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穿越霹雳的茶几人生》 所谓长大 火宅佛狱,蛹眠之间。 魔王子半睡半醒,有一搭没一搭逗着副体龙说话。 “赤睛啊,咱们封在这儿多久了?” “两年又七个月零三天。” “你有在计时?” “没。” “那你怎么知道不是两年又七个月零四天?” “因为我乱讲的。” “赤睛啊,信口开河不是好习惯。” “反正你也不在意答案。” “也是。我那狠心的父亲啊,无情地将我伤害,残忍地把我封印,我的伤口到现在还在痛。不过我不怪他,我一丝都不怪他,谁叫他是我最最心爱,最最尊敬,最最敬仰的父亲呢。” “六十分。感叹词用得太多,语气太假。” “赤睛啊,我无聊咯。” “你什么时候不无聊?” “你说,我的心灵挚友怎么还不来看我呢?亏我朝思暮想,日夜期盼,唯一的好友竟然负心薄幸,对我始乱终弃。赤睛啊,我好伤心,好伤心。” “四十分。语气与表情不配套,另外成语用的也不对。” “才四十分啊。算了,意思表达出来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最重要的一点,人家从来没有承认你是好友。” “我承认就好,别人承不承认不关我事。我说,赤睛啊。” “没事做就睡觉,麦吵我。” “我睡太久了,睡不着,讲些故事来听吧。问问你的爬虫类兄弟,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事。” “它们不是我的兄弟。我是龙,不是蜥蜴。” “没差,反正都是四只脚。” “那你叫它们给你当坐骑。” “赤睛啊,我好无聊啊,无聊得要死了。我要是死了,身为副体的你,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还要被封在这,生活该有多么痛苦,多么寂寞,多么难熬啊。所以,赤睛,我是为了你好,赶紧给我找些打发时间的乐趣吧。”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两个一起讲。” “你爹找人合伙把跟你一样变态的那个家伙的爹给围炉了,准备接着去围炉人家儿子。” “赤睛啊,拜托你偶尔讲讲人语,我爬虫话学得不好。” “……我人话讲得很好,是你理解力有问题。” “但是我听不出来哪个是好消息。是我的父亲处心积虑反而被人利用当刀子使?还是我的心灵挚友被迫要跟我父亲的手下打群架?” “你可以希望那家伙打赢,等他攻下了整个佛狱,或许会来看看你现在狼狈的摸样。” “有道理啊,要是他打输,应该没机会给扔到这里来关,大概直接就死了吧。那我就希望他赢好了。赤睛你真聪明,只比我差一点点,多跟我学习吧,说不定会成为仅次于我的伟大哲学家。” “我没兴趣。” “你的人生真无趣。” “有你在,无趣的人生是奢求。” “你毕竟是我的副体,我怎么能放任你沉沦在如此无趣的人生里不管呢?我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 “这句话只有二十分。” “赤睛你越来越严格咯。” “睡吧。抗着封印说话不累吗?” “我还不困。难得你会关心我,我好感动,比你留下来陪我一起被封印的时候还要感动。” “省下你虚伪的感动,不用试图测度我。你不困,我困了。” “赤睛啊,我还不想睡。” “你醒着也是等不到他,人家早把你忘记了。” “他忘不忘记,跟我没关系,我还记得就好。” “快去睡吧。” “赤睛。” “麦吵,去睡。” “赤睛。” “去睡。” “赤睛。” “……” “……” “唉……” 在你危害佛狱利益之前,我永远是观察者。 ~~~~~~~~~~~~我是观察者兼保姆赤睛龙同志的分割线~~~~~~~~~~~~ 春雨贵如油。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雨,说大也不大,就是淋淋漓漓地总也不见停。雨丝儿随着风到处飘,直飘到入了夜,总算是收住了些。只空气还湿漉漉的,带着细密的水珠子,喘口气儿都要多费几分力气。 禳命女站在黑蒙蒙没一个人影的院子里,看着乌沉沉见不到半颗星的天空,徒劳地走来走去。 王兄一大早失去了踪影。这不稀奇,王兄喜欢乔装改扮到处跑。稀奇的是,王兄出门的事情是由棘岛玄觉来通知的,顺便还送来了王兄的外衣。王兄居然如此信任太丞?不等她好生问个清楚,军情告急,佛狱陈兵婆罗堑。传信的小兵甚至顾不上避忌她这个不该在场听军情的女子,可见情况有多严重。棘岛玄觉立刻点兵出战,多说一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湘灵也只好把满肚子的疑问吞下,默默恭送。 这一整天便在不安中度过。王树的情形也不大对,隐隐总觉得气脉混乱,细分辨又没什么不妥之处,求神问卦祭法相询,术法石沉大海毫无回应。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焦虑着等待,再等待。 纵是王树生出的女子,还是女子,还是无能掌握命运。被动地接受保护,处理些微不足道的杂事,湘灵知道,后宫所有的女子,包括她在内,并不曾受到王兄的信任。王兄很高傲,或者说,是自信又孤僻的性格,很难全心全意信赖他人。这并不是说王兄认为她们不够忠诚,王兄只是觉得她们没有可堪信任的能力罢了。确实,不论是武力上还是智谋上,她们不如王兄多矣。 身为女人原本不该烦恼这些,但是湘灵总忍不住想,如果是王兄,遇到现在的情况会怎样做?会不会和我一样焦躁的走来走去?湘灵想象不出来,于是就更加难受。 总希望能做点什么。 庭院的角落里似乎有人声传来,湘灵寻声而去,潮湿的夜色中,白色的人影渐渐清晰。 “谁?谁在那里?” 女子颓然半依在花树下,残花落叶,细雨飞絮,沾了满身。原本该是白色的衣袂上满是污渍,渲染着斑驳的红痕。布料吸饱了水汽,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倩影。 女子垂首而立,该是站了好些时候,发梢儿结着粒粒水珠,随着细细的颤抖轻轻滴落,烟金色的发丝散乱纠结,遮掩了大半面目,依稀可见苍白的脸颊,浅快的呼吸,听起来就像是在啜泣。 蓦然,许是听到人声,女子抬头,粘了好些黑乎乎的脏污的脸蛋上,湛蓝的眸子模糊了片刻,终是对准了焦距,失去血色的薄唇微微张了张,声音干涩,细若蚊鸣。 “……湘……灵……” 熟悉的声音,同样的面孔,对视的两人,仿佛彼此迥异的镜像,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似乎是终于有了行动的力气,女子踉跄着走了几步,抓住了禳命女的双手。她抓得那么紧,就好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湘灵。” 手腕大概已经青了。湘灵伸手欲扶,被那人的体重一带,把持不住跟着一起坐倒,感觉跌在身上的人,冷得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一样。恍惚间,一股又热又黏的暖流,洇透了裙裾,渗透了裤子,腥黏黏地滴在腿上。低头一看,那人单薄的白纱里衣,下半身早已湿透,血水从腿间顺着裤管淋漓,晕染得猩红一片。 “王……王……” 王兄?还是王……姐? 王兄,是王姐。 “不要喊人,”闷在胸口传出的声音有些低沉,“帮我……” 伸手环抱住怀中颤抖不已的人,禳命女心乱如麻。 ~~~~~~~~~~~~我是转换视角转换风格的分割线~~~~~~~~~~~~ 戢武扑进妹子怀里,狠狠压住口鼻,恨不得把自己闷死。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但是天子不会自己去杀戮千里,那是自虐。仗持一腔激愤滥砍滥杀的结果,是白白消耗体力。当然戢武没那么孱弱,事实上她在华灯初上的时候回到碎岛地界,只是呼吸快了一些而已。 比起疲劳,她的情形更糟糕。戢武半道上就觉得下腹隐隐疼痛,淋了些雨染了寒气,竟然腹痛如绞,一股热流冲出下腹,顺着裤腿就往下淌。 戢武瞬时就凌乱了。 原发性闭经,是指凡妇女年满十八岁仍无月经来潮。戢武原以为这辈子都不用烦恼要怎么掩盖这项身为女人的证明 戢武今年十九。 她该不该煮个红豆饭庆祝一下? 激动,焦虑,疼痛,疲劳,或许还得加上寒冷,戢武喘息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透不过气,接着四肢发麻,关节僵硬,勉强撑着奔了一段路,便再也行动不得。 湘灵发现她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这简直就是在空气里溺水,她喘得像是上了岸的鱼。 过度呼吸综合症,急性焦虑引起的生理心理反应。患者心跳加速、心悸、出汗,因为感觉不到呼吸而加快呼吸,导致二氧化碳不断被排出而浓度过低,引起继发呼吸性碱中毒,造成手脚麻木,严重时四肢抽搐。 换言之,脆弱受伤的心灵向身体发出的抗议。 这时出现的妹子,无疑成了唯一的精神支柱。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无论作为群体还是个体,自私都是人的本性,然而在这种本性里有种特例,让人抛却自我,无私无畏,爆发出个体无限的潜力。说是特例并不正确,因为这样的现象其实很普遍,亲情、友情、爱情、勇敢、正义、忠诚,甚至是仇恨,一切或美好或丑陋的目的,都有它的影子。 或许这就叫做执着。 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执着是苦,也是让人生存的动力。 戢武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动力。 人活着,总要有个目的。 即使是利用也好,只要想到还有人需要自己,就觉得能够呼吸。 喘息渐止,颤抖渐停,眸中燃起了星光,声音固然还是干涩喑哑,听到耳中却已有了不同。 “不要惊动他人。湘灵,帮我备水沐浴。” 泡在温暖的热水里,灌下一大碗生姜红糖,戢武觉得肚子没那么痛了,僵硬的手脚也渐渐有了力气。 她没有问湘灵是怎么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准备好这些东西,如同湘灵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好好的兄哥会突然变成了女人。妹妹默默地换掉染红的脏水,默默地拿来干净的衣服,默默地帮她梳理打结的头发。 “你有什么想问的,趁现在问吧。” 戢武觉得妹妹梳头的手抖了一下,索性抓过了梳子自己动手。 湘灵呆了一下,看着空空的双手,终是出了声。 “王…” “王兄。”戢武纠正,“叫我王兄。” “王……兄……,今日所见湘灵一定守口如瓶。” “没有其他要问么?” “王…兄…的事情,父王…” “父王知情,棘岛玄觉也知情。” “太丞……也知情?那是要等到王树再诞王胎……” “湘灵。”戢武转身,直视妹妹的眼睛,“你该长大了。” “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无论如何,王兄会护你。如果可能,我不想你受到任何委屈,但是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免不了。我固然能让你无知一辈子,生活在虚幻的幸福里,可那对你并不公平。” 戢武伸手,拂过妹妹额前的碎发。 “你我一卵双生,你聪慧不下与我,这样埋没,何其可惜!” “王兄!” “你该知道,在这偌大的杀戮碎岛,真正与我流着一样的血的,只有你。”戢武不觉放柔了嗓音,“唯一能让我安心依靠的,也只有你。湘灵。” 戢武变声得并不明显,声线介于少年与少女之间,此刻听来,竟有几分蛊惑。 也许是短时间内受到的精神冲击太过密集,不知是因为夜凉还是劳累,湘灵的脸色有些白,微微咬紧的嘴唇,看上去格外地惹人怜。 远方传来更鼓,夜已快要过去,就要天明了。 “罢了,时候不早,你先去休息吧。” “王兄你……” “去吧,我没事。” 妹子白着脸,愣愣地看了戢武片刻,眼圈一红,逃一般的冲了出去。 还泡在水里的戢武觉得自己应该庆幸,至少她还记得随手关门。 色字头上 倾雪,倾血。 一路血艳泼潵,一路断臂残肢。 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一群杀手应是隶属衡岛一脉,围杀手法似曾相识,若是不曾受伤,玉辞心也许会选择击退或是废去武功了事。然而,某人骨子里是有一股杀性的。平时不显,越是困境却越是横蛮凶悍,孤立无依时尤其狂暴,选在她受伤之刻前来,可算得这批人的首领无智。 戢武王,枭雄之能,豺狼之性,无衣师尹看人的眼光,从来不错。 倾雪在手,玉辞心剑出刚猛,劈砍横削,轻薄薄一柄剑,刺出去的时候还是迅捷的剑,反手砍回时已如同沉重刀斧,刺得快砍得猛,黑衣刺客们竟是毫无招架之力。 “你们,没资格近吾之身。” 银索弯刀,勾魂杀阵,在她恍若无物,狂傲一句,丽人衣不沾尘,剑光快不染血,只留下一地尸骨,见证一场砍瓜切菜般的屠戮。 暗处撒手慈悲观之,不由咋舌。 杀戮暂歇,玉辞心拄剑喘息,汗水滚滚而下。动武杀人,加速了邪火爆发,她此刻只觉得身如火烤,头痛欲裂,忍不住一声**。 “呃……” 丝丝白气随着这一声轻哼散出,周身热力发散,气流涌动,呼吸随之急促,玉辞心足下已是站立不稳,汗透重衣。 撒手慈悲手按弯刀,跃跃欲试:“想不到她重伤之下仍有如此功力,不过嘛……群雀不能伤龙,那,苍鹰能可搏虎?” 杀气透出,玉辞心心有所感,握剑的手,再度一紧。 林中,传来了脚步声。 “玉姑娘!” 青年剑客质朴的脸上写满真实的意外情绪,甚至还有一丝惊喜。 剑之初。 “玉姑娘你怎会在此?啊……” 玉辞心松了口气,一下子软倒,慌得青年赶紧上前扶住。 “好烫!这种热度……是魔王子!你怎么会被他所伤?” 玉辞心望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交给你了。”嘟囔出这么一句,玉姑娘安心地闭了眼睛,直接昏过去了。 剑之初一下子手忙脚乱:“啊!玉姑娘!玉姑娘!……” 于是,六神无主的青年听从了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召唤,一个公主抱抱起少女,向着碎云天河的方向,撒丫子狂奔…… 唉,惊叹啊,你一代剑术宗师的形象呢?你淡然宁定的处事哲学呢?你独立江湖风雨外的初心呢?就你这慌里慌张的样子,还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剑之初吗? 色字头上,可是悬着一把刀啊! ………… 堕落天堂。 魔王子带着明显的半个衣领血迹,和颈间一道不那么明显的伤口,高调返回。整个佛狱,只有赤睛对他缺掉一小块肉的耳垂淡淡瞥了一眼,表示了一丝丝漫不经心的关注。 凝渊觉得不爽,非常不爽。 太息公迎上前:“恭贺王凯旋而归。” 魔王子听若未闻地略过邪玉明妃,坐上了宽大的佛狱王座。 赤睛装作没看到太息公瞬间灰败的脸色,悠然说道:“能伤到你,她果然值得你注目。” 魔王子总算有了一点笑容:“邪火入心,吾就是她唯一的希望!” 太息公强做娇媚之态:“既然如此,王何不直接将人带回?” “肤浅!”凝渊斜斜倚在扶手上,仰望天花板,“爱情是可以强夺的吗?吾要的是她心甘情愿留在吾身边,这是吾之宗旨。” 赤睛适时提醒:“‘打败她,拖回来。’这是昨日你的说法。” 凝渊顺口答腔:“昨天的错误,可以用今天来弥补,一错再错,回头无路。” “你讲的都对,他日再来犯错就好。” “知错就改,人才会成长,犯错是步向正确的最佳途径,犯得错误越多,进步越多,所以我们应该大胆尝试,勇于犯错……” 赤睛淡定闭嘴,安静得好像突然变成了大殿上一只大号花瓶。 失去了斗嘴乐趣的人生,凝渊觉得更加不爽了。 魔王子一不爽,就想找人来折腾。 “迦陵!” 魔王子大声呼唤着备用玩具一号。 “是时候筹办吾与小妹的婚礼了,你,快去准备!” ………… 佛狱公主的居所,比碎岛的王后寝宫还要像牢狱。 迦陵急匆匆闯入,甚至来不及擦一下额角的汗珠。 “马上离开佛狱!” “嗯?” “他要娶你为妻!现在!” “啊!” 即使早有预感,寒烟翠仍是惊呼出声。 “你眼下只有一个选择!你……” “迦陵,”寒烟翠打断守护者未完之言,笑得凄凉,“没用的。” “不,你赶快……” “赶快什么?”这次插口的,是魔王子。 凝渊一脸兴奋地踏入寒烟翠的茅屋,身后赤睛如影随形,面无表情,看起来好像哭丧。 “迦陵,你将好消息告知小妹了吗?” 寒烟翠皱眉:“你又有什么目的?” “吾挚爱的小妹啊,你吾将在兄妹的情分上,加添夫妻关系,你将会为吾诞下佛狱的未来,仅次于吾的强者!” “收起你矫饰的言语,说出你真正的企图!” 魔王子笑得更加灿烂:“吾说了啊,你将会为吾,诞下佛狱未来仅次于吾的强者。” “你……你!”寒烟翠突然明白了话中的意思,浑身发抖,“你!你无耻!下流!” 面对惊怒交加的妹妹,魔王子展现了十足的宽容大度:“兄妹是一种关系,夫妻也是一种关系,这不正是亲上加亲的美事?一种关系为何要被另一层关系羁绊?小妹,你太执着了……” “你闭嘴!我绝不会让你如愿!” 寒烟翠虚晃一招,举掌就向头顶拍落,然而,凝渊怎会容许她现在就死。 一瞬之间,已是穴道受制。 “小妹,懂得爱惜自己的人,才懂得爱惜别人。” 魔王子抚摸着寒烟翠的脸,眼神看的却是迦陵。 守护者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浑然不曾发觉自己的双手,早已握成了拳头,正在微微颤抖。 凝渊的眼睛,开心得发亮。 “你这只禽兽!”身不由己的寒烟翠怒喝着,只让魔王子越发得意。 “小妹啊,爱上女人的你,是否也曾挣扎于世俗不容的眼光?爱是什么?明明是需求与依赖,却被包装成纯粹无理由的伟大情操……” 魔王子鲜红的眸子里,刻满了嘲笑。 “吾配合这世间的荒谬,做出最忠诚的表现。你看,迦陵就没吾这种示爱的勇气……” 守护者的拳头握得太紧,流下了几滴艳红。 寒烟翠牙关一合,凝渊的动作却比她快,伸手就卸开了她的下颌。 咬伤的舌头渗出了血,就像寒烟翠眼角渗出的泪花。 “吾不是说了,别伤害自己。” 魔王子似是终于玩够了,封了妹妹全身的穴道,兴致缺缺地吩咐:“迦陵,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去吧。” “是。” 守护者应声离开,自始至终,不曾抬一下头。 “真是无趣,赤睛,你说是不是?” 赤睛没有回答。当然,凝渊也不指望他会回答。 ………… 碎云天河,瀑布浪涛滚滚,谁又能想得到,白茫茫的水幕之后,竟有一处天然洞府。 (听说过西游记的都能想到,水帘洞嘛。) 洞内并不潮湿,只是常年不见阳光,有些阴冷,拿来缓解玉辞心不断升高的体温,倒是很适当。 剑之初将人放在床上,伸手搭脉,越搭眉头皱得越紧。 “极心禅剑虽能抗衡蛾空邪火,但无法治愈她之伤势。这样救不了她。名医,我需要名医。” 青年自言自语,床上躺着的人似有所感,微微抬了抬眼皮,又很快昏睡了过去。 “愁未央。” 青年念着好友的名字,再度飞奔。 于是当玉辞心从噩梦里醒来的时候,一个人也没瞧见,只能茫然地看着凹凸不平的洞顶发呆。 她做了个极可怕的噩梦,梦到了满坑满谷的蟑螂,这简直比满坑满谷的死人还恐怖。真是太可怕了!玉辞心想着。我讨厌蟑螂! 但是,为什么会是蟑螂呢?某人习惯性的就想下床去摸拖鞋。打蟑螂当然要用拖鞋嘛。不过很显然,玉姑娘现在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她完成这个动作,她刚努力把上半身抬起一点,就又无力地倒回了床上。 啊,我到底是怎么搞到这么凄惨的?玉姑娘极力开动烧得好像一锅稀粥似的**子,试图将自身的经历梳理一下,整出个头绪。 嗯,事情,应该是从北清原开始的。 ………… 北清原。 半魔半人的青年恢复了人样,倒是个白皙英俊的后生。深邃的眼珠子黑里透出一点紫色,衬托着俊俏的五官,有一种柔软的美感,眉宇间忧郁隐忍的气质,更令他充满了落难王子式的吸引力。 莽莽雪原,俊男靓女,风光旖旎的会面场景,谈话却是充满了**味儿。 “你想要什么?” “你能给我什么?” “嗯……”青年沉吟着,“你说你能帮我,但冰寒之气,只能暂时压制邪火,并不足以解吾之患。” “若无这道冰寒之气,刚刚你就……呵呵呵……“女子悠悠轻笑,“老实讲,吾不知你为何要抗拒,这样的力量,很多人梦寐以求。” “失控的力量,只会害人害己。” “害己理解,害人?伤害到身边的人吗?你……” “你不用问,吾不可能告知你,正如你亦不会告知我你之身份。” “呵呵,交易贵在交心,身份,不过称呼而已,不称呼也不会怎么样。” “但吾要如何信你?” “这句话,你倒是替我先问出来了。” 彼此之间,有交易的需要,却没有丝毫信任,这一局,对双方来说,都是一场豪赌。 对视的两人,目不转睛,似在彼此探究。 良久,青年身子一晃,咬紧了嘴唇,终是转开了眼去。 “克制邪火之法,说出吧。” “你用什么来换?” “邪天御武的记忆。” “哈啊?喂喂,佛狱前王的事迹都写成话本演义咯,你这个便宜,也占得太明显了一丝……” “其中不仅有邪天御武当年称霸一方的武功心法,还有异境特有术法。” “不算稀奇哦。” “包括操纵火宅佛狱地心之火的术法。”青年咬咬牙补充,“贪邪扶木的功用,远远不止吸收地气。” “那又如何?武功术法所在多有,佛狱的未必适合吾,只有这些可不够。”女子略顿了一顿,接着道:“吾要上次那处灵地。” “不可能!”青年几乎是在低吼,“吾有要守护之人,纵然一死,也绝不容许他人染指!” 青年情绪动荡,内息亦跟着不稳,黑眸似乎又染上了红丝,只听他沉声说道:“若吾拼着神智不存,破釜沉舟一决死战,你,未必能可逃出升天!” 女子皱眉:“你这么说,未免太狂了一点。” 理论上,不完全的继承者能够发挥的力量,不可能超过邪天御武当年落到苦境时的程度,能发挥得出五成,便已算得资质上佳了。而佛狱前王进入苦境时已是强弩之末,功力不足全盛时期三成。 便是邪天御武再世,且完好无伤状态完满,她也有把握全身而退。她或许比不上雅狄王,却也不是纸糊的。 只是…… “不过嘛,吾倒也无心尝试。”女子突地绽开一抹笑容,“吾是来做生意,不是来找麻烦,冷静一点,和气生财。” “哼。” 青年冷哼一声,却是深深呼吸,硬是压下了蠢动的内息。 “嗯,这样才对,平和的态度有助于良好的交流,我们可以选择一个平衡点,好让彼此都能满足需求。” “哦?” “你保护的是人,吾要的是灵气,其实嘛,并不冲突。” “灵气散失,土地荒芜,民不聊生,如何不冲突?” “树挪死,人挪活。地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一句话,便要人背井离乡……” “那块地灵气极其混乱,难道真能安心居住?天下之大,多得是钟灵毓秀之所。” “哼,吾亦不讳言,那处乃是禁地,内中封印之物,凶险异常,绝非人力所能应对。要取灵气,你需自行设法。” “啧,这样做生意,吾很吃亏啊。” “彼此彼此,吾不过换得暂时无忧,如此付出已然不少,是故,吾还有附加条件。” “还有?喂喂,麦太过分啊,天底下有灵气的地方不少,能压得住你身上的问题的人,可不多……” “能让你找上门来做生意的,也不会太多。” “哈,”女子摇头苦笑,“条件说来吧。不过我得提醒你,最好不要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不然吾可是会考虑另找一个合作伙伴哦。” “吾不信任你。” “吾也不信任你。” “既然彼此皆无信任,吾要求,相互留招为质。” “这是条件?” “不是。” “喂,你很过分哦!” “条件是,你不能伤害吾之族民。” “你还有族民?” “你的回答?” “只要他们不妨碍到吾方的利益。” “嗯?吾方?” “怎么,你能有族民,吾便不能有同伴?” “这不是回答。” “毫无条件的同意,只是敷衍,有所保留的回答,才真正有诚意。” “留招为质,吾便相信你的诚意!” “留招为质?” “彼此以精血为引,留一式内息于对方体内,一旦违约,极招自内而外,重创杀之。” “嗯……”玉辞心沉吟,“血契……” “敢吗?” “吾有何惧!” 交叠的双手,一白一红两道真气交换而过。 “契约既成,共同进退。” 交易,成立。 ………… 是了,我把一道焰气养在体内,定下了血契。 血契这东西,四魌界早已无人使用,过气不知多少年了。究其原因,实是因为它的保障力并不稳定,而是与个人武力成正比。当契约其中一方的功力高过另一方时,所谓的极招自内而外重创,效果十分有限,完全不能构成有效的约束力。而功力低的一方,即使不曾违约,也会受制于体内的异种真气,生死尽在对方掌控。 这在四魌界不算秘闻,苦境却似乎少有人知。很显然,继承了邪天御武记忆的青年,可能生长在完全不曾与四魌界有所接触的地方。 如无意外,接收了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武皇遗产,她现在应该在碎岛祭天台上嚼着王树叶子,不着痕迹地化去这一道炎性真气,达到空手套白狼的美好目的。 而意外…… 据说西方有一条有名的定律:凡事只要有可能变得糟糕,就一定会变得糟糕。 在这件事上,魔王子,毫无疑问成了这条定律的代言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贪小便宜吃大亏,做人,真的不能太铁齿…… 玉辞心掩面,发出一声无力的**。 而离她不远的墙角,放着一张供桌,上面白桦木的灵位和一卷纸卷儿摆在一起,被所有人忽视一般的不起眼里,透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圆满。 那是死去的人才有的圆满,不适合活人。对活着的人来讲,不停地折腾,才是人生。 不悔初心 什岛广诛震惊已极,不断重复:“王竟是女儿身!王竟是女儿身!……” 金发的女子衣衫褴褛,烧伤处处,血污混着焦黑,看起来宛如地狱爬出的恶鬼。 弭界主擦去唇边血迹,笑痕莞然:“戢武王吉人天象,实乃大幸。” 戢武王伸手相招,或天戟仿若有灵,一阵嗡鸣飞回了主人手中。长戟入手,女子身形一晃,随即执戟顿地,巍然屹立如山。 弭界主笑容更加温和:“碎岛慈光唇齿相依,今日幸得戢武王无恙,若有任何需要老朽之处,请不吝告知,老朽定当尽力。” 金发的女子脸若冰霜,睥睨间,寒气骤降,四野凝霜。 弭界主笑容不变:“戢武王似乎对吾有所误会……” “误会”两字出口,已是举掌凝气,蓄势待发,如弦满弓。 身后剑之初上前一步:“吾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剑之初,你是认真的吗?”弭界主语似无心,“落花空有意,流水总无情,值得吗?” “不劳界主费心。” 剑拔弩张中,戢武王沉声开口:“殢无伤。” 剑客手腕一翻,墨剑出鞘:“今日,吾本是为你而来。” 剑引飞雪,戟凝寒霜,冰冷与冰冷的相争,殢无伤一句话,敌我分际,竟是再次调换。 纷纷细雪,静静飘撒,四双眼眸冷冷对视,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 场外,摄论太宫急急赶到。 “嗯?情形是怎样?” 令岛赫赫怔楞半晌,惊异道:“王竟然是女人!” “怎有可能?你看错了。” “千真万确,王当真是女人。” “不可能!你一定看错了!” “吾不会看错,这么多人都看见了。这……这真是碎岛之耻!” “不!你绝对看错了!” 棘岛玄觉的声音,几乎已带着孤注一掷的偏执。 令岛赫赫摇头叹气:“下官可以理解太宫大人您的心情。这名贱女隐瞒身份,欺世盗名如此之久,竟骗得吾等日日向她下跪尊崇,下官亦觉得耻辱万分!此女,实在罪该万死!” 一句“罪该万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摄论太宫,踉跄一步,汗湿重衣。 “大人勿忧。四面合围,谅那贱女插翅难飞,当擒下她论处极刑,以偿她污蔑王树,祸乱社稷之罪。” 棘岛玄觉张了张口,只觉喉咙一阵干涩,一时间,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 银芒一闪,戢武王率先发难,长戟一指袭向殢无伤。墨剑剑客沉着应敌,金铁相击,剑与戟,演绎一场雪霾迷蒙的至美武决。 弭界主轻哼一声,待要加入战团,提掌间身后一道剑气袭来,伴随一句“得罪”,剑之初已然出手。 掌气接下剑势,弭界主惋惜般轻叹:“剑之初,你,终于背叛。” 剑之初沉默不语,剑指起落,尽封弭界主四路方圆。 弭界主亦不见惊慌,缠斗间游刃有余,掌势带起一团淡淡金光。 掌剑相持,却闻金铁交鸣,一黑一白两团利芒瞅准空隙,乍然合围,竟是戢武王与殢无伤一道,合攻弭界主。 三强合击,霎时忽见金芒大胜,弭界主吐气开声,金光若水波荡漾,护住周身,三人合招竟难再寸进。 光影如水若丝,粘稠胶着,一时竟成僵持之势。 “这力量,”剑之初勃然色变,“是慈光之源!竟是你盗用慈光之源!” 戢武王一声冷笑:“你才发现么?” 四魌天源衰落,如同所有衰老消散的事物一般,应是缓慢衰减的过程,慈光之源绝无一夕之间枯竭之理。悦神圣主曾吸收天源之力,以提升己身元功与五色神皇相抗,旁人为何不能有样学样?坚守自盗,实属寻常。 牺牲功体弥补天源?邪天御武出逃之时连人形都无法维持,御天五龙越境之后纷纷涅盘轮回。真补了天源,哪还有这般轻松模样!卧病在床?也只能骗骗没见过世面的慈光书呆罢了。 和弭界主一比,无衣师尹,当真差得远。 “盗用?吾本慈光之主,何来盗用。” 光影变幻,元力激荡,竟成旋涡,三人不约而同感到内息一窒,力量竟不断流失。 戢武王脸色煞白,剑之初面色铁青,只有殢无伤神态依旧,轻“嗯”一声,剑上加力。 墨剑发出一阵细颤嗡鸣。 锵然一响,戢武王一声沉喝,或天戟架上墨剑,借力使力,顿时刺入光圈之内,金光一时震颤,抖动不已。 弭界主轻笑一声,元力再催,金芒猛然闪耀,光影流动却忽而一滞,隐隐竟可见不稳之像。弭界主面现异色,仓促结印,双手一分。 “破。” 金光略一收缩,随即炸开,爆散之处,霜雪纷飞,土石皆摧,三人俱受冲击,各自退开。 原地,慈光界主趁此空隙,化光而遁。 “休走!” 将追之际,却遇拦阻。 “你受了伤,莫追。”剑之初扶住一身狼狈的女子,“将胜之际,弃战而走,界主他……唉……你……你……还好吗?” “哼!你去跟你的界主过一辈子吧!” “……” 两厢情悦,互诉衷肠,冷不防,墨剑横出在前。 殢无伤执剑相问:“吾,以剑请战,谁来?” ………… 十重天阙,禳命女自漫长的入定中醒来,接过随侍之人递来的温热布巾,擦去额间面上的细汗。 抬眼,却哪里有什么侍从,眼前碧眼银戎言笑晏晏,满眼温柔。 湘灵不由困窘:“怎好让龙皇做这些……” “不必介意,该道歉的是吾才对。十重天阙历来只有祭司与两族掌事者可入,王女随行之人皆须在外围等候,委屈王女了。” “龙皇言重了。龙皇处处照拂,禳命女实心怀感激。” “王女还是这般见外,吾讲过,王女直呼吾名银戎即可。” “禳命女不敢逾矩。” “唉……”碧眼银戎略显失望,随即掩饰心情转换了话题,“适才你神色有异,可是察觉有何不妥?” “嗯,方才入定之中,忽觉天源流向紊乱,潜藏暗流,力量颇有丢失之状,似有人以异术操控。” “嗯?四魌界之中,难道还有其他人能操纵天源?” “四境之主握有谛命之钥,多少可造成影响。若有术法高深者,不计后果强行做手,操纵天源亦非绝无可能。” “咒世主已亡,魔王子在苦境,戢武王……不会这样做,那么,是弭界主吗?” “若是王兄所为,吾定会有所感知,且王兄不擅术法,亦无扰乱天源的理由。慈光之塔不可掉以轻心。这几日,吾想留在天阙之内,多加关注。” “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 ………… 殢无伤执剑请战:“谁来?” 回答他的是伐命太丞的高声喝令:“贱女淫/妇,犯境肖小,还不束手就擒?” 四周士兵箭已满弦,戈矛锋利,包围圈渐渐紧缩。剑之初神色凝重,提气戒备,殢无伤一贯寡言,场中一时静谧。 “淫/妇?”戢武王却是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跳起来怒吼,“你他妈骂谁!” 听起来真是中气十足。 “隐瞒身份,欺世盗名,贱女,以死偿罪吧!”什岛广诛的面孔已因过度的情绪而扭曲,“放箭!” 剑之初挺身上前:“谁敢!” 背后,戢武王拍拍剑客的肩膀。 “借过,让一让。” 金发的王者挥开剑之初,单手叉腰,将或天戟往地上重重一顿:“我倒要看看谁敢!” 余音绕梁,王威赫赫,竟是当真无人敢惹。 剑之初一时默然。 “重兵包围,万箭齐发,纵然武功盖世,一样乱箭穿心,”棘岛玄觉的声音自场外传来,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你,还想逃么?” 戢武王握紧了或天戟,不语。 杀伐声中,殢无伤执剑之手却缓缓放松了力道。 “你的眼神……” 宛如被蛊惑一般,苍白的剑客神情既迷茫又怀念,好似一抹飘荡的孤魂。 久远的岁月中,那无暇的白蝶,也曾有过这样清澈若水,又复杂如幽深暗潭的眼神。 那眼神中,有悲哀,有愧疚,也有一往无悔的决绝。 “我,喜欢上一个人。”有着那样眼神的女子沐浴在暗地之外的阳光里,对他说,“他是很好很好的……我要和他在一起。不许告诉哥哥哦!” 暗地之外的晴空,湛蓝得让吾生厌! 墨剑仿佛压着重物,剑尖斜斜垂在地上,迷离的雪,回响着剑者呢喃的问,一遍一遍,沁冷入心。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知道,结局注定悲惨,为什么明明知道,辛苦终究徒劳,却还要不顾一切,抛弃所有,好像飞蛾扑火一般地,执着如斯? 雪融的声音,那么冷,那么轻,无论如何追逐,永远,只有冰凉的水珠,渗在掌心。 就像渗在石头上的那滴泪,毫无温度,恍若虚幻。 追不上,握不到,留不住。 那被抛弃的,又该如何? 剑之初沉默而坚定地站到戢武王身侧,微微落后一步。一步之遥的位置,护住侧翼,最能出手支援的位置。 眸若清泉,瞳如磐石。泉流多变换,磐石无转移。 那些被你舍弃的事物,又要如何存在下去? 曾经的蜷缩在暗地阴影里的吾,究竟是用何种样的眼神,在看着你…… 殢无伤伸出手去,似要触摸什么一般。 澈然如水的眼神……他的眼神,太像你…… 剑者痛苦地扶住了额头。 “啊……” 重重包围圈外,令岛赫赫朗声高呼:“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放箭!射死慈光鼠辈!活捉罪女!” 四周士兵仿佛被这一声高呼唤回了神智,陆陆续续射箭离弦。虽然受戢武王积威所摄,整齐程度与准头都大打折扣,但是毕竟人多,箭落如雨,着实令人头疼。 戢武王挥戟格挡,却不还击。剑之初眉间微颦,剑指划过,一片惊呼,军士手中弓弦纷纷应声而断,箭雨顿时稀疏。 什岛广诛怒吼一声,执刀扑上,再度与慈光惊叹战成一团。 耳边突兀响起一声凄厉呼号,罡风骤起,纷雪狂舞,剑声哀鸣不绝,天地一片黑白之色。 殢无伤的抬起头,眼布红丝,剑下一缕血涎,贪婪动杀。 墨剑剑者,再度入魔。 剑影快不及瞬,一抹暗光,一泓血滟,于黑白间泼墨挥洒,收割人命,封住一声声来不及出口的悲鸣。 渴饮鲜血,不知饕足。究竟,是人入剑中魔考,还是剑染了人的心魔? 入魔之剑下,生与死的距离,眨眼一瞬,全副武装的士兵,不过只是一群弱小卑微的蝼蚁,方才还高声喊杀的人,顷刻间,便为乞命而奔逃哀嚎。 或天戟银光如电,在一片黑白中划开一笔亮色。墨剑之下偷生的人们,仰望着他们的救赎。 戢武王出手如风,挡下殢无伤杀戮的脚步。 “王……” 细微的声音,淹没在人丛中,消失在无止境的咒骂声里。 多么讽刺!王已经变成了罪女,救赎,却仍旧是救赎。 “活捉贱女”的呼声,一直没有停过。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真是犯贱。” 剑戟争斗中,戢武王竟还有说笑的闲情逸致。 “不过你也二够了,给我差不多一点!到现在还会入魔,你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没长进!” 剑鸣声中,剑客叱吒的呼喝,听来宛如一种另类的哭嚎。 “殢无伤,你还记得你是什么人吗?你是剑客,不是疯狗!你学剑,是为了什么?” 句句质问,字字诛心。 “为什么?”殢无伤的回应,杀声里透着一股莫名悲凉,“初心已失,剑已沉沦,又是为了什么?” “吾不明白……吾不明白……” 看不透,放不下,护不了,忘不掉。幻境如影随形,分不清虚假与真实,纠缠着一丝心念,理不清,断不了,绵绵不绝。 心魔。 “你果然是有病!”戢武王没好气地荡开墨剑攻势,“自己的心思自己都搞不清楚!不明白,就不会好好想吗?自己要什么,难道还能问别人?” “自己怎样想怎样做,难道还能问别人?” 醍醐灌顶,甘露入心,不外如是。 “……吾……不知道……不知道……” 迷茫动杀的剑,停下了沉沦的杀戮,却仍旧迷茫。 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脱出心牢,能够看到多宽广的世界?虚妄的真心,虚假的真相,虚伪的执念,人,是这般难以理解的生物。 吾,想要的,是自由吗? 不受困于那双嗜血的眼,就真的能获得自由吗? “吾,不知道。” 人心是这样复杂,充满着欺人与自欺的欺骗性,就连我们自己,也总是想不通,猜不出。 何况旁人! 一指剑气袭来,却是剑之初迫退了伐命太丞,支援而来。 “你之剑招,有一股熟悉的血腥。”剑之初面沉若水,“残杀吾的亲友,是你吗?为什么?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脱开心魔,剑者的笑声,却比入魔还疯狂。 这世上,原来竟有这么多的为什么! “你们两个,是在问十万个为什么吗?”戢武王实在无法理解这一对活宝的思维,“这是追究动机的时候吗?要打快打,不打就快闪,边上还有一群刀斧手等着呢!” “吾羡慕你。”殢无伤突兀脱出战圈,收剑入鞘,“今日武决气氛已坏,改日再战吧。” “改日不小心死了,就不用战了。” “辞心!” “哈。” 剑者去得潇洒,四周军士被墨剑杀了不少,竟是无人阻拦。 “欺软怕硬,临阵畏死,这样的兵绝不是我带的……” 某人习惯性的碎碎念,这时听着,真真刺耳。 “贱女!”什岛广诛以无比的韧性再次挥刀杀上,“纳命来!” “纠缠不清!” 剑之初禅剑一指,逼退利刃。 “若非她执意相护,你们早已命丧剑下。她是你们的王,你们叛王不忠!她救了你们的命,你们忘恩负义!碎岛之人,都是如此不堪吗?” 戢武王表示躺枪:“咳咳,打击面太广了……” 剑之初坦然:“抱歉。” 戢武王点点头,转向什岛广诛:“你杀不了我。” 什岛广诛咬紧了牙关,握刀的手指节发白,却冲也不是,不冲也不是,进退两难间,生生逼出了一头热汗。 “隐瞒身份,祸乱朝纲,勾结外敌,你万死难赎其罪!” 圈外,令岛赫赫朗声高叫,竟起了一片附和之声。 “我也死不了一万次,”戢武王微笑着,“怎么办呢?” 棘岛玄觉的声音,夹杂在一片嗡嗡怒骂中,音量不大,却有一种字字清楚的特别:“还不束手就擒?你,还想逃去哪里?” “逃?吾为何要逃?吾是王,顺吾者,得吾护佑,叛吾者,得吾报复!” 或天戟舞起倾雪淹世,飞雪迷眼,塑风困步,竟是一时茫然。 “吾,戢武王,给你们选择的机会,该如何做,你们好好思考吧。” 待得雪停,场中剑客与落难的女王,皆已不见了身影。 “可恶!追!” 一团混乱中,令岛赫赫忙着收拢残兵,调配下令,摄论太宫何时悄悄离开了现场,竟是完全没有注意。 四分天下 戢武在婆罗堑登上了玄舸王船。船上,什岛广诛刚换了把武器,正自点兵预备救驾,见到戢武立时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唤了声“王”就哽住了,再说不出别的话。 戢武这会儿正精神疲惫,也没心思安慰他,直接把人拽起来:“我累了,没事别吵我,有事跟太宫商量着办。回航。” 说着直奔船舱,关门落锁,任由伐命太丞僵立门外,三魂不见了两魂半。 玄舸回城,王树殿长老们列队欢迎王驾,恭贺凯旋,王却兴趣缺缺,竟是直接回了寝宫再没出来,连一句寒暄都懒得讲。长老们自然免不了一番口舌批斗,可惜都说与了白地听。戢武便是这个脾气,打定注意赖床的时候,管你是谁,雷打也不翻身。 能一桶凉水泼下去暴力唤醒成功的,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雅狄王。 于是,寝宫门口便聚集了不少人。 衡岛元别:“嗯?莫非王在此战之中受了伤损?” 摄论太宫:“太丞,发生何事了?” 什岛广诛:“是吾之过,唉……” 叙述的伐命太丞大有“王若一直不出来我就以死谢罪”的模样,棘岛玄觉听完他满是自责的讲述,却是松了口气。 “无事,王应只是恼恨计划出了变数,未竞全功罢了。”太宫安慰着太丞,“连番征战,王该是有些疲累,休息一段时间便好,你我得振作精神,将后续事宜打理妥善才是。” “大军方回,安抚人心,论功行赏,你我要忙的事情还多,走吧。” 摄论太宫说的话总是有理的,何况棘岛玄觉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任何话只要从他口中说出来,都是有理有节。太丞就算再沮丧,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现在的确不是长跪不起请罪求罚的时候。 文武大臣走了,寝宫的门庭也不曾因此冷清。什么?王树殿?长老?不不不,三长老早就气炸了肺,等着戢武王上门赔罪呢。 婉转娉婷,娇花弱柳,王后王妹,联袂前来。 “王回来了?” “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王后,王女,请回吧。” “吾为王后,是他的妻子,丈夫远征归来,竟不得一见吗?劳你去通报一声。” “王若想见,自会宣召,王后,请回。” “你……”“翠姐姐,算了……”“好,吾便在这里等。” “这又是何苦……” “湘灵,吾要知道,吾一定要知道结果。那股锥心之痛,这般心神不宁,吾要知道结果……” “翠姐姐……唉,我陪你。” ………… 火宅佛狱,句芒红城,王座之上,断臂的咒世主恍若安眠。 “啊!王!”“王!”“王……竟然……” 逃脱死关的三人,行过几成焦土的佛狱大地,便看到了曾如佛狱万年不变的黑暗一样坚不可摧的王者,魂归离恨,尸骨不全。 正悲伤间,魔王子已然归来,身后跟着他白衣俊颜的副体。 魔王子走到王座前,抱起已死的咒世主:“吾挚爱的父亲啊,为了佛狱,你牺牲了许多。现在吾继承你的遗志,成为佛狱之王,所以你……” 凝渊双手抓紧咒世主的躯体,渐渐发力,尸体扭曲压缩,竟被粉碎成灰。 “……灰飞魂散天地间。”魔王子拍去手上残余的粉末,坐上王座,“现在,赤睛,该怎么做?” 如同魔王子始终的满脸戏谑,他的副体,始终面无表情。 “你会依照规矩来进行吗?” “吾会依照吾的心情来进行。” “那,旧任王死,就是三公会议,决议新王。” “所以吾还不是王?” “不是。” “那就召开三公会议。” “你不是三公之一,无权与会。” “嗯,所以吾要先成为三公?” “替补三公位置的人是……” “赤睛,别消磨吾游戏的耐心。” 魔王子起身,直接走向三公决议室。赤睛摇了摇头,耐心?你什么时候有过那种东西? 凯旋侯怒极而问:“真要让他成为王?” “你该问,现在还有谁能阻止他?” 太息公眼波媚转,定目赤睛。 “在他危害佛狱利益之前,吾永远是观察者。” 三公会议。 太息公:“今日议题,推举新王。若票数相同,以武力取胜。” 魔王子:“你们有其他的人选吗?” 凯旋侯:“吾推举太息公。” 魔王子轻笑:“很好,为了不让我做王,你放下私怨,推举了太息公,只要太息公自己也投下一票,那太息公就是太息王了。那公你呢?” “吾……吾……呃……” 魔王子:“吾也投太息公一票。” 一语既出,除了赤睛,举座皆惊。 魔王子喜气洋洋地道贺:“恭喜你,太息王。” 太息公已抖得说不出话。 “那又如何呢?”魔王子却不肯放过她,“失了制衡的力量,会议上的决策毫无效力。所谓议会共治,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手法。你,有命令吾的胆量吗?” 太息公汗如雨下,几乎要拔腿而逃,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世上蠢人多而聪明人少,多数表决,其实是让多数的蠢人决定蠢事。吾在的地方,就是吾做主,因为吾与你们不同,吾比你们聪明,证据就是,吾不信用表决的方式可以寻得真理。” 表决只为了达成共识,跟真理没半点关系。如果是戢武一定会这样回答他。可惜此时在他面前的人,思维显然与他不在一个回路。 太息公都快缩到桌子下面去了,哪里还有与他对视的胆气。 魔王在前,也只有凯旋侯敢侃侃而谈:“三公决策是佛狱的传统,也是规范,是为了防止佛狱一人独大,让真正有利于佛狱的决议得以执行。魔王子,前王不惜牺牲自己而放出你,为了延续佛狱的存亡而赌上一切,王对你的苦心,你,呃……!!” 一只无形的手,掐上了拂樱的咽喉。 “时间有限。你的废话引不起吾的兴趣。佛狱的存亡,那种小事……嗯?”魔王子的眼神好像忽然发现新游戏的孩子,“你被剑之初废掉了七成功体?” “吾……会退下侯的位置……让……守护者继承封号……唔呃……” 艰难发出的声音,语句犹是丝毫不乱,但刚刚找到乐趣的凝渊,岂会轻易放过现成的玩具? “既然这样,剩下的三成也不用留咯。” 魔王子手掌一挥,一声惨嚎,凯旋侯体内真气爆冲,筋脉俱断,兀自倒地挣扎。 “有权力的人,只要轻声细语,每一个人也能听得详细。没权力的人,就算声嘶力竭,也没人听闻。你失去侯的位置,失去权力,所以吾连你的声音也一并剥夺了。这是吾之教诲,你要谨记,谨记。” 倒伏的身体痛到扭曲,却再也发不出一丝**。 “集境派人前来邀约新任王明夜在琉璃仙境一会。” “使者还在吗?” “在。” “斩。” “……” “还有,侯武功尽废,让他在死牢里好好疗养。太息公。” “啊……啊在。” “下次再有三角会议的时候,记得叫上吾。” “……” 魔王子,总是无愧于他异数之称。 ………… 虓眼军督邀约,六方之雄,齐聚琉璃仙境。 “与会者,一方之皇,不世之枭,此会,可称‘枭皇论战’。” “是‘论’、‘战’,或是‘论战’,当中关窍,天差地远。” “是论是战,端看今天结果!” “是先论后战?先战后论?或者结果,仍是相同!” “嗯!” 极端会面,一触即发。 “军督今日邀约,究竟想谈什么?何不直述来意,会前的争端,徒增烦恼。” “今日与会之人,都对当今武林有决定性的影响力。吾,只要一个和平的方针,解决未来可能的争端!” “你是烨世兵权,集境的军督?” “嗯。” “吾的兴趣很短,为了缩短会议的时间,吾建议每个人只准讲一句谎言,才不会浪费时间。” “呵,要说实话吗?佛狱、死国、集境、苦境,四分天下,从此和平共处。这是吾的建议,也是结论!” “且慢,苦境在四处之中,幅员最广,占地最大,这等于是三方分食苦境,而非和平之道。” “所以,你想引起战争?是否通过,就看其他人的决议!” “天下之大,生灵万千,怎能由六个人来决定天下大势?素某绝不赞同!” “素还真,让其他人有发言的机会!” “前辈……” “哈。这场论战,原与擎海潮无关,吾与会,不过是想了解你们又在玩什么把戏。想分食苦境,吾无意见,但沾染到银盌盛雪的人事物,无论是哪一境、哪一界,擎海潮必灭之!” “死国的意见?” “四强划境,死国将凭空得到千里之地,对死国的延续助益甚大……” “……” “但是死国,并无心染指这片大地。” “嗯!……” “天者,你今天的额度用完了。” “魔王子的意见呢?” “吾的意见,随便你们吧,你们的决策不能影响吾,吾的决策也不能影响你们。所谓的会议,不过是一群彼此不能被说服的人,在努力**而已。你们可以继续**,吾喜欢看,看一群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努力保持风度的丑态。” “看来反对者甚众,军督,你的提议失败,四方分地的可能性被否决了……” “吾赞成!” “前辈!” “吾不但赞成,吾更要确立一点——四方分地,一人所领!四方分地之后,由吾一人所治。吾,要建立一个真正的和平盛世!” “你要以一人之力,统领四界?” “然也,这正是吾此次与会的原因。天下大乱,各为其政,统治者不安于室,极思扩张,因此兵祸连结,难以休止。多年来,吾一页书极力周旋,仍不能平,原因者,各怀鬼胎之阴谋者层出不穷。本以为人心欲望难尽,太平终究无期,直到吾巧遇霓羽族,方知人间尚有乐土,要让天下以为榜样,唯有吾亲自治理!” “难得,你认真得毫无一句谎言。” “四方分地,是为公平,烨世兵权、天者、魔王子,你们能继续保持你们的霸业,各自为安,互不侵犯,而治理四地的最高宗旨,则由吾一页书拟定,违背者,共击之,再扶新主!” “烨世兵权若是无能,千叶可取而代之,千叶若是无能,弑道侯代之……直到天下太平为止!” “你真有自信自己不是三方众矢之的?” “吾亦无惧任何一方的挑战!不从之人,吾会力灭之!” “吾,赞同。由一页书统领四界,足可公平信任。” “天者,你超出额度了。” “吾仍是那句话,银盌盛雪的人事物,不能擅动!” “兹事体大,中原暂时保持观望的立场。” “有人想在这里当场格杀烨世兵权吗?”魔王子的视线掠过众人,“没有吗?明明是想除之后快的对象,却又想留下敌人的敌人,为了更大的欲望,所以掩盖现在的欲望,这场枭皇论战并无新意,赤睛……” “你的兴趣消失了?” “离开吧,替西瓜化妆,都比参加这场会议来得更有意义。” “你的比喻不伦不类。” “仔细体会,你会了解吾的话是如此贴近真理。” “此场会议,毫无共识!” 在众人都离开很久之后,枯树林里,腐败的落叶堆动了动,似是屏息许久,终于敢喘一口气。 “四方分地,一人所领,好霸气的一页书!集境军督野心勃勃,天者谋算深沉,魔王子心思难测……素还真要惨咯。赶紧记下来,回报楼主。” ………… 噬魂囚内,鬼哭回荡。 曾经位列三公,今为死牢废奴,凯旋侯一生纵横捭阖,机关算尽,这般结局,却终是始料未及。 噬魂囚石壁上,枫岫主人死前留字。 好友拂樱,吾不恨你,吾原谅你。 最残忍的悲悯,最可笑的宽恕,拂樱捶打着石墙,笑得蜷成了一团。 “哈……呃……哈哈哈……咳咳……哈哈……呃唔……咳呵呵呵……唔……啊……” 边笑边咳,边咳边笑,唇边襟前,俱是濡湿。 好友拂樱?人间从无拂樱斋主。吾凯旋侯之一生,为佛狱鞠躬尽瘁,死而无悔,又何需你来原谅,又何需…… “这也是我最想忘记的。忘记我是枫岫,世上便不再有拂樱,你不是他,你是凯旋侯……” “凯旋侯没有仁慈,对敌人,不能仁慈。做好你的凯旋侯,替佛狱开拓更多血腥之路,等到最后,你将获得悲惨的下场,比起我,必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哈哈哈,这是祝福?还是诅咒?枫岫啊枫岫,你是想祝福,还是想诅咒? “让拂樱斋主为枫岫主人画一张像,这个要求不难吧?” “叫拂樱斋主别画太快,把我画俊美一点。我要他一笔一划去记住,他曾有一个好友,名之枫岫。” 谁要将你记住!好友?愚蠢!真是愚蠢至极! 不能言语,怨恨难诉,再多不甘,已是力不从心。 战无不胜,终成虚话。 无声的人影倒在地上,不停颤抖。 噬魂之囚,有血,无泪。 江湖遍地是奇葩 “百年敲一瓦,梦中筑魇城。吾名闍魇那迦,将你的梦魇卖给吾,吾能实现你一个愿望。”闍魇那迦一语道破女子真身,“戢武王。” “嗯?” 半路拦截,突陷幻境,女子神态倒是不见惊慌,轻笑一声,并不答腔。 “你守护杀戮碎岛多年,仅因女儿身暴露便引来反叛追杀,你的子民以最残忍噬血的一面,回报你经年真心维护之情,这遭受背叛的感觉,勾起你心底最深的愤恨不平,成为最令你痛苦的梦魇。” “分析得不错,看来阁下对四魌界下了许多功夫。” “将你的梦魇交给吾,吾能实现你内心的渴望。” “什么渴望?” “皇图霸业,苦境称雄。” “哈!确实了解吾。”女子拊掌大笑,“只不知那时你在什么位置?” 闍魇那迦谦逊低首:“吾生于梦境,注定在这梦境之中,筑造永无完成之日的城池。” 再抬首,却是一道劈面剑风。 剑锋直入梦境与现实交接之最薄弱处,一瞬之间,幻象崩散,闍魇那迦怔然跌入实境,面颊一凉,伸手一抹,已多了一条血痕。 耳边女声凛然。 “饶你不死,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交易要有诚意,不要将别人都当作傻瓜。” ………… 天阎魔城,象罔之眼下,魔主他化阐提“嘶”一声捂住一只眼睛。 寂灭邪罗立刻上前:“魔主!” “不妨事。”他化阐提松开手指,不见丝毫伤痕,“想不到,这就是戢武王。” “确实令人意外。” “这样的女人,岂会甘心雌服剑之初之下?” “如此,之前所算有差……” “不,这样反而对吾有利,如此性格,更适为吾所用。” “嗯……” ………… 雪漪谷。 殢无伤隐提墨剑:“你做好准备了吗?” “且慢!”忌霞殇犹未开口,孤竹隐龙已是抢先一声大喝,“恩公信你,吾却不能轻信,阁下剑术,吾需亲身一证!指教了!” 口称指教,劈面一击半点也不客气,平平一支竹杖,以竹为剑,竟起风雷之声。 殢无伤游走闪避,并不硬接,竹上霸气,雪漪谷漾起一片流光跡影,剑气荡然,忌霞殇受剑气所激,旧伤牵动,胸口泛出一股黑异之气。 “嗯……” 殢无伤凝目,墨剑悍然出鞘。剑魄相映,剑气更甚,忌霞殇胸口黑气更为明显,隐隐见鬼爪之形。 孤竹隐龙竟无所觉,犹自专心激斗,誓要将面前不讲理的剑客逼到尽处,纵然不能伤他,也叫他吃些教训。 殢无伤且战且退,调整距离,忽而墨剑如风,巧妙收拢孤竹剑气,直噬忌霞殇心口。 “啊!恩公!” 孤竹再要相救已是不及,情急之下几若疯狂,偏偏殢无伤一剑刺出,便收了墨剑远远让开,再也不看这两人一眼。 忌霞殇一声闷哼,汗如雨落,倒还记得一把抓住孤竹,不许他再找剑客的麻烦。 这边厢兵荒马乱,那边殢无伤悠然静坐,淡赏绒花飞雪之景。 良久,忌霞殇的情况终趋稳定。 “困束吾多年的鬼爪之患已除,”调息了许久,忌霞殇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些许,“此次真是多謝你了……” “信任是一种美德,信任了对的人,更是智慧。” 孤竹:“破鬼爪而不伤心脉,你的剑术在下叹服,只不过你的为人,在下实在无法佩服。” “孤竹!” “恩公,吾说得是实话。” “唉。孤竹心直口快,并无恶意,忌霞殇在此替他致歉,还请阁下不要同他计较。” “无妨。吾曾听闻但凡高手总有怪癖。” “……”忌霞殇愕然,随即抚额低笑,“能得你一句称赞,孤竹的剑法当足自傲了。” “你之伤体虽愈,但久患缠身,一时尚不能称复,这几日内休养为主,不可轻言动武。” “嗯。与君相处,益吾良多。吾尚有事待处理,在此暂別,请。” 轮声毂毂,雪漪谷绒花映雪,一片静谧。 舒一口气,殢无伤仰望漫天飞絮,有雪之迷离,无雪之凄冷。 踏出了心牢,吾能看到多广阔的世界呢? “吾喜欢这里。” 剑客的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一块石头,一块好似融化了的雪一样的石头。 那是某人不经意间唯一的一点真情流露?还是深沉心思算计中最精妙的一个圈套? 不重要了。 因为,吾决定要喜欢这里。吾已经决定了,吾要喜欢上这里。 而在剑客不知道的某处,红发红衣,一身如火的妖娆女子,正提着一柄如花般艳丽的剑,一脚踩住个金光灿灿打扮得像佛陀金身的汉子。 “侬是万剑之王,才不是什么太易之气!说!是哪个混蛋想要合侬的气?” 人间嘛,江湖遍地多奇葩,对吧? ………… 江湖路上,另一只奇葩抬头望天。 天上高人路过,诗号卓然:“管调风流主人家,傀儡场中真不差,炼就一丸天上药,不衫不履走天涯。” 天上高人走,下边一声吼。 “喂~~前边那个卖~春~药~的~~~” 奇葩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一口中气十足,余韵不绝,高人愣给一嗓子吼下了地,爬起来拍拍屁股上摔出的灰土,怒而大叫:“谁!哪个混账王八蛋鬼吼鬼叫!” 身后啪地丢过来一颗石子:“混账王八蛋说谁?” “谁认我说谁!”白衣飘飘的高人转头一看,声音立马软了几个八度,“美女……这位姑娘,本仙有礼了,本仙风流斋主,人称风流倜傥气死潘安愧死宋玉玉面美孟尝……” 可惜美女不领情,根本不等他说完:“道长有礼,道长这里可有好货?” “好货?什么好货?” “我要那种专门给男人用的药,用了之后只能在下面跟男人做的那种。” “姑娘,你……说啥?” “不懂?那我再说明白点。我要那种给男人用了做下面的药,就是专门迷晕了好拿来破菊花的那种药。” “药?” “药。” “春~药?” “是啊。不然呢?” 风流斋主只觉得脸上的面具真是贴合他的心情,绿色,多好,应该跟他现在的脸皮一样绿。 “本仙……不卖药!” “不卖?” “不卖!” “不卖你唱什么‘炼就一丸天上药,不衫不履走天涯。’?” “这位美女你误会了,我那是炼就仙家灵药,羽化登仙。” “不是欲死欲仙?” “不是。像我这样天生人才,何必用药?一定能让姑娘欲死欲仙!” “呿,滚!浪费本姑娘的感情。” “麦这么讲嘛,姑娘英姿飒爽,仪态万方,我见犹怜之,何必守着那等依靠药物的软弱男人,姑娘的幸福最重要啊!” “你才软弱!你全家软弱!敢咒我不行?叫你练辟邪剑谱!”(喂喂重点错了吧……) “辟邪剑谱?那是什么剑谱?很厉害?”(喂喂重点……) “很厉害啊,因为……哎呀那个淑女不能出口啦……”(淑女……算了我放弃吐槽……) “本仙不才,位列登道岸五仙之一,虽然不懂什么辟邪剑谱,但是不论单剑双剑翻花剑,上剑下剑擎天剑,都是个中强手,姑娘想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想要多久就有多久,绝对保质保量,保证满意!” 美人儿上下打量一下眨巴眨巴眼睛:“不满意!没法满意!你不够高,不够帅,不够妖娆不够可爱,即不如花也不似玉,甚至不是萌大叔,没法比,完全没法比……” “姑娘啊帅在床上也不能当饭吃……” “去去去,谁告诉你我要上床了?” “不上床你打听这种药做什么啊?” “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找什么人报仇?” “自然是吃了什么亏,就报什么仇。” 风流斋主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瞬间义愤填膺:“啥米?是哪个下流坯这么无耻!敢对姑娘下药?合该落十八层地狱,先奸后杀大卸八块剁碎了骨头拿去喂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猛毒一包给他灌下去,送他投胎做个大王八!” “毒死那就太便宜他了!那货家学渊源,从小毒药当糖水饮,一般的东西没路用啦。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嘛,他用下流手段,我就让他尝尝他自己手段的滋味!不好好给他开苞整治到菊花残,怎么消我心头之恨?” “哇!姑娘好手段,本仙佩服!” “那是,人选我都挑好了。对了你到底是有货没有?” “有,龙精虎猛丹,保证泥鳅吃了变壮牛!” “去,不对症啊!” “没问题,再加上这包软骨如绵散,混一起下在酒水里,任他龙精虎猛,也要软成烂泥!” “这样混有用?” “保证有效!两样一共一千两,姑娘面善,吾结个善緣,八百两卖你!” “好贵!” “哪里有贵?这都是我私人珍藏,不是义愤姑娘遭遇,我还不拿出来哩!好吧,五百两,不能再便宜了。” “五百两?火宅佛狱一家子捆绑卖卖也不值五百钱!五十文,不能再多了。” “五十文!一头猪都要一百文咧!你……”风流斋主讨价还价到一半,突然打住,“火宅佛狱?等等,你讲的仇人是哪个?” “哦,就是魔王子咯。” “魔王子!那个火宅佛狱的异数,炎流村杀人如麻的魔王子?” “他混得挺有名?” “早讲啊!既然是要对付那个祸害,来,药拿去,不够我这儿还有!免钱!” “不收钱?”女人拿了药盯着研究半晌,“喂,不是拿假药糊弄我吧?效果可不可靠?” “绝对可靠!人格担保!惩奸除恶的事情吾老秦怎么可能漏气……” “老秦?” “呃……是……是紧,紧跟着正道步伐永远走在侠义先端的先天,很帅很热心很有正义感的风流斋主……” “哦。”女人掏耳朵,“你的外号真是又长又拗口。” “别管那么多啦……还有这个也送你!吾压箱底的好货,霹雳雷火弹!啊!别扔,会爆!” “爆个妹的爆!不就一大个儿炮杖?光起烟不起火,有啥路用?” “啥路用?嘿嘿……”风流斋主笑声端的风流无比,“等那个魔头中了药,身子火旺旺,骨头软绵绵,整个人把持不住求之不得的时候,从后面给他塞几个下去……” “哎呀,好主意!” “诶嘿嘿……”“诶嘿嘿……”“诶嘿嘿嘿嘿嘿……” 奇葩的世界,永远只有另一个奇葩能懂。而比一个奇葩还要有破坏力的事情,就只有两个联手的奇葩。 江湖恐怖,世路难行啊。 ………… 阴司鬼池,江湖恐怖之地,今日来客。 “在下无衣师尹,求见乌云轿之主。” “请进。” 世无可抵,则深隐而待时;时有可抵,则为之谋。这么些年,慈光狡狐占过便宜吃过亏,起起落落浮浮沉沉,却从未真正一蹶不振。 即使他被抛到了苦境。 素还真利用他破了号天穷论战之会的谋算,他又何尝不是借着论战之会,窥到了在苦境打开局面的契机?魔绝天棺之于号天穹,丧气回阳之法于妖后,留蝶梦土的炽蝶鳞,复活叶小钗所需的六复元根之法,每一件,每一点,都足以让长袖善舞的师尹灵活运用。 “吾亦不迂回,吾有一儿,意外丧生,吾着手复生之法已久,目前虽已复生,但气灵不足,吾需要强大的生气为其复生。” “人之性命有其定数,对常人而言,死而复生实属玄异之谈,不过嘛……” “故弄玄虚,只会让吾失去耐性。” “哈,四魌界中有两物,或能满足妖后所需。” “哪两物?” “杀戮碎岛地理因素,产生以树生子的异象,其中王树所诞之子,身负树灵王气,其王气有活血再生之能。另外,火宅佛狱之邪天御武,其心血能使人死而复生。此两物,皆符合妖后需要。” “苦境通往四魌界之通道,已全数毁去,就算此两物真有效用,如何取得?” “此两物已皆在苦境。” “哦?” “昔年邪天御武在苦境最后一次蜕皮,其蜕下的炽蝶鳞上残留一丝心血,附在一名名叫炎翩翩的少女身上,因她之故,残留鳞片方能至今尚未灰化。” “炎翩翩身上确实有特殊养邪之气,但吾擒之为吾儿换血,却无效用。” “你们擒她之时,她身上附着之鳞已被拔除,所以换血之举,不见效用。听说留蝶梦土之主击珊瑚为她拔除炽蝶鳞之时,亦得取心血,可惜随后便不知所踪。” “哦,那另一物呢?” “戢武王就是由王树所生之子,王气最盛,但戢武王非是易与之辈,且至今隐而不出,行踪成谜。杀戮碎岛军中跟随她的祭天双姬,为衡岛玉珠树所生,其树亦曾凝出王气,或许可由此二人下手。” “嗯,这两人现在何处?” “杀戮碎岛玄舸现停泊九天之顶。” “也就是说,她们如今跟随的是剑之初。无衣师尹,你将此讯息告知吾,难道不在意与剑之初反目么?” “她们是杀戮碎岛戢武王的臣属,剑之初毕竟出身慈光之塔,不可能得到她们真正的拥护,反易受其害。妖后不用担忧此点。另外,吾亦会追寻炽蝶鳞之线索,若有收获,再来与妖后商议。” “师尹诚意,令吾刮目,若此事有成,来日师尹有难,可自吾方寻求庇荫。” “那吾先谢过妖后了,请。” “请。” ………… 天阎魔城,冥池之下,慕容情缓缓苏醒。 池边的靡思陀似笑非笑,老脸上满是皱纹:“醒来,你才能面对真正的考验啊,阿多霓。” “吾没死?”捡回一条命的薄情馆主还有些恍惚,“这是什么地方?” “主人希望你活下来,活下来才能与我们缔结契约。” “你又是谁?” “老夫靡思陀,你为天阎魔城开门,这么快就忘了吗?” “天阎魔城……圣城?” “呵呵,圣城也好,魔城也好,无所谓。主人有教诲,不用拘泥这些规则。” “我为何在此?让我离开!” “离开?难道你不想报仇了?” “当然想,但囚禁在此不能动弹,阻碍吾路!” “囚禁?呵,这是在救你呢。你身为阿多霓,难道在历代传承中,对天阎魔城没一点记忆吗?” “毫无印象。” “罢了,让我来解释一下,自混沌初开,天地两分,圣与魔进行了一场赌注,而这场赌注至今仍无结束,只要赌注尚存一日,世间便是无止尽的正邪对立与圣魔斗争。” “赌注内容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 “那与吾有何关联?” “很久以前,蜃海冥都被封印,三座都城沉入万丈地下不见天日,直到万妖炉毁,引动六大灵脉,方使冥都现世。冥都封印,魔消圣长,冥都现世,魔长圣消,方才我说过了,这是一场尚未结束的赌注。” 圣魔赌注?那么末世圣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霓羽族呢?又与之有何关联? “开城之人为什么是我?” “因为阿多霓是圣之使者。”靡思陀堆了满脸菊花褶子一样的笑纹儿,“圣魔不两立,你根本无法在这座城中存活,除非你成为城中的一份子。” 慕容情方才惊觉,他泡在这特殊的池水之中,竟是全身酸软,无法移动。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放心吧,冥池之水暂时掩饰你一身阿多霓气息,你还可以多活一两日。”靡思陀继续心情很好地夸夸其谈,“主人说你开城有功,可以应允你一个要求。” “吾进入魔城,是为了找寻力量,杀掉魔王子。” “除掉魔王子这种小事,就让靡思陀为你安排。我想想看,该安排那一位出马呢……” “不用。慕容情之仇,无须假借他人之手,给我力量,我自己来!” “哈,主人所说果然无错。那好吧,但你必须与我们缔结契约。” “什么契约?” “加入魔城,为主人效忠。” “要我卖身?” “主人有吩咐,你可以考虑一段时间。”靡思陀伸手,掌中电光化现,一股异力灼灼,不能逼视,“玄雷的力量是城中首选,可知主人对你礼遇非凡。” 与虎谋皮,与鬼共餐,说得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我该怎么做?” “与玄雷合一,你就能使用它的力量。当你成功之后,一个时辰内必须回城,否则玄雷离体,你必死无疑。” “嗯,吾明白了。” “考虑清楚了?” “慕容情,绝不后悔。” “呵呵,仇恨果然是最美丽的利器,多少圣洁因此堕落……” “这不只是仇恨。呵……来吧……” ………… 炎流村,一如既往热火朝天又哀鸿遍地的无聊着。 “赤睛,你觉不觉得少了点什么?” “不觉得。” “一定少了点什么。嗯,那个,一直在监工的那个,叫什么君来着?” “深流君。” “对了。你有看见他吗?” “没有。” “我也有好几天没看见他了。他去哪里了?啊,他去哪里了啊!难道他终于忍受不了吾,愤而叛逃了吗?” “别说得好像你真在乎似的。” “赤睛,吾无聊。” “哦。” “那只红狐狸也不在,连个给我玩的人都没有,吾好无聊。” “嗯。你不会无聊太久。” 红狐九尾款款行来,盈盈拜倒。 “参见魔王子。” 刚刚还在念着红狐狸的魔王子这会儿反倒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你有什么事就赶快禀告吧,节省一些时间。” “是。”红狐九尾恭顺低头,“属下将王子的高足找回了。” 红狐手中绳索一扯,被五花大绑的鸦魂便站立不住,直直扑倒在魔王子跟前。 “哟,吾亲爱的徒儿,好久不见。” 鸦魂咬牙不语,只听得红狐九尾的声音婉转:“另外,属下在村外发现了深流君的尸体,被人一剑割喉而亡。” “哦,死了就死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半天突然砸下个酒坛,直奔着魔王子的脑袋飞来。凝渊伸手一拨,酒坛转向横飞出去,稳稳落进一双不那么软的柔荑。 “好久不见啦,火宅佛狱的二货。” “哎呀,”魔王子适时表达出了他的惊喜之情,“好久不见了,吾之心灵挚友,吾曾经爱过的女人。” “很好,”赤睛叹气,“这下你不会无聊了。” 炎流村,又迎来不平静的一天。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