“这后生，真是俊俏”，可此时这阳光的笑容在元真言看来，无疑是一种戏谑的挑衅。
“道长尽管出手，我若离开椅子半分，这二楼就让与楼下的诸位好汉。”
元真言怒目圆睁冷喝道“无礼竖子！你可识得我！”
“听过听过，青城派言行二位真人剑刀双绝，用剑的快如闪电，使刀的力开山河，尤其言真人，单剑夜破秀山匪营，斩落匪首全身而退，大快人心，当浮一大白！”
“你既识得我，还敢如此托大？！”
少年仰头咕咚一声，果真饮了二两桃酿，他将身子向躺椅深处挪了挪，惬意的问道“那又如何？”
话音落，老道的剑锋已刺向酒杯，瞬时元真言收剑，他很自信也很满意，这一剑他已用上七成的功力，剑快如闪电，定能给这少年一个教训，好叫他长些记性，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
“道长在做什么？这么慢的一剑，是在与我表演吗？”少年依旧笑吟吟的看着元真言，酒杯仍然被少年好好的捏在手中，居然好似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元真言皱眉不语再次出招，一连刺出十几剑，剑光如点点寒星将少年的酒杯和手臂笼罩在内，无论这少年是要抵挡还是后撤，这柄寒铁打就的秋水剑都能保证削去少年半个手臂！
元真言誓要让少年付出惨痛的教训，毕竟比起天下豪杰的脸面，半个手臂在老道眼里，那是应有的惩罚，就算这少年背后的势力再大，今天也护不住他！
这一剑去势如虹眨眼便到，如此精准迅捷的剑法，酒杯如何能不被刺破！元真言志得意满的收剑回身，再拿眼观去，酒杯依旧完整如初的被少年稳稳握在手中！就连杯中的酒水半点也没有洒出来！
惊愕！难以置信！元真言甚至都没有发现少年到底是如何避过他这一手剑招的！老道士再没有了先前的洒脱和轻视，他握着剑的手心已经侵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呼”元真言吐出一口浊气，一声长吁让他强行镇静下来，第三剑！老道静气凝神、屏息聚力，将剑再次递出，剑刃缓慢而稳定的刺向酒杯，这是元真言的最后一剑，这一剑不仅代表着他全部的功力和底蕴更包含了他三十多年的江湖名誉和地位！他已经无法顾及这一剑是否会伤到少年的性命！即便是死！那也是这少年罪有应得！
剑刃在触及酒杯的一刹那，元真言这次终于用余光看到了！这削金断石、灌注了全身劲力的一剑居然被少年用食指弹开！居然只被少年轻轻一碰寒铁打就的剑身便弹了开来！。
元真言面如死灰的伫立在原地，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一句话也无法再说出来，少年也不答话，就把这全真派的一代高手凉在那里自顾自的喝酒，他在等，等这个老道低头，等他把三十年的名誉拱手让出！
半晌，只听得悠悠一声长叹。
“老道怕是真的不中用了..少年，留个蔓吧！也好叫人知晓是谁埋了这把秋水剑。”元真言低下头轻轻的抚摸着这把日夜相伴在身边的青峰。
少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才慢悠悠的起身，向元真言拱手正色道“在下，卧云庄关门弟子云谦玉，见过元道长。”
元真言木然的抱拳回礼道“云少侠身手了得，当得英雄出少年，老道自愧不如，以后江湖便再无秋水剑的名号了，就此别过。”
老道已无脸面再逗留下去，说完便要转身离开，云谦玉笑道
“道长莫急，久闻元道长的耿直如剑，侠义无双！您侠名远扬是晚辈敬重之人，如若刚才冒犯了您，我当给您赔个不是！”
说完云谦玉斟满酒杯一饮而尽。
元真言背对着少年的脸瞬间红润起来，技不如人是无奈之举，可眼前这少年还是给了自己台阶下，于情于理这杯酒他都得接下！也只能接下！于是老道稳了稳心神，重新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慨叹道
“好！好！云少侠过谦了，是老道技不如人，这江湖代有才人出，一辈新人换旧人，云少侠身手如此了得，想必几日后的武林大会定能扬名立万，榜上有名！
他能理解，年轻人做如此出风头的事，无非是为了名利而已，毕竟谁不曾年轻过呢？
云谦玉呵呵一笑，举起第二杯酒傲然道
“道长，想必您误会了，既然我来了，榜上有名可远远不够！这武林第一人自当非我莫属！”
“噗，哈哈哈哈。”饶是元真言三十年的悟道涵养也气极而笑道“少年人，我承认你功夫的确不凡，但你也太不把天下高手看在眼里了，武当君子剑一手太华剑气震慑七郡十六州、少林的惠能大师金刚怒目降妖除魔朝廷钦点！还有上一届的武林第一人，安万里！廖清！哪一个不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前辈高人，你有什么资格如此张狂，难道你师傅就没教过你尊师重道四个字怎么写吗？！”
“呵，道长慢说这话，这江湖可是个手下见真章的地方，若只能论资排辈岂不就如同这美酒失去了味道，让人如何下咽？”云谦玉转着他手里的酒杯静静的看着元真言。
元真言又一次涨红脸道“你还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江湖豪杰辈出，能人多如过江之鲤！且不说你有没有这个能耐，就算你有！你师傅能许你这么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可不仅仅是武功的问题，它牵涉着全天下的江湖势力，你能独占鳌头，你背后的门派能不能吃的下这带刺的螃蟹？年轻人想出头的心，老道能理解，可孰轻孰重，你是要掂量明白的！老道这可是在提点你！莫要不识好人心！”
云谦玉虽被老牛鼻子教训了一顿，但他却一改先前的嘲弄诚恳说道“道长能把话对我说的这么明白，我知道您是好心提点，我也从未小觑过任何一人，但我有绝不能输的理由，比起这狗屁的论资排辈、利益纷争都重要！”
云谦玉摸着酒杯上雕刻的重重花纹沉声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时！这话我时时谨记在心！也送与道长共勉吧。”
元真言静坐良久喃喃自语道“好，好一个人无再少时，年轻人要出头，老天也拦不住！那就让老道看看你是如何认栽的！言尽于此，好自为之！”说罢元真言冷面拂袖而去。


 第二章:农舍

三月初五，武林大会的前一日，太湖边一栋农舍的门被推开，见到云谦玉的时候张老汉正夹着一块银鱼酥肉往嘴里送。
“云老弟，你肯定和村里的王麻子家是表亲。”
云谦玉一屁股坐在咯吱作响的短椅上道“哦？怎么讲？”
“他家有一条全村鼻子最灵的狗，锅里头上了荤腥一准就要来蹭饭 ！”
“好你个张老头，又来挤兑我。”云谦玉哈哈大笑道“不过说真的，你这银鱼烤的外焦里嫩，我在一里地外就能闻到香味了，馋的我直流口水，就凭这一手，望月楼的老师傅都不如你！
云谦玉边说着手已经伸到架子上去撕还在火上的银鱼，啪的一声，张老汉打掉他的手递过去一双竹筷。
“还望月楼呢，说的你好像去过一样，那望月楼一顿斋饭，半点荤腥不加就要八钱银子！”张老汉用手摆了个八字在云谦玉眼前晃了晃，“去年张员外家儿子中了秀才，把望月楼包下来宴请乡里乡亲，我算沾了光有幸去尝过一次，就八荤八素的一桌菜你猜怎着？！那跑堂的伙计居然说要二十两银子一桌！真是吃人不吐骨头！”说罢张老汉仿佛还不可置信似的摇了摇头。
“我说张老哥，你咋瞧不起人呢？你哪只眼睛瞧着我去不起这望月楼？”
张老汉捏着一根鱼刺剔了剔牙齿，撮着牙花道“哼，不说别的，自打我头一遭见你到现在，你身上就一直穿着这满身灰尘的布衣，大冷天的连件袄子都不加，衣服都不换，你跟我说你有钱去望月楼吃喝？
云谦玉哈哈大笑伸出个大拇指对张老汉说道”老哥果然是好眼力，看的准着呢！”两人相顾大笑起来。
云谦玉很喜欢这种氛围，只有与朋友待在一起，他才能感到如此放松，所以云谦玉很喜欢交朋友，也有很多各式各样的朋友，翻墙入室的梁上君，名门望族的世家子弟，甚至是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老头，只要是能和他脾气相投、把酒言欢的人，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不论对方是老是少也不论对方与他相识多久，他都愿意结识一番；可若是聊不来的人，那对不起，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云谦玉该喝酒就喝酒，该吃肉就吃肉，一个屁都不愿施舍给对方。
张老汉就是云谦玉在路边捡的朋友，那天云谦玉刚吃过饭出了酒楼，恰好就看到街对面的张老汉正蹲在路边支了个象棋摊儿，摊上摆着盘江湖残局，几个刚学棋的小娃娃正围着摊子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明眼人都知道，这种摊儿就是摆给那些自以为能捡漏的臭棋篓子玩的，只要入了局，就不怕杀对方个头昏脑热。
“大伯，我来耍一局。”几个小孩把兜里不知道省了多久的铜板凑给一个年长一些的孩子，攒了五文钱给张老汉递了过去。
张老汉笑眯眯的接了去示意小孩道“小娃娃，你执红先走，可瞧仔细了再落子啊！老汉的棋摊可不带悔棋的！”
云谦玉看的直摇头，这年月谁的生活也不好过，出来支摊骗几个糊口的钱他能理解，甚至在路边偷偷从馒头铺子摸俩救命的馍馍，在他云谦玉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大恶，但这老不羞的汉子，连孩子打酱油的钱也骗，就确实有点过分了。
云谦玉抱着双臂在旁边等着，他打算等这几个孩子输棋以后自己再接手，狠狠教训一下这个老汉，到时候再把孩子输的那几个铜板悄悄还回去。
嗯？这步棋怎么能下这？莫不是这老汉眼昏了？老汉着实下了一步连孩子都能看出来的臭棋，这怎么可能？要知道能出来摆这种摊的，都是已经将这棋谱打的滚瓜烂熟的主，是绝不会出错的！
“哈哈哈，高车带挂角！绝杀！大伯，你输了！”几个小孩子欢欣鼓舞的把手都拍红了，即验证了自己所学又多出了几文能买零食的钱，这能不让他们开心吗！
“哎呀呀，小娃娃这棋下的可以，大伯不是对手啊，这是十文钱，大伯输了，你们去别的地方玩吧。”张老汉很懊恼的掏出十文钱，孩子飞也似的边笑边跑远了。
“老哥，咱俩来一盘！”云谦玉麻利的把钱递给张老汉，盘腿一屁股座到地上。
“五文钱一局，落子无悔，公子请。”张老汉收了钱笑眯眯道
还是刚才那盘棋还是同样的走法，张老汉这次却步步杀招，手手精妙，到最后一招弃子攻杀直接赢下棋局。
“哎~~累了累了，收摊了，这位公子若不服气，明日赶早，老汉还在这等你。”说罢张老汉就开始收拾东西，明显要见好就收。
云谦玉没答话，他盯着棋局抿了口自己酒壶里的烧刀子，指着棋盘的一角问道“老哥，刚刚这第八手棋如此精妙，你怎么会输给那几个小孩？！”
张老汉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看了看棋局
“你说刚刚那手啊，嘿，那可是个大名堂！那手棋有个别名叫姜太公钓鱼。”
“好你个老汉，做局钓我是不是？”云谦玉笑骂到。
“哎？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讲的，输了棋那是技不如人，得认！一看公子就是读书人，落子无悔、愿赌服输这些道理想必公子比老汉更明白的。”张老汉嘴上虽然说着道理，但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早已经乐开了花。
“放心，这俩钱小爷不会赖你的，走，请你喝酒，去不？”云谦玉笑着起身道。
“还有酒喝？走！走！走！”张老汉连棋子都懒得收，一把抄进自己的布袋子里兜起来就追上云谦玉。
在这缺衣少食的年岁，人性的恶每时每刻都被展现的淋漓尽致，欺男霸女、逼良为娼、横征暴敛、坑蒙拐骗让人心黑到了骨子里，财字大行其道，成了所有人心中的信仰，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和信任被践踏的所剩无几！在这样的世态下一个愿意输棋给孩子的人，总归还是对这世界抱有一丝温柔，便是这一点温柔就值他云谦玉的一壶酒，云谦玉做不了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圣贤，可一句话、一壶酒，就能为这世道传递一点善意的光芒，何乐而不为？善良有时就是这样，只需要一层薄薄的土壤，一点点善意的回馈，都能让它再次生根发芽传递下去。
云谦玉的思绪回到眼前，他望着眼前的银鱼沉声道“老哥，家里有酒没有？”
“要不说你小子是狗鼻子呢！”张老汉转身从里屋抱出一个酒坛，“喏，半坛子绍兴酿，你小子真会挑时候来！”
云谦玉抓起坛子直接将酒往嗓子里倒，看的张老汉是心惊肉跳。
“遇到麻烦了？”
“是。”
“什么麻烦？”
云谦玉用袖子抹了一把嘴道“明天要和人打一架。”
“动铁器？”
云谦玉点点头。
张老汉嘶了一口凉气，半晌问道
“必须打？”
“非打不可！”
屋里又一次沉默下来，良久张老汉开口道“你一个外地人家的孩子，在这地界打架太吃亏，老哥找人给你盘盘道，明天什么时辰？在哪里？”
云谦玉摇摇头，神仙打架的事，谁能管得了？
“老哥，今天我就睡你这了，睡着心安。”说罢云谦玉进了里屋倒头就睡，不一会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老汉摇摇头推开屋门，借着月光往镇上去了。


 第三章：武林大会

第三章：武林大会
姑苏城北市打从两日前的午时起就停止了各路营生，每个在北市做买卖的店家都收到了一笔“不菲”的补偿，它们被“客客气气”的从北市请了出去安排在城南边的泥巷子中，这里有全姑苏最复古最有风格的建筑，老姑苏人都知道，那是整个城里最最地道的贫民窟。
店家们对此是怨声载道，最开始有几个对补偿不满意的店主硬是不搬，可一晚过后，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往外搬，那几个莫名其妙消失了的店主就是最好的驱逐令！好在一场大会办下来也不过个把时日，忍一忍便过去了，百姓们就是这样，哪怕被欺压的再惨，只要一想到能有个盼头便能忍耐下去，真是一群既可爱又愚昧的可怜人。
北市被清空后，南街的生意便火了起来，平日里去惯了北市的客人都不得不到南街来消费，云谦玉这个时候便坐在南街的一家铺子里吃早茶，一份头汤面，一碟薄皮浓汤的生煎，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云谦玉赶在张老汉睡醒之前便出了门，江湖的刀头舔血、尔虞我诈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插手的，更何况云谦玉从来都不愿让自己的朋友卷进麻烦，尤其是这种解决不了的麻烦。
云谦玉坐在饭桌前闭目冥思，今天对他来讲非常重要，他从习武的那天开始，夙兴夜寐、寒暑不辍的下了十数年汗水便是为了今天的一战成名，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卧云庄的名号响彻天下，他云谦玉一人便肩负了光耀门楣的重任。
北市，擂台外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来凑热闹的人，有在这里寻买卖的，有在这里偷鸡摸狗的，最好笑的是前一天才被请出去的北市店家，今天也迫不及待的凑在人堆里瞧热闹，那抓耳挠腮、东张西望的嘴脸好像比来参加比试的人还要急不可耐，完全忘了昨天还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人便是自己。
“站住！北市封街，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一高一矮两个官差上前拦住了云谦玉的去路。
“官爷，我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云谦玉客客气气的拱手道。
“哦？少侠请出示一下请帖。”高个子官差语气柔和了不少，称呼也从闲杂人等变成了少侠，毕竟像云谦玉如此年轻便能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很可能就是哪个武林世家的子弟。
“请帖？”云谦玉明显愣住，他万万没想到，一群江湖人以武正道的会场居然还需要劳什子请帖！这哪里是比武，更像是士绅们的酒会吧？
官差瞧出了云谦玉的犹豫，这种表情他们在到官府办事的老百姓脸上见的多了去了，两个官差瞬时就变了脸色，把云谦玉往外一推喝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快滚！”
“官爷，您行个方便，这大会对我很重要。”云谦玉边说边握住了矮个子官差的手，两手相合间快速的将一张二十两银票递进了对方手心。
收了贿银的矮个子官差脸色瞬间又和蔼起来。
“不是我兄弟二人难为你，这次大会来的都是天下各路英雄豪杰，我们老爷再三强调过，没有请帖是一概不让进的，回去吧。”矮个子官差挥了挥手。
“官爷，我手上就这些现银，如果不够，等大会结束了我去取给你。”说罢云谦玉又递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官差银子照收不误，可脸上却愈发不耐烦道“你是听不懂人话么？说了不让进就是不让进，赶紧走！”
“你收了银子不办事？”云谦玉脸色冷了下来，他本就不是个和善的主，能耐着性子与这两个看门的墨迹这么久，在他看来已经是很给脸面了。
“怎么着？这银子你还敢要回去？”说完官差将朴刀拔出一半，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副恶鬼的形象，狰狞而凶狠，那意思已不言而喻。
云谦玉已着实忍的够久了，“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小爷面前亮刀！”他一脚踏在矮个子官差的刀柄上，将对方连人带刀直接踹的飞出两丈远！这一脚下去，被踢飞的官差怕是半条命要去了。
既已当街动了手，云谦玉哪还管的了那么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路笔直的就往擂台打了过去，但凡有敢上前阻拦的，不管是吃公粮的官差，抑或是来帮闲的江湖汉子，一律踢飞，一脚一个绝没有第二下！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如平地惊雷而起，一双大掌直往云谦玉神庭穴拍来！
云谦玉出拳硬抗，拳掌相交在空中发出嘣的一声炸响，犹如锤子砸上了铁砧一样，震的周围的看客纷纷倒退，捂住耳朵。
这双手掌的主人凌空泄劲，倒飞出三丈开外稳住了身形。
“老秃驴好身手啊！”云谦玉甩了甩手腕，这一掌强的出乎他的意料，能有如此势沉力大掌法的高手，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恐怕一双手便能数的过来！
“惠能大师！”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继而更多的人认出了这个气沉如渊的和尚！
“这少年是什么来路，竟能和惠能大师对上一掌！”
“我想起来了，这少年不就是前几日霸占了韵江南二楼的高手么，嘿，今天有的瞧了！”
人群中对云谦玉议论纷纷，云谦玉显然也已听到了惠能大师四个字，可又能怎样呢？一个名号便想让他退却吗？不可能!今天谁也不能阻挡他的脚步！今天他一定要踏上这擂台！
惠能便站在云谦玉与擂台的直线上，只要云谦玉稍微转动方向便能绕开惠能走上擂台，可他偏不！他仿佛没有瞧见和尚般，径直向着惠能走过去。
“施主，还请自重，莫要在会场为非作歹。”惠能一直低垂的头终于抬了起来。
“什么叫为非作歹？！你个假道义的老秃驴！不问青红皂白便给我当头一掌！我要是功夫稍有不济，你掌下岂不又多了一个冤魂！你这才是为非作歹！”云谦玉怒喝道。
“施主既身在会场，便应遵循会场的规则，这是礼，无故硬闯便是坏了礼数；施主是民，差爷是官，自当尊敬，这是法，你先动手便是犯了法规，如此当然要略施惩戒。”惠能同样一声呵斥，竟有了佛门高僧当头棒喝的威力。
“什么大师，当真可笑至极，我听你说话如老狗狂吠！”云谦玉指着矮个子官差道“这狗官收钱不办事！道义在哪？！他用刀威胁手无寸铁的百姓！仁义在哪？！你不问事情缘由痛下杀手！正义在哪？！当真可笑，什么狗屁的金刚怒目，不过是朝廷的鹰犬！今天老子就要把你打成个低眉顺目的比丘尼！”
说罢云谦玉一脚踏出，两百年没有换过的大理石街面，上面送过上万吨货物跑过几千匹战马都安然无恙，今天却让他一脚踏出了深深的龟裂！
云谦玉吐气开声，浑身关节如炒熟的黄豆般啪啪炸响，一拳锤向惠能面门，这拳头若是砸结实了，恐怕这颗蚕豆般的脑袋就要被打进腔子里去了。
“不识好歹！”惠能也算是和尚里面罕见的暴脾气，要不然怎么会得了个金刚怒目的诨号呢？
双方钉在原地，拳拳对垒、招招互换，没有一个肯退让半步，两拳相击的声音犹如晴天惊雷、轰隆作响。
响声已惊动了整个会场的所有人，众人团团将二人围在中间却没有人上前帮忙，实力不够的上去无疑是送死，实力足够的却盼着能看到惠能老和尚被这少年拾掇，人心叵测、各怀鬼胎啊。
“这是哪家的少年？有点意思！”一个身长膀宽，剑眉朗目的中年男子问着身边的跟班。
“禀盟主，这个少年并不在咱们的邀请名单内，不确定是哪家的高徒，不过小的几日前在韵江南见过这少年，他自称是来自卧云庄，不知道是否属实。”
“去查查这个卧云庄。”
三十招后中年人摇摇头道“惠能大师毕竟上了年岁，再不出十合恐怕就要败了。”
果然话音未落惠能已向后退了一步，别小看这一退，这一步就如滚落的雪球，将会越滚越大最终形成大厦将倾之势！
“住手吧！”中年人度身而出一掌劈在二人拳风的交汇处，将二人一分为二，各自后撤了数步。
“你又是谁？想以多欺少吗？！”云谦玉口中冷喝心中却暗暗一惊，外行瞧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中年人简简单单的一掌，无论力道、速度、判断、时机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实力已绝对在这惠能老秃驴之上！若是两人真要当众夹击，他除了退让也别无它法！云谦玉暗暗捏了把冷汗。
“稀奇稀奇，我已很久没有自我介绍过了。”中年人微微一笑，整理了身上苏绣华服，向云谦玉抱拳执平辈礼道“鄙人廖清，忝居武林盟主一职，见过少侠！”


 第四章：回忆

四月的姑苏是江南最美的景色，老树抽新枝，梨花满古城，一座姑苏占尽了半个江南的春景，尤其当春雨落下的时候，那缠绵的细雨侵湿了古朴的石子路，打在青砖绿瓦上，发出清脆欢快的叮咚声，让人忘却繁华和喧嚣，看着雨水最终汇成涓涓细流，荡入平江河里流向远方，充满了无尽的诗情画意。
雨后的黄昏迎来了姑苏城北市最热闹的时间，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各家做夜市营生的铺子都点了灯笼开始招揽客人。
韵江南便是这江南道中数一数二的酒楼，平日里迎来送往的皆是这江南颇有威名的帮派势力，绿林好汉在这里推杯换盏，英雄豪杰在这里摆茶论道，尤其这韵江南的二楼雅座，都被各个势力包下来常年待客，用来招待一些有交往的豪绅士族、庙堂权贵，其中更不乏武当、全真这样的名门正派。
往常这个时间韵江南本是人声鼎沸、高朋满座，今天客人也一样多，甚至比往常还要多出不少，人多的地方话题就多，话一多吃饭才有氛围。
可今天酒楼里这么多客人聚在一起却静的出奇，桌上有饭、有菜、有美酒，但围坐在桌前的人们却不吃不喝也不说话，酒楼诡异的静。
不一时“哎呦”一声惨叫，紧接着从二层紧闭的包房内叮了咚咙的滚下来一位髯须大汉，大汉四仰八叉的摔在一楼地面上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可他已完全顾不上这些，把三尺长的九环金刀往怀中一抱，向在座的各位一拱手，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然后来来回回的在酒楼里滚了整整三圈才急匆匆的跑了，竟是一句场面话也没撂下！
在座的江湖中人皆是哗然！这已是第六个滚下来的高手了！三头六臂甄青、疾风剑冯雨、活包公宋林，黑白两道，暗器、轻功无一不是翘楚，却皆被这二楼的神秘高手给打落凡尘，有的被夺去兵器，有的被打出内伤，还没有一个能完完整整的从楼上下来！这二楼包间里究竟坐的是哪位高人？竟将整个二楼占为己有？这已不只是强取豪夺的问题，这相当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抽了天下各路豪杰一个清脆的大嘴巴！
一个站在酒楼门口的彪形大汉扯着嗓门吼道“可恨啊！我飞虎帮二当家的不在，不然定然把楼上那厮踢下来解气！”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小矮子嗤笑道“朱老六，你可别在这诈唬了，宋林都被打的抬出酒楼去了，就你们飞虎帮又有几个能在宋林手下走上五十回合？依我看还是要武当或者少林的三代弟子来了才能教训的了楼上这尊大佛！可叹现在欺我们无人可用呐！”说完这小矮子撇了人群中的一位道士，这话似有所指。
众好汉聚在一楼声讨之声响成一片，可敢再登上二楼的却是少之又少，毕竟前车之鉴摆在面前，众人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不是？
人群中的道士似是听到了小矮子的话语一声冷喝道“哼！青城派元真言向前辈讨教一二！”这中年道士身着青衫道帽飞身而出，两个起落已蹬开房门，人未入门，手中青峰已先从门缝中探入。
然后他就怔住了，这房中居然只有一个少年！
一个眉清目秀笑吟吟的少年。
少年样貌未及弱冠，本是一袭白衣胜雪，此刻因不知赶了多少里路让白衣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灰尘之下是少年人独有的朝气蓬勃和慵懒随性。
少年两脚正随意搭在桌上，嘴里叼着一个酒盅微笑的瞧着道士,那笑容爽朗而真诚，若在平日里让姨娘嫂嫂们瞧上一眼，定也能夸上一句“这后生，真是俊俏”，可此时这阳光的笑容在元真言看来，无疑是一裸的挑衅。
“道长尽管出手，我若离开椅子半分，这二楼就让与楼下的诸位好汉。”
元真言怒目圆睁冷喝道“无礼竖子！你可识得我！”
“听过听过，青城派言行二位真人剑刀双绝，用剑的快如闪电，使刀的力开山河，尤其言真人，单剑夜破秀山匪营，斩落匪首全身而退，大快人心，当浮一大白！”
“你既识得我，还敢如此托大？！”
少年仰头咕咚一声，果真饮了二两桃酿，他将身子向躺椅深处挪了挪，惬意的问道“那又如何？”
话音落，老道的剑锋已刺向酒杯，瞬时元真言收剑，他很自信也很满意，这一剑他已用上七成的功力，剑快如闪电，定能给这少年一个教训，好叫他长些记性，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
“道长在做什么？这么慢的一剑，是在与我表演吗？”少年依旧笑吟吟的看着元真言，酒杯仍然被少年好好的捏在手中，居然好似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元真言皱眉不语再次出招，一连刺出十几剑，剑光如点点寒星将少年的酒杯和手臂笼罩在内，无论这少年是要抵挡还是后撤，这柄寒铁打就的秋水剑都能保证削去少年半个手臂！
元真言誓要让少年付出惨痛的教训，毕竟比起天下豪杰的脸面，半个手臂在老道眼里，那是应有的惩罚，就算这少年背后的势力再大，今天也护不住他！
这一剑去势如虹眨眼便到，如此精准迅捷的剑法，酒杯如何能不被刺破！元真言志得意满的收剑回身，再拿眼观去，酒杯依旧完整如初的被少年稳稳握在手中！就连杯中的酒水半点也没有洒出来！
惊愕！难以置信！元真言甚至都没有发现少年到底是如何避过他这一手剑招的！老道士再没有了先前的洒脱和轻视，他握着剑的手心已经侵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呼”元真言吐出一口浊气，一声长吁让他强行镇静下来，第三剑！老道静气凝神、屏息聚力，将剑再次递出，剑刃缓慢而稳定的刺向酒杯，这是元真言的最后一剑，这一剑不仅代表着他全部的功力和底蕴更包含了他三十多年的江湖名誉和地位！他已经无法顾及这一剑是否会伤到少年的性命！即便是死！那也是这少年罪有应得！
剑刃在触及酒杯的一刹那，元真言这次终于用余光看到了！这削金断石、灌注了全身劲力的一剑居然被少年用食指弹开！居然只被少年轻轻一碰寒铁打就的剑身便弹了开来！。
元真言面如死灰的伫立在原地，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一句话也无法再说出来，少年也不答话，就把这全真派的一代高手凉在那里自顾自的喝酒，他在等，等这个老道低头，等他把三十年的名誉拱手让出！
半晌，只听得悠悠一声长叹。
“老道怕是真的不中用了..少年，你留个蔓吧！也好叫人知晓是谁埋了这把秋水剑。”元真言轻轻的抚摸着这把日夜相伴的青峰。
少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才慢悠悠的起身，向元真言拱手正色道“在下，卧云庄关门弟子云谦玉，见过元道长。”
元真言木然的抱拳回礼道“云少侠身手了得，当得英雄出少年，老道自愧不如，以后江湖便再无秋水剑的名号了，就此别过。”
老道已无脸面再逗留下去，说完便要转身离开，云谦玉笑道
“道长莫急，久闻元道长的耿直如剑，侠义无双！您侠名远扬是晚辈敬重之人，如若刚才冒犯了您，我当给您赔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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