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魔静鬼窥灯之鬼指甲》 第一章小仙山 在瑶台月魔界有非常出名的两个地方:安州和宁南。一北一南,中间只隔了一条南溪江。 本文主人公魏大戏,后来有一个让魔女金舍樱既爱又怕的名字,叫魏列岫。他历尽磨难,最终重登小仙山。 在瑶台月魔界,级别最低的是仙,中间是神,最高级别的是随阳。随阳在瑶台月魔界也就相当于尘世中的非常聪明的人了。当然,无论是仙,还是神,或者是随阳,他们的死亡都要经历鬼域这一关。活着时,他们都坚定地把自己当成人。 如今要说的是,在安州捞月庄一带,鬼指甲的传说已流传了好多年,但瑶台月众仙、众神、随阳们更愿 意将它与死去的刘翠华紧紧地相连在一起。 小仙刘翠华最厉害的武器,是她最喜欢吃的白瓜子,可是有一天她竟然被一粒小白瓜子噎死了。 由捞月庄去东边小仙山的小路旁,尽管没有更多的鬼痕魅影,但是,眼尖或者幸运的魔界生灵偶尔还是会发现草丛间有一枚半月形的带血的指甲。从指甲边缘处可以推测,那个鬼魅当时一边往小仙山方向行走,一边用嘴将一块手指甲停停旋旋地咬下,参差不齐的边缘就此形成。指甲上的一点血痕是怎么形成的呢?只能让所见之仙、之神或者岁阳们调动充分的想象力。这想象力如秋高气爽的天空,任凭各种五颜六色的风筝翱翔其上。 当他们聚集于一处、将各自的有根或者无据的判断汇总在一起时,这个鬼指甲的传说才形成了一个比较统一的版本:只有月圆之夜,那个女鬼才会披头散发地秘行于通往小仙山的小路上;久卧于茔,她是趁月色皎然之际出来散散步的。 小路多条,她为何独独钟情于通往小仙山的这条小径呢?没有人能说得清。她每次夜行,为什么都要咬下一片白色半月形的长指甲,而且都要往指甲尖上沾染一点血痕?也没有人能够作出合理的推测。 甚至捞月庄对这个鬼指甲的传说添油加醋的众仙、众神、随阳们,几乎都没有亲眼看到过那个所谓的女鬼。众人七嘴八舌之际,小仙外号“一团银”的白天心非常满足地笑了一声,但她的笑声很快就像燃烧的香烟被一双眼神掐灭:老神卢大福手持一根灭魂棍,站在荷花塘边,目不转睛地瞪着她。他的眼神仿佛一把大剪刀,发誓要剪除一切的胡言乱语。既然是这样,卢大福眼神里的警告的成分,一团银白天心就没有理由不去理会。 但是,白天心不愁自己的叙述没有人倾听。她的四岁半的儿子魏大戏,强烈的好奇心宛若狗急跳墙的小犬四处乱蹿,总想寻找一处突破口。在每一次月圆之夜,白天心时断时续地叙述总能重燃儿子的不泯的探奇心理。 那夜,自己男人外号“只花知”的魏金楼在长庆金堤巡夜,只有白天心带着儿子在家。夜半时分,白天心做了一个噩梦,她梦见自己在白雪皑皑的小仙山上四处行走,总也找不到下山的归路。在深及膝盖的厚雪里,她艰难地挪移到碧云寺山门前,陡然发现老神卢大福穿着一袭黑衣,肩荷灭魂棍,右手拎着一双黑鞋,望着她咧嘴而笑,被平林漠烟叶制成的纸烟熏黑的参差 不齐的老齿如一条条野蚕,啃啮着她身上的细皮嫩肉。她转身便逃,却被卢大福用肩上的那根灭魂棍击中后背。她被赶来的卢大福抱在怀里,突然发现卢大福成了龇牙咧嘴、披头散发的那个女鬼,女鬼狞笑的嘴唇边竟然挂着一片白色半月形的长指甲。白天心昏厥之际,忽然瞥见了一滴鲜血正从女鬼的鼻孔里落下...... 白天心的惊叫声从夜梦中破土而出,惊醒了与她同床而眠的儿子。四岁半的魏大戏早就有英 雄救美的心思。只要父亲魏金楼不在家,魏大戏就改口喊自己的母亲为小白。如果白天心做什么事有一点点胆怯的成分,魏大戏必张开双臂,朝母亲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小白!你别怕!让我来保护你。 本文主人公从小便与众不同。 白天心一把抱起儿子,幸福得眼泪乱流。她吻着儿子的双颊,含泪而笑道,男儿何不带吴钩?你有吴钩吗? 魏大戏摇了摇头。他想起了父亲常对母亲说的那句话,于是将小嘴凑近母亲的耳际,小男人般的充满了雄心壮志说,提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瑶台西风! 白天心一愣,旋及笑个不停。她的嘴雨点般朝儿子的脸上亲个不停——有这样一个直取随阳身份的儿子,是她的福气。 当白天心从噩梦里被儿子喊醒时,她身上汗湿一片。尽管春夜犹冷,但这并不能阻止冷汗从白天心的毛孔里蹿出。她将床头水晶灯旋亮,将儿子的小手从她的身上拽开,轻轻地告诉他,别出声! 披衣下床的白天心只着袜不穿鞋,将床头灯熄灭后轻手轻脚地走到仙庐卧室的南窗前,悄悄地撩起窗帘一角。一脉月光如同久候窗外的老情人破窗而入,在魏家卧室南窗内的地面上映成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刀。 坐在床上的魏大戏就是从地面那把长刀明晃晃的光影里,看到母亲脸上倏然而至的惊恐的。母亲轻叫了一声,快速地放下被撩起的床帘的一角。地面那把明晃晃的长刀成了一滴露珠,从荷叶上滚向湖水中。 然而白天心并没有惊逃,她依旧立在帘后,如果接下来还有一次机会能看见窗外小径上那个披头散发的夜行之 鬼,她的坚守便不再令人怀疑。 可是,等到白天心再次撩起窗帘一角时,窗外月色皎然的小径宁静一片,哪里还有那个披头散发的夜行之鬼的身影? 白天心刚一上床,便被儿子搂住了脖子。魏大戏兴奋地问,小白,你刚才又看见那个女鬼了?她又朝庄子东边的小仙山上走去了? 白天心不敢再贸然回答,她担心自己固有的叙述内容最终会影响儿子对某些事物的看法。这瑶台月魔界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鬼。 那夜行之鬼是活人?魏大戏的兴奋猛然水涨船高。好奇是每个小魔的天性。黑暗中,他发觉自己的小嘴被母亲一只温暖且又柔软的手掌轻轻地盖住,如同一片浅红的枫叶轻覆到地面的小草上,充当了一回小草的保护神。白天心的这个动作,是想用无声的语言告诉儿子,她无法再进一步去探究那个鬼魅到底是不是已经死去两年的小仙刘翠华的鬼魂。 两年前的冬天,活了三十个春秋的刘翠华在仙庐家中突然暴病而亡,她的男人即将由仙升神的韩起承跪在灵床前哭得死去活来。刘翠华的两个女儿如同两颗家葱野蒜,一美一丑地站在韩起承的身后,同样哭得泪水哗哗。 捞月庄的生灵们纷纷前去韩家帮忙。白天心生性胆小,原本是不想去的,但自己男人从长庆金堤 匆匆赶回来后说,我事情多,不能在家多呆。到韩家吊唁之事,我任命你一团银作为我的全权代表。白天心硬着头皮接受了自己男人的任命。魏金楼诡异地笑道,你到了韩家后一定要握握她的手。 谁?白天心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地,惊惶而问。 魏金楼瘦瘦的笑声仿佛从墙角的鼠洞里传来的鼠鸣,令白天心更加惶恐不安。她始终想要知晓自己男人这匪夷所思的想法背后所蕴藏的另一层含义,是不是与她多年前那个跳崖寻死之夜所见有关。 白天心去韩家后,发现刚死半日的刘翠华正被入殓装棺。一只黑色的大棺并不是韩家预先准备的,而是从庄子里老神张石臼家借的。十年前,张石臼的老父亲外号九原老神的死了一日,入殓装棺时又活了过来,吓死了张石臼的二叔。张石臼的二叔刚刚升为随阳不到三天。从此,这只大黑棺被张石臼的老父亲当成了宝贝,高悬于自己卧室的半墙上。 张石臼的二婶一直痛恨这只黑棺。再说张石臼的老父亲虽然又活了十年,然而现在卧病于床,大小便失禁。 这只大黑棺,就是张石臼看见老父亲又在床上拉了一摊稀屎后,他悲壮地从半墙上取下送给韩起承的。韩起承当时那个哭啊,大张着一只圆圆的大嘴,犹如一顶黑烟囱,不断地朝外吐着热气。泪水潸潸的韩起承眼睛里满是悲痛之色,多年后的白天心才回忆起其实韩起承的眼里也许还另有一番天地。 死去后入殓的刘翠华满身艳红一片:戴着一顶红色小纱帽,穿了一套大红的厚袄、红棉裤,脚上的一双棉鞋也是红色的。大概是担心阎王爷小觑着她,所以韩起承特意将死去的不丰腴甚至有点偏瘦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刘翠华的双手上还戴了一副红色的绒手套,左手上捏着一只原木漆成的红色小圆罐,圆罐里装满了炒熟的白瓜子;她的右手上也握了一小把白瓜子。刘翠华的嘴唇也被描成了红色,双唇间同样夹着一枚白壳半开的白瓜子。 刘翠华生前喜欢磕白瓜子,捞月庄仙、神和随阳们皆知。前 来韩家吊唁的白天心的心脏猛地一揪,知道韩起承对他的女人还是挺有情的。白天心随着众人号啕大哭,但是她没有忘记自家男人交给她的那项任务。白天心趁自己哭泣以及众人悲痛之际,匆匆忙忙地握了一下小仙刘翠华的右手,一股寒意从对方手上的红色手套上蹿出,直沁白天心的全身。白天心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亵渎了死者,所以她再也不敢看刘翠华第二眼。 白茫茫天地间,刘翠华的棺木被捞月庄众仙抬到了庄子东边两里远的小仙山上,葬于北丘。老神卢大福右手握着那根灭魂棍,站在刘翠华的新坟前,悲悲戚戚地唱道:天地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魔界碌碌竟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自从卢大福在小仙山雪地里唱了那首歌之后,捞月庄的生灵们便十分怀疑他与刘翠华生前是否有一段众人不知的情事。但是,刘翠华已死,卢大福还是魔界捞月庄的首席老神,众人谁也不敢信口开河再议论此事。 两天后,魏金楼从长庆金堤回到捞月庄,在家里被他的女人数落了几句。白天心说,当我触及到刘翠华冰凉的右手时,我就知道我对死者产生了大不敬。只花知,你怎么会有如此想法呢?刘翠华千真万确地死了,我亲眼看见她被入殓装棺,之后被抬到小仙山。我虽然没有跟随送葬的队伍上山,但她被葬在小仙山的北丘,是几十位仙、神、随阳亲眼目睹的。你给自己的隐私加把锁吧,切莫信口雌黄。 魏金楼坐在餐桌前,与儿子一道喝着热乎乎的魔界羊肉汤,抬头望着站在他身边的自己女人说,你一定要记住,每一个魔界生灵就像天上的一轮明月,他在别人的眼前总是刻意地想呈现光明的一面,但另有黑暗的一面从来不会轻易给别人看到的。 白天心嗫嚅着嘴,最终缄口不言。她好比寻找到一把旧铁镐,决定要刨挖一口深井,但遇到了坚硬的土层,选择放弃只能是她无奈之举。 白天心对自己男人是充满着感激的,虽然她觉得自己腴白圆润的身子委身于一位不修边幅、枯枝般干瘪的男仙心有不甘,但她还能怎样?我还能从天空滤出一片纯净的蔚蓝?白天心每次心有不甘时,总会在心中质问自己,我这个破身子哪个男仙还会看得起?魏金楼要了我,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白天心一边想,一边拿来了一瓶春长好白酒,执意要陪自己男人喝几杯。 魏金楼望了儿子和一团银几眼后说,饭也吃了,汤也喝了,再喝酒,对我父母不太好吧? 我陪你饭后喝酒,你父母会知道吗?白天心一边斟酒一边说,他们俩在小仙山的小别墅里沉睡了好多年了,哪里会管我们的事!说不定这些年来的月圆之夜的鬼影就是你的母亲所为?你的父亲我没有见过,但是我见过你的母亲------她知道那个老随阳对我使了坏,看见你从小仙山上救下我。你决意要娶我时,你母亲才气死的。 魏金楼趁白天心说话时自斟自饮了四五杯白酒,他身上那件蓝色的用仙鸟羽毛做成的羽绒服像长在枯枝上的一块大木耳,随风到处晃荡。他的小脸上充盈着血红,双眼恶狠狠地瞪了白天心两眼,骂她,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打碎了我母亲心的盖子------ 魏金楼,你又在指桑骂槐是吧?你不就是嫌我是一只小破------?白天心不顾儿子在场,哭得泪水乱流。 魏大戏跳下座椅,捋起双袖,一声大喊,小白,有我在,你别怕! 第二章白茶会飞 长庆金堤下藏有上百个大小不同的魔窟,魔窟里有金银财宝以及奇异的小天地。魔界捞月庄的首席老神卢大福一直觊觎长庆随阳杨乐的位子。外号“千顷雪”的杨乐,真实年龄谁也说不清。有几个老神私底下悄悄地嘀咕,说她经历了四十多个春秋。但是杨乐的两排洁白的小牙齿与十七八岁的小仙没有什么两样。 老神卢大福挖空心思地讨好千顷雪杨乐。他将自己的心腹“只花知”魏金楼派往长庆金堤巡夜。然而魏金楼心思重重,既想快速地揭开那枚鬼指甲的神秘面纱,又想为自己的儿子铺展一条通往随阳身份的大道。一天上午天气晴朗,魏金楼借口有事,独自一人悄然去了小仙山。 小仙山南北狭长十多里,东西两端不宽,仅两三里。山上长满了荻草、白茶。每到秋天,白色的荻花一片汪洋,仿佛一位耄耋之人头上的白发。此时,魔界捞月庄里的仙、神、岁阳们便不敢轻易前往小仙山。满山白色的荻花让魔界生灵产生毛骨悚然的感觉。而白茶的来历,众说纷纭,有人说是野生的,有人说是好多年前“千顷雪”的堂弟,外号“一箭风”杨皮书栽种的。杨皮书面善心毒,虽然已死去十多年,但是捞月庄、长庆一带的生灵们听到他的名字仍然浑身颤栗。魔界小仙山上的白茶数量并不是很多,叶片如长长的白毫,泡出来的茶水味苦,魔界捞月庄、长庆一带的生灵们都不愿喝它,所以长在岩石后面的白茶差不多自挂枝头,无人问津。但也有例外。用老神卢大福的话来说,就是小仙山上的白茶会飞。 怎么会飞呢?外号“江儿水”的老神张石臼蹲在一块岩石上,假装不解地问。 卢大福手握灭魂棍,望着春云飘荡的天空说,庄子里的众人都赌咒发誓说没有采摘白茶,但是你仔细看一看,这些茶树上有新长的白茶吗?它可不是会飞? 白茶会飞的传言,捞月庄的仙、神、随阳们人人尽知。白天心和魏金楼也知道,但是“只花知”魏金楼很少信邪。他告诉自己的女人说,有一种可能,那个传说中的女鬼在月圆之夜前往小仙山,应该与山上的某一种东西有关。 白天心讥笑道,熟读诗词、口若悬河可能是你的强项,但是这魔界烟火之事,你还略显生疏。秋天,小仙山上还有新长出的白茶吗?白雪皑皑的冬天,小仙山上还有新出芽的白茶吗? 魏金楼从白天心秘藏的小红布包里取出唯独的一枚鬼指甲,放在自己的手掌心上说,你曾经非常肯定地告诉过我,这枚鬼指甲是你那年冬天在通往小仙山的小径旁捡的。 白天心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再看了看自家男人,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魏金楼兴奋地说,这是一枚女仙的手指甲。这魔界也许根本就没有鬼。它应该是刘翠华的。 但是,我捡起这枚鬼指甲时,刘翠华还没有死,并且她的手指上并没有长指甲。白天心小声而语。她以为只花知会有大段大段的辩解词,然而接下来是魏金楼的一片沉默。魏金楼打算在严寒的天气里悄悄潜入小仙山,到刘翠华的新坟上去一探究竟。白天心并不知道自家男人的这段心思。 某一天,独自上山的魏金楼没有径直去北丘,而是先去了一趟碧云寺。碧云寺位于小仙山偏西偏南的一处高地。这座两千多年前就有的古寺如今只剩下半截山门、几堵残墙、四五株银杏,另有几块字迹模糊不清的功德石碑。 魏金楼在碧云寺四周转了几圈,没有见到一个身影。他仍然不放心,又在东、南、西三面山上到处乱跑。魏金楼是担心山上几座废弃的灭魂楼里藏着他人。 数百年前,魔界安州和宁南两地发生大规模激战,宁南人在小仙山上修筑了十多座灭魂楼,妄图切断丰城与安州之间的联系,同时小仙山上的这些灭魂楼对东边的长庆古镇以及西北边的丰城构成了严重的威胁。据《丰城志》记载,长达三十一年激战的最后三年,在小仙山上发生的伤亡五百魔界生灵以上的战斗就有十三次。至今山上以及东边山麓下的明王河一带,还能经常发现骷髅以及锈迹斑斑的灭魂棍、掏心钩、迎霜剑等等,可是,这些武器与魔女金舍樱的“非我有”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非我有”是魔女金舍樱的一双小白手。它到底怎么厉害,后文便知。 三四座几近坍塌的灭魂楼附近,除了山石、枯草以及冻僵的白茶树外,根本就看不出最近有人来过的痕迹。魏金楼跌跌撞撞地又回到碧云寺山门前,抬头望了望接近中午时分的冬阳。他脱下“千顷雪”杨乐送给他的蓝色羽绒服,这件蓝色的羽绒服是用小仙山上的一种名叫“暗红蕉”三翼鸟的羽毛精制而成的。只花知魏金楼现在魔力大减,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仍旧坚固的麻石精砌的碧云寺山门之巅,想眺望东边的长庆古镇以及西边的捞月庄,然而,除了小仙山边缘的犬牙交错的山石、树木外,什么景致也没能落入他的眼帘。 站在碧云寺山门上,魏金楼的身子朝北边一转,却见一片白色的云雾如白绸般飘落于北丘一带。他匆忙滑下山门,若有所思地往北丘而去。通往北丘的山路上有一处山瀑,名碑瀑。从远处看,这瀑布犹如一块竖立的白色石碑,中有水流数股,形同草书数行,故得碑瀑之名。 然而魔界捞月庄仙、神以及随阳们都知道,过了碑瀑,往北行不过一里之路,便是他们的祖先以及逝去亲人的埋葬之地-------来世乐园。北丘方圆数百亩山地,或密或疏地竖立着几百块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石碑。初来此地,乍一看,不由得让人心生惊恐和感慨,所以碑瀑还有另一层含义,它是魔界生死之间的临界点。 魏金楼来到碑瀑下,掬了一捧侵肌刺骨的山水,朝小巧玲珑的脸上抹了抹,霎时,他就神清气爽,不再是头昏脑涨。他离开碑瀑,来到北丘的来世乐园里,找到了他父母小别墅的大门,大门紧 扣,父亲母亲仍在沉睡。他又仔细寻找,终于在来世乐园中央看见了刘翠华的白色小石碑,而她的坟墓像一件精美的陶艺,垒筑得紧密且又光滑,看不出有气孔直通坟茔里。 阳光织成的诡秘的幽静中,魏金楼几乎丧失了先前的信心。他坐在刘翠华的坟墓前,点燃了一支用“一川霞”树叶卷成的尺把长的香烟。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小仙刘翠华肯定是死了,可是月圆之夜出没的那个女鬼到底是何人呢?魔界捞月庄只有几十户仙庐,也就是人家。捞月庄、长庆一带也只不过两三千魔界生灵。难道是那些路过的生灵, 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悄然登上小仙山,装神弄鬼? 之所以怀着比别人更多的探究之心,似乎证明魏金楼还是有一块未除的心病。多年前那个寒夜,圆月初上,他在水洼冰面一带身陷鬼门关,被脸白如纸的一个女人所救。还有那个跳崖之夜。再说自己女人白天心漂亮可人,而他自己则其貌不扬,他担心那个女鬼蛊惑着他的“一团银”,突然有一日神秘远离。再说那个月圆之夜出没的女鬼,几乎只有自己女人一个人从窗内窥见过。这说明了什么?又喻示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作为修炼多年但功力并不出众的魏金楼来说,他百思不得其解。 掘开刘翠华的坟墓,成了魏金楼无法舍弃的想法。他知道这个想法一旦付诸行动会招来什么后果。既然如此,在这天寒地冻的冬日,用半天时间悄然掘开刘翠华的坟墓,仍然散发着不可抗拒的诱惑。 魏金楼找来了一块很尖的长石,在刘翠华坟墓一侧连续不断地往土层砸去。土块在他的脚旁越聚越多。他的好心情也越来越开朗。 枯草与岩石间有阴影渐逼的痕迹,且越来越浓。魏金楼急忙转身,却见老神卢大福举着那根灭魂棍,面目狰狞地朝他的头顶拍去。魏金楼转身弯腰急逃,双腿却被卢大福的那根灭魂棍重重地捣了三下。死亡就在这一刻急速地搂紧了魏金楼。这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让魏金楼在临死之际猛然撞上了刘翠华。刘翠华一袭红衣,打开白色木门,左手抱着一只小红罐,右手轻捏着一枚白瓜子,一边往红溜溜的小嘴里送,一边冷冷地 说,只花知,你是不是也看上我了?我告诉你,我这个瘦身子被老神卢大福占有了好多年了。你是不是------?我是为卢大福而生的。 你不是有自家男人吗?魏金楼站在白色木门外,双眼朝刘翠华的卧室里不停地偷觑着。卧室里红艳艳一片,美女如云,都在梳妆打扮。 刘翠华怪怪地笑道,在魔界捞月庄,卢大福说一不二,能给我带来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再说我韩家贫穷,要钱没钱,要权没权。韩起承就只有一副徒有虚名的好身板,他身上的肉还能切下来按斤论两地出售? 魏金楼哑口无言,他在魔界能说会道的口才,此时变得捉襟见肘。他觉得刘翠华刚才所言确实有一些道理,于是他不再反驳对方的言辞。 但是磕着白瓜子的刘翠华话锋一转,善意地提醒魏金楼说,只花知,你家白天心魔鬼似的身材只有你一人独享,岂不太可惜了?要是你让“一团银”白天心陪老神卢大福亲密接触几次,你还担心一年半载的进入不了随阳的行列? 一口鲜血从魏金楼的嘴里喷出。他原本疼痛不已的身子被刘翠华的这番话一刺激,一刹那间便觉得急火攻心。他大吼了一声,连声斥骂刘翠华是个死**。刘翠华顿时暴跳如雷,喊出卧室里如云的美女,每人从她左手抱着的小圆罐里倾出一粒白瓜子,依次塞进魏金楼的 口鼻和耳孔中,最终将他的五窍堵得密不透风------ (第三章 遭袭) 第三章遭袭 魏金楼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圆木上,圆木的两端嵌在墙壁内。这是一座废弃的灭魂楼。几个小时之前,魏金楼还来过这里。他睁大双眼朝下方一丈远的地面一看,却见几十只灰白色的骷髅如圆石铺满了灭魂楼一层的地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门外悄然走进,手上提着一只白色的骨壶,往灰白色骷髅上均匀地喷洒。一股石矿油的气味直冲魏金楼的一对小鼻孔。他用尽力气大喊了一声,卢大福,你放我下来!你如果烧死了我,你还能活吗?你与刘翠华的事情,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卢大福丢下白色的骨壶,掏出几根他自制的火柴,拿出两根,放在黑皮上准备划擦,抬头惊问道,我与刘翠华能有什么事? 你别装蒜了!魏金楼吼道,刘翠华刚才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我,说她的身子已被你占据了好多年! 胡说!刘翠华死了,她还能同你说话?卢大福目露凶光地吼叫道,说!是不是江儿水张石臼指使你这样做的?张石臼一直想要当捞月庄的首席老神,我凭什么要让位给他?再说上个月天下大雨,我与刘翠华在碧云寺里躲雨,纯属不期而遇,却被赶来的韩起承大喊捉奸。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魏金楼一听,不屑地笑了笑。 一缕亮光从卢大福的手指前划出,跳到了灰白色的地面上。卢大福闪身门外,灭魂楼里顿时火光四起。灰白色的骷髅骨唱着欢快的歌,无不尽情地在燃烧。火苗蹿到了一丈高的圆木上 ,将魏金楼身上的衣服、绳索一一燎然,窒息的烟味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的双眼也几乎无法睁开。他从圆木上坠落到滚烫的骷髅丛中。 逃生的欲望催促着惊恐以及伤痛的魏金楼不顾一切地朝有亮光的门口爬去。大火燃烧着他的眉毛、头发甚至皮肤。他拼死爬出灭魂楼时,傍晚的严寒如一把把剔肉尖刀,在他的全身肆意地蹂躏。 四周没有一个身影。看来卢大福只是想给魏金楼一个沉重的教训,并非真的要置他于死地。赤身裸体、浑身是伤的魏金楼趴在一块岩石旁,气息奄奄地看着火苗在身边几米远的那座灭魂楼里燃烧。他摸到了一颗白茶树,在树下抓起了一小把泥土,闻了闻,捻了捻,然后放入嘴中。只花知魏金楼有一个秘密,他喜欢吃小仙山上白茶树下的泥土。一团银白天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男人还有这种癖好。魏金楼只要吃了一小把这种泥土,他身上的力气就会大增。可是这一次,奇迹并没有出现。魏金楼觉得很奇怪。 今夜无月。魏金楼伛偻着身,咬着牙一步一步地朝山下走去。他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这样的一副骇人的身躯出现在白天心母子面前,吓得两人长号不止。白天心匆忙拿来一件旧衣服裹住了自家男人污秽不堪的身子。她瞥了一眼他那张小脸,早已惊缩得不成形状。泪珠又在她的眼里不断地涌出。任凭她怎么询问,魏金楼半倚在椅子上总也不言语。 多年后上百次从魔女金舍樱那双小白手中死里逃生的魏大戏,此时大概受到了惊吓,他哭喊着时被母亲抱上了床。 于是白天心不再询问自家男人,而是悉心伺候魏金楼,替他小心地擦拭着身子,替他搽烫伤药,替他穿上松软的衣服,替他抚慰惊惶未定的那颗心脏- - - - - - 夜里半倚于床,总也睡不成眠。于是魏金楼拧亮床头水晶灯,摇醒白天心,问自己女人,为什么月圆之夜的那个女鬼,你能看见而别人不容易看见? 白天心披衣下床,将自己男人拉到卧室的南窗前,撩起窗帘的一角,望着窗外漆黑一团的夜色说,我们家的南窗正对着韩家北门外的那条小路。 对呀!我们怀疑小仙刘翠华仍旧是有某种依据的。魏金楼转喜为忧地说,小仙刘翠华会不会被一箭风杨皮书暗地里指派为监视魔界长庆一带的夜鹰?据说一箭风死之前一共安排了四十只夜鹰。 不可能!白天心尴尬地说,我了解那个老流氓,他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仙、神或者随阳的! 小神魏金楼心中涌出了一股恨意以及醋意。他心中五味杂陈地说,小仙刘翠华已经死了。她总不可能真的从北丘坟墓中爬出来,在月圆之夜装神弄鬼吧?一定另有其人。韩家以及他家周围的那四五户人家都脱不了干系。那几户连神一级都没有做到,心中不服气在所难免。 魏金楼,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白天心放下窗帘,搂着自己男人说,月圆之夜,天亮之前,那个上山的女鬼总是会顺原路返回的------哼着极轻的小调,哑哑地,我从未听见过的曲子------手上拎着一小兜东西------像个布袋,又像只茶壶。 惊惧从魏金楼的身上再度涌起。他告诉一团银,如今瑶台月魔界包括捞月庄不安分的仙、神甚至随阳越来越多,女鬼之事你不要再向别人多说了。 白天心点头应允地说,我知道卢大福对我们俩是有恩的。只是我怀疑卢大福与刘翠华有染,好像卢大福知道鬼指甲的一些事情。 魏金楼笑了笑说,卢大福在乎的是他手中的权力以及他屁股下的位子,他的女人年龄虽大,身上却有一身的肉,他怎么会贪恋瘦不拉叽的小仙刘翠华呢?卢大福有两女一儿,儿子卢君房一直在偷偷地习练迎风功。上一次我意外窥见,卢君房在明王河西堤某个隐秘处,整个人变成了一小团,像一只白鸟飘飘而飞,不一会儿,却又像一潭绿水滔滔而流。我猜测卢大福是想给他的儿子预先霸占一个随阳的位子,所以,卢大福对威胁他声誉的人会动杀机。 卢君房现在还是小仙呢。白天心笑了笑,却没有说出来,她顺着自己男人的思路附和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过了三四天,一天下午,魏金楼独身一人去了老神卢大福家。卢大福的家人正在堂屋里忙着准备过年用的东西,众人忙得不可开交。卢大福胖乎乎的女人外号“盈盈笑”的叶齐梅热情地替魏金楼泡茶让座。 卢大福九十多岁的寡母坐在一张矮脚椅上,腿上搭了一块防寒绒布,她满头黑发,身材不高,脸上皮肤没有一丝皱纹,嘴里两排皓齿,三十九颗一颗不缺。她一双小手非常利索地在编织着断肠草,一件女人穿的披风快要编织而成。她对着魏金楼诡秘地笑了笑。 老神卢大福丢下手中的活计,双目冷幽幽地在魏金楼的脸上扫来扫去。对方的敌意让魏金楼直奔主题,他走到卢大福身边轻声地说,我们俩到隔壁房间去静谈。 卢大福只好将魏金楼带到自己的卧室,关紧房门,厉声地说,捞月庄根本就没有什么鬼指甲的怪事!你不要破坏了我们这里宁静祥和的环境! 魏金楼低声而语,我这次来,只有两件事需要你确认。一是你与刘翠华到底有没有男女之情? 卢大福气得脸色骤红,他伸出一双大手,扠住了魏金楼的瘦脖子,又用健壮的身躯将瘦削的魏金楼逼抵到墙边,一字一句地低吼,我与那个死鬼没有任何关系!你看见了吧?我的女人浑身上下哪儿不是肉?谁像刘翠华干不拉叽的?我一个首席老神追求的终极目标岂能是女色?也不是权力!而是------ 魏金楼喘着粗气说,好!这件事我就相信你。你再说说韩家及其周围的那四五户人家到底有没有什么女人在月圆之夜装神弄鬼的? 卢大福的身子像一截弹簧离开了魏金楼的身体,对方所言还是让卢大福大吃一惊。他在卧室里来回走动了十多次,最终从壁橱里拿出了一个黑布包,掏出了一本破烂不堪的纸张泛黄的书,又从书中抽出一张折叠的灰白色的纸,抖开,摊在他的床上,冲魏金楼吼道,快过来! 魏金楼疾步趋前,躬身一看,床上摊开的是一张魔界捞月庄的地形图。卢大福斜坐在床上,指着地图说,这捞月庄就是一块剖开的苹果,荷花塘在它的正中央。我卢家在这块苹果的西边,北边是张石臼的家。从我家穿过荷花塘,东北角就是你魏家------韩起承家在苹果的东南边,只有两排南北向的房屋,中间夹着一座大院。韩家的西北角、西边、西南角分别是崔二脚家、朱小孔家、赵大货家,三家都是小仙级别的,年轻的男人女人们平时都在长庆金堤巡夜,自有几个随阳严管着他们,只有老头老妪带着各家的小孩在家。韩起承胖胖的一个人,一年当中大半时间也不在家。那传说中的女鬼不可能是这些人。 魏金楼问,韩起承到底在外面干什么勾当? 卢大福抬头盯着屋顶自言自语,他替千顷雪杨乐收集貂皮?我看不像。倒卖小魔?他也似乎没有那个胆量。谁知道那个王八蛋在干什么呢!魏金楼,我这个首席老神可不好当哩。我每次到长庆去拜见千顷雪,她就牢骚满腹地说,长庆出名的特产啥也没有。男魔长得如倭瓜,女魔的身子扁塌得能溜冰跑马。啥都没有!我这个首席随阳还能往上升?丰城的那个外号“醉里挑灯看剑”的洪江龙,身子有四百多斤重,每次召见千顷雪,恨不得将她压死,也会大发牢骚。 魏金楼一听,乘势而语,长庆金堤下,藏着数不清的财宝。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的心,这只野鸟,在你的双眼中找到了天空。只花知诡异地笑了笑。 卢大福睁大一双惊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对方,悄然而问,你是不是以为“一箭风”杨皮书死了就永远不会重生了啊?我告诉你,一箭风死了两回了,前后经历了两三百年,每一次不都活了过来?一次比一次更加厉害!他在某一个地方正看着魔界长庆呢!你要小心!一箭风每次重生之前,千顷雪都要掏出一百个不听话的神级魔员的心脏晒干研碎后灌入他的两个大鼻孔和嘴里。 魏金楼情不自禁地浑身一颤,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忐忑不安地说,韩起承家以前一直就住在这里吗?看他家的院落好像与周围几家的房屋样式是浑然一体的------ 魏金楼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卢大福匆匆忙忙地跑到门外,一边拉开房门,一边冲厅堂大喊,盈盈笑!盈盈笑!弄瓶酒!整两菜! 魏金楼吓了一跳,前几天要置自己于死地的这个四十多岁满脸胡茬的老神,此时眼角眉梢处全是惊喜。卢大福哆嗦着灰嘴唇,用一双粗糙的大手在不太蓬松的头发上捋了捋,仿佛两条黄牛急急忙忙地犁了一茬地。魏金楼揣测,接下来老神卢大福的那双大手会伸向自己的面前。果不其然,几秒钟不到,沾着少许头油发屑的那双大手分别放在了魏金楼的左右肩膀上,如同饿虎觅食前扑杀对方的动作。 这样的动作,带给魏金楼的除了有惊恐,而且还有绝望。逃离卢大福与叶齐梅鸳鸯戏水的卧室成了魏金楼最急迫的选择。他一边朝卧室门口跑去,一边大喊,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对我怎样?我告诉你,千顷雪正想除掉你呢! 老神卢大福一愣神,原本想拽住魏金楼的一双手旋即松开。这当口,慌里慌张逃到卧室门口的魏金楼“啊”了一声,他的身子与一堵柔软的东西撞了个满怀。他定睛一看,发现叶齐梅围着灰色围裙,手上端着两盏茶对他笑个不停。魏金楼脑袋嗡的一阵猛响——他刚才撞了叶齐梅的胸脯了。这还了得!老神卢大福的私人领地,一介小神哪能乱闯? 我- - - 我- - - 魏金楼转身向卢大福求援,身后哪有卢大福的身影?原来卢大福跪在卧室床前,盯着床上捞月庄地形图上的韩家那片院落发呆。 “我”什么“我”啊?叶齐梅笑道,质量好着呢,又没有撞坏------晚上你与老卢聊个半宿。你在瑶台月魔界很有学问。你说话他爱听。 魏金楼匆忙地接过叶齐梅端着的两盏茶,对叶齐梅笑道,你忙你的去吧。我与首席卢老神再闲嗑闲嗑。 在魏金楼的想象中,当日的晚餐,卢大福的母亲应坐首位,首位两侧应该是卢老神和他二人,卢家其余人如星星般围绕在周围。但是,当日的晚餐地点却不在卢家的堂屋,而是放在了卢家东边的二层小阁楼上。 这小阁楼不大,仅一张小木床、一只小木桌。两个装着十多只小黑鼠的铁笼挂在床柱上。一扇小窗打开后便能看见一里多远的庄中的荷花塘。卢家这个小阁楼是卢大福专用之地,他不许家人随便进入。有时捞月庄有什么风吹草动啊,卢大福就喜欢到小阁楼里运筹谋划。卢家的小阁楼还有另一层隐秘的作用,就是卢大福喜欢与叶齐梅悄悄来这儿摘摘棉花、犁犁地。 叶齐梅身丰、脸圆,头发多,喜笑,但在那事儿上不爱张扬。用她的话来说,只要两个人感情深,在哪儿舞枪弄棒的还不都是一个样?她与自家男人已经有二女一儿三个小魔了,已经完成历史的使命了。歇着吧! 老神卢大福平日一身躁热的劲,怎能依她?他提着两只铁鼠笼,挂在床柱上。鼠笼里有十多只小黑鼠,稍有声响,它们便乱闯鸣叫。每当众鼠惊鸣乱闯,在小木床上的叶齐梅便吓得全身肌肉收缩- - - - - - 依靠这十多只小黑鼠,卢大福躲过了几十次的暗杀。 魔界捞月庄首席老神卢大福一想起这些就窃笑不止。 当晚两个男人围坐在小阁楼的木桌前,品着羊肉喝着自酿的古道西风白酒。卢大福善饮。而魏金楼最多只能喝十八大碗,一喝多,他就喜欢唱娘娘腔,好不容易获得的功力锐减。只花知连续饮了七碗古道西风。一盏昏黄的油灯灯光下,不修边幅、头发凌乱的魏金楼瞪着一双不大的血红的眼睛,望着卢大福说,酒也喝了,羊肉也吃了,你是不是该说说韩家那片院落的来龙去脉了?你是知道我的,我魏家十多年前住在长庆郊外,由于白天心的原因才落户捞月庄的。 卢大福猛喝了四碗白酒,舔了几下嘴唇,然后说,很早以前,关于捞月庄韩家的一些事,我就听我父母提起过。据说两百多年前,韩家有人当过丰城的首席随阳侍从。 谁呢?总不会是韩起承的祖父吧?魏金楼盯着一眼窗外黑魆魆的夜色兴奋地问。 很有可能。卢大福说,你下午的话提醒了我。我仔细一回味,那崔二脚、朱小孔、赵大货等几户人家的房屋建筑风格确实与韩家一模一样。难道是这几户人家占用了韩家的房屋? 两人正在说话,小阁楼门外响起了“盈盈笑”叶齐梅的咳嗽声。卢大福像一只蚂蚱蹦到门边,拉开木门,冲门外吼道,又不需要你来添酒添菜的,又不摘棉花、犁地的,你一个老娘儿们跑上来干吗呢? 叶齐梅半张着嘴唇,虎着脸,硬挤进门内,站在魏金楼的身边,瞅了一眼床柱上的铁笼里的小黑鼠,问魏金楼,听说你一喝醉必唱小曲儿,你想不想变成小黑鼠挂在这根床柱上啊?叶齐梅一边说,一边端起魏金楼的两碗白酒,一仰脖子几口饮尽,骂二人,扯什么蛋啊?告诉你们,那韩家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你一个老娘儿们,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给你虚挂了一个神的名分,你能知道个屁事!卢大福坐在桌边,冲自己的女人大吼。 魏金楼想借口告辞,却被叶齐梅示意坐下。他偷觑着叶齐梅蓝格子衣服内一起一伏的胸脯,慌忙闭上了双眼,但叶齐梅不羁泼辣的声音如蛾子飞进了他的双耳中。叶齐梅站在两个男人的中间,一边斟酒一边说,卢大福,我刚才又问过你的母亲了。韩起承的父亲有兄弟两人,弟弟在一百年前给丰城的首席随阳当过侍从,很有钱。韩起承的父亲是兄,好吃懒做,尽沾着弟弟的光。韩起承是五十年前出生的,三岁多,他的父亲就死了。他的生母改嫁后不知去向。韩起承的二叔在瑶台月魔界的混战中而死。在捞月庄,谁人没有看到过那两口白棺材啊?就在十多年前的某个黑夜,那两口小白棺被韩起承用板车从丰城拖了回来,葬于小仙山北丘。韩起承说,那是他的叔叔婶婶,也是他的父母。韩起承根本就不承认那个好吃懒做的男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对他改嫁而去的母亲也怀有怨恨。这韩家旧宅大院包括它周围那几户人家的房屋,以前都是韩起承二伯家的。韩侍从当时为了讨好宁南魔界,就将自家的房屋献出,给对方作了征服安州魔界丰城、长庆一线的指挥部。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魏金楼兴奋地站起身,恨不得抓住叶齐梅的双手亲吻几遍。卢大福黑着脸,盯着自己女人发红的嘴唇,骂了一声,你是听谁说的? 你母亲!叶齐梅端起魏金楼的三碗白酒,痛痛快快地干完了一通,抹了一下嘴唇说,那几户人家所住的房子全是韩起承二伯家的!卢大福!你只会干那种事!放着你的母亲不去请教,两个痴货待在这里故作高深! 我这不是与只花知品着酒闲嗑吗?卢大福在关键时候,总有惧内的多种理由。他讨好地朝叶齐梅笑道,按理说,韩起承有理由多要几间他二伯的旧屋啊,为什么只要了东西两栋房屋、中间的一座院落和东边的几堵院墙呢? 这个我也问过你的母亲了。你母亲说,其实韩家东边原有几栋房屋,千顷雪准备分配给别人,一夜之间却被韩起承请来的几个小魔给推毁了,砌了几堵院墙。有的地基还在,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瞧一瞧。 魏金楼兴奋地喊道,那地基我确实见到过!来,我们三人喝酒! 喝个屁!再喝,你就出洋相唱娘娘腔了!叶齐梅冲着自家男人高喊,送客!床柱上的小黑鼠等得心烦意乱了! 卢大福给魏金楼斟满了三碗酒,共同干杯。果不其然,这三碗古道西风白酒一落肚,魏金楼便舌头发飘,伸出嘴外有一根中指那么长,怎么也缩不回去,有大醉之态。盈盈笑对着魏金楼的嘴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一刹那间,只花知的舌头便缩回到嘴中。盈盈笑的功夫一直深藏不露。她有吹气断丝的本领,但是她似乎从不拿它当一回事。她还有让人更瞠目结舌的本事。 魏金楼被卢大福扶下楼梯时,就唱起了娘娘腔。卢大福担心魏金楼在黑夜里一个人摸不到家门,就喊来儿子卢君房陪着魏金楼回家。 十六七岁的卢君房送了一程,便坐在路边,独自仰望寒夜的星空。他能看得见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后的很多事。只不过他与主人公魏大戏相比,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第四章 鬼门关) 第四章鬼门关 从魔界捞月庄首席老神家喝醉酒的魏金楼,本来是想从韩家房屋西边的大路回家的,当夜他听了盈盈笑的那些话之后,总觉得那种鬼指甲的传说与韩家有关。黑魆魆的夜境里,他就不敢从那里夜行。魏金楼喷着酒气,抬头望了望寒星闪烁的夜空。他绝对不会想到有一颗小星已经在冷冷地盯着自己。 那颗由魔幻化而成的小星,功力不同凡响,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一百多年前,它就进入到了魔界随阳的高贵行列。能知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后很多事情的卢君房,也没有本事分辨出天上的真星与假星。 本文主人公四五岁的魏大戏,此时还没有一点儿魔力,所以也就无从谈起此夜去救他的父亲。 从卢老神家往北行两里路,过荷花塘西边的魔水闸,再往北一里地就是“江儿水”张石臼家,从张石臼家往东南一转,一里多远便是魏金楼家。 看似不多的这一截路,接下来便是只花知的生死劫。 从魔界小仙山碑瀑流下来的山水注入此山西麓的一条小溪,这小溪之水在捞月庄的荷花塘汇聚后通过塘西那座两千多年前形成的魔水闸的自然调节后,再由小河流向西边的丘陵、田野和死湖。这个魔水闸由九个大洞和二十多个小洞组成。便是武功极高的随阳,一旦落入此处,也会被快速而流的幽冷之水切割得支离破碎。一直偷偷地修炼迎风功的卢君房,对于这片水域并不陌生,但是他 也会小心翼翼。 魔水闸边只有半间石头小屋。据说这石头小屋在两千多年前就有了,原本有三间,安州、宁南魔界间的多次激战,将它摧毁得面目全非。小屋无门。非常光滑的石壁上,刻着一幅谁也看不懂的星相图。平时夜里黑灯瞎火的,无人看守。由于从魔水闸到张石臼家的那一截路全是小丘小坡,树木蓊郁,一到夜里根本就没有一个魔界生灵敢涉足此径。 魏金楼喝了白酒,嫌身上躁热,就将千顷雪送给他的羽绒衣服前的指甲形状的黑玉纽扣解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腿往上一蹿,细长的身体便离地两尺。他在夜境里,一边朝荷花塘塘西的魔水闸方向轻飘而去,一边唱着娘娘腔。其实也不是女人般的声音。小神魏金楼兴奋时声带下潜,嗓音就尖细,再加上婉约的魔界词曲儿一烘托,那意境,能将在远处寒风里听见他一鳞半爪唱腔的人落下泪来,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觉。 魔界瑶台月的许多仙、神甚至随阳,都喜欢偷听只花知唱小曲儿。有许多女仙女神死心塌地地喜欢他。便是长庆首席随阳千顷雪也对他暗恋不已。 夜空中的那颗小星悄悄地挪移了一点点位置,诡异地闪烁了一下幽冷的寒光,然后变成了一颗流星,急速地向魔界长庆、捞月庄一带落去。 坐在夜境小路边的卢君房,在揣测着十多年后将要发生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一向不起眼的那个四五岁的小男魔会是魔界瑶台月的主角。他忐忑不安地站起身,准备往回走,却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北风吹来的仿女声,知道是只花知在耍性,不由得转身朝魔水闸方向多行了几步路。 此时,那颗坠落的流星已经不知去向。 荷花塘一带悄无声息地多了一缕幽魂。 那时魏金楼已经轻飘到黑魆魆的魔水闸半间石屋前落下,将舌头伸到嘴唇边轻轻地撩了一圈,尖着嗓子晃动着身子,洒脱地唱着: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萼插------插残枝。酒醒熏------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归啊------ 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正在快活地唱着魔界小曲儿的魏金楼尖着嗓子恐惧地喝问,谁? 北风将他这个“谁”字模模糊糊地传到正朝他走来的卢君房的耳朵里。卢君房喜欢听魏金楼刚才的唱腔,于是大喊,只花知!是我------ 魏金楼打了一个冷颤,惶恐不安地环顾了几遍周围的夜境,没有发现有一丝丝的可疑之处,于是将突然受到惊吓的一颗心放到原处,又接着唱: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捋残蕊,更------更捻余香,更得些------些时------ 魔水闸那半间石屋里突然有暗光一闪,窸窸窣窣的声音再一次响起。。魏金楼惊恐地看了一眼黑魆魆的无扉门内,大喊了一声,到底是谁? 一缕黑烟悄无声息地飘到了石屋空荡荡的门外。 只花知魏金楼猛然想起了自己当天的探寻,已经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看来他果然快要接触到了鬼指甲的谜底。他胡思乱想时,突然一捧泥巴状的东西糊住了他的口鼻,一只断肠草编织而成的千年丝绵严严实实地裹住了他的头,又有一块石头砸向了他的头顶,他下意识地将头一偏,那块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左颊颧骨上。 此刻,小神魏金楼已经吓坏,功力不高的他毫无招架之力,只有高喊的份儿:有刺客!有刺客! 正沉浸在只花知仿女声唱腔里的卢君房,还以为魏金楼在唱魔界词曲儿呢。他猛然听见不远处的魔水闸边有挣扎、喊叫的呼救声,便知不好。他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只小鸟,往荷花塘的塘西魔水闸一带急速地飞去,刚到魔水闸边,就听见有一种声音在荷花塘的水面上响起。不好!只花知被丢到水里去了!卢君房变回原形,落地,急忙大喊,只花知!只花知! 魔水闸附近一片死寂,不见别的身影。 小仙卢君房自知今夜遇到了高手,于是急忙往回跑。 正在二层小阁楼上与自己女人亲热的老神卢大福,得到儿子的禀报后,慌了神。他又气又怒又惊地瞪了一眼儿子,惶恐不安地问,你平时的眼力可好着呢,难道你就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 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异常的声音。卢君房在父亲面前,从来就不敢撒谎。他说,今夜我坐在小路边仰望夜空时,似乎觉得多了一颗不起眼的小星。那是一颗流星,后来落到长庆一带。 卢大福睁大了惊恐的双眼,嘴嗫嚅着,带着自己女人和儿子慌忙下了楼。卢老神握着那根灭魂棍,又让儿子去喊醒魔界捞月庄子中的其他的人,兵分两路朝荷花塘魔水闸奔去。 魔水闸附近水域一片宁静,根本看不出有人落水的痕迹。幸好卢君房及时赶到,与十多个小仙一齐跳入荷花塘,终于捞起了一只装着沉甸甸东西的丝绵之物。众人解开束紧的袋子一看,可不是喜唱魔界词曲儿的只花知魏金楼?满脸的牛粪! 死了。没得救了。众人检查后,摇了摇头。 谁知盈盈笑叶齐梅如丧考妣,拨开人群,披头散发地跪在魏金楼的身边,一边哭喊着,一边拍打着魏金楼的胸脯,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 魔界捞月庄的首席老神卢大福,一见此情此景,不禁又惊又气,仰天狂吼了一声,大喊,盈盈笑,你是不是在找死啊? 赶来的十多个魔员都认为魏金楼与叶齐梅有亲密关系。卢大福也是这样认为的。 盈盈笑在众目睽睽之下,趴在魏金楼的身上,不顾他脸上的牛粪臭,用她的嘴给他做人工呼吸,之后直立上身,红唇半启,对着魏金楼的小嘴,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但是只花知并没有苏醒过来。卢大福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对着儿子大喊,快去请吊老医来!快去!快去! 叶齐梅在魏金楼的嘴上、胸脯上折腾了半盏茶的工夫,也没有看见有污水从魏金楼的嘴里冒出来,她知道今夜只花知凶多吉少,难逃一死。何况魏金楼之前并没有什么功力。 外号“胭脂泪”的吊老医,九十多岁,鹤发童颜,嘴里没有一颗牙齿,但是说话时声音清晰可辨。卢君房变成了一只小鸟,衔着一颗大仙山云门山的小石子,飞往二十多里外的吊老医家。他说明了来意,硬逼着对方吞下了那颗小石子。不一会儿,九十多岁的吊老医就变成了一滴红色的眼泪,被卢君房含在嘴里,带往荷花塘魔水闸附近。一仙一神在隐秘处变回魔身。 出现在众魔面前的吊老医二话不说,就用几根绳索将魏金楼倒吊在魔水闸的石壁上,冲着众魔大喊,一人一口给只花知做人工呼吸!要快!要快! 众魔嫌脏,推推诿诿的。 叶齐梅跪在魏金楼的头前,看见吊老医伸出两根长长的手指,按进了魏金楼的一对小鼻孔里,嘴里念念有词,但是谁也听不懂。 于是,盈盈笑坚定了信心,再一次红唇半启,对着魏金楼的嘴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不一会,三股污水从魏金楼的口鼻里流出。叶齐梅感觉到了有一缕臭气从魏金楼的嘴中飘出。魏金楼双眼的眼皮像两只黑布帘被猛然拉开。盈盈笑那个哭啊!她搂着只花知的头,疯疯傻傻般的哭笑道,只花知啊!你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啊!你若要这么一死,我家老卢就百口说不清了! 原来如此! 卢大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自知有了杀人的嫌疑,于是扯着嗓子在众魔面前仰天狂吼不止。 只花知魏金楼确实活了过来,准确地说,他是被盈盈笑和胭脂泪救活的。 匆忙赶来的一团银白天心几乎哭昏了过去。她并不知道,多年前,魏金楼就在水洼边与死神亲吻了一次。 翌日白天,魔界捞月庄的首席老神卢大福,就召集本庄众魔赶到荷花塘边仔细地察看,希望找到蛛丝马迹。然而什么都没有。 叶齐梅事后对卢大福说,魏金楼那夜要是淹死了,你这个首席老神的位子就不复存在。江儿水的目的就达到了。 会不会是张石臼干的?卢大福吃惊地问。 根本不可能!盈盈笑说,江儿水虽然心思缜密,智力过人,能准确计算千年前后的一些事,但是他没有什么武功。 魔界捞月庄的首席老神微闭双眼,若有所思,缄口不言。 我这嘴唇再怎么臭,你都要好好地对待它。盈盈笑笑道。 从此,卢大福每日必吻叶齐梅的嘴唇。 而那个吊老医,九十多岁的一个老叟,更是名声大噪。吊老医姓钱,得益于几十年前给长庆首席随阳杨皮书治病。那时杨皮书濒临死亡,吊老医偷偷地往对方的嘴里滴落了一颗红色的眼泪。奄奄一息的杨皮书那一轮又活了三十多年。 从此以后,千顷雪杨乐对胭脂泪既爱又怕,暗地里派了不少仙、魔监视着他。与幽禁无异。 会不会是杨皮书没有真死?夜半,老神卢大福从床上一跃而起,吃惊地问。盈盈笑被彻底吓醒,惊讶地张着嘴。 夜空中的那颗小星,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几乎没有一个魔界生灵知道。 过了几天,一团银白天心带着四五岁的儿子,给胭脂泪送去了两瓶古道西风白酒。胭脂泪看见魏大戏的那一刻,双腿不由自主地一颤一抖,险些跌倒在门槛上。吊老医坚决不收古道西风。他告诉白天心,只花知人缘好,命不该绝。 白天心又给盈盈笑买了两盒唇膏,对方也是坚辞不受。叶齐梅说,我的臭嘴每天都有东西搽。 用什么东西搽? 白天心好奇地问。 用卢老神的灰嘴唇。叶齐梅笑道,我当时拼死拼活地救只花知,其实就是替我家男人洗不白之名。 白天心泪眼潮红。 过了年,白天心逼着自己男人在长庆古镇租了两间房,三口之家搬离了捞月庄。只是让白天心无法预料的是,十多年后,她又回到了捞月庄,而且是带着一种悲壮的使命而来。(第五章 腰肢如水) 第五章腰枝如水 每个人的心底,总有一座埋藏记忆的小岛,不愿向别人开放。 魔也如此。 白天心是这样。魏金楼也无法跳出这种窠臼。 他们俩能有一段好姻缘,长庆首席随阳、已经重生两回的“一箭风”杨皮书功不可没。但是两个人后来轻易不提这件事。白天心心里一直视一箭风为老流氓。 魏金楼的家以前在长庆古镇的西北郊,有一个倾国倾城的姐姐远嫁安州,只可惜几年后死去。他绝对不会想到的是,姐姐的灵魂已经被心地冷酷的魔女金舍樱占有。父亲魏希堂是长庆金堤的一名前腔,也就是杨皮书的心腹。魏希堂身材精瘦,双眼一大一小,微凹,每到夜里,漆黑的眼珠里便有微弱的紫光飘出。 一箭风暗地里布置了许多机关,都没有得到他梦寐以求的魏希堂的两个奇特的眼球。后来,一箭风就将对方看作为数不多的心腹,派往长庆金堤负责,并陆续送给对方许多魔界的书籍,大多是孤本。魏希堂视若珍宝,秘不示人。 魏希堂身上穿的衣服虽旧,却被他的女人董小水洗的干干净净。不像他的儿子魏金楼,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魏希堂虽然在魔界历练多年,却没有什么武功,但是他会唱魔界小曲儿,几年下来,从不重样。他唱小曲儿时,舌头在嘴里如开水一样沸腾,舌苔的颜色千变万化。寒冷的天气里,有黑色的水珠在他的舌苔上滚动;酷暑天气里,他的舌苔上能结上一层薄薄的淡红色的冰。男魔见了,口鼻流血,逃之夭夭;女魔见了,咽喉气噎,总之是不好的状态。若有巡夜的小仙小神偷懒,前腔魏希堂就站在长庆金堤上唱魔界小曲儿。他那奇特的舌头不是刀剑胜似千刀万剑——巡夜的小仙小神们莫不俯首帖耳。 一日,花容月貌楚腰的千顷雪杨乐,孤身一人,到长庆金堤微服私访。千顷雪打扮得蓬头垢面,伛偻着身子,穿了一套长袖破衣烂衫,拄着一截竹棍,脖子上挂着一只脏不拉叽的小竹筒,嘴里不停地咀嚼着什么东西,每走一步,就打着一声嗝。 责任心非常强的魏希堂以为是魔界的哪个小混混想偷长庆金堤下的珍宝,他也不细看,就张开上唇厚下唇薄的小嘴,唱《文如锦》:牛膀阔,虎腰长,带三尺乌刀,提一条铁棒,八尺堂堂,好雄强------ 十分吃惊的千顷雪,不由自主地挺直着身子,满面含怒。 魏希堂这才看清是一个邋里邋遢的丑陋女仙,于是他又唱《玉簪记》,唱的风生水起。 千顷雪以为魏希堂讥讽她,怒不可遏,从长袖里掏出一片小仙山三翼鸟“暗红蕉”的羽毛,放在两瓣嘴唇间抿了抿,然后用鼻孔轻轻地一吹,正在唱魔界小曲儿的魏希堂很快倒地,口吐白沫,屎尿齐下,人事不知。千顷雪不准别人去救魏希堂。 苏醒过来的魏希堂,被千顷雪的心腹拖到长庆金堤的一个小洞里,幽禁了多日。他一直不肯认错,每天被千顷雪派来的小仙打得鼻青脸肿。那时,病入膏肓的一箭风 对自己的堂姐也不好多说什么,任由着她折磨魏希堂。魏希堂拖着歪歪倒的身子回到家时,一身的臭气。自己女人董小水从不嫌弃他,也从不嫌他身上脏,总是细心地给他洗澡,换干净的衣裳。每天如此。魏希堂被折磨了一年有余,终于愤而西去,临死之前,拉着自己女人的手说,我们的儿子魏金楼,你必须将他培育成一棵粗壮的大树,将来也好抵抗住风吹雨打。还有我们家那间小洞房,你务必保护好------ 死去的魏希堂被董小水秘葬,但是怎么可能逃得过一箭风的耳目呢?月黑风高之夜,一箭风拖着病体亲自出马,双手各握着一把牛耳尖刀,摘取了魏希堂的一对眼珠子。然而令一箭风惊恐的是,捧在手心的那一对宝物,一刹那间就变成了一小撮紫色的清水。 十五六岁的魏金楼没有地方可以去了,看见父亲惨死的样子,他也不敢轻易出门。他不知道漂亮可人、年龄不知多大的千顷雪已经盯上了他。好在魏家虽然只有四五间土砖房,但家中却有一宝——小洞房。 其实,被魏希堂昵称为“小洞房”的是一间地下藏书室,由薯窖扩建改造而成。瑶台月魔界一带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或多或少的红薯,作为杂粮食用。为了将这种杂粮保存一部分到来年春夏,挖一个易通风、干燥的薯窖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都是一种最便捷的方式。 魏希堂家的薯窖有三四个,每间屋里地底下都有,全部是他的女人董小水一点一点挖成的。有时儿子魏金楼也下去帮忙。更多的时候,魏希堂不动手只动口,充当军师,给挖地窖的董小水指明方向问题。 董小水比魏希堂大两岁,身板比自家男人的要厚实得多。她有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奇特眼睛。 每天自家男人去长庆金堤后,董小水就让瞎眼婆婆坐在大门口听声,也就是望风,而她则提着马灯、竹筐和铁铲如一条蚯蚓钻进地底。董小水挖地窖时从不求快,每次都只挖三尺,三尺深,或者三尺长,直到她能直起身在未完工的薯窖里随意摆动腰枝为止。 谈不上漂亮的董小水总是显得自卑,在捞月庄众魔面前如此,在自家男人面前也是如此。甚至她看见渐渐长大的儿子如一颗豆芽菜在她面前晃来荡去时也自卑。她的自卑仿佛长了翅膀,白天她做家务活时围着她飞,晚上做梦时也绕着她飞,就是自家男人与她亲热时,这自卑仍然笼罩着她。 自家男人亲热她时,她拒绝灯光,也一如既往地拒绝睁开眼睛。 魏希堂吻着她的眼睑说,我喜欢你这双眼睛。 董小水就哭,就骂。我这双眼睛,你也敢喜欢?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啊? 哭得稀里哗啦的董小水,眼泪和鼻涕里散发出一缕缕的淡香。 董小水到底来自何方,魏希堂也说不清楚。董小水的这双眼睛里藏着善良,如薄云飘过青天,让人看着就心生爽意。但是,她不能睁开双眼,不是不能,而是不敢。董小水的双眼如同两片大小略为不一样的牡丹花瓣,只要她一睁开眼睛,她看到的仙、神甚至随阳们都是一副白骨模样。她昏死在长庆古镇的郊外时,被魏希堂发现,带回家,成了他的女人。魏希堂想到了许多方法,最后发现用断肠草编织而成的丝绵做成的长帽遮挡住她的双眼时,她看到的面前的仙、魔、随阳才会有一层薄薄的皮肉。 虽然眼睛有些缺陷,让董小水进入不了美魔的行列,但董小水身上仍有其它地方足以令人垂涎。譬如腰身。 董小水的腰身如水,如云,如蛇,如风拂过的柔竹,一点也不过分。每次魏希堂拥着董小水亲热时,他必要将一块红绸束于自己女人的腰际。董小水的柔情就如清汤里的淡油浮了上来,从不热烈,也从不虚伪。她心甘情愿地做一朵懒散的白云动也不动,任凭自己男人抬头望天,低头看地。 魏希堂拥着自己女人,泪水潸潸。 他瞎眼的老母亲,黑夜里爬起身,伸手摸到床边的柺杖,击地大骂董小水,你怎么不细养你的男人?精血都被你这个狐狸精吸干了,他还能不风吹就倒的? 骂归骂,婆媳关系还算融洽。 董小水也有孤芳自赏的时候,挖薯窖正好给她提供了这种不为人知的机会。与大多数人家一样,董小水一开始在自家挖薯窖纯属储存杂粮。挖的次数一多,人就显得很累。好在董小水在挖地窖时充分发挥了她如云如水如蛇如风拂柔竹的腰肢的功能。她在地窖里毫无顾忌地睁开双眼,一边挖,一边扭动腰肢,左转十圈,右旋十下,那铁铲下的软土霎时就装满了一竹筐;站起身再扭动腰肢,将竹筐之土送到地面洞口外。不累。真的。真要累了,董小水只穿亵衣跪在地底下挖,某一天被提前回家的魏希堂撞见。 难怪你这么喜欢挖地窖呢!你有嗜好呗!魏希堂的话让董小水慌忙说出了自己的心思——这地窖改建成藏书阁,不怕人偷,不怕虫蛀,也不担心鼠啃。 魏希堂跳入地窖,拥住董小水,吻着她的令人惶恐的眼睛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的? 董小水闭上双眼,喘着粗气说,家里书本这么多,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这更加刺激了魏希堂,终于要替他收藏多年的魔界上千册孤本觅一处藏身之地。 改建藏书阁的事也是董小水悄悄进行的,撑柱,砌墙,用胶泥密封四壁和顶部,使之坚固、防潮、耐用。书柜也是两个人如老鼠搬豆般一点一点集攒的。让他感动,他才会甘愿被她握在手中。董小水的精明全在于此。魏希堂到死都离不开她,也全在于此。 魏希堂死后不久,他瞎眼的母亲也随之而去。董小水将脸上的悲伤秘藏于心。她始终认为自家男人未死。那一棵细豆芽不是从床后面探出了头吗? 乍一看,十五六岁的魏金楼光着上身、穿着一件旧长裤从藏书阁的地下木梯爬到地面时,董小水的心还是被撞击了一下:太瘦,太像他的父亲了。 魏希堂临死之前说的话,董小水始终铭记于心,她自己节衣缩食,却将家里最好的东西给儿子补养身体。然而,无论她怎样努力,魏金楼枯枝般的身材就是没有丝毫改变;再加上他长得丑,这让他的母亲伤心欲绝。 但是魏金楼并不像母亲那样自卑,甚至有些高傲。马蝇效应你懂吗?魏金楼每次对母亲开口说话,大多是颈子以下的身体在地窖里,只有细小的头颅在地面上摆动。这让董小水始终认为不吉利,担心儿子会被自家男人和婆婆接走。 那时董小水已经开始发福,腰肢也开始与身上的其他部位争宠,如松了绑的小树苗,横冲直闯地疯长。董小水端着一碗稀饭,在暗淡的劣质水晶灯光里盯着儿子的前额细看。她从前听不懂丈夫说过的诗文,又怎么能听得懂儿子所说的马蝇效应呢? 什么马绳?马绳不就是用来抽马的屁股让它走得更快些吗?董小水将稀饭递到儿子的嘴边,示意他喝一口。 魏金楼用右手挡了一下母亲递到他嘴边的大白碗说,是马蝇,不是马绳。你想想看,一匹马慢吞吞地走,走走停停,怎样让它走得快呢?马蝇!让马蝇去叮咬它,它就疼痛,它就恐惧,它就拼死地跑。魔也如此。我这样丑,一匹瘦马,满肚子的知识就是我身上的马蝇。我啊,必须到长庆去见一见千顷雪! 董小水受到了强烈的惊吓,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她的粗腰实在弯得生疼,索性一屁股坐在地窖口,当着儿子的面又哭又说,你生得这样丑,哪里会有姑娘看上你啊?你现在去找那个女人,还不是去送死? 波起复落,花开又残。我能耐心地等!魏金楼说这番话时,他那细小的头颅已经钻入地下。 董小水身子前倾,闭着眼睛,望着地窖里昏黄的灯光问,你说谁呢? 小头颅又钻出地面,对董小水笑了笑,诡秘地说,我在地底下听到某一种声音了,轻微的呼噜声,远在百里之外的安州映月山深处,或者在宁南的沉香山。那是死去多年的一箭风的幽魂发出的。 惶恐不安的董小水稀里糊涂地摘下头上的丝绵长帽,双眼鬼使神差地睁开,突然看到了薯窖里一副瘦削不堪的白骨架子,她吓得扑倒在地。 千顷雪不会要了我的命。她很快就离不开我。魏金楼在地底下改变话题,笑道。 董小水又惊又喜又惧,惊的是儿子与自家男人的脾气差不多一个样,正直。董小水素来喜欢正直之人,心中藏丘藏壑的人她就怕。她认为一个魔或者人就是有缺点、犯了错误也不是大惊小怪之事,知道错了改了就好,心中的河流依旧会恢复清澈的本来面目。倘若一个人心里弯着绕着,有害人的心机,那就另当别论。幸亏儿子不是这种人。董小水之所以喜,是看见自己的儿子心中并不糊涂。除了夜里睡觉,魏金楼一天绝大部分时间都蛰伏在家中地窖的藏书阁里,心思在字里行间尽情地驰骋。他父亲所珍藏的那些魔界孤本,成了取之不尽的沃土,让瘦小的魏金楼最大限度地获得了精神的食粮。儿子思路仍然清晰,但是思维与同龄的孩子大不相同,这不由得让董小水恐惧万分—— 不行!必须想办法将这只小蚯蚓从地底下彻底地挖出来。当魏金楼得知自己的母亲准备焚烧藏书阁的书籍、填实家中地窖时,他当即表现出了强烈的反对。反对的理由很简单,这藏书阁是父亲灵魂的最后栖息地,你若将它们毁了,你们俩在鬼蜮会永远隔河相望,谁也牵不了谁的手! 董小水浑身发抖,一半是气愤,另一半是惶恐。她既说不过儿子,又十分担心魏希堂真会责骂她烧了藏书阁。她只得罢手。 她就开始带着儿子在明王河西岸、小仙山东麓一带开垦荒地,偷偷摸摸地进行。她以为儿子会极力反对,其实并非如此。魏金楼非常乐意到大自然中去消化他肚子里杂七杂八的知识。他先前在家中藏书阁里就是一头牛,而那些藏书成了他可以裹腹的花草。当时,他只顾饱肚,一时难以充分消化。现在好了,母亲带着他在秋阳里尽享大自然的美妙。 其实带着儿子开垦荒地是假,让儿子不再拘泥于魔界书本里的知识才是大事。董小水现在腰肢已经与臀部差不多比翼齐飞了,再也没有了昔日令魏希堂百看不厌的辉煌。她撅着身子,挖不了多少锄的碎土石就累得气喘吁吁。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将丝绵长帽遮住了双眼,看见有薄薄一层皮肉的儿子俯卧在河畔晒太阳,就疑心自己是马蝇,叮得自家男人拼命地朝前跑,终于提前栽倒在地。 她又想起瞎眼婆婆经常夜里咒骂她是狐狸精的话,脸上不由得爬满了红晕,连眼角细小的皱纹里都有。她就思念起死去的自家男人。她就朝儿子大喊。 魏金楼全身趴在地面上,侧着头,试图捕捉那种或有或无的声音,准确地说,是一种女人的足音。那种诡异的足音正是一团银白天心飘散在魔界鬼门关前的奔逃声。他急忙爬起,以为母亲遭到了不测。他奔到母亲面前细看,发现母亲的脸上多了一些较为罕见的内容,他就知道母亲的心思在逾山越谷,没有个平静。 魏金楼穿了一件灰色旧褂、黑裤子、青布鞋,坐在母亲的身边,望着母亲紧闭的双眼,笑而不问。 董小水想念死去多年的自家男人,就很想知道千顷雪折磨他的真实原因。董小水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作为一个女子,于首饰上还是有些水平的。她就说,自古以来,钗头凤、腕上盟、耳畔珠、匣底珍以及走四方等就是女人钟爱的饰品,怎么玉簪这种东西就不准唱了呢? 魏金楼终于明白了母亲的心思,他小心试探地问,你是说我父亲在长庆金堤上唱了《玉簪记》? 对啊!对啊!既是玉簪,怎么就不能唱了呢?董小水追着问 。 魏金楼站起身,双手捋了捋土鸡窝似的头发,一对不大的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别的身影,就怪模怪样地摇了摇头。 这更加吊足了他母亲想知道事情真相的胃口。 魏金楼就尖着嗓子,将那些魔界词曲儿,轻一声又重一声地乱唱。总有被他母亲逮住的时候。 被半上午的秋阳晒红了双眼的魏金楼躺在碎石土地上歪着头问,你真想知道? 你说。 魏金楼将嘴附在母亲的耳旁低语。 董小水惊张着嘴,蓝褂子里的胸脯急速地起伏着。她很想知道《玉簪记》的内容,却又担心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也在那个女人面前信口雌黄。 她终于忍住不再细问。 过了几天,已经充分地汲取父亲吟唱魔界小曲儿的魏金楼,瞒着母亲去了长庆。千顷雪住在众魔把守的深层宫殿里,宫殿周围是难以逾越的护城河,但是这难不倒善于泅水的魏金楼。他躲在隐蔽处,一直待到天黑,游过护城河,接近第一层把守的数十个全副武装的魔界生灵,开始低声吟唱小曲儿。声音虽低,却有穿云裂帛的魔力,把守的众魔无不头痛欲裂,疯疯癫癫,眼睁睁地看着光着上身、赤着脚的不速之客溜进了宫殿的第二层。 胸有成竹的魏金楼故伎重演,一连用歌喉征服了九层把守的众魔。花容月貌的千顷雪坐在梳妆台前,被数十位漂亮的女仙伺候、打扮。卧室里金碧辉煌。 你终于来了。头也不回的千顷雪声音幽冷地说。 一向高傲的魏金楼站在门边,浑身一颤,正要回答,门外突然涌来了几十个身体健壮的男魔,按住了他的头,将他拖到了宫殿西边的地下室,用三块大石板压住了他的瘦削不堪的胸部。他口吐鲜血,奄奄一息,不知昏死了多少天。 董小水不见了儿子,疑心他去了千顷雪的住处,但是她根本无法靠近那座深宫。 濒临死亡的魏金楼,他的一缕幽魂离开了主人的身体,飘荡到静卧于床的千顷雪身边,在她的耳畔浅唱,声音极其缠绵哀怨。杨乐喜欢聆听这种声音,心生怜爱,于是在数十位女仙的簇拥下,去了地下室,勒令男魔搬掉了那三块石板。在鬼门关口徘徊了多日的魏金楼终于捡回来一命。千顷雪爱惜其才,让魏金楼在她的宫殿里秘养了一月有余,送给他一件非常珍贵的衣服,并告诉他,我有一个女仙,逃脱了数月,一旦抓了回来,就送给你。我给你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吧,就叫“只花知”。别人也可以喊的。 那个逃脱的女仙,其实就是后来的“一团银”白天心。 虽然家中地窖里有藏书数千,但是精神的食粮并不能充饥裹腹。对母亲来说更是如此。家中已经没有油吃,没有菜吃,仅有的一点红薯差不多也快要吃完。 小仙魏金楼准备去偷捕长庆金堤附近明王河里的鱼。 这种举动,无异于再一次去闯鬼门关。(第六章 鬼杀 ) 第六章鬼杀 明王河的源头在丰城西北的大仙山云门山,它一路蜿蜒地流到长庆古镇西边时,靠东侧的河面有一段陡然变宽,于是,当地众魔在首席随阳的勒令下,陆陆续续地花了几百年时间重新垒了一截河堤,形成了一片数十亩的水洼。这一截河堤与长庆金堤相距不到三四里路。这水洼与明王河西侧的北丘,隔河迎面相望,不过一里路之遥。水洼有一个出入口与明王河相连,出入口处有细铁丝网。水洼里养的全部是紫色的人面鱼。无人敢捕,也无人敢吃。 秘密不完全在水洼水中,地底下也有。 每到魔静鬼窥灯之际,看守水洼的那个年近两百岁的光头老叟,满面红光,双眼圆睁,穿一套黑红色旧戏服,左手手心里转动着三个黑色的大铁球,右手手心托着一块白脂般的水晶石。水晶石释放出明亮的光芒。光头老叟的脖子上挂着一只灰白色的骷髅大酒壶。他微仰起光头,圆圆的小嘴抵近骷髅孔,咕噜噜地猛喝了一通,直至双眼细眯,身子摇摇晃晃,之后他非常娴熟地将右手手心的那块水晶石揉捏成了一枚指甲般大小的纽扣,塞入骷髅大酒壶里。一刹那间,骷髅大酒壶变得璀璨夺目。那三个黑色的大铁球被他抛入地下室唯一的出入口处,顷刻间,令人毛骨悚然的滚动声音在上万级的石阶上响起。 通往水洼地底下的地下室路径蜿蜒曲折,石阶潮滑,便是虫蛇也不能顺利地抵达十多里之遥的地下重生地。 光头老叟站在通往地下室的唯一出入口处,将骷髅大酒壶塞进胸前的黑红色旧戏服里,身子往半空中一蹿,之后快速地旋转,一直到他的身体缩小到拳头一样大,熟练地滑入骷髅大酒壶中。 包裹着旧戏服的骷髅大酒壶,落到地面后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旋转力量,滑过出入口的第一层石阶,然后快速地往潮滑的地底下滚去。 这一过程,光头老叟已经历练了一百多年,无一次出现差错。 当夜,光头老叟在地下重生室门口顺利地变回了原形,左手依次抓起了滚落在石壁角落里的那三只大铁球,娴熟地在手心飞速地旋转。滑入骷髅大酒壶里的白脂水晶石,在光头老叟的摆弄下又变成了先前的模样。 一串鱼形大钥匙,被光头老叟从石壁的角落地底下取出。他依次打开了十一扇厚重的石门,面前出现了一片树木蓊蓊郁郁的森林,森林里有七八个大土丘,皆无石碑。 原来这里在三四百年前是长庆历代首席随阳的重生之地。一箭风获得这一位置后,便不许光头老叟施展魔法,让他们重生。一箭风通过威逼利诱,终于将光头老叟收为心腹,为己所用。杨皮书给光头老叟取了一个外号,叫“莫负杨”,并且赐给对方一套黑红色的旧戏服,必须每时每刻穿在身上。光头老叟历尽千辛万苦,也没能从这件充满魔力的衣服里逃脱。 从此,莫负杨对一箭风变得俯首帖耳,专门为对方的重生负责。但是,莫负杨的重生之术令杨皮书望而生畏。一箭风第一次重生时,莫负杨给他少喝了一碗人面鱼鳞汤,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的。当时重生之际的一箭风一只眼睛圆睁,而另一只眼睛紧紧地闭着,并且双腿无法站起来,口鼻流涎。千顷雪亲自赶往百里之外的安州,花费重金请来了三位起死回生的魔界名医,才将与她关系暧昧的堂弟彻底救活。 失宠的莫负杨被一箭风锁定在了明王河附近的水洼东边的小山坡上,看守水洼里的人面鱼,并且严加看管地底下的那个重生室。为了提高重生的技术,嗜酒的莫负杨隔三差五地来到地下重生室,在那些死了几百年的尸体上练习法术。一箭风第二次死去后,莫负杨变得更加诡异。他不知道,千顷雪的耳目之多,超出了他的想象。莫负杨的一举一动,全部在杨乐的掌握之中。 莫负杨的重生之术逐渐有所提高。有两三次,他将长庆第三任首席随阳的尸体偷偷地刨挖出来,对它施展魔法,果然将一缕气息成功地送入对方的鼻孔里。那一缕气息在第三任首席随阳的喉咙处蠕动,之后在腹部生成更大的一团。首席随阳的一只眼睛轻轻地一动。莫负杨惊喜万分,正要继续施展魔法,就在这时,一片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暗红色羽毛落在了他的光头上,一刹那间,他的头顶上就出现了一个小血洞,并且越来越大。 惶恐万分的莫负杨马上意识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拼命地将一只眼睛已经开始闪动的第三任首席随阳的尸体抛入坟茔大坑中,慌忙铲土掩埋。莫负杨连夜赶到长庆千顷雪的深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进行表白,对天发誓。千顷雪站起身,在数位女仙的簇拥下,来到莫负杨面前,莞尔一笑,不说一字,对着莫负杨光头头顶的血洞吐了一滴口水。不一会儿,莫负杨的头顶小血洞全部愈合,看不出一丝疤痕。 至此,心机颇重的莫负杨,对千顷雪完全臣服,经常用各种诡异的魔法讨好对方,但是千顷雪的内心对莫负杨是丝毫都不相信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一箭风第二次死去后,千顷雪将堂弟的身子运到了百里之外的安州,安放在映月山深层的某个隐秘处。 而且千顷雪利用自己擅长的“垂杨系马”功,布丝为牢,将莫负杨牢牢地控制在她的管辖范围之内。 当莫负杨知道这一点时,他开始变得酗酒,对水洼里的人面鱼看管得更加严格。他深知,缺少了这种人面鱼,便是天王老子死后也不可能重生,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长庆首席随阳一箭风!就是一百年后的千顷雪死后想要获得重生,也绝对离不开他严密看管的这种稀世之宝。 莫负杨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他平日里从不与任何魔界生灵唠叨。魔见魔怕。 惊悚的传说纷至沓来。有人说那水洼东边小山坡小石屋里的那个老叟会武功,仅手掌上的三枚铁球就可以置人于死地。有人说那老叟有三只长舌,如绳如索般会将偷鱼之人勒脖而死。也有人说那老叟一年到头都不需要睡觉,只在傍晚抿酒而眯。 只花知魏金楼决定前去一试,弄几条水洼里的鱼回来给母亲或者自己补补身子。 他对母亲佯称去小仙山采荻花,出门就径直朝西北边三四里之遥的水洼而去。仲冬时节,傍晚时分,明王河东岸一带少有身影。水洼东边的小山坡上一座孤零零的灰石屋,远远便能看见。据说嗜酒的那个老叟整日倚在灰石屋的南窗内,一边抿酒,一边透过南窗扫视小山坡西面数十亩的水面。天气晴好的时候,水面是连一只飞鸟的进出,嗜酒的老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魏金楼有意选择风大云暗的傍晚,避开灰石屋南窗所及的视角,在水洼与明王河的连接出入口处丢下小网捕鱼。他根本不用担心看守水洼的那个老叟,就是老叟发现有人在水洼里偷鱼,对方又没有翅膀。从灰石屋跑到水洼与明王河交界的出入口还有两里多远,足够的距离便会有足够的逃走时间。对于这一点,魏金楼已经精心计算过。 小网投放了一次,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便捕到了七八条人面鱼,活蹦乱跳的,每一条都睁着眼睛,张着嘴,仿佛老妪与人絮絮叨叨地说话。只花知魏金楼根本不知道水洼里的鱼竟然是这种模样,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渔网便逃。谁知有一条人面鱼蹦到了他的头上,似乎笑了一声。 跌倒在地的魏金楼慢慢地将惶恐收起,暗想,既然是鱼,也就能饱腹充饥。天色已黑,只花知从河堤上爬起,用树枝穿了鱼腮。收网。离开。踏着星光往家赶。因为收获颇丰,心中便有了窃喜,一种欲罢不能的快感袭上心头。 没有走多远,附近有种微声。只花知停住了脚步,望了一眼西侧模糊的小仙山,又望了一眼星星未齐的夜空,再俯下身凑到明王河东堤的草径细看,弄不清刚才嗞嗞嗞的微声到底来自何处。他就怀疑自己肾虚,耳鸣。全然没有注意。 那几条鱼被一一清炖,即使少盐少油,母子二人仍然恨不得连鱼骨都嚼碎吞下。虽然享受了几天美味佳肴,但董小水作为人母,她还是知道儿子到水洼偷鱼是有极大危险的。她不说成是风险,而说成是危险,足见这件事在她心里投射的阴影有多重。 魏金楼不知是疏忽,还是怕母亲担心,对于那夜离开时河堤上发出的嗞嗞嗞声,他对母亲只字未提。 再去水洼,就不必找借口了。魏金楼纵然有上万个借口,董小水也会知道在这冰天雪地里儿子出门想干什么。 董小水无论对儿子是责骂,还是打耳光,都无济于事,都不能阻止魏金楼在寒夜里到水洼去凿冰捕鱼的决心。这大冷的寒夜,水洼里结冰盈尺,如果偷偷前往,悄然凿冰撒网,之后返回,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不听母亲劝阻的只花知,拎着铁镐、渔网、小桶等,夺门而去。 闭着眼睛的董小水险些被儿子撞到。她的腰肢已经超臀赶胸,让人看到的只是一种慵散,一种沉坠,一种叶片离开枝头归附尘土的感觉。岁月的年轮在她的腰身无声无息地圈了一圈又一圈。然而她还必须接受岁月的馈赠,她还得活下去。她还要亲眼看见有一位姑娘走进魏家的门,与儿子结为千年之好。 董小水这样胡思乱想时,魏金楼早已赶到了水洼与明王河交界的那个唯一出入口附近。天地一片灰白,风是灰白的,冰面是灰白的,星星是灰白的,连铁镐砸进水洼冰层发出的响声也是灰白的。只因为满眼灰白,周围如果有什么东西悄然闯进,要么能立即识破,要么灰白至死。 虽然瘦削,力气也不是太足,但魏金楼知道今夜必须捕到尽可能多的鱼。新年临近,据说水洼里的鱼都要游到某一个隐秘处。到那时,水洼里就没有什么鱼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善唱魔界小曲儿的只花知,在水洼冰面上凿开了一个很大的窟窿,弯腰伸手在水里划了划,一股柔柔的暖意流遍薄袄旧裤包裹着的细瘦身体。他撒网。他警惕地等待。 四周什么都没有。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嗞——嗞——嗞—— 他猛地转身,抬头望着对面小山坡的灰石屋。 突然,冰面下的渔网不停地抖动。魏金楼准备拉网时,忽然发现对面的冰层上多了一条灰白,北侧冰面上也有!南侧冰面上也有! 蛇?不可能!只花知惊叫道,蛇在冬眠!不可能是蛇! 他急忙拉网,准备逃离,却被东、南、北那三条游至他身子周围的灰白死死地盯住。那三条灰白一齐高昂着头,喷着酒气,星星在它们的眼睛里发光。是形似鱼蟒的东西! 意识到极度危险的魏金楼拿起铁镐朝河堤奔去,却被三条鱼蟒团团围住。这种鱼蟒不仅有着剧毒,而且还有锋利的牙齿。一旦发现可以捕食的动物,鱼蟒先将利齿插入对方的喉咙,然后利用自己长长的身体箍紧对方的脖子,直到对方死亡后再将对方吞下腹中慢慢享用。 魏金楼慌了神,急忙用手中的铁镐猛砸鱼蟒的头部。三条鱼蟒昂起头,朝着魏金楼的脖子群起而攻之。再一迟疑,性命无保。魏金楼急中生智,决定利用冰下的那只渔网缠住它们。他提着铁镐,朝自己所凿的冰窟窿下纵身一跳,并不游远,只潜入冰层下两三尺处,以便能够及时地返身逃离。 谁知就在只花知准备诱捕鱼蟒时,突然,一块厚厚的木板盖在了冰窟窿上。光头老叟嘎嘎嘎的欢笑声骤然响起。 魏金楼虽然会游泳,在水里也能憋住呼吸几分钟,但对于这样一个想置他于死地的老叟来说,这种技能根本救不了他的命。 必须另谋良策。魏金楼提着铁镐,朝北侧游去,悄然西转,准备凿碎水洼与明王河河堤下的冰层。不太薄的冰面上有条状的东西在移动。他又悄然北移,冰面上的条状物如他的影子紧跟其后。 缺氧的冰面下早已不能承载魏金楼近乎死亡的呼吸。他拼命凿开盈寸的冰面,一边挥动着铁镐,一边爬上河岸逃离。三条鱼蟒终被激怒,如三条藤蔓紧紧箍住了魏金楼的双足。他提镐倒下河堤的那一刻猛然看见一双细眯的眼睛,一边抿着酒,一边笑得毛骨悚然。三枚大铁球在对方的手心转得哗啦啦的响。 光头老叟狠狠地跺了三下脚。霎时,缠住魏金楼双足的三条鱼蟒像被利刃割断的皮带,从只花知的双足上跌落于地。绝望的魏金楼向抿酒的老叟投去了乞求的眼神。光头老叟蹲下身,用脚上的破旧鱼皮鞋踩住魏金楼的左脚,将骷髅大酒壶壶口凑到魏金楼的嘴边,慈祥地笑道,我认得你的。可是,我认得你又有什么用呢?死了的一箭风和喘气的千顷雪不也认得我吗?我还能跳出他们的手心?喝吧。喝点酒你就可以回家了。 我母亲------董小水,挺漂亮的一个女人。魏金楼泪水潸潸地哭着说,她有病。没得吃的------ 知道。知道。喝吧。喝吧。光头老叟慈祥地笑着,示意魏金楼喝几口老酒。 魏金楼不敢拒绝,便在老叟的逼视下多喝了三四口老酒,又涩又辣,而且还有一股尿臊味。 老叟提壶站起,走到魏金楼脚边,将手上那只骷髅大酒壶依次凑到三条鱼蟒的嘴前,之后丢下三只大铁球,一手捏着鱼蟒的脖子,将骷髅大酒壶里的老酒灌入鱼蟒口中。 骷髅大酒壶里的老酒取之不尽。 莫负杨望着只花知又一次笑道,回去吧。回去吧。我也回屋喝酒睡觉去了。 光头老叟踩着冰面,快速而去。 只花知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嘴里呼出的酒气飘荡到鱼蟒的嗅觉中,它们把他的嘴当成了一只天生盛酒的大酒壶。这三条鱼蟒早已被那位嗜酒的光头老叟培养成了闻酒就疯狂的怪物。于是三条鱼蟒争先恐后地游到只花知的头前,一蟒插嘴,一蟒缠脖,一蟒无处下手,忿忿难平。 无法哭叫。无法呼吸。魏金楼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突然看见东边小山坡上有一轮圆月在静静地望着他。他的嘴角溢出了鲜血。一条鱼蟒的头极力撑大他的嘴唇。他用力大喊,却发不出一丝丝声音。天上的几颗寒星如他家藏书阁里的灯光-----他似乎正一步一步地走下藏书阁的楼梯,抬头望了一眼洞口上母亲如白纸似的脸,如白纸一样的身躯,她手指尖上寒光一闪,将他旧袄上的一粒黑色纽扣扯下------ 他后悔活着时没能告诉母亲《玉簪记》。现在他死了,魂儿仍在念着《太平时》。给我母亲董小水的——独坐洞房谁是伴,一炉烟。闲来窗下理琴弦,小神仙------ 他身子周围一摊血红,一直流到河下冰面上。亲吻他残躯和灵魂的是一片轻柔。轻柔的风。轻柔的眼神。苍白,如脂般苍白------ 第二天早上,有农人在明王河东堤一簇枯草中发现了只花知的尸体,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惊动了董小水。人们看见水洼冰面上被剖了腹剥了皮的三条大鱼蟒,就明白了八九分。有细心人发现这具十八九岁男孩的尸体还有余温,就进行急救。又有人奔向水洼东边的灰石屋,告诉酗酒微眯的光头老叟,水洼昨夜发生了骇人之事。酗酒大醉的老叟得知那三条大鱼蟒被那个少年杀死,俄顷突发脑溢血,倒地而亡,也不知道有没有重生的机会。 到小仙山上砍柴的魔界村民在北丘一带(请各位尊贵的书友注意本章开头的那一段文字介绍)发现了血迹,蟒血人血都有,说不清所以缘,各种版本的传言顿时纷起。 从明王河通往小仙山的某条小径草丛中,有一枚无人注意到的血色的鬼指甲。 新鲜的。 这枚血色的鬼指甲上蓄集着半滴露珠。 (第七章 死爱) 第七章死爱 终究怕惹事。捡回一命的只花知在家静养三四个月后,某一日趁母亲不注意,留下片言只字,准备外出躲避一段时间。 千顷雪怎么会让只花知从她的手心溜走呢? 只花知魏金楼将动身的时间选择在了春末的某天夜半。当夜无月,也没有星星。正适合一走了之。只花知舍弃了一切行囊,轻装上路。等到董小水发现儿子不在家时,魏金楼已经到达长庆东界。从此处往南一转,便是闻名遐迩的古城安州。 天快要亮了。 只花知不敢白天行走,便来到一座树木蓊蓊郁郁的山坡上,骇然发现山坡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座破屋。只花知悄然前往一看,只见一位衣衫褴褛的白发老妪坐在门前,拄着一根木拐杖,假寐。对方眼瞎,看不清任何东西,且又耳聋。魏金楼有意弄出很大的响声,白发老妪也不能听见。 山坡周围的环境幽秘且又安全,非常适合白天躲藏。魏金楼蹑手蹑脚地来到破屋西边,如同一条小虫蛰伏。他美美地睡了一觉,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深夜。 行程岂能耽误?只花知从地上爬起,伸了一下腰,抬起脚准备继续前行。就在这时,一缕亮光从破屋东边透来,缓缓而至,伴随着一截黑色的身影。 魏金楼大吃一惊。难道那位白发老妪的眼睛没有瞎?是装的?怎么会是这样呢? 惶恐不安的魏金楼不想弄清事情的真相,拔腿便逃。谁知那一缕亮光倏然变得璀璨夺目,那一截黑色的身影旋转了一两圈后,落在他的面前,嗓音悦耳动听地笑了一声,娇滴滴地问,只花知,你是不是想离开长庆啊?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呢? 啊?啊?怎- - - - - -怎么是你呢?只花知惊讶不已地问。 怎么不能是我耶?悦耳动听的嗓音笑了笑,一双纤细的手臂搭在只花知的双肩上,缠绵悱恻地问,这不还是我千顷雪的地盘吗?你是不是忘记了? 刚才那个瞎眼的老妪- - - - - -到底是- - - -- -是谁?只花知突然预料到了什么。 彩裙飘逸的美貌千顷雪笑了笑,在满面惊惶的魏金楼面前侧身、弯腰,不一会儿,一位衣衫褴褛的白发老妪骇然出现在只花知面前。 乖乖就范,是别无选择的唯一出路。千顷雪连夜将只花知带回长庆她的深宫。 魏金楼自知难逃一死,也就不想讨好这位貌美如花、心机莫测的女人。 果不其然。十多天里,只花知遭到了各种各样的折磨。饥肠辘辘的他,被打得皮开肉绽,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这些天,千顷雪的身影一直都没有出现在魏金楼面前,倒是有十多位女仙抬来了一口黑棺。 还剩一口气的只花知,被装殓入棺。他想起了母亲董小水,心中又痛又忿,然而他已无回天之力,只能等死。命运有时不堪一击,正是如此! 装着只花知的黑棺,放在深宫西边的地下密室。 濒临死亡的只花知在黑棺里浑浑噩噩的遨游了许多地方,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梦境,哪些是实景。有一截细东西在他的脸上轻柔地抚摸。他以为是小虫子。只花知伸出了一只手,放到脸上,压住了小虫。却不是!竟然是两根细长的手指! 只花知有气无力地惊叫了半声。 一滴冰凉的泪珠滴落在只花知的鼻梁上,不一会儿滚落到他的嘴里,有极淡的香味。 既要杀我,为何又这样?只花知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一刹那间,地下密室里亮如白昼,却极幽静。戴着淡红色面纱、穿着雾花裙裾的千顷雪站在黑棺前,泪花点点,粉面含怜,声音哽咽地说,我这样对待你,是做给别人看的。我一个小女子,若不这样做,怎么能征服那些魔界生灵呢?其实,我的心里是很喜欢你的。 奄奄一息的只花知笑得愈加气若游丝。 摘去面纱的长庆首席随阳,伸出双手,将只花知从黑棺里轻轻地抱出,哭个不停,其情哀怨。弄得只花知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哪里还有一丝儿报仇雪恨之意? 美貌如花的千顷雪将只花知带到自己的卧室外间,指派女仙替他用药。他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千顷雪隔三差五地屏退左右女仙,想要与只花知亲密接触,始终被拒。千顷雪又羞又恼,想起自己现在的芳龄已经快六十岁了,只得做罢。 我有一个女仙,也不能算是我的真正的女仙。她逃走了数月,不知去向。千顷雪吻了吻只花知的下巴,含情脉脉地说,你去将她找回来,做你的女人。当然,如果你不喜欢她,你也可以不再让她继续喘气。 又一次死里逃生的只花知,辞别玉树临风的千顷雪,踏上了寻找那个逃走女仙的历程。 再一次回家时已是一年之后,只花知的身后居然站着一位身材微丰的可爱少女,十八九岁,一根小独辫,绿格子春衫,皮肤灰白,单眼皮,看见双眼紧闭的董小水时就大大方方地微扬着头。而魏金楼则更加瘦削不堪,唯精神尚可,喜谈,依旧喜欢唱动听的魔界小曲儿。少女名叫吴疏雨,因为她每餐都要吃下五小碗饭菜,不多久就有了一个外号叫“五小碗”。 原来只花知差不多云游了安州、宁南两地,找遍了境内的山川河流,没有发现那个逃走的女仙,倒是发现了在安州丰河边走投无路的吴疏雨。 董小水并不反对儿子与吴疏雨住在一起,甚至还有极力撮合的意思。两个人白天晚上都待在魏家由薯窖扩建而成的藏书阁里,添置了一张小木床,增加了一只便盂。 做母亲的见儿子长得丑,身子单薄,能有一位姑娘与儿子同床共枕,也是件喜事。半个月之后,董小水就心疼起儿子来。她夜不成眠,就悄悄地起床坐在窖口边上,细听儿子与五小碗一夜几次的疯狂:细语,大笑,嗔骂- - - - - - 开始时,做母亲、做婆婆的董小水忍气吞声,之后突然想起了死去多年的瞎眼婆婆。某一日,董小水看见儿子端着便盂从地窖里钻出,她扫了一眼便盂里小山似的便纸,悄悄告诉儿子,即便是男魔,一滴精子也是十滴血,用完了,你的小命就呜呼了! 魏金楼双眼凹陷、疲惫不堪地羞笑道,娘,你还每夜偷听啊?五小碗,她见我长得细瘦,于是就不肯多要。只花知伸出一只手,在戴着丝绵长帽的母亲面前晃了晃。 董小水又惊又气,对儿子低声而语了一番。 五小碗也不挑食,只喜吃鸡掌皮。不多久,魏家的几十只公鸡母鸡就变成了一堆鸡骨头。魏金楼因地制宜,将粗粮碾碎,擀成薄片状,做成鸡掌皮。五小碗吃得津津有味。 董小水心酸不已,闭着双眼直想哭。 一对小魔儿在魏家藏书阁厮混久了,便想到外面转悠转悠。魏金楼想带着五小碗去大仙山云门山,被董小水强行阻止。她告诉儿子,就去小仙山转一转吧。 魏金楼觉得在五小碗面前跌了面子,就冲着母亲叫道,重峦叠嶂,白云寒烟,万壑幽深,这样的景致小仙山上有吗? 任凭魏金楼怎么纠缠,董小水仍然坚持自己刚才的决定。五月里,正是山花烂漫时节。五小碗望着窗含西岭的小仙山,对母子二人说,就小仙山吧。岭环野水,峰缀杂木,古刹掩映的景致总该有的。 董小水便知五小碗是读过一些书的。 破灶添新火,春灯剪细花。魏家日子虽苦,但是魏金楼仍然觉得幸福。与五小碗同居在一起,三四个月时间,他便咯血,形容日渐消瘦。董小水当着儿子的面,将家中珍藏的一对细丝金耳坠拿出来,走到隔壁的饭厅,递到五小碗的手上说,你明日就离开魏家,我不管你去什么地方,反正你走得越远越好。 昏暗的灯光下,五小碗放下碗筷,将碟子里最后一块粗粮碾成的鸡掌皮放到嘴中不停地细嚼,末了说了一句,我不走。我喜欢只花知。再说我关中的老家也没有人了,只有一个远房的二叔,见到我就想- - - - - - 魏金楼在隔壁房间的床上不停地咳嗽。 董小水站起身,系上围裙,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目光冷幽幽的地盯着五小碗说,你明天必须得走!我女儿死了,如今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翌日,五小碗并没有离开魏家。她从魏家藏书阁里随手拿了一本旧书,走出地窖口,来到只花知的床前,念给时而咯血的魏金楼听。魏金楼虽然形销骨立,但五小碗依旧与来时一样,脸颊丰润光洁,眼角眉梢间更添一段风韵。魏金楼便不舍得她离去。 五小碗坐在床边,念着书——栽花种竹,玩鹤观鱼。流连光景,玩弄物华。停了一下,五小碗弯下身,吻了吻魏金楼发烫的嘴唇说,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老家没有亲人了- - - - - -你就是我的亲人- - - - - -我从此对你好,再也不让你要我- - - - - - 董小水不依,必逼着五小碗即日动身离开魏家。魏金楼是董小水今生唯一的依靠,而五小碗只不过是魏家地洞里偶尔出没的小家鼠。儿子今后前途无量,千钧之弩不应为鼷鼠发机。 然而五小碗依旧岿然不动,伴在魏金楼身边卿卿我我。见儿子时常咯血,董小水便为儿子求医抓药,总不见好。她恍惚记得自家男人曾经说过,长庆街上的林老神会中医之术。这一箭双雕之事,让董小水心中窃喜不止。林老神曾经得罪了千顷雪,被幽禁了好多年,现在有了一些自由,晚上可以回家休息。九十多岁的林老神与老伴相依为命,家人不在身边。戴着丝绵长帽的董小水在长庆街找到林老神家时,林老神摘下自制的老花眼镜,放下手中的一本旧书,看着门外渐黑的暮色说,我认得你的。我认得你的。 老伴惊问,谁啊? 戴着丝绵长帽、闭着双眼的董小水,跪在林老神夫妻二人面前,悄然说明了来意。 后来,魏金楼被母亲悄悄送到了林老神家,一共住了十天。前七日,林老神利用中草药煎汁治疗魏金楼的咯血之疾,渐止;后三天,林老神与只花知闲聊了一些魔界里的历史典故、人物,不久两人遂成了忘年之交。林老神说,江河之水流动,两岸住惯了的人却听不到它 的声音;山虽高,却阻碍不了云的流动。 只花知点了点头。闲云为友,风月为家。 只是他丢不开五小碗。 只花知被母亲强行送到林老神家里后,五小碗坐在门口望着漆黑的夜色伤心不止。董小水锁上门,将儿子送到林老神家里之后,她在街角硬坐了一夜。翌日半晌午的时候,董小水走到自家门口,发现空无一人,就在她开启大门上的铁锁时,五小碗从屋角处走到她的面前,一对细丝金耳坠在五小碗好看的双耳下如风铃摇曳。 董小水拉了拉丝绵长帽,遮住双眼,阴沉着脸问,你不想走是吧? 五小碗微扬着头说,我喜欢只花知。他也喜欢我。 董小水不再理她 。五小碗在魏家什么事情都不做,整日只在藏书阁里看书。 董小水从屋后挑了七天的泥土,堆在院子中。 只花知去了林老神家的第八日,上午,五小碗还在睡觉。董小水将她喊醒,说这炎热的天,正适合修整薯窖。这样吧,我们两个人,一个人在地窖里修整,另一个人在窖口上接装土的竹筐。先修挖西屋仓房的薯窖吧。 五小碗懒洋洋地伸了个腰,点点头,随意吃了大半碗热稀饭。董小水先下到西屋仓房薯窖里刨挖,五小碗站在洞口接着装土的竹筐,将土倒在西屋。 等到五小碗下到地窖里刨土时,走上地面的董小水说,等一等,我昨天做了一碟鸡掌皮,你吃吧。说完董小水走到厨房,端着一碟鸡掌皮,又将大门闩上,走到西屋仓房。五小碗一见鸡掌皮,油汪汪的,喜不自禁,接过碟子,站在地窖口旁,开心地品味着,偶尔用好看的眼睛看一眼心事重重、双眼紧闭的董小水,浅笑,羞赧。还剩半碟鸡掌皮,她不再吃,将碟子放在地上说,我先做事,等会儿上来再吃吧。五小碗走下地窖口,站在木梯上,对董小水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恨我------其实我不坏。 一对细丝金耳坠在五小碗丰润的双颊旁不停地晃动着,将她身上浅緑色的短褂涂上了几.缕金黄色的亮光。 五小碗挖了一竹筐土,端着竹筐吃力地走上木梯,将竹筐递到洞口,看见摘去丝绵长帽、双眼睁开的董小水站在地窖口边弯着腰,也不接筐,只将那木梯从地窖里猛然一抽。五小碗站立不住,连同装土的竹筐一同坠落到地窖中,昏昏沉沉之际,便看见如雨的泥土从地窖口骤然而降,霎时埋没了她。泥土之多,超乎了五小碗的想象,她一直到死都不明白,其实魏家院子里还有一堆泥土,足够将西屋仓房薯窖填实,填平。董小水将地窖口的土层夯实,与仓房地面无异,又将几只装稻的空缸移于其上。 放在地上的半碟鸡掌皮连同五小碗一两件可怜的衣物,董小水将它们全部塞进灶口烧毁。 第十一天,只花知魏金楼回家四处寻找,总不见五小碗的身影。 董小水说,我劝了多日,她总算走了。她说先回关中老家,四五年之后再来看你。如果到时你身强体壮,她就准备做你的女人。 只花知虽然半信半疑,然而他无法不听。之后五年,他经常夜里摸到林老神家,一对忘年交或谈书,或下棋,受益匪浅。只花知默默地在等着五小碗的归来。望眼欲穿。终不能重逢。 再说时笑时怒的千顷雪也始终忘怀不了只花知,总是寻找各种借口,秘密召见对方,送给他许多衣物和珍宝。只花知几乎坚辞不受。只有那一只彩色的巴掌大的三目鸟,他爱不释手。这三目鸟的喙有一尺多长,第三只杏核似的眼睛生长在它的额头正中。白天,它第三只眼睛里一片模糊,云遮雾绕,可是一旦到了夜里,第三只眼睛里时常出现一个惊惶而逃的模糊身影。 你再一次去寻找她。千顷雪在金碧辉煌的卧室璀璨灯光里,将两瓣红唇抵近只花知的耳畔笑了笑,声音幽冷地说,你去将她杀了。一了百了。 她就不能做我的女人?只花知近乎放浪形骸地笑问。 千顷雪嘴里的两排漂亮的小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 这一次,只花知带着彩色的三目鸟径直去了大仙山云门山,搜寻了一个多月,终于在一个幽深的山洞里捕捉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多月前,那种在魔界鬼门关前奔逃的女人的足音,清晰地出现在这一带。 一魔一鸟发现那位逃走的女仙时,她正在与一只诡计多端的老猴搏斗。然而一团银白色的肌肤,正是令魔界众多生灵惶恐不安的利器。老猴的双眼很难完全睁得开,只是凭着感觉在女仙面前张牙舞爪。 长喙三目鸟不费吹灰之力就制服了老猴,同时制服的还有奄奄一息的这个女仙。 被秘密带回长庆的一团银,在魏家秘养了三四天,就被长庆首席随阳的耳目发现。千顷雪派人送来了一瓶“云断雨收”毒酒,勒令一团银喝下。 董小水怀揣那瓶毒酒,连夜悄然赶往魔界捞月庄,找到了能够化毒酒为琼浆玉液的盈盈笑。 翌日,当着长庆首席随阳心腹的面,一团银喝下了那瓶“云断雨收”毒酒,没事人一般。心腹急忙禀报千顷雪。千顷雪大为惊奇,知道是天意,遂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同意这位逃走而回的女仙成为只花知的女人。 只不过千顷雪心中的醋意很难消除。 某一天,胭脂泪例行进入长庆深宫拜见,悄悄地告诉千顷雪,要不了多少年,尊贵的女主会喜欢一位风度翩翩的小男人。 他到底是谁?千顷雪惊奇地问。 只花知的儿子。胭脂泪跪在千顷雪玉足前,诡异悄语,十足的小鲜肉。尊贵的女主你越不过那道坎的。 你竟敢如此放肆!千顷雪冷冷地说,我什么样的仙、神没有见过?(第八章 魔眼) 第八章魔眼 机会总会有的。 不多。近乎稍纵即逝。却被杨皮书成功抓住。 杨皮书担任长庆首席随阳之前只是一介渔夫。他第一次为什么能够重生,自己也说不清。 从十多岁就开始捕鱼的杨皮书,头脑特别灵活,能够识得上百种不同的鱼,并且对有些鱼的魔性了如指掌。水洼里那种魔界仅有的紫色人面鱼被他悄悄地锁定。 “一箭风”的外号就是他自己取的。他开始觊觎长庆第三任首席随阳“半敛眉”的位子。 据说半敛眉做到长庆首席随阳的位子时,已经年近七十岁。白天,半敛眉是一位魔见魔怕的健壮汉子,武功高强,尤其擅长“急雨如注”的功夫。他手握一对骷髅壶,嘴里衔着一枚芍药花瓣,与对手交锋时,运足气力,双手圆圈般舞动,眉头半敛,芍药花瓣在嘴唇间飘荡,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根黑色的长索。如注的急雨铺天盖地而来。双方搏斗的山坡上电光闪烁走金蛇,霹雳喧轰挝鉄鼔,风势揭天,马惊魔叫,直杀得对手如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一败涂地,根本就没有招架的机会。 而到了晚上,半敛眉又变成了一位异常丑陋的十七八岁的女仙,大龅牙,灰黑色的皮肤,脾气非常暴躁,只要一生气,就喜欢用小手指头抠鼻子孔,还要侍从欣赏,如果谁出现了不赏心悦目的状态,一条魔命就没有了。他身边的侍从被他屡屡处死,换了一批又一批。弄得魔心惶惶。 杨皮书获得这种机密信息后,他利用自己出众的长相,于秋天的某一个午夜摸到长庆深宫外,用家中仅有的一盏黄金蝙蝠灯,买通了半敛眉的一位心腹,得以顺利进入深宫。一见到翩翩而来的所谓花花公子,这位一到晚上就变得异常丑陋的十七八岁女仙,怎能不心花怒放? 痴迷于夜夜缠绵的结果就是生命的代价。这位异常丑陋的女仙竟然被没有一点儿武功的一箭风给掐死到了鬼域。窃得长庆首席随阳宝座的一箭风,整天藏在深宫,惶惶不可终日。半敛眉的那些侍从、心腹随时想要谋反。 就在这危机重重的关键时刻,千顷雪杨乐出现了。 杨乐当时才十二三岁,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弟弟。之前,一箭风很看不起辈分比自己大的杨乐,两个人的年龄悬殊很大,没有共同语言,玩不到一起去。千顷雪年龄虽小,但是智慧超人。她进入长庆深宫,向自己的堂弟献计献策,说,只有一条,那就是你一箭风赶紧练习武功。练习什么武功呢?就练“星移斗转”功夫,也不难,夜半独上小仙山,提一条长棒,在绝壁上行走,一直练到手中的长棒在心中不存在为止。 惶恐不安的一箭风果真跑到小仙山,苦苦练习了三四个寒暑,终于如愿以偿。 忽一日,一箭风有意在长庆深宫里展现“星移斗转”,召集众魔观看。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在墙壁上倒立,如履平地地行走、奔跑,手中提着一根长棒,口中不停地狂吼。霎时,忽听到长空发迅雷,霹雳惊天,眼前电闪,唬魔魂魄,幽幽不在。半个时辰之后,雨止天晴,繁星闪烁。直看得众魔心惊胆战,目瞪口呆。自此,众魔无不臣服。 于是千顷雪带着弟弟常住深宫,有了与一箭风充分接触的机会。相传两人关系暧昧。 只是做了长庆首席随阳的一箭风,在地位牢牢地巩固后,有了许多漂亮的女仙。千顷雪被慢慢地冷落。 同样有着极深心机的千顷雪,一直在思考如何尽快地扭转对自己不利的局面。 机会终于来了。 春四月的某一天,千顷雪走出深宫,到郊外游玩,在河畔看到了一位绝色女仙,十七八岁,皮肤银白。言谈之中,千顷雪得知对方名叫白天心,家在安州城西的越罗巷,两三岁时被人抱养。十二三岁时的白天心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对将她抚养成人的陈子碾、秦季雅二人改了称呼,不再称父母,而喊成姨父、姨妈。她一心想要寻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十六七岁的白天心离家出走,准备遍游安州、宁南两地。一日,她来到安州长庆地界,又饥又渴,正在弯腰掬捧河水解渴时,被千顷雪发现。 一对绝色女仙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心机颇深的千顷雪将白天心带到长庆深宫,作为一件特殊的礼物送给了手握重权的堂弟。一箭风见到白天心时,语无伦次,欣喜若狂,当即赐给她一个外号,叫“一团银”,经常带着她四处游玩。因为娇嫩可爱,因为漂亮,长庆首席随阳一箭风将她当成了活宝,总是时时担心别人偷了去。 诡计多端的一箭风,喜欢干一些一箭双雕的事情。他既想无限期占有千顷雪,又想将一团银秘密藏起,甚至就连千顷雪也不能知道金屋藏娇之处。 如云如雾似风似声一样,白天心在长庆深宫只待了两个多月,就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同时消失的还有千顷雪唯一的弟弟杨趣。 其实白天心并没有离开长庆地界。 渔夫出身的杨皮书非常熟悉长庆古镇东北边的那个不大的湖泊白荡湖。湖中有小岛数座,其中有一座风岛因整日风声不绝,且又位置偏僻,很少有人涉足。杨皮书当渔民时特别喜欢去风岛,并将风岛上的一座形似矿口的大洞修整成一间大屋,有土坑,有灶台。更为重要的是,风岛之南有一处不大的缓坡,软草茵茵,是杨坡书喜欢晒肚皮的地方。谓之躺坡。 过了年,二三月里。某一天夜里,乔装打扮的一箭风用幽冷的目光示意把守的众魔噤声,趁着夜色独自走出深宫,驾着一只早已准备好的小木船,将一袋袋米面油盐和衣服等物悄悄运抵白荡湖东北边的风岛洞口内。 不久,他将白天心与杨乐的弟弟杨趣一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到了风岛。千顷雪杨乐并不知道他藏娇的地点。白天,让杨趣看守白天心。晚上,一箭风划船来到风岛,百般折磨一团银。白天心早就有逃离风岛的念头。 杨趣十岁上下,个矮身胖,双眼明亮,双手捣鼓着一只黑皮大弹弓,坐在洞口,望着洞口内的白天心笑道,你想跑?嘻嘻。就当我双眼看不见。杨趣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铁弹珠,放在黑皮大弹弓上,拉射,将面前十多米远的一株被风吹得哗啦啦乱响的野槐的枝头击得粉碎。 接连数月,白天心一直遭到一箭风的折磨。她就下定了决心要逃走。然而白天,杨趣始终坐在洞口外,抬头望天,低头望她。他手里的那只黑皮大弹弓看似寒灯无焰、敝裘无温,实则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一箭风再来的时候,就用一条长铁链将白天心的双脚锁死。白天心后来一直想把杨趣拉拢到自己的这一边。杨趣走到铁链发出响声的地方,抚摸白天心漂亮的的双足说,你想离开这里是吧?这风岛四面都是湖水,也无小船,你怎么跑呢?杨趣摸出钥匙,打开铁链,笑个不停。白天心惊诧片刻后缓过神来,跳下床,快速地奔出洞口,朝躺坡逃去。 杨趣爬出洞口,大喊,一团银!那儿有一只小船呢!你看见了吗? 正在逃离的白天心一惊,转身忙问,船在哪儿啊?话音刚落,一只铁弹珠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她的上嘴唇,鲜血直流。她跌于躺坡,哼声不绝。不一会儿,杨趣走到她面前,笑眯眯地盯着她的嘴唇问,你看见那只小船了吗?浅黑色的,船篷上有两扇对开的木格窗,窗下有一桌,一壶白茶------ 遭到一箭风折磨的白天心逃跑了四五次,均在躺坡那儿被杨趣的黑皮大弹弓所伤,那黑弹珠在她的手腕、膝盖、腹部、上下嘴唇等处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痕。 白天心之后改变了策略,主动在洞内做一些简单的东西让杨趣品尝。天气晴好的时候,杨趣是不到洞中来的,他坐在洞口,独自摆弄着那只大弹弓。斑驳的阳光投射到他的脸上、胸前,哗哗啦啦的风着意涂抹着他身上阳光的颜色。这颜色对于被囚禁在洞口里的白天心来说,是一种渴盼,是一分自由,是一缕令人心生感慨的回忆,也是一丝死亡之前的宁静。 白天心突然变得乖巧温顺,她不再逃跑,对一箭风曲意逢迎。她觉得自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被风和日丽的天气变成了片片雪花、阵阵寒风。 就这样,她在洞里不知被幽禁了几年几载。忽然有一天,她发觉一箭风已经有三四天晚上没有来了。在这之前,是不可想象的事。逃跑的念头如一道闪电在她风起云涌的心头再次被激活。 晚秋,杨趣依旧坐在洞口外,摆弄着那只黑皮大弹弓,朝她微笑。她软语轻唤,刻意要将杨趣骗到洞口内她的面前,以便开启铁链之锁。杨趣笑道,你不能逃离风岛------我会用这些黑弹珠击杀你的。再说你如果跑掉了,一箭风也会杀死我甚至我的姐姐。 一箭风半个月没有来了,一个月没有来了。两个月没有来了------七个月没有来了。白天心开始还简单地做一些充饥之物,后来不做了。她吃生米粒。杨趣也吃。两个人瘦得如鬼似魂。 后来,白天心将土炕下仅有的两小袋白米枕于颈下,不让杨趣靠近土炕,据为己有。杨趣饿得难受,就不敢再坐在洞口外,手握黑皮大弹弓,一点一点地爬入洞中,靠近白天心,右手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想开启铁链之锁,手上没劲,钥匙落到石洞不平的地面上。杨趣的双手在地面上悄悄摸索,未果。他整个人如一片枯叶静静地趴在土炕边。 倚在炕头同样饿得头昏眼花的白天心一边轻唤着杨趣,一边滚下炕来,将落入地面的钥匙捡起,打开了铁链之锁,然后一步一哼地向洞口外快速爬去。但她没有爬出几步,一颗黑弹珠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她的后脖,她惊恐地回头一看,却见奄奄一息的杨趣不知何时半身倚在土炕边,如瘦鬼孤魂般手握黑皮大弹弓,对着她微笑。 她突然转身,悄悄爬到离土炕不远的灶台旁,拿起唯一的那把木柄铁锅铲,一步一喘地挪移到土炕前,有气无力地说,这小岛上已经没有一粒米了,如果我们再耽搁一天,都会进入鬼蜮变成枯骨的。你不是说有一只小船吗?船在哪儿?我们一道离开这里好不好? 杨趣凹陷的双眼蓄满了泪水,比之前更加明亮。他轻声地吼道,长庆首席随阳一箭风还会来的!我不能走!你更不能走! 几年来的愤怒顿时如火山爆发,那柄铁铲在白天心的手上成了一把利刃,极其准确地连续刺破了杨趣的两只澄净的眼球,他的脸上血如潮涌。他痛得大喊大叫。白天心慌不择路地向洞口爬去,沉重的身体与地面、石阶接触发出惊惶的响声,这响声如一个个小坐标,招来了一颗颗黑弹珠的攻击。白天心的后脑勺被黑弹珠击中,她再也无法往前爬了,整个人趴在洞口内石阶上发出死亡前痛苦的**。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脏被毁灭前的声音,还有一种呼哧呼哧声。她努力睁开眼睛,扭头一看,只见一位满脸是血的怪物手持弹弓,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对着她微笑。 我们俩非得死在这儿吗?白天心一边狂吼,一边捏着一块尖石,拼着劲地站起身,走到浑身是血的杨趣面前,用尖石猛砸他的喉部。一会儿工夫,白天心的眼睛上、面颊上、鼻孔口、胸前全是小魔杨趣脖子上喷溅而出的鲜血。杨趣重重地倒在地上。 白天心不敢久留。洞口外的秋阳被树枝划破,成了残篇断简,要是在几年前,这根本不值得白天心一看,然而现在则是她全部的希望。她不停地往洞口外爬去,不断地鼓励着自己:花居盆内终乏生机,鸟落笼中便减天趣。我必须活着离开这里。 终于爬出了洞口外,白天心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秋阳西斜。她身上的衣服几乎无法遮体,一条条,一缕缕,血与泥土交织于身。她爬向躺坡,对着湖面大喊。就在这时,一颗黑弹珠又击中了她的后脑勺。她重重地往前栽倒于地,吃力地回眸一看,洞口外一个黑色的小魔身影坐在斑驳的阳光里,两排牙齿向她发出灰白的光。 她坚强的意志在这一刻犹如雪崩,哗啦啦溃不成军。她在小岛上 昏睡了两天两夜,终于被一位渔民发现。那四十多岁的男魔划着一只小渔船,从风岛南面经过,看见小岛南坡草丛上有一块白色的东西,以为是跃上岸的大鱼,于是停船上岸,再一细看,才知是一具女仙的尸体。渔人骇然之际,又见不远处洞口外坐着一个小魔,浑身是血,手握一只黑红色的大弹弓。渔人鬼嚎般逃离,返回庄子里去喊人。 白天心被救活,而杨趣在那个渔民发现之前就已死亡。 至此,千顷雪才得知一箭风将自己的弟弟和白天心藏在了风岛。 当获悉一箭风在一年多前就因为生病而死的真相后,白天心哭得头痛欲裂。 对于弟弟的死,成功做上长庆首席随阳的千顷雪并不怎么怨恨白天心,也不敢,她怕白天心向别人说出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千顷雪深知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道理。但是有一句话,她觉得必须告诉白天心,以免让对方身背赎罪的十字架,痛苦至死。 杨趣的嗅觉特别灵敏,距离之内一丝一毫的响声他都能听得到。他擅长弹射弹弓。千顷雪轻描淡写地说。 白天心躺在长庆深宫一箭风原先的大床上,冷冷地笑了笑,这我知道。 杨趣什么也看不见。他是个瞎子。三岁时得疾所致。千顷雪叹了一口气,之后微笑。 白天心恐惧地大叫了一声。她从千顷雪貌美如花的脸上又看到了那个小魔曾经令她心悸的笑容:固执。坚持。自信。带着死亡的味道。 没有过多久,白天心从千顷雪的身边成功逃离,数月后却被只花知找回。在长庆,一团银的名声并不好。董小水极力反对自己的儿子与这个名声不雅的女仙在一起。 到小仙山跳崖,是一团银的唯一选择。( 第九章 白色面孔) 第九章白色面孔 一团银有自知之明。 夜深人静之际,她离开魏家,在繁星闪烁的夜境里摸向小仙山。 天上的一颗小星在冷冷地眺望着这个心事重重的女仙。 一缕幽魂仿佛一片极薄的白雾,在她的头顶上方如影随形。 这是一条幽僻的蜿蜒小径,两边树木蓊蓊郁郁,头顶上的星空被完全遮蔽。几只猫头鹰在附近毛骨悚然地啼叫。或有或无的窸窸窣窣声从她的身后传来。 一心想寻死的白天心并不害怕,要不了多久,她的生命将会结束于魔界。据说鬼蜮里也有世外桃源,说不定在那里她能与自己的亲生父母永远团聚。 她前行的脚步突然放慢以至于完全停下,准确地说不仅仅是她听到了身后的那种或有或无的足音,而是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小径一侧有一点儿奇特的亮色,似乎是从什么东西上发出的。自从来到魔界以来,白天心就有一丝强烈的好奇心。 就近摸到了一根树枝,折断,当成应急的武器。她并不想剥夺任何一个生命。 双足忐忑不安地向那一点儿奇特的亮色移挪。确实是一点儿发亮的东西。白天心弯腰,捡起来一看,大吃一惊,竟然是一粒普普通通的小白瓜子,一面被泥土弄脏。一团银将白瓜子放在手心,那一点儿奇特的亮色倏然消失。小径周围漆黑一片。 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背后。她毫无察觉。有了一片立足之处后,那种轻飘飘的东西宛如数十条绳索,从不同的方向快速地包裹住了她的身体。 直到这一刻,白天心才知道夜境里的小仙山并不安全。倒地之际,她的呼吸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手心里的那粒小白瓜子跌落在草丛中,再一次发出奇特的亮色。两团黑色的东西在她的头顶上方打得霹雳哗啦地响。搏斗双方的武器与众不同,不是什么刀剑,而是两团水晶似的球状物。 呼吸困难的一团银,伸出一只手,艰难地重新捡起草丛中的那一粒小白瓜子,放在嘴唇间,一不小心滑入喉咙。不一会儿,她就变得神清气爽,双眼竟然能看得见模模糊糊的万物。她不想也没有一点儿实力卷入魔界的决斗,于是从地上匆忙爬起,向小仙山北丘那一处悬崖峭壁快速地跑去。 那两团水晶似的球状物拼杀得一片血红,无数粒白瓜子抛洒而下。奔跑的白天心惶恐不安。正在她抬头之际,小径上方倾泻而下如注的幽冷之水,发出皎洁的月色之光。 双方的搏斗持续了两三个时辰,什么东西坠落到北丘的那块悬崖峭壁上。 好奇的白天心爬上悬崖峭壁,在模模糊糊的夜境里,捡起那个灰白色的一团,凑到眼前一看,大惊失色,原来是一颗骷髅,口中有一只小蟾蜍,蟾蜍的嘴里衔着一把小手指大小的粉色桃木梳。骷髅的一对空洞的眼窝里各有一抹淡淡的月色。白天心伸出一根手指,塞进骷髅的眼窝里,那两抹淡淡的月色随即不知去向。 那一只小蟾蜍跳到白天心的肩膀上,片刻工夫,它又跳到一团银的头上,一边用那把粉色的桃木梳子给她梳头,一边蛊惑着她,跳下去吧!跳下去吧!那里有一片奇幻的世界! 粉色的桃木梳子在白天心的头发上来来回回地只梳了七八下,她先前的记忆几乎变得一片空白。她记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也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停留在她头上的不再是那个小蟾蜍,而是将她从大仙山云门山寻找回来的那只长喙三目鸟,而且手上空无一物。 一团银回首之际,突然看到了一个还不太熟悉的面孔。 只花知站在她的身边,强压住愤怒,只问了一句,一团银,你是不是想跳崖寻死啊? 丧失记忆的白天心无法回答。 悬崖峭壁周围没有一棵树,而北边的山脚下是一大片丛生的杂草。无论是人还是魔,站在这处悬崖峭壁上往下一跳,绝无一丝生还的可能。 魏金楼说,我已经深爱一个人了------就是你。既然你想跳崖寻死,我苟且偷生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我们一道去另一个世界吧,彼此再也不孤单------ 趁着白天心一愣神的那一刻,魏金楼快速地将她紧紧地搂住。白天心的一丝记忆瞬间激活,她深恶自己的肮脏身体,于是纵身一跃,两个人滚向了山崖。那只长喙三目鸟从此不知去向。 起夜的董小水发现儿子不在屋里,那个女仙也不见了影子,疑心唯一的儿子身遭不测,遂开门喊人。众人打着手电筒搜遍了长庆古镇以及小仙山,一无所获。 原来跳崖的两人坠到山下一个洞口内,那洞口被杂草厚覆,犹如一口铁锅。在小仙山寻找他们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有一个洞口的厚草中躺着昏迷的两人。次日凌晨,天色未明,两人昏昏沉沉之际,突然看见有一缕月光透过被拨开的草丛,射到他们的脸上。洞口外一只如脂的白色面孔静静地偷觑着他们俩。草叶的芬芳在周围飘荡。魏金楼忍住疼痛,强行爬出洞外,却见那片白影惊惶而逃,腿侧有一点亮光忽地一闪,倏而不见。 始信出现幻觉的白天心终被魏金楼带回到了魏家。疗伤。静养。直至两人身上伤痛渐愈。白天心渐渐离不开魏金楼了。时至今日,她除了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身外之物了,像蜕了皮的蛇,总是希望终究有一天能有新生的皮出现在自己的身上。这就是希望——生死相依的两人因为爱情而带给她的 。 魏金楼那些天不顾母亲的反对,毅然决然地与白天心住在了一起,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董小水为了阻止儿子这桩婚事,她几次以死相拼,始终无法扭转儿子坚定的决心。 魏金楼说,娘,我与白天心现在就算结婚了,不办酒席,给你留个面子。 董小水气愤难平,忧恨成疾,半个月后撒手西去,直吓得白天心昏迷了数日。 这件事在长庆甚至丰城一带一传十十传百,扰得只花知苦不堪言。他将母亲葬于小仙山北丘的来世乐园,又将父亲迁葬于此,与母亲同冢。不久他就有搬离长庆古镇之意。 正好小仙山西麓的捞月庄首席老神卢大福在长庆街上有亲戚,他很早就欣赏只花知的才华。获悉魏金楼迁居的想法后,他从中撮合,将魏金楼二人安排在捞月庄东北边的一座空房中。这座空房是碧云寺最后一位僧人还俗所住。 魏家地窖藏书阁的近千册书籍,三分之二被魏金楼秘密珍藏。就是这些魔界孤本,就是他这学富五车的知识,后来将韩起承的倾国倾城的长女韩念秧迷得神魂颠倒,最终让他的儿子魏大戏背负着一生的爱恨情仇。另外三分之一的书籍,他带到了捞月庄新家。他旧家房屋一年后在暴雨中轰然倒塌。 总是嫌自己的身子脏,白天心一天都要洗两次澡,又不愿意生儿育女。 魏金楼常常好言相劝,软语温存,渐渐地抚平了白天心的一颗受伤的心。二人结婚两年后,终于有了一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儿子。白天心给儿子取了一个雄心勃勃的名字——大戏。她希望儿子在这个世界上拉开人生的大幕,堂堂正正地唱一曲戏。 魔界捞月庄首席老神卢大福手持那把灭魂棍,某天早上站在魏家门前,对着出门的魏金楼与白天心说,好好过日子!旧事切莫重提! 此后,白天心轻易不出家门,心情孤独时总是掀起南窗窗帘的一角看窗外小径上的行人、风景。那时她的记忆力仍然一鳞半爪,不能完整地想起从前的人和事。某一日月圆之夜,她意外目睹了窗外那个白色的影子,猛然想起两年前在小仙山跳崖的那个夜晚:一缕月光从白色的面孔旁射进洞口,映在她和魏金楼的脸上。 那夜不是幻觉? 那夜绝不是幻觉! 我跳崖那天夜里,有两个怪物在小径上方拼杀,双方的武器都很奇特。一团银在夜色里拥着只花知,忐忑不安地悄语,我看见了一把壶,其实也不是壶,是武器。 我的天啊!只花知惊叫道,我们现在所住的房屋,是一位还俗的僧人的,据说他就有一把十分诡异的壶。卢老神以及江儿水都想找到它,以便敬献给千顷雪。 一团银大吃一惊,点亮油灯,惊恐万状地说,我前几天夜半看到他的影子了! 谁的影子?只花知狐疑地问。 那个还俗的僧人- - - - - - 几年后,在荷花塘魔水闸边死里逃生的只花知,对捞月庄自己所住的这座阴气沉沉的房屋产生了恐惧心理,随即带着妻儿搬离了捞月庄,在长庆古镇租了两间旧屋。 千顷雪知道后,心花怒放,想起了胭脂泪告诉她的话。她目光幽冷地对心腹悄语,那个逃走又回的女仙,暂时不要杀死!我需要那个女仙身边的小鲜肉 。哈哈哈哈 - - - - - -哈哈哈哈- - - - - -(第十章 月窟壶) 第十章月窟壶 更多的时候,魔界捞月庄首席老神卢大福与江儿水张石臼两人,合作多于勾心斗角。 心怀鬼胎的两个老神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尽快寻找到那把奇特的“月窟壶”。 两千多年前,小仙山上的碧云寺香火就开始旺盛,求神拜佛而至的众魔络绎不绝,寺内僧人多时曽有九十多位。宁南、安州两地的魔界发生激战后,碧云寺开始衰败。寺内有一僧人,法号南歌,十岁出家,一直诵经碧云寺,学成空中幻影,能以多种面目出现,后避魔界战火,二十岁时四方云游,多年不知音信。 南歌有一姐,远房的,神经不太好,嫁与捞月庄之南的乌金村一胡姓人家,常受夫家人虐待。南歌离开碧云寺前竟然将他的表姐一同带走,此事轰动一时。 几年后,南歌带着他的表姐回到了碧云寺。然而碧云寺早已残垣断壁,再也无法重续昔日的香烟袅袅的景象了。南歌没有办法,只好还俗,在魔界捞月庄北边做了几间土砖房,带着他的表姐阿醉一同生活。阿醉的夫家来捞月庄大闹过一两次,每次见到阿醉手持菜刀、凶神恶煞的模样,众人便不敢近前。此事只好作罢。 阿醉旧疾发作时,认不得人,手里抓到什么就朝身边的人打去。南歌的头上、脸上尽是伤痕,血迹斑斑,众魔见了以为是鬼,唯恐避之不及。 但也有风清月朗的时候。阿醉精神尚可之际,总是喜欢穿一件淡青色的长褂、青裤、黑布鞋,头上扎着两根不长的辫子,手上提着一把淡青色的瓷壶,在众人面前浅笑低斟,毫不避讳。围坐在南歌家堂屋木桌边的众魔有的品茶,有的品酒,有的喝着白开水。 众魔见之莫不惊骇:杯中的茶、酒、水三样液体竟然出自于阿醉手上同一只瓷壶里,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此时还俗的南歌在魔界捞月庄周围做了剃头匠,手中并没有剃刀,十指指甲又尖又长,锋利如剑,天光之中,发出五颜六色的微光。 以此为刀。 他被许多人家拜请后,乐意在庄子里教小魔们诗文。一箭风一直想将南歌收为心腹,为己所用。南歌总以各种理由予以婉拒。他与阿醉的日子过得苦中有甜。 对于众人的疑问,南歌也不故弄玄虚,他实言相告,从前碧云寺里的高僧仲殊也就是他前世的师父,虽然彼此从未谋面,可是神交久也。仲殊做得一手好壶,秘技从不外传。但仲殊有一本《承天秘笈》,里面详细记载了制作这种月窟壶的方法。 月窟壶?多么好听的名字啊!捞月庄的众魔记住了南歌的那番话,私下揣测那本《承天秘笈》就在南歌家中。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阿醉旧疾发作时,见东西就抓,就砸,唯独对那把月窟壶从不沾手。南歌搂着阿醉,也不逃离。阿醉拿着木棍或者剪刀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其他地方乱击瞎戳。南歌就轻轻地唱: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醉------- 阿醉手持剪刀,对着南歌的脸颊狠狠地一戳,鲜血四溅。南歌用衣袖随意擦了一下脸上的鲜血,搂着阿醉的肩膀,依旧轻唱道: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还家,绿窗人似花。 瞧热闹的人莫不暗泣。 南歌给村人剃头时也唱。有村人就问他,你不怕阿醉杀死你么? 南歌发着微光的尖长指甲在村人头发间并不停下,笑道,阿醉对我好着呢。她没有父母,只有我这一个亲人------我恨自己治不好她的病。 村人侧首相问,你现在能不能唱一段给我听——你时常唱给你阿醉听的? 南歌一乐,就唱,声音如曲曲折折的回廊,总能把人带到情深意浓处——春到长门春草青,红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 村人泪水潸潸,侧首而笑道,我不懂歌词戏文的。 那你怎么会哭?南歌望着空旷的田野问。 我就是想哭------ 南歌不再理会十指下的村人,他望了一眼村人屋前坠落的梨花,又唱道——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着意过今春。 某一年春天,阿醉在捞月庄荷花塘边洗衣时,意外失足坠落水中不幸身亡。南歌悲痛欲绝,后来将阿醉悄悄葬于小仙山,其坟茔众人久寻不着,一直成谜至今。至于南歌的后半生又会怎样生活,无人能说得清。然而不久南歌就身染重病,死于家中,临终前对前来看望他的捞月庄众人说,那只月窟壶以及那本《承天秘笈》,我已埋在阿醉的身边。 众人忙问,阿醉埋在何处?春冬两季,我们也要去她的坟头祭奠的。 南歌吃力地笑了笑说,唉!我十岁就到碧云寺,以此为家------ 闭口不谈阿醉到底葬于小仙山何地。 因为找不到阿醉的坟茔,死后的南歌被村人葬于北丘。此后好多年,陆陆续续有仙、神看到过夜境半空中那半截模模糊糊的身影,都说是南歌。老神卢大福心中一直狐疑,独自一人到南歌的坟头细察,发现那座坟茔里面只有一口腐朽的空棺。 那把月窟壶以及那本《承天秘笈》,成了小仙山四周各色之人的心头月,探寻之迹一刻也未曾断过。千顷雪也想获得它,以便敬献给丰城首席随阳“醉里挑灯看剑”的混江龙。 魔界捞月庄首席老神卢大福的身材比江儿水张石臼的要高大、健壮得多,然而张石臼也不矮,斯斯文文的外表在魔界也是不多见。江儿水一直觊觎魔界捞月庄首席老神的位子,曾经暗地里对卢大福刺杀过多次,总不能得手。他就想到了另一种置对方于死地的方法。 秋天。某一天夜里。心怀鬼胎的江儿水溜到卢家,告诉卢老神和盈盈笑,南歌一生之所以苦中有乐,是与一物一人有关的。一物就是他十岁出家的碧云寺,一人就是他至死情爱不渝的那个阿醉。从某一种意义上说,这一物一人在南歌的心目中早已重合,融为一体。既然碧云寺尽毁,南歌他怎么可能将自己一生所爱的女人埋入那断壁残垣之下呢? 依你所言,阿醉一定埋葬在小仙山碧云寺之外了?老神卢大福怀疑地问。 江儿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仙山石洞秘窟图,交给了卢老神,指着图上的某两处,神秘地说,多年来,一直行踪诡秘的韩起承,他的家正东方向往小仙山直线延伸后直抵山上的碧云寺。据魔界相关资料记载,宁南魔界曾经在这条线一带开挖过密道- - - - - - 盈盈笑和卢大福都睁大了惊奇的双眼,两人面面相觑。 江儿水诡异且又开心地笑个不停,之后悄语,到底有没有这条密道,我也不清楚。如果在这一线找到了洞口,就会真相大白。还有一处在北丘之北。那里位置特殊,有好几个洞口已经被陆续发现。 北丘之北的那处位置怎么特殊?卢大福警惕地问。 江儿水指着小仙山石洞秘窟图说,如果我们站在北丘最北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西北四十余里的莽莽苍苍的大仙山云门山。云门山被安州、户州两地所辖。北丘东北二十里处就是丰城。它的脚下就是明王河和水洼。北丘东南五里处则是长庆古镇——视野开阔,有山有水有城,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像南歌那样洒脱不羁又真情不渝之人,将自己心爱的女人秘葬于某个洞穴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老神卢大福听出了江儿水的弦外之音,兴奋不已。 一对勾心斗角之魔,将寻找月窟壶的首站放在了北丘。不多久,厚草覆盖的一个洞口被发现。枯草烧尽,洞口内露出了用青砖砌成的地道,可供两人并排弯腰前行。地道不是笔直的,有的地方呈直角弯曲,有的地方还有缓坡,仿佛是有意迎合山体的起伏、走势而开凿。 地道里土层干燥,没有令人潮湿的感觉。两位老神提着马灯,并排躬身前行。行不过几十步,灯灭人昏,耳畔有水流哗哗的声音。 卢大福知道不好,他与江儿水拼死强撑着爬回洞口外,总算捡回了两条魔命。 然而那把神壶以及那本制壶秘笈,对任何人都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很少有人不对它们垂涎十分。 那就继续寻宝。 初冬时节,天气微寒,老神卢大福与江儿水各背了一桶温水以及数十条湿毛巾,重新踏入那条青砖筑就的地道,一手提着马灯,另一只手口捂湿毛巾,走到上次听到有水流哗哗声音的地方时,惊人的一幕出现在两人面前:地道东侧砖壁上出现了一扇墓门,麻石砌成。墓门上镌刻着两只精美的月窟壶,与以前两人在南歌家所见的那把瓷壶一模一样,只是颜色迥异。南歌家那只神壶是淡青色的,而这两只是玄色的。这是否意味着那个仲殊仙僧死后就葬在了北丘? 挖开这扇墓门,是这一对心怀鬼胎的老神心中蠢蠢欲动的事,之后便跃跃欲试。但是两人没有带来铁镐。 隔了两天,两人各带了一把铁镐第三次去了北丘那个石洞。江儿水的腰身比之前粗了一倍,外穿一件灰褂,说畏寒,多穿了点衣服。 两人提镐进入洞口,来到了那扇墓门前,用手抚摸着墓门上那两只玄色的魔壶,不说话,互相凝视了一下对方,然后铆足了劲,挥镐向墓门砸去。谁知麻石砌成的墓门纹丝不动,而不知在何处哗哗作响的水流发出了更大的声音。 卢大福不知所措,抽身想要逃离,却被江儿水一把拉住。张石臼说,墓门上那两只玄色的瓷壶是开关,我们只要将它们砸破,墓门就会被开启。 老神卢大福采纳了江儿水的建议。两人挥镐将墓门上的那两只玄壶砸破,果然墓门出现了微倾,之后有水渗出。卢大福感觉不大对劲,于是拽住江儿水的衣角拼命往洞口奔去。 再说那扇墓门微倾后不大一会儿,就全门洞开,一股汹涌的五色水流向地道两端急速奔涌,犹似龙腾虎跃。两人被地下急流冲向洞口外,又高高地抛向半空,之后重重地砸落在北丘山脚草石间,气息奄奄。 濒临死亡的卢大福模模糊糊的目光散发到半空,突然看到了一张愤怒的面孔,稍纵即逝。他旋即被什么东西拖往一个漆黑一团的不明之地。 同样在鬼门关口徘徊的江儿水,他的一颗害人之心始终未泯。他早就知道北丘一带靠近明王河,山上这端地下暗河纵横。用石洞里的流水将魔界捞月庄首席老神卢大福淹死、冲死,是江儿水这些年来一直期盼的事。水是魔界里最长的弦,可以替江儿水弹奏出得意之作;水也是魔界最长的绳索,可以将卢老神勒死。 自诩玉韫珠藏的江儿水几乎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可是洞里水流太猛太急,大大地超出了他的预料。江儿水临死之际,运用多年来偷偷习练的“僵尸复活”神功,以脖子当手臂,勾起一块尖石,朝卢大福的头顶上砸去。昏迷的卢老神全然不知。 魔界捞月庄两位老神离奇失踪,引起了一片恐慌。盈盈笑与江儿水的女人谷雨一道,带领众魔上山寻找,终于在北丘北麓发现了已处于死亡边缘的两人。 胭脂泪被悄悄地请来,诊断片刻,摇了摇头说,没得救了。 哭声一片。 两位老神各自拥有了一个即将到来的小世界——一口刚刚油漆好的黑棺。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谷雨这个女仙的身上。谷雨比江儿水年长四五岁,却显得非常年轻,细腰,嘴里只有二十一颗白色的牙齿。有一次谷雨在外庄捡到两只小白狗,巴掌大,放在家里养着自娱自乐。 谷雨替两只小白狗各取了一个名字,一曰睡美人,一曰清明雨。这两只小狗喜欢吃树叶。什么树叶都吃。无事时,谷雨就到小仙山采摘一些绿叶让睡美人与清明雨食用。奇特之事就是在此时发生的。 整片的嫩叶被睡美人和清明雨吃下后,没过一个时辰,原本舒展的叶片一卷一卷地被这两只小白狗屙了下来。谷雨用手指捻着那一卷卷叶片时,一缕幽香从指尖荡出。 小狗的粪叶还能散发淡香,这种事,谷雨闻所未闻。 突发奇想的谷雨,后来将两只小白狗屙下的粪叶用清水漂洗一遍后,放在通风处晾干,之后用开水冲泡,幽香暗涌,令她神清气爽。她大为惊讶。苦思冥想了几天之后,谷雨瞒着自家男人,独自去小仙山摘了一小袋秋茶老叶,让睡美人和清明雨食用。这两只巴掌大的小白狗吃下白茶老叶后,同样将它们一卷一卷地拉出,看不出有任何消化的痕迹。谷雨依照前法,将一卷一卷白茶老叶用清水漂洗一遍,阴干,用开水冲泡。虽是白茶老叶,但仍然幽香浮动。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问题不在叶片身上,而是在这两只巴掌大的小白狗身上。这是两只神奇的魔界之物。谷雨对自家男人避而不谈,不谈叶片,不谈睡美人和清明雨,更不谈淡香涌动的粪叶。 冥冥之中,谷雨觉得这种魔茶是不可多得的神药。有一次,自家男人被千顷雪的耳目刺杀,命悬一线,谷雨就是用这种魔茶将他救活的。 小仙山白茶屡屡消失的原因,江儿水总算知悉。 然而,谷雨的惶恐紧随而至。小仙山上的白茶,她采摘的并不多。可是,自家男人多次告诉她,小仙山的白茶树许多叶片,经常不翼而飞。 再说卢大福和江儿水在鬼门关口徘徊时,谷雨突然想到了白茶粪叶。她避着众人,泡了两杯,一杯交给了盈盈笑,让对方立即给卢大福服用。另一杯,谷雨亲自喂到自家男人的嘴里。经过睡美人与清明雨随意制作的白茶粪叶,最后成了一副灵丹妙药,将在鬼门关口徘徊的二人救活。魔界无人知晓其中的秘密所在。谷雨与江儿水守口如瓶。 经过这一件事,魔界捞月庄首席老神卢大福对江儿水和谷雨充满了感激。 某一天夜半,能知上下五百年某些事的卢君房,溜到父亲的床前,咳嗽了半声,悄语,我听别人说,那次探洞寻宝,垂死的江儿水的衣内腰间绑了一只充了气的狐皮之物,遇水即浮,无论是人还是魔,皆不得淹死。 躺在床上的卢老神大吃一惊,慌忙爬起,盯着儿子的眼睛问,那个狗东西,他是不是事先知道北丘一带有地下暗河啊? 睡在隔壁的盈盈笑披衣而至,劝慰着自家男人,你的命可不是张家救的?明的你与江儿水依旧好着,心底你得提防着他。 没过几天,卢大福怀揣自家最值钱的一件宝贝——冥幽豆,到长庆深宫去拜见千顷雪。这件魔界稀世之宝,指甲般大小,中有一小孔,一根极细的黑色丝线穿着,放入嘴里,能长生不老。 拥有长庆金堤无数珍宝的千顷雪,在见到这颗冥幽豆时,惊喜万分,随及让一位女仙含入口中。一个时辰之后,那女仙肌肤又白又嫩,神采飞扬,恍若天仙。千顷雪喜不自禁,知道这是一件无价之宝,于是含入嘴里,果然神清气爽,大有飘飘若仙、掌控天下一切魔界之状。 跪地而拜的卢大福,抬头悄语,如果尊贵的女主能够赐给我一颗魔头,我将用自己的贱命永远保护您。 谁的头颅?千顷雪好奇地问。 江儿水的。 千顷雪哈哈大笑,笑得毛骨悚然,说,江儿水昨天就来过了。他告诉我,过几天,他要与你一道去大仙山,说那里有璀璨夺目的水晶石。之前也有人去过,只不过都是有去无回。 卢大福抬着头,满面惶恐,一身的冷汗,知道自己命又该绝。 鱼与熊掌,我都想要。千顷雪咯咯地笑道。 笑声清脆悦耳,魔性十足。(第十一章 猴女) 第十一章猴女(1) 果不其然,第二日,江儿水就来约卢大福去大仙山。 握着灭魂棍的卢大福佯装不知情,再三询问大仙山上到底有什么宝贝。 江儿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你不是一直都在寻找萍踪浪迹的韩起承吗?我告诉你,据说韩起承带着一帮人就在云门山开采水晶石。那里某一个石洞里的水晶石比钻石还要珍贵。你不能对别人乱说。云门山是被“醉里挑灯看剑”的混江龙所控制。千顷雪也对那种稀世水晶石垂涎三尺。那种水晶石既可以制作成锋利无比的刀剑,也可以精雕细琢成各种各样的灯具,还可以做成其他东西。可以这么说,谁控制了大仙山,谁就拥有了万世财富。我们明天就去,诸事不要你操心。所有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魔界捞月庄首席老神卢大福,多年来,从未如此惶恐不安。他知道这一次真的是难逃厄运。与自己的女人分别时,卢大福心事重重,眼含泪水,却又不敢多说。 翌日,魔界捞月庄两位老神带着五六十个男仙以及各种工具,浩浩荡荡地向云门山进发。 老谋深算的江儿水带领众人直奔百丈崖。顾名思义,便知道此地的危险性。 男仙们在悬崖峭壁一带凿石眼、固定绳索、布线等等。 从未放松警惕的卢大福,提着灭魂棍与江儿水并排站在一起,双眼幽冷地扫视着悬崖峭壁上的上百根绳索,以期发现有哪一根绳索被做了手脚。肯定有几根绳索被做了手脚。一想到这些,卢大福就觉得脊背冷若冰霜。 男仙们如同一只只鸟雀抓住绳索,纷纷就位,身体像蝙蝠紧紧地贴在崖石旁,一锤又一锤地凿着发出微光的山石。江儿水对卢大福笑道,我们也爬到绳索上去吧。 卢大福浑身一颤。 江儿水临危不惧,十分娴熟、利索地抓住了一根绳索,身体在半空中悬挂着,神态自若,对卢大福笑了笑。 老神卢大福硬着头皮,只好向悬崖峭壁旁挪步。还好,他顺利地抓住了自以为非常结实的一根新绳,飘荡到江儿水的身边,将灭魂棍捆扎在腰间。 江儿水在半空中休息时,竟然点燃了一根尺把长的自制的销魂细柳焦烟,一边忘情地吸着,一边与近在迟尺的卢大福打着招呼,套近乎,在寒风里笑道,云门山蛤蟆林村,有一位女人,绝色- - - - - - -之美,是我的- - -- - - 也可以算作姨姐吧。有空闲时,我带着你- - - - --去看一看。 悬挂在悬崖峭壁上的卢大福,似乎忘记了江儿水眼里原有的寸云与隙风,点头应许。 当然,卢大福也是魔界普通的神一级魔员。帘栊高敞,看青山绿水吞吐云烟,识乾坤自在。他没有这份雅兴;竹树扶疏,任乳燕鸣鸠送迎时序,知物我两忘。他也没达到这种境地。他被江儿水刚才所说的那一番话迷住了。 江儿水看透了卢大福的心思。他就在绳索上提前做了手脚。 临近中午时分,忙个不停的卢大福突然听见了一两下吱吱的声响,低头一看,大惊失色:吊绳断了!老神卢大福仿佛一只灰黑色的猕猴,往崖下快速地坠去。那寒风将他的哭叫声传得极远。 众魔一片惊惶。江儿水爬到崖顶,哭得肝肠寸断。他果断地对众魔说,赶快下山救人!于是吊在悬崖绳索上的众魔陆续登顶解绳,大家分头在百丈崖下寻找了三天三夜,一无所获。 江儿水心中窃笑不已:云门山百丈崖一带野兽多,出没无常。他带着众魔连夜返回了魔界捞月庄。盈盈笑得知自家男人坠崖而死之后,哭昏了过去。 第二天,盈盈笑毫不畏惧,独自去了长庆深宫,见到了正在院子里戏逗几只仙鹤玩的千顷雪。她再三要求长庆首席随阳派人深入大仙山,去寻找她的男人。 那个地方,便是醉里挑灯看剑的混江龙掉了下去,也不会有一丝生还的可能。千顷雪走到盈盈笑面前,仔细地看了看对方,悄语,长庆魔界的好男人多着呢。你若看上了谁,告诉我一声,我从中给你撮合。哈哈哈哈- - - - - -哈哈哈哈- - - - - - 就是江儿水吧。 千顷雪双眼如隼的剜了盈盈笑片刻,笑得裙裾飞扬,声音冷幽幽地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你男人是被江儿水所害。所以你就不必对江儿水妄动杀机。在长庆,谁敢不为我效劳呢? 怏怏而回的盈盈笑暗地里磨刀霍霍,准备对江儿水动手,被儿子卢君房极力劝止。卢君房悄悄地告诉母亲,再等一等,说不定父亲还没有死呢。我们始终要牢牢地掌握主动权。如果父亲不幸坠亡,到那时,我们再将江儿水除掉,也为时不晚。除掉了江儿水,我就到长庆深宫去拜见千顷雪,将魔界捞月庄首席老神的位子弄到手,不怕众魔不依。 盈盈笑一听,点头称是。 对手双方都在摩拳擦掌。 再说坠下悬崖的卢大福被耳畔呼啦啦作响的山谷之风所吓昏,他坠落在一片枫林的顶部,身下就是狼溪。他在红色的枫叶树上昏迷了两天两夜,被两只力大无比的飘猴发现。飘猴是云门山一带独有,它们在枝枝叶叶间飘逸自如,像落叶,似闲云,却又仿佛野鹤,叫声粗犷,专门以枫叶为主食,也吃肉类。 那两只飘猴看见血肉模糊的卢大福后,在枫林之巅讨论了一番,准备将卢大福背给它们的祖母作礼物。卢大福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他根本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躺在一处猴窝中的。猴窝在半山腰,以洞穴而成,内有飘猴数十只,其中躺卧着一只面孔丑陋的老猴,毛红,眼白,下颚前伸,嘴忽张忽闭,胸前抱着一块透明的石头。众猴围在它的周围,毕恭毕敬。 老猴叫了一两声,从坐处爬起,用脏兮兮的爪子拍了拍依旧昏迷的卢大福。见他未醒,老猴伸出舌头,在卢大福的脸上将血迹舔干,又从小猴的手上取过一把枫叶,放进它的嘴里嚼碎,将汁液涂抹在卢大福脸上、手上等地方的伤口处。 夜半时分,一阵寒风将卢大福冻醒,昏迷了两天两夜的卢大福看见漆黑一片的周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看不见星星,也没有月光,更没有他人,唯有或轻或重的奇怪呼吸声在他的周围响起。卢大福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是坠入百丈崖的,怎么没有被摔死反而活着呢? 那老猴也听到了卢大福发出惶恐不安的沉重呼吸声、惊叹声、手触及地面发出的响声、微嗽声,便在黑暗里爬到卢大福的身边,用外翻的猴唇舔着他的额头。卢大福又哭又叫,以为自己摔死后到了阎王殿里。 众猴被他惊醒,纷纷跳到他的周围,用外翻的猴唇不停地舔舐着他。飘猴开始吃肉类动物前都有这个动作,所以它们纷纷抢占对自己有利的地盘,用各自稍微不同的唾液在卢大福的身上争先恐后地做着记号,只等着猴祖母的一声吩咐。 卢大福虽然惊惧不已,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围在他四周的到底是什么鬼怪,更不知道自己即将被飘猴撕食。卢大福想起了自己的女人,又想起了早已作古的南歌。他想起南歌活着时总是喜欢唱,于是他在夜色里高声而唱,给自己壮胆,进而将围在他四周的怪物吓走。 此花自古无人栽,一夜风吹满地开。看看无根又无叶,不知谁送门上来- - - - - - 啪啪啪啪啪- - - - - -卢大福的双颊上被众飘猴连续扇了二十多下,只有那只猴祖母未对他左右开弓。飘猴们腹鸣肠饥,巴不得将卢大福撕碎食用,只是它们的祖母还没有这个意思。小飘猴们怎么不气愤? 嘴角、鼻孔鲜血淋漓的卢大福又接着唱:忆江南,两字同,四竖又三横。形状高低恰相反,低者深下如池井,高者以嶂屏- - - - - - 小飘猴们又纷纷摸到地面的石块,朝卢大福的头上、脸上砸去,砸得卢大福鬼哭狼嚎,惊得众猴仓惶而逃。 卢大福痛得哭声不绝,却被一双毛爪搂住,一只湿漉漉的舌头不停地舔舐着他的额头,一块透明的东西放在他的眼前,借着极其微弱的亮光,他终于看到了一双猴眼,白色的,目光慈祥。 之前在魔界捞月庄呼风唤雨的卢大福,总算明白了身在何处。于是,他的心中便有了逃跑的念头。天亮之时,清醒后的卢大福对老猴低眉顺眼,百般讨好,惹得那只老猴十分受用。老猴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洞穴深处,大约一盏茶工夫,又踅身返回,嘴里衔着一只蓝花碗,碗里居然是野鸡肉,酱醋红烧的。给惊诧不已的卢大福食用。 老猴看出了他的疑惑,于是将卢大福带到洞穴深处。朦朦胧胧之中,他看见了地面上有不少发光的晶体,在晶体上面有十多只大小不一的瓷碗,瓷碗里盛着清一色的野鸡肉。 猴窝处在半山腰,只有一条小径可以下山,但被两只健壮的飘猴把守。 身处险境的卢大福在猴窝里待了八九天,每天以红烧的野鸡肉充饥。然而他思乡心切,只得在老猴面前哭诉。老猴对他笑了笑,仿佛说,我待你不薄吧?你为何要离我而去呢? 猴窝里既然有野鸡肉,这就说明飘猴是食肉动物,也可能会吃人。从此,卢大福装得十分乖巧,伺机逃跑。 第十天中午,心情焦虑的卢大福正倚在老猴的身边假寐,突然看见了洞口外一个红色的影子一闪。卢大福开始以为是一片飘落的红枫叶,再定睛细看,竟然是一位女人,头上裹着一条红色的围巾,只露左眼左颊于外,手上拎着一只竹篮,竹篮里有瓷碗三四只,全部盛着野鸡肉! 那女人也看见了倚在老猴身边的卢大福,惊得转身即逃,却被老猴喊住。女人只得走近老猴身前,提着竹篮,左眼死死地盯着卢大福看。 狡猾的老猴,由于兴奋,上下两排牙齿磕碰得咯咯而响,掌控一切似的笑个不停。(第十一章 猴女2) 第十一章猴女(2) 卢大福扑通一声跪在女人面前,哭诉道,我乃魔界捞月庄- - - - - - 老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一心想要离开此地的卢大福忍住惶恐,继续说,望妹子将我救出猴窝,我愿意今生今世为你当牛做马- - - - - - 那女人转眼温柔地望着老猴,走到它面前,蹲下身,将竹篮里的三四只瓷碗所盛的红烧野鸡肉每一碗撕碎一些,十分虔诚地放进老猴的嘴里。老猴一边不断地咀嚼,一边用脏兮兮的猴爪轻抚女人的头巾。它的双眼里泪光闪闪。 有一只小飘猴被老猴叫到面前,将女人提来的竹篮拿到洞穴深处,它返身而回的时候,竹篮瓷碗里的红烧野鸡肉已被留下,碗里换成了三四块透明的石头。 老猴身体前倾,用外翻的猴唇舔舐着女人的左眼和左颊。 女人忐忑不安地问老猴,这个男人,我能不能带他一道离开? 毫无心理准备的老猴一惊,急忙推开女人,挥了挥前爪,目光幽冷如冰。它虽老,却有深藏不露的功夫,身子往上一蹿,四肢在半空中如莲花绽开,强劲的风在它周围快速地形成。洞穴里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物件飘飞。 数十只飘猴鬼哭狼嚎。 老猴见好就收,回到原处卧躺,神态自若,目光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讥笑。 卢大福和女人被甩到了洞穴石壁一隅,满身尘土,与之前判若两人。 但是卢大福此时心中反而异常平静。这千载难逢的逃生机会,他怎么肯轻易放过?他知道猴子听不懂魔界之语,但面前这位裹着红围巾的女人则能听得懂。于是他拽住女人的衣摆,不住地哀求,让她将自己带离这个猴窝。 卧躺的老猴听力异常灵敏,气得浑身发抖,一声大喊,十多只小飘猴从洞内洞外一齐朝他们逼近。众猴前爪上各握了一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往卢大福的嘴唇和脚上砸去。飘猴聪颖,知道这两处是魔界生灵身上关键部位:任何生灵没有了嘴,就无法传递信息;没有了脚,就无法离开猴窝逃离。 众猴将卢大福砸得皮开肉绽,这还不算,老猴准备对卢大福大开杀戒,将他撕碎,让众猴以饱肚腹。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女人突然将裹在头上的围巾抖开,望着老猴伤心而泣。 老猴哀嚎了一声,急忙将女人搂住。 一张骇人的面孔,突然出现在卢大福面前。 这女人只有半张面孔。她的右眼和右颊几乎不复存在,只有一个鼻孔。她的嘴也不是完整的。 女人将头埋在老猴的胸前,身体因哭泣而不停地颤动。老猴的下巴放在女人不多的头发上,它的眼睛因女人的悲伤而潮红,它的嘴因女人的哭泣而不停地张开呼吸。 趴在地上皮开肉绽的卢大福,大气也不敢出。众猴等得心焦,出现了急躁的情绪,有一两只小猴开始准备撕咬他的耳朵。卢大福惊叫了两声。 哭泣的女人猛地站起身,用左眼看了看卢大福,不一会儿,她又跪倒在老猴面前,一边不停地亲吻它的脏兮兮的前爪,一边指着她的几乎不复存在的右颊右眼说,求你放了这个男人- - - - -- 说不定他能治好我这张脸- - - - - - 老猴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挥了挥前爪,示意女人可以离去。女人站起身,将吓呆的卢大福牵起,一道为老猴躬身而拜。就在女人带着卢大福走到洞口旁时,十多只飘猴手握石块愤怒地冲向他们。 女人回头哀伤地望着依旧卧躺的老猴。老猴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女人身边,眺望洞口外深不可测的山崖谷底,吻了吻女人可怖的右颊,喊了一声。众猴只好退后,眼睁睁地看着这顿美食被它们熟悉的身影带走。 女人在前,卢大福紧随其后。 下山之路,几乎全是曲折的羊肠小道,一侧是峭壁,另一侧是深渊。早已失去灭魂棍的卢大福,仅有的一点儿功夫灰飞烟灭。他双腿不停地颤抖,双重恐惧的阴影完全覆住了他的全身——他不敢说话和左顾右盼,也不敢回忆这些天来自己是真是幻的处境。甚至他非常疑心,此刻,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去。 云遮雾绕的大仙山,时不时地能听到奇怪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离开猴窝大约有两里路。中途在一处悬崖边休息时,卢大福惊问。 女人放下竹篮,利索地爬到一棵枫树上,身手敏捷,片刻工夫,隐身不见。 等到卢大福赞叹不绝时,他的身后悄然多了一脉影子。 你把我当成鬼也行。女人手上握着半块非常晶莹的石头,放进竹篮里,笑了笑。 忐忑不安的卢大福决定就此离开女人逃离。女人看出了他的心思,及时予以制止。这深山老林里,凭你有多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走得出去的。有多少生灵已经葬身于此。 卢大福思前想后,最终听从了对方的劝语。 傍晚时分,女人将卢大福带到了一座石屋前。石屋三四间,坐落在一块前伸的岩石上,岩石下面就是一条山溪,山溪之水发出哗哗的声音。石屋后面山坡上是一株株缀满红叶的枫树。这在寒冷的冬天是很少见的。 一位穿着土布蓝褂青裙的黑发老妪坐在门前。老妪大约有上百岁,身边坐着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男孩的后脑际留有一根鼠尾辫,穿一套灰黄色的衣服,精瘦。一老一少的手上各拿着一把黑色的尖石,在两块透明的石块上或轻或重地凿着。 老妪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她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卢大福冷冷地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不屑一顾,警惕顿起。 女人将红色围巾重新在头脸上包好裹紧,冲着卢大福笑道,娘,他是捞月庄的- - - - - - 从百丈崖坠下,被老飘猴所救。它死活还不放他走呢。我哀求了多次,才将老飘猴说服。 黑发老妪将正在凿挖的透明石块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凝视,笑个不停。 小男孩说,娘,奶奶已经看出来了,这个男魔心中藏着沟壑呢。 什么沟壑?女人有些不高兴地问。 全身伤痛的卢大福心头微惊,急忙跪在黑发老妪面前,泪水如珠地说,感谢你们所救之恩,来生我当牛做马地报答。 黑发老妪利索地站起,走进石屋,手上拿了一根木棍,对着慌忙爬起的卢大福就是几下。 女人惊叫道,娘,您怎么能这样呢? 卢大福的双腿受伤不轻,站不起来了。黑发老妪将卢大福拖到了石屋的床上,对紧随其后的女人说,你现在才可以把他当成是你自己的男人。他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了。他并非善类。 女人可怜的半个面孔,对黑发老妪明显表达出了不满。她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开始照料不能下床行走的卢大福。 这座深山老林的石屋里极度贫穷。床是山石垒成的石床,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旧的薄被覆于其上。家徒四壁。 可是晚餐,却有一桌子美味佳肴。一瓶未开启的白酒,似乎飘荡出了幽香。 若不是鬼怪或者狐仙,谁也不可能做出这种无米之炊。 晚餐,只有女人坐在石桌前,伺候着卢大福喝酒吃菜。不见了黑发老妪以及那个精瘦的小男孩。 我能不能问你一些话。倚坐在床上的卢大福喝了一杯白酒,小心翼翼地向坐在他身边的半脸女人试探着。 你尽管喝酒吃饭。你知道得越多,对你越不好。 卢大福变得心事重重,不再言语。 夜半,石屋后面似乎风生水起,飞沙走石。多种刀剑在半空中霹雳哗啦地拼触。 一缕极淡的亮光从另一间石屋的门缝处透出。女人咳嗽了一两声,拿来一瓣黑色的花瓣,走进卢大福所睡的石屋,揉碎花瓣,放入他的嘴里。不一会儿,卢大福便觉得全身的伤痛不见了踪迹,双腿也变得如之前那般灵活。他犹不相信,慌忙下床,果然,行走自如。 今夜你不能离开这里。那只老猴已经反悔,正派来数十只功力超强的小飘猴来带你回山洞。女人说,你这一去,要不了多久,就变成了一堆白骨。 卢大福浑身一颤,站在窗前往外偷窥,但见电光火石在屋后枫林间此起彼伏。看不见拼杀双方的身影。忽然,一块发出亮光的东西砸向石窗,险些击伤正在偷窥的卢大福。女人将他一掌推开。那块发出亮光的东西破窗而入,坠落到地面,旋转个不停。女人临危不惧,抬起一脚将它踩住。顿时,地面上青烟袅袅升腾。 你喊我静妹就行。女人说,我不会强行留下你。深山老林里野兽很多,尤其是夜里,还有另一些令人惶恐不安的东西。你上床睡觉,切不可出门乱跑。 静妹离开后,卢大福重回石床假寐。屋里漆黑一团。刚才厮杀的声音倏然消失。万籁俱寂。好奇的卢大福蹑手蹑脚地又下了床,摸到门边,贴耳静听。隔壁石屋里似乎有悄悄的说话声。还有哭泣声。 莫不是静妹遭到了不测?卢大福轻轻地拉开木门,轻手轻脚地挪移到门边。女人的哭泣声是从另一间屋里传来的。另一间小屋是简陋的厨房。女人跪在黑发老妪的面前,昏暗的灯光下,悄声哀求着,娘,那男人不是还没有露出坏心肠吗?您不能杀了他! 卢大福大吃一惊。他不知道自己有哪一点坏心思被黑发老妪看了出来。何况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什么坏心思。 留着那个男人,我们一家三口都得死在他的手里。黑发老妪将半脸女人搂在怀里说,我的功夫,在白天一无是处,只有到了夜里,才是我的世界。如果那个男人在白天起了坏心,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今夜如果不杀了他,到时你别后悔。 娘,天一亮,我就送他下山。女人继续哀求。 刚才与我拼杀的,不止是飘猴,还有一个面相陌生的男人。黑发老妪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袋,放在女人的手心悄语。 谁?他的头颅能值这么多钱?女人惊讶不已。 卢大福悄悄地退回石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从这里活着离开。(第十二章 窃杯) 第十二章窃杯 这一夜,忐忑不安的卢大福没敢合眼。他在心里想到了许多种逃离的办法。只等着天一亮就付诸实施。 谁知日上三竿,卢大福还在呼呼大睡。昨夜他受到了惊吓,且又疲惫不堪。等到他睁开双眼时,原本对他不利的形势更是雪上加霜。他的四肢被束缚住几根绳索。黑发老妪拄着一根木柺杖,与小男孩双双站在他的面前。却没有静妹的身影。 我乃一介小魔,从未有害人之心- - - - - - 卢大福试图从床上爬起,然而却不能够,只好开始哀求。 这我知道。黑发老妪言语讥讽地说,只不过世间万物在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时,心灵都会发生难以预测的变化。你今夜下山吧。 这里的环境以及路径,我都不熟悉。卢大福不知道黑发老妪这种安排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的底线。 一直不言不语的精瘦小男孩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一个让卢大福耳热心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静妹手上端着一碗鲜菇汤,走到床前,笑道,喝了这碗汤,白天你美美地睡一觉。到了夜里,我带着你下山。就依我婆婆的安排,自有道理。 黑发老妪提着木柺杖,在半空划了半圈,冷冷地说,我这么做,不仅仅是提防着你,也是为你好。飘猴想吃你的皮肉呢。还有人想要你的头颅呢。天要亮还未亮之际,又来了一个女人,我从未见过的,貌若天仙,衣裙飘飘,嘴里含着什么东西,一根黑丝线露在唇外- - - --- 这绝对不可能!卢大福毫无自由地躺在石床上,失声惊叫道。 这么说,你认得那个女人?静妹心中醋意微澜地问。 自知失态的卢大福开始噤声。他已经怀疑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身影到底是魔界生灵,还是鬼蜮之物,或者是人。虚幻的环境,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惶恐,而且还有不甘心。魔界捞月庄首席老神竟然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任凭不明生灵的不断折磨。 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从这里逃离。躺在石床上的卢大福张开嘴,示意静妹将鲜菇汤喂给他喝下。足够的体力,才会有顺利逃离的可能。 黑发老妪哈哈而笑。 卢大福心头一惊。未几,他明亮的双眼开始慢慢地变得模糊不清。惶恐的尖叫声从他的嘴里再一次发出。黑发老妪柺杖触地的声音渐渐远去。 命重要?还是眼睛重要?静妹悄悄地说,我婆婆一向谨小慎微,她说你有害人之心。 一派胡言!卢大福声音哽咽,气愤难抑。无可奈何。双眼已经完全看不见东西了。他知道今天小命休矣。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也不知过了几时,做了一天的梦,眼前一片明亮,四周身影憧憧。半空中电光火石,拼杀声不绝于耳。 一只温暖的手将他推醒,悄语,错过了今夜,你永远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了。 黑暗里,惊醒的卢大福慌忙从床上爬起,突然发现四肢上的绳索早已不知去向。他摸到了女人的手,紧紧地抓住,还没有走出被幽禁的这间石屋,刚到门边,卢大福身子猛地一颤,他的双眼比之前还要明亮。不仅如此,隔壁石屋里璀璨夺目。满屋的上等水晶石石块,颜色纯正,有的已经被雕凿成了精美的水晶石石杯、刀剑、灯具等等。 不见了黑发老妪和那个精瘦的小男孩。 静妹攥紧卢大福的手,低声提醒他,看一眼就走。此地不能久留。 你男人呢?卢大福突然想起了这个关键问题。这个问题一直被他疏忽。 四年前,我和我男人花架在北峰收集水晶石石块,不幸双双坠崖。花架摔得七零八落。我被山石削去了半边脸,最终被老飘猴所救。静妹说,为报老飘猴救命之恩,我每隔十天就到它的猴窝去一次,带去它喜欢吃的红烧野鸡肉。它对我不薄,反复叮嘱猴窝里的众猴,顺便在云门山捡拾水晶石,让我带回。 还有这等奇事?卢大福惊诧不已,问,你要这些石头又有什么用处呢? 石头?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哟!静妹悄语,我婆婆带着我的儿子正在山坡另一侧与对手拼杀呢。我们赶快下山。 不知何时,心中的魔开始蠢蠢欲动。卢大福借口头昏眼花、体力不支,说要等到天亮再走。 静妹大吃一惊,身不由己地后退。 卢大福没有挪步,双眼在满屋的水晶石上搜寻。突然,他看到了一只十分精美的水晶石茶杯,奔上前,一把抓住,凝视良久,冲到厨房,找到了一些茶叶,放入杯子中,加入温水。但是从周围看不到杯子里的水,只能看见茶叶在透明杯体中飘悬。 此物不可多看!静妹追到厨房,对双眼放光的卢大福低声提醒。 如果物有所值,这只水晶石茶杯应该值多少钱?卢大福感觉到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住,呼吸不畅。 半座安州城吧。静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厨房门边的那把铁锹,悄悄地抓到了手里。 卢大福毫不畏惧,端着水晶石茶杯,一边把玩,一边饮茶。心中的魔就想将此物据为己有。他打了一个寒颤。 静妹将手里的铁锹放回原处,笑道,此物难凿,既要有耐心,又要有锐利的工具。二者缺一不可。据说云门山某个石洞里有五彩斑斓的水晶石,只是几乎没有人见到过。 至于静妹所言,卢大福显然没有放在心里。此时,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手中这只水晶石茶杯上。金自矿出,玉从石生。此物稀有。魔界捞月庄首席老神便想带回去,敬献给长庆古镇的那个漂亮的女人。千顷雪只要赐给卢大福一个笑脸,卢大福就认为得到了整个魔界。 然而,提着木柺杖的黑发老妪以及小男孩突然出现在厨房门边。老妪衣裳被刺破了多处,身上似乎也受了伤,双眼幽冷地盯着心怀鬼胎的卢大福。卢大福只好放下水晶石茶杯,尴尬地笑了笑说,我只是口渴。我只是口渴。 浑身沾染尘土的精瘦小男孩,拿来了一块黑布,将卢大福的双眼紧紧地包裹住,又用一根绳索束缚住了他的双手说,今夜,有三个来历不明的男魔和两个女仙被我奶奶击退。你赶快动身下山吧。迟了就没有这种逃生的机会了。 静妹一手握着一块水晶石,另一只手抓住卢大福的手腕,走出石屋,匆忙下山。蒙住双眼的卢大福看不见下山的小径,不敢妄动。他的脑海里全部是那只精美的水晶石茶杯。彼物未得,心有不甘。 这样蒙眼而行,走到猴年马月呢?卢大福忧心忡忡地告诉身边的半脸女人,你将我脸上的黑布解开,双手上的绳索除去,遇到不测情况时,我也好自救逃命。 今明两天,不会再有人跑到蛤蟆林村。静妹笑道,我婆婆和我儿子武功高强,尤其是夜晚,便是他们的天下。 什么意思?难道白天就不是他们的天下?卢大福惊奇地问。 不像我和我男人,我家那一老一小都是夜行动物- - - - - - 夜行动物?卢大福惊叫着。 我知道你的心思。女人低声而言,你喜欢那只水晶石茶杯,想据为己有。实话告诉你,那满屋的东西并不属于我们的。也不属于你的。普通的生灵,谁拥有了它们,谁就得死。我给你除去脸上的黑布和手上的绳索吧。你趁着夜色,赶快离开这里。 当黑布和绳索坠落于地时,获得自由的卢大福目露凶光,将毫无防备的静妹的脖子死死地掐住。用来照明的那块水晶石坠落到小径草丛中。静妹不停地挣扎,说,我死后- - - - - - 请你将这条红围巾- - - - - -还给他- - - - - - 谁?卢大福浑身一颤,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惊问。 小磨。我家一位亲戚- - - -- - 捞月- - -- - - 捞月庄的?卢大福由于惊恐,后退数步,厉声喝问,到底是谁? 既是捞月庄的,你怎么不认识张石臼呢?女人的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却胜过万箭穿心。 又惊又恐的卢大福一时惊呆在原地。 我男人不幸坠崖后,小磨来过几次。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静妹心事重重地说。 心机颇深的卢大福背起泪水潸潸的静妹,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往山下走去。 酒以不劝为欢,棋以不争为胜,笛以无腔为适,琴以无弦为高- - - - - -半脸女人说,他年如果重逢,我绝口不提- - - - - - 卢大福一个侧身,将静妹掼到了山石上。半脸女人已经预料到自己身处险境,后悔没有听从婆婆的警告。卢大福用红围巾将半脸女人捏到鬼域,藏尸小径密林。他顺原路而返,摸到岩上那座石屋附近。这时天色渐亮。 黑发老妪见半脸女人一夜未回,便知不好,喊醒男孩。两人手里各抓了一把野豆子。每一粒野豆子小拇指指甲般大小,紫色的。小男孩眼尖,刚刚走出家门,就看见一个身影在门外一晃,于是随手一扬,手心里的几十粒野豆子仿佛数不清的刀剑,一齐朝卢大福的身上射去。卢大福一惊,假装哭泣道,我们在半途遭到了不明身份的魔界生灵袭击。静妹受伤严重。你们赶快去看一看。 谁知奔出大门的黑发老妪不但不信,反而将手里的野豆子往卢大福的脖子上狠狠地砸去。砸得卢大福双眼无法睁开,呼吸困难,意志力瞬间崩溃。就在卢大福绝望之际,惊人的一幕突然发生:一只受到惊吓的野兔,从石屋旁蹿出,擦着黑发老妪的腿边飞逃。黑发老妪趔趄倒。男孩一看,急忙前去扶起。 失去奇特武器的一老一少,在白天束手就擒,成了卢大福的石下之魂。 那只精美的水晶石茶杯,被卢大福成功取得。他慌忙朝山下逃离,未跑出半里路,又觉得不妥,没有将那座石屋烧毁,于是踅回,奔到石屋门边,大惊失色:地面上空空如也,不见了黑发老妪和小男孩的尸体。 受到惊吓的卢大福转身即逃,两天两夜后终于下山,夜半摸回魔界捞月庄自己家,将自己女人和儿子吓了个半死。 这一回我没有死便是福。卢大福对盈盈笑和卢君房说,明天,我要去长庆深宫拜见千顷雪,将这件宝物敬献给她,同时我要江儿水的头颅。 父亲这些天失踪后,江儿水就没有现过身。卢君房说,你务必要小心谨慎。 有此物在手,还怕千顷雪不帮我? 翌日深夜,卢大福独自一人悄然赶往长庆深宫。得到禀报的千顷雪欣然召见。 跪地而拜的卢大福打开木匣,准备取出水晶石茶杯敬献给千顷雪,突然惊叫了两声。木匣里只有一汪黑色的幽冷浊水。 哈哈哈哈- - - - - -哈哈哈哈-- - - - - - 千顷雪笑个不停。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手上拿了一根绳索,交到两位女仙的手中。 惊恐万状的卢大福想从地上爬起。两位女仙却没有给他这次机会。她们也不敢。 绳索准确无误地套到了卢大福的脖子上。 他最后仰头吼叫了一两声。(第十三章 兰院魔女) 第十三章兰院魔女 异域非常寒冷。 两粒暗光飘飞到他的幽魂前。一个声音在他的周围悄语,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能不能很好地把握住? 你到底是谁?他的幽魂惊讶而问。 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是谁。刘翠华吧?南歌?一箭风?似乎都不是。我娘说了,你对我家有恩,如果你有难,我必须帮你。 如今我成了幽魂一缕,你怎么帮我?黑暗里,他的幽魂似乎长了一对翅膀,伸到了棺材外。 一束亮光倏然飘落在潮湿的地底下,四周石壁发出绿茵茵的微光。一截身影站在黑棺前,长发束冠,罗衫微飘,六七岁的年龄,长得人见人爱,小手上提着一把奇特的刀剑,晶莹剔透,那束亮光就是从此物发出的。 魏大戏?是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没有死?他的幽魂吃惊地问。 你确实死去,但已经被我救活。说来也很奇怪,那根绳索并没有捏断你的脖子。看来千顷雪是存了某种心思的。魏大戏提着水晶石勾魂剑,将黑棺一劈为二,告诉从黑棺里战战兢兢爬起的卢大福说,报仇雪恨的最好方法,并不是消灭对手的肉体,而是你有重生的能力。像那个一箭风,对手如林,可是又有谁打败过他呢? 起死回生的卢大福满身尘土,狼狈不堪,抱着肌肤白嫩、幽香暗逸的魏大戏,哭问,今日这种大恩,我该如何报答呢? 长庆首席随阳千顷雪,她一直就非常相信天命。魏大戏带着卢大福向地下石室的唯一出口处摸去。脚下骷髅遍地。胆战心惊的卢大福紧紧地抓住魏大戏的手,冷汗流遍全身。他十分虔诚地聆听着这个六七岁的漂亮男孩的话语。 千顷雪赞赏我父亲的才华。魏大戏抓住卢大福的手,一边往前挪移,一边说,千顷雪让我父亲做了长庆全镇的学监,专门教授有钱人家的子弟。这不仅是一个肥差,而且能够结交魔界的许多显贵。千顷雪给了我父亲一块自由出入长庆深宫的桃枝金牌。我的红酥手功夫就是千顷雪亲自传授的。此功犹如清风,渐吹尽枝头香絮;又似小虫入隙,能让枯草回春,绵延数里。你能起死回生,便是红酥手的妙用。走,我现在就带着你去见她。不怕她不依。 二人走出地下石室,正是上午冬阳普照之际。长庆深宫仙舞翩翩,歌声袅袅。 小鲜肉魏大戏攥着卢大福的手,站在众仙簇拥的长庆最漂亮的女人面前时,千顷雪不但不怒,反而裙角飞扬,笑个不停。 脸色煞白的卢大福双膝跪在千顷雪面前,以头触地,战战兢兢地说,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只是我到了鬼蜮,孤身一人,寂寞难耐,总得有一个伴儿。就是江儿水吧。 大戏,你说呢?千顷雪不顾众魔在场,趋步上前,将魏大戏一把抱住,轻吻着他的双颊,爱意绵绵。 平衡。世间万物莫不讲究一个平衡。魏大戏说,留着江儿水以及卢老神,对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有多少魔界生灵仍然还在觊觎你这个长庆首席随阳的位子呢。就把他们二人当成你的左膀右臂吧。我不日就要去安州城。何时而回,不得而知。 你就不能不走?长庆深宫里难道就没有一样东西令你喜欢? 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出现在你的面前吧?魏大戏看了看千顷雪风情万种的双眼,笑道,再说,我能算你的什么人啦? 我什么事情都会做的出来的。千顷雪依旧念念不舍地挽留,难道你就不怕- - - - - - 我能怕什么?你如果杀死了我,变成了一堆枯骨,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痛苦。魏大戏将小嘴凑到千顷雪的耳旁,悄语,我走再远,你也能感觉到我的呼吸。 意乱情迷的千顷雪痛苦不堪地微闭双眸,松开双臂,示意小仙魏大戏赶紧离开长庆深宫。 跪在地上的卢大福哪敢轻举妄动? 魏大戏提着水晶石勾魂剑飘然而去。 千顷雪追至深宫二门,泪水潸潸而问,何时能回? 提剑前行的魏大戏停步转身,对着越来越近的千顷雪说,小仙山夜境里并非风平浪静。我父亲已经有三四次看到了半空中出现过魔幻的影子,还有一颗小星,形迹可疑。那个萍踪浪迹的韩起承,你似乎在对众人隐瞒着什么。世事难料,你得小心提防。不要弄到身首异处。 谁人敢对我多看一眼?千顷雪鄙夷地笑问,再说我不是还有你吗?千顷雪几步上前,拥着魏大戏,将一颗晶莹剔透的拇指大的黑珠塞到他的小手手心,轻声而语,魔界百毒,一遇此珠便化成玉液。夜阑人静之际,你把玩此物,也许能看得见我的身影。只不可对别人乱说。 我刚才所言,你务必切记于心。魏大戏对千顷雪笑了笑,提剑而去。 失魂落魄的千顷雪孤身一人地站在深宫二门前,直到众仙忐忑不安而来。 次日,白天心便带着儿子去了安州城。 自从多年前在长庆郊外那条河边被千顷雪发现后,一团银白天心就对那个长庆最漂亮的女人心生怨恨。如果不是她,白天心绝对不可能被一箭风幽禁数年。当一团银得知自家男人以及儿子与千顷雪来往时,气愤难抑,很想换一换环境。 回一趟古城安州,是白天心最矛盾的选择。 这是一团银近七年来第二次回安州。八九年前,养父已死。只有养母独身一人依旧生活在越罗巷。 六七岁的魏大戏第一次进入安州城,对任何事情都充满着好奇。小小的他对满头花白头发的奶奶给予了足够的尊敬。大人之间似乎有什么隐秘之事。夜半,母亲溜到奶奶的卧室,闭门悄语。 魏大戏美美地睡了一觉。早上醒来后,暖融融的阳光窗户射到他的被子上。 一整天,奶奶和母亲都在密室里嘀嘀咕咕。魏大戏的自由无限扩展。他藏起水晶石勾魂剑,溜出了陈家临巷小院的院门。越罗巷并不宽,两边房屋高低不一。巷子里人来人往,声音嘈杂。魏大戏便不敢往巷子深处乱跑,于是转身往回走,但他已分不清刚才究竟是从哪个门里走出来的。 多年后他还记得,第一次推开的那座大院的院门,其实就在奶奶家的斜对面。但是当时他并不知道。 那扇木门,被他鬼使神差地推开。大院里养着数百盆各式兰花。一位扎着两根小辫、穿着天蓝绸缎冬裳的七八岁小女孩,蹲在红砖铺就的地面上拌着泥土,她的身边放着几只紫砂花盆。 那个小女孩显然听见了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她站起身,抬起脏兮兮的双手,冲着门边的魏大戏喊道,私家园林,切莫擅入! 忐忑不安的魏大戏一愣神,站在门外不敢挪步,突然看见从屋内走出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一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牵着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尽管是冬天,女人穿着一件淡色的长裙,曳地而行,头发飘逸,声音糯糯而问,谁呀?是谁在门外啊? 魏大戏吓得转身就逃,在小巷对面的一扇门门口,被一双松弛的手臂抱住,拖进门内,厉声警告他,那个女人就是个疯子! 原来是只见过两次面的奶奶抱住了他,而他的母亲就站在奶奶的身后。 她到底是谁?怎么是个疯子?你怎么这样怕她?魏大戏与母亲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秦季雅将自家院门关紧,牵着魏大戏向屋内走去,告诉白天心母子俩,对面那个女人是四五年前搬来的,白天摆弄兰花,夜里就教那两个小孩练习魔界歌舞。声名鹊起。安州的许多有钱人家纷纷将子弟送到她家,希望能够获得先发制人的绝技。她从来没有让众人失望过。可是去年秋天,有三位在她家习练魔界歌舞的有钱人家的小仙失踪了。众人怀疑是那个疯子弄死了那些小仙,但始终找不到一丝证据。我听别人说,那疯子身怀绝技,能在魔界、鬼蜮和人间来往自如。 魏大戏笑了笑说,我从那个女人的面孔上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东西- - - -- - 一派胡言!你第一次来安州城,怎么可能与那个疯子相识?秦季雅吼道,那座兰院,你不能再去! 好奇的魏大戏点了点头。 白天,奶奶和母亲再一次躲进密室,关门悄语。魏大戏来到门边,贴耳偷听,果然听到了报仇雪恨这几个字。他走到奶奶家的院子里,空气中似乎飘荡着兰花的幽香。他仿佛小鼠般又溜出了奶奶家的院门,跑到斜对面的兰院门外偷觑。兰院的木门虚掩,里面静悄悄的。这更加吊足了魏大戏的胃口。他蹑手蹑脚地挪移到门边,轻轻地、一点儿一点儿将木门推开。 就在他惊奇不已之际,一根绳索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从他的头顶穿过,落在他的脖子上,快速地收紧- - - - - -(第十四章 假脸) 第十四章假脸 姹紫嫣!你看他的手!小女孩惊叫道。 穿着兰花裙裾的女人从屋里奔出,近前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 趁此机会,魏大戏伸出了颜色骤然变化的十指殷红的双手,快速地拽断了套在脖子上的绳索,惶恐不安地跳蹿到门外。 兰院里的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 成功逃脱的魏大戏没敢直接回奶奶家。他在越罗巷一端的“满口香”店旁玩耍。满口香专门炒卖黑芝麻,店铺周围香气袭人。附近也有出售榆钱籽、油菜籽、石榴籽的小药店,三种籽儿当成中药卖,价钱贵得离谱,说这三种籽儿与羊肝放在一起煮,可以治疗“虚火”。 巷子里人来人往。 正在玩耍的魏大戏第六感觉有一双眼睛在偷偷地盯着自己。果不其然,他刚要离开满口香店铺外,一位老态龙钟的精瘦老叟,拄着一根柺杖,走到他的面前,悄声而语,有一个人要见你。 狐疑的魏大戏准备逃离,胳膊却被老叟一把抓住。老叟力大无比,将魏大戏提到满口香店铺里。这间不大的店铺里竟然有地下室,推开小门,灯光璀璨夺目。屋里墙壁边摆了十几只坛坛罐罐。木椅上盘踞着一团黑色的影子。听见响声,黑影慢慢地伸展身体,居然是一位脸面枯瘦多皱的白发老妪,百岁上下,双眼已瞎,嘴里没有一颗牙齿。 老叟告诉魏大戏,她有一百三十七岁,人称“年年燕”,昔日武功高强,在映月山与你外祖父一道看守垂杨陌。垂杨陌也就是安州十一显贵重生之地。三四年前,她遭人暗算,双眼损坏,功夫全废。她在此等候你多年。今日总算重逢。 魏大戏一边往地下室小门边后退,一边喊道,我与她从未谋面,素不相识。她怎么可能知道今天我会来这里玩耍呢? 白发老妪离开木椅,伸出双手,摸到魏大戏面前,五根枯瘦的手指放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抚摸,笑了笑。魏大戏不敢多看她一眼。白发老妪的另一只手放到自己的头发上来来回回地摩挲了十几个回合。一缕幽香突然散发,满头白发一刹那间变得黑亮,充满着迷人的光泽。 你到底是谁?魏大戏慌忙后退,惊问。 黑发老妪无声地笑了笑,示意站在身边的老叟告诉这位小男孩。 长庆的那个最好看的女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八面玲珑,在安州和宁南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年年燕便是其中之一。老叟笑道,我这么一说,你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兰院那个魔女,如果没有人加以遏制,要不了几年,她就会成为安州的第十三个显贵。前面十一个显贵还不能马上获得重生,至少要再等四五十年。第十二个显贵年近百岁,来日无多。一旦姹紫嫣把持安州,你外祖父的厄运便会在许多人身上重演。 我手无寸铁,根本不是姹紫嫣的对手。魏大戏说,你们武功这么高强,为什么不去与那个女人一拼高下? 精瘦老叟笑了笑说,满口香店铺里的武器还不够你用? 听觉依旧灵敏的年年燕摸到墙壁边,抱起了一只泥坛,走到魏大戏面前,拽去坛口上的红布,抓起了一小把油菜籽,随意地往半空一抛。精瘦老叟身体往半空中一蹿,柺杖一劈一扫,霎时,那几十粒油菜籽犹如一颗颗锋利的尖石,飞向地下室四壁,霹雳哗啦地响个不停。有一粒蹦到了魏大戏的额头上,顿时小包凸起。 此功称之为“卷轻浪”。我可以教你。年年燕也可以教你。精瘦老叟说,你明日再来这里,我们用半个月的时间来教会你“卷轻浪”。到时我们将你外祖父的人皮交到你的手上。 我外祖父的人皮?魏大戏惊叫道。 你还不知道?精瘦老叟说,你外祖父死得很惨。在映月山金瀑下被发现,身首异处。年年燕明察暗访,终于猜到了是谁所干。她孤身一人追到一江之隔的宁南沉香山,只可惜身遭不测,落到这般下场。 魏大戏半信半疑,佯装答应。精瘦老叟将他送出满口香,再三提醒,此事绝对不能对旁人说一个字,不然,越罗巷以及你们陈家、魏家将会遭到灭顶之灾。兰院里的那个女人心机颇深,绝不会留下一个活口的。 准备离去的魏大戏浑身一颤。 回到奶奶家,魏大戏发现家里没有一个人。母亲留下了一张字条:我们傍晚便回。你待在家里切莫外出乱跑。 那把水晶石勾魂剑被魏大戏从绝密之处取出。陈家小院里长剑不停地挥舞。天气寒冷。习练剑术的魏大戏反而身轻如燕,在几株夹竹桃树顶上来回飞奔。傍晚时分,母亲和奶奶并没有回来。越罗巷子里行人渐少。 当夜天空无星也无月。夜风渐大。魏大戏提剑隐身于小院一隅,准备假寐一会儿,突然发现一棵枝叶茂密的夹竹桃树下有巴掌大的微光。魏大戏提着水晶石勾魂剑,蹑手蹑脚地上前细看,巴掌大的微光竟然是从土层里透出的。 他找来了一把铁锹,开始挖土,寂静的夜色里,发出的声音尤为瘆人。这土层被人为地夯实。大约半个时辰,夹竹桃树下的土层里就露出了一块衣角。魏大戏拽了拽,衣角下很沉。 又惊又惧的魏大戏跑到屋里,点亮了一盏油灯,放在另一棵夹竹桃树下,继续挖土。果然挖到了一具尸骨,衣服烂了一大半,没有头颅,用一块上等的水晶石做成了一张假脸,栩栩如生,双眼圆睁。 这不是我- - - - - -魏大戏握锹后退。 院墙外的越罗巷子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