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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告犯人》
第一节
干刑警这一行,有时候会突然对自己追捕的歹徒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
通常是因为不知道歹徒藏身在何处的关系。虽然不知道他藏身在何处,却看到他留下的踪迹。在追捕过程中,发现了更多的踪迹,却仍然找不到歹徒的身影。然而,一旦真相大白,很可能发现对方只是稀松平常的街头混混。就像黑夜会使人以为看到鬼怪一样,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歹徒也不知不觉之间,在刑警心中变成了神秘怪客。
有时候,在侦办过程中,也会察觉到神秘怪客的动静。空气中,似乎可以感受到窥视自己的黑暗眼神……而当刑警起身四处寻找时,却遍寻不着怪客的身影。
对神奈川县警的警视卷岛史彦而言,几年前遇到的“老夫”正是第一次令他产生类似感觉的对象。
遇到“老夫”的那一年,卷岛回到县警总部①搜查一课的特殊犯罪股。前一年,他四十五岁时升上了警视②。在这之前,他在港北警察局担任次长,主要负责刑事部门,在累积了统筹管理方面的业务经验后,终于旧燕归巢。他的新职位是特殊犯罪股二组的管理官。
①县警总部是日本各县最高警察机构。
②日本警察官阶由下而上为巡查、巡查部长、警部补、警部、警视、警视正、警视长和警视总监。
年轻时,他是负责侦办强盗、杀人案的暴力犯罪股刑警,但自从固力果森永事件之后,接二连三出现恐吓企业的千面人事件。当时,以绑架、胁迫为侦办对象的特殊犯罪股人手短缺,卷岛也被调往该部门。在升迁后,虽然有段时间不时奉命外调,但由于他的部门很专业,所以,几乎持续着以该部门为主场来来去去的刑警生活。
七月,接触到“老夫”的那一天,卷岛刚好休假。早上七点半左右,他正在县警总部官舍的家中喝第一杯醒脑咖啡。十天前,女儿泉美回娘家来待产,那天早上开始出现了阵痛,卷岛和妻子园子为了送她去市内医院的妇产科忙得不可开交。
泉美才二十一岁,个子娇小,看起来根本还是个孩子。如今,她竟然要生孩子,做父母的根本不可能保持镇定。
“慢慢来没关系,阵痛还没有正式开始。”
阵痛暂时平息的泉美坐在餐厅的椅子上,一派悠然地说道:“啊,我本来还想去看今天的海港烟火大会咧。”
“你有孕在身,别做梦了。”园子信以为真,出言训斥女儿。
泉美有先天性心脏病,而且是典型的虚弱体质,贫血也很严重。读书时,学校上体育课的时候,她几乎都是坐在一旁见习。动了几次手术后,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但她进了东京的短期大学后,就提出要一个人赁屋而居。短大将要毕业时,她也和其他同学一起去美国毕业旅行。没想到一毕业,就带着男朋友回家见父母。在她提出想立刻结婚时,总觉得像是小孩子办家家酒,直到听说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卷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了。况且,她已经征询过主治医生的意见,主治医生向她保证,目前的身体状况可以应付分娩。
然而,卷岛仍然觉得女儿对自己的人生操之过急,内心感到十分不安,园子也颇有同感。接近预产期时,园子三番五次地催促女儿赶快回娘家,以免在紧要关头措手不及。女儿却完全不理会父母的担心,优哉游哉地直到十天前,才姗姗回到娘家。尽管如此,她对十月怀胎的决心似乎并不是闹着玩的,她表现出在成长发育期间难以想象的旺盛食欲,气色也很红润。接下来就只能诚心祈祷至少要母子平安啊……99lib?
“哎哟,老公,你动作快一点。”
在妻子的催促下,卷岛正打算去卧室换衣服,家里的电话响了。卷岛接起电话。
“相模原南警察局的辖区内发生了绑架事件。”电话是特殊犯罪股股长本田明广打来的。
时机不凑巧到令卷岛差一点砸嘴叹气,但听到“遭到绑架的是五岁的男孩”时,他便把个人的状况置之度外了。
绑架幼童、挟持人质案在卷岛他们处理的案子中,具有特别的意义。所谓特别之处,就是这一类的案子往往受到舆论和媒体的高度关注。当然,在绑架案尚未落幕前,警方会与媒体沟通协调,以免事件曝光。然而,一旦案子告一段落,便是漫天的大篇幅报导。这年头,警察的存在意义,正是99lib?建立在博取社会信任的基础上,越是警方高层,越在意世人的眼光,他们总想隐匿自己的失败,夸耀自己的功绩。遇到绑架幼童这类考验警方能力,而且是正在进行式的大案子,就和一般公司行号推动一项攸关公司存亡的大案子没什么两样。成功与否,将左右社会对于目前警方的人事体制、办案能力等所有一切的评价,也会影响到警方的威信。
“男孩是在前天,星期五傍晚遭到绑架。到昨天为止,歹徒总共打了七通电话,双方已经谈妥在今天交付赎款。金额是两千万,家属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次,卷岛真的轻轻砸了一声。侦办绑架案时,通常在交付赎款阶段,就应该大致掌握了犯罪集团的轮廓,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根据通联记录反向侦测,以话追人。一旦错过这个阶段,对侦办工作相当不利。
“你听说过位在町田的平价商店‘一发屋’吗?电视‘零售业最前线’之类的实地采访节目经常会介绍这家店。这家店专门以现金买断全国各地的滞销库存商品,无论家用电器,还是食品,真的是什么都卖,什么都便宜。董事长亲自拎着装着现金的公文包出马。反正,那是一家很爱上电视宣传的商店。遭到绑架的,就是那家店董事长的家人。呃,那个董事长好像姓樱川,详细情形还不是很了解,总之,是一个很有活力的六、七十岁的老头。他的孙子遭到绑架了。”
樱川董事长凭着平时做生意的气魄,擅自和绑匪谈好了赎款。由于他向来用现金做生意,手头上应该不缺现金。虽然很可能是经常上电视遭人眼红,但也不排除生意上衍生的纠纷所致。
“他原本打算不靠警方,自己出面解决问题。但他儿子、媳妇反对,便向警方报案。”
“原来是这样。谁去交付赎款?”
“媳妇。这是歹徒指定的。地点在新宿,今天下午一点。”
“新宿?”卷岛皱着眉头。如果不赶快采取行动,很可能被警视厅①抢先一步,掌握主导权。
①警视厅为东京都最高首长——东京都知事领导下的最高警察机构,与他县的县警总部为平行单位。
“你还没向课长报告吗?”
“对。”
“好,我知道了。其他人由我来联络,你先找三、四个人进驻肉票家里。同时,通知其他人准备好相关仪器,去相模原南警察局集合。九点以前我会到那里,详细情况到时候再谈。”
“了解。那待会儿见。”挂上电话,卷岛叹了口气,看着妻子。
“99lib.有重要工作。”
曾经担任女警的园子虽然没有抱怨,却也没有好脸色。“那我们自己叫出租车去。”说完立刻翻起电话簿。
“等你回来的时候,就当外公了。好年轻的外公喔。”泉美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她显得兴高采烈。
“对啊。”卷岛也轻轻应了一声。
第二节
搜查一课课长藤原和卷岛住在同一个官舍区,只是不同栋而已。
卷岛联络了县警总部,调了一辆附司机的车来官舍接。当藤原好不容易赶走一大早赶来的报社记者坐上车时,夏日的早晨已经开始闷热起来。
“曾根部长已经过99lib?去了,我们也要尽快赶过去。”
藤原坐在后座司机后方催促道。
刑事部长似乎打算亲自冲上第一线担任指挥。刑事部长曾根要介与卷岛同龄,今年四十六岁,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律系的菁英特考组,四十岁以前,都在兵库县警担任搜查四课的课长,成功地平息了黑道的抗争,对处理纷乱的局面很有经验。
从他的外99lib?表,丝毫感受不到他的良好“背景”。当他两眼一瞪时,就连从基层一路升上来的搜查一课课长都不免手心捏一把冷汗。他说话的态度咄咄逼人,像报社主编般 咬文嚼字。每当凶杀案等大案子成功破案,藤原出面举行记者会,曾根必定会出席,是个很爱出风头的人。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从他新官上任之后整整两年的时间,并不曾发生过出动整个县警刑事部门的大案子,所以,此刻的他正瞪大眼睛梭寻可以挂在胸前的勋章。
第三节
相模原位于东京町田地区的西边,属于东京和横滨的卫星住宅城市,南区则是相模原南警察局的辖区。
卷岛他们在早晨尖峰时段的塞车阵中穿梭,好不容易到达警察局时,警察局已经开辟了其中的一个房间,将铁桌排成正方形的司令台,每一侧.99lib.
放了两张椅子,总计有八张椅子。房间角落也摆放好折迭桌,特殊犯罪股成员和刑事总务课课员已经开始设置对策总部。
虽然只是临时的司令部,但仍然分上座和下座。独自坐在最里面座位上,挽起袖子、松开领带、口沫横飞地对着无线通信麦克风发号司令的,正是刑事部长曾根要介。
“……如果接到歹徒的联络,试图与他交涉,更改交付赎款的地点,就推说对新宿不熟之类的,随便找个理由。如果歹徒喜欢人挤人的地方,就选横滨好了。了解吗?一有进展,就立刻和我联络。结束。”
刚才似乎是进驻被害人家中的本田直接向他报告的。曾根瞪着坐在司令台旁的卷岛等人,点了一支烟。
“这次可以大显身手一番。”他吞云吐雾说道。
“据‘一发屋’的董事长樱川志津雄说,对方在打电话时似乎戴着口罩,有点口齿不清,听对方说话的语气和用字遣词,不像是他认识的人。对方说话时很镇定,每次联络时,都会让遭到绑架的少年健儿说几句话,少年称歹徒为‘哥哥’,所以,应该是年轻男子。虽然目前无法断定,但单独犯案的可能性相当高。他一再重申,‘这是做生意’、‘只要警方不介入,就可以和平解决’。从二千万的赎金来看,歹徒一定会出现在交付赎款的地点。”
由于警方并没有亲耳听到交涉过程,这些情况很可能是对方随口说说。但据已经进驻现场的本田观察,他认为随口说说的可能性相当低。由于交付赎款的时间渐渐逼近,最好先排除这个可能性。
“问题是东京方面会不会插手……”
曾根似乎刻意不称警视厅为“警视厅”或是“樱田门”①。可能是因为他不曾在警视厅待过,感觉有点闹别扭吧。总之,他总是冷冷地称之为“东京方面”。
①警视厅总部位在东京樱田99lib.门,故以此称之。
“町田警察局之前就盯上了樱川的店。听说,他故意在业界散布谣言,声称一些经营状况正常的批发店因经营不善而即将倒闭,使业者不敢上门做生意。此举无疑会造成小本经营店家营业上的致命伤。等到一旦批发店真的倒闭,樱川就顺势买下所有的库存。町田警察局接到了许多匿名举报,正打算行动,就遇到了这种事,警视厅不可能袖手旁观。”
曾根停顿了一下,探出身体环视在座的所有人。
“一旦我们掌握了这些情况,就没东京方面的事了。这次的案子当然要由我们掌控主导权。了解吗?”
由于刑事部长表现出非同小可的斗志,对策总部顿时陷入紧张。“了解了。”搜查一课课长藤原语带感慨地答道,同时又用确认的眼神看了卷岛一眼。
之后,县警总部的家森刑事总务课长赶了过来,和曾根、藤原等人讨论安排在交付赎款现场的人员。除了埋伏在现场的人员以外,还要在周边安排人手待命,因应歹徒逃走和付款地点改变等突发状况。因此,光犯罪股的侦查员根本无法应付,必须临时调动搜查一课、机动搜查队与附近各警察局的刑事课人员。
在众干部讨论这项作业时,卷岛用无线通信联络了正在樱川家的本田。
本田似乎把无线通信设置在远离家属的地方,因此得以畅所欲言。
“歹徒今天完全没有联络,因为双方已经谈妥了交付赎款的方式。只要计划不生变,应该不会再联络了吧。真伤脑筋。老头……樱川董事长……还说‘不需要劳烦警察,只要健儿可以平安回来,二千万就送给他吧。’也许是他天生不喜欢警察,真拿他没办法。”听了这番话,卷岛只是附和了几句。本田这名刑警的能力不错,就是喜欢发几句牢骚。
“反正,我会想办法解决。不过,由女警官去交付赎款这件事,倒真的有一点棘手。”侦办绑架案时,经常由刑警伪装成被害人99lib?家属与绑匪接触,交付赎款。“我想,歹徒应该事先调查过樱川家。在指定交款人时,也不是说‘母亲’,而是直接点出母亲名字‘麻美’,歹徒似乎之前看过她。由于母亲经常和小孩子一起,歹徒可能在暗中观察时看过几次吧。而且,她身高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不管是小冢还是高岛,本局女警的身材和她差距太大了。”
“那母亲本人怎么说?”
“她似乎有了心理准备。虽然她的气色很不好,但只要鼓励一下,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歹徒提出交付赎款的方式很奇特……”
据本田说,歹徒首先要求家属去离樱川家走路十分钟左右,相模大野车站前的日本糕点老店天狗堂买一盒三千圆的综合仙贝礼盒,装进最大号的纸袋。樱川家是那家店的老主顾。
之后,歹徒又在电话中指示,把仙贝从礼盒里拿出来,将两千万圆的纸钞装进去,再拎着那个纸袋到交付赎金的地点,绝对不能抱在胸前,一定要拎在手上。到达约定地点后,不要停下脚步,而是在附近慢慢散步,等待歹徒的接触。歹徒要求她耐心等待,他会主动上前接触。只要警方不找麻烦,这场交易.99lib?应该会成功。只要收到赎款,确认金额无误,三小时以内就会释放孩子。之后,家属如果想报警,就悉听尊便了……这就是歹徒在电话中传达的内容。
交付赎款地点在新宿车站西口,小田急百货公司门口。无论假日、非假日,那里总是人潮拥挤。
“所以,从指定以天狗堂的纸袋为辨识信物看来,我们也可以推测歹徒其实没有详记母亲的容貌。但这点实在很难判断。”
歹徒的指示的确令人莫名奇妙。但真的是藉此作为信物吗?如果只是信物,何不要求戴帽子、丝巾或是指定衣服的颜色?指定天狗堂这件事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如果歹徒不曾去过这家店,不可能发出这样的指示。何况既然他说在交易后,家属可以报警,就应该知道这将成为调查的线索之一。
目前,先暂时将这个疑问搁置一旁吧。关于付款人的事,曾根毫不犹豫地回答:“让家属自己去无妨。”但为了防止当事人临时因为害怕而退缩,暂时也安排一名容貌相近的女警待命。
“藤原课长,警察厅①搜查一课课长的电话。”
①日本警察厅为警察行政机关,隶属日本首相领导的国家公安委员会,在发生大范固的组织犯罪时,会针对警方态度、犯罪鉴识和犯罪统计等警察厅掌管的业务,对各都、道、府、县警察局进行指导和监督。
卷岛和本田的无线通信谈话结束后,在对面接听电话的警察神色紧张地向藤原报告。想必是警察厅希望在侦办过程中,相模原南警察局可以和警视厅相互合作吧。
“我来接。”
可能认为藤原控制不住场面,曾根举了举手,接过电话。
“啊,你好,我是曾根。好久不见了。”
他以平静的语调向对方打招呼,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突然大声叫了起来:“等一下!”
随后语调又缓和下来,露出僵硬的苦笑,整张脸都涨红了。
“现在没这么多时间。我们的人马已经进驻被害人家里,随时准备展开工作。不行、不行,你这么说,我也很伤脑筋……呃……调派的人手吗?目前,我们已经调派了两百个人。是啊,已经去现场了。”
家森刑事总务课长一脸惊讶地站了起来,曾根用眼神制止了他。
“所以,他们只要在后方支持就好了。如果遇到人手不足,再请他们协助。不!联合办案不行,绝对会搞得一圃乱。所以嘛,好,我了解了。绝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由我们直接和东京方面协调。没问题,我们会处理妥当的。好,我会再和你联络。”
曾根放下电话听筒的同时,面露不悦地自言自语道:“干嘛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然后翻开笔记簿,看着上面的号码,开始拨起电话。
“请帮我接搜一课的三船课长。”
他似乎是打去警视厅。曾根自报姓名,请人帮他转接。
“什么?是吗?……该不会是去新宿警察局了吧?”
他要找的人好像不在。“算了,那请你帮我接森下部长。”
曾根捂着听筒,皱着眉头嘀咕:“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不一会儿,他开始和警视厅的刑事部长在电话里交涉。谈了半天,似乎对方并不是用怀柔手段可以轻易打动的,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曾根就挂了电话。
“妈的,这个老狐狸!”曾根咬牙切齿忿忿地骂了一句,起身在司令台周围踱步。
“他们动作真快。看来,他们还有其他的情报来源,有谁去樱川家了吗?”
“町田警察局的警部刚才已经进驻被害人家里了。”在远离司令台的地方,正用无线通信与现场联络的特殊犯罪股另一位科长秋本回答说。
“搞什么!情况并没有对我们特别有利嘛。”说着,曾根双手插腰,仰望着天花板,努力使心情平静下来,“算了,他们特殊犯罪股的管理官正要来这里。只要把他绊在这里,由他和东京方面联络,我们就可以掌握实质的主导权。”
莫非警视厅的后藤管理官要来这里扮演协调角色?他是一个能力很强的干部,擅长在第一线指挥,但即使他像密使般不知死活地跑来这里,也未必能轻易笼络曾根。卷岛猜不透警视厅在想什么,心里感到有点讶异,但既然对方说要来,应该真的会过来吧。
于是,大家决定等后藤管理官抵达后,再和警视应协调,目前暂时由神奈川县警主导,安排侦办的各项准备工作。首先,包括曾经在特殊犯罪股工作的人在内的五99lib.名机动搜查队刑警,担任先发部队前往现场,了解在侦办上是否有什么问题。
从各部署调动的两百名刑警于十点前在警察局集合,由卷岛针对作战行动进行简短的说明后,所有人随即各就各位,展开行动。
这两百名刑警中,安排分散在樱川麻美方圆五十公尺内的有五十人,其余一百五十人分成三组,驻守在外侧。警视厅组应该会在更外围行动。
当歹徒出现在现场取赎款时,必须考虑到可能有共犯存在。因此,到底是陆续加以监视,还是当场逮捕,此一判断就显得十分重要,对策总部必须事先决定方针。曾根下达了命令,要求随时保持警戒,并且在监视网内逮捕歹徒。他认为绑匪是单独犯案。这种主张虽然很危险,但考虑到交付赎款的地点十分拥挤,放任歹徒自由离去也不明智。总之,无论采取哪一种方针,都要尽最大的努力贯彻执行。
十点过后,接到联络,说调来支持的刑警都已经在局内的道场集合。卷岛向藤原课长确认了指示要点后,准备离开,一部无线电中传来本田的声音。
“呃,警视厅的后藤管理官已经抵达这里。请指示该如何应对。”
“什么?他为什么跑去那里?”曾根跳了起来,从秋本身上抢过无线通信的麦克风。“叫那个管理官听!”
“了解。”之后那头陷入一阵静默,不一会儿,又传来本田冷静的声音。“呃,他说因为时间紧迫,目前无法对话。”
“什么?”
“他说新宿警察局内的对策总部已经订定作战计划,详细情况请您打电话过去询问。目前,后藤管理官正在和家属谈话。”
“妈的,被他摆了一道!”
曾根面红耳赤地回到司令台,手放在电话上,但并没有拿起听筒。他不停地砸嘴,一脸沉思的表情。然后,终于抬起头,看着卷岛。
“喂,少年仔!”
曾根竟然用卷岛二、三十岁时的绰号叫他,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到的。卷岛大感意外,只能对着曾根干瞪眼。
“喂,这件事就由你们管理官去沟通吧。绝对不能退让,这里你不用管了,赶快去现场。如果遇到最糟的局面,东京方面一意孤行,也要由你亲手逮捕嫌犯,了解吗?”
虽然这个命令很情绪化,但警视厅抢案的做法未免太露骨了,卷岛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
“知道了。”
卷岛请秋本股长代为说明作战计划,自己冲出了对策总部。
第四节
卷岛年轻的时候,大家都说他是个不像刑警的刑警。他蓄着一头及耳的卷发,两眼的眼尾下垂。那些面目狰狞不输黑道分子的同事,带着调侃意味帮他取了“少年仔”的昵称。不过也因此每当前往交付赎款的地点、大街上时,他那不像刑警的样子能完全融入环境。将无线耳机巧妙地藏在耳朵下方之后,即使站在一些形迹可疑的人身旁,对方也完全不会起疑心。当卷岛拍拍他们的肩膀表明身分时,对方几乎都毫不例外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并没有刻意让自己的外形配合目前的职位,但他现在的头发比年轻时更短,所以,他没有想到还会有人叫他“少年仔”。他认为四十多岁的自己身上,已经缺乏足以与这个昵称匹配、类似肌肤弹性的东西。当然,相对地也有其他收获……像是谋略和矫健的身手。
坐着相模原南警察局的警员驾驶的车子来到樱川家附近,在另一条路下了车。他用手机与本田联络后,得知后方的小巷有一道小门可通往樱川家的后门。
樱川家贴满磁砖的大房子四周筑起了高高的围墙。大门深锁,车库的铁卷门也拉了下来,如同要塞般冷冷清清。
后巷空无人烟,如果走到后门才回头张望,反而容易启人疑窦,让人觉得形迹可疑。于是卷岛头也不回地推开了后门。
特殊犯罪股的一名下属已在门内等候。他以眼神和卷岛打了招呼后,率先走向厨房后门,推门而入。
一走进后门,本田已经等候多时。
“真是败给他们了。”他压低嗓门,一开口如此说道。“但总不能在家属面前大打出手啊!”
卷岛轻轻点头,无言地催促着本田带他前往家属待命的房间。客厅差不多有八坪大小,卷岛一眼就看到樱川董事长夫妇和儿子夫妇四人,他轻轻点头打了招呼。另外两、三个陌生人应该是后藤管理官带来的人。
后藤坐在樱川董事长旁的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新宿车站周围的地图。
卷岛首先向四位家属自我介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这样一个接一个上门,万一被歹徒看到了怎么办?你们到底要来几个人?”
樱川董事长不悦地叫了起来。从他精神奕奕的样子,很难想象他已经过了花甲之年。
“您不用担心,我们行动时都很小心谨慎,而且,不会有人再来了。”
通常家属遇到这种情况时,都难免失魂落魄,乖乖地听从警方的摆布。但这次的被害人家属的确像本田所报告的那样很难缠,因此,更不能让他们看到警方的两派人马在互争主导权。
后藤故意表现出对卷岛不感兴趣的样子,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对卷岛视而不见。
“后藤先生,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喔。”听到卷岛的叫唤,后藤应了一声,假装这才注意到他的样子。
卷岛曾经在特殊犯罪的技术研讨交流和共同训练时和后藤打过照面,后藤的的年纪比卷岛大两、三岁。精明能干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这个人再适合不过了。
“我想与你单独谈谈。”来到走廊上时,卷岛说。
后藤四处张望了一下,指着一道门,“这里怎么样?”
卷岛顺从地走了进去,才发现是厕所。卷岛愣了一下,差点在后藤面前乱了方寸,但转念一想,这地方正好。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的距离,可以感觉得到彼此呼九九藏书吸。
“我认为,最大的问题就在玉川学园到柿生之间。”后藤先开了口,他手上拿着东京西区的地图,“一旦进入町田,就属于你的辖区范围,柿生到登户之间,也是你们的辖区,所以都不是问题。如果过了多摩河,就由我们接手。但假设歹徒在玉川学园到柿生的县境线附近来来回回,就有点头痛了。”
“后藤先生,”卷岛把他手上的地图翻了过去,“町田当然是我们的管辖,但即使过了多摩河,也不会由你们接手。我们会陪家属去新宿,也会在一旁监视交付赎款的过程。或许有点强人所难,但请你们务必退居第二线。”
“这怎么可能?”后藤笑了,一对招风耳也红了起来,泛着油光的长椭圆型脸虽然感觉亲切,但他的笑里带着刺,“因为调查‘一发屋’的关系,我们已经锁定了几个可疑的对象,也加派了人力巡访。当然,在新宿那里也安排好了。警察厅不是已经说了,由樱田门主导吗?”
“不,警察厅答应我们,可以在现场协调。你们可以继续查‘一发屋’的案子,不,应该说,请你们务必继续查下去。在新宿那里,也请你们协助。不过,希望你们以后方支持的方式提供协助。”
“不行、不行,什么后方支持,太离谱了。我们向来都是冲锋陷阵的,怎么可能退居第二线?”
“如果后藤先生无法决定,我直接找你们课长谈。”
“开什么玩笑,少给我来这一套。”后藤依然带着笑容,但目射精光,额头上青筋暴出,“我这个樱田门的警视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乡下地方的警视有什么资格对我大放厥词,妈的。”
卷岛充耳不闻,伸手搂着他的肩膀。
“拜托你啦。警界谁不知道你的团队优秀。但这一次,就让我们的人有机会磨练一下吧,有好几个人从来没有处理过绑架的案子哩。”
“我说你啊,也该站在被害人家属的立场上想一想,交给警视厅处理,家属也比较放心。”
“啊哟啊哟,别这么说嘛。名医也不是天生就是名医的,只要给我们机会,我们保证也能圚满破案。据我们的观察,今天的案子很单纯,我们部长也卯足了全力。这种小比赛,不需要东京的横纲赌气上场啦。”
卷岛故作亲热状地说着,后藤的笑容逐渐柔和起来。
“好吧,这里属于町田,所以,可以让你们好好表现。至于新宿,那可是闻名天下的副都心耶。”后藤看着卷岛,希望他可以理解,“而且,现在的新宿警察局是以前警视厅一课课长的小阪井。所以,如果要我们跟在神奈川县警后面打转,我这面子要往哪里摆呢,你说对吧?”
“原来如此,我能理解。”卷岛颇有同感地点点头,“不过,后藤先生,现在已经没时间了。如果没办法破案,只会对彼此造成伤害。我看,我们别再讨价还价,赶快寻找一个妥协方案吧。”
“如果有什么妙计,我愿意洗耳恭听。”
“我不再讨价还价了,我就退让到我们的底限。后藤先生,你的团队可以加入作战计划的核心,除非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状况,否则,让我们的人逮捕歹徒。统筹指挥由我们的对策总部全权负责,但我们可以让后藤先生在指挥车上,担任现场总指挥。如果你不方便,也可以由你们的股长代劳。我们的股长担任辅佐,我也会去现场。”
“哼,真是不自量力。”后藤面无表情地挖苦道。
卷岛不予理会,继续说下去,“一旦逮捕到歹徒,就先带去新宿警察局,由新宿警察局的人进行侦讯,问出肉票在哪里。如果肉票在东京都内,就由你们去营救;如果是在神奈川,就由我方加以保护。在找到孩子后,歹徒就交给我们接手。记者会也由我们召开,当然,我们会提及警视厅的大力协助。”
“喂、喂,这样的结果未免对你们太有利了。”
“没这回事,一旦逮捕之后,接下来就要处理一大堆有关起诉的杂务,这些小事就交给我们来办吧。当然,如果问到有关‘一发屋’的消息,会立刻通知你们。”
“我不是说这个,你刚才不是趁乱说什么要由你们举行记者会吗?”
“因为,形式上是由我们的总部统筹指挥。”
他看了一眼手表。真的没时间了。
“总觉得哪里不妥。”后藤仍然犹豫不决。
“后藤先生,请你务必答应。”卷岛驼着背,整张脸纠结成一团,朝门口瞥了一眼,假装担心被别人听到,然后,故意用心虚的表情看着后藤,“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其实,是我自己想要立功。我当管理官后,一直没有遇到象样的案子,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总之,我想要表现一下。”
“啊哟哟,你话说得这么直接,真伤脑筋。”后藤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向卷岛投以轻蔑的视线。
“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们部长快要调任了,他也希望可以留下一点英勇事迹。”
后藤一副扫兴样,又叹了一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没想到你连自尊心都不要了。好吧,我尽量照你提的条件协调看看。”
卷岛夸张地鞠躬道谢。
“你欠我一次。”后藤说着,走出了厕所。
虽然这是豪宅,厕所里却没有装冷气。卷岛撕下厕纸擦汗。
两名警方的干部在厕所里勾肩搭背,大汗淋漓,软硬兼施进行“交涉”的样子的确很诡异,但卷岛早已习以为常。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为了工作抛弃自尊、抛弃道义。当年的“少年仔”正长袖善舞地为组织奉献心力。
“我方只有特殊犯罪股的人参加。”后藤和长官协商后,在走廊上小声对卷岛说:“再以东京西区的各警察局为中心,调动可用的人手保护人质。我们部长不去新宿警察局了,课长也回警视厅静观事态的发展。”
交出主导权后,警视厅的士气顿时低迷不振。
“至于‘一发屋’那条线,我们会继续监视锁定的对象,目前并没有太大的动静,就先交给你们处理吧。”
“了解。”
卷岛用无线通信联络对策总部,向藤原课长报告了协调的结果。虽然只听到一句“知道了”,不过藤原和曾根应该不会有任何异议。
接着,他又回到客厅,请家属拿出健儿的照片。不能原谅歹徒竟然绑架这么幼小的孩童……看照片时,一般愤慨之情油然而生。他无法判断这是自己刻意流露的感情,还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感情,又彷佛觉得是机械式办案的程序之一。
他和家属简单讨了各自的工作。樱川董事长夫妇必须留在家里,以防歹徒打电话来。董事长儿子樱川夕起表示要陪妻子一起去新宿。妻子麻美则说若是有丈夫陪在身旁,她去交付赎款应该没有问题。
樱川麻美的身材娇小而苗条,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黑眼圈。听说已经二十八岁了,但撇开是好是坏不谈,她的身上似乎仍然留着昔日少女的身影。她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彷佛没有人支持她,就无法独力完成重要的任务。卷岛不由得想起女儿泉美。虽然她们长得完全不像,但气质很相近。
由于不排除歹徒在前往新宿的途中与麻美接触的可能性,所以,夕起也和麻美分头行动,与卷岛他们一起前往新宿,麻美只能靠感受丈夫就近在咫尺忍耐了。虽然之前安排了替身女警,但该女警无论发型、体格和感觉都与麻美相去甚远,于是卷岛干脆取消了这个计划。
在麻美前往新宿的途中,相模原南警察局的刑警即各就各位,随时在她周围加以警戒。同时卷岛接到联络,在新宿备战的人员已经出发了。卷岛留下负责联络的人员后,把其他人都带离了樱川家,前往交付赎款现场。
“麻美太太,总部会用无线通信通知你出发时间,我们和夕起也先生先走一步。”
“麻、麻烦你们了。”
麻美脸色惨白,语带颤抖地说。虽然她的样子令人放心不下,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请她发挥身为母亲的坚强韧性了。
“加油喔。”卷岛对她说道。
“总之,要以健儿的性命为优先考虑,拜托你们了。”
看似傲慢的樱川董事长也从沙发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向卷岛磕头。
“你不要站在那里发呆,还有夕起也。”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的家人也纷纷鞠着躬。
“那我们就出发了。”卷岛不喜欢眼前的气氛,对夕起也说道。
即使家属不磕头拜托,警方也不可能敷衍了事;相反地,即使家属磕了头,也不可能保证得到警方能力以外的结果。二十年的刑警生活,让他培养出这种冷静的职业意识。这种态度也让他交出一定水平的稳定绩效……这就是实情。
每个人相隔几分钟依序离开。后藤因警视厅的车子早已在外面待命,很快地便离开了樱川家。卷岛坐的那辆车,则由本田坐在副驾驶座,卷岛和夕起也则坐在后座。
车子沿着国道十六号南下,在横滨町田交流道驶上了东名高速公路,快速驶向新宿。
悄默无声的车内,渐渐蕴酿出前往现场的紧张感。
一切真的会按照作战计划进行吗……突然,疑问浮上卷岛的心头。曾根认定破这个案子易如反掌。因为歹徒认为电话交涉十分顺利,而当他不知天高地厚地前来取款时,只要一举将其逮捕就解决了。曾根认定了这样的剧情发展。
然而,其实根本不知道歹徒到底有没有松懈了警戒。警方并没有与歹徒对话过,这反而助长了警方没来由的自信。包括卷岛在内,所有人在参与这桩案子之后,都还没有真正办到案的感觉。这或许就是唯一的不安吧。
曾根制定的作战方针,是所有他能够想到的方案中最理想、也最稳当的选择。无论歹徒是否有共犯,现场逮捕嫌犯可说是侦办绑架案的典型手法。即使歹徒因为缺钱而丧失理智犯了案,但仍然明白绑架幼童是卑劣的犯罪行为。一旦遭到逮捕,发现一切都完了,也就无力负隅顽抗。即使负责看守人质的共犯,发现计划失败时,会试图杀了人质,但这对已就逮的绑匪来说,只会罪加一等,所以,通常也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只要逼问该名绑匪,很快就可以找到人质的下落。
从交涉的过程来看,至少小孩子目前还活着。只要不让歹徒在取款后逃之夭夭,这起案件必定可以画下完美的句点。
当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便发现自己的不安实在不足挂齿。他在办案时,向来要求万无一失,总会在下意识中思考是否还存在不确定的因素。如今,在这事前的逐一检讨中,并无发现异状。
“你们有没有去查一下我父亲工作方面的人?”
坐在一旁的夕起也突然以生硬的语调问道。
“我父亲向来专断独行,树敌众多。有不少商场上的敌手都憎恨他,何况他也做出了许多让客户欲哭无泪的事。每次店里进行大甩卖时,小巷子里从早到晚大排长龙,我们已经不止一次两次接到附近邻居的申诉了。这次之所以发生这种事根本就是他用这种方式赚钱才会招来的横祸。”
他应该不敢在父亲面前,或是在家里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吧。不过,听夕起也的语气,似乎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我们会考虑所有可能的因素。”卷岛冷静地回答。“但目前先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交付赎款上吧。你父亲经常上电视,也算是名人,歹徒并不一定是他交游范围的熟人。总之,不能掉以轻心。”
“他本来就不应该上什么电视,真丢脸。”夕起也看着窗外的风景说。“被媒体一捧,就得意忘形了。开什么玩笑,这就是为了钱把灵魂出卖给恶魔的结果。”
他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语气却很激动。
听说,夕起也是本乡一家公司的普通上班族。卷岛从大致了解情况的本田稍微得知,夕起也以前曾经在父亲的店里上班,但他放弃继承父业,可见他们父子有多么不合。这个三十三岁的年轻男人个性保守,行事作风和他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父亲完全是天壤之别。
通常危难临头时,的确容易造成家庭的裂痕,但卷岛自认为没有立场插手这些事,所以,并没有多加理会夕起也的这番话。
第五节
十二点刚过,便来到了新宿车站西口。指挥车已经混进其他营业客车中,停在西口广场地下楼层的透天圆环角落。在指挥车上他们将利用无线通信和现场的逮捕小组、对策总部进行通讯,做为办案的据点。在这次的作战中,警视厅的后藤和神奈川县警的本田将坐镇在这儿。车上有变装用的衣物、小道具,可实时在屏幕上看到负责摄影的工作人员所拍摄到的画面。由于夕起也曾经在‘一发屋’工作过一段时间,所以请他在车上监看从卡瑞隆天桥用望远镜头拍摄到的影像,只要一看到熟人,立刻告知警方。
包括警视厅特殊犯罪股在内的逮捕小组成员已经在现场附近各就各位了。有人在稍远处等待樱川麻美的到达;也有人乔装成游民,融入了周围的环境;身手矫健的机车骑士和机车都在车道上随时待命。警方已在现场布下了天罗地网。
卷岛脱下白衬衫,换了一件蓝色衬衫,并在手上挂了一件上衣,遮住挂在腰上的无线对讲机,另一只手拿了一个黑色皮革公文包,假装是在附近摩天大楼上班的上班族。虽然是假日,在这日本数一数二的商业大道上,仍有不少穿西装,打领带的上班族穿梭其中。
他向后藤和本田打声招呼后下了车,当时是十二点三十五分。
第六节
太阳光反射在小田急百货公司前的磁砖地板上,呈现一片白色光芒。今天的天气预报说,最高温度有三十三度,现在应该已经超过三十五度了吧。
卷岛走在阴凉处,身体的阴影显示出被酷热击败了的无力感,不过,注意力却愈发集中。
他不时走进百货公司和车站,用视野的余光捕捉是否有可疑人物。这时,他发现有一个帽檐压得很低、不时向外张望的男人。卷岛向附近的警部补使了个眼色,把他叫到角落。
“他是川崎警察局的刑警。”警部补回答。
“叫那些人坐在地上当游民。”
说完,他便离开。之后,他又看到几个行迹可疑的人,但都是资历尚浅的刑警,只好对他们的演技稍加指导。十二点五十二分。
“母亲抵达了。”听到无线中的通报,卷岛慢慢移向付款现场。
樱川麻美从小田急车站大楼走到街上。她按照歹徒的指示,右手拎着纸袋。由于她个子娇小,整个袋底快拖到地上了。阳光下,她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她站的地方离一群正在进行联署活动的民众和发面纸的年轻人稍有距离。一会儿后,似乎突然想起歹徒的指示,慢慢走动起来。她在方圆半径约十公尺的空间走来走去,等待歹徒与她接触。
有两对面对着她的情侣,正靠在护栏上聊天。当然,这两对情侣都是刑警伪装的。他们是特殊犯罪股的人,演技出神入化,巧妙地与这条人来人往,还有好几个人站在原地等人的街道融为一体。只要有他们在,歹徒一有接触,逮捕小组绝对不可能错失机会。
卷岛之所以重新确认这个疑点,是因为站在远处时,经常失去樱川麻美的身影。所谓远处,其实只是二、三十公尺而已,但她娇小的身体经常被人群淹没。由于她人在走动,卷岛也只能用眼角捕捉她的身影,稍不留神,就看不到她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卷岛混在人群中,静静等待着。二十分钟、三十分钟过去了。
歹徒要求樱川麻美耐心等待,他会找机会与她接触。虽然不知道到底要等多久,但卷岛估计差不多应该是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左右。所以,现在开始,将是最需要集中精神的时刻。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楼川麻美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可能从前天起,她就几乎没有阖眼吧。她疲惫的样子令人感到于心不忍。真希望为她戴上一顶帽子,然而,如今只能请她忍耐了。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
“没有异常。”全员出动的警方,无线通信中的对话越来越少了。
难道歹徒发现了异状?虽然心想不可能,但不安仍然掠过脑海。新宿西口聚集了两百名刑警,也不排除可能有人露出马脚。
差不多该考虑下一个阶段的行动了。麻美一直曝晒在大太阳底下,似乎快昏倒了。这次不如干脆放弃,等待歹徒的联络。
快三点时,卷岛小声对着无线通信的麦克风,建议后藤改变继续在这里等待歹徒前来接触的计划。但或许坐在有冷气的车子里的人,和站在街上的人对时间的感觉不太一样,后藤并没有同意。对策总部也指示“继续维持现状,等待歹徒的接触”。
的确,一旦放弃这次机会,很难判断案情日后的发展,更表示这将不是一桩可以等闲视之的简单案件。加上指挥官又是曾根,更不可能轻易放弃此次机会。
但是,至少应该让樱川麻美休息一下吧,她这样走来走去根本没有意义。而且,在中心区域监视的逮捕小组也差不多该和外围的小组换一下了。虽然他们不时移动位置,但如果歹徒在某个地方持续观察,或许会察觉到现场的异状。
卷岛仍勉力运转着昏沉沉的脑袋思考着。
突然,樱川麻美消失了……人不见了。卷岛立刻张大了眼睛。
当她周围的行人散开后,卷岛才发现麻美背对着自己,蹲在地上。
纸袋……麻美抱在手上,她感到不舒服吗?
但麻美很快站了起来。她的手在胸前动来动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卷岛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的手停了下来,然后,开始四处张望。
“第一逮捕小组小冢向据点报告。”无线对讲机响起在附近监视麻美的女刑警的声音。“呃,麻美太太捡到一张纸。她正在看纸上的内容。我在这里看不到上面写什么。呃,喔,她要去厕所,我会跟过去。”
麻美拿出红色手帕,就是要去厕所的暗号。她在那里将能和现场的女刑警商量对策。
麻美离开不久后,女刑警小冢也跟着走进车站大楼。
“怎么会捡到纸?难道歹徒和她接触了吗?钱呢?”
耳机里传来后藤语带焦躁的问话。
“纸袋还在她手上。”站在附近的人回答说。“刚才听到匡当一声,后来,麻美太太就从纸袋底部拿出一样东西,好像是一张纸。”
即使听了这番报告,也完全搞不懂到底怎么回事。就连人在现场的卷岛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更何况是后藤。
“所有人都注意,察看附近有没有可疑人物。”
即使听到这样的命令,各人面对眼前的人来人往,也不知如何是好。两个小时以来,始终是这样的情况。
不一会儿,传来小冢刑警的声音。
“麻美太太拿到的纸上,有歹徒的指示。我把内容读出来。‘樱川麻美收。三点半以前,在原宿竹下通的麦当劳前,等待进一步接触。’”
改变付款地点。这是涉及金钱的绑架案的惯用手法,原本以为这次绑架案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较低。因为,一般会更改付款地点,都是先约在咖啡店等地方,然后歹徒打电话到咖啡店,或是最近流行叫家属带着手机,再用手机联络。但这一次的付款地点是在马路上,歹徒并没有指示要准备联络管道。虽然歹徒也可以打电话去家里下达指示,但之前并没有要求,家里一定要有人在。因此分析歹徒会出现在付款现场,或者不现身,只有这两种可能性……理论上这样推估应该没有问题。
“这张纸包着一个磁性很强的磁铁,并且掉在地上。纸袋里因为放有铁罐,所以麻美太太走路时,磁铁就被铁罐吸上来了。”
卷岛一边听着小冢的说明,一边走回指挥车。
本田正手忙脚乱地坐在和对策总部相同频道的无线通信机前,和干部们保持联络。后藤在一旁抱着双臂,斜眼看着卷岛。
“这是怎么回事?”
卷岛只能摇头。没想到会有这种事……他原本打算这么说,但又觉得没有必要,便把话吞了回去。
纸包着一个磁性很强的磁铁……到底什么时候丢在路上的?
现在终于知道,歹徒要求麻美在现场周围走来走去,是为了让麻美的纸袋吸起丢在路上的纸。
但是,歹徒到底是什么时候放的?虽然不排除是在麻美抵达以前放的,但这种可能性是不是太小了?
歹徒虽要求麻美在现场走动,但事先应该无法掌握她走动的区域,所以,必须亲眼确认她在哪个范围内走动。
是麻美拿起包着磁铁的纸的几十分钟前?几分钟前?或是几秒钟前?……这代表歹徒曾经出现在现场。没错。他像透明人般潜入侦查员重重包围的现场,在他们的注视下和樱川麻美取得了联系。
“夕起也先生,你有没有在屏幕上看到熟人?”
夕起也默默地摇头。他露出不安的神情,似乎敏锐地感受到事态有意想不到的发展。
和各方联络后,卷岛等几名干部重新编组了第一逮捕队。一般在更换地点时,都是直接由原本在外围的第二或第三逮捕队进入中心区域,但这次是前往原宿这个特殊地点,因而优先选择了二十多岁,搭配几个三十出头的男女刑警,由三十三岁的警部补担任现场主任,迅速组成了一个年轻的团队。新的第一逮捕队成员火速冲进小田急和京王百货公司,购买休闲服和球鞋。
这些作业相当耗费时间。樱川麻美坐在咖啡店里等待,也稍事休息一下。陪在一旁的小冢刑警频频催促“还没有好吗?”。新宿和原宿之间虽然只相距两公里,但眼看已经过了三点半,指挥车仍然没有动静,樱川夕起也开始坐立难安,“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可不可以快一点?”然而,没有人有时间理会他的催促。
先遣部队抵达竹下通,向对策总部报告了现场的状况。在确保指挥车的停车位置后,对策总部才下达了移动的命令。
四点零五分。
竹下通的麦当劳前,终于完成逮捕嫌犯的布署。一身休闲打扮的侦查员分散在青少年流连的店家门口,还有几个人走进麦当劳和对面的咖啡店,坐在窗边的位置,观察着外面的状况。由于马路狭小,没有地方可以架设摄影机,负责摄影的人只能站在从麦当劳前还要再往上走的原宿车站站台上。刚才已经在现场露过面的卷岛躲进了指挥车。在原宿车站待命的麻美很快就现身了。搪任前导的小冢加入了外围小组。从屏幕上看到的麦当劳门口比新宿车站更加拥挤。无数不同颜色的头在眼前晃动,光是看着画面,就头昏眼花了。
樱川麻美和在新宿车站时一样,手提着纸袋沿着竹下通的坡道往下走,但负责摄影的人很快就跟丢了。于是,他立刻将镜头转移到相距三十公尺远的麦当劳前。
果然应该让麻美戴一顶帽子的。虽然太阳快下山了,但炎热的气温对她疲惫不堪的娇小身体来说,仍然造成很大的影响。在待命时,卷岛用无线电联络了小冢,建议她去买一顶遮阳帽,但麻美执意拒绝,生怕歹徒认不出她。其实如果她头戴帽子,在屏幕上至少比较容易辨识。麻美站在麦当劳前,人潮较少时,隐约看得到她的身影,但随时又出现一波新的人潮,根本看不到她在哪里。进站的电车不时挡住视野,光是盯着屏幕,也渐渐产生压迫感。99lib?
“仔细检查地上有没有可疑的东西。”
后藤对着无线电说了好几次。
在麻美到达之前,抵达现场的第一逮捕小组就已经暗中检查过地上是否有可疑的纸包。由于歹徒指示等待进一步接触,代表他很可能再使用包着磁铁的纸发出指示。然而,除了明显的垃圾以外,并没有看到类似的纸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三十分钟,一个小时过去了。地上并没有东西。
“是不是因为晚到的关系?”樱川夕起也自言自语道。没有人理会他。
歹徒应该知道,无法保证麻美在三点半以前拿到那张纸。照理说,歹徒不可能计算出麻美手上的纸袋吸起磁铁的时间。
除非歹徒丢在麻美的面前……难道真是如此?
“有东西掉在地上。”
现场有人透过无线电报告。不出几秒钟,传来另一个声音。
“好像有东西黏到纸袋底部。麻美太太正在拿。”
“是谁丢的?赶快找!”
后藤神色紧张地命令道。
没有人回答。接着,传来迟疑的询问。“这里到处都是人……很难特定到底是哪一个……”
“没有可疑对象吗?”
“这里到处都是看起来怪怪的年轻人……”
在应答停顿的几秒钟内,当场逮捕嫌犯的可能性也迅速消失了。几名侦查员追上附近的男人,询问“要不要拦下来盘问?”,但听到他们缺乏自信的声音,后藤并没有同意。
“是小鬼吗……?”后藤像是自问般嘀咕道。
卷岛也思考着相同的问题。无论是出人意表的手法,还是能够完全融入年轻人的街道而不被发现,都很像是国中或高中生所为,而且,接下来的行动可能更出人意表。
然而,老实说,卷岛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小毛头,竟然将投入大量人力的警方耍得团团转。明知道歹徒就在现场,却看不到他在哪里,彷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触摸着自己的皮肤,他不禁不寒而栗。
“歹徒的指示如下。”和麻美一起走进麦当劳厕所的女刑警报告,“‘樱川麻美收。七点以前去横滨山下公园的世界广场,就在那里交货。我会如约释放孩子。这次不要迟到了。’完毕。”
“什么!”后藤没有说“了解”,却吐出了这句话。“竟然耍了我们一整天!”
“今天晚上山下公园不是要举行烟火大会吗?”
本田傻眼说道。听到这件事,卷岛的心情更是跌落到谷底。海港烟火大会就在山下公园前举行,和那里的人潮相比,竹下通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是,对方应该打算收网了。”卷岛调整好情绪说道。
在本田向对策总部的秋本股长报告期间,卷岛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想到可能是园子打来的,卷岛不假思索地走下指挥车,接起电话,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声音。
“我是曾根。”电话里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辛苦了。”
“让东京方面的人下车。”
虽然他的语气不容别人说不,但卷岛无法乖乖从命。
“但是,目前还不知道接下来会……”
“歹徒说了,要在山下公园取赎款。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发展。东京方面已经插不上手了。”
“现场应该会很拥挤,多一个人手……”
“喂,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至于人手,要多少有多少。我们在家门口逮人,还要请东京方面帮忙,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了解了。”
挂上手机,卷岛忍不住叹了口气。回到车上,后藤正握着无线通信的麦克风,命令先遣部队立刻赶往山下公园。结束后,他转头看着卷岛。
“对方很狡猾。不过,目前他似乎还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存在,这一次,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卷岛轻轻点头,对正坐在车子角落无所事事的樱川夕起也说:
“在布署工作完成前,暂时还不会移动,你可以趁现在和你太太一起去吃饭。”
“但是,要赶快啊。歹徒不是已经说这次不能迟到吗?”
“这我们会特别留意,但是万全准备最重要,不能慌了手脚。”
“可不可以请你们尽量准时?我总觉得,歹徒好像已经按捺不住了。”
“我们并不这么认为。这些事就交给我们处理吧。我们也没有闲着,布署逮捕网需要时间。你不用担心这些事,去陪陪你太太,让她休息一下吧。”
卷岛几乎是半强迫地把难掩焦躁的夕起也赶下车,转头看着后藤。
“后藤先生,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后藤讶异地挑了挑单边眉毛。
“你们的人在新宿和这里都冲第一线,歹徒可能看过他们……”
“你要我们撤退?”后藤站了起来,把脸凑到卷岛面前。
“即使你们一起去横滨,可能也只是后方支持而已。”
“原来如此。也对,虽然烟火大会那里人挤人,或许换一下衣服就没问题了,但也许这个歹徒的记忆力超强。”
“感谢你大力协助。”
“不,不,没帮上什么大忙。”
后藤说着,右手臂用力一挥,一拳打在卷岛的胸口。卷岛早有心理准备,绷紧了腹肌。但又觉得后藤可能心有不甘,便故意露出疼痛的表情。
后藤若无其事地转身对着无线对讲机,下令警视厅的人员撤退。他向卷岛投以极度轻蔑的眼神后,便快步下了车。
“请接部长。”卷岛以无线通信联络对策总部,呼叫曾根。
“我是曾根。”
“我是卷岛。目前现场只剩下神奈川的人马了。”
“了解。”
虽然原本就没有期待可以听到称赞,然而,面对这么干脆的反应,卷岛心里仍不免涌起一种自嘲的空虚。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卷岛向本田打了招呼,便下了车。
他并不打算回对策总部,而是准备前往山下公园的现场。虽然和警视厅共同办案很吃力,但这个案子对卷岛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
歹徒确实走进了警方的逮捕网。不仅如此,在新宿时,应该曾经在卷岛的眼前现身,然而,他却没看见。
明明在现场,却没人看见。
这个事实激发了卷岛身为刑警的斗志。不,说得更坦白点,或许只是基于一种看热闹的心理,想看看把警方玩弄于股掌的歹徒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无论如何,好久没有站上第一线的卷岛,再度感受到往日的热血沸腾。
卷岛离开了搜查团队,独自先行赶回横滨。坐在东横线的特快车上,看到许多身穿夏季和服或是短裤的装扮、准备去参加烟火大会的年轻人。这些生活在和平中的人,并不知道身旁有一桩骇人听闻的绑架案在悄悄地进行。卷岛以前也常常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自己看似与市井小民生活在相同的世界,其实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如今,他再度感受到这一点。今天,再一次被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的芸芸众生所包围。
在终点站樱木町下车后,卷岛坐上了出租车。配合烟火大会的交通管制导致横滨交通严重堵塞,卷岛不得不在中途下了车,快步走向县警总部办公大楼。山下公园就在离总部办公大楼五百公尺的海边。交通管制区域扩大到总部办公大楼前,长长的车阵被塞在海岸大道上动弹不得。
到达总部办公大楼时,已经过了六点半。确实,如果樱川麻美动作快的话,就算山下公园周围人满为患,也能实时在七点以前赶到。由此可知,歹徒其实经过了严密的计算。然而,一旦超过预定时间,发现无法按自己的计划进行,会焦躁不安,产生失误的也是歹徒。而警方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前,绝对不会有任何行动。无论是好是坏,警察就是这样的组织。
这次的歹徒亲眼确定家属按照他的指示,把赎款带到新宿和原宿,所以,认为自己能够拿到赎款的机率相当大。无论他再怎么提高警觉,最后一定会落入圈套。想到这里,终于一扫内心被歹徒耍得团团转,或是处于被动劣势的感觉,只剩下想一窥歹徒的卢山真面目的好奇心。
走进办公大楼,聚在大厅沙发附近的眼尖记者全都靠了过来。
大日新闻的中年记者走到卷岛身旁问道:“海湾之星①的赛况怎么样?”
注6:横演职业棒球队名称。
他们似乎已经从留守的搜查一课若宫理事官口中了解了大致的情况。由于和媒体协议,在破案之前,禁止采访侦查员,记者也不能前往现场,只能静待警方的官方发表。因此现在只能用棒球作为隐喻,探听案情的发展。
“比赛还没有结束。”卷岛快步走向电梯大应。
“现在打到第几局了?”
“第八局吧。”卷岛的回答暗示今天之内会结案。
“目前陷入苦战吗?”
“暂时领先,对方派出跑者代打,但我们只要控制好这一局,拿下第九局应该不是问题。双杀后,再投一个偏低球就可以解决了。目前情况差不多就这样。”
“原来如此……听说巨人队也加入赛局?”
“已经让他们坐回休息区了。”
可能认为局势大致底定,记者们的不安也消失了。
“你们不妨到上面的展望台看看烟火吧。”
卷岛说完,便踏进了电梯。
来到十一楼,从刑事组的置物柜里拿出Levis的牛仔裤和T恤,以及一件棉质衬衫,在无人的侦讯室里换好衣服,再用整发剂将头发抓出杂乱的感觉,在小镜子前简单检查一遍。他脱下袜子和皮鞋,换上凉鞋,再度锁好置物柜。擅自借用了一把放在桌上,不知道是谁的扇子,走出了刑事组。
回到一楼时,刚才那些记者仍然聚在大厅的沙发上打发时间,但似乎没有发现换上一身轻装的人就是刚才的卷岛。所以,当卷岛离开总部办公大楼时,没有任何人叫住他。
户外天色渐渐暗了起来。白天毒辣的阳光已消失无踪,柔和的海风逐渐带走了滞留在大楼的燠热。
卷岛沿着海岸大道的人行道往东南方向走去,和海岸大道相交的日本大道上设置了许多摊位,宛如庙会般热闹无比。三十分钟后,开始施放烟火。众人引颈期盼的兴奋感,为寂静的夜晚凭添了炫丽的气氛。
山下公园内挤满了观众。虽然很多地方都围起了观赏区,但公园里已无立足之地。身处在这个摩肩接踵的地方,一旦坐下来,就无法轻易移动。狭窄的通道上,到处都是动弹不得的人群。
除了公园内,公园大道对面也挤得水泄不通。县民文化厅阶梯形的入口区域坐满了人,找不到座位的及在马路上席地而坐。而走到创价学会文化中心、横滨港湾灯塔时,依然是相同的光景。
拨开人群,来到位在山下公园右方的世界广场附近,卷岛发现特殊犯罪股的中坚侦查员村濑次文已经站在人行道旁,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啊哟,我还以为是哪里的男明星咧。”
村濑面带笑容,开玩笑地说。但毕竟正在执行任务,这名刑警笑得很含蓄。
“你这身打扮,好像真的来看烟火似的。”
“神经。”卷岛应了一声,一边走出公园,一边询问状况。
“一课和机动搜查队和附近警察局调动了将近五十人加入。早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一大早就来这里占位置了。”
村濑说着,耸了耸肩。
“不过可能歹徒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吧?或许他想混在人群中,但现在人多成这样要在这里交付赎款根本行不通。”
“但是世界广场并没有那么多人。那里很多欧式庭园风的建筑,也种了很多树,能够看到烟火的场所有限,从大马路上看,只是高地上一个不起眼的广场,其实却是个好地方,行动也不会不方便。”
“是吗……”
如果是考虑这些所有的情况后,才指定这个地点,表示歹徒确实做了非常绵密的计划。
“指挥车呢?”
“好像已经到附近了。不过,因为交通管制的关系,路上塞车,所以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车子不能停在这附近吧?”
“对,所以只能停在加贺町警察局。”
“嗯……也只能这样了。”
卷岛喃喃自语着,村濑轻轻点头,眉头微皱。
“这个问题还不大,费事的是对策总部要从相模原南警察局搬回这里的刑事对策室,部长和课长正在路上。”
“为什么要……?”卷岛轻轻地砸了嘴。
“不知道……可能不想在那里干坐一个半小时吧。”村濑似乎也不以为然。
的确,交付赎款的地点就在距离县警总部咫尺之距的山下公园,卷岛能够理解他们选择回到总部的决定。但在作战进行的途中转移对策总部的做法未免太轻率了。显然,高层希望在总部召开破案记者会。
“结果,果然不出所料,他们被卡在车阵里了。”
不知道会耽误多久?非不得已时,是否需要在没有对策总部的情况下展开作战?他拿出手机,打算与藤原联络。但或许是周围的人太多,塞爆了电话线路,手机完全打不通。
“要不要用无线对讲机?可以和指挥车通话。”
“算了,不用了。”
看来,至少要等指挥车抵达才能展开行动。于是,他决定先去了解现场的状况。不一会儿,他接到联络,说樱川麻美到石川町车站了。但指挥系统尚未建构完成,樱川麻美的现身也只是徒增困扰。于是先请她到山下町附近的咖啡店待命。
卷岛瞥了一眼那家咖啡店,穿过中华街,往加贺町警察局的方向走去。卷岛刚到,指挥车也到了。
“拜托你啰。”
卷岛走上停在警察局入口附近的指挥车,对本田说。后藤离开后,本田发现,自己在指挥车里坐镇,而卷岛进入现场指挥的安排有些不合常理,但本田看到卷岛的装扮,知道再怎么反驳也没用,只能胡乱应了一声。
“刑警先生,已经过了约定时间,这样不好吧?”
抬头一看,樱川夕起也满脸悲愤地站在那里。这也难怪,一次又一次地更改地点,令他的神经越来越紧绷。
“别担心。在竹下通的时候,迟到了三十分钟,歹徒最后还是出现了。他就是这种人。即使七点准时到,歹徒也会像在新宿和原宿一样,不可能立刻现身。这种时候就是要比双方的耐心。”
卷岛一边把无线对讲机装在腰间上,一边回答说。
“夕起也先生,你有没有重新看一次录像带?有没有发现熟人?”
夕起也不悦地摇摇头。
卷岛虽然在第一时间看了竹下通的影像,但由于不知道麻美到底在哪里,所以根本看了也是白看。
卷岛坐在屏幕前,重新播放了在新宿车站西口拍摄到的录像带。歹徒会不会在麻美的手提袋吸到磁铁的几秒钟前现身……会不会是和麻美擦身而过时,把纸包丢在地上……这种猜测应该合情合理。
他从麻美弯腰伸手摸纸袋底部的地方开始倒带。在十几秒内,约有七个男子与麻美擦身而过。麻美背对着镜头,画面上可以看到和她擦身而过的男子,但无法清楚看到五官。歹徒就在其中吗?虽然这些人没有明显丢东西的动作,但可能性还是相当高。
其中有两个男人超过五十岁,一个人四十多岁。由于歹徒能顺利地融入竹下通的环境,因此应该可以排除这三个人的嫌疑。然而有三个人的容貌得记住。第一个人二十五、六岁,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短发,穿着西装。第二个身高一百八十公分左右,看起来二十岁出头,一头金发,留着胡子,肩上背了一个大背包。第三个人约十几二十岁,中等身材,体重约有一百公斤,穿着短裤与橘色球鞋。
如果这三个人在现场让我遇到,绝对不会让他们逃掉。在确认这点后,卷岛想到另一个简单的可能性。
除了迎面走向麻美的人以外,从麻美身后超越她的人也有问题。
他重新看了录像带,发现有两个符合条件的男子。一个是瘦小个子男子。由于无法看到脸部,从服装来看,年纪应该是二、三十岁。这个男人快步经过麻美身旁。
另一个人就在麻美蹲下来之前超越了她。他比麻美高出一个头,应该一百七十公分左右,不胖也不瘦。黑色头发,穿了一件白色T恤和直筒牛仔裤,黑色球鞋上有发光的线条。他的手上空空的。
当卷岛注视着这个男子时,突然倒抽一口气。正当他超前麻美,即将离开画面的那一剎那,他的球鞋鞋跟转了一下。
他回头了吗?但他膝盖以上的部分已经离开画面了。
麻美刚好在他身后蹲了下来,把手伸向纸袋底部。
他又倒带看了一次。在超越麻美的前一刻,男子的手碰到麻美纸袋时,似乎稍微停顿了一下。但是,从画面上无法看到他是否丢下纸包……
难道是他……?
“你对这个背影有没有印象?”
卷岛试着问夕起也,但夕起也一脸疑惑,没有其他的反应。即使是认识的人,光靠这个影像也可能无法辨识。卷岛把此人列为头号嫌犯输入自己的脑中。
户外随着第一支烟火升空,观众的欢呼声随之响起。一看时间,刚好七点半。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行动?”
夕起也不安地蹙眉急问。
“目前正在确认逮捕网最后布署。”
卷岛不能告诉他对策总部还没有就位,只能如此敷衍道。
之后的五分钟,夕起也问了三次同样的问题。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三十分钟了,每一分,每一秒,对他都是一种折磨。
不需要他提醒,卷岛也知道时间耽误了,心里也对对策总部产生了不满,根本无暇安慰夕起也。
“你别担心,我们正按部就班地准备工作。现在天已经黑了,不会有影像传进来要你确认了,你不妨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一有状况,我会马上叫你。”
夕起也没有动静,卷岛又催促道。
“老实说,你这样会影响我们侦办工作。去看烟火吧。”
听他说得这么直截了当,夕起也沉重地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七点四十五分,无线通信终于通报在刑事对策室内成立了对策总部。
“请报告目前现场的状况。”
本田和秋本两名股长相互确认了状况,十分钟后,干部们才姗姗下达“请母亲前往现场”的指示。确认守在樱川麻美附近的小冢刑警传达了这项指示后,卷岛也下了车。
夕起也站在指挥车前,心神不宁地抽着烟。卷岛一言不发走过他身旁,挤进往山下公园的人群中。
山下公园大道的车道上几乎坐满了人,每当烟火在空中绽放,随即响起一阵欢呼声。卷岛不时撞到左右的人,好不容易挤出一条通道往前走。
“借过一下。”
卷岛前方有个娇小女子带着哭腔叫着,拨开人群往前走。是樱川麻美。她似乎为时间大幅延误感到焦急。
世界广场位在山下公园地下停车场的上方,地势比较高。麻美顺着狭窄的螺旋梯往上走,卷岛与她保持一定距离跟了上去。走上楼梯,是一座灯光投射的桥面,两旁也挤满了看烟火的观众。但就像村濑所说,这里没有下面拥挤。
麻美已经走过那座桥,经过绿叶交织的拱门,正往里面走去。当她走到石砖路上点缀着几座雕像的广场中央时,停下了脚步。
“麻美太太抵达约定地点。”
无线耳机中传来担任前导工作的小冢的声音。
麻美站在被树木挡住的死角位置,完全看不到烟火。这是曾根接到先遣部队的报告后,所做出的指示。因此,她和其他观众之间有一段距离,即使站在远处,也可以看到她的身影。麻美丝毫不在意看不看得见烟火,她四处张望,彷佛在等待对方挥手,并且奔到她的面前。
卷岛站在广场外围的树木旁,距离麻美差不多十五公尺的距离。站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海上烟火,同时视线的右端还能注意到麻美的头部。
时而如大朵花卉,时而如柳叶般下垂的烟火,五彩缤纷地在天空中绽放,欢声不绝于耳。
卷岛不经意地看了四周一眼,慌忙压低嗓门对藏在手心的无线麦克风叫道。
“大家都要抬头看烟火。”
监视的刑警虽然穿着打扮和其他观众没什么两样,却神情严肃,左顾右盼,头也不抬地站在原地,在广场内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氛,甚至有人站在根本看不到烟火的位置。如果歹徒也躲在人群中,或许会敏锐察觉到现场气氛不对劲,顿时提高警觉。或者,歹徒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指定要在举行烟火大会的山下公园交付赎款。
卷岛要求在麻美附近假扮情侣的年轻刑警随时注意她手上的纸袋,其他人尽可能抬头看烟火。虽然这样某种程度是有风险,但如果被歹徒发现自己遭到监控,一切努力都会化为泡影。不过由于广场设置了许多禁止进入的区域,所以,离开广场时,皆必须经过狭小的出口。因此可以在出口处进行过滤,拿着天狗堂纸袋的男人不可能趁乱溜走。即使如此,卷岛仍然不时用眼角扫视麻美的纸袋。
烟火接二连三地射上夜空,连续几十发在漆黑的天空中争奇斗艳。随着施放烟火的轰隆声,地面也响起了欢呼声和惊叫声。
麻美到达约定地点已过十分钟。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个男人似乎喜欢故弄玄虚,吊人胃口。如果不是特别谨慎,就是格外胆小。还是因为迟到一个小时的关系……但是,卷岛决定不去考虑这个问题。
突然,手机震动了。因为他知道不能用手机,所以不禁愣了一下。
他接起了电话,但仍然将注意力放在纸袋上。
“喂、喂……是我。”
妻子带着叹息的声音传入耳朵。可能之前已经打过很多次了。卷岛不知怎么回事,心情似乎有一半被拉回了日常生活,突然担心起泉美的身体状况,赶紧压低嗓门问:“怎么了?”
“没事,还没生。”园子可能发现自己的电话令丈夫不安,于是立刻说出了结论。“看来要等到明天。刚才,医生来看过了,叫我今天先回去。”
“是吗……”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这只是针对还没有发生的事所感到的安心,也就是说,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放心。
“知道了。我暂时还没办法离开,如果有什么情况再联络。”结束通话后,他把手机放回口袋。
对了,话说泉美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卷岛曾经邀郡山乡下的父母,一家五口去看烟火……卷岛突然想起这件事。
父亲一边看烟火,一边娓娓诉说着,为什么大家都觉得烟火漂亮?因为烟火绽放在空中后,立刻便消失了……樱花也是在绽放后很快就凋谢了,所以才会特别美……以前的武士都是这样……所以,日本人觉得烟火和樱花特别美,一种稍纵即逝的美。
卷岛在一旁听着,始终不发一语。当时,泉美经常生病,所以,才特地在她身体状态不错的时候,带她去想去的地方,为她制造一些美好的回忆。这种时候,实在不愿意听到什么稍纵即逝的美。
当时,泉美似乎充耳不闻或者是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但在短期大学去美国毕业旅行回来后,聊到她在国外看到烟火的事。
“爸爸,你是不是以为只有日本有烟火?我原本一直这么以为,结果发现美国也有。真是天大的误会。”
很显然地,父亲的那番话在她的潜意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看到泉美对此一笑置之,卷岛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慨……
卷岛边注视樱川麻美的身影,脑海里边回想起往事的同时,也逐渐将注意力集中在现场状况上。
刚才讲电话时,他不时以眼角扫视的纸袋目前仍没有任何问题。
心里始终挂念的无线通信也没有传来任何联络。眼前不时出现东张西望的人影,但大部分都是在寻找理想位置观赏烟火的人。然而再怎么寻找,也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卷岛稍稍环视一下周围。
突然,有一双眼睛看着卷岛。
距离并没有太远。一个男子从石墙后方探出半个身体,但卷岛只是在扫视时无意间瞥到,并无法看清对方的样子。
如今回想起来,在这种地方接手机,照理说应该大声说话才对。压低嗓门说话,反而引起怀疑。
当然,前提就是歹徒就在附近……
那双眼睛……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趁烟火的空档,卷岛又不经意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是他吗……男子靠在墙上,周围还有好几个人影,卷岛只能看到他身体的部分,而且是的背影。
卷岛凝视着,男人突然回头,瞥了卷岛一眼。烟火的火光微微照亮了周围,卷岛发现自己正与男子四目相接。
卷岛故作轻松地移开视线,用扇子轻轻搧了搧脸。
好年轻。这是他对男子最初的感想。刚才的光线不足以看清他的五官,只知道那是个年轻男子。不像是高中生,差不多二十岁左右,最多二十四、五岁。
当然,不能因为对方与自己相视一、两次,就认定对方有问题。
只是,歹徒依然没有现身。
只有时间静静地流逝。
卷岛盯上的这个男人身穿深色T恤。录像带上的可疑人物穿的是白色T恤,但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只要换一下衣服就好了……
卷岛持续用眼角捕捉着这个男人,并没有发现他有四处张望的可疑举动。不一会儿,他似乎为了寻找更容易看到烟火的位置,走到石墙后方,消失在卷岛的视线中。是我太草木皆兵了吗……卷岛有这样的感觉。
烟火的数量一下子增加,一个接一个地在天空中竞相绽放。当接连绽出一串又一串的“花中花”时,观众为之大声喝采。
然后,冰川丸①的灯饰亮了起来,夜空再度恢复一片黑暗。
①曾经横渡太平洋的豪华客轮,如今停在横滨港供民众参观。
广播虽然无法传到世界广场,但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烟火大会已经结束的气氛。充分享受了烟火晚会的民众热烈鼓掌、欢呼着。随着原本站着的人潮开始朝出口方向移动,带走了烟火大会留下的最后一点余韵。坐在座位上的人也纷纷起身,带着满足的笑容,准备回家。
歹徒终究还是没有现身。
原本分散在广场四周的观众也三五成群地往回走,只有樱川麻美孤伶伶地站在那里。
在麻美的周围,也有好几个屹立不动的人影。卷岛立刻发现,之前并没有设想到会发生目前的状况。自己周围的观众也开始往出口的方向走去,也就是说,如果不跟着其他观众一起离开,歹徒很快就知道那些人是刑警。
“呃,现场只剩下我们了,该怎么办?”
现场有其他人也发现了这种情况,正请本田请示对策总部的指示。
要撤退很简单,也可以让麻美离开。但歹徒很可能就在等待这一刻,在可以混入踏上归途的群众中目的这一刻现身。警方没有理由主动放弃这个机会。只要不露出马脚,歹徒或许就会现身。
然而,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不跟着人潮行动实在很不自然。
“据点传达对策总部的指示。在公园内的人走光以前,继续留在原地执行任务。”
对策总部的干部和坐在指挥车里的本田没有看到现场情况,所以无法了解这个指示多么不合理。卷岛小声地对无线对讲机说:“不行。如果靠出口附近的人不顺着人潮退到出口,歹徒一眼就会发现。”
“大部分……”
人在现场的主任的声音被周围的杂音淹没,没有听到。
“请再说一次。”
“大部分自己人原本都比较靠近出口。”
因为樱川麻美站在广场中央,与她保持距离的刑警当然就分别站在各个出口附近。唯一例外的,是在广场里面,靠近海岸的那些人。
“那广场里面有几个人?”
“大概七、八个吧。”
“这样好了,那几个人假装想多留下来一会儿,其他人从附近的楼梯下去,或先过前面那座桥,守住出口。”
“但这不就违背了对策总部的指示……”
“别担心,出了事由我负责。”
卷岛压低嗓门保证后,抗拒人潮的刑警们终于加入走向出口的行列。
卷岛也加入其中,慢慢地走着,让后面的人不断超越自己,希望留在现场的几名刑警可以传来情况急转直下的报告。
他拚命克制着想回头看麻美的念头,走向出口。正在心里盘算等一下要走山下公园大道上的波林桥……下一秒,卷岛把这些想法抛在脑后。
有人正盯着自己的脖颈……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一个男子走过身边时,特地转过头来。男人身上的蓝色T恤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那个年轻男子。
这个男人……不就是刚才与自己互望的人吗?虽然无法确信,但卷岛内心还是挂意不已。
男子没有同伴,只身来到这里。简直太奇怪了。
然而,男子却若无其事地踏上归途。
逮捕网被他发现了吗?
还是说,他只是毫无关系的路人?
卷岛不假思索地跟在男子身后。
男子选择的出口正是卷岛来这里时所经过的螺旋梯。男子静静地走了下去,虽然卷岛低头,可以窥看到他的脸,但彼此的距离太近了。男人似乎向上看了一眼,卷岛不想和男子四目交会,于是连忙移开视线。这是刑警跟监时的习性。卷岛也慢慢走下螺旋梯。
男子走到山下公园大道时,沿着开放为行人专用的马路,朝中央出口方向走去。
卷岛看到了男子轻快移动的双脚。
牛仔裤,鞋子……黑色的鞋上,有着银色的细线条。
这家伙……
卷岛停了一下,和男子拉开了距离。他紧盯着男子的头,并向正在他附近的村濑等三、四名刑警使了个眼色。
“正在现场的卷岛向据点报告。目前人在山下公园大道的公园停车场前,目前准备前去确认一名可疑份子的行动。此人二十出头,穿蓝色T恤和牛仔裤。黑色头发,黑色球鞋上有银色线条。之后称为A号。准备在适当的时候上前盘问。完毕。”
卷岛加快步伐,拉近了与男子之间的距离。男子的头约在前方七公尺左右。
公园内的热闹转移到山下公园大道上。人潮从山下公园涌向马路对面。男人巧妙地穿梭在人群中,沿着公园走在马路的右侧,并不像要急忙离开公园的样子。
卷岛又进一步拉近彼此的距离,万一男子回头就尴尬了。沿着公园走在马路上的人并不多,跟监也很容易被发现。卷岛当下决定如果男子回头,便立刻追上去。
应该可以逮到他……卷岛看着三公尺前方男子的头,信心大增。问题在于这个男子是否就是歹徒,眼前只能祈求上天了。
但是,必须考虑追到哪里,才将他拦下来盘问。目前,还无法完全排除有共犯的可能。如果这个男子就是绑匪,还有共犯看守孩子的话,男子离开山下公园时,就会以手机联络伙伴。如果他发现警方在场,放弃领取赎款,那么,就应该在他和共犯联络之前,上前逮捕他。
虽然不希望在这么拥挤的人潮中逮捕嫌犯,但没时间犹豫了。离车站中央出口越来越近,马路上的人潮越来越多。
卷岛确认身后有支持人手后,便下定了决心。胜负取决于当下。只要绕到男子的前方,看着他的眼睛问:“我是警察,你知道吗?你也去了新宿吧?”然后,观察对方听到这些话时的反应、表情和眼神,取得心证。
最好选择路灯较亮的地方。
好……卷岛慢慢加快了步伐,紧跟在男子的斜后方。
深呼吸了一次,正准备绕到男子前面……此时,耳机里傅来意想不到的声音。
“有一名男子正在与付款家属接触!”
所有注意力顿时溃散,卷岛停了下来,不小心撞到从侧面走过来的一对情侣。女人轻轻叫了一声。球鞋男人回头看了一下,但卷岛没有看他。
卷岛回头看着世界广场的方向,将注意力集中在耳机上。
“二十岁左右,像是学生。呃……”正在报告的刑警因为兴奋而发着抖。“身高一百七十公分左右,长发,鬈发,黑色T恤,短裤,拖鞋,正在和付款家属说话。”
“有没有碰纸袋?只要一碰纸袋,就立刻逮捕。”
虽然卷岛下达了指示,耳机里同时传来好几个声音。
“应该只是搭讪吧?”
“没错,是在搭讪,男子正在笑。”
卷岛忍不住咬牙切齿。
“这个人是B号。等他走出公园,上前盘问一下。”
说完,卷岛立刻将视线移回刚才追踪的男人方向,希望刚才撞到那对情侣时,没有引起男子的警觉。不过刚才没有对看。卷岛只能抱着一丝希望,祈祷能够重新展开追捕。然而,放眼四周,却没有看到男子的身影。
“逃走了!”卷岛身后的一名刑警叫了起来。
卷岛冲动地跑了起来。
二十公尺前方,有一个人头激烈摇晃着。
卷岛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A号逃走!在公园大道,从港湾灯塔跑向中央出口方向!二十出头的男子,身高一百七十到七十五公分,蓝色T恤,牛仔裤,黑色球鞋上有银色线条。立刻逮捕!”
他对无线麦克风说话的时候,在前方摇晃的那个头似乎消失了。随后,立刻看到一个像猫科动物般敏捷的身影穿过大马路。
“A号改变方向!星辰饭店转角的T字路,往中华街的方向!”卷岛也追了上去。当他斜向穿越大马路,以接近距离时,连续撞到了好几个行人。和山下公园大道交错的巷道狭窄,人潮也更加拥挤。男子很快地消失在人群中。
那附近应该有外围的待命小组,他不可能逃脱……
卷岛终于穿越了大马路,冲进涌向中华街的人山人海。
这时,已经看不到男子的身影。即使拨开人群,也看不到了。
太扯了。
卷岛无法停止在人群中茫然地徘徊。并不是凭自己的意志在走,而是迷失在人海了。怎么会这么多人……茫然的脑海中,只浮现出这个念头。
既然没有顺利逮到那个男人,就只能祈祷他不是绑匪。然而,如此却无法解释男人为什么要逃。在人潮散去后,并没有可疑人物靠近在世界广场等候的樱川麻美。唯一有接触的,真的只有上前搭讪的男子而已。
回到停在加贺町警察局前的指挥车,被站在车前翘首盼望的樱川夕起也一把抓住肩膀。
“怎么样?情况怎么样?”
经过长时间的等待,内心不安已到达了极限的他紧张地问道。卷岛无言以对,甚至不敢看他一眼,只能轻轻摇摇头,走进车内。
虽然关内车站和石川町车站四周紧急增派了人力,但临时布下的警网恐怕很难逮到歹徒。要在四十万观赏烟火的观众中找出某特定的男子,根本就是缘木求鱼。
卷岛回到总部办公厅,等待他的是名为侦查会议的批斗大会。刑事部长曾根当着新人菜鸟刑警的面,大骂卷岛“混蛋”、“王八蛋”。卷岛不仅没有听总部的指示,还只凭自己的直觉指挥现场,让可疑份子逃之夭夭,因此,只能乖乖挨骂。
至于今后的侦办方针,只能等待歹徒下一次联络。于是,再度派特殊犯罪股的人前往樱川家,装设反向侦测仪,同时,也加派侦查员到NTT电信公司各分支局,加强警戒。
夜深人静时,卷岛独自留在刑事对策室内。如果歹徒打电话到樱川家,无线通信会直接将声音传来。他将双脚架在办公桌上,脑筋一片空白,静静等待歹徒的电话。
卷岛并没有看清那个疑似绑匪的样子,更无法在记忆中刻下他的面貌。冷静思考后,他无法确定当一度失去那个男子的身影,与后来发现在前方摇晃的头,或是像豹一样穿越大马路的身影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可疑人物。越是努力思考,越觉得那个男子的存在变得很不真实。
第七节
天亮之后,歹徒仍然没有和家属联络。
八点过后,通讯司令室通知,相模原南警察局接获通报,在辖区内发现了儿童的尸体。卷岛感到胃部好像挨了一记闷棍,急忙派在总部道场内休息的下属村濑赶到现场。
稍晚来上班的曾根和藤原听到消息后,似乎也联想到可能与绑架案有关,于是冲进卷岛所在的刑事对策室。
“糟糕。”曾根心神不宁地在房间内踱步,根本无视卷岛的存在。虽然目前没有任何新的进展,但撕票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时间在沉闷的空气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一会儿,火速赶往现场的相模原南警察局的股长向藤原报告了大致的情况。
尸体是在相模原市南部的相模川河畔被晨跑的男子发现的。死因判断为遭到勒毙,推测为五、六岁的男童。在得知男童服装特征与樱川健儿失踪时所穿的几乎一致时,对策总部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接着,卷岛派去的村濑也藏书网回报情况。根据目测,应该就是之前看过照片的健儿。因此,在遗体运送到相模原南警察局后,就要请家属前往认尸。
“另外,鉴识人员拿到了一封疑似歹徒的信。就放在被害人长裤口袋。”
他说会在拍下内容后,从相模原南警察局传真到总部后,报告就结束了99lib? 。
“立刻给我找出凶手!搜查一课成立三、四个小组,马上行动!”
听到曾根情绪化的命令,藤原向搜查一课待命的人员指示,立刻由暴力犯罪股组成四个小组赶赴现场。
一小时后,村濑来电告知,孩童的父母已经确认了遗体。
对策室内的所有人都叹了气。虽然他们不需要陪同家属确认遗体,但面对这个最不乐见的结果,真的已经无话可说了。
之后,对策室的藏书网传真机收到了歹徒的信。并不是另外抄写的,而是影印了实物的照片。上面的字体和交付赎款现场的字条上一样,笔迹很不自然。
传真纸放在其中一张桌子上,所有干部围在一旁。
第八节
可怜又无辜的孩子。竟然被他最深信无疑的家人舍弃,就这样99lib.结束了短暂的一生,他是多么心有不甘啊。
愚昧的家人和愚昧的一群人,逼死了纯洁无瑕的孩子。四肢发达,像笨牛般的一群人真的是中看不中用,以为靠一些蹩脚演员,就可99lib.以让人落入圈套,实在是愚蠢至极。无论再怎么扮年轻,终究还99lib?是面露疲态的阴沟老鼠,就凭那双混沌的眼睛、迟钝的脑袋和老牛拖车般的步?99lib.伐,怎么可能逮到老夫。
虽然对这个充满谎言的浊世失望透顶,只有老夫真诚地想要遵守约定。
第九节
卷岛一阵愕然,彷佛有人握着他的脑子,用力一拧。
他知道,面露疲态的阴沟老鼠指的就是自己。他确信,那个可疑人物就是绑匪。
然而,真正令他感到震惊的,是那个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面容,和从这些文字中所感受的形象之间落差实在太大了,完全无法想象是同一个人。
乍看之下,根本就是平淡无奇的年轻人,难以想象那个年轻男子会自称“老夫”,而写下这封犯罪声明。如果在行动前看了这篇声明文,或许当时就会对他采取不同的因应措施。
昨天看到的那个年轻身影,此时更蒙上了一层神秘。
老夫……简直是个怪胎。
想到这里,身体深处不禁不寒而栗。
“妈的!”曾根男用力拍着那张传真。
“啊啊……记者会要怎么开啊……”
藤原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道。昨天,在嫌犯逃脱后,藤原也因为与媒体之间的协议,举行了记者会,并决定在上午十点的例行记者会上,报告之后的进展。到时候,就必须公布健儿遭到杀害的消息。绝对会成为电视午间新闻和晚报的头条新闻。
“先不要提这个。”曾根用手99lib?指敲着传真。
“不要提绑匪的声明 文吗?”
“只要我们不说,就没有人知道。”
“但是,是不是暗示一下比较好?”卷岛忍不住插嘴道。
如果隐瞒这件事,一不小心很可能会让公众认为警方想要遮掩自己的失败。通常,当歹徒有犯罪声明时,除了有关重要证据的部分,其他内容皆会向媒体公布。即使警方绝口不提,如果歹徒把同一份声明寄给媒体,警方就会处于劣势。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很可能使情况进一步恶化。九九藏书
曾根却怒吼一声:“没有人问你的意见!”根本不理会卷岛。
“我劝你赶快收拾行李,我会把你发配到一个让你欲哭无泪的地方。”
面对他如此露骨地大动肝火,卷岛不知如何是好。
藤原嘀咕着:“啊,时间快到了。”赶忙溜了出去,远离上司的怒火。
第十节
绑架案发展成为杀人案,于是,警方重新成立了以暴力犯罪股成员为主力的项目小组。除了少数几个人以外,特殊犯罪股全都撤出了项目小组,卷岛等人也回到刑事组,开始埋头写报告。
“把所有的过错都怪罪到我们头上,真受不了。”回刑事组的途中,本田语带愤慨地说。
“谁叫他们在关键时刻转移对策总部。肉票母亲迟到,绝对会让歹徒产生警戒。通常迟到个三十分钟还情有可原,迟到一个小时,歹徒怎么可能不起疑?”
“而且,责怪管理官去追那个可疑人物的事,实在没道理。就是因为管理官,我们才能注意藏书网到这个人的啊!其他人根本连影子都没看到。结果,反而说得好像全都是我们的错。”
本田虽然为卷岛打抱不平,但卷岛并没有答腔。无论如何,这件事在县警的刑事侦查史上,将会留下失败的记录,而自己在这次失败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在刑事组的特殊犯罪股成员得知健儿遇害的消息,个个垂头丧气。虽然已经无事可做,但眼前的气氛,大家根本不可能休假。卷岛一边协助女警官画下可疑人物的画像,一边关心外面初步调查的动静。
虽然百般不愿,但在将近中午的时候,卷岛走到别的房间,看了各家电视台的午间新闻。当然,每一台的头条新闻都是相模原的绑架杀人案,详细介绍了绑架发生藏书网至今天早晨发现尸体的过程。谈到昨天的侦办情况时,提到了歹徒从新宿、原宿到横滨,再三改变地点的情况,以及运用磁铁的奇特指示方法。
过了正午,不光是NHK,连其他民营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也以头条报导这则新闻。其中提到了昨天晚上在山下公园时,警方虽然锁定了一名可疑人物,但由于该可疑人物并没有与准备交付赎款的母亲接触,无法断定该人物就是歹徒。这种暧昧的措词很像藤原一课长发表新闻时的作风。
转到下个频道时,卷岛握着遥控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警察杀了健儿!”
画面上,樱川董事长在自宅车库前被媒体团团围住。
“他们根本罔顾小孩性命!满脑子只想逮捕绑匪。即使耽误了约定时间好几十分,他们也不以为意,迟迟不肯行动……健儿太可怜了……啊啊啊”
他义愤填膺地数落完,突然掩面哭泣起来。
“他们错过了三次机会……开什么玩笑,他们把别人家小孩子的生命当儿戏。”
“请问,警方有没有向你们致歉?”一名记者问。“没有!一句话也没有!”
卷岛情不自禁叹了一口气。他内心的确有罪恶感,但感觉自己好像在别扭。如果这场家属记者会是樱川夕起也或是麻美召开的,他应该不会有这种感觉。这是习惯和媒体打交道的樱川董事长的表演……虽然这么说有点过分,但感觉的确如此,所以,不免心生厌恶。
其他家电视台也开始插入这个画面,甚至有几家还贴心地打上字幕。当这条新闻终于从各家电视台的午间新闻节目消失后,卷岛的下属说,有内线电话找他。是藤原一课长。
“马上到部长室来。”
他很快赶到刑事部长室,发现除了曾根部长以外,刑事部参事官、刑事总务课长、搜查一课长和搜查一课理事官等刑事部门的干部全都齐聚一堂。曾根部长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其他人则站在他的办公桌旁。
卷岛在冷漠的注视下,怀着郁闷的心情加入了其中。
“记者协会认为上午的记者会报告不充分,要求再度召开记者会。各家电视台也希望可以在会场架设摄影机。”曾根臭着一张脸说道:“樱川志津雄在电视镜头前数落警方的疏失,以致媒体也开始鼓噪。不知道是谁泄露的,甚至有记者知道声明文的事。”
“我认为,趁早公布比较好。”
卷岛低调地、再度建议,但没有表现出“我之前早就告诉你了”的态度,曾根终于作出正面响应,说:“也对。”他微微噘着嘴,似乎在为目前处于劣势局面烦恼。
“中间那一段涉及侦查机密,全部涂掉,只公布第一段和最后一段,各位认为怎么样?”
藤原看着声明文的复印件说道。卷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样不就只剩下责怪家属的内容,让人觉得别有用心吧?”
藤原回头看着卷岛,嘴角下垂,一脸“这种事,我当然知道”的表情。
“卷岛啊,”其中最年长,即前前任搜查一课课长的长谷川参事官发出低沉的嗓音。“这样下去,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当然,我们要接受事实,深刻反省,但我们大家还是得讨论出一个尽可能顾全神奈川县警颜面的方法。”
“这样好了,”曾根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直了起来,“就把声明文全部公开吧,这也是万不得已。即使我们巧妙地加以掩饰,如果歹徒把信寄给媒体,等于是火上浇油。不过,绝对不能承认我方在侦查过程中有任何疏失。当然,也不能对被害人家属道歉。”
“媒体会接受吗?”
藤原不安地问道。这个向来八面玲珑的男人,遇到这种情况时,媒体就是他最棘手的敌人。此刻的他,显得格外怯懦。
“老实说,”曾根说:“被害人的家属也要负责,歹徒不是打了七通电话,交涉赎款的事吗?如果我们从那个时候介入,至少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这件事,可以不经意地在记者会上提一下。”
若宫理事官探头看着藤原的脸说。
“不,藤原已经在上午举行过记者会了,”曾根说着,把视线移到卷岛身上,“说到底,这件事该由谁负责?”
卷岛发现曾根正执拗地看着自己,试图让人说出他想听的答案。他立刻知道该为这次事件负起责任的不是曾根,也不是藤原。
“我。”卷岛并不想推卸责任,也不想落人口实。曾根伸出手指,一副“答对了”的态度。
“那么,你去举行记者会。”
“好,我知道了。”
卷岛无奈地回答后,听到藤原在一旁松了一口气。
“如果记者会顺利,就不计较你侦查时的失误。你好好表现,我也没有那么坏心眼,不给还有前途的人任何机会。”
真是会做顺水人情。不过卷岛没有心情将内心的感觉表现在脸上。无论如何,至少比不受到任何期待,自己只能郁郁寡欢地静观其变好多了。
“时间不要太仓促。一方面,案情可能有新的发展,而且我也要去向总部长报告。慢慢来,没关系。嗯,我看,就在五点举行记者会吧。在此之前,好好研拟一下方针。你也利用这段时间梳洗一下,换件衣服,做个准备。”
曾根说完,卷岛便离开了部长室。
回到刑事组,把本田叫了过来。
“我要在傍晚举行记者会,我回去换一下衣服,有什么情况的话,你帮忙处理一下。”
本田忧心地看着卷岛。
“课长要你扛责任吗?”
“自己闯的祸,要自己擦屁股。”
“请小心点。像部长那种和我们不同世界的.99lib.人,还是像课长那种一帆风顺的人,都不会主动扛责任的。”
“我也很一‘烦’风顺啊。”
“不会啦!”
卷岛和本田相视苦笑后,离开了刑事组。
第十一节
回到家里,已经将近两点了。
园子不在家,餐桌上留了一张字条,“我去医院了。十点半。”如果孩子生下来,应该会打他的手机,所以,现在应该还没有生吧。
卷岛先去洗了一个热水澡,冲走了全身的汗水。然后,用洗发精洗了头发,刮了脸上的胡渣。
走出浴室,在开着冷气的卧室躺了一下。他完全没有睡意,只是浑身的疲惫令他感到不舒服。
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翻找食物,看到有切片干酪,随手就放进嘴里。虽然冰箱里也有土司,但他并没有太大的食欲,只拿了五、六片干酪,拆开包装,塞进嘴里。
卷岛吃着干酪,目光移向放在桌上的手机。画面上显示,在他洗澡的时候,有一通未接来电。是不是正在医院的园子打来的……他突然这么觉得。
从衣柜里拿出装在洗衣店袋子里的白衬衫和素色西装,在换衣服的时候,一直惦记着那通未接来电。系完领带后,卷岛拿起手机,拨给泉美的丈夫川野丈弘。丈弘在东京虎之门的一家石油公司上班,和卷岛一样,二十五岁就当了父亲。
如果是园子打的电话,应该也会打给他吧。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我是卷岛。”
“啊,爸……”丈弘的声音显得很慌张。
“不好意思,大白天打电话给你。”卷岛强烈感受到岳丈和女婿之间的生疏。“我因为工作走不开,也不知道目前情况怎么样了。你有没有接到电话?”
“是这个样子的,爸,”丈弘的声音依然很慌张,“刚才妈有打电话给我……”
“……情况怎么样?”
“哦……顺利生下了宝宝,但是……”
“但是”这个转折词,令卷岛感到极度不安。
丈弘继续说着。“泉美……泉美的情况不太好……妈叫我过去。我刚离开公司。”
“不太好是怎么回事?”卷岛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挤出这个问题。“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分娩对心脏造成了负担,目前送进了加护病房。好像还有输血……总之,我去看一下。我会再和您联络。”
“喔……那麻烦你。”
挂了电话,卷岛看了一眼时钟。虽然刚才说了“那就麻烦你”,但还是无法放心。泉美原本担心有紧急情况发生,所以,没有在附近的妇产科诊所分娩,而是去大医院的妇产科。如今,似乎真的发生了紧急情况。
在记者会前三十分钟必须回到总部,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时的时间。卷岛抓起上衣,冲出家门,坐上在停车场内被烤得火热的车子。
不可思议的是,他不觉得热,也没有流汗。他感到浑身发冷,踩着油门的脚也很无力。
差不多有十年了。以前每次泉美住院,他就会产生这种不安。虽然内心深处觉得应该不会有问题。这不是逞强,也不是冷静的预料。只是对最糟糕的结果缺乏真实感而已。
卷岛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泉美的生命却是无可取代的。正因为她像一盏微弱的灯火,所以才更惹人怜惜。从小,泉美就无法像其他孩子那样尽情玩耍,虽然长时间躺在病床上,却从来没有表现出反抗的态度。每次去医院探视她,她总是笑脸相迎,彷佛已经期盼了很久。每次接受可怕的手术,在进手术室之前,她总是向他们挥手。卷岛的回忆中,充满了泉美勇敢的身影。这是她努力争取回来的生命,怎么可以这么快就结束?
到达医院后,卷岛把车子驶进停车场,看到空位时,没有倒车就直接开了进去。以前,他用这种方式停好车去探病时,泉美的病情竟然好转了。之后,他每次都用这种方式停车。同样地,走进医院时,要先跨出左脚。
从指示牌上确认加护病房位在三楼后,便走进了电梯。
卷岛看着楼层数字,心里向神明祈祷着。那是和任何宗教都无关的,只有当泉美徘徊在生死关头时,卷岛才会想到的神明。这个神明并没有嫌弃这个临时抱佛脚的信徒,每次都响应了他的祈祷。
然而,卷岛呼唤肉眼看不见的神明的同时,在赶来医院的途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
这难道是现世报吗……因为自己无法拯救樱川健儿的生命,所以要用泉美的生命去交换吗?
明知道这种想法很愚蠢,但内心深处仍然惧怕这样的因果。他感到脚底下沉,一阵揪心。
电梯到了三楼,卷岛走了出去。出了电梯间,他左右张望着,寻找加护病房的位置,看到园子正坐在右侧尽头的沙发上。她看到了卷岛,想要起身,但似乎双腿无力,再度跌坐在沙发上,一脸茫然地看着卷岛。
“我刚才打电话给你……”
“对,川野告诉我了,我才赶过来。”
“是吗……”园子叹了一口气,“因为难产,对心脏造成了很大的负担。”
“医生有说什么吗?”
“因为有弛缓性出血,所以正在输血。然后还说,剖腹产下孩子当时,泉美有短暂的休克现象。”
休克症状也有很多种,以前,泉美也曾经出现过休克。当时,发生了心房颤动,引起急性心脏衰竭,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回想起当年的情景,卷岛知道自己已经面无血色。
“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送进加护病房后,医生还没有任何说明。护士说晚一点会叫我。”
曾经当过女警,比卷岛更加坚强的园子双眼布满血丝,露出不安的表情。
卷岛在园子身旁坐了下来。两个人默默坐了好一会儿。“是男孩。两千两百公克。”
园子突然想起似地告诉他。
“是吗……”
并不是不关心,只是,即使听到了,也无法高兴起来。
“你去看过没有?”
园子摇了摇头。
“你去看看吧。我在这里等。”
他用眼神催促着略显迟疑的园子,她轻轻点了点头,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几分钟后回来时,她充血的双眼泛着泪光。
“老公,你也去看看吧。”
卷岛也站了起来。他朝加护病房看了一眼,厚重的门依然紧闭着。园子告诉他,新生儿室在五楼,便离开了。
搭电梯来到五楼。妇产科病房的大应沙发上,孕妇们一脸温柔地看着绘本,即将成为哥哥、姊姊的小朋友们围在一旁。在医院中,这是最充满幸福的光景。
卷岛看了他们一眼,经过护士站,走向后方的小通道。
有婴儿的哭声。在他看到新生儿室的牌子前,就已经看到一个隔着透明压克力板的明亮房间。走过去一看,有五个小婴儿分别包在白色的产袍里,躺在婴儿篮上。
在挂着“川野泉美之子”的婴儿篮上,躺了一个满脸通红的婴儿。几个小时前才诞生的婴儿正睡得香甜,脖子和手脚不时微微动着。整张脸皱巴巴的,还看不清到底像谁。卷岛看到婴儿熟睡的脸庞,不禁心中感慨万千。
那么柔弱的身体,竟然孕育出这么宝贵的生命。卷岛怀着与园子相同的感慨,泪水盈满了眼眶。
我女儿太了不起了,真的太了不起了。
但是,泉美……
你的生命,应该不只是为了完成这项使命而已。如果只是为了创造下一代而活,不是太凄凉了吗?你的工作还未完成,还要养育这个孩子长大成人。
卷岛摸着面前的压克力板,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孙子,激动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回到三楼时,园子依然独自坐在沙发上,医生仍然没有叫她进去。
不一会儿,川野丈弘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了。似乎还在长青春痘的脸纠结成一团,快要哭出来了。他比卷岛和园子更加惊慌,园子把刚才对卷岛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原本没有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了。
“真的很对不起。”
那种感觉好像是,虽然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道歉,反正先道歉了再说。从他第一次到卷岛家,总是习惯遇到任何状况先低头道歉。
虽然无法和泉美所承受的痛苦相比,但丈弘却在二十五岁的年纪,不得不面对严峻的现实。卷岛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尤其回想起自己二十五岁时,经常为体弱多病的泉美时而担忧时而快乐的往事,更加感同身受。
“川野,你去看看孩子吧。”
看到园子如此体贴,丈弘诚惶诚恐地鞠躬道谢。飞也似地冲去新生儿室,回来时,泪流满面且不停打嗝。
“长的像泉美。”他语带硬咽地说。虽然这个男人很不可靠,却不会惹人讨厌。
三个人坐在椅子上,痛苦地度过分分秒秒。如果要赶回去开记者会,四点就要离开这里。卷岛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却刻意不去思考是否真的该离开这里。当时间逼近,他渐渐沉浸在一种奇妙的游离感中,只要坐在这里,现实就和自己完全无关了。至于泉美,即便不再有任何消息,只要一直坐在这里,就代表泉美仍然活在那道门的另一端。既然如此,就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吧。
快到四点时,这样的时间也终于宣告结束了。戴着口罩的护士从加护病房里走了出来,站在卷岛他们面前。
“请问是川野泉美的家属吗?”
园子回答后,护士继续说道:“请进,医生会向你们说明病情。”
“请问,泉美的情况怎么样?”园子问。
护士重复了一遍:“医生会向你们说明病情。”
卷岛一行人跟着护士,走进加护病房。前面有一个洗手台和放着登记簿的桌子,里面还有一道自动门。加护病房就在那道门的另一端。
卷岛正在洗手,突然胸前的手机一阵震动,有人打电话进来。他忘记关掉手机了。
“请关掉手机。”
护士冷冷地说。卷岛赶紧关掉电源。一定是总部联络他赶紧回去。卷岛回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却完全没有真实感。
戴上医院准备的免洗口罩,经过里面那道门,来到加护病房。
前方有一小块用柜台隔着的空间,几名医生和护士分别埋头做自己的事。重症病患的病床围在四周。点滴吊在架子上,屏幕上显示着波浪曲线,哔哔的电子声不绝于耳。
护士带卷岛等人走进柜台,引见了一名男医生。挂着“伊藤”名牌的医生正站着翻阅放在桌上的病历,发现卷岛等人走近时抬起头,用手摸着口罩外的胡子,向他们点头行礼。
“嗯,反正……目前还处于需要随时注意观察的状态。”
伊藤医生轻轻叹了口气。顺着他的视线,卷岛寻找着泉美的身影。有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娇小的女人。那是泉美吗……只相隔不到十公尺,却觉得好遥远。她戴着氧气面罩,看不清她的表情。
伊藤医生说明了从分娩到发生突发状况的过程。
“昨天开始出现阵痛,在产科准备分娩。通常阵痛会逐渐加强,但她却没有,由于持续这种状态会导致母体疲劳,因此,到了晚上,决定使用阵痛抑制剂,使阵痛暂时停止,今天再以剖腹产进行分娩。所以,昨天晚上,泉美小姐得以好好休息。”伊藤医生用经验丰富的医生惯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口吻慢慢说下去。
“泉美小姐年幼时曾经因为法洛氏四重症①多次接受手术治疗,心脏并不是十分健康,目前也有些许心脏肥大的情况。而且,她的贫血情况十分严重,虽然在怀孕期间,积极摄取铁质,以期改善,但情况并不乐观。因此,今天我们心脏内科的医生也一起加入手术团队,从十一点开始,帮她戴上氧气面罩,装了心电图装置,开始进行手术。
①Tetralogy of Fallot,包含心室中隔缺损、跨位主动脉、肺动脉狭窄以及次发性的右心室肥大四种心脏缺陷的先天性心脏病。
“手术本身并没有问题,婴儿也顺利产出。但由于她子宫收缩较弱,手术后的弛缓出血持续了两小时。出血量大约为八百CC左右,为了安全起见,输了两袋血,目前已经止血了。出血问题本身已无大碍。”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鼻子吐了一口气。
“最伤脑筋的是,分娩刚结束时,泉美小姐出现了全身痉攀现象。产妇偶尔会发生这种症状,原因也各不相同,所以,也无法断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可能是出血引起的休克,也可能是心脏功能暂时衰竭,无法顺利将血液送至大脑,因而出现这种休克症状。”
以前,卷岛曾经亲眼目睹伤害事件中的被害人发生痉挛后,就没有再活过来。由于当时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始终觉得痉挛这两个字带着死亡的味道,整个人无法冷静地听下去,只能频频叹气。
“针对胸部拍摄X光后,发现心脏的确比以前大。也就是心脏处于功能衰竭的状态,收缩力道不够,心脏才会变大。她的心脏太疲劳了,所以,我们判定是分娩对心脏造成了负担。像泉美小姐这样有心脏疾病的人,对于分娩一事应该 格外慎重。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
听说,曾经帮泉美动手术的儿童心脏内科医生拍胸脯保证没有问题,但那可能是在得知泉美已经怀孕的既定事实后,医生抱着乐观态度所做出的预测。先天性心脏疾病的病患在根治后顺利分娩的例子不胜枚举……泉美之所以会这么说,其实正表示她内心充满不安,这或许也带给她另一种压力,对身体造成了负担。然而,现在即使说这些也没有用,只能对她的运气不好,担心的事终于发生感到哑口无言。
“现在,注射了强心剂刺激心脏,勉强维持心脏的运作。如果心脏衰弱只是暂时的,最后能带动心脏潜在的推斥力,问题当然就解决了。但如果持续这种状态,就伤脑筋了。”
“请问……大概什么时候可以知道结果。”卷岛干涩的喉咙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
“不知道。今天或是明天,也可能一星期或是一个月,谁都没办法确定。谁都不知道心脏会急速恶化,还是慢慢恶化。只是,拖得越久,强心剂的效果就会减弱。”
伊藤医生似乎对病情并不乐观。卷岛觉得眼前发黑。
“还有没有其他的治疗方法?”
听到这个问题,伊藤医生摇摇头,似乎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目前,我们还同时使用利尿剂和血管扩张剂减轻心脏的负担。嗯,接下来只能试试改变强心剂的种类,其他的,就看病人的生命力了。”
“是吗……”
“还有,打了强心剂之后,又发生两次痉挛,注射了抑制痉挛的药后,目前持续观察中。虽然会对心脏造成负担,但如果不及时改善,会危及生命,所以,希望这次能抑制痉挛的情况。”
卷岛的心情跌九九藏书到谷底,无力地向伊藤医生鞠了一躬。伊藤医生也轻轻回了礼,结束了病情说明。
他们走向泉美的病床旁。泉美闭上眼睛熟睡着,但氧气面罩下,她张大嘴巴急促呼吸,贪婪地吸着氧气。
她的胸口起伏剧烈。看到她拼命呼吸的样子,卷岛感到一阵揪心。
旁边的屏幕上显示出心电图的波纹。心跳的速度超乎异常地快,电子声哔哔响的同时,心形的图案也一闪一灭的。随时变化的心跳数徘徊在一百二十到一百三十几之间。虽然她躺在床上休息,却正面临激烈的挑战。
加油!
自己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她加油。虽然感到无力,却仍然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呼喊着。他们在泉美身旁站了一会儿,园子向护士借毛巾帮泉美擦脸。加护病房的面会时间有限,泉美也没有醒来的迹象,于是,三个人又默默离开了。
“我先去附近买一些日常用品,等一下再来。”园子拼命想要甩开凝重气氛,以轻松的口吻说道。
“那,我就在这里等。”丈弘说。
“老公,刚才的电话没关系吗?”
听到园子的提醒,卷岛再度想起那一椿悬案。泉美的情况固然令人担心,但耗在这里,自己也帮不上忙。况且,冷静思考一下,就知道留在总部的问题并不是能够轻易摆脱的。
“我还有工作没有完成,等处理好之后,我会再过来。不管有什么状况,随时打电话给我。”
园子和丈弘并没有露出特别反感的表情,这令卷岛稍稍松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医院。回到总部时,已经将近五点了。卷岛之前在医院的停车场时,曾经用手机打电话回办公室,请本田转达高层自己会准时出席。但坐在小会议室内的藤原课长一看到卷岛,便哭丧着脸站了起来。
“啊哟,别吓我,我还以为你逃跑了咧。”
看到藤原像开玩笑般地悲壮表情,卷岛只能挤出几声干笑。
“‘少年仔’怎么可能做出逃跑这种没面子的事。”坐在圆桌里面的曾根以挑衅的眼神看着卷岛,“在最后一刻现身,真让人受不了。你还真有一套。”
卷岛瞥了曾根一眼,没有回答,接过藤原递过来的几张文稿,快速浏览一遍。
这是所谓的模拟问答题库,上面罗列了非说不可的话和绝对不可说的话。比方说,对于最后导致健儿死亡的绑架案结果,应该说“我们抱着沉痛的心情面对这个令人遗憾的结果”,至于“抱歉”、“会负起责任”之类的话,以及“深感懊恼”、“深感遗憾”、“极度痛心”都是禁语。
虽然卷岛之前在某种程度上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但没想到满满几页纸上,罗列的都是警方推卸责任的内容。
“我们态度这么强硬,会引起反感吧。”卷岛自言自语道。
“那要怎么说?难道要说都是我们的错,博取舆论的好评吗?”曾根摇了摇头,嗤之以鼻冷笑,“放弃这些天真的想法吧。只要态度坚决地否定,舆论就会这么认为。谁都不想看到卑躬屈膝的警察。”
遭到上司的全盘否定后,卷岛把异议吞了回去。如果是几小时前,或许自己不会有半句怨言。然而,看过泉美的病体后,心境有了微妙的变化,对明哲保身和粉饰太平的自己产生了罪恶感。
泉美是不是正在承受这种现世报?
即使这只是自虐的想法,但他实在有些心灰意冷。在泉美的生死关头,自己竟然在做这种低劣的事。
即使如此,自己仍然必须去做。卷岛心里很清楚这点。
卷岛决定抛开这些想法,专心把模拟问答题库的内容记了。
第十二节
五点十五分过后,卷岛走进了记者会会场。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的记者会。一踏进会场,便感受到室内杀气腾腾。坐在放了好几支麦克风的折迭桌前,对面椅子上的二十多名记者向他投以冷漠的视线。卷岛觉得,他们眼神中的强烈攻击性超过了对于为什么不是藤原一课长出面所产生的疑问。
在他们的身后,东京五大电视台的摄影机也严阵以待。想到这些摄影机将牵动全国数千万双眼睛,不免觉得镜头太冷漠,令人头皮发麻。事到如今,终于能够体会藤原为什么不敢面对了。
“呃,这是关于相模原男童绑架及杀人事件的记者会。我是在绑架侦查过程中,负责现场指挥的搜查一课管理官卷岛。”
卷岛以平静的口吻说明。
“我将向各位报告今天上午搜查一课藤原课长的记者会之后新掌握的事证,以及最新进展,同时,将接受各位针对不足事项的发问。我将尽可能向各位报告参与交付赎款现场的侦查负责人,或是县警官方的看法。”
在一片令人发毛的寂静中,卷岛继续说了下去。
“呃,首先是目前的侦查情况。相模原南警察局成立了特别侦查总部,总共布署了将近一百五十名警力开始在现场附近查访,努力找出目击证人,并寻找歹徒可能遗留下的物品。目前,还缺乏有力的线索指向某一特定嫌犯,但县警所有同仁将倾注全力,早日逮捕嫌犯归案。”
卷岛想象着下一刻,眼前这些无动于衷的记者产生骚动的情景,拿起了一旁的影印文件。
“另外,歹徒在弃尸现场留下了声明文,这是实物的复印件。”
卷岛把影印的文件递给记者,他们像是看到猎物的动物般扑了上来,一言不发地从卷岛手上抢了过去。
“关于声明文的内容,歹徒将自己的犯罪行为的责任推卸给被害人家属和警方,一厢情愿地说是无可奈何下的选择,逃避责任,这是对整个社会极其卑劣的挑战。这是一桩前所未有的凶残犯罪,所有侦查员将齐心协力,矢志逮捕歹徒。另外,经过确认,发现这份声明文所用的纸笔种类与交付赎款时的纸条相同。至于其他细节,目前鉴识人员正在进一步的鉴定。”
“等一下。”坐在记者席正中央的其中一人,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地叫了一声。他正是昨天向卷岛打招呼的《大日新闻》记者。
“从这篇文章来看,歹徒确实有出现在交付赎款的现场,却识破了警方的行动,打消了和家属接触的念头,进而引发杀害健儿小弟弟的杀机。对此请问你有什么看法?”
“我刚才说了,这是歹徒为了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所采取的一厢情愿的措词,警方对此深感愤慨。”
“我不是问你这个。听说,昨天交付赎款的现场,警方出现了疏失。我只是问你到底有没有?”
这个平时总是一副谦卑有礼、察言观色的男人完全变了样,如今,正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看着卷岛。
“目前,并没有发现明确的疏失,或是导致歹徒察觉警方在场的事实。”
“但是,歹徒不是这样写了吗?事实上,他不是发现了吗?”
“每个歹徒前往取款地点时,都会变得格外小心谨慎。即使歹徒混入人群中,察觉到警方在场,也很难判断是否真的是因为现场的侦查员让他起了疑心。总而言之,昨天的侦查行动完全符合程序,所有侦查员都全力以赴。”
室内一阵骚动,有一种设异的气氛。
“这才是你一厢情愿的解释吧?”
“这只是排除臆测,根据目前已经明确的事实所提出的见解。总不能侦查工作明明没有任何疏失,硬要说‘可能有’之类混淆视听的话。”
“被害人家属也认为警方的侦查不够完善,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
其他记者也七嘴八舌地发问。
“不知道具体指的是哪方面?”
“昨天,根据歹徒的指示,交付赎款的地点更改了两次,从新宿改到原宿,之后又到山下公园。在转移阵地时,因为警方的因素,致使在原宿耽误了超过三十分钟,在山下公园,比歹徒指定的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导致健儿的母亲苦等许久。而这些情况在搜查一课课长的记者会上,并没有详细说明,请问这是事实吗?”
“就事实而言大致是如此。”
卷岛回答时,没有露出一丝歉疚的表情。记者们虽然没有抗议,但闪烁不停的闪光灯却令卷岛感受到不愉快的压力。
“为什么会延误这么久?”
“为了在交付赎款的现场进行妥善的安排,不得不花费的时间,也因此导致了延误。”
“从原宿到山下公园,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而且,在到达之后,也被迫继续等待。真的需要那么长时间吗?到底在现场安排了多少人?”
“公布参与特殊犯罪侦查人员的数量,会对日后发生同类型犯罪时的侦办工作造成不利影响,恕我无法向大家公布。但如果接到歹徒的指示后,在现场没有安排好的情况下,就让母亲前往,很可能发生赎款被歹徒抢走,警方却无法逮捕歹徒的情况,因此,为了避免这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我们必须谨慎因应。”
“这是警方的逻辑。尊重人命最重要,逮捕歹徒应该退而求其次吧。”
“如果歹徒逃逸,谁都无法保证人质的生命安全。”
“歹徒不是说了,只要收到赎款,就会释放健儿。”
这名《新都报》的记者用从结果看问题的假设论,义正词严地指责警方。这个三十出头,不知世事的男人嘟着嘴,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看了让人讨厌,但卷岛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绑匪都会这么说。即使原本就打算要杀人灭口,也会将这些话挂在嘴上。逮捕到歹徒,才是真正尊重人命。”
“但是,你们不仅没有逮捕到歹徒,健儿还送了命。难道不是因为没有及时出现在交付赎款的地方,引起对方的怀疑吗?上面写的‘像笨牛般的一群人’,不正是指这件事吗?”
“我无法猜测歹徒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但我不认为歹徒会因为家属迟到,就认为警方插手。昨天那个时段,现场周遭状况混乱,没有人能够保证顺利到达现场,歹徒不可能因为家属迟到就放弃接触。”虽然卷岛自己的解释越来越牵强,但还是补充说:“这是我现场实际的感受。”
“既然你提到在现场实际的感受,我想要请教你,”一直冷眼旁观的第一电视台记者举起手,“虽然在山下公园发现了头号可疑嫌犯,但因为没有确实的证据,就在没有上前盘问的情况下,让对方离开了……这是一课课长在记者会上提到的情况。可不可以请你针对这个问题详细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认为这个男人很可疑?而且,既然觉得可疑,为什么没有盘问?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可疑之处?能不能以管理官你现场的实际感受,说明一下这些问题?”
无论如何,总算顺利化解了干部们最想回避的迟到问题。卷岛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最起码的使命。接下来有关现场的问题,是和自己有关的问题,不会受到太多限制。
“这个男人是我发现的。我为什么会盯上他,是因为他一个人跑来看烟火,而且,当施放烟火时,他没有抬头看烟火,而是左顾右盼。还有……我在察看新宿交付赎款地点的录像带影像时,记住了经过母亲身旁的一个男人的鞋子款式,和山下公园的那个可疑人物的鞋子款式很相像。”
“既然这样,为什么没有上前盘问?”
“在烟火大会结束后,他并没有走向准备交付赎款的肉票母亲,而是随着人潮离开了。有几个人跟踪了他一段时间,后来接到联络,一个人和等候在交付赎款现场的母亲接触,所以,便停止了跟监。但我想上午的记者会上已经提到,和母亲接触的,是和案件完全无关的人。”
“原本在跟踪的人也必须回现场支持吗?在观赏烟火这么混乱的场合下,只有这么几名侦查员吗?”
第一电视台记者以冷漠的口吻紧咬不放。
“不是这样的,而是我们更重视现场有人接触这件事。”
“即使如此,不是仍然应该派最低限度的人手跟踪这个可疑人士吗?”
“在没有确实证据,也没有和家属接触的情况下,即使拦下来盘问,也无法保证到底他是否牵扯到这桩绑架案。而且,当时的判断认为不应该打草惊蛇,让歹徒察觉到警方的介入。”
“真的是这样吗?”记者看着卷岛,用夸张的口吻说,“如果家属接到歹徒的新指示,或许这样的做法还情有可原。否则,谁都不知道歹徒是否会再和家属接触,在这种情况下,就这么轻易放弃跟监可疑人物吗?即使没有盘问,也可以问一下这个人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
面对他的穷追猛打,卷岛一时词穷。
记者觉得自己点到了要害,便乘胜追击。
“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吗?”
“我已经说了。”
记者瞪大眼睛问:“该不会是你们让他逃走了吧?”
“…………”
“管理官,请你诚实回答!”记者立刻拉高了嗓门。
“他趁我们稍不留神时溜走了,最后只能放弃跟监。”
一阵哗然。
“因为是跟丢了,所以,故意让可疑对象逃走的这个问题是不存在的。”
“有民众声称,昨天在山下公园大道上看到一出逼真的追踪剧。”
“当然,我们并没有轻言放弃,仍然试着寻找该名可疑人物。”
即使可以在言词上含糊,但仍然说出了一个事实,就是被对方逃脱了。
记者丝毫没有放松。
“身为管理官,你认为这个可疑人物就是歹徒的可能性有几成?”
这个问题超出了模拟问答题库的范园,由于是询问个人的见解,如果不想回答,完全可以打发过去。但是,这也是诉诸刑警本能的问题,以卷岛的观感来说,他认定那个男人就是歹徒。他无法假装没有这回事。
“我无法明确说到底有几成,但认为他是歹徒的可能性的确存在。”
如果曾根他们正在电视上看着这场记者会,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破口大骂。虽然卷岛心里这么想,但也做好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既然已经引起这么大的骚动,不可能把这次失败推得一乾二净。
“这不是侦查上的重大失误吗?”《新都报》的年轻记者大叫起来。
“这倒未必。当时,并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非要逮捕这个人不可,当接到更重要的情报时,当然会优先考虑,这并没有任何疏失。”
无论怎么辩解,媒体已经认定警方有疏失了。但卷岛之所以严正否认,并不是为了保全警方的体面,而是面对群起而攻的媒体所产生的战斗本能。记者很明显地把他当成敌人,全面展开攻击。
他们有什么资格把别人当成杀父仇人般逼入绝境?他们就像那些在偏僻地区犯罪,声称“大家都这样,为什么我不行?”的少年一样,那种质问语气在他们之间发酵,相互刺激,使他们变得更歇斯底里。面对这群人,怎么可能不产生反感?
“刚才你提到,为了安排现场,花费相当多的时间,但从结果来看,反而让人质疑投入第一线的侦查员人数根本不足。在烟火大会的人潮中,警力是否太薄弱了?”
《大日新闻》的记者横眉竖眼,以质问的口气问道。玩海湾之星猜谜游戏时的友好态度早已消失无踪。
“现场的警力布署并没有问题。”
“听说,在山下公园现场时,警视厅就撤退了,是否因为这样,导致侦查网出现了漏洞?”
“这完全没有影响。”
“你凭什么这么断定?在山下公园,由于警视厅的人员撤退,导致侦查力薄弱,这一点不是显而易见吗?这根本是一连串发生的事件,为什么中途逼退警视厅?这难道不是你们太轻敌了吗?”
“这本来就是我们辖区发生的事件,最后的交付赎款地点也远离东京,警视厅会撤退也在情理之中,应该说是必然的结果。当然,在山下公园时,我方也增加了相应的警力,所以,完全没有影响。”
“是吗?不是你们逼退的吗?”《大日新闻》的记者偏着头,斜眼看着卷岛。
卷岛有点不耐烦了,简短地应了一声,“对。”记者立刻露出一副看着傻瓜走入陷阱的轻蔑态度,微微扬起嘴角说:“我们想立功,所以,请警视厅抽手……管理官,听说这是你亲口说的,真的有这样的内幕吗?”
卷岛哑口无言。后藤那家伙……他心里涌起另一股恨意,当然,此刻无处发泄。
似乎没有得到这条消息的记者。惊讶地看着《大日新闻》的记者。当时,说这句话本身并没有任何罪恶的含意,但在目前的情况下说出这句话,伤害力并不输给子弹,而且直接命中卷岛的心脏。
“怎么样?在案情还不明朗的阶段,就基于抢功劳的理由,强行独立侦查。这是事实吗?”
“改由神奈川县警独立侦查的理由,刚才已经向各位报告了。”卷岛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
“在交涉中,真的有提及功劳之类的内容吗?”
“和警视厅之间的协调工作内情属于机密事项,恕无法向各位公布。”
“这有什么困难的!”记者甩着笔,咆哮起来,“我想要功劳!你有说吗?还是没有?”
“很遗憾,我无法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根本就等于承认了,卷岛心里这么想,但还是说出了那种像在国会答辩时常见的台词。
“这太莫名其妙了!如果你说了,就承认‘说过’。你有说吗?还是没说?”
卷岛拼命克制自己想要皱眉头的冲动。到底要问几次?从我的回答中,不是早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只要稍微示弱,这些人就会一拥而上,张牙舞爪地展开猛烈攻击。虽然之前卷岛曾经耳闻这种卑劣的手法,然而,一旦成为他们的目标后,就会在这种无情的攻势面前丧失真诚的感情。
“记忆有点模糊,所以无法明确回答。”
卷岛瞪着眼睛回答,《大日新闻》的记者也皱起鼻头。
“这种交涉并不常见,这么特殊的谈话,竟然说不记得,你认为舆论会接受吗?”
“如果他没有说,早就会否定‘我没有说’了。”《新都报》的年轻记者也语带挑爨地加入战局,“既然说不出口,就代表真的说了。”
“你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卷岛仍然一脸铁青冷冷地回答。
“你这是什么态度?”几名记者忿忿不平地叫了起来。
卷岛的情绪也失控了,“还不是因为你们在吹毛求疵。这种事,和侦查结果有关吗?在侦办过程中,我们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很遗憾会出现这种不尽人意的结果。”
“一句遗憾能够解决问题吗?一个小生命就这样被扼杀了耶!”《新都报》的记者尖声叫了起来。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什么叫这种事……”
“警察不是万能的,如果在案发当初,家属就通报警方,或许还可以尝试其他的方法。但这一次,警方等于是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把侦查员派往交付赎款的现场。即使这样,我们也尽心尽力地去做。在大太阳底下,在拥挤的人群中,毫无怨言地监控着,做好万全的准备,希望能够在歹徒上前接触时,将他一举逮捕。但是,歹徒并没有接触。就是这么一回事。”
藤原交给他的模拟问答题库中写着,可以在总结时,不经意地提及被害人没有及时报案这件事。虽然他完成了这项使命,却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他已经失去冷静,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果然不出,记者们张口结舌,无不露出惊讶的表情。
“刚才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是暗示被害人家族也有疏失吗?”
“我没这么说。”
“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因为被害人家属没有立刻报案,才会导致侦查工作失败吗?”
“我没这个意思,请你不要曲解。我只是说,警方在侦办过程中,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只是结果不如人意。对于这一点,深感遗憾。”
“管理官!”《新都报》的记者站了起来,叫着卷岛,“你说话时,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完全感受不到你对这样的结果有反省的态度,也完全没有顾虑到被害人的心情。老实说,你现在让全国民众亲眼看到了神奈川县警的丑陋!”
“你才偏离了客观报导的立场。”卷岛也站了起来。这个年轻人自以为是的口气让他忍无可忍,“你听好了,我完全没有说,我们没有认真看待这次的案子,况且,在侦查过程中,也不可能不顾忌被害人家属的心情。我告诉你,最好改正这种无的放矢地把别人当成攻击对象的采访态度。”
“你说什么?”《大日新闻》的记者抓狂般地叫了起来,“这才不是无的放矢,说你没有顾虑被害人家属的心情,是有凭有据的!管理官,要不要原音重现你说过的话?我们已经得知,昨天晚上在山下公园时,你对担心儿子安危的健儿爸爸说,‘你去看看烟火吧’。这位父亲告诉我们,你这句话,令他感到极度愤慨!管理官,你昨天在楼下大楼时,不也对我们说过这句话吗?你太鲁钝,太缺乏紧张感了!正因为你让我们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才要追究责任归属!”
卷岛再度无言以对。他记得自己曾经这么说过,但没想到这也变成吹毛求疵的把柄。当然,他并不是故意要刺激樱川夕起也,也不是因为漫不经心才这么说的。
然而,从结果来看,这句话的确不够谨!……
“怎么样?管理官,你有没有对肉票父亲说过这种话?”
“……有。”卷岛没好气地说。“如果因此造成樱川夕起也先生的不悦,我深感抱歉,但我并不是漫不经心或是缺乏紧张感才说这种话,而是判断夕起也先生的焦躁言行.99lib.会影响我们的侦查工作,为了让他和我们保持距离,顺口说的一句话。或许因为一时考虑不够周详,说了这句不得体的话,但请你们理解我们必须以侦查工作为优先的立场。”
惊讶的是,在这么短时间内,卷岛已不自觉地养成了无论说什么,都变成自我防卫措词的习惯。当意识到有无数双眼睛正对自己虎视眈眈,想要从自己的话中挑毛病时,真诚坦率的心情早就被封进一个连他自己也无法轻易打开的牢固箱子里了。
回答之后,觉得得很不是滋味。记者们似乎一眼看破,立刻围攻上来。
“管理官,你这番话听起来像是要被害人的父亲负责。”
“我没有这么说!”
被记者一语点破,卷岛忍不住加强了语气。
但记者们却毫不手软。
“你至少该体谅一下被害人家属吧?出现这样最糟糕的结果,不是应该坦承是侦查疏失,乖乖认错吗?”
以警察体制来说,不可能凭卷岛个人的判断向家属道歉。即使可以,卷岛也没有这个打算。现在低头道歉,感觉像在向这群记者道歉。
“身为参与侦查的一份子,对樱川健儿遭到杀害我感到非常遗憾,也体认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深知警察的立场就是要逮捕犯人,必须全力以赴破案。”
虽然把模拟问答题库中非说不可的内容说了出来,但说的时机太糟糕了。一方面是因为苦于没有机会说出口,另一方面,现场紧绷的气氛也令他感到烦躁,于是,他几乎怀着一种破釜沈舟的心情把这几句台词讲了出来。
平时,每次在电视上看到大企业高层或官署干部在为丑闻举行记者会时,都觉得很纳闷,这些在各自职位上应该算是精明能干的人,为什么会丑态百出?如今,自己也面临相同的局面。这场记者会后,绝对不会有人再支持神奈川县警了。然而,他却无意加以补救,内心有一种豁出去的不快感。
“今天的记者会到此结束!”卷岛自顾自说完,站了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记者们在一阵哗然中站了起来。
“管理官!管理官!请等一下!管理官!还没问完呢,管理官!”
“怎么可以这样匆匆收场!”
“目前,没有其他可向各位报告的事了!”
卷岛挡住他们言语的施压。正当他走向出口时,《新都报》的记者大声吼道。“管理官!你想逃吗?你想逃跑吗?”
卷岛转过头,瞪了那名记者一眼。虽然不会要求他发挥武士精神①,但对别人说这种话未免太无礼,也是对他人的侮辱。
①即面对敌人时-也必须加以尊重-不能侮辱对方。
“喂,年轻人!你脑筋是不是有问题?”
这个毛头小子以为扛着媒体的招牌,就自以为是,不是以理服人,而是情绪化地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
“你这不是在逃避吗?”记者一脸占了上风的表情加以反击,“你根本就是一副断尾求生的态度!”
“身为媒体人,要对自己的言论负责!”
“你才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一个小孩子因此失去了生命!”
“这种事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
“什么叫这种事!”
就在此时……放在卷岛上衣内袋的手机震动起来。
卷岛愣了一下,浑身僵硬,完全听不到记者抗议的声音。
这个时间手机会响,显然不是同事打来的。
是园子。他百分之百确定。
会有什么事……他似乎看到了答案。
卷岛离开医院还没有两个小时,园子却打电话过来,这表示……
病情恶化……?
思考无关他的意志持续进行着,最后得出的结论令卷岛不寒而栗。
“等一下……我的电话响了。”
卷岛的语气突然软弱下来,把手伸进了内袋。难道是现世报?难道因为父亲的愚蠢,要牺牲泉美吗?
“等一下!”卷岛拿出手.99lib.机时,《新都报》的记者制止了他。“这种时候竟然讲手机,你到底在想什么?草率也该有个分寸!”
“我怎么草率了?”
卷岛顿时火冒三丈,对记者大声咆哮着。他并不是发怒,而是不知道如何处理内心交织着不安、焦躁和罪恶感的感情,不计任何方式地想要一吐为快。
“你这种好像工作终于做完的态度,不是很草率吗?”
“不是这样,因为我女儿住院了,所以很担心。”
然而,记者根本不予理会,扯着嗓子叫道:“只顾担心自己的孩子,难道就不管被杀害的健儿吗?”
“那当然!”卷岛不再拐弯抹角,忿忿地说出了超出自己真心的极端言论,“再怎么把感情投注在别人的小孩身上,终究还是有限度的!”
卷岛很想一拳打在那个伪善记者的鼻子上,他几乎快抓狂了。
“你这个人……!”
“你这种人,在写完报导后,就把一切抛在脑后,然后兴高采烈地去哪里喝一杯吧?”
“你在胡说什么呀?”记者怒目相向地大声反驳。
“总之,先让我接一下电话!”
“我四岁的儿子也发高烧躺在家里!”记者面红耳赤地逼近过来。“我在工作的时候,也挂念着儿子!”
卷岛叹了一口气,看着“正义”的记者。
“既然这样,赶快回去陪陪他吧。”
“你……”
卷岛径自结束了和记者之间的抬杠,按下手机的通话键。刚把手机放在耳边,又受到照相机闪光灯的集中攻击。
“不许拍!”卷岛用手挡住镜头大声咆哮着,然后转过身去。
“管理官!等一下,管理官!管理官!”
他捂住耳朵,远离记者会现场的喧闹,把手机紧紧压在另一个耳朵上。大声对着电话说:“喂?喂?”
“喂,喂……?”果然是园子的声音。
听到和现场格格不入的压抑声音,卷岛忍不住屏住呼吸。
“现在……方便吗?”
周围的喧嚣突然远离了,他的耳朵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现世报吗……?
“嗯……没问题……怎么了?”自己略带沙哑的声音也在脑海中产生了回音。
“是这样,亲家公和亲家母来医院探病。所以,我在想,如果你时间方便,就一起吃顿饭……”
“喔……”丈弘的父母从老家高崎赶了过来。
“泉美呢……?”
“现在还没有消息。”
“是吗?……”卷岛暂时松了一口气,僵直的背部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我知道了。我尽可能安排一下,再等我一下。”
然后,挂上了电话。
现实再度向卷岛袭来。虽然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只是自己的错觉。事态丝毫没有好转。
而且,并没有摆脱自己引发的漩涡。
他带着尴尬的表情,再度面对记者。
喧闹早已停止。只有无数冰冷的视线射向卷岛。
第一节
致夜间新闻眼早津名奈
喂,你这个家伙,竟然说无法原谅本大爷吗?这也就罢了,你竟然还鬼扯说本大爷是最差劲的人。你利用公共电波侮辱本大爷,算你有种。你在攻击本大爷之前,也该考虑一下引发这种事件的理由。
这个社会病了,未来根本没有梦想,也没有希望,你们的责任不就是要把这些事告诉大家吗?所以,本大爷决定奋发图强,招募一些前途看好的孩子做本大爷的小弟,创造一个伟大的军团。将来,要彻底颠覆这个腐败的日本,成为理想社会的创世主。
很遗憾,现在的小鬼都没什么骨气,一旦派不上用场,留着也不中用。既然他们知道了本大爷的计划,就不能留下活口。就这么简单,懂了吗?
本大爷之前还很欣赏你,但到此为止了。你后悔也来不及了,要让你知道,与本大爷为敌有多么可怕。
你娘家在横滨吧,好像是东户冢的大楼公寓。你把年幼的儿子交给娘家的老妈照顾,自己只有周末回去一下。
如果你以为本大爷的地盘只在川崎,那么就大错特错了。改天,本大爷要亲自为你儿子面试,看看适不适合做本大爷的小弟。
万一不适合怎么办?你就做好心理准备吧。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顺便再告诉你一个大独家。又有一个人没有通过本大爷的面试。就在宫前区神木本町的竹林里。很棒的新闻吧。下一次就轮到你儿子的新闻了。哇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拜啦。
恶魔侠
“刚才停下的时候,秒表是不是跳了一下?”
神奈川县警的刑警小川胜雄巡查长打开钱包的手停了下来。
“有吗?”出租车司机装胡涂地偏着头。
“能不能算跳表前的价钱?搞不好这趟出租车费要自掏腰包呢。”
“这个……不行啦……”
“我就知道不行。”
“对啊,哈哈哈……”
在小川付出租车钱时,同车的同事已经下了车前往现场。
“司机先生,你的好运分一点给我吧。”
“哈哈哈,感谢您的搭乘。”
“谢谢。”小川把钱包和收据放进口袋后下了车。
前方拉起了闲人莫入的警戒线,将近五十名的制服警官正忙于驱赶看热闹的民众。小川没有戴臂章,出示身分证件后,钻进了警戒线。
这里是丘陵地住宅区内残留的小山状竹林。离车流量很大的县道有一段距离,这一带的街景并不新,可以感受到昭和年代的影子。竹林前方的木造平房连大门都没有,阴沉沉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住在里面。太阳下山后,绝对不会想来这种地方。
竹林并不茂密,人可以随意进入。但郁郁葱葱的竹叶挡住了阳光,竹林里很昏暗,看不清到底有多深。
小川走进竹林二、三十公尺处,看见一块蓝色塑料布,似乎是案发现场。竹林中有坡度,所以,感觉比小川的视线更高。
竹林里有许多侦查员,前方的空地……应该说是废弃民房的庭院……也聚集了好几个,正拿着手机和无线对讲机和各方联络。
“啊哟,这不是败事鬼吗?”
搜查一课所属的巡查部长户部站在民房庭院内,一看到小川,便向他打招呼。不知道是否因为无所事事,他一只手插在口袋,一脸不耐的表情。或许才比三十一岁的小川大两岁的关系,户部完全没有前辈的架子。
“户部先生,你的小组也来支持吗?”
“你这副懒洋洋的样子还是没变。”
“请叫我疗愈系。”
“刑警哪需要什么疗愈系。”
据小川的观察,户部应该已经看过被害人的脸孔了,目前在等待进一步指示,同时暗中观察是否有可疑的人混在看热闹的民众里。
“这已经是第四个了。”户部不悦地说道。“真是一桩让人反胃的案子。”
“我看到这么多人,就预感.99lib.是这么回事。”
七月至八月间,川崎市的宫前区、多摩区和麻生区已经连续发生了三件五岁到七岁男童惨遭杀害的命案。小川也为了这些事件,参与四处打听的工作。
“不过,凶手真的专挑这种地方。”
小川抬头看着竹林说道。前三件命案虽然离这里很远,但命案现场都是在杂木林中。凶手把小孩子引诱到没有人烟的树林下手,而在已经充分开发的川崎,并不容易找到这种地方。
“大前提是这种地方附近要有小孩子……现在刚好是暑假,对凶手来说,比较容易找目标,不过,应该花了不少工夫找猎物吧。总之,真的被他打败了。”
虽然这一阵子在川崎这一带,警方和小区合作加强巡逻,呼吁小孩子警惕陌生人,没想到,命案还是发生了。
“如果和前三件命案相同,代表这次小孩子也不是硬被拖进竹林里的。凶手是不是很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
“不知道……可能扮成卡通里的英雄吧。”户部没好气地说。
“那,我四处看看。”
“不要影响到别人。”户部在背后叫着,小川走进充满湿气、凉意袭面的竹林。他踩着地上的竹叶。侦查员们走来走去,已经在竹林里走出一条路径,于是,他边戴上手套,边走了进去。蓝色塑料布绑在几根竹子上,有几名侦查员挡在前面,但只要头稍微偏一点,就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
拨开落叶,有许多小虫子爬出的潮湿地面上,躺着一具矮小的尸体。鉴识课人员围在尸体旁,小川只能隐约看到尸体的脚和衣服的颜色,但他无意细看,唯一的印象就是,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是那么弱小。
他一边挥手赶走蚊子,一边往回走。途中不小心滑了一下,差点跌倒,赶紧抓紧一旁的竹子。
“喂,别乱摸。万一留下你的指纹怎么办?”户部大声叫道,小川慌忙抽手。
“真是外行。”
当他走回来时,被户部打了一下头。小川用手指梳了梳头发,看着远方那群看热闹的民众。
“好像事情闹得很大。”
刚才只注意到看热闹的民众,没有特别留意周遭,直到这时才发现站在最前面拿着摄影机的是电视台摄影师。
“原本这里的小区自治会打算搜索这一带的,因为,歹徒直接把声明文寄到了电视台。”
“是喔……”
“警方怕他们破坏现场,所以,由警方单独进行,结果,就在那里发现了尸体。”
“难怪有这么多人。”
之前的几桩命案,已经投入一百人以上的人力展开侦查,这次可能规模更甚以往。即使此时,仍然有像是刑警的人陆续抵达。
“户部,”看起来像是搜查一课主任的男人从竹林里走了出来,“三点要在宫前警察局举行侦查会议,实地查访可能要到傍晚以后。”
“对啊,这里挤了这么多人,恐怕很难四处查访。”户部也表示同意。
“等一下就要搬运遗体了,我们先分头在现场找一下有没有遗留物,要找遍竹林的每一个角落。”说着,主任抬眼看着小川,“你是管区警察局的吗?”
“不,是特搜队。”冰川回答。
“特搜队?”
“是刑特队。”户部插嘴说:“不要故意搞一个很炫,大家都听不懂的简称。”
“喔,原来是特别搜查队。”
主任以没有感情的声音说完后,一个人频频点头。
小川所属的刑事特别搜查队甚至没有一个统一的简称,在县警中,也是鲜为人知的部门。他们和机动搜查队共享一个办公室,而且不在总部办公大楼内,因而在和其他部门的女警联谊自我介绍时,经常受到冷淡的反应,甚至被人反问:“有这个部门吗?”
刑事特别搜查队是听候刑事总务课长差遣的部门,当发生侦查人员不足时,刑事总务课长有权调派刑事特别搜查队的人手去支持。由于他们的业务范围包含了所有刑事侦查工作,所以,既会参加一课的杀人案侦查,也会在四课查缉黑道据点时加入。
“如果叫警搜队,听起来好像很了不起,嗯,不过,也还好。”
主任用听不出是认为还是开玩笑的口吻,又增加了一种简称。“嗯,是啊。”小川暖昧地回答道。
光从刑事特别搜查队这个队名来看,似乎会让人以为这是一组万中选一的精锐部队,但有些队员则自嘲说,根本就是随传随到的侦查员人力银行。由于这个部门属性的关系,的确有全方位的刑警,至于是不是精锐部队,则又另当别论了。小川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刑警的精锐部队还是在总部的搜查课里,不可能埋没在他们那不起眼的边疆。
“主任,”户部歪着脸说:“这家伙的名字叫‘败事小川’,根本派不上用场。”
“那是什么?绰号吗?”主任兴趣缺缺地调侃道。
“他就是那次传说中败事的始作俑者。呃,那是什么案子?”
“只有这个名号走遍天下。”小川嘻皮笑脸地说道。
“别臭美了。对了,对了,就是五、六年前‘老夫’的事件。就是这家伙让‘老夫’跑了。”
“又不是我让他跑掉了。如果要怪罪,当然首推卷岛先生。”
“喔,我知道了。”主任点头如捣蒜,“是不是把搭讪的人误以为是歹徒上钩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前所未有的迷糊家伙。”
“好厉害,原来是让‘老夫’脱逃的人,和无法拯救肯尼迪总统的男人一样酷呢。”主任漠无表情地说道。
“严格来说,还是卷岛先生的问题。”小川面露难色地重复道。
这几年,神奈川县警丑闻不断,声望一路走跌,而那次事件正是一切的开端。
当时,小川被分配到港北警察局刑事课累积了两年的经验,正准备跻身可以独当一面的刑警行列。小川属于超夸张的我行我素型,但他天生就有好运气。在路上看到有人扭伤了腿上前关心,结果竟逮到了正在逃亡的强盗。他因为类似的成绩获得两、三次局长奖,也使他充满斗志。
在那次的事件中,小川本来留在港北警察局待命,准备营救人质。但由于交付赎款的地点从东京转移到横滨,为了迅速建立逮捕网,在东京的移动组到达前,需要几名侦查员先进入现场埋伏。小川就是其中一员。
在现场等待歹徒上钩期间,小川几乎都在看烟火。由于他比准备交付赎款的肉票母亲站在更靠近烟火的位置,所以渐渐地被烟火吸引。中途的时候,他甚至忘记自己正在执行任务,烟火看得出神,完全变成了一名观众。
然而,当烟火大会结束,观众大排长龙,纷纷挤向出口时,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大部分侦查员也都退到了出口附近,避免脱离人潮,引起歹徒的警觉。刚才忘我地欣赏烟火的小川才开始认为执勤。
这时,一个男人出现在肉票母亲面前。
即使自称为刑事课疗愈系,个性悠哉的小川,也不得不紧张起来。小川距离肉票母亲大约有十五公尺,虽然附近还有其他侦查员,但无线通信中没有听到任何通报。附近的侦查员一定怕引起歹徒注意,所以不敢用无线对讲机……小川做出这样的判断后,以平时少有的紧张声音对着无线对讲机呼叫。
之后,接二连三地听到了反应。
“应该只是搭讪吧?”
“没错,没错,是在搭讪。”
原来,附近的侦查员们早就看到了。
如果在平时,小川一定会嘿嘿笑着“我就知道”,打发过去,但当时的气氛实在不允许他这么做。不一会儿,无线通信中就传来嫌犯逃走啦,追捕之类的交谈,结果,那个刑警称之为“老夫”的歹徒顺利躲进人潮中消失不见了。
“老夫”犯下绑架、杀害幼童和遗弃尸体的重罪,却把指责的矛头指向神奈川县警。项目小组锁定“老夫”穿的球鞋,追查了流通渠道,但在当今大量生产的时代,根本是浪费时间。语言学家指出,在广岛和冈山一带,年轻人也会自称为“老夫”,但认为讨论这个问题也是无济于事。因为那个“老夫”并不是自然的第一人称,而是歹徒在文章上所扮演的第一人称。虽然将疑似“老夫”的人物在新宿现场出现时的背影提供给媒体,但图像实在不够清晰,来自观众众的消息也没有太大的帮助。
目前,相模原南警察局的项目小组内,仍然有二十人左右的人手在侦办“老夫”的案子。但大部分侦查员同时参与其他案件的侦办,因为案情早已陷入胶着。
小川得到“败事”的恶名后,运气也跌至谷底,完全没有机会获得任何表彰。小川甚至觉得自己可能随时会遭到撤换,无法再当刑警了。在那次“失误”事件后,他做好了被外放的心理准备,不可思议的是,上司只有挖苦了他几句,并没有多说什么。原来在卷岛管理官对媒体发飙后,根本无暇追究小川误判疏失。
“不知道卷岛先生现在人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主任自言自语道。
“听说他在山里的警察局继续负责刑事工作。”户部说。
“该不会在抓偷蔬菜的小偷吧。”
“他人很好。”小川说道,户部打了他的头。
“都是你害的。”
“对喔。”
卷岛在港北警察局担任次长时很关照刑事课,也曾经鼓励小川让他对刑警工作产生了自信。当卷岛以那样的方式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做出自掘坟墓的行为时,小川的确深感遗憾,也对自己引发这一连串的事深感歉意,但又认为卷岛根本不需要发那么大的脾气。也觉得自己不必太受到良心上的呵责。
“听说,这一次的歹徒是‘恶魔侠’。”主任说。
“什么意思?”户部纳闷地问。
“上次的歹徒自称‘老夫’,这次的称自己‘本大爷’,还很贴心地告诉我们,他叫‘恶魔侠’。”
当包着塑料布的遗体被担架抬走时,主任不知所云的谈话也告一段落。
小川立正站好,目送着担架被搬入停在空地上的面包车。塑料布微微地隆起。
“开始找吧。”
不需要主任的催促,小川想凭自己的双手,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正在待命的侦查员纷纷戴起白手套,一个一个走进竹林。小川也走进竹林,低头寻找着。现在如果到案发现场,会影响鉴识工作,所以,就先从前面开始找。
“我儿子今年也刚满五岁。”户部在小川身旁翻着落叶,喃喃说道,“他已经过了第一次叛逆期,很乖巧,可爱得不得了。”
“……对啊。”
听到户部突然这么严肃的谈话,小川低调地附和。
“无法原谅,绝对无法原谅。”
“对啊。”
现今,在许多社会案件中,小孩子沦为牺牲品。每次到案发现场,都深深觉得惨不忍睹。虽然人世间不可能没有杀人案,但实在不应该在小孩子还没有长大就下此毒手。不光是户部,现场的所有侦查员都抱着无法原谅凶手的心情,投入侦查工作。
然而,现今已经发生了第四桩命案,确仍然没有关于凶手任何线索。即使在破案率降低的今天,警察还是有职责努力侦破重大事件。不过,随着命案连续发生,警方也渐渐了解到,这是随机杀人,很难找到连贯的线索追踪凶手,案情一时陷入了胶着。
“喂,你们这些人!要赶快抓住凶手!”
突然,站在警戒线外的围观民众对他们叫道。抬头一看,一个看起来像是隐居山林,充满活力的老人正把手放在嘴边。
“不然,你们就变成税金小偷了!好好干,听到没有!”
对警察来说,没有比被别人骂小偷更为屈辱的事了。然而,这些侦查员都拼命克制着,当作没有听到。
最近,在民间四处查访时,也不时会听到类似的挖苦。由于县警丑闻不断,失去了市民的信赖,面对重要的凶残事件,也迟迟无法破案,令民众感到心寒。每次遇到民众这样的反应,小川就笑嘻嘻地说“我们也很努力”,但对方的视线却总是冷漠到极点。
由于落叶积了好几层,靠近地面的十分潮湿。小川一拿起来,蜘蛛和甲虫类昆虫纷纷爬了出来。
“啊哟。”
小川很怕昆虫。小时候,家里曾有一只大蟑乡飞来飞去,结果刚好停在四处逃窜的小川头上。这件事造成了他的心灵创伤,现在只要看到突然跑出来或飞出来的昆虫,就会惊慌失措。
然而,现在不是叫苦的时候,他只能缩着脖子翻开落叶,在潮湿的地面上继续翻找。这时,小川的手在竹林边缘的一根大竹子根部碰到了硬硬的东西。
就在同时,那个东西恶心地微微动了起来。“啊哟哟哟!”
小川吓得惨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别发出怪声音!”
扩大搜索范围,在较远处的户部抬头训斥小川。
小川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情,上前确认到底是什么东西。
十公分大小的物体发出黑色的光,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昆虫,但仔细一看,发现只是玩具而已。
是甲虫玩具。
他拿了起来,甲虫卡啦卡啦地移动着六只脚,转动着头上的角。市面上有许多计算机控制的宠物机器猫和机器狗,这似乎也是新推出的宠物机器甲虫,或许可以彼此对战。
也许是凶手或是被害人不小心掉在上面,滚着滚着掉进竹叶里了?
“户部先生,我找到这个。”
小川把甲虫拿给户部看。当触碰到甲虫的角时,它的眼睛会亮,脚也拼命地动来动去。
“那是什么?”户部满脸讶异地走了过来。
“玩具,甲虫玩具。”
小川认为这是很大的收获,露出得意的表情。
“你这个笨蛋。”户部一看到小川手上拿的东西,慌忙看了一眼远方围观的民众。“不要随便把这种东西举起来。”
“在这里,就掉在这里。”
“知道了,你先放下,去找鉴识课的人过来。”
“好,好。”
“真是个大外行。”即使听到户部在背后这么说,小川仍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虽然小川也知道自己离能干的刑瞥相去甚远,但这种寻宝作业还是需要靠一点运气。
如果可以在上面采取到凶手的指纹,或许就可以一举破案。小川内心如此期待着,赶紧去找鉴识人员。
第二节
“我想,不需要自我介绍了,我是这次回来担任总部长的。”
曾根要介警视监一坐在会议室内的椅子上,就环视着刑事部长以下、刑事部门的各课课长级干部,开口说道。
“六年前,我曾经是这里的刑事部长,在场的也有几张熟面孔。即使是生面孔,想必你们也应该在某处看过我,或是听闻过关于我的消息。因此,我会以此前提,不跟各位客套,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如果不了解我个性的人,可以找别人问问看。若宫课长,你应该了解我的个性吧?”
曾根问当年他还是刑事部长时,在他手下担任搜查一课理事官的若宫。
“当然。”若宫回答,脸上的笑容很僵硬。
曾根早就猜到了若宫的反应,不理会他迎合的笑容,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你们有人认为我总部长只是装饰品,和你们没有关系,甚至有些现场的侦查员认为不需要认识我,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你们最好立刻改变这种想法。我告诉你们,我可不会整天窝在办公室里。”
看着自己右侧,一看就知道是菁英份子的长脸男人。
“现在,就请岩本部长简单介绍一下刑事部的现状和问题点。”
“是。”岩本缩着下巴,向众人鞠了一躬,“谈到本县警的刑事搜查工作,当今的最大课题,就是破案率降低。但是,全国各地普遍都有这种倾向,因此,我们也必须考虑到时代背景。由于外国人犯罪增加,加上人际关系淡薄,使得民众缺乏防犯意识,而且,在大量消费的社会中,要找出物证有相当程度的困难……除此以外,还有人员日渐不足的问题。所以,随着所谓都市型犯罪的急速增加,传统的侦查体制和手法已经疲于应对。”
“如果需要,这里有相关数据。”
坐在曾根左侧的刑事总务课长植草壮一郎插嘴道,同时递上一份数据。他的这份数据上,以图表方式显示过去十年,全国平均破案率和神奈川县警的破案率的数值比较。
“别爱出风头。我知道破案率的数值。”曾根用食指指着植草,“所以如果你以为高层随时在找优秀的人才,就大错特错了。我告诉你,上司常常在找愿意赴汤蹈火的人。”
曾根露出一丝微笑,植草也还以同样的微笑。
植草毕业于市之谷大学法学院的特考组。由于不是东京大学毕业的,不能算是百分之百的菁英组,但他以三十二岁的年纪,就担任了负责统筹县警刑事部业务的刑事总务课长。曾根虽然第一次与植草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因为植草是曾根的外甥,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若宫,他更了解植草。在曾根的印象中,植草还是竖着条纹POLO的领子,单手操控Eunos Roadster方向盘那副学生时代雅痞的轻浮样子,但他父亲曾经是警界高层,如今是某连锁大饭店顾问。植草毕竟继承了他的血统,十年不见,植草脚踏实地的工作态度完全颠覆了曾根当年的记忆。虽然为人处世还不够圆融,但这也是野心家身上常见的独特冲劲,比起只是一介秀才的岩本部长,他更具备了适合面对实战的特质,也使人愿意将重责大任交付与他。
曾根看了一长串的数字后,再度回到正题。
“原来如此。我当刑事部长的那个年代,破案率还维持在五成。如今,假设十个人犯罪,有八个人可以逍遥法外。在这种异常状况下,怨叹人员不足也无济于事,我们应该设法了解这些情况,然后思考该怎么办……所以,有没有什么对策?”
岩本满脸紧张,深深吸了一口气。
“呃……首先要充实侦查员的教育,在进行扎实而彻底的侦查活动同时,加强与各地警察局的合作,重视和管辖地区的联络沟通。”
“我们不是在玩开会游戏!”曾根用拳头槌在桌子上,“所以,社会大众才会说我们束手无策!”
曾根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瞪着与会者。除了植草壮一郎以外,所有人的脸色铁青。
“如果棒球队的成绩一蹶不振,总教练只会呼吁选手加油或是发挥毅力,那只是代表这个总教练没有能力。”
“您说得对。”岩本唯唯诺诺地表示同意。
“这几年,神奈川县警好像在举办丑闻展览会,信用彻底扫地,我们必须努力挽回民众心目中的信用。因此,你们必须积极解决目前手头上的案子,善尽警察的本份,也就是刑事侦查中,获得具有突破性的成果。
“你们这些干部所要做的,和棒球队的总教练一样,就是发挥应有的指挥作用。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指挥是什么?首先要把握现状,然后,把必要的人才、适当的人数,安排到适当的位置,评估成效,就这么简单。严格说来,无论民间企业还是公家机关,这就是当主管的职责。你们的任务就是要尽力做好这些工作,并留下漂亮的成绩。”
虽然与会者已经噤若寒蝉,但曾根继续用攻击性的言语打击他们。
“总之,你们在人才的运用方面,还有很大的改善空间。岩本部长必须先检讨这一点,在没有任何成绩的情况下,仍然延续原本的阵容,只能说是教练的愚蠢和无能。我们必须随机应变,适才适所地指挥工作,遇到右投手,就要安排左打者上场;遇到左投手,则安排右打者上场。这才是真正的管理工作。即使人手有限,但还是有许多没有发掘的人才,不是吗?
“定期的人事异动就像小学的换班级一样,除了新鲜感之外,根本没有意义。日后,我会采取随机应变、因才任用的方针,或许,你们有天也会纳入我调整的范围。”
曾根低沉的声音一落,露出一抹浅笑。看到他的笑容后,只有植草跟着放松表情,其他人依然紧绷着脸。
“比方说,”
曾根又看了破案率的图表。下方是神奈川县警管辖区内的各警察局的破案率,其中,有个数字从刚才便引起他的注意。
“各警察局的破案率也有很大的差异。总体来说,越是乡下的警察局,破案率就越高。但如果我们这样简单一笔带过,很可能会漏失重要的讯息或人才。若宫课长,你知道足柄警察局的破案率是多少吗?”
“不……”若宫目光闪烁,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你要不要和足柄警察局的局长交换一下?乡下生活也很不错。”曾根看到若宫面色更加凝重后,继续说:“是百分之八十一点二。虽然那里的犯罪件数本来就比较少,但这么高的数值,的确值得注意。为什么他们的破案率那么高?如果是我,就会去调查一下,如果是因为有什么有能力的人才,就会把他挖角过来。这才是组织领导者的嗅觉。足柄警察局的刑事课长是谁?”
“呃,好像……”
“局长,”正当若宫陷入苦思时,植草在一旁插嘴,“其实,我也注意到这个成绩,所以,稍微调查了一下,结果发现,足柄警察局的刑事课长以上,还有一个特别搜查官,似乎是这个人的贡献度特别大。”
“特别搜查官?”
“听说是一个无法给他适当职位的警视,为了方便起见,给了他这个头衔。”
“原来是个闲职。”
“对,也可以这么说。”植草露出苦笑。
在足柄警察局这种县警管辖下的小警察局内,警视阶级的适当职位应该是局长、副局长或是次长。但如果因为降职的关系,无法担任这些职务时,阶级通常就直接成为头衔,变成一名普通的警视。可能因为局长的善解人意,沿用了这名警视在县警总部所任职的管理官、刑事官或是特别搜查官之类的头衔。也才会在足柄警察局这种乡下地方的警察局内,出现特别搜查官这么夸张的职位。
“那边的特别检查官是谁?”
“呃,”植草翻阅着资料,“他叫卷岛史彦。”
曾根无言地盯着植草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发出一声“呼”的感叹。这个名字几乎快被他抛在脑后了,听起来真像是在开他玩笑。
“这个男人真顽强。”
听到曾根的话,若宫等了解卷岛过去的人都不禁哑然失笑。神奈川县警的大部分干部,至今仍然为卷岛史彦贴上了“发飙警视”的标签。
回想起来,神奈川县警的衰运就是从那件事开始的。在那个男人为县警历史留下污名后,是曾根亲自将他赶到足柄警察局的。没多久,曾根就调任至北海道警察局。他走后,神奈川县警接二连三发生了动用私刑和收贿事件等丑闻。直截了当地说,其实腐败的根源早就存在,只是没有浮上台面罢了,不过至少在表面上,是因为卷岛的发飙事件,导致神奈川县警信誉一落千丈,士气低迷到进入了寒冬时代。
原来是他……他又回到刑警的工作了吗……真是个打不死的蟑螂……曾根不禁咽下了惊讶的苦笑。
卷岛史彦的文质彬彬,外形像是老派的偶像歌手,让人忍不住想要欺侮他一下。但他在工作上的表现却不落人后,属于能干型的。曾根对那个难以捉摸,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男人唯一的印象,就是那次事件。如果没有那件事,或许现在卷岛早已取代若宫,坐上搜查一课课长的宝座了。
曾根对于原以为早就退场的男人却演出败部复活的戏码,产生了些许的感慨,但立刻又回到现实的思考。
“我再补充一点,想要挖角回总部的,首先要调查一下他过去的经历。”
他的话音未落,与会者发出了毫无顾忌的笑声。在笑声停止后,曾根再度高声说道:
“总之,你们必须在短时间内做出有成效、令人耳目一新的结果,才能使民众恢复对县警的信赖。虽然破案率很重要,但任何事物都不是单方面的。对于受到腰目的重大案件的应对,才是决定世人对神奈川县警评价的决定性要素。岩本部长、若宫课长,你们了解我在说什么吗?”
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说:“知道。”
“最近这一连串案件真的很棘手,而且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虽然不知道是模仿犯还是同一人所为,但类似的案件层出不穷,不免像雪球般越滚越大。媒体在追逐被害人家属的同时,被害人家属也学会了如何运用媒体,使人们在茶余饭后不断讨论这些案件。
“当然,如果一般民众的目击情报有助于破案,我们也欢迎大家广为讨论。但如果不幸没有,而且侦查工作陷入瓶颈时,舆论的矛头就会指向警方。原本用于搜集目击情报的专线,也将充斥着那些喝醉酒的伪善者向警方叫骂的声音。”
“对于川崎男童连续杀人案,民众在茶余饭后大肆讨论后,得出的结论无非是‘神奈川县警很无能’、‘川崎是个危险的地方,不能让孩子独自外出’。”
曾根把身体靠在椅背上,稍稍放松了肩膀。
“我说错了吗?还是说有什么可以让世人刮目相看的进展呢?”
曾根点了一支烟,慢慢吐出紫色的烟。
“岩本部长……若宫课长也可以……你们说说看这几桩连续杀人事件的调查经过,以及今后的发展。”
他夹着香烟的手指指着若宫。
“是。”若宫慌忙翻着手上的资料回答,“虽然大家对这些案情已有所了解,不需要我赘述,但我还是简单介绍一下。”
“这几句才是赘述。”
听到曾根的训斥,若宫缩着脖子说了声“对不起。”
“呃,首先是第一个命案。去年七月二十六日,发现了三天前报失踪人口的被害人遗体。被害人叫齐藤刚,是五岁的男童,住在川崎市宫前区犬藏。尸体被弃置在同样也是犬藏的住宅预定地的杂木林中。死因是窒息致死,脖子上绕着捆绑行李用的绳子,手腕上有压迫的痕迹。现场附近采集到二十六公分左右的球鞋脚印。
“之后发生的几件命案的死因也相同。第二桩命案是六岁的男童桐生翔太,命案现场位在川崎市多摩区南生田的杂木林。孩子在八月二日失踪,翌日发现尸体。
“第三桩命案是七岁男童黑崎道彦,命案现场在麻生区王禅寺的杂木林。八月十七日失踪,翌日清晨发现尸体。
“第四桩是六岁的男童小向音树,地点在川崎市宫前区神木本町的竹林里。八月二十八日失踪,两天后发现了尸体。”
曾根光是听这些命案报告,就觉得心情恶劣到了极点。虽然已经连续发生了多起命案,县警至今仍然无法逮捕凶手。时下已经五月了,距离第一件命案至今,已经快一年了。
“有没有遗留物品和目击情报?”
“在第一个命案现场,发现了刚才提到的捆绑行李的绳子。还有,在各个命案现场,都发现了果汁滴落的痕迹和零食的碎屑,但并没有找到空罐和零食袋子。在第四件的命案现场,找到了甲虫的玩具,很可能是歹徒遗留下来的,很遗憾的是,指掌纹已经被擦掉,无法采集。还有,虽然根据在第一桩命案和第三桩命案现场留下的球鞋脚印,得知了球鞋的款式,并追踪了通路,却没有半条有助于找到凶手的线索。”
或许是乏善可陈的报告令若宫捏一把冷汗,他用手帕擦着脖子继续说道。
“我们收到许多目击情报,说是曾经在命案现场附近看到可疑人物,所描述的样子从学生到老人都有,有人说看到一辆黑色面包车停在附近,有人说看到一个骑机车,戴安全帽的男人在现场附近的公园看男童玩耍,也有人说看到一个男子拎着塑料袋走来走去,更有人说,看到一个戴白手套的男子向小男孩打招呼。总之,市民总共提供了两千条以上的情资。”
若宫省略了接下去的内容。因为他们虽然一一加以验证,却无法获得明确的收获。他认为没必要细述,曾根也没有追问。
“关于寄到电视台的声明呢?”曾根催促他。
“是。在第四件命案中,当发现被害人的孩童失踪时,都电视台的‘夜间新闻眼’就曾经报导,很可能和之前的三桩命案有关,当时,女主播早津名奈激动地说,犯下这一系列命案的凶手是‘最差劲的人’,让这种人逍遥法外,会败坏整个日本社会的风气。于是,自称‘恶魔侠’的歹徒就寄了封信给她,除了通知她弃尸地点外,更威胁要对早津名奈的孩子下手。”
曾根也从媒体报导中看到了这篇声明文,听说,神奈川县警已经派警力常驻在她娘家附近。
“早津名奈深受打击,从去年年底开始,就开始请长假,之后,歹徒并没有进一步的接触。信封上盖的是新宿的邮戳,信纸上无法采集到指纹作为物证。”
从歹徒对早津的言词作出激动的反应和声明文的内容来看,可以判定歹徒是情绪化的妄想主义者;但他刻意改变笔迹,和没有在现场留下什么物证,似乎又显示他不是单纯的异常者。很明显地,歹徒的特征个性无法一言以蔽之。
“今后的侦查方向呢?”
“目前,由搜查一课为中心的一百五十名侦查员持续展开侦查。根据各方的情报,列出了一千五百名居住在命案现场三个区内的可疑人物,逐一加以清查,确认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最后剩下十几名需要确认当时的行踪,虽然藉由其他案件拘留了其中的几个人,但目前仍一无所获。”
“现在有什么行动?”
“目前,正在重建数据,扩大清查对象的名单。但在去年九月以后,就没有再发生新的案件,老实说,目前处于战事延长的局面……”
“你的意思是希望发生其他命案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曾根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还没有侦办出一个头绪,代表传统的侦查方法行不通了。”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对于那些为了寻求刺激、快乐、游戏感觉和突发奇想的命案,不能用正统的方法侦办。”
若宫和岩本深表认同地点点头,曾根则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如今,需要新方法打破停滞的空气,必须让民众知道,神奈川县警正在努力侦办案件,了解吗?”
若宫和岩本紧绷着脸点头,“既然知道,就赶快想方法。”曾根说,“不要告诉我会加倍努力之类的鬼话,我要令人耳目一新的新策略。”
“把侦查员的人数增加一倍。”岩本愁眉苦脸地说。
曾根熄掉香烟,指着岩本。
“这的确是一种方法。即使警力再怎么不足,也不能缩减投入重大刑案的人手。不过目前侦查工作陷入胶着,是因为侦查员人数不足的关系吗?你有没有分析过?”
“不,这个……”
“不要敷衍!给我绞尽脑汁好好想一想!”
“是……”岩本落寞地缩了缩头。
“当民众提供重要线索时,颁发悬赏金的方法怎么样?”
植草毫不畏惧地提议。
“对,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曾根仍然维持严肃的口吻,“不要拘泥形式,要明确让大家了解,我们展开了新的行动,由此就可以打破目前的僵局。”
在植草展露笑容前,他又补充说:
“不过,悬赏金之类的方法并不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方法,虽然可以引起民众瞩目,再好好动动脑筋。”
曾根看着在场所有人一副苦思暗想的表情,曾根说:“现在想不出也没关系,明天之前给我一个答案。”然后,便作为待决议事项而暂且搁置。
“接下来,二课课长……”
第三节
曾根听取了各课的侦查活动报告,分别训示了一顿后,在一片死寂的气氛中结束了会议。
“其他还有什么需要向我报告的事?如果没有,就先散会……”
在紧张气氛稍稍缓解的空气中,植草举起了手。
“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我认为有必要向您报告一声。”
“说吧。”
“其实是这样的,各99lib?家电视台不是经常播放一些特别节目吗?这次,他们要制作警察现场追踪报导,电视台方面希望我们配合采访。”
“然后呢?”
“老实说,采访可能会影响业务,第一线的侦99lib?
察员并不希望配合,但我认为在战略上,有助于提升县警的形象。所以,如果局长同意,我认为应该积极协助采访工作。”
“我看是你自己想上镜头吧。”
听曾根这么说,植草笑着摇头。
“没99lib?这回事,内勤的工作人员上镜头也没有用。”
深知植草学生时代的曾根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这番说词。
“当然,如果是纪实报导,不妨适当加以配合……不过,最好不要小看电视媒体,它们根本是洪水猛兽,不能基于好奇心出手。不然,你以为已经驯服它了,结果,又突然被狠狠地咬一口。”
曾根说着,不禁想起了六年前,不幸成为猛兽猎物的那个男人。那一次,他真的被媒体无情地吞噬了。
然而,那个男人却顽强地重新站了起来,重新复活了。
不知道他变成了怎样的驯兽师?
这时,曾根脑海里闪现一个锦囊妙计。
被吞噬一次和被吞噬两次又有什么差别?
让他再度出现在猛兽面前或许很有趣。
“植草留下,其他人解散。”曾根声音平板地说道。
第四节
两天以后,曾根在警察厅办完事,中午过后回到总部后,总部长室的桌子上放了一张字条。曾根瞥了一眼,赶紧把脱到一半的上衣穿了起来,拿起电话,拨到刑事总务课。
“植草在吗?”
“呃,他正在开会……”
“你转告他,等他会议结束后来二十楼。”
挂上电话,把写着“我在二十楼”的字条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收起嘴角的一抹笑容,走出总部长室。
他走进电梯,载着曾根的电梯在二十楼静静打开了门。
走出电梯,穿过电梯间,沿着带有弧度的通道慢慢走去。
这里是展望台,总部办公大楼的前侧和后侧都是整面的玻璃墙。沿着海岸大道的前侧可以看到横滨街道,后侧可以远眺港湾和大海。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从海岸大道看到富士山,也可以从靠海的那一侧看到三浦半岛和房总半岛。每天在此工作的人,根本无心享受这些风景,只有第一次来总部的人,或是和很久没有来横滨的人,才会在大白天来这里欣赏风景。曾根在上任的两天前,也曾经独自造访这里。
细长的楼层呈现缓和的弧度,一片寂静中,只听到曾根的脚步声。
当曾根看到海岸大道那一侧的玻璃墙前的人影时,便停下了脚步。
喔……
六年九九藏书 不见,卷岛史彦的容貌和曾根在下意识中的想象大相径庭。这种出乎意料的感觉,令曾根感到格外高兴。
并不是卷岛史彦的穿著打扮有什么问题。他穿着普通的深色西装,体型和以前相差无?99lib.几。当他回头时的脸上,也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与他记忆中的形象完全吻合。甚至说昨天才见过面,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然而,当再度看到他时,仍然令曾根有一种意想不到的深刻印象,或许是因为他发型的关系吧。以前,迈入不惑之年的他,留着偏长的头发,如今,一头浓密的头发已留到了肩胛骨的位置,还带着微微的波浪卷。即使不需要回想比较在工作上遇见过的其他同仁,也能明确断定,这个男人的风貌在警察这个组织中是异常突出的。
曾根的视线从卷岛身上移开,看着市区远方若隐若现的富士山。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表现出这种从容的态度。
他再度将目光转向卷岛。卷岛只是回过头,漠无表情地看着曾根的胸口。然后,没有任何示意,又将目光移回窗外的风景。
“我又回来了。”曾根对着卷岛的侧脸说道。
卷岛没有回答。
“我还是喜欢在第一线作战。”
听到曾根这么补充,卷九九藏书
岛哑然失笑,嘴里轻轻挤出像空气擦过的声音。他的表情也带着讽刺,完全没有笑容。
曾根也像是呼应般哼笑了一声。
“我原本还以为你已经升上搜查一课的课长了呢。”
听到曾根的话,卷岛再度发出了不带感情的笑声。曾根也立刻不甘示弱地回笑了一声。
“你真的是那个(少年仔)卷岛吗?”
“哪个?”
面对他的无动于衷,曾根把脸凑到他的面前,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卷岛冷漠地迎接他的视线。
六年前的一桩事件改变了这个男人……这点勿庸置疑。曾根所认识的卷岛,至少无法这么从容地在上司面前保持镇定。尽管那是因为坐冷板凳、无法对未来产生希望的境遇改变了他……也很少有人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曾根瞇眼看着卷岛。
“你应该感到高兴,我刚就任,第一个拔擢的就是你。”
曾根绕到卷岛的背后,看着他另一侧面。
“之前,还来不及把你调回来,我就离开了。这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无情的人,当部下犯错时,我不会不给他机会挽回的。”
曾根讪笑了一下,立刻恢复严肃的表情。
“我要调你回来第一线工作,让你有机会好好发挥。”他用手指着卷岛的脸,然后转过身。
“看来,这六年来,我已经让你有机会好好磨练,做好反扑的准备了。”
走了一、两步后,又回过头。
“时间的确很了不起,你看,我们又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般地旧地重逢。不,本来就没什么。这个世上发生的事,一切都会烟消云散。真正有能力的人才根本不需要负什么责任,因为,只要有能力,社会会一直需要你。你有能力吗?还是无能?在那件事上,你负起责任了吗?”
曾根斜眼看着卷岛,不等他回答,就继续说道。
“你根本没有负责任。所以,才再度出现在这里。你也没有受到惩罚。你的女儿为这件事牺牲了吗?”
当卷岛瞥他一眼时,曾根故意笑了笑。
“没有吧。我的家人也过得好好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政治家会为错误的政策负责吗?根本没有。真正有能力的人,仍然在背后发挥着影响力。导致公司赔钱的经营者呢?真正有能力的人,在离开这家公司的第二天,就被延揽担任新公司的重要职位。难道你能说这就是负责任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所以,如果你有能力,不必在意过去的事。我们必须随时面对新的问题,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这些有能力的人必须向前看。”
曾根站在与自己同年的长发下属旁,并肩俯瞰着县厅附近古意盎然的风景。
“你知道川崎的男童连续杀人案吗?我要你负责那个案子的侦查工作。”
曾根感受到身旁这个冷漠男人动摇了。这九九藏书表示卷岛动心了。
“这是重振县警威风的大好机会,若宫他们却搞砸了。而且已经束手无策,所以,必须以全新的方式展开侦查工作。”
曾根抬眼看着卷岛,语带挑衅。
“你应该会接受吧?”
身为刑警,面临大案子时,不可能错失亲手侦办的机会。然而,曾根对他会以怎样的态度答应接手这个案子稍稍产生了兴趣。
卷岛面不改色地回望曾根。
“你觉得我会拒绝吗?”
“不,你会接受。”
曾根再度嘴角扬起笑容。曾经如此善解人意的男人,如今再度刚强地出现在他面前,令他颇为高兴。
“这一位是你的上司。”
听到脚步声,曾根说道。卷岛一回头,看到植草出现在他们面前。
“请多关照。”植草混合着年轻人特有的谦虚与傲慢态度,向卷岛伸出右手。
卷岛注视了植草一下,然后,一言不发地与他握手。
“他是刑事总务课长植草,也是我外甥。他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你要多帮他。”
“我会多多向你学习的。”植草说。
“刑事总务课掌管的搜查部队中,有一个刑事特别搜查队,目前,大部分人力都投入了川崎事件中。我希望由你领导刑事特别搜查队,实际负责川崎事件的侦查工作。与其被自尊心特别强的一课刑事耍得团圆转,还不如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这样,你也方便放手去做。从明天开始,你就是刑事总务课的特别搜查官……听起来真气派,我很喜欢这个职称。”
“我也很喜欢。”卷岛也不甘示弱,面无表情地说。
虽然曾根不太喜欢他这么镇定,但还是视而不见。
“在足柄警察局这种地方当特别搜查官也没什么屁用,但这次不一样,你会受到众人的瞩目。对了,趁我没忘记之前先提醒你,你就留这个发型,不要随便剪掉。”
“我听不太懂您的意思,好像并不是光把案子交给我这么简单。”卷岛小声说道,但他脸上没有一丝不安,反而露出了好奇,“您到底希望我做什么?”
“前所未有的侦查。”植草故弄玄虚地说,并且静静地笑着。
“就是符合这个案子的侦查。”曾根注视卷岛,“这个案子有什么特征?”
“被害人和加害人之间完全没有交集的随机连续杀人案。”植草迫不及待地回答。
“没错,对警方来说,这种类型的案子真的很棘手。”曾根看着卷岛,继续问植草。“然后呢?”
“这是剧场型犯罪。”
“对。在第四桩命案中,凶手把声明文寄到电视台,在告知新的命案现场同时,也恐吓了女主播。歹徒为了表达自己的主张,利用媒体把自己推上了主角的位置,把该事件变成民众在茶余饭后欣赏的表演。这就是俗称的剧场型犯罪。你不是也曾经为此吃过苦头吗。”
卷岛没有回答,只微微动了动下巴,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要如何和歹徒抗衡?我在充分思考后,得出一个结论……”曾根竖起食指。
“就是要进行剧场型侦查。”
或许从这句话中已经把握了整件事的概况,卷岛嘴巴嘟成“喔”的形状,轻轻点了点头,望向远方。
“我曾经看过美国连续枪击案件的侦查官在记者会对着摄影机向凶手喊话。整体感觉差不多就是那样,把躲在暗处的歹徒叫进剧场。当侦办的警方登上舞台时,也可能吸引民众提供新的情资。”
“在‘夜间新闻眼’上吗?”卷岛问。
“对。剧场已经决定了,接下来,就等主角上场。但主角绝对不是歹徒,而是警方。”
“我演主角?不是他吗?”
卷岛瞄向植草。
“这攸关信赖的问题。摄影机对年轻人没有好感,所以非你莫属。况且你现在的样子也很上镜。”
“也了解媒体有多么可怕。”
内心很想在镜头上露脸的植草在一旁说道。
“原来如此。”卷岛只说了这句话。
“我再问你一次……”
“我答应,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哼。”曾根冷笑一声,似乎这个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
卷岛冷冷地将视线从曾根身上移开,看着窗外的眼神转为锐利。
“毕竟,我还是喜欢在第一线作战。”他喃喃自语着,回了曾根一个冷笑。
第一节
民营五大电视台之一的都电视台位于东京港区南青山。之前原本在西麻布,在东京度过大学时代的卷岛对此有深刻的印象。如今,电视圈也必须因应数字电视的新时代,因此,在跨入二十一世纪后,都电视台迁移到位在南青山的新址大楼。和卷岛同行的植草刑事总务课长似乎原本就对电视的世界有着浓厚的兴趣,据他说,其他各大电视台也都纷纷搬进了新的公司大楼。
青山大道上的“都电视台”新大楼虽说是沿着马路,但严格来说算在巷内。但入口的门厅之大,绝对是其他摩天大楼无法相提并论的。多面体结构的二十几层建筑物,宛如对周围落伍的箱型大楼不屑一顾,大楼的外观就像精巧的玻璃工艺。可惜的是,在玻璃帷幕的外侧墙上,垂着好几块宣传节目的广告布幔,令入感到失望,甚至觉得这幢雄伟的大楼本身就是天大的玩笑。
卷岛仰头看了一下大楼,和植草一起通过警卫室。走进大门,经过像公园散步道般婉蜒曲折的通道,来到正面玄关,告诉柜台要找“夜间新闻眼”的座间制作人。
“他马上就会过来,请稍候片刻。”
柜台小姐说完后,卷岛他们无所事事地看着一旁庆祝高收视率的海报,不一会儿,看到一个瘦高个子、年约四十岁的男子从大厅旁的楼梯走了下来。他大步走过大厅,T恤外的夹克衣襬都翻了起来。他一看到卷岛他们,稍微露出讶异的神情走了过来。
“呃,请问你们是神奈川县警的?”他身体微微前倾。
“是,我就是打电话给你的卷岛。这位是我的上司,刑事总务课长植草。”
“喔……喔喔,我姓座间。”
可能是眼前两个人和他想象中的刑警相去甚远,座间制作人的回答显露出困惑的反应。在交换名片时,他也同样一脸困惑。
“足柄警察局的特别搜查官……?”
“不,现在是总部刑事总务课的特别搜查官,我还来不及印新的名片。”
“是是……啊,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到楼上谈。”
卷岛他们跟着座间上了二楼。
“这里是新闻部的楼层,新闻节目的摄影棚也在这里。”
座间走在通道上时,挥着右手,简单地介绍了楼层的格局。右侧的房间内放了一台像是编辑器的大型仪器,左侧的隔板后方,放了很多堆满资料的办公桌,许多人穿梭其中。虽然楼层很宽敞,但杂乱的感觉更令入印象深刻。
“请来这里。”
座间带他们来到放了一张大型长方形桌子的会议室。他随意指了指张椅子,示意他们可以随便坐,然后走出了房间。
卷岛他们坐在入口附近的角落等了一会儿,座间拿了两个装了咖啡的纸杯回来,身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也拿了两个纸杯跟了进来。男人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棉质衬衫配上一件牛仔背心。和座间相比,他的动作相对敏捷,感觉像是现场的工作人员。
“他是负责此次川崎命案新闻的主编。”座间把装了咖啡的纸杯放在卷岛他们面前时介绍道。“最近,我们电视台的节目很少提及这个事件,因为距离第一桩命案将近一年了,不过我们正打算企划一个特别报导。”
“应该是我们不乐见的内容吧?”
植草语带玩笑地问,座间慌忙笑着摇头,“没这回事、没这回事。”和戴着圆眼镜的儿玉主编交换名片后,卷岛他们再度坐了下来。
为了缓和气氛,植草继续用轻松的口吻说:“虽然是十年前的事了,其实,我在大学毕业找工作时,曾经来应征过都电视台,也获得了内定。不过,最后我通过了公务员考试,也就无缘进入贵公司了。不然的话,我其实现在也可能99lib?在这里上班,想到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座间露出淡淡地苦笑。
“真羡慕你没有误入歧途。如果我也像你那么聪明,现在就不需要为工作汲汲营营了。”
“汲汲营营吗?”植草偏着头,露出调皮的笑容,“在当前的景气萧条中,只有各家电视台争先恐后忙着搬新家,让人不得不感叹媒体的强大实力。这幢大楼也傲视群雄,虽然时下流行所谓的多媒体,但电视王国仍然屹立不摇,眼前一片荣景。难道不是这样吗?”
“该怎么说呢?”座间轻轻耸了耸肩,“可能是身处其中,完全感受不到这点。”
“我并没有想要抢你饭碗的意思,”植草看到对方的冷淡反应,无趣地露出僵硬的笑容,“我只是把内心的羡慕说出来而已。”
座间仍然面无表情。
“这个行业并不像外表那么光鲜亮丽。为了收视率,我们真的是拚死拚活。新闻节目长久以来也无法摆脱收视率竞争的恶梦,但新闻节目如果太八卦,又无法在观众心目中树立信赖形象,所以,两者必须同时兼顾。”
座间说完,喝了一口咖啡,似乎想要改变话题。“呃,关于电话中谈到的事……”
他微微探出身体,好奇地看着卷岛他们。
“有一件事,我想再确认一下,是你们负责侦查的人要上镜吗?”
“没错,我打算亲自上镜。”卷岛简洁扼要地回答。
“呃,卷岛先生是……”座间看了看名片,又看看卷岛,“川崎事件侦查工作的负责人吗?”
“是的,没错。”植草代替卷岛说明,“这一次,项目小组的指挥系统稍微调整了一下。嗯,虽然很难以启齿,目前,侦查工作陷入了瓶颈,因此需要借助一股新的力量打破僵局。这一次,我们重新建立了侦查方针,由卷岛负责一切实质工作。这也是我们局长的方针,因此,完全不需要担心。”
“喔,这样的话,当然没有问题。”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座间仍然皱着眉头,露出讶异的表情。“但毕竟这是前所未有的提案,尤其是由侦办此案的负责人直接来摄影棚上电视,到底能不能实际做到,效果和情况也都不知道。”
“我们也认为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卷岛轻声附和。
“密集上节目这一点也没有改变吗?”
“对,在获得成效之前,都要麻烦你们。不过,如果观众提供情资,我们恐怕很难在第二天就马上作出反应,所以,如果可以按照每星期一、三、五,或是一、四的方式,一星期进棚两到三次,就太感谢了。”
“呃……”座间慢慢地开了口,似乎在思考该如何用字遣词,“虽然有点像是老王卖瓜,但‘夜间新闻眼’这个节目的收视率经常超过十个百分点,在卷岛先生加入后,或许更会往上提升。也就是说,会有相当多的人认识你。在摄影棚现场直播的影响不同于剪辑录像,会造成很大的震撼力。对于实际参与第一线侦查工作的人来说,这未必是一件好事。不知道你有什么看法?”
“没关系,我几乎不会去第一线了。”
可能回答得太干脆,反而让人感觉不够诚恳,座间仍然谨慎地询问:
“有时候,观众可能会用一种我们意想不到的眼光看电视。在新闻节目中,观众注重的并不完全是新闻内容,主播和女主播的穿著打话的方式进行,即使运用模型或图表加以辅佐,使内容更加通俗易懂,恐怕仍无法确实抓住观众的心。无论节目是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其中至少有一半时间必须配合录像画面。因此,座间提议,由卷岛在走访命案现场的同时加以解说,卷岛也同意了。
卷岛告诉座间,项目小组掌握的情报未必会全部向民众公开。尤其有关现场的物证和鉴识结果的内容,仅能是歹徒和项目小组了解的“秘密”。因为,当歹徒遭到逮捕而自白时,必须让他说出无法从媒体报导中得知的事实,或自行供出该秘密。
虽然卷岛只说了这个理由,但在这次的侦查中,并非仅此而已。卷岛这次上电视,表面上的目的是呼吁民众提供情资,真正的用意是在等待“恶魔侠”上钩。如果“恶魔侠”有所反应时,首先必须辨别他的真伪。因此,能否说出该秘密事项就成为重要的关键。
“还有另一件事。当观众提供情资时,如果是书信,而且很明显与案件有关时,希望你们可以在不拆封的情况下,就直接转交给我们。”听到卷岛的要求,座间轻轻蹙了蹙眉。
“对于这个要求,我们可能无法轻易答应。因为,这么一来,就超越了单纯配合演出的范围,我们毕竟是报导机构,不可能在没有了解是否属于新闻范畴的情况下,就直接交给你们。”
现场的气氛顿时陷入僵局。
“希望你们可以配合。并不是因为我们想独占重要的情资,而是为了便于侦查工作迅速而正确地进行,不得不这么做。如果你们无法同意这个要求,我上这个节目可以说没有意义了。”
“嗯……真伤脑筋。”
座间将视线从卷岛身上移开,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沉思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看着儿玉主编。
“老爹来了没?”
“有啊,在休息室。”儿玉说。
“你去请他过来。”
儿玉二话不说走了出去,座间喝下已经冷掉的咖啡,点了一支烟。
“我问问老板的意见。”他把空杯子当成烟灰缸,吞云吐雾道,“韭泽五郎……不管怎么说,‘夜间新闻眼’是他的节目。”
韭泽五郎在“夜间新闻眼”担任主播,也是他一手打造这个长达十年的长青节目。只要生活在日本,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年纪大约五十四、五岁,原本是都电视台关系企业《新都报》的政治记者。进入都电视台后,担任新闻节目的解说,他不仅辩才无碍,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信赖感,受到观众的极大好评,后来,自然而然成为新闻节目的主播。
一般新闻节目无法靠摄影棚的画面取胜,但该节目的最大特色,就是韭泽五郎等固定班底的评论,以及即兴的讨论。“夜间新闻眼”的魅力,在于为原本只是提供信息的新闻节目增添了人情味,很适合观众在茶余饭后欣赏。其他电视台也有一、两个收视率不错的夜间新闻节目,每个节目都有不同的特色,卷岛平时经常看的正是“夜间新闻眼”。
“卷岛先生,请问你几岁了?”座间没话找话。
“五十二岁。”
“是吗?原来你比我年长四岁。”他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其实,大家也都说我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喔……不,这样说或许有点失礼,但我真的猜不出你的年龄。”
“听说,以前的同事都叫他‘少年仔’。”植草插嘴道。
“是喔,这么说,这次是‘少年仔’对战‘恶魔侠’啰。”座间可能很满意自己下的文案,独自笑了好一会儿。
不一会儿,没人敲门,房间的门自动开了。
“啊哟啊哟,幸会幸会。”
韭泽五郎走进门的同时,以宏亮的声音说道。他本人比电视上更壮硕,修长的双腿和滚圆的肚子好像欧美国家的人。他并没有穿上已经成为他注册商标的吊带,只穿着牛仔裤和POLO衫。
他与卷岛他们互相交换了名片,在儿玉主编原本坐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近距离观察时,发现韭泽五郎的皮肤十分光泽到令人感到有点可怕。虽然他长得并没有特别俊俏,但鼻梁很挺,看起来像是舞台剧的演员。原本不是电视界的人,在这个世界混了十四、五年,长相也会相对改变吧。不,应该是他本来就有这种素质,才能够转型成功。在电视画面上,可以从他的脸上感受到年龄和资历所培养起来的沉着与老成,亲眼看到他时,也察觉他的脸上绽放出一种光芒。
韭泽翘着二郎腿,把身体倚靠在椅背上,听坐在一旁的座间介绍大致的情况。聆听的时候,他频频点头,始终不发一语,不时用手掌抚摸着光滑的脸颊,瞇起眼睛看着卷岛他们。
听完后,韭泽举起手臂,轻轻伸了个懒腰,眼角的笑纹突然挤成一团。
“好难得,你们竟然主动提出这样的提议。国家警察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越来越多的犯罪靠勤跑基层是无法破案的。”卷岛淡淡地回答道。
“嗯。”韭泽打量着卷岛,“我想,你们应该有自己的打算。”
其实卷岛并没有告诉节目制作小组,自己在向观众募集情资的幌子下,隐藏着另一个计划——把“恶魔侠”引诱到舞台上的真正目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卷岛想要做的事,就是在他们家的庭院里设下陷阱,然后扩大成逮捕剧的舞台。在此过程中,或许要充分利用他们的新闻活动和报导自由,或是完全无视这些东西,彻底以侦查为优先等,种种可能发生的状况必须事先设想周到才行。
因此,为了避免在一开始就发生争论,卷岛姑且隐藏了真正的用意,但从韭泽精明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察觉了这一点。即使如此,他仍然没有收起脸上愉快的微笑。
“没问题啊,很值得一试。那有什么问题吗?”
说着,他锐利的眼光移向座间。
“嗯,有一件事比较为难……”
座间告诉韭泽,卷岛希望民众寄到电视台提供情资的信直接转给警方。
“没问题啊。这么一来,也可以减少我们工作人员的工作。这有什么问题?”
韭泽说得非常干脆,令人觉得是否欠考虑。
“但事情没这么简单。”
座间满脸为难的表情,叫了一声“老爹”。
“没这么严重啦,观众也是看到警方负责侦查的人上电视才会寄信,所以当然是寄给警方。”
“不,这是身为报导媒体的立场问题啊。”儿玉主编似乎也对此存疑,在一旁插嘴道。
“这种小事有什么关系。”韭泽哈哈大笑起来。
“这怎么是小事……”
“我认为,早日抓到凶手最重要。凶手犯下这么卑劣的命案,至今仍然逍遥法外。只要一天不抓到他,名奈小姐就无法高枕无忧。所以,抓到凶手才是首要任务。”
韭泽直率的意见终于堵住了制作人和主编试图反对的嘴。在新闻界打滚多年,几乎成为这一行代表人物的他,竟然放弃了自己的重要权利和道义,面不改色地坦率说出身为普通市民的意见,倒是令卷岛感到意外。但是,这真的是赫赫有名的新闻人在不上镜头时说的真心话吗?
“不然,干脆在屏幕上打上项目小组的地址与联络电话,让观众直接把信寄过去不就得了。”
“对喔,真是好主意。”
韭泽的一句话轻松解决了这个问题。
由于电视台方面之前从来不曾和警方全面配合报导,所以无法掌握分寸。现在总算为实现这个企划踏出了第一步。
“我知道有些情资可以公开,有些不适合公开,但无论如何,希望不要有欺瞒我们的情事发生,况且,这也攸关到节目的信誉。”
听到韭泽压低音量这么说,卷岛看着他的眼睛,点头答应了。
“我了解。”
“即使骗得了我,也骗不了观众。”韭泽瞇起眼睛,露出无畏笑容。“关于这种事,绝对不可能轻易蒙混过去。对了,那个以前是大阪府警的人……”
他拍了拍儿玉主编的肩膀,然后摸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迫田先生吗?”
“对,对,迫田先生,邀他上节目试试看。”
迫田和范曾经在大阪府警搜查一课担任课长,十年前退休后,目前在新闻和谈话性节目担任评论员,并定期举行各种演讲。他的嗓音沙哑,以关西腔直截了当切入核心的说话方式,以及建立在他以往经历基础上的说服力,为他奠定了具有公信力的评论家地位。虽说他独特的人格特质让他在电视上赢得观众的青睐,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经历无懈可击。即使卷岛等在大东京地区工作的同业,也对他在搜查一课课长时代,被誉为“浪速①科隆博②”的逸事时有耳闻。
①大阪的古名。
②意大利解剖学家,外科医生。
警察的世界中,无论退休后,或是进入其他单位,都无法摆脱纵向的束缚。因此,对卷岛来说,并不希望迫田与自己同席。即使是警察的前辈,也未必了解自己的真正意图。之前,各县警爆发出各种丑闻时,迫田曾经态度毅然地批判警方。不知道这位在上一代声名大噪的刑警,会对这种突发其想的计谋会有怎样的反应。
“应该没问题吧?”韭泽一本正经的表情掩饰了强势态度,转头问卷岛。
“当然。”卷岛也面不改色地回答。
这么一来,等于为收视率打了一剂强心针,座间也心满意足地频频点头。
“接下来,只剩下征询名奈小姐的意见了。”
“对啊,说起来,她也是事件的当事人。”
韭泽和座间讨论着。
“好了,就这样吧。”
韭泽站了起来,向卷岛他们轻轻地挥挥手,走了出去。打开门时,突然转过头来,展露了一个不知道是表示亲切,还是期待日后发展的笑容,才走出房间。
座间看着卷岛他们,嘴角露出笑容。
“他平时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老爹。”
“不不不,他果然有撑起一个节目的大将之风。”植草感慨地说,但不知道他有几分是真心话。
卷岛他们和座间确定了大致的日期后,便离开了电视台。
“他一定有敷面膜。”
走出电视台,植草望着身后的大楼说。
“不知道他在家是不是脸上抹了一大堆化妆品看报纸。真难以想象。”他似乎对自己说的话感到好笑,然后,摸着自己的脸说:“我也来试试吧。”听他的口气,似乎并不完全是开玩笑。
“卷岛先生,你快上电视了,要不要也试试?”
卷岛摇了摇头,一笑置之。
“不过,我想,你最好重金买一套好一点的新西装,不然,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尤其你又这么性格,如果穿太便宜的西装,会让人怀疑你来路不明喔。”
姑且不理会他的话,植草身上穿着细工讲究的三颗扣子西装的确很有型。
“透过电视画面,也能看出西装的好坏吗?”
“当然,像是材质的光泽或是质地之类的,都看得很清楚。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恕我直言,卷岛先生,你的西装是量贩的成衣吧,这样完全没有画龙点睛的效果。”
植草说的没错,卷岛的西装的确不是昂贵的名牌。他向来认为西装穿.99lib?在身上就像是工作服,不曾在意这种事。虽然他有一套花了七、八万圆量身订做的西装,但自从在六年前的记者会上出糗后,就不曾再穿过。
“我的西装都是亚曼尼,很不错喔。我看,你不如趁此机会添购两、三套吧。”
“嗯……我回去和女儿商量商量。”
卷岛随口应付,心里却为这笔意外的开支感到不悦。
“总而言之,都电视台的问题总算搞定了。”植草喃喃自语道,突然露出神伤的表情,“不过,我感觉早晚会出问题。”
“怎么说?”
“都电视台以外的电视台或是报社一定会反弹,他们都是记者协会的成员,习惯共同发表,会要求我们公开信息。你想,侦办案子的负责人频频上某一家媒体,公布重要信息,他们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但是,‘夜间新闻眼’并不是一般的媒体,‘恶魔侠’曾经寄恐吓信到该节目,那里也是川崎事件的舞台之一。观众应该了解这一点。所以我们才会和那家电视台联络,即使其他台抗议,也可以用这个理由堵住他们的嘴。”
“这攸关收视率的问题,即使可以暂时让他们闭嘴,只要看到‘夜间新闻眼’的收视率上升,情况就不同了。尤其是第一电视台的‘新闻现场’的收视率和‘夜间新闻眼’不相上下,两个节目是竞争对手。他们一定会抗议为什么上那个节目,不来上这个节目。”
“如果他们提出这些抗议,课长的工作不就是去平息这些声音吗?这可由不得我说东道西的。”
“所以,我现在正在和你商量。”植草淡淡地笑了之后,立刻严肃起来,“怎么办?你认为星期一、三、五上‘夜间新闻眼’,星期二、四上‘新闻现场’的方式可不可行?这样的话,效果一定更加显著。我想,这种事不需要特地请示局长,这也是顺着他的方针,我们可以自行判断决定。第一电视台在惠比寿,搭出租车很快就到了。既然来东京了,要不要顺便到那里看看?”
卷岛摇了摇头,“这样下去,永无止境。除了‘新闻现场’以外,还有其他的晚间新闻节目。我去上‘夜间新闻眼’并不是为了拉抬他们的收视率,如果毫无原则地上其他节目,反而变成各电视台收视率竞争的工具。真有人抗议信息不平等,我们干脆同时把相关数据发给记者协会。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他们只要看‘夜间新闻眼’就够了。”
“我认为他们没这么容易摆平。”植草撇撇嘴,“他们一定会杀红眼。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整我们就惨了,这点你应该最清楚。”
走到青山大道时,卷岛停下了脚步。“我并没有小看他们,我刚才也说了,我期待课长你可以妥善处理这些事,至于我,只要尽自己的本份就够了。还是说,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需要我这么作吗?”
植草注视着卷岛,将涌到喉头的话吞下去,然后挤出一个笑容。
“我并不是故意说这些来烦你,虽然我坐在目前的位子上,但为人处事还不是很成熟,况且,又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难免会担一些不必要的心。我只是害怕失败,这只是我的提案之一,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并不打算失败,但也无意迎合。我们要面对的不是媒体,而是藉由媒体面对广大市民与歹徒。如果没有把握这一点,无论怎么做,都注定会失败。这是我在六年前学到的教训。”
植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好像回过神,以非常干脆的语气说:“好了,既然这样,我去处理其他事了。”说罢,独自走往与车站相反的方向。
卷岛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表。确认还不到傍晚,兴起想打电话给泉美的念头。
第二节
植草壮一郎警视在惠比寿的第一电视台前下了车,他听着出租车在背后关上门离去的声音,抬头仰望着与都电视台相同的崭新摩天大楼。
他准备走过去,发现在通往入口的步道中间站了一名警卫。可能需要通行证才能进去吧,只见警卫正拦下一个没有通行证的人。
看到这幅光景,植草突然畏缩起来,转身向外走去。他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倚靠在旁边的高墙。
只要自己出示身分证明,应该不至于被挡在门外,柜台也应该会客气地应对。然而,之后会受到什么待遇就不得而知了。身为神奈川县警总部课长的男人表明自己的身分,在柜台前等了半天后,结果被一句“我正在忙”打发的话,不是丢脸丢到家了吗?这可是攸关面子的大问题。
植草漠然地看着来往行人,抽了一支烟。
冷静回想起来,自己并不是非来这里不可。严格说来,掉头回家才是正确的选择,而且本该如此。虽然头脑很清楚这一点,但双脚就是不肯迈开脚步。
植草无论在学历方面,还是警察资历方面,都平步青云,一帆风顺。在这方面,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然而,他仍然切身体会到,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些事无法尽如人意。
恋爱……在苦思暗想,寻找适当的字眼加以表达时,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这个羞于承认的字眼,他忍不住苦笑,在心里暗想“不是吧”。虽然无法完全否认,但这个字眼所衍生的透明感,显然无法正确表达自己隐藏在内心的感情。
十年前,那的确是恋爱。这点毫无疑问。那是随处可见的平凡恋爱。但在交往的半年期间,直觉隐约感受到、而在她离去后,渐渐变成了一种确信:杉村未央子对自己来说,并不是普通的女人,而是特别的女人。
杉村未央子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修同一门外语学分的同班同学。大约在三年级的时候,他开始注意到她的存在。
他几乎从来没有看过未央子和男生谈笑,不仅如此,甚至没有看过与她如影随形的女性朋友,她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气质,令人难以靠近。
对植草来说,她只是一个脸蛋还算标致,但个性阴沉,毫无女人味可言的女人,所以没有太在意她的存在。更正确来说,她只是他好不容易可以把名字与长相对上号的同学之一,对她根本没有兴趣。校园内,多得是身穿紧身衣、来自其他女子大学的女生,植草加入的网球社团里,也有许多眼神贪婪,个性过度开朗和不分场合,以娇声为武器的长腿妹妹。和这些以做作的天真掩饰内心及时行乐的女孩交往,既快乐、也可以沉浸在相当程度的满足感。
然而,在和几个这样的女人深交后,植草发现自己陷入一种近似焦躁的空虚感。他开始质疑,是否值得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女人身上?虽然觉得用女子大学的名气评价一个女人很无聊,但事实上,和那些搞不懂波罗的海三小国和巴尔干半岛各国差异,以及巴基斯坦与以色列不同的女人相处久了,渐渐得出一个结论,头脑也是影响女人魅力的重要因素。
即使女人身穿华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口红也没有掉落,外表光鲜亮丽、无懈可击,从得知她脑筋不灵光的那一刻开始,便觉得一切好像是一场难笑的笑话。发泄性欲后,彼此无言以对,场面变得十分冷清。当他匆忙准备离去,每每引来女人对他破口大骂。
虽然他交往的女人都无法持久,但植草并不认为自己是冷血动物,也认为这种自我分析并没有错。甚至在尚未看穿对方之前,任凭无法抑制的情绪做出可笑的行为。
他和衫村未央子的交往也是如此。
他渐渐疏于参加社团聚会,每天下课后,就在市之谷街头闲逛,曾经有一、两次在车站前的书店里看到未央子。平时即使相互对看,也不会对他报以微笑的未央子所以会吸引他,只能反向解释成,正因为她冷若冰霜,所以才引起他的注意。而一旦深受吸引,自己的心境如何转化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有一天,植草在书店看到她,突然兴起想跟踪她的念头。那一天,一直看到她走进位在吉祥寺的高级公寓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但正因为跨出了那一步,第二天也.99lib.很习惯地做了相同的事。
一旦心意坚定,就会不计手段。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太多命运性的偶然,但女人面对多次的偶然,就会松懈警惕。即使是刻意安排,只要假装偶然,对方往往会认为是偶然。在此之前,他也曾经多次查到对方打工的地方,假装是偶然路过的客人上门。为了避免对方起疑,必须力求表现自然,当然,在这方面,他对自己充满自信。
他在调查后发现,未央子在大学没有课的星期二和星期四,都会在位于赤阪的市调公司打工当事务员,星期五晚上去上主播训练班。星期六晚上则和外国朋友一起去六本木的酒吧,但她并没有表现得兴高采烈,也许她的目的只是为了练习英语会话吧。她去六本木时,会穿上素色的高级衣服,拎着Gucci皮包,光鲜亮丽的外表和她在校园的形象判若两人。
掌握她的生活情况后,植草开始思考如何下手。即使翻阅求职杂志,也没有看到她打工的那家市调公司刊登征人广告;她似乎立志当主播,但自己却不是那块料;即使去六本木的酒吧打工,但她每次并不是去同一家,也未必真的能够遇到她。
市之谷大学的学生每年都可以利用暑假的时间,到外国的姊妹校进行短期语言进修。在放暑假前几天,他才知道未央子将前往美国伊利诺伊州的学校参加进修。他慌忙冲到学务课,才得知因为报名人数暴增,事先经过了资料审核,如今连决定参加者的面试也结束了。也就是说,他根本无缘参加这次进修。这件事让他悔恨不已。
漫长的暑假开始了,植草认真投入了从一年级就开始断断续续准备的公务员考试。同时,也努力加强英文会话能力。他每天上英语会话班,结束后,邀讲师喝酒,为自己的耳朵创造英语环境。
所幸,他在考大学时,英语是他擅长的科目。他掌握了基本的文法相关问题,再结合高中时代死记硬背的英文单字,得以勉强应付日常会话。
问题在于听力。和美国人交谈时,总有许多自己听不懂的单字和词组。于是,他用录音机录下老师的话,重复听几十次。之后,用英文记录下来,第二天,再请老师批改。在重复这样的努力过程中,即可从整体的脉络,大致猜出无法捕捉到的空白部分。当从整体感推测应该是某个单字时,在实际听的时候,发现真的八九不离十。英语会话的集中课程虽然花了超过二十万圆,但因为他的执着,总算是值回票价。
植草的执着并非仅此。当未央子的短期留学日期将近时,他开始坐立难安。
在短期留学中,二十名男、女学生将在郊外的学校一起上课,并在宿舍内共同生活三个星期。最后一星期,再分别前往寄宿家庭生活,这样的生活充满了新的邂逅机会。由于他很确定未央子目前并没有特定交往的男朋友,所以,这个预感益发令他心神不宁。
经过几天的奔波,植草申请了护照,飞到美国伊利诺伊州。回想起来,当时竟然可以义无反顾地做出如今怎么也不可能采取的行动。面对美国大陆中茫茫一片乡村风景,终于意识到要去未央子所在的学校是件不实际的事。即使不去那所学校,而假装在附近偶遇,也实在太牵强了。他好不容易唤回自己的理智。
他漫无目的地旅行了几天,拍了几张到此一游的照片后,便整理行囊,打道回府。虽然这种愚蠢而青涩的行为令他不禁厌恶自己,但无论结果如何,付诸行动至少让他得以发泄内心的不安。这种坐而想不如起而行的积极态度,总比起在日本郁郁寡欢好多了。
就在他拼命挣扎之际,机会终于来了。暑假结束后的某个星期六,当他和英语会话学校的讲师在六本木的酒吧流连忘返时,刚好在其中一家遇到了未央子和与她同行的女性美国友人在喝酒。他之所以会选这一家,当然是因为他之前曾经看过未央子在此出入,但未央子并没有察觉到这种刻意。暑假这段时间的空白,使这场偶遇发挥了完美的效果。
植草拼命学会的英语会话能力超越了未央子,这也发挥了理想的效果。未央子的发音固然准确,但如果对方不慢慢说,她便无法完全听懂。三个星期的短期留学最多只能和其他参加者熟稔起来,当然比不上深夜孜孜不倦听录音带用功的成效。不久,未央子开始和植草上同一家英语会话班。
在那之后的半年期间……说是半年,其实并没有确切的根据,连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也暧昧不清……但至少植草相信,那年秋天,自己和未央子交往过。在植草的交际生涯中,未央子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在没有男女关系的情况下交往的对象。他们不仅没有男女关系,甚至她从来没有对植草说过喜欢或是爱之类的话。她到底对植草有什么看法?以及她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植草还没有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未央子就离他而去了。
然而,植草还是确信,他和未央子之间的关系确实存在过,并不是他的幻想。
十月,他们开车去兜风。他打开Eunos Roadsters敞蓬,凉爽的夜风中,行驶在首都高速公路上。和其他一整排车子一样,植草打开警示灯停在横滨海湾桥的路肩上。在万事俱备、彼此都害羞的星空下,植草用手搂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未央子的肩膀,吻了她的唇。
当时……植草抚摸未央子的下巴并且将之用力抬了起来,她的薄唇带着明确的意志渴求着植草。她的嘴唇主99lib?动。植草觉得她爱上了自己。像紧闭花蕊般的心终于敞开,深受吸引地奉献了她的嘴唇。虽然未央子很快恢复了漠然的表情,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但植草猜测,黑暗中她的脸一定红通通的,她的心里必定小鹿乱撞。
这种强烈的确信让他以为万事底足,结果也令他大意失荆州。虽然未央子和他以前交往的女人属于不同的类型,但他以为女人都大同小异。他没想到这样的经验法则无法适用在未央子身上。总之,当时的他,尚未觉得她是特别的女人,也觉得她一定会爱上了自己,因此也就慢慢失去了新鲜感。
植草周旋于其他女人之间的同时,试图迅速拉近与未央子的距离。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和未央子的距离却无法比那天晚上更加靠近。虽然和她讨论国际问题和经济问题的谈话满足了植草的求知欲,但无法进一步发展彼此的关系却令他感到空虚和焦躁。无论他运用欲擒故纵或是强势策略,她始终冷漠以对。当他想方设法打动她的心之际,渐渐觉得她似乎看透了自己的肤浅,也变得越来越畏缩了。
至今回想起来,仍然不知道这段恋情为什么无法顺利发展。她并没有逃避自己,也没有讨厌自己,只是在自己周围建起了一道难以入侵的防护墙,静静地离去。植草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打破这道防护墙,更不了解之前为什么曾经短暂地打破了那道墙。
消化不良的恋爱就这样自然消灭了。植草饱尝前所未有的苦涩,为了追上未央子,他也去参加了电视台的就职考试。虽然他在私底下也像两人关系交好之前一样想尽办法制造偶然的机会,但他还是有所节制,以免一旦行迹败露,遭到未央子的轻蔑。无论如何,他自认为是经常引起其他女人侧目的好男人,因此,怎么样也要维持住这个形象。
最后,未央子获得了第一电视台的内定,而不是植草考取的都电视台,他的起死回生之策也因此陷入了绝望。大学毕业后,他们彻底分道扬镳了。
照理说,在那个时候就应该放弃的。何必对一厢情愿的单恋那么执着?事实上,不需要这样自问自答,早该了断这一切。他自认为不是那种整天为不知身在何方的佳人牵肠挂肚的浪漫主义者。
然而,当看到未央子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时,原本已经断念的感情再度涌上心头。她穿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亮丽套装,浓妆艳抹,戴起了学生时代不曾见她戴过的耳环。她抬头挺胸的站立姿势和充满理智的谈吐仍然保留了学生时代的影子。然而,逢迎的笑容却是学生时代所不曾见过的。这一点扰乱了植草的心。她到底在谄媚什么?她以前可不是这种轻易露出笑容的女人……植草内心产生了一种无法克制的嫉妒,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从此之后,植草录下了她出现的每一个节目,然后,带着一种已经称不上是恋爱的感情,仔细检查这些节目。该怎么形容这种感情……或许比较接近“念念不忘”吧。未央子透过影像世界,活生生地出现在植草面前,使他始终无法摆脱这种感情。
未央子从五年前开始,被拔擢参与晚上十一点的新闻节目“新闻现场”,因此,每天晚上都可以在电视上看到她的身影。“新闻现场”是第一电视台的招牌节目,如果把体育新闻也包含在内,共有三名女主播,未央子是其中之一。
“新闻现场”是十点半开始的“夜间新闻眼”的竞争对手,男主播井筒孝典等主要班底都是局内的栋梁人才,和韭泽五郎坐在中间的“夜间新闻眼”相比,该节目的时事评论性并没有那么强烈。但有该台有累积长年经验新闻部门做后盾,挖掘独家报导的实力也受到公众的肯定,所以,才能维持直逼“夜间新闻眼”的收视率。
一般认为,未央子为这个节目增添了稳重和知性。虽然和她同龄、经常被拿来比较的“夜间新闻眼”的早津名奈,因为豪爽的性格、开朗的外表,以及结婚、分娩和离婚这些令人目不暇给的私生活,还有对“恶魔侠”的言行等相关新闻,使她成为现代最具人气的女主播,但未央子的个性却和她完全相反。
熟知电视圈的观察家大多认为,和早津名奈相比,未央子过于朴素,缺少女人味。但也有人认为,未央子这种女人反而更吸引人。甚至有些变态认为她修长的双腿引人遐思,冷酷的双眼像SM的女王。或是偶尔她会穿上敞开胸口或无袖的衣服,是为了向早津名奈示威等等。植草几乎每天都上网进入她的非官方粉丝俱乐部,浏览粉丝们纷纷扰扰的意见,对成为民众讨论目标的未央子,又感到另一种苦闷。虽然他在日常工作中的表现圆融周到,但私生活却经常陷入如此漫无边际的空想。
然而……
只要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准备,刻意的安排也变得像偶然,或说是必然。学生时代充满自信且始终贯彻的恋爱法则,如今仍然可以发挥作用。
当第一电视台提出希望配合警方侦查制作节目时,植草认为,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和未央子重逢。如果工作人员中有人认识未央子,可以不经意地向他们透露出学生时代的往事,经由他们传入未央子的耳朵……他向局长报告这件事时,内心抱着这样的盘算。没想到,事情却朝意外的方向发展,竟然要在“夜间新闻眼”中展开实验性的公开侦查……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以这种方式也能接近未央子。只要努力,机会早晚会出现。
向“新闻现场”提供与“夜间新闻眼”相同的情报……虽然这个提案在“信息提供的平等”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下,显得合情合理,但卷岛却没有上当,破坏了他的好事。但,一方面过于唐突,再加上如果一味坚持,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是基于私心,因此,他不得不收回提议。植草与卷岛虽然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但他还缺乏练达的管理能力,无法轻松驾驭像卷岛这种似乎已经与世无争,浑身散发出超然气质的男人。
既然这样……我来安排“新闻现场”主动出击,这样自己有足够的理由出现在未央子的面前了。
虽说有点唐突,但未央子很快就会需要自己了。相信她内心也一定视早津名奈为劲敌。
问题是,这是否超出侦查行动的范畴……?
然而,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这种程度的问题完全无法成为他踌躇的理由。
植草从上衣胸前的口袋拿出手机,拨通那个早就查好的号码。
一个女人亲切地说出了第一电视台的名字。
“我姓植草,麻烦你帮我接新闻部的杉村未央子小姐。”
“是,马上为您转接。”接着,传来转接的音乐。
植草听着音乐,低头看了一眼百年灵(Breitling)手表。傍晚的这个时间,她或许已经来公司上班,不过应该还没有进棚。
想到她即将接起电话,顿时紧张了起来。
音乐停了。
“喂,新闻部。”一个男人的声音。
“请帮我转接杉村未央子小姐,我是她同学植草。”
因为她是很受欢迎的女主播,所以对外线电话格外谨慎吧……植草抑制焦躁的心情,请对方帮忙转接。
“我是杉村。”
不一会儿,话筒传来的声音,正是未央子本人。
“未央子吗?我是植草。嘿嘿,好久不见。”
他不想让彼此感觉生疏,所以仍用学生时代的语气说话,发出害羞的笑声。
“啊……怎么了?”
未央子的声音听起来既没有感到困惑,也没有特别感慨,只是很轻松地面对现实。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女人。植草安慰自己,避免这种小事影响自己的情绪。重要的是,未央子并没有刻意回避自己。
“我来工作出差,刚好在第一电视台附近。”
“喔……你现在的工作是……?”
“我在神奈川县警。”植草暗自这么盘算着,新闻界的人只要听到这句话,应该会立刻产生兴趣。“怎么样?现在有没有时间见面?”
“嗯……但我没有太多的时间。”未央子始终维持平静的口吻。
以前,每次邀约未央子,她总是先查看记事本,确认行程后才回答。如果早有安排,就会断然拒绝。植草始终无法在她心中占据第一位。当时,就是这些比他还重要的事在未央子的周遭筑起了一道难以入侵的墙,使他们的交往无疾而终。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在哪里见面比较方便?”
植草霸王硬上弓,终于成功地约了不知道心里到底愿不愿意见面的未央子在电视台前的咖啡店见面。
第一电视台对面的办公大楼地下一楼,有一家颇宽敞的咖啡店。当他坐在未央子指定的咖啡店大约十分钟后,她终于现身了。
她戴了一副淡棕色的太阳眼镜,身穿轻薄的棉质针织衫,配黑色窄裙,似乎是便服。她快步走到植草的座位旁,向紧接而来的女服务生点了一杯冰红茶。
“植草,没想到你当了警官。”在对面的座位坐下后,她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开口说道。
“只是刚好通过考试而已。”
虽然心里在想她竟然不知道,但表面上还是故作镇定。
“这么说,你算是特考组啰。不错嘛。”
“对了,这一次我负责侦办那个川崎事件。”
“哪个?喔,就是‘恶魔侠’吧。嗯,好像还没有抓到凶手吧?”
她的态度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这个案子对神奈川县警来说是头号悬案,但对每天必须面对来自全国、全世界新闻的人来说,或许只是逐渐淡忘的事件罢了。
“这一次,要大幅调整侦查方式,警方准备全面还击了。”
“是喔。”未央子附和,眼睛却注视着手机的液晶画面,可能正在等电话吧。
“未央子,你呢?我常在电视上看到你。”
她露出淡淡苦笑。“差强人意啦。”
“经常有人拿你们和‘夜间新闻眼’比较,会不会很辛苦?”
植草用不经意的口吻埋下了伏笔。
“谁能赢得了韭泽先生啊。”
她故意忽略早津名奈的存在。植草知道那正是她的要害。
“不过,你好像过得很充实,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这一次,她只是苦笑。
“看来,你暂时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没有。”未央子回答得比刚才更冷淡,“你结婚了吗?”
“没有。”
她与植草相互凝望了一下,随即看了左手上的宝格丽手表。
“好了,”说着,她翻开账单,“真的很抱歉,我没时间了。”
她还没来得及喝刚端上来的冰红茶,就掏出了钱包。
“不用了,我来付。”
她摇了摇头,把硬币放在账单下。
“下次有机会再慢慢聊。”
她站了起来,说出这句像社交辞令般的台词。
她依然如故,只要别人试图进一步,她就会退一步。植草镇定地把写有手机号码的名片递给她。
“有时间的话,打手机给我吧。”
“啊,我没带名片。”
未央子露出歉意接过植草的名片,不知道有几分是出于真心的。
“啊哟,你是课长?”
她轻松地说道,然后,对植草展露一个微笑。
“真不好意思。工作加油啰。”
“你也加油。”
植草轻轻耸肩回答道。
未央子微微点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里。
植草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是有距离,现在,这个距离或许比以前更远了。
但是,不久之后,你非得主动来找我不99lib?可。
植草目送未央子的背影远去,暂时对自己埋下的伏笔感到满意。
第三节
卷岛快步走在拥挤的街头。
来往的行人都热衷于聊天,没有人多看卷岛一眼。99lib?大部分都是随处可见的学生打扮的男子,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非常冷漠,只要一移开视线,刚才看到的人的容貌便完全无法想起。
这是一条普通街道,卷岛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当他走在壅挤的街头时,有一种宛如99lib?走在异国街头的陌生感。
事实上,他并没有撞到擦身而过的行人,也没有人档住他的去路。路上的行人无视卷岛的存在,自由自在、悠闲地走自己的路。
然而,卷岛穿过人群的脚步却格外沉重。像是在对抗迎面而来的风,又好像在水里挣扎。周围行人憾动的空气缠绕住卷岛的脚,使他寸步难行。
“你在找‘老夫’吧?”
飘散在空中的声音中,突然这句话掠过卷岛的耳朵。
“‘老夫’刚才还在这里。”
卷岛转过头,寻找声音的源头。然而,声音方向附近的年轻人都漠然地走来走去,根本无法分辨到底是谁说的。
没错。自己正在找“老夫”。
为什么这些年轻人会知道?虽然脑海里隐约浮现疑问,他却无意上前询问。对卷岛来说,他们只是陌路人,并且排斥的态度令人难以靠近。他们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就在附近。
卷岛加快脚步。人潮的密度增加了。风带来每个人的说话声,把卷岛团团包围。
“老夫……”。一个男子的声音让卷岛竖起了耳朵。卷岛确信这个自称“老夫”,说话一派轻松的男人正是“老夫”。
他在哪里?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卷岛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然而,人潮越聚越多,挡住了卷岛的视野。
在人群的背后,隐约可见“老夫”的身影。他正“老夫”长,“老夫”短地洋洋得意着。
卷岛拨开前面的人墙,追上“老夫”。
“他追来了,你没关系吗?”
和“老夫”在一起的男人语带微笑地问“老夫”。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他过来,我就会闪人。”
“老夫”从容不迫地答道。
“老夫”虽然没看卷岛,却对他了如指掌。然而,他仍然无意逃跑。
人墙挡住了去路,卷岛无法靠近“老夫”。
“还早咧,还早咧。”
“老夫”挑爨的语气,似乎是故意说给卷岛听的令卷岛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来到“老夫”身边。
“老夫”的侧脸露出似乎早已察觉的反应,转身离开了,卷岛的眼中只留下他前一刻的笑容。
卷岛早就预知“老夫”会逃走。他伸出的手果然扑了个空。
第四节
卷岛的头轻轻晃了一下,顿时从梦中惊醒,不禁倒吸一口气。当他发现自己坐在出租车的后车座,从车窗看到新宿西口的风景时,梦中看到的“老夫”的侧脸也像蒸气般消失了,没有在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
“请问要停在哪里?”司机看照后镜问道,卷岛沙哑地回答:“这里就好。”
付完钱,卷岛在京王百货公司对面下了车。左侧远方,小田急百货公司前的卡瑞隆桥映入眼帘。卷岛感到一阵胸闷和窒息,他努力甩开这种感觉,从亮着绿灯的斑马线走向京王百货公司。
和植草分手后,卷岛没有立刻踏上归途,反而用手机联络了泉美。虽然今天不是好日子,但既然来到东京,不妨到百货公司买套西装吧。卷岛与泉美分别住在足柄和稻田堤,平常一个月只能见一次面。园子经常去看泉美,而卷岛仅能不时从电话中了解她的近况。
“外公!”
卷岛站在京王百货公司一楼的手扶梯旁不一会儿,便听到一个丝毫不在意周围目光的响亮声音。回头一看,泉美的儿子一平正看着一旁的泉美,似乎在说“我有叫了喔”。泉美点了点头,向卷岛挥挥手,园子也随即出现在她身旁。听说丈弘出差去了,卷岛扦电话给泉美时,园子似乎刚好在她家里。
“不好意思,来当你们的电灯泡。”园子一出现在卷岛面前,开玩笑道。
“爸爸,你的头发又长了。”泉美惊讶道。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现在不能随便剪头发了。”
听到卷岛的回答,泉美笑着说“好奇怪”,又看着一平说:“是不是很奇怪?一点都没有外公的样子。”
一平纳闷地看着卷岛。一平刚出生的时候比其他婴儿小一圈,但现在的体格却与同龄孩子相差无几。不知道是否是隔代遗传的关系,他的五官和园子很像,同时,也继承了园子健康的体质。
看到久违的孙子,照理说,应该上前抱抱他,或是摸摸他的头,但卷岛好久没有这么做了。当一平还是个婴儿,在大家的强迫下抱他,只是觉得外公应该这么做,并不是发自内心想要这么做。而且实际抱在手上,也对自己这么做感到陌生与不知所措。
“最近身体怎么样?”
卷岛视线离开一平,转向泉美问道。
“应该算不错吧。”泉美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回答后,调皮地笑了笑。
当然,无论泉美的身体状况再好,也不能太劳累。
六年前,泉美因为生一平而出言斥责泉美的漫不经心,好不容易才把话吞了下去,却转而对园子发怒。
“你怎么没有看好孩子!”园子惊讶地张大眼睛,泉美的表情也紧张起来。
卷岛发现,即使把矛头指向园子,仍然带给泉美冲击,他很后悔不该说那句话。虽然他知道自己比她们过度不安,还是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平。”卷岛用整个楼层都可以听到的响亮声音叫着外孙的名字,没有听到回答令他越发不安,正当他漫无目的地冲出去时,一平从陈列架后探出头来。
他以为到处乱跑惹大人生气了,低着头,心生畏惧地走了回来。
卷岛顿觉浑身无力,甚至无法对一平展露笑容。回头藏书网一看,园子和泉美正不满地看着卷岛。
“爸爸,他已经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了……你太担心了。”泉美嘟着嘴抗议。
“对不起。”卷岛叹了一口气。
第五节
和都电视台交涉后的第二天,卷岛回到足柄警察局,向局长、副局长和刑事课长辞行。由于这次不是因为卷岛个人因素的调动,所以,卷岛的工作只要由刑事课长请示局长和副局长的意见加以调整即可,不需要所谓的交接。
该处理的事处理完毕后,卷岛仍然坐在刑事办公室里。一组和二组的侦查员在结束现场工作后,才会回到警察局,津田带领的小组却总是在日落之前就回来了。偷窃犯罪一股的主任津田良仁巡查部长,依然维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代人独特生活作息,而且,他也很适合这样的生活方式。
看到实习刑警正在泡茶,卷岛走过去拿了津田的茶杯,走向他的桌子。当卷岛一言不发地将茶杯放在津田桌上时,他正松开领带的手停了下来。
“啊哟,啊哟。”
他看到卷岛流的玩笑,高兴地抖动肩膀,完全不见工作一天的疲惫。卷岛对他笑了笑,挪了挪下巴。
“你拿这个杯子,到那里一下。”
“原来如此。”津田心领神会后,跟着卷岛走了出去。
他们走进小会议室,面对面坐了下来。
“这次,我被调去总部,负责侦办川崎事件。事出突然,不好意思。”
津田的肩膀放松下来,瞇着眼睛点点头。
“我已经听说了,恭喜你。”
“也许很快就调回来了。”
津田喝了一口茶,嘴角泛起笑容。
“你是调回去。你的老巢不是在这里,是在横滨。”
“谢谢……津田长,谢谢你这么照顾我。”
津田依然带着笑容,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津田比卷岛年长五岁,就像是这个警察局刑事课的大掌柜。他的个性圆融,即使面对满口粗话的嫌犯,他也从来没有粗过嗓门。严格来说,他缺乏身为刑警的魄力,所以,在职位上无法步步高升,但他具备了无法光靠这方面评价的独特人情味。正因为津田无微不至的照顾,协助卷岛这个不像是主管的局外人与课长共同带领这个课,够创造出傲居全县的破案率。
只要津田点头同意,对自己下达的指示所产生的一丝不安就能一扫而空。他就是具有这种神奇能力的男人。
两年前,当卷岛以特别搜查官这个好笑的职位回到刑警工作时,不仅无法统率刑事课,更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卷岛本身也认为这个职位不是主管,而是游击队。他与其他现场侦查员一样,一接到案子,就全心地投入。刚开始,还以为是回来当刑警的兴奋让自己变得积极了,不久之后,卷岛才发现有一股巨大的愤怒侵蚀着自己的心,催促着自己。
令他意外的是,他以一介警视身分在总务部门坐冷板凳期间所累积的愤怒,并不是对于自己的愤怒。不,如果归根究柢,或许就是对自己的愤怒,但直接的发泄对象却是外在环境。具体而言,就是对仍然时有发生的不合理犯罪,以及犯下这些罪行的罪犯产生了愤怒。有时候,他对犯罪的愤怒更甚于被害人,遇到正在谈判和解的伤害事件,也会主动立案调查;积极向课员和其他警察局了解各种情资,毫不以为意地介入别人的管区地盘,同时使用了情绪化的、原始而强硬的手段。他扛着警视的头衔做这种事,当然和周围的同仁产生很多摩擦。
自己以憎恨为精神食粮,任凭自己冲动行事,藉此逃避某些事。所谓“某些事”,指的当然就是与愤怒一起侵蚀内心的虚无感,以及过去曾经犯下的错误。
然而,津田的一番话,让他发现事情并不是这么简.99lib.单。
那一阵子,卷岛发现自己越是投入侦查工作,越是痛切感受到某种焦躁不安排山倒海而来。有一天,津田端了一杯咖啡,放在卷岛的桌子上。这种事,通常都是菜鸟刑警的工作,卷岛讶异地抬起头,津田对他说:“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问他是谁,也没有回答;是不是某个案子的关系人,他也笑而不答。但卷岛平时就非常信服这位看起来比自己大一轮的资深刑警,第二天,便跟着他去见他口中的那个人。
那个人住在山梨县山中湖附近的农村。当地有一整片富有农村特色的漂亮日式房舍,但那个人的家却坐落在散发出浓烈青草味的杂木林中,又破又旧的房子即便以“摇摇欲坠”这四个字来形容,也绝不言过其实。
卷岛跟着津田绕到屋后,看到主人正坐在缘廊上。
那里完全没有所谓的庭园风光,只有一片浓密的草丛,有许多小飞虫慢慢地飞来飞去。男人茫然地坐在那里,彷佛已经在这片风景前坐了好几十年。
他老弱的身体看起来早已过了八十岁,驼着背,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活力,脸色也很差。
“富叔,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津田将伴手礼的花生递给他,向他打招呼。男人用黯淡无光的混浊双眼看着津田,微微张着嘴,似乎认不出他是谁。
“是我。以前在川崎警察局的津田。”
听到津田的自我介绍,男人嘴巴张得更大,并且用力点头。他连续点了好几次头,慢慢地,点头的动作变小,但仍然没有停止。由于他点太多次头了,令人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来拜访他的人是谁。这个叫富叔的人不停低声呻吟,始终没有说话。
渐渐的,富叔的表情扭曲起来。他的脸皱成一团,好像快哭了出来,却没有眼泪。他并没有哭,他只是表示他很想哭。
突然,他将双手手腕靠在一起,并且伸到津田面前。他点头的动作逐渐变成接受现实的意思。
“喂!喂!富叔,我不是来抓你的,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富叔空洞的双眼抬头看着津田,表情显得格外难过。彷佛他卑微的自我主张也不被人接受,他垂下的肩膀,更令人感受到如同废人般的哀伤。
津田在富叔旁坐了,像是久违不见的老友,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与日常的饮食。富叔一味地点头,没有其他积极的反应,他只能用点头的微妙强弱代表不同的意思,甚至或许那些点头所代表的意思,只是看的人主观的解释而已。
即便如此,津田仍然亲切地与他交谈,并没有把卷岛介绍给他,自顾自地闲话家常。这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差不多该走了。”
说着,津田站了起来,富叔突然抬头看着他,露出寂寞的表情。
“加油啰。”听到津田的道别,富叔无力地点头,再度像废人般看着草丛。
绕到房子前,按原路折返时,津田久久不发一语,似乎有什么感慨藏在心里。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前方开口说:“他今年六十六岁。”
才六十多岁的人,如果没有生过什么大病,不可能那么苍老瘦弱。
但是,他应该不是生病的关系吧。
“他……富冈杀过两个人。”津田流露出没有在富叔面前显现的沉痛表情,“他原本就是在川崎东一带出了名的恶霸,经常与黑道份子发生争执,不是他被送进医院,就害别人住院。当我在川崎的派出所还是菜鸟警察时,正是他年轻气盛的时期。他是一个颇有姿色的酒家女的小白脸,经常在酒店闹事,所以,我也认识他。
“这种边缘人,总有一天会跨越杀人的那条线。就像指针摆动得比平时幅度更大。他在一家酒店和客人发生了争执,对方的体格很魁梧,朝富冈的鼻子挥了两、三拳,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留在店里的富冈重新燃起斗志,立刻转化为复仇心,追了出去,接着手上的刀子刺向男人的腰际。当男人转过头时,又朝肚子刺了一刀;最后男人倒在地上,富冈在他的胸口又补一刀。”
津田轻轻摇了摇头,似乎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分难受。
“被他杀死的男人……曾经是我的上司。姑且不论他为人好坏,总之,他是那种很传统的警官,眼神也和黑道没什么两样,虽然凭着旺盛的精力和丰富的经验,在工作上很能干。一旦几杯黄汤下肚,就会变得粗心大意。但是,他……今井巡查长教我怎么当一名好警察……也很照顾我。即使他从派出所调到市警察局后,也经常带着花生,回来派出所看我们。他对我说,如果你不打算玩,就早一点安定下来,我帮你介绍对象。我还曾经跟他去相了两次亲呢。”
说着,津田在眼尾挤出一堆鱼尾纹。
“结果,他竟然就这么死了。如果是在追捕行动中被歹徒杀害,因公殉职那就算了,但那却是休假时发生的事,当事人也应该觉得冤屈不值吧。他才四十出头,留下两个读小学的孩子。在葬礼上,他太太和小孩都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津田轻描淡写地说道。
“开庭的时候,我前去旁听,只见富冈毫无悔意。他始终坚称,都是对方的错,对方不应该就这么死了。他这种态度,简直就是没有人性的畜生。当时,我既愤怒,又懊恼。他夺走了一条人命,竟然毫不在乎,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他为什么不道歉……他并不是因为多年的积怨杀了人,身为一个人,他为什么连一句道歉的话也不说?不,即使现在,我仍然纳闷,他为什么不道歉。”
曾经有恩于他的人牺牲了,津田感到义愤填膺是必然的。然而,如今在他脸上,已经看不到和这个事实相应的冷峻了。
“我在想,自己做了坏事原本心有歉意,如果听到周围人一片咒骂,叫他下地狱,是否就不愿意道歉了呢?他曾经写信给他的女人,信里也完全没有一句反省的话,只抄写了那一阵子他经常唱的‘期待他日再相逢’。他把别人都当傻瓜了,还写说‘我会战胜一切’。在服刑期间,可能听人提到流行的电影吧,他写信告诉他的女人,我快出狱了,你在窗户上绑一条黄丝带。问题是,自从他被关以后,那个女人一次也没去看过他。十年后,他假释出狱后不久,杀了那个女人,我们才知道他曾经写过那些信。”
唯一的朋友,也是期待早日相见的女人早已抛弃了他,和别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富冈的引颈期盼顿时化为乌有,当时,不知道他的心里有何感想?
“我刚好担任川崎警察局的刑警,亲手逮捕了富冈。那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乖乖地伸出双手,一副人生已经完了的表情。那个没血没泪的男人,终于领悟到自己要下地狱了。”
津田拿着手帕走在田埂上,转头看了一眼富冈的家。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说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我觉得,人会不会做坏事,取决于脑袋里的荷尔蒙之类的东西。如果荷尔蒙失衡,往往会导致理智麻痹,当场本身也无法自制……我认为,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自由地、我行我素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其实也是受到这种荷尔蒙的支配,生存的道路其实是又细又窄。
“就这样无论心灰意冷或是作恶多端,都是因为内心的焦躁到极限变成一种挣扎与煎熬,在没有意识到这种丑陋和空虚时,当事人还会逞强逞威风,但因为某种机缘看到真正的自己后,便一獗不振。富冈正是发现了真正的自己,开始自暴自弃。
“就这样过了二十二、三年了,今后他的人生还会继续走下去,持绩这样的生活。从今而后,直到人生终结。”
虽然津田感触良多,但他的言谈之间,并没有过度的怜悯,听来相当自然。
“我当刑警,每每面对人性的险恶感到畏缩时,就会去看他。虽然他一句话都不说,却可以教会我很多东西。他用哀伤的眼睛看看我,其实在告诉我,每个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
津田点了点头,似乎在回味自己说的话。
“所以,卷岛先生,你不要害怕歹徒。哪个歹徒不是人生出来的,只是像富冈那样,没有发现自己丑陋的人所犯下的坏勾当罢了,大家都是父母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
听到津田说他害怕歹徒,卷岛有一种心虚的感觉。这位经验丰富的资深刑警似乎认为,自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焦躁感,不顾一切地投入侦查工作,其实是因为害怕罪犯。
“不,津田长,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因为感到害怕,而是痛恨这些人、无法原谅他们,才会这么拼命。”
当时,卷岛如此回答。他觉得那才是他的真心话,津田并没有提出异议.99lib?。
那天起,卷岛投入侦查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焦躁,也因此能够冷静的观察周围,视野也变得更宽广了。
渐渐地,卷岛远离了侦查第一线,最后,协助刑事课长担任侦查指挥工作。他和周围人不再发生摩擦,警察局的破案率也创下了理想的数字。
自己不够坦诚,无法承认津田一语道破了自己的问题。卷岛心想。但是,毫无疑问,他说中了自己的要害。
自己真的曾经感到害怕吗……即使扪心自问,也无法找到明确的答案。然而,自己因为“老夫”的事件不慎失足,这和众多犯罪者一样,是因为焦躁犯下的错误。虽然自己走的路,自己的失足,和犯罪者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但如今的自己和犯罪者怀抱着相同的情绪。这固然是极大的讽刺,却终于体认到,这种焦躁感毫无意义,感觉好像突然找回了自我。
因为这段往事的关系,卷岛对津田另眼相看。不,“另眼相看”还不足以形容卷岛对津田的态度,应该说,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感。
“感谢你过去的照顾,同时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卷岛稍微回首往事后,对津田说:“我希望你和我一起投入川崎事件的战场。”
津田正准备伸手拿茶杯的手停在空中,然后,“哈哈”地一笑置之。
“你真会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因为我需要你的协助,所以才拜托你。”
“你要我这种老头子做什么?不可以鞭打老兵喔。”
“并不是要你做什么特别的事,就像现在一样,我希望你可以辅佐我。我已经向局长和课长报告过了,他们说由你自己决定。”
“嗯……怎么办呢?”津田伤脑筋地抚摸着脸颊,自言自语道。
“至少一个月……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不能随便夸下海口。所以,只要借调两个月就够了。”
“你的意思是,在未来两个月内,要解决川崎事件吗?”
“对,我是这么打算。”
第一线的侦查指挥官亲自上电视,一旦在世人面前曝光太久,便无法继续发挥效果了。因此,卷岛认为,胜负就在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个案子查了十个月都没有结果,你会不会太逞强了点?”
不知道津田是否从卷岛的态度中感受到往日的性急,他的表情略微阴沉下来。
“不,我不是强硬。相反的,我对自己完全没有自信。”
“我就知道,否则怎么可能找我。”
“但是,津田长,我决定接受挑战,我要再给自己一个机会。既然要接受挑战,就不能失败。而且还需要一个辅佐我的人,弥补我无法注意到的问题。”
“还有,当我气馁的时候,也需要有人听我倾诉。”津田无声地笑了起来。
“看来,你是玩真的。”
“对。”这不是谋略,而是他的肺腑之言。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津田回答说。
第六节
卷岛利用周末,在足柄警察局同仁的协助下,从足柄搬到横滨的员工宿舍。虽然一切都很仓促,但园子已经习惯了这种四处为家的生活。搬到郊区时,她可以找到自己的生活乐趣,回到城市后,她也能适应周遭的环境。
在妻子的协助下,卷岛一切就绪,准备迎接新的任务。津田也在川崎名为宫前平的地方租了一间短期公寓,以那里为据点展开生活。
星期一早晨,卷岛开车到宫前警察局上班,向局长、副局长打了招呼,在会议室和侦查总部的干部见了面。
“我是特别搜查官卷岛,这一次,将由我负责侦查总部的一切指挥工作。”面对十几名警部阶级以上的干部,卷岛简单地自我介绍。
“我很了解这一年来,各位致力于侦查工作的辛劳,遗憾的是,至今仍然无法获得理想的结果。因此,我们必须从根本改变侦查方法。”
卷岛认识其中的几名干部,其他大部分都是生面孔。所有人都以好像看到外星人的讶异神情看着卷岛。
“我并没有否定至今为止侦查员勤跑基层所付出的努力,日后也不会。但是,我们必须改变方法。之前就像是胡乱开船,拼命丢鱼叉,努力多捕几尾鱼。以后我们要在鱼出没的鱼道上撒饵,撒下渔网,再回收成果。这藏书网是我们日后侦查工作的主要手法。”
卷岛具体介绍了自己将上电视,从民间广泛搜集情资,大部分侦查人员将投入整理和验证情资的工作,并且希望能够刺激“恶魔侠”本人作出反应,诱敌深入,再一网打尽,顺利解决这个案子。
“人员配置等细节问题,将在我实际上电视之前安排妥当。我希望各位将目前手上清单上的人,包括已经排除嫌疑,以及还无法排除嫌疑的人在内,重新整理一下。同时,组成一个侦查小组,指导他们继续追踪可能的线索,和访查具体的对象。不过,今后要避免接触追踪对象和其周围的人,将重点放在确认追踪对象的行踪上,避免造成对方不必要的紧张。
“另外,当内外产生杂音时,将会对侦查工作造成极大的影响。因此,各位必须体认到侦查工作是一种情报战。希望最近这段时间,要特别避免放消息给媒体。”
卷岛说完后,与会者仍然一时反应不过来。侦查员都是赌上自己的自尊心投入侦查工作,原以为这些代表会挑剔或是提出异议,但似乎他们的头脑还没转过来。
最后,请与会者简单地自我介绍。看到他们还没有恢复刑警特有的锐利眼光,卷岛便请他们自报姓名和职务,并且响应一句“请多关照”,光是这样的介绍,就耗费了不少时间。
搜查一课的两名管理官和卷岛一样,都属于警视阶级,第三个人是卷岛以前的下属。
“我是刑事特别搜查队队长本田明广。”
藏书网在搜查一课的特殊犯罪股时代,曾经在卷岛手下工作的这个男人,在自我介绍后,嘴边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这次也要请你多多关照。”卷岛面带微笑地说。
“是吗……”他自言自言着,但这句嘀咕足以让他和本田分享彼此的万千感慨。在“老夫”事件中,他身居某个需要负起责任的职位,导致他之后的升迁之路走得不太顺遂。此刻,卷岛看到他顽强不懈的身影,心情也稍微开朗起来。
散会后,卷岛仍然将本田留在会议室,为了这次的重逢握手。
“看来,我命中注定要在你前面当个碍眼的家伙。”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孽缘吧,我已经习惯了。”
说着,本田那张比以前粗糙的脸露出了笑纹。
本田不擅长用积极的言行激励自己和他人,乍看之下,会觉得他很不起眼,但越是在陷入困境时,他率真的举止越令人感到可靠。最重要的是,他的实务能力很值得信赖。有他这样的人才帮忙,卷岛感到庆幸。
“你一开始就参与这个案子吗?”
“对,说起来真是丢脸,”本田露出自嘲的笑容,“这次的事件真的很棘手。”
“那刚好,我本来打算仔细看一下侦查资料,你先大致说一下吧。最主要是你们掌握的物证中,有多少是媒体所不知道的。”
“多少有一点。”本田在卷岛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首先是杀害的方法。在第一桩命案中,案发当时认为‘绳子压迫咽喉部导致窒息死亡的可能性相当高’,但之后发现并非如此,对此,没有向大众更正。”
“难道不是这样吗?我听说尸体颈部有用绳子压迫的痕迹,现场也发现了绳子。”
“的确是这样,只有第一桩命案中,脖子上留下了很深的勒痕,尸体的脖子被打包用的绳子绑住了。勒痕虽然很深,但几乎没有皮下出血等生理反应。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原因很简单,其实是因为凶手在杀害被害人后,试图用力扯下来,结果却没有拉下来,最后只能放弃了。”
“是不是因为结无法解开,所以,才想用力扯下来?”
“对,凶手当时打了死结。但从第二桩命案开始,不是打结的方法改变了,就是歹徒可能准备了剪刀剪胶带。”
“但是,这样的话,歹徒到底用了什么手法呢?”
“解剖医生认为,可能是用一个塑料袋套住小孩子的头,再用绳子绑住。然后,用手抓住手腕,让小孩子无法抵抗,最后窒息身亡。这是典型的快乐杀人手法。”
“是吗……”卷岛停顿了一下,才随声附和道。
现场并没有找到用来套住小孩子头部的袋子。这个凶手在犯下这么恐怕的犯罪后,还能冷静地整理现场。虽然异常,但不能因此断定他是异常者。
“另外,在各个现场的草丛中还采取到零食的碎屑和果汁,这些情况也没有向媒体公开。果汁是向日葵饮料的‘清爽柳橙汁’,还有米屋的‘好吃洋芋片’和滨田制菓的‘美味巧克力’。虽然调查了通路,但这种随处可见的商品根本查不出什么眉目。”
本田苦笑地耸了耸肩。
当初,他们可能清查了附近的便利商店和超市案发前几天的货单和摄影机,但没有令人振奋的发现,于是,这项作业便扩大到几十家、几百家的范围,清查时间也无限延长为一星期、二星期。再大量消费的社会中,完全无法期待这种努力可以得到什么效果。
“不要说是零食,其实还有更稀有的物证,却也无法循线找到凶手。”
“怎么回事?”
“刚开始,大家都很纳闷,凶手到底是如何把在公园和家门口玩的小孩子引诱到空旷无人的现场。大部分人认为是利用零食,但真的是这样吗?因为,虽然小孩子在暑假闲得发慌,就连大人曾经再三叮咛不能跟陌生人走的孩子,也惨遭毒手了。如果能够了解凶手的手法,就可以呼吁附近的居民谨慎提防,然而却始终不得而知。但在第四件命案的现场,发现了甲虫玩具。”
“喔,是不是名叫‘战斗王’的……?”
卷岛曾经在电视上看过,那是一种对战型机器人,时下的小学男生几乎人手一只,可见有多么流行。
“没错、没错。去年夏天刚推出,所以可能是引诱小孩子,说要给他看很稀奇的玩具,或是假装是真的甲虫,骗孩子说可以带他去抓。总之,应该是用这种玩具吸引小孩子的。”
“有没有采集到指纹?”
“没有。”本田摇了摇头,“那玩具还很新,加上现场附近几乎没有人出入,所以,除了凶手以外,应该不可能是其他人的。当然,也不是被杀害的孩子的玩具。或许有可能是凶手没有发现自己掉了玩具,因为现场地形有些起伏不定。推测可能在逃走的时候不小心掉在地上,然后滚到歹徒找不到的地方去了。”
“原来如此……追查通路也没有结果吗?”
“对,虽说是稀有玩具,但当时光是东京和神奈川县就卖了两万个。像零食这种东西,通常会在现场周围购买,而这种玩具即使在新宿、涩谷或横滨之类的地方购买也不足为奇。所九九藏书以,至今都无法查出个所以然。”
“玩具的事,媒体也不知道吗?我好像在新闻报导中看到过……”
“没有具体提到‘战斗王’这个名字。当时,若宫课长也陷入了两难的局面,最后,只提到‘凶手很可能利用玩具引诱小孩子’。不知道。因为‘战斗王’缺货,还是暑假结束,路上找不到小孩子了,总之,从那之后,就没有发生新的命案。这一点,也让课长松了一口气。所以,便把‘战斗王’的名字作为侦查的秘密事项之一。”
“原来如此……”
当嫌犯自白时,必须说出媒体等没有公布的秘密事项,才能确定他就是凶手。这次的命案侦查工作中,只要嫌犯说是用甲虫引诱小孩子,就可以确定他的罪行。
这次侦查工作,更是需要严守侦查秘密。因为卷岛上电视后,如果“恶魔侠”有所反应,就可以根据命案相关的秘密事项,确定到底真的是他,还是有人恶作剧。
“还有呢?”
“还有……”本田翻阅着手上的笔记本,“对了、对了,第二件命案的被害人桐生翔太从失纵到尸体被发现为止,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媒体他失踪时穿的服装。在发现尸体后的记者会上,只提到他衣物整齐。”
“他穿什么衣服?”
“呃,上半身穿的是暗红色的T恤,胸前印了一只狗,下半身是一件到膝盖的牛仔短裤,袜子是黑白条纹,运动鞋上有一个卡通人物。”
不能期待凶手记得自己杀害的小孩所穿的T恤颜色和牛仔短裤,但是,凶手对事件的记忆应该与日常的记忆有所不同,也不能断言他真的不记得。况且,如果他注意到了T恤的图案和鞋主的卡通人物,或许会留下记忆。
“第三桩命案的被害人黑崎道彦的服装虽然没有在媒体上公布,但曾经告知包括义工在内的数十人规模的搜索队。所以,这并不是只有侦办警方与凶手知道的秘密……至于其他的,第一桩命案在遗体发现后,还有第四桩命案在发现前,就已经向媒体公布了。”
“喔……”
“但是,第四桩命案的被害人小向音树所戴的蓝色帽子有运动品牌JOY的文字、脸上因为刮伤贴了一张OK绷等细节都没有对外公布,差不多就这样吧。”
“这样就差不多了。”卷岛边点头,边思考如何有效运用这些情报。
“还有寄给‘夜间新闻眼’的早津名奈的恐吓信,上面完全没有采集到指纹吗?是不是歹徒始终戴着手套呢?”
“不,只是没有采集到完整的指纹而已,只有几个片鳞纹,还有皮脂擦过的痕迹。不知道歹徒是特别小心不留下指纹,还是原本就是在用纸时,便小心翼翼地不在纸上留下指纹。但他并没有完美地消除指纹。因为,留在纸上的指纹无法擦掉,当然,歹徒也无法做到完美犯罪。”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谢谢你。”
“不会。”本田微微一笑,似乎在说,这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卷岛将视线移向侦查干部刚才围坐的桌子。
“其他人有没有什么想法?”
“你是说搜查一课的人吗?他们对你的加入有什么想法吗?”
“对。”
“大家都很惊讶。就好像面对已经用了各种治疗方法的重症病患,已经束手无策时,突然出现了一个灵术师的感觉。”
听到奇怪的比喻,卷岛只能苦笑。
“嗯,目前他们已经丧失了自信……不过这样也好。”本田语带挖苦道,“所以,搜查官,你尽管放手去做。他们现在还不清楚状况,如果有什么意见,到时候再说好了。”
“是吗……谢谢你的意见。”
“像以前一样,随时恭候差遣。”
说完本田转身离去。卷岛目送着他的背影,将双手抱在脑后。
“终于要开始了。”他喃喃说道。
津田正在卷岛的专用办公室内整理至今为止的侦查资料,是卷岛拜托他做的。
“津田长,要开始啰。”
回到办公室时,卷岛又说了一次。
“对啊。”津田平静地回应道。“但是,在开始行动之前,我要提醒你一件事。”
“拜访被害人家属吗?”
“没错。我觉得,如果没有征得家人的同意,这个方法早晚会出问题。”
“嗯,我也想到这一点。”
卷岛痛苦地想起,在“老夫”的事件中,就是缺乏了这样的沟通。
“我在目前理解的范围内,帮你把每个家庭的家庭成员与事件前后的家庭情况整理好了。”
“津田长,真有你的。”卷岛道谢后,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纸。
第七节
第一桩命案的被害人齐藤刚的家,就在那天白天,卷岛走访的事件现场相距十分钟路程的高级公寓。
卷岛带着点心礼盒,与津田一起登门拜访。
一对二十多岁的年轻夫妻,和住在附近的男方父母,在被害人家里等待卷岛们的到来。
卷岛和津田低调地打了招呼后,走进家里,来到佛堂。佛堂周围供奉了许多点心、玩具和绘本,有一种凄凉的热闹。卷岛把点心礼盒也放在一旁,上了香,摇了铃,对着齐藤刚的照片双手合十。
“容我自我介绍,我是这次担任特别侦查总部指挥的卷岛。”
“我叫津田。”被害人的祖父齐藤明臣接过卷岛他们递上的新名片,瞥了一眼,仍然满脸严肃。
那对年轻夫妻也用难以想象命案发生已经一年的沉痛眼神看着卷岛。被害人的祖母也坐在一旁,似乎无意倒茶给他们。
“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大的官来家里。”明臣一开口就责怪他们来得太晚。
“万分抱歉,可能因为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侦办工作上,忽略了其他的事。”
当发生重大刑案,同时,在破案后,负责侦办工作的负贵人才会去被害人的家拜访,因此,若宫课长他们没来拜访,其实没有什么不对。但如果能够考虑到被害人家属的感情,其实应该要上门道歉。
“侦查工作到底有什么进展……也完全没有知会我们。”
“对不起,侦查内容涉及敏感问题,无法逐一向家属报告尚未确定的情报。而且,目前也真的没有可以向各位报告的成果。”
“好好加油,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你说得是。”卷岛鞠了一躬,“请你们再忍耐一下,不久之后,我们一定会再登门报告我们正在努力。”
或许是卷岛的态度缓和了家属的反感,虽然气氛依旧紧绷,但责怪的声音暂时没有了。
津田抓住机会,平静地问:
“齐藤先生,我记得您好像五十六岁?不,五十七岁吧?”
“……五十七岁。”明臣老实回答。
“属狗吗?”
“对。”
“啊,果然和我同年。”说着,津田将目光缓缓移向齐藤刚的照片。
“到了这把年纪,难免会目睹许多人离开这个世界,但我的第一次,却是看到我弟弟的死。”
津田沉痛地说:“在我十二岁时,我弟弟才三岁,不小心在附近的池塘溺死了。虽然是小时候的事,但至今仍然无法忘记。以前,我是个胆小鬼,最怕听到死后的世界,后来我告诉自己,99lib? 那么天真可爱的弟弟所住的世界,没什么好怕的。我现在仍然觉得,死并不可怕……如果能这样想,就会让自己活得轻松点。即使这把年纪了,三岁的弟弟仍不断带给我勇气。”
卷岛发现,所有家人都和津田一样,将视线集中在齐藤刚的照片上。少年的祖母彻子频频点头,似乎在体会津田的话。
“刚君的房间还保持原状吗?”
“是。”年轻的父亲达夫回答。
“是吗?我听说他很喜欢画画。”
“对,放在他房间里。”
“是吗?那太珍贵了。”
卷岛第一次听到津田弟弟的事,但他不是那种为了眼前需要而信口开河的人。当津田以一个普通人敞开胸九九藏书襟时,家属也怀着满腔对小生命的回忆,双方的至情很自然地擦出了火花。随着话题从侦查工作转移到齐藤刚身上,气氛也逐渐缓和下来。
家属充满感情地谈论着刚君的往事,让卷岛在心中明确地勾勒出这个五岁的孩子个性诚实,对人真诚。卷岛觉得津田再度让他知道,一条小生命的牺牲……光是认识这样的事实还不足够,必须耐心地,让这个事实渗染到内心深处,如此才能感同身受,这样才有意义。.99lib.
刚君的母亲恭香与彻子离席去泡茶。于是,关于刚君的话题暂时告 一段落,卷岛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得重拾侦查的话题,仔细解释自己将上电视镜头的情况,希望家属能够理解,此举并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是侦查的手法之一。
家属虽然露出有点排斥的表情,担心事件再度遭到过度报导,但当卷岛澄清,无意增加家属的负担时,顺利地消除了他们的担忧。随着对于刚君回忆的苏醒,也缓和了家属的反应。
第八节
第二桩命案的被害人桐生翔太的家位在多摩区内一幢两层楼公寓内。根据津田提供的资料,翔太出生后不久,他的父母双方离异,并且由在老人赡养中心工作的母亲桐生真砂子独立抚养长大。
卷岛曾经在电视新闻中数度看过这位母亲。她在访谈节目中,言简意赅地介绍了对翔太生前的回忆,但一再希望可以早日逮捕歹徒。虽然她努力克制自己表现出露骨的愤怒,反而令人感到心痛。在访谈中突然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令人感受到她在包括自己必须在世人面前曝光这件事,一切她表现得很收敛,令人印象深刻。
虽然卷岛上门时已经是夜晚,桐生真砂子仍然化着妆,等待他们的到来。然而,她脸上的哀伤已经不是化妆所能掩饰,她的疲劳明显浮现在眼睑下方。
卷岛他们跟着她来到和室时,发现角落设置了一个小小的佛坛,和齐藤家一样,也供奉着许多点心和鲜花。
四周的墙壁上挂了许多相片,都是翔太和真砂子的生活照。从年过四十的真砂子在离婚后独立生活的现状来看,她似乎无意再生孩子了。
在佛坛前祭拜后,卷岛自我介绍,并说明了今后打算进行公开侦查。
“务必麻烦你们。”她立刻给了善意的响应。
“我每次有空的时候,就会站在车站前发传单,希望可以搜集到相关的信息,但这一阵子,社会的反应逐渐冷淡下来……为了避免这个事件从此被人遗忘,我也曾经想过,主动联络电视台的人员,介绍一下翔太的情况。”
“是吗?”卷岛肃然起敬。
“另外,如果这一连串的事件真的是同一人所为,我在想,是否可以与其他被害人家属联络一下,设立一个交流情报的‘被害人协会’……”
“是吗?这个主意很棒。当大家处于相同处境时,彼此应该会有许多话可以倾诉。我们认为,这一连串的命案应该是同一人所为,只要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们会提供一切协助。”
卷岛和津田互看了一眼,点点头,鼓励着真砂子。
她露出一丝虚幻的笑容,继续说道:“我并不是那种会主动积极去做什么事的人,但翔太在这个世界只停留了短短六年的时间,没有留下任何足迹……当然,他在我的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但是,在世人的心中,只是留下曾经有过这么不幸事件的感慨而已,想到此,不免觉得他的生命太不值了……虽然我期许自己可以带着与他之间的美好回忆静静地活下去,但是,我更希望可以为这个孩子做点什么。仔细想想,我能够为那孩子做的,就是努力避免这个事件被世人淡忘。如果他再大一点,他自己做了点什么,我还可以帮他完成遗志,但他还很小,他想做的也还不过是天马行空的梦想而已。”
她在说这些话时,意志如同玻璃般脆弱,卷岛实在无法插入鼓舞的话语。
“翔太妈妈,”一直用力点头的津田开了口,“最好不要太勉强自己,你不要太勉强自己。”
顿时,一直压抑着感情的真砂子掩面哭泣起来。
津田点着头,流下了眼泪,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卷岛好不容易才平息内心涌起的激动。
“对不起。”隔了一会儿,真砂子垂着湿润的双?99lib?眼道歉。
“没关系……”卷岛一99lib?时词穷,接着赶紧说:“你想做的这些事,大多都是我们警方该做的事,请你放心交给我们吧。我们绝对不会让翔太白白死去,这也是居住在这个国家的人都必须面对、必须克服的问题,我们就交由这个社会,一起寻找答案。所以,桐生女士,请你交给我们来办吧,你应该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沉浸在翔太的美好回忆中。”
真砂子用力点头,然后,向他们鞠了一躬。
“拜托你们了。”她小声地说。
“在此先向你报告一下,我在电视镜头前,可能会视情况,说出一些尊重歹徒人格,或是将他视为反面英雄的言论。但这只是为使公开侦查增加戏剧效果的手法之一,请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的真意,并且带着耐心期待我们的结果。”
卷岛把向齐藤家说明时所提及的最后一句话也同样告诉了她。因为,这一定得事先说明。
“那就全权交给你们处理了。”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回答说。
离开公寓时,夜已深,寒意朝卷岛两人袭来。
夜空在路灯的光线下蒙上了一层白纱,但仍然可见繁星点点。
卷岛突然强烈感受到,离开这个世界的生命都在天空中绽放光芒,原本已经平复的感情再度涌上心头。
“津田长,你真是太厉害了。”卷岛下意识地喃喃说道。
津田与卷岛同样望着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想哭就哭吧。”他也自言自语般地回答。
“是吗?我也可以吗?”卷岛如此想着,然而,此时此刻,内心涌起的感情已经转变成莫名的笑意。
卷岛走在夜晚的路上,嘴边带着淡淡笑意,并且感受着其中所夹杂的痛苦。
第一节
卷岛花了一星期详读了侦查资料与拜访被害人家属,并率领“夜间新闻眼”的摄影团队拍摄事件现场的录像带,迎接了第二周的来临。
星期一,各大报的电视节目表的“夜间新闻眼”栏目中,都印上了“特别报导?侦办川崎男童连续杀人案的搜查官将在摄影棚现场演出!警方已经掌握证据!”的文字。
那天晚上,卷岛从侦查总部回家,换上了Burberry新西装,离开官舍。往涩谷方向的东急东横线并没有太拥挤,九点半左右,抵达了位在南青山的都电视台。
通报柜台后,他来到二楼的新闻部,天花板上挂着“夜间新闻眼”牌子。
“啊,卷岛先生,请进请进。”
刚好在场的儿玉主编出声叫住他,回头一看,他正和其他几个人坐在大型会议桌旁。韭泽五郎和早津名奈也在其中。
“今天请多多关照。”
听到卷岛打招呼,韭泽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怯生生地鞠了一躬。虽然谈不上亲切,但他收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自大,表现出主人的态度,欢迎卷岛加入自己的节目。
“你第一次看到名奈小姐吧?”在儿玉的催促下,卷岛立刻递上名片。
“啊,等我一下。”一边说,一边慌忙地从皮包里找出名片的早津穿着鲜艳的浅黄色套装,暂且不谈她的好身材,举手投足都充满惹人喜爱的气质。虽然不知道她是否刻意表现这一点,但她个人与电视上无异的态度,令卷岛产生了好感。
“感觉像是‘向太阳吶喊’里的刑警。”
从卷岛手上接过名片的早津自言自语地说完后,其他人哄堂大笑。
“感觉很适合‘牛仔裤’啦或是‘通心粉’之类的绰号……”
“少年仔。”坐在里面的座间制作人插嘴道。
“这个名字太俗了。”早津偏着头失笑。
“不,别人都叫他‘少年仔’。”
“什么?真的叫这个名字?”早津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看着卷岛。
“那是年轻时的事。”
“是喔。”早津嘴角带着笑容,发出感叹,吐了吐舌头说:“对不起,我刚才说了不礼貌的话。”
“不、不会。”
卷岛不以为意。早津瞇起湿润的眼睛微笑以对,接着,双手握拳往前一伸。
“卷岛先生,加油。一定要抓住歹徒,他威胁我之后就逃之夭夭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已经向大家宣布,如果这个家伙遭到逮捕,我一定要亲自播报这条新闻。”
可以感觉得到她强装的开朗。比起她的言语,卷岛更感受到她希望共同作战的斗志。在卷岛加入后,演出者与工作人员讨论了有关今天特别报导的最后确认事项。
幸好,今天没有重大新闻,这个特别报导节目也一如预告,将成为当天新闻中最吸引人的卖点。时间大约二十分钟,但并没有严格规定,可以由韭泽视情况调整。其实,除非有政变、重大意外或天灾,否则这个节目很少会针对一个主题讨论这么长的时间。包括中间的广告时间在内,这个特别报导全长将近三十分钟,相当于这个节目的一半时间,足以引起社会的瞩目。
今天,首先播放卷岛走访第一命案现场的影片。韭泽应该已经看过这些影片,但并没有讨论他会在正式节目时发问什么问题。听说,他通常会与现场联机的记者事先讨论发问内容,而面对专家和评论家时,都是现场直接发问。在节目中看到的韭泽并不会义正词严地批评,或是发表激烈的言论。反而都是早津或评论家会毫无设限地发表言论,韭泽则负责敲边鼓或是语带保留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特别报导的事前讨论很快就结束了,卷岛被带到位于楼层角落的沙发上。他正喝着咖啡,其他的讨论似乎也结束了,原本聚集讨论的人散开了。距离正式节目不到三十分钟。
“卷岛先生,要不要上粉底?”儿玉过来问道:“上镜头时,胡渣之类的会很明显,所以,大多数人都会上粉底。”
卷岛回答说无所谓。不一会儿,女化妆师出现了,她迅速在卷岛的脸上擦上粉底。
儿玉再度现身。
“卷岛先生今天第一次上节目,要不要先参观一下摄影棚?或是,上节目之前也可以一直坐在这里休息?”
于是,卷岛决定跟着儿玉到处参观一下。
“啊,卷岛先生,迫田先生也来了。”
抬头一看,发现楼层出口附近的角落,也有一组沙发和茶几,迫田和范正坐在那里,旁边放了一个大背包,他从里面拿出资料,正仔细研读着。
“迫田先生,这位是神奈川县警的卷岛先生。”
迫田听到声音抬起头,表情严肃地看着卷岛。
“喔……”
他轻叫一声,随即站了起来。他比卷岛矮半个头,体格像柔道家,身材很健壮。和卷岛交换名片后,迫田看了一眼,便立刻放进了上衣口袋。
“长谷川先生最近还好吗?”
他问及与他同一个年代、大约十年前,在搜查一课担任课长的长谷川前参事官。
“听说还不错,他在大厦管理公司担任董事。”
“是吗?”迫田用沙哑的声音附和道,原本已经从卷岛身上移开的视线再度集中在他身上,并且瞇起了眼睛,“咦?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你。”
说着,他仍然紧绷着一张脸,发出像摩擦空气般的笑声,说:“请多多关照。”说完,再度坐了下来。
“你们以前见过吗?”
儿玉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着。卷岛摇了摇头,敷衍说:“这个圈子本来就很小。”
“请往这边走。”在通道上走了片刻,有一间房间的门开着。儿玉走了进去。
“这里是副控室,导播向摄影棚发出指示,或切换摄影镜头画面的地方。”
房间十分宽敞,大约可以容纳二、三十人。虽然无法直接看到摄影棚,但可以看着前方的好几个屏幕进行操作。这些发幕、仪器和县警总部的通讯中心类似,但感觉比较拥挤,也较杂乱无章。眼前已经有几名工作人员坐在仪器前面,也有几个人站在他们身后旁观。对局外人来说,完全无法分辨每个人的功能。
“请往这边走。”儿玉又说了一次,打开了副控室深处的一道门。穿过房间,来到后台,里面放置了许多道具。接着,就是一个挑高的开放.99lib.空间。
那里十分明亮,简直就像是大白天下的露台。布景沿着墙壁设置,中央略微空旷。
“从早晨到晚上的‘藏书网夜间新闻眼’为止,共有四个新闻节目的布景都设置在这里。由于都是使用相同的摄影机,所以,只要把摄影机移到布景前就可以了。”
“夜间新闻眼”的布景设置在最靠左侧的地方,几何形状的压克力布景令人感觉空间较深,散发出高尚的感觉。早津名奈与固定班底的评论家杉山盛雄等人坐在流线形的长桌旁,轻松地交谈着。早津一看到卷岛,便轻轻点头招呼。卷岛也点头示意。
“卷岛先生请坐在那里。”
儿玉指了指早津的座位,早津立刻让到一旁,连声说着“请坐、请坐”。卷岛坐在韭泽和早津之间,而迫田则会坐在早津和杉山之间。
坐下后才发现,虽然前方放着摄影机以及挂在悬臂梁上的升降式摄影机,眼前仍然十分空旷,开放的空间反倒不会令人感到紧张。导播们并没有因为是新闻节目而穿西装、打领带,感觉就像拍电视广告的现场。不同于在记者会现场面对媒体,这里完全没有诡异的气氛。
“面对摄影机说话,会觉得前面有无数观众盯着你看吗?”卷岛随口藏书网问道,早津笑着摇摇头。
“不会、不会。有时候,我在节目中很想站起来,到前面走来走去呢。”
“原来如此。”卷岛点点头,觉得早津的话不像是玩笑话。当然,早津等人是因为早已适应,才有这种感觉,但也代表他们可以以轻松的心情遵守着职业伦理。外行人在面对媒体时,如果话题没有让人有想象力和紧张感,可能无法将真正想的讯息传达给观众。卷岛体会到这点后,暗自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包括悬臂梁上的摄影机在内,摄影棚内总共有四台摄影机,连接到电视画面的那一台会亮起红灯。卷岛先生,你不用看着镜头,放在前面架子的屏幕上显示的和播映的画面相同,你可以看着那里。或是看着手上的数据,在交谈时,可以看对方,总之,你可以自由发挥。”
听儿玉交代完详细事项后,卷岛并没有其他的疑问。当他离开摄影棚,准备到副控室待命时,刚好遇到韭泽五郎走进摄影棚。他穿着蓝色衬衫,深灰色的长裤,以及几乎和长裤同色的宽领带。和往常一样,戴着黑色的吊带。以前,他曾经在这个节目中提到,因为他很容易流汗,所以不穿外套。
卷岛轻轻点头打招呼,与他擦身而过。距离节目开始只剩不到十分钟了。
第二节
“夜间新闻眼”准时在十点半开始。首先播报了政局与外交方面的新闻,特别报导节目将在节目开始十五分钟后进行,目前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动。
“下一次的广告结束后就开始了。”
在儿玉的催促下,广告开始前,卷岛再度走进了摄影棚。
正式面对镜头时,每个人说话都精神抖擞,完全摆脱了在台下的感觉。站在这个杀风景的布景前看到这一幕,不得不令人感佩。
“广告之后,就是特别报导节目,我们请到负责该事件的搜查官亲自来到节目现场。”
韭泽一本正经地说完,气氛顿时放松。“现在进广告。”听到这个声音后,工作人员也开始动了起来。
卷岛在现场导播的示意下,加入了主播的行列。迫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进了摄影棚,并且已经坐在指定的座位上。卷岛身后有一块很大的板子,上面画着川崎市的大略地图。四个命案现场都用红色麦克笔写上了命案发生的日期,并贴上了被害人的照片。
其中一名工作人员把麦克风夹在卷岛的上衣衣襟上。
“一分钟后,广告结束。”
不知道谁叫了这么一声,每个人都好像没有听到般,依然做着各自的事。
“咦?迫田先生,你的下巴好像又多了一层。”早津看着迫田的脸,开玩笑说。
“这是肌肉,肌肉。”迫田跛着眉头说道。
“我没看过这么松弛的肌肉。”早津笑道。
“名奈,你这也是性骚扰喔。嘲笑老头子就是老骚扰喔。”韭泽大声插嘴,工作人员放声大笑起来。
“你们也笑得太大声了吧,这样韭泽先生又会得意洋洋地说要报名参加流行语大奖了。”
早津的话,又引来工作人员的爆笑。
“迫田先生,这就是时下的刑警,”早津说着,将手掌指向卷岛,“身为‘昭和的科隆博’,会不会感受到一种文化冲击?”
“才不是‘昭和’,是‘浪速的科隆博’。”
“是喔,对不起、对不起。”早津好像真的搞错了,拍手大笑起来。
“卷岛先生,迫田先生真的曾经威霣全国吗?”
“当然。”
听到卷岛的回答,早津笑着发出“喔”的感叹声。迫田也露出一副“怎么样?”的得意表情。
这种谈.99lib.话只是在杀时间,当广告结束倒数十秒前,气氛再度严肃起来。
工作人员用手势倒数最后三秒,摄影机前方一个可动式架的电视画面已经从广告切换到摄影棚。从左到右分别是韭泽、卷岛、早津和迫田。
“接下来是特别报导。”画面立刻切成韭泽和卷岛的近距离镜头。
“去年的七月到八月期间,神奈川县川崎市内连续发生了四名幼儿、儿童遭到杀害的杀人案,相信各位观众仍然记忆犹新,然而,这桩凶残命案的凶手仍然躲在黑暗中。因此,今天,我们特别请神奈川县警特别搜查官,也是目前指挥该事件侦查总部的负责人卷岛史彦先生来到现场。我们将和卷岛先生一起重返命案现场加以验证。”
“请多指教。”卷岛和韭泽相互打招呼后,瞥了一眼屏幕,发现画面上正是自己的特写镜头,并打上了“神奈川县警特别搜查官卷岛史彦”的字幕。
“同时,我们也请到了前大阪府警搜查一课课长迫田和范先生为我们特别分析以及评论整个案情,迫田先生,请多指教。”
早津介绍了迫田,韭泽再将视线移到卷岛身上。
“第一线的侦查相关人员很少会出现在新闻节目中,我想,许多观众也许会好奇,真正的刑警到底是怎样的人……呃,卷岛先生,你是否也属于‘刑警’的一份子?”
“对。刑警就是穿着便服投入事件侦查的侦查员,我也是其中之一。”卷岛回答说。
“特别搜查官在警察组织中,算是一个怎样职位?”
“依照每个案子的情况而有所不同,这一次,我是负责川崎事件的侦查指挥工作。”
“以警部和警视的警官阶级来说,你属于哪一个等级。”
“警视。”
“警视是警部上面的阶级,职位算很高,你是所谓的特考组人员吗?”
“不是,我当初是县警录用的一般警官。”
韭泽不可能不了解这些情况,况且,他应该对这些事也没有兴趣,但他会从观众的角度询问这些初步的问题。
“你的外型很时髦,即使出现在时装杂志上,也不会觉得突兀。你平时就是这样的穿著打扮吗?”
虽然已经偏离了主题,但卷岛苦笑说:“为了怕别人觉得我可疑,我还自掏腰包买了新西装。”
韭泽略微放松表情,看着迫田。
“迫田先生,其他刑警也和卷岛先生差不多吗?”
“嗯,其实有各种类型的人都有。”面对迫田高傲的态度,早津微笑以对。
闲聊式的开场白结束后,韭泽终于进入了正题。
“请问,你这次为什么会决定上这个节目?”
“是,将近一年以来,我们在这四桩命案和一件恐吓事件中投入了约四万名人力,很遗憾,至今仍然无法逮住‘恶魔侠’的狐狸尾巴。为了打破目前的瓶颈,苦思暗想后,于是想到参加这个节目,向广大民众征募情报。在这一连串杀人案中,除了被害人都是五到七岁的男童这点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交集,也就是属于随机杀人。在这种类型的犯证中,来自民众的情报往往比物证更能成为破案的关键。至今为止,侦查总部也接到了许多情资,但我希望可以借用这个节目的时间,重新回顾这些案子,搜集更多来自观众的情资……虽然我们无意利用早津小姐的不幸,但相信这个节目的许多观众都非常关心‘恶魔侠’事件的进展。因此,也希望各位观众可以助警方一臂之力。”
韭泽点了点头,视线转向迫田。
“这种尝试应该算是前所未有,迫田先生,你对神奈川县这种做法有什么感想?”
“嗯,由此可见,警方已经豁出去了,无法再顾及面子了。我认为直接诉诸社会的方法值得肯定,也是值得瞩目的新方法。”
“或许也可以成为测试往后刑事侦查方法的试金石。”韭泽简短地概括一句后,瞥了一眼手上的稿子,再度以严肃的表情面对镜头。“接下来,由卷岛特别搜查官带我们重回现场,验证在去年七月发生的,也是这一连续杀人案的起点齐藤刚君的命案。”
画面立刻切换到录像数据。
如同韭泽所介绍,录像带一开始,就是卷岛走在命案现场。
“这里是川崎市宫前区犬藏二丁目的住宅建地。”
卷岛像记者一样,一边介绍,一边眺望着杂草丛生的空地。
“这里虽然距离鹭沼和多摩广场车站只有十五分钟的路程,但沿路还有许多未开发的住宅用地,因此,不时可以看到这种重划整地的空地和杂木林。这一类的用地都会在四周围起围篱或铁丝网,以免闲杂人等进入。但在这块空地上,有一小部分是在铁管栅栏外围上塑料布,因此,可以从接缝的地方钻入用地。一旦进去后,站在大马路上便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这也是这个现场的特征。这里……”
卷岛在空地后方的一片杂木林边缘停下了脚步,用手在树木和树木之间画了一个圈。
“齐藤刚君就是脸朝下,倒在这里。”
画面变成了计算机绘图,呈现出俯瞰现场的圈。用线条勾勒小孩子倒在地上的轮廓,摄影机渐渐靠近。这时,女性旁白说明了刚君的服装特征,并在尸体上发现了脖子的线条痕以及压迫手腕的痕迹,以及在附近的松软地面上,发现了二十六公分大小的球鞋脚印。
之后,再度回到卷岛站在现场的影像。
“刚君失踪的七月二十二日,下午三点左右,他告诉家人‘出去玩一下’后,便离开距离这里十分钟左右的家中。他时常一个人出去外边玩,通常在距离这里约五分钟路程的公园里玩,每次差不多两个小时就回家了。那一天,是唯一一次天黑之后,仍然没有回到家里。”
录像带刚播放的时候,早津轻声说了一句“卷岛先生,你好有说服力。”,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看着屏幕。韭泽的身体微微后仰,双手抱在胸前,迫田托着下巴。每个人的眼神都十分专注。
画面中的卷岛转移走向公园。
“附近几名家庭主妇证实,三点多的时候,有一名少年在公园角落玩耍。根据服装的特征,我们认为刚君的可能性相当高。这个公园前面的道路并不适合停车,如果‘恶魔侠’开车过来,把车子停在这附近,应该会相当引人注目。但是,目前并没有有力的情报显示,曾经看到可疑的车辆。从‘恶魔侠’偶然在这里看到刚君这一点来看,‘恶魔侠’很可能是徒步或是骑脚踏车。”
“呃……”早津的身体略微前的看着电视画面,转头看着卷岛。
“卷岛先生,你在影片中称歹徒为‘恶魔侠’。请问你们刑警都这么称呼他吗?”
“不,每个人的叫法不同。”卷岛从屏幕移开视线后回答。
“不能只说是歹徒吗?用歹徒自称的名字称呼他,感觉好像接受了歹徒,我认为这种做法可能不妥。”
“是吗?但是,这样比较方便观众了解,我认为应该没问题。”
“嗯,也许吧。”
早津一副无法释怀的样子,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再次将注意力放在录像带上。
卷岛能够理解早津的意思,但他已经决定,要沿用川崎事件的凶手自称的“恶魔侠”这个名字。就好像韭泽要强调卷岛的角色一样,卷岛也希望在这次的公开侦查中,让看不到的歹徒有一个明确的角色。
画面中的卷岛离开公园,走在住宅区起伏不平的街道上。
“没有人看到刚君走在这条路上。但是,如果是从公园走到现场,应该会经过这条路。目前是傍晚四点左右,这里几乎没有人经过。”
卷岛站在十字路口。
“要走到命案现场,必须穿越这条马路。虽然这条马路不宽,但来往车辆很频繁。因此,观众朋友开车经过这里时,可能曾经看过‘恶魔侠’和刚君。”
他步行到命案现场。由于希望搜集目击情报,因此,在拍摄卷岛的同时,也很自然地带到了周围的风景。
“从刚君的衣着样子看来,‘恶魔侠’强行将刚君带到命案现场的可能性并不高,应该是哄骗刚君,声称要带他去玩。”
事实上,摄影镜头拍摄了前往命案现场沿途的情况,但如果只是播出整个过程未免太过单调。因此,经过适当剪辑后,镜头再度转到站在现场前马路上的卷岛。
“这条路左右两侧都是正在整地中的住宅用地。但是,当凶手行凶时,不可能完全没有人经过。有情报指称,刚君在四点多时早已离开公园,因此,推测刚君来到这里的时间应该是从三点十五分到四点十五分之间。不知道‘恶魔侠’和刚君在这里相处了多久。如果有人可以提供在几点左右,曾经听到这里面发出奇怪声音的情报,就可以知道凶手行凶的大致时间。”
卷岛走近围在现场周围的塑料布。
“塑料布和塑料布之间有缝隙可钻进去,无论大人和小孩子,都只能从这里出入,因此,他们应该曾经通过这里。围了围篱的住宅用地要进入并不容易,‘恶魔侠’在引诱刚君之前,应该曾经进去观察过地形。所以,或许他在行凶之前,或是前一天,甚至是前两天都在这附近徘徊。”
卷岛在走路的同时,将临时想到的事说了出来。虽然感觉缺乏条理,但更有临场感。卷岛看着屏幕时,也觉得自己很有模有样。
影片中曾经三度转到命案现场。虽然在编辑后,以前后穿插的方式呈现,但全都是最初现场介绍时一并拍摄的。
“刚君的死因为窒息死亡,脖留有勒痕。但侦查总部认为并不是像某些媒体所介绍的,只是单纯的绞杀。经过法医解剖以及详细分析后,‘恶魔侠’很可能在刚君的头上套了一个塑料袋,并在脖子部位用绳子绑紧。然后,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挣扎反抗,致使他窒息。这是非常残虐的行为,简直把儿童的生命当儿戏。”聚精会神盯着画面的迫田发出一声低吟。
现场介绍到此为止。画面上出现了齐藤家的和室。原本不想给被害人家属添麻烦,但儿玉认为还是需要有画面,在征询齐藤家的同意后,他们也应允了。
刚君的父母难掩悲伤地出现在镜头前,接受了短暂的采访。最后,以卷岛在佛坛前祭拜的镜头结尾。
录像画面结束后,画面再度拉回摄影棚。韭泽和早津已经正襟危坐,面对着镜头。韭泽刻意用了口气,充满感情地说:“这种杀人手法太吓人了。”
“真是难以置信。”早津也跛着眉头说。
“你认为凶手是怎样的人?”听到韭泽的问题,卷岛清了清嗓子后回答。
“首先,关于性别问题,我们认为是男性。一来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女性,而且,在鲜少人出入的命案现场,也采集到了尚未风化的脚印,应该是男性没错。至于年龄,目前还无法判断。基本上,认为能够自由运用时间的人,但从二十多岁到五十多岁都有可能,也很有可能是未成年者。
“另外,关于凶手的个人特质,很可能是智识程度较高,不受感情起伏影响,而且从容享受杀人乐趣的人。”
“呃,关于寄给我的恐吓信……”早津的话音未落,画面已经出现恐吓信的内容。
“啊,现在已经出现在画面上了……歹徒在上面写着莫名其妙的理由,说99lib?是要对小孩子进行面试,了解适不适合成为自己的小弟,因为不合格,所以才会动手杀了他们。你对此有什么看法?我不认为这种人的智识程度有多高。”
“实际情况如何,可能要问‘恶魔侠’本人才知道,但我们并没有从字面上去解读这个人。或许只是创作,或是表达某种心理状态……从凶手只针对男童下手来看,很可能是幼年时期受过某种创伤,当然,目前还没有足够的材料可供判断。”
“好,广告后,我们回到现场陆续讨论。”
韭泽说完这句固定的台词后,屏幕上出现了车子奔驰在草原上的画面。
韭泽从鼻子哼出一口气,双手抱在脑后,似乎是内心兴奋时才会做的动作。这并不是身为主播的兴奋感,而是韭泽第一次参与剧场型侦查而产生的兴奋。
卷岛的额头和脖子不知不觉中冒出了汗珠。灯光打到脸上感觉很灼热,但并非只是这个原因。他用手帕轻轻擦了擦汗,才刚喘了一口气,短暂的广告时间就结束了。
“之前,民众提供了哪些情报?”
“是……”坐在卷岛旁的早津按照事先沟通的内容,举起了写有几条主要情报的牌子。卷岛的手上也有相同的数据,他看着手上的数据边解释。
“关于这桩命案,民众提供了超过五百条情报,其中,主要是关于目击可疑人物的内容。在调查后发现,这些线索大都与命案无关。
“首先,有人在案发前一、两个星期,曾经多次在附近看到一辆白色的商用面包车。这辆可疑车辆的车身印着公司的英文名字,经确认后发现,那是一家改建公司的业务员开的车子。
“另外,刚君就读距离命案现场不远的鹭沼幼儿园,有人多次看到在中午前后,有一名.99lib.男子在附近的路旁观察小孩子。事后调查,发现该名男子是就读那家幼儿园儿童的家属,与命案也没有关系。”
卷岛又说明了几则民众看到拎着黑色背包的中年男子,以及穿着花悄衣服,成群结党的青少年在附近徘徊的情报,调查后发现,这些人都与命案无关。
说明完毕后,卷岛以眼神向韭泽示意。韭泽立刻转头看着迫田。
“迫田先生,你对这个命案的特征有什么见解?”
迫田闭了闭双眼,轻轻颔首说道。
“不消说,这是很少见的凶残事件,虽然是随机杀人,但令人惊讶的是,凶手的计划周详,且行动小心谨慎。综合这四桩命案来看,虽然发生在川崎郊外,但随着住宅区的开发,如果不是搜索彻底,恐怕很难找到命案现场的空地和杂木林。这些地方可都是都市中最后的未开发地。而且,凶手竟然可以在小孩子玩耍的时候,把他带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凶手找到了这种地方,所以,对他来说这些事件只是单纯的杀人行为,从挑选地点与对象来看,也可能运用了某种游戏的规则。”
韭泽看着卷岛:“我也有同感。”卷岛简短地回应。
“根据这些观点,迫田先生,你认为凶手可能是怎样的人?”
“嗯,应该说,在行凶当时,他有足够可以自由运用的时间。谈到游戏,可能会令人联想到比较年轻的年龄层,但目前仍无法下定论。不过,我认为,应该不至于太年轻。前面我也谈到,这一连串的命案都发生在都会中最后的未开发地,命案现场是杂木林,而且凶手可能对这些场所很熟悉。由此可以推断,可能是在农村长大,目前独居,没有固定职业的男人。至于其他情况,尚无法预测……”
迫田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视线移向卷岛。
“我认为这是相当宝贵的意见。”
听到他的回答,迫田满足地点点头。
“另外,”迫田低头看着刚才记录的便条纸,“目前并没有发现刚君平时会到那块空地玩,通常都是在公园里玩,对吧?”
“没错?”
“如果刚君不曾去过空地玩,应该不可能光凭花言巧语哄骗他去那里,而且也不是强行把他拖至命案现场。我记得,之前侦查总部曾经提到,凶手可能用零食或玩具诱惑小孩子,是不是你们掌握了什么物证?是不是在刚君的口袋里找到了凶手给他的玩具,或是现场散落许多零食?”
迫田的问题一针见血,卷岛只能点头承认。
“这个命案现场有吃过零食的痕迹。”
迫田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若无其事地继续问。
“是不是找到了零食的袋子?”。
“不是,是零食的碎屑。”
“是刚君特别喜欢的零食吗?”
“虽然不知道刚君是不是特别喜欢这种零食,但属于很受大家欢迎的种类。”
“原来如此。如果是刚君喜欢的零食,很可能是凶手在犯案前,就曾经针对刚君加以调查,或是在犯案时,曾经带他到附近的店里选购,如此可以推测凶手在命案发生前后的行动。”
“附近的便利商店和超市并没有发现刚君和可疑人物一起购物的迹象,但你的提醒可以在剖析‘恶魔侠’以小孩子为下手目标时,事先做了多少准备这个部分,作为参考。”
“还有另外一件事,”迫田轻轻举了手,“用袋状物套住刚君的头,使之窒息死亡的手法……这是以前虐待猫狗等动物时常见的手法。你们是否曾经搜集哪里发生过动物虐待案件的情报?”
“在现场附近搜证时,曾经打听过,但没有得到相关情报。”
“如果歹徒刚好住在附近,或许可以掌握相关情报,否则,光靠在现场附近打听,恐怕问不出个所以然。”
“对。关于这个部分,之前没有公开说明清楚,所以,并没有搜集到完整的相关情报。”
“当然,不可能将所有侦查的相关内容公诸于世,但是,关于这一点,我认为应该早一点公布才对。”
“我们期待可以利用这次的机会,搜集到重要的情报。”
这简直就像在向上司报告。卷岛内心苦笑着。难道是因为剧场型侦查的手法,令这位前刑警也感到热血沸腾吗?老实说,被外人指指点点的感觉并不好,但如果无法承受,这种手法就不可能成功。
在事先沟通时,就指定迫田最后发问,因此,卷岛知道今天的特别报导差不多该结束了。
“早津小姐,你还有其他问题吗?”韭泽转过脸,早津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我也因为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在精神上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我认为,当父母失去心爱的孩子时,内心的创伤是旁人难以体会的。我在此重申,这个凶手是差劲无比的人,我们绝对要将他绳之以法才行。”
韭泽稍微呼应一下后,便转头看着镜头。韭泽并没有煽动早津说出“要赶快逮捕凶手”这句真心话,这也是他的特色所在。
“今后,‘夜间新闻眼’将持续密集追踪男童连续杀人案。卷岛特别搜查官和迫田先生将在星期三再度来本节目验证第二桩命案。
“同时,神奈川县警的特别侦查总部呼吁民众,如发现可疑,请踊跃提供情报。”
早津立刻举起牌子,将特别侦查总部的地址、专线电话、传真号码与邮件信箱读了出来,并补充了神奈川县警的网站。
“卷岛先生,迫田先生,谢谢你们。”
韭泽向他们轻轻一鞠躬,结束了特别报导节目。
第三节
“辛苦了。”走回副控室,座间制作人走99lib?了过来,嘴角难掩笑意。
“实在太精采了,画面也相当有临场感,与迫田先生的对话更是充分表现出公开侦查的美妙之处。”
无关侦查成果受到称赞的感觉很奇妙,但还不错。既然播放内容效果不错,代表节目的影响力值得期待。
“藏书网辛苦了。”卷岛的背后身来沙哑的声音,卷岛回了一礼后,目送迫田远去。
“迫田先生真厉害,果然不出韭泽先生所料。”
座间语带钦佩地说。应该是指他成功地套出了侦查总部没有公诸于世的事实吧。
“还真有点 累呢。”
卷岛轻松对座间谈笑着,接着离开了副控室。
卸掉脸上的粉底后,走出都电视台。
户外是一片茫茫的黑夜,和刚才摄影棚内的明亮产生了极大的落差。
终算完成了一件大事。松了口气,才发现对座间开玩笑提藏书网及的疲劳似乎真的渗进了自己的身体。
第四节
“昨天太有趣了。”曾根用布擦着新买的Crockett&Jones的皮鞋,对站在桌前的卷岛和植草说道。
“效果比我原先预料的更好,卷岛,你果真很上镜。”99lib?
说着,曾根挑衅地笑了起来,丝毫不理会没有响应的卷岛,继续说道。
“我没有想到早津名奈会再度说歹徒是‘差劲无比的人’,等于是再掀高潮。节目一结束,侦查总部就有反应了。”
“对,”植草回答说:“电话响个不99lib?停,传真也接不完。昨晚开始,将近十万人次进入县警的网站。”
“对啊,连我都想打电话到侦查总部声援了。”
听到植草快活的笑声,曾根指着卷岛说:“.99lib.这就是剧场型侦查。”
卷岛轻轻晃了晃头,分不清是点头还是摇头。
“我还没什么感觉。”
“你不需要有感受,只要扮演好被分配到的角色。不久以后,原本在观众席上观看的观众就会主动跳上舞台。这样就够了。”
“导演的话真是严厉啊。”植草看看曾根,又看看卷岛,笑着说道。
“只要扮演自己的角色就好。”曾根再度重申。
“我知道。”
卷岛轻轻耸了耸肩。结束报告后,缓缓转过身离去。
“你在现场时穿的鞋子看起来穷酸死了,去买一双好鞋子吧。”听曾根这么说,卷岛瞥了一眼自己的脚,露出困惑的表情。
曾根和植草互看了一眼,露出讽刺的冷笑。
第五节
“卷岛先生,让我搭一下便车吧。”卷岛坐.99lib.进停在县警总部地下停车场的车子时,植草拎着公文包跑了过来。
“你要去侦查总部吗?”
“为了方便向总部长报告和应对媒体,我也要出席侦查会议,掌握一下现况。这样,也可以减轻你的工作压力。”
上次明明想增加我的工作,今天又说要减轻工作压力。虽然无法了解他的真意,但应该是奉曾根的命令吧。但无论如何,他不是那种会以外行的经验干涉侦查工作的人,于是,卷岛就让他上了车。
“课长,你昨天也忙到很晚吧,辛苦了。”
发动车子后,卷岛说道。植草轻快地说:“没有啦,没有啦。”
“虽然像一场风暴感觉有些混乱,但过去之后就没事了。”说完,鼻子发出哼笑声,接着又说:“只是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会出现。”
昨天晚上的“夜间新闻眼”特别节目结束后,各方媒体的询问电话不断。虽然同时将数据发给各大电视台的新闻部、社会部的记者,但似乎并无法消除他们的不满,纷纷愤愤不平地向植草抗议。当他们回到公司,明确各自的立场后,反弹声浪必定会卷土重来。至于九九藏书警方,只能一再重申事前说明过的内容。
除此以外,晚报和周刊杂志的询问关切电话也接到令人手软,绝大部分都在询问“那个叫卷九九藏书岛的是怎样的人?”这些事令卷岛烦不胜烦,但他很清楚,周围的这种热烈反应是公开侦查所必需的。这也算是意料中之事,曾根的心情也才会这么好。
而植草虽然不得不应付这些杂务,但他不仅没有面露难色,而且还和曾根一样,露出对结果很满意的表情,不禁令卷岛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这种事也不需要刻意往坏处想。99lib.99lib.
第六节
十点多时,他们到了宫前警察局。
侦查总部所在的大厅内,近两百名专属侦查员几乎都坐在桌前,拿着传真、电话记录和打印的电子邮件仔细检讨着。
卷岛像往常一样,邀集干部在会议室开会。先请植草激励士气,之后,开始讨论日后的工作。首先,将搜集的情报加以分类。目击情报属于I类,有关住家附近有可疑人物的生活情报属于II99lib.类,关于推断事情真相的臆测属于III类,其它属于IV类,自称是“恶魔侠”的信件,当然,也包括恶作剧在内属于V类。然后,将各种情报依重要度和可信度分为ABC不同等级。
卷岛想要看的是V类的A级情报。这一类情报很可能出自和早津的恐吓信同一人之手。因此,卷岛猜测明天之后才是关键。
但这并不代表卷岛不在乎其他的情报。即使侦查员们曾经在命案现场四周到处打听,也不代表能够问出附近居民所有的情报。有些居民可能掌握了重要的情报,却认为无足轻重,或是不想惹麻烦,便放在心里。需要一问再问才能得到的情报,如果只拜访了两次,这些情报往往会石沉大海。因此,刑警都会凭自己的经验判断,哪些民众可能还掌握某些情报。
由于内心藏着这些情报令人感到不安,因此,即使已经过了一年,只要重提话题,就很容易回想起来。如果大肆宣传,更可以唤醒拥有这些情报的人内心的勇气,进而提供重要的情报。
“课长,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向干部们确认之后,卷岛望向坐在一旁的植草。他一脸猛然惊醒的表情,放下了手上的笔。
“没有了。”他平静地回答。
“那么我希望可以增加人手。”
“要多少?”植草挑了挑眉。
“一、两百人都行,越多越好。”
虽然明知道从各警察局调派专属侦查员并不容易,但既然刑事总务课介入了这次的侦查工作,当然要好好加以利用。
“好,我会调调看。”
可能是参加现场会议后觉得安心了,植草非常干脆地接受了卷岛的要求,并且准备回家。
“那,其他就交给你们了。”
目送着植草远去后,卷岛视线回到与会者身上。
“如果各位没有其他事,我们就……”
听到这句话,有人轻轻举手。是搜查一课的管理官藤吉稔。年约五十岁的他,五短身材,眼神冷峻。以他的资历来看,在卷岛出现之前,他应该是辅佐若宫一课长统筹整个侦查工作。
“昨天电视上公布了几项没有公开的见解和物证,请问是谁的决定?”
他是指用塑料袋套住头的杀害方法,以及掉落在现场的零食屑的事。
“是我决定的。”卷岛尽可能平心静气地回答。“在公布未公开的事实时,的确必须格外慎重,但我认为必须公布几项事实,才能引起民众的兴趣。由于杀人方法的见解对各方面的影响很大,所以,植草课长也亲自将报导数据发给了记者协会。不好意思,.99lib.事后才通知你们,希望你们可以谅解。”
藤吉漠99lib.无表情,他只是很克制地问了一个问题来表达内心的不满。虽然没有引起哗然,气氛却有点紧张。
“关于零食那件事,好像是被那个什么浪速套出来的。”搜查一课股长中佃忠司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
“是吗?”卷岛若无其事地说,“那也是一种表演。”
最后,会议在扫兴的气氛中结束,干部们纷纷走出会议室。只有本田留了下来,露出苦笑向卷岛打招呼。
第七节
那天傍晚,植草的手机于收到了他预料中的反应。
“我是杉村。”电话彼端传来未央子小心翼翼的声音,似乎在试探什么。
植草努力镇定自己的心情,只应了一声“喔”。
“现在方便吗?”
“等一下。”植草看了一眼正忙于联络各警察局调动警力的课员,走向其他没有人的房间。
“最近还好吗?”植草边在内心为自己的装模作样失笑,边等待未央子采取主动。
“我看了昨天的‘夜间眼’。”她用略带不悦的口吻说道。
昨天的特别节目有将近一半的时间和“新闻现场”重迭,她不可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与其说是她看的,应该是今天被迫看的吧。
“植草,你也参与这件事吗?”
“嗯,应该也算是参与吧。”植草慢条斯理地说,连自己都感到有点心焦,“其实,本来就是我的提案,卷岛是我的下属。”
“上次,你不是来找我吗……难道是为这件事吗?对喔,当然是为这件事。”
未央子问道。她说话的速度难得这么急促。植草充分感受到她带有攻击性的声音中透露着内心的不安。
“我原本的确想请教你一下,但那天你那么忙。总之,反正已经开始了,已经不是问题了。”
“等一下,”电话中传来未央子的叹息声。“这不是我代表公司立场的意见……”
“你就开门见山说吧。”植草从容不迫地说。
“我认为由‘夜间眼’独占这个企划似乎不太妥当。”
“那个节目是你的竞争对手。”
听到他的话,她陷入尴尬的沉默。
“其实,那天我本来就是想找你商量这事,因为,我知道势必对你的节目造成影响。”
“那你为什么没说?”
“那天时间太仓促了。”植草想象着未央子满脸苦恼的样子,故意恶作剧地说,“我本来想说的,但我现在是以警方的身分去找你,立场实在很微妙。所以想说,如果没有机会提起,也就罢了……”
“上次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好。”
“不,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植草轻轻叹了口气,笑着说:“不过,说句老实话,那个计划已经交由别人去执行了。事到如今,也用不着我请教你的意见了。”
“但以我们的立场来说,这是无法漠视的问题?”
她诉苦般的语气中充满了真切。
“数字有这么明显吗?”植草不以为意地问。
“数字?”
“收视率啊。昨天的应该出来了吧?”
“你是问哪一个节目?”未央子心情沉重。
“两个都要。‘夜间新闻眼’是多少?”
“特别报导的部分十八、十九个百分点吧。那个前后比较低一点。”
“那‘新闻现场’呢?”
“和他们重复的时间只有七到八个百分点。”
“那真伤脑筋。”
在失笑的同时,违背本意的感想脱口而出。
植草知道,“夜间新闻眼”平时的平均收视率差不多在十三到十五个百分点之间,“新闻现场”大约在十二左右。从昨天的收视率来看,有不少“新闻现场”的观众被“夜间新闻眼”抢走了。
如果公开侦查继续受到瞩目,两个节目的收视率差距可能会更加显著。难怪未央子会急得跳脚。
“所以,你们有什么打算?”植草淡淡地问。
“基本上,我们也想请卷岛搜查官来上节目。”
“这可能没办法。我们已经向各家媒体解释过了,这不是配合媒体的报导,只是侦查的环节之一。会上‘夜间新闻眼’是有我们的考虑,除此以外 ,没有多余时间做其他缺乏成效的事。”
“但是,我们身为媒体之一,有权利针对这件事的是非加以讨论。”
“难道你们准备举行大规模抗议吗?”植草用开玩笑的口吻挑衅道。
“那可不一九九藏书
定。制作人火冒三丈,谁知道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
“因为神奈川县警很好对付。”植草开玩笑地说,但未央子却没有笑。
“其实,真的有人这么说。虽然对你不好意思,但或许真的会采取行动。”
“对我不好意思?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事实上,姑且不考虑自己的立场,我真的很担心你。如果收视率持续低落在个位数,恐怕将危及99lib?节目的存亡吧?没办法每天看到你,我会很难过。”
“植草……”未央子的声音似乎柔和下来,“你愿不愿意来上我们的节目?你不是比卷岛搜查官的官位更大吗?”
未央子毫不犹豫的抓住了植草伸出的手……她的提案可以这么形容。
植草缩回自己的手,故意让她心焦。
“这怎么行,以我的立场,可不能.99lib.轻易上镜头。”
虽然不知道未央子会说什么,但植草没让她有机会回答,便继续说下去:
“不好意思,我要回去工作了。我会尽量帮你想想办法。而且要认为思考一下,反正现在还不算为时太晚。”
“是吗……”未央子心有不甘地叹了口气,没趣地应了一声。
“有空再打电话给我。”
“嗯,好吧……”
植草挂了电话,沉浸于一种无法形容的满足感。之前追求的对象正在倒追自己,简直是太愉快了。
植草把来电显示中未央子的手机号码储存在电话簿中,又在心里低语。
我们……还不算为时太晚……
第一节
星期一第一次上“夜间新闻眼”后,卷岛在那一周的星期三、五,与隔周的星期一也上了电视,以四次特别节目针对四桩命案进行公开检证。之后他改在每个星期一、四上节,针对所搜集到的情报,报告目前的侦查进度。
座间制作人曾经要求他继续维持一星期三次节目的频率,但卷岛认为没有必要,因此告诉制作单位,当有有重大的发展时,自会重新调整时间。所谓重大发展,当然就是来自“恶魔侠”本身的反应。
座间虽然不再坚持,却难掩失望的语气。卷岛理解他的心情,但无意改变初衷。川崎事件的特别报导从第二次开始,瞬间收视率已经超越了百分之二十,受瞩目的程度可以和政变、重99lib.大事件及重大意外相提并论。因此,如今每当卷岛走进电视台时,座间总是笑脸相迎。
迫田和范与现现任搜查官的对话令观众感到新鲜。卷岛自己也有一种和他一起举行侦查会议的临场感。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应该算是成功。虽然迫田大部分?99lib.的意见都曾经在侦查员讨论中听过了,但卷岛认为那都是宝贵的意见,并且加以虚心接受。
同时,不可否认的,卷岛本身也受到了世人的瞩目。每当他去餐厅或车站等人多的地方,别人会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当素昧平生的人像熟人般看着自己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因此,卷岛去电视台时,也都自己开车。许多晚报都刊登着关于卷岛的报导,但他并不想知道内容。
这一星期来,民众提供了近五千则情报。其中,大部分来自东京首都圈以外的观众为警方加油打气,以及对节目的感想,值得检讨的情报大约占四成左右。
民众的来信由戴着手套的侦查员小心翼翼地开封。没有写地址、姓名的匿名信都转交给鉴识课,采取信纸上的指掌纹,然后,再详细检讨文章的内容和格式,了解是否“恶魔侠”为了搅乱侦查寄来的信。
对于各类情报中,属于A级的重要情报,主要由搜查一课侦查员组成的实地查访小组进行验证侦查。由于有不少情报来自东京都内,因此,在请求警视厅协助的同时,也从侦查总部派了几名侦查员,同样进行验证侦查。99lib?
自称是“恶魔侠”……也就是属于V类的邮件也有好几封。
第二节
“怎么样?有没有成果?”
卷岛走进侦查总部内负责V类作业小组专用的房间,开口询问正在办公桌上研究信件的津田。
津田从老花眼镜的上方缝隙抬眼看着卷岛,摇头苦笑着。
“这世界上似乎很多人吃饱没事干。”
“喔,给我看看。”
卷岛让津田以及科学搜查研究所的专门官——精通文书鉴定的西胁辰则负责V类.99lib.的明信片和书信。
“都是C吗?”
坐在津田对面的西胁点点头。
“一眼就看出来了。”
西胁早就将保管在科学搜查研究所内,“恶魔侠”写给早津名奈的恐吓信反复看得熟透了,他自信满满地说,那封信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已经烙在他的视网膜上。
卷岛决定亲自过目V类的书信,虽然听到西胁这么说,仍然戴起白色手套,一张一张地翻阅。
但正如西胁所说的,完全没达到需要烦恼真伪的程度,大部分都在“恶魔侠”签名旁加了“开玩笑的”、“骗你们的啦”之类的文字,胡乱写的文章根本就是恶作剧,完全没有检讨的价值。
写给早津的恐吓信先前藉由各大媒体公诸于世,所以卷岛早就料想到会收到模仿其文体、格式的V类书信。但至今逼真的书信只有寥寥数封。
“这个怎么样?”卷岛拿起一张和早津恐吓信感觉很像的信纸问道。
“嗯,应该勉强算是B级吧。”西胁一边说,一边摇头,“文字的大小和间隔完全不一样,文字本身虽然有点像,但整体来说,模仿得很拙劣。折信纸的方法也不一样,上面留下很多指纹。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内容,应该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西胁把那张信纸和写给早津的恐吓信复印件排列在一起。
“嗯……”卷岛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然后又问:“总共有几封?”
“十一封。”
“是吗?”
数量还太少……但卷岛并没有说出口,直接走出了房间。九九藏书
之后,他到侦查总部各部门了解各小组整理情报的作业与检讨作业的进度,就在此时,胸前的手机响了。
“我就在你们楼下。”
他挂了电话来到一楼大厅那里,搜查一课特殊犯罪股时代的下属,村濑次文手拿着外套站在那里。
“你看起来很不错嘛。”
卷岛走了过去,拍了拍比以前胖了一圈的村濑的手臂。虽然他们不时打电话联络,但自从卷岛离开搜查一课管理官的职位后,两个人就再也没碰过面了。
“啊哟喂呀,前面的富士见阪太陡了。想走过来吃顿午饭,走到一半就后悔了。”村濑用手帕擦着长脸,笑着说道。笑容中,有一种迈入四十大关后的哀愁。
“不介意吃便餐吧?”卷岛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是午餐时间,便邀村濑去对面的家庭餐应用餐。
虽然区公所等公家机关都在宫前警察局周边,但基本上这一带仍属于住宅区,家庭餐厅内有许多妈妈带着孩子用餐。卷岛他们在远离其他客人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但仍然有年轻妈妈看着卷岛窃窃私语。
“卷岛99lib.先生,你变成名人了。”村濑察觉周真的气氛后,开玩笑地说,卷岛哑然失笑。
“怎么样?有没有胜算?”
“现在还不知道。”
“不是有四百名警力投入吗?我们小组的人也被借调走好几个。”
“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过,要带领这些人并不容易,搜查一课的暴力犯罪股都是一些不好惹的家伙。”
“嗯。”卷岛发出苦笑。“但我一早就放他们到街上,怨气也比较少了。”
“就像狗一样,只要让牠出去散步,就会乖乖听话。”
村濑毒舌地说完,调皮地挑了挑眉。
他们点了两份日式凉面和小碗的炸虾饭。
“你那里的情况怎么样?”卷岛收起笑容问道。
“老样子。”村濑为为耸肩答道,“感觉只有我们案子的时间是静止不动的。”
村濑仍然是六年前樱川健儿少年绑架杀害事件的专属侦查员,追踪“老夫”的下落。事件发生当时,曾经在侦查总部投入了两百名警力,其中,也包括参与绑架侦查的特殊犯罪股的几名成员。村濑是其中之一。之后,侦查工作陷入胶着,而他似乎也变成了这个案子的主力侦查员。
那天晚上,村濑跟在卷岛身后追赶“老夫”,却让不知身在何处的歹徒逃之夭夭。翌日,当樱川健儿的尸体被发现时,他也第一个赶赴现场,并带着被害人的父母确认遗体。对卷岛和村濑来说,这桩命案在他们内心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始终无法忘怀。
对村濑来说,追踪“老夫”就是他的刑警的人生。卷岛非常羡慕他,并把内心的遗憾化为期待,希望他可以代替自己抓到歹徒。
有贺……案发当天晚上还无从得知的名字突然蹦上舌尖,卷岛感到嘴唇有点僵硬。
“有贺情况怎样?”他故意若无其事地问。
村濑摇了摇头:“最近几乎没有外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整天都窝在家里。”
“是吗……这么一来,也没什么好盯梢的。如果我的记忆更明确一点就好了。”
村濑又摇摇头,露出微笑。
“那天晚上人那么多,根本不可能,即使认定是他,也无法定他的罪。”
“嗯……这倒是。”卷岛再度自言自语着,轻轻叹了口气。原本这顿午餐是为了庆祝久别重逢,一旦见了面,又不可能不讨论案子,结果令彼此陷入忧郁的情绪中。
村濑似乎已经习惯了,两个人心情沉重地吃着午餐。
第三节
这个星期四的“夜间新闻眼”特别报导主要讨论的是寄给早津名奈的恐吓信。卷岛认为还无法针对观众提供的情报进行详细的侦查报告,所以提出了这个建议九九藏书,早津也很希望谈这个话题,因此十分配合,也使得这个企划顺利地付诸实现了电视画面上清晰地照出恐吓信。
卷岛引用科学搜查研究所专门官的意见,解释这份恐吓信。
“虽然乍看之下,内容激进,但文章很有节奏感,文字也仔细推敲过。从文章中没有任何错字和漏字来看,应该曾经事先拟过稿。文章中很自然地使用了问号,判断歹徒平时就有写文章的习惯,应该属于智能型的人。
“文字刻意写得有棱有角,而且始终如一,可以发现歹徒小心谨慎,心思细腻的一面。同时,也代表他执着的性格。歹徒在写信时几乎没有换行,分析歹徒的视野狭隘又固执。”
迫田认为,从歹徒可能是“夜间新闻眼”的观众这一点,推断属于学生等年轻族群的可能性较低。从他自称“恶魔侠”只是单纯模仿“蝙蝠侠”,没有仿效曾经轰动一时的“酒鬼蔷薇圣斗”之类过度咬文嚼字的名字来看,也很可能是有一定年纪的大人。
“神奈川县警特别侦查总部继续呼吁民众提99lib.供情资。”
韭泽像往常以前一样呼吁观众,早津举起了牌子,将联络方式读了出来。
之后,卷岛很自然地接着说:
“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大家,这一阵子,有许多人企图伪装成‘恶魔侠’写信到侦查总部来。这会影响正常的搜查工作,请各位务必自制。刚才也让各位看过早津小姐的恐吓信,真正‘恶魔侠’的恐吓信会写一些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的内容,所以,真假很容易辨别。请不要再做这种没有常识的行为。”
99lib?卷岛说完,韭泽嘟着嘴,轻轻呻吟了一声。早津面对镜头,语带愤慨地补充:“真的不要做这种事。”
进入广告时间后,早津仍无法消除内心的不悦,嘟起嘴对卷岛说:“真过分。”卷岛淡淡地附和一下。
经过前一天的报导,星期五的晚报出现了以“假‘恶魔侠’频出神奈川县警疲于奔命”为标题,挖苦公开侦99lib?查的新闻。
隔天星期六寄到侦查总部的邮件,工作人员需要花费星期六和星期天两天的时间,才能完成分类工作。
V类邮件的数量直线上升,光是星期六,就高达两百封。
第四节
星期天中午过后,植草开着爱车SVX到白金台接杉村未央子上车后,便向西驶向目黑大道。
这是七年前的旧车款,这辆早就停产的国产双门轿跑车,是植草跑遍各家中古车行,好不容易才买到的。车辆本身很耗油,车内装潢也不考究,但优雅的流线造形,盖过这些缺点,深深吸引着植草。自己已经不再是信奉流行的新车才有价真的年纪,虽然没有假装自己是行家,也无意炫耀自己已迈入凭感性挑选的年纪,却不禁产生一种自我满足,认为自己的兴趣品味颇佳。
至于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未央子是否感受到这些执着的挑剔,对植草的品味是否产生共鸣,则又另当别论。未央子上车后,对乔治亚罗①的设计、皮革座椅,以及水平六气缸的引擎声毫不感兴趣,只是漠然地注视着前方。
①Gietto Giugiaro,意大利汽车设计大师。
“侦查工作实际进展如何?”她的脸上带着不悦的表情。但每次瞥见她的脸,总是令人惊艳。
“没有什么实际不藏书网实际的,就是卷岛在电视上公布的。目前仍然只能仰赖民众提供情报,加以整理后,一一验证。”
“看来,真的是公开侦查,难怪受到社会瞩目。”
“当然,严格来说,还有几项没有公布的事实。”植草不经意地说。
未央子机敏地的问道:“比方说?”想到自己无意识地逗弄了她,植草不禁苦笑起来。
“即使是你,我也不能泄露。当嫌犯自白之前,都无法向外界公布。大部分都是被害人的服装等细节问题,即使公布,也没什么新闻价值。”
就算这么解释,植草仍然感受到未央子带着恨意注视着自己。99lib.
“目前还无法预估多久可以破案吧?”
“绝对不会是明后或是后天。我想,应该会陷入长期作战吧。如果能在一、两个月内结束,就该偷笑了。”
如果植草的预估成真,对未央子是不利的发展。当超过两个月时,观众也会减低兴趣,但如果只有一、两个月,即使谈话性节目一直讲相同的话题维持观众兴趣还不成问题。而这段期间足以封杀竞争对手的节目,未央子也应该认识到这一点。
果然不出所料,她苦闷地叹了口气。
“下星期开始,我们也将扩大介绍川崎事件的新闻,其他电视台应该也差不多。现在,采访小组牺牲假期不眠不休地工作,但问题是我们电视台并没有独特的切入点,所有方面都比不上‘夜间新闻眼’。虽然有人认为可以挞伐‘夜间新闻眼’的独占报导,但目前还不是时机。社会大众都被‘夜间新闻眼’的公开侦察所吸引,支持卷岛先生,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只会造成反效果。如今,真的是只能夜夜流泪到天亮。”
植草面色凝重地听她吐露心声,心情却完全不同。她的示弱,如同令他沉浸在甘蜜中般甜蜜无比。
他开始冷静地思考。
植草手上握有的王牌,就是一件事实——公开侦查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在等待“恶魔侠”的反应。只要告诉未央子,就可以成为“新闻现场”的大独家,动摇“夜间新闻眼”的公开侦查。
然而,对于背负这项计划成功与否的人而言,这种行为太卑鄙了。至少,在“恶魔侠”有实际的反应之前,不该轻易出示这张王牌。一旦了解警方的真正目的,“恶魔侠”会嗤之以鼻,继续躲在黑暗中,这项计划也将化为泡影。一旦这项计划被识破,剧场型搜查的效果会骤减,未央子也将清醒,恢复正常生活不再理睬自己。因此,目前还不能用这一招。
自己必须让未央子依赖自己,同时,使公开侦查获得成功。要将“新闻现场”也卷入其中,将这次的公开侦查变成一种社会现象。这才是自己的目标。植草心里如此想道。
“你没有和迫田和范接触?”植草问。
“什么?”
“他并不是‘夜间新闻眼’的专属特别来宾,你们现在都将焦点放在邀请现任侦查官,也就是卷岛上节目这件事上,但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在那个特别节目中,迫田比卷岛更有魅力。当然,这也是因为卷岛一再退让,藉此表达对前辈的尊敬。但对观众来说,会觉得迫田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搜查一课课长。我想,只要不和他上‘夜间新闻眼’的日子发生冲突,你们应该很容易邀他上节目。如果从迫田的角度讨论这个事件,应该可以和‘夜间新闻眼’抗衡吧。”
“啊哟……”未央子心动地喃喃自语,随即露出开朗的语气,“我怎么都没想到。”
她轻轻笑了笑,上半身转向植草。
“可不可以送我回去?我要去电视台。”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植草的肩膀。
“我们相隔十年才约会,你竟然要走?”
植草的抱怨自然带着开玩笑的口吻。我终于大大地影响她了……这让植草包容了她的任性。
“对不起,但其他电视台也可能捷足先登,我实在等不及了。”
她语带兴奋的语气,令植草感觉亲密。他觉得似乎拆掉了挡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墙,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真拿你没办法。”
植草发现这样说很装模作样,不禁有点害羞,但那也是一种撒娇。在一种不同于十年前的满足感中,植草放弃了前往横滨海湾桥兜风的计划。
第五节
致?99lib?夜间新闻眼卷岛史彦
喂,我看到你的表现了。原本以为世人已经遗忘本99lib?大爷了,没想到最近再度大肆报导,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对本大爷直呼其名令人无法原谅,不能叫本大爷“恶魔侠”,而要叫“恶魔侠大人”。哇哈哈哈哈哈。
你虽然一本正经地说明整个案情,但本大爷却觉得漏洞百出。在神木本町的竹林里,本大爷不小心掉了东西,你却只字未提。你们应该不会没找到吧。是战斗王。本大爷就是用这个玩具来吸引那藏书网些小鬼的,了解吗?那可是骁勇善战的战斗王,真的太可惜了。但是,不妨送给你留作纪念,你就当作传家宝吧。哇哈哈哈哈哈。
今天就写到这里。如果还希望收到本大爷的信,你下次上电视时,把头发染成金色,绑成黑人头。这就是暗号。哇哈哈哈哈哈。
99lib.就这样。拜拜啦!
恶魔侠
第六节
“卷岛先生。”星期一晚上,卷岛打算回家梳洗再前往都电视台,津田突然叫住他。
津田调来这个侦查总藏书网部后,告别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代人生活,经常在三更半夜,仍然看到他独自埋头苦干。这种生活照理说绝对会影响五十多岁的身体,但从他身上却完全感受不到这一点。他每天回家洗澡后,再回到办公室,发挥惊人的毅力投入这项任务。他平素恬淡无欲,但面临艰鉅任务时,舍身投入的坚韧程度,似乎在以身作则告诉周围的人,人生就是一场历练。
津田面色凝重,卷岛预感有事发生了。
津田和西胁在V类信件进行采取指纹工作后,依次加以鉴定,卷岛傍晚过来时,西胁曾说:“模仿巧妙的书信越来越多了。”
卷岛这么回答。“这不是很有挑战性吗?”
今天收到的邮件数量并不输给星期六。当然,这一切都在卷岛的意料之中。
上个星期四,卷岛在电视上试着检证歹徒写给早津的恐吓信,并宣布许多人模仿藏书网“恶魔侠”写信到侦查总部,令侦查总部伤透脑筋。在将“恶魔侠”的亲笔信出示在镜头前的同时,其实也在煽动原本无动于衷的观众的模仿欲,但此举并不是为了鼓励模仿巧妙的恐吓信增加。只是,当模仿的人增加时,就代表这个剧场充满吸引力。既然是充满吸引力的剧场,以前的主角便可能再次粉墨登场。换句话说,无论是上帝的石门,还是恶贯满盈的人的石门,想要推开门,就必须跳“开门舞”。
这扇门石开了吗?走进V类作业室时,西胁递了一封信给卷岛。
“嗯……”卷岛仔细看了一遍,深深吐了一口气。他的声音中带着兴奋。
信中提及侦查秘密事项,好像在主张,我才是本尊。
“笔迹相同吗?”
“原件的笔迹是刻意写出来的,所以无法断言。况且,笔迹会随着纸笔、人的心情和岁月的流逝产生微妙的变化,无法像指纹和声纹,可以确认到底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有类似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但内容与之前那些信完全不同。”
“上一封是用细字水性笔与信纸,这次呢?.99lib.”
“这次是用直式报告纸和原子笔。不过,文字间隔和上一封很相似。”
距离歹徒最早寄给早津恐吓信的时间已经过了九个月,由于缺乏连续性,即使用不同的纸笔也不足为奇。
卷岛不经意地将目光移向其他信件,发现他们今天鉴定的书信中,有一半都放在A级的盘子中。每一封信都和原来那封十分相似,令人不禁吓了一跳。虽是自己播的种,但仍然难掩对这种效果的惊讶。只能按照西胁所说的,既然已经模仿到这么相似的程度,就只能靠内容辨别真伪了。
“信封呢?”
在歹徒寄恐吓信给早津时,都电视台的各个新闻节目都曾经播放过包括信封在内的恐吓信九九藏书画面,之后,报纸上也曾经刊登过,只是清晰度比较不佳。但这次卷岛上电视时,并没有出示信封,因此,或许还是可以从信封上比对出写信人的习惯笔迹。
“信封同样也是咖啡色的。”西胁谨慎地回答:“字的大小有点不同,原来那封信的字比较大,地址和姓名的间隔也比较大。在收信人的地方,分别写着‘都电视台御中’和‘特别侦查总部御中’,两者都用了‘御中’的字。原来那封是用胶水封口,这次是胶带。”
邮戳和原信件一样,都是从新宿发出的。关于这一点,由于之前就已经公布了,无法作为有效参考……
“好,我知道了。指纹呢?”
“和原信件相比,这次采集到不少指纹,只是都不太完整。不知道纸张边缘上的指纹派不派得上用场。”
“那就先比对一下。即使只是有点相似也无妨。”
接着,卷岛请津田将文章中提到的侦查秘密涂黑后,拿去影印。最后他接过复印件,放进了皮包。
第七节
“在今天的节目中,我要向观众报告一则重大消息。”
节目开播前三十分钟,卷岛和往常一样,和韭泽等人在都电视台新闻部的一角进行简单的讨论时,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说出口后,卷岛立刻感到后悔。应该更轻描淡写一点。因为自己内心始终抱着期待,所以,当收到“恶魔侠”的信时,心情的确格外雀跃。
“什么消息?”儿玉主编兴致勃勃地探出身体。
“不、不好意思,”卷岛目光游移,降低了声调,“只是一件可能值得向大家报告的事。”
要怎么在节目中提及收到了来自“恶魔侠”的信……是若无其事地提一下?还是进一 步挑濉“恶魔侠”?怎么做,才能引导出“下一封”……卷岛离开侦查总部后,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好不容易才整理出避免提及采集指纹等这类细节问题,但对于整体方向该怎么定、怎么说完全毫无头绪。回想起来,这次公开侦查几乎都是在为今天布局,一旦失手,将会前功尽弃,导致无可挽回的失败。
是否真该认真思考要不要把头发染成金色,剪成贝克汉……但越是这种时候,时间过得越快,卷岛几乎快被内心的焦躁吞噬了。但另一方面,兴奋的心情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结果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
用“重大消息”来形容,等于向众人宣告,这正是自己所期待的发展。但如果被识破了自己不曾提起的真正目的,遭到这个节目成员冷眼以待,显然是不智之举。
“是什么消息……好想知道。”早津抓着脸颊,眼尾下垂的双眼看着卷岛。卷岛佯装不知地移开视线。
今天还是暂且不要提这件事。虽然不是故意吊人胃口,但总觉得今天公布的做法不够稳当。唯一不放心的是,“恶魔侠”是看了上个星期四的节目,星期五寄了信。如果等到下一次上节目的星期四再公布,再对“恶魔侠”喊话时,等于整整隔了一个星期。一星期的时间落差可能会降低剧场的吸引力。
然而,只能期待“恶魔侠”具有和常人相同的耐心了。
“那就拜托啰。”
随着韭泽的一声令下,会议结束了,工作人员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这天的特别报导预定从十点五十五分开始,因为广告的关系,实际只有八分钟。其实,即使安排更多的时间,针对目前搜集到的情报进行的验证调查好不容易才有一点眉目,所以并没有太多的内容可以报告。特别报导的时间比介绍命案时缩短了一半,但仍然安排在十一点前后。很明显地,是针对“新闻现场”所采取的策略,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
卷岛一如往常,站在副控室的角落,等待进棚的时间。十点半,中央的大屏幕上出现了节目片头的计算机影像,响起了片头音乐。
画面切换到摄影棚内,韭泽等人向观众转了一躬。
“晚上好,我是韭泽五郎。本周也将从晚间十点半开始为大家进行‘夜间新闻眼’节目,希望可以陪伴各位观众度过愉快的一周。”
韭泽口齿清晰地维续说:
“在今天的‘夜间新闻眼’节目中,除了介绍今日政局与经济相关新闻以外,将在十点五十五分开始为大家进行‘追查川崎男童连续杀人案之谜’的特别节目。今天,也邀请到了神奈川县警的卷岛史彦特别搜查官,和前大阪府搜查一课课长迫田和范先生来到我们的节目。”
韭泽停顿一下,略微提高了音量。
“今天,卷岛搜查官将公布重大消息,请绝对不要错过。”
卷岛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儿玉等人的视线也一齐扫向卷岛。
被摆道了。虽然卷岛心里这么想,却无法责怪任何人。他咬紧牙根。
既然这样,就不得不公布了。虽然对遭到陷害感到不悦,但在这件事上,大家都半斤八两,各有各的盘算。况且,事到如今,不可能临阵脱逃。
卷岛按捺住自己的感情,走出副控室。回到新闻部时,从放在刚才举行会议地方的皮包里拿出“恶魔侠”信件的复印件。然后,坐在那里思考等一下该如何公布。
既然韭泽说是重大消息,公布的方式也要加以呼应。可以请摄影机拍出文章内容,解释这是“恶魔侠”本尊的信。到这里为止,应该没有问题。
问题是,不能让这封信成为最后一封,而是如何让“恶魔侠”继续寄第二封、第三封。要往这个方向引导,才有办法找到机会,逮到“恶魔侠”的狐狸尾巴。
幸好,“恶魔侠”在信中提到“如果还想收到我的信”,对今后的交涉表现出积极的态度。是不是该从这方面着手,冷静地等待下一封信的出现?还是面对着摄影镜头,语带挑衅地质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或许更能够达到惊人的效果。
但是这样处理很可能刺激整个社会,导致更多人模仿。要从大量模仿信中找出“恶魔侠”本尊的信并不容易,是否可以要求“恶魔侠”使用特殊的暗号?但又要如何通知“恶魔侠”?既然藉用这个节目与“恶魔侠”沟通,其他模仿者也会接收到相同的信息。
或者说,要求“恶魔侠”提及警方已经掌握的侦查秘密事项作为暗号。这封信上提到了侦查总部没有向媒体公布的现场遗留品,可以要求“恶魔侠”在下次的信中也要提及这方面的事。
如此一来,可能会因此引发像猜谜大会般的骚动,但是目前也没有其他可行的方法。
“卷岛先生,麻烦你了!”儿玉探头叫他。
卷岛叹了一口气,走向副控室,脑海中仍然充斥着许多无法取舍的可能性。他不禁想起了六年前,被无情流逝的时间所为噬,造成无可挽回的失败往事。卷岛无意重蹈覆辙,但今天,时间也无情地向卷岛张开大口。
他没有在副控室内停留,直接走进了摄影棚。刚好是特别节目前的广告时间。
卷岛向迫田点头打了招呼,轻轻瞪了韭泽一眼。他觉得这样就足以表达内心的感受了。但韭泽若无其事地翻着节目表。早津把座位让给卷岛时,用歉意的眼神瞥了卷岛一眼。
卷岛坐下后,一名女性工作人员将麦克风夹在他的衣襟上。
这时,儿玉冲了进来。
“侦查总部打电话来,说务必要在上电视前联络到你。”
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卷岛的思绪停顿下来。此时,傅来“广告将在一分钟后结束”的声音。
“不好意思。”卷岛拆下麦克风,同时站了起来。
“把电话接过来!”在儿玉大声指示的同时,卷岛走出摄影棚。儿玉追了上来,将副控室内的电话递给了卷岛。
“我是卷岛。”
他努力用平静的语气接起电话。“喔,我是津田。”电话里传来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
“津田长……发生什么事了?”
“呃,这个嘛……”之所以觉得津田的声音很悠闲,是因为卷岛自己急得像热锅蚂蚁,不过,他也很快察觉到津田也失去了平时的镇定。“我们又检查了其他信件,结果发现另一封信中也提到了‘战斗王’。”
“什么……?”卷岛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几乎说不出话来。
“喔,请等一下。”
津田说完,听到另一个声音说:“四封,有四封。”是西胁。
“虽然只是大致看了一下内容,但我手上就有四封。”
四封……
“笔迹呢?”
“当然,每封信都是模仿原来那封信,但有些收件人部分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尊。”
“是吗……”
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这种现象。就是“战斗王”并不是只有歹徒和警方知道的秘密。卷岛在缓慢骚动的思绪中,终于发现了这一点。
“我知道了。谢谢。”
卷岛挂上电话后,回到摄影棚。工作人员已在进行广告结束前的倒数计时,卷岛请人帮他装好麦克风,自然挺直了背,看到前方的屏幕中出现了自己的画面。
“接下来是特别节目,”韭泽开口,“在本节目重返川崎男童连续杀人案现场的同时,许多热心的观众向侦查总部提供了大量的情报。今天,我们将请教神奈川县警的特别搜查官卷岛史彦,在目前侦查工作上是否有什么进展。而我们也同样邀请到前大阪府搜查一课的课长迫田和范先生作为特别评论员。两位,今天也请多多指教。”
卷岛和迫田同时动了动脖子。
韭泽介绍到目前为止的侦查报告。节目制作小组根据侦查总部传真给儿玉的内容,挑选了几个具代表性的目击情报写在纸板上。
第一张是验证侦查的结果,由于已经确认和命案无关,卷岛配合纸板上的内容,一一说明。第二张是目前还未确认和命案关系的I类的A级情报,呼吁曾经目击相同可疑人物和可疑车辆的民众,可以提供进一步的情报。不过,不管是否经过确认,凡事特定某个人的预先排除了,在介绍时也比较含糊。
由于是针对观众提供的情报进行说明,迫田也无从发表评论,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说明警方怎样进行验证侦查工作。
“接下来,先进一段广告。”
卷岛原本担心在广告前会讨论“重大消息”的事,幸好迫田的评论占据了较多的时间,才得以避免。
“广告时间!”听到工作人员宣布的同时,卷岛转动椅子,面对韭泽。
“不好意思,我无法报告‘重大消息’。”
他直截了当说完后,这次轮到韭泽环视周围的人,好像在确认其他人有没有听到这句话。然后,看着手上的节目表,一脸沉重地自言自语道:
“这么说,我骗了观众。”
卷岛克制自己想要发一下牢骚的心情,尴尬地低下头。
“不好意思,请你妥善处理。”
韭泽没有回答,再度抬头看着卷岛。
“所以,你原本说的重大消息到底是什么?”
由于摄影机没有在拍摄,问题又这么直接。在目前的气氛下,卷岛无法闪烁其词,只能实话实说。
“我们接到了疑似‘恶魔侠’的来信,原本打算在节目上公开。但刚才接到鉴识人员的电话,他们在仔细调查后,发现很可能只是模仿的恶作剧,因此,今天无法向观众公布。”
韭泽、早津和迫田似乎没有预料到这次的公开侦查会发生这种情况,对于这次无法断定是“恶魔侠”写的信,他们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韭泽停顿了一下,喃喃说道。
“模仿得这么巧妙吗?”早津问。
“有多处模仿巧妙的地方。”
进入广告结束前的倒数计时,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严肃。
广告结束,当屏幕上出现摄影棚的背景时,韭泽停顿了一下,立刻对固定班底的九九藏书评论员杉山露出苦笑。
“这个节目是现场节目,因此,出现和预告不同的内容也是常有的事。关于在节目开始时,曾经预告‘不可错过’的消息,目前无法向各位观众报告,内心感到非常难过。”
杉山也撇嘴笑道:
“这个特别节目正如其名,是公开侦查节目,因此,的确有时候很难判断哪些事可以公开,哪些事不可以。”
韭泽点点头,将视线移向镜头。
“在节目开始时,我曾经预告卷岛特别搜查官将有重大消息要公布,但很遗憾,目前暂时无法公布了。因为,警方发现其中还有待进一步确认的事实。刚才广告期间,我向卷岛先生请教了大致的概况,的确含有不确定因素,恐怕需要暂缓公布的时间。”
韭泽解释得十分仔细,似乎刻意在引起观众的兴趣。卷岛不得不佩服韭泽的功力。
韭泽继续补充说:“不过,我想近期内应该会向观众公布。”
第八节
翌日上午,终于知道为什么除了歹徒和侦查当局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战斗王”的原因了。
某家通信社发布警方在第四桩命案现场搜证活动的照片中,有一张是侦查员得意地高举“战斗王”的照片。虽然照片上的“战斗王”不是很大,无法一眼就看出,但隐约可以看到甲虫的脚,内行人只要睁大眼睛,使能看出。这些照片大剌剌地出现在新闻网站上。
“败事鬼,怎么又是你!”
“败事!”同事们毫不客气地教训绰号叫做“败事”的小川刑警,他几乎快哭出来了。
“算了,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况且,也没有影响到侦查工作。”
卷岛虽然如此安慰小川,却无法否否认侦查中的重大秘密事项失去了效力,要找出真正的“恶魔侠”显然更加困难了。
“之前不应该公布凶手杀人的手法。”
在责备刑事特别搜查队成员之一的轻率行为之际,搜查一课的干部趁机发表意见。西胁和津田为造成了大家的混乱感到愧疚,低头向卷岛道歉。
“没关系、没事。因为是现场直播,难免会发生这种事。别担心,继续加油吧。”
卷岛激励满脸失落的津田和西胁。由于V类书信持续增加,卷岛决定增派五名鉴识人手,加入这个小组。
晚上,由本田在统计各小组的成果后进行了报告,但没有发现重要线索。
公开侦查持续进行了两个星期,已经无法说“侦查工作才刚展开”这种话了。然而,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恶魔侠”一定会有反应。虽然卷岛对于只要撒下诱饵,张开大网,“恶魔侠”就会走进陷阱有一定的自信。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自信也渐渐开始动摇。
“搜查官,你有没有看报纸上的电视节目预告?”
听到本田的问题,卷岛摇了摇头。由于今天不是他上节目的日子,他99lib?并没有仔细看。“没有啦,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新闻现场’也准备做关于这个事件的特别报导,而且,上面还写着‘浪速科隆博的见解’。”
“是吗……”
这两个星期以来,川崎事件成为“夜间新闻眼”的独家话题,其他节目应该都在摩拳擦掌准备效尤。虽然自己无意参与收视率的竞争,但每当看到座间制作人傲视群雄的熟悉笑容,总不免对其他电视台感到一丝内疚。因此,如果对迫田展开抢人大战就可以平息风波,卷岛没理由不表示欢迎。
九点过后,卷岛离开宫前警察局后,回到家里,泡了澡,换上了轻便的衣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吃着园子为他切好的奇异果,漫不经心地看着“夜间新闻眼”,过了十一点,他立刻将频道转到“新闻现场”。
迫田立刻出现在画面上。电视正在播放他与新闻记者出身的名嘴门马厚一边走路,一边聊天的样子。卷岛很快地察觉那是第一命案现场附近。
迫田和门马。看来,“新闻现场”也卯足了圣力。这两个人出现在命案现场,即使没有讨论什么,画面也很吸引人。事实上,他们谈话的内容与“夜间新闻眼”特别报导大同小异,但他们可以自由发表言论,因此,不时出现引起观众99lib.兴趣的臆测。不过,只要站在客观的角度想一想,就会发现这些言论并不具有说服力。根本无法和“夜间新闻眼”的公开侦查一较高下。
“为各位观众介绍亲自走访命案现场的迫田先生和门马先生。”影像转至摄影棚内,出现迫田等人的身影。节目由主播井筒孝典和杉村未央子担任主持工作。
“迫田先生,你认为之前神奈川县警为什么会在侦查工作中陷入苦战?”
迫田清了清嗓子。
“我想,应该是实际目击者非常少的缘故。虽然无法说完全没有,但由于警方在侦查初期没有积极公布相关事实,导致无法有效搜集目击者情报。我认为,这个事件属于快乐杀人的范畴,歹徒杀人之余,更从手法利落的犯罪中感到快乐。五、六岁的男孩经常会在没有父母陪伴的情况下外出玩耍,而且也不懂世间险恶,也就藏书网是说,这些孩子最容易成为歹徒的目标和牺牲品。”
“这也是这次凶手和事件的特征吧?”
“没错。虽然是随机杀人,却富有计划性,如果能够及时注意到这个问题,侦查方向应该会有所不同。”
之后,门马谈及了近年来,随机杀人持续增加的社会情势,接着再由迫田接过话题。杉村未央子问:“迫田先生,你经常有机会遇到侦查总部的干部,是否曾经听到什么消息?”
“不,我们只是一起上节目,并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内幕。”迫田露出自嘲的笑容。
“你认为目前的侦查工作有什么进展吗?”
“目前应该还在广泛搜集目击情报,并以此为中心展开侦查工作。现阶段要掌握住有利于破案的情资,我想,应该没有这么容易吧。”
“如果持续目前的僵局,你认为接下来的侦查工作会采取什么方法加以突破?”
杉村的这个问题令卷岛竖起了耳朵。包括她流利的谈话在内,在在令人感觉到似乎是刻意安排这个问题,好问出什么内幕消息。
“嗯,问题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依我个人的看法,我认为侦查总部在电视上募集情资的同时,其实还有另一个目的。”
“你的意思是?”
“上星期,侦查指挥官在电视上说,‘模仿恶魔侠来信的恶作剧会影响侦查工作,希望民众能够自制’。我认为这正是关键,也就是说,侦查总部正在等待恶魔侠本尊的信。”
杉村吸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下。
“这么说,警方试图通过电视镜头与歹徒进行双向对话吗?”
“我认为是。侦查总部一定希望突破瓶颈,接近歹徒……”
卷岛忍不住咂嘴,然后发出呻吟。
迫田没有保守秘密的义务,所以,当他察觉警方的意图,作为个人见解加以披露时,也无法多加指责。但无论如何,还是不希望他在电视上公开这些见解。由于事先不知道迫田会上“新闻现场”,因此,昨天在摄影棚发生“重大消息”问题后,也没有特别叮咛他。毕竟他在这一行打滚多年,当然不难解读出其中的玄机。
虽然卷岛在心里祈祷“恶魔侠”没有看到这个节目,然而,一旦其他媒体也开始讨论这件事,他有没有看今晚的这个节目就不再重要了。媒体一定会向侦查总部询问是否像迫田所说的意图。
当鱼知道前方已经撒了网,是否还会自投罗网?
卷岛觉得侦查前途蒙上一层阴影。
“恶魔侠”身处的黑暗似乎更加漆黑,甚至无法想象出他的样子。
第九节
迫田上“新闻现场”的第二天,植草和卷岛一起敲了总部长办公室的门。
“卷岛,你被别人抢了风头。”
曾根总部长斜眼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植草和卷岛,今天并没有露出笑容。
“你向迫田泄露的吗?”
“我没有告诉他。我和他不会一起开会,彼此私下也不会交谈。但很遗憾的,他还是从我方的行动中嗅出了端倪。”
即使总部长杀气腾腾地看着他,卷岛仍然语带平静。
“那个臭老头,直觉倒很灵敏。”总部长咂了一下嘴,忿忿地说。然后又瞪着卷岛。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卷岛的表情没有变化。
“我不会改变基本方针,我会想办法引诱‘恶魔侠’出洞。”
“你们两个人商量一下吧。”
总部长将身体靠在椅子上,挪了挪下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你.99lib?有什么想法吗?”来到走廊上时,植草问卷岛。
“反正,只能看开了。”
“也就是说,要公开警方的真正目的是,正在等待‘恶魔侠’的接触吗……?”
“对,我要公开宣布。当然,是在节目中宣布。”
“是吗……也对,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
在“恶魔侠”还没有上钩之前,就被人识破了侦查总部的动机,的确是一大打击,但既然卷岛已经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做,显然对他的侦查工作打击并不太大。也稍稍减轻了植草内心的罪恶感。
藏书网此时取代罪恶感浮现在他心头的,是一份不小的愉悦感。
“新闻现场”听从植草的建议,起用了迫田。这次的剧场型侦查终于把“新闻现场”也卷了进来,也使这场剧场型侦查更引人注目。
自己的戏份越来越多了。植草心里如此想道。
“我和你一起去参加会议。”植草追上卷岛,收起嘴角的笑容。
第十节
“我们在等待‘恶魔侠’的接触。”
在星期四的“夜间新闻眼”中,卷岛对着电视镜头直言不讳。在此之前,警方都对各大媒体含糊其词,只说“并不排除‘恶魔侠’会寄信到侦查总部的可能性”,但各大媒体都普遍认为这才是侦查总部的真正目的,因此,卷岛等于证实了大家的猜测。
“我们很希望‘恶魔侠’本人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件?现在到底想怎么样?我们相信,他一定有话要说。我们已经准备好倾听了,而且,也保证会作出响应。
“但是,必须在信中提出可以证明你就是‘恶魔侠’本人的证据,你可以在文章中提及这一连串命案中,侦查总部还没有发表的事证,也就是只有‘恶魔侠’和侦查总部才知道的事实。比方说,第二桩命案中,桐生翔太的服装特征,送给小孩子的零食和果汁的品牌,以及第四桩命案中,小向音树帽子的品牌。99lib.
“我再一次重申。我们,不,我希望可以直接与‘恶魔侠’对话。请寄到以下的地址。”
卷岛将写在纸牌上的邮政编码、地址,以及“宫前警察局特别侦查总部卷岛史彦”的文字对着摄影机镜头。
卷岛看着亮起红灯的摄影机镜99lib.头说话时,“夜间新闻眼”节目中散发出不同于平时的气氛,这个节目的主角不再是韭泽和早津,而变成了卷岛与“恶魔侠”。不仅别人有此感觉,就连卷岛自己也感受到此种气氛。
在节目开始前的讨论中,当卷岛提出今天的方针时,气氛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而又因为节目即将开始,韭泽的态度显得十分慎重,他一脸严肃地陷入了沉思。和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相反,座间制作人反而认为这个特别报导已经成为一个社会问题,因此,露出积极支持的态度。最后,韭泽只能嘀咕说:“那就试试看吧。”毕竟卷岛多次上“夜间新闻99lib?眼”节目已经成为常态,而且,也的确造成了很大的回响。
无论如何,眼前至少避掉了这次公开侦查所面临的失败危机。
下了节目,离开摄影棚时,迫田难得主动向卷岛打招呼。
“如果‘恶魔侠’和你们接触,你打算怎么和侦查工作结合?准备采集指纹吗?”
从上次的恐吓信来看,“恶魔侠”并没注意到指纹会留在信纸上的问题。因此,这次如果收到信,或许可以采集到用于比对的指纹。事实上,卷岛对此抱有很大的期待,但他并不打算告诉迫田实话。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倒没有太大的期待。如果对方说他是‘恶魔侠’,我或许会在胸前插一支红玫瑰,和他约在哪里见面吧。”
听到卷岛的回答,迫田表情变得严肃,不悦地“哼”了一声。
第一节
致夜间新闻眼卷岛史彦
我写这封信,是为了响应你如此热烈的、爱的呼唤。本大爷才是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的恶魔侠。你好像很想听本大爷说话,想知道命案的事和本大爷目前的状况,本大爷可以大方地告诉你。目前,本大爷正在构思如何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家,没工夫再面试那些小鬼头了。本大爷不如直接煽动社会上心怀不满的人还更快。你就伸长脖子期待,不久之后,日本会突然出现一个恶魔侠王国。哇哈哈哈哈哈。
对了,你好像怀疑本大爷不是恶魔侠本尊。很好,本大爷就证明给你看。本大爷给那些小鬼的零食是好吃洋芋片和美味巧克力,果汁是清爽柳橙汁。至于第两个小鬼的衣服,上半身好像是暗红色的T恤,下半身是牛仔短裤。这样就足够了吧。如果还想收到本大爷的信,别忘了爱的呼唤。哇哈哈哈哈哈。.99lib.
就这样。拜啦。
恶魔侠
“你有什么看法?”卷岛读了之后,环视负责V类的七个人。
“我们一致认为,这次应该是真的。”西胁语气谨慎且明确地表达了意见。“无论文字的大小和文字的间隔都极其相似,信纸也相同,就连用的笔应该也是同一种。我们认为,应该比‘战斗王’的可能性高数倍。”九九藏书
“嗯……”
抬头看津田时,他也轻轻点头。
从上个星期四,还有这个星期二在镜头前直接向“恶魔侠”喊话,总计收到了九百二十封V类的信件中,出现了这封信。
昨晚上节目时,卷岛又一次向“恶魔侠”喊话,下一次上节目是在星期四。但是,卷岛觉得时间拉得太长了。
“指纹呢?”
“在开头的部分找到一处不完整的掌纹。”西胁回答说,“感觉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写时,手停顿留下的。其他还有几处擦痕而已……”
邮戳是横滨中央邮局,时间是昨天八点到十二点之间。因为每个邮筒的收信时间不同,大致可以推断是在星期日下午到星期一早晨投进邮筒的。
“很好。去比对一下掌纹,然后,把侦查秘密事项的部分涂掉后,给我一份复印件。”卷岛走进专用办公室,打电话给“夜间新闻眼”的儿玉。
“昨天谢谢你。”
卷岛打声招呼后,便告诉他收到了疑似“恶魔侠”本尊的信。儿玉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
“那……可以在今天的节目中播出吗?”
“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个问题……”
“节目方面当然没有问题,我会调整。啊,迫田先生今天应该会去上‘新闻现场’……不过,还是请你今天上节目吧。”
“好,那就这么敲定了。”
在上次的“重大消息”骚动时,一直到上节目前,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镜头报告,但这次的心境完全不同。由于已经向“恶魔侠”喊话,决定孤注一掷,因此,不需要再拐弯抹角了。
之后,卷岛联系了县警总部的植草。植草对期待已久的发展显得十分兴奋。
“今天晚上就要公布吗?”植草再度确认。“是。我已经请节目单位调整了。”
由于今天晚上不是播出特别报导的日子,“恶魔侠”可能没看这个节目,但或许他在寄出信后,每天晚上开始紧盯节目,看警方什么时候作出反应。毕竟在玩丢球游戏时,没有必要最好不要停下来。
“要开始作战了,加油啰。”植草说出像上司会说的台词。
“我想趁现在举行干部会议。”
由于植草最近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来参加会议,卷岛特地向他打声招呼。
“好,我也会参加,等我一下。”
看到有了动静,他似乎有些兴奋地按捺不住了。
等植草到达后,卷岛在傍晚之前举行了临时干部会议。会议中,将“恶魔侠”寄来的信件复印件发给了与会者,针对这个问题向大家报告,并通知各侦查小组确认目前追踪的对象中,从星期日到星期一上午之间是否有人出门寄过信。由于今天晚上卷岛会临时上电视响应“恶魔侠”,如果无法确认追踪对象有可疑行动,就立刻停止跟监,从列表中重新寻找对象,在这一、两天内加强监视。
“在公开侦查中,我不会提及我们将针对可疑人物一一确认是否曾经寄信这件事,这是我们内部的行动。执行任务时必须格外谨慎,也请指示各组成员,在媒体面前要千万小心。”
卷岛最后提醒大家这点注意事项后,便结束了会议。
第二节
傍晚时分,卷岛再度与已到都电视台上班的儿玉通了电话,并且进行讨论。他决定在节目一开始,也就是以头条新闻的方式公布消息上场。天色暗了之后,卷岛准备回家换上节目时穿的衣服。
刚走出警察局,一名看起来像是记者的男人等在卷岛的车前。
“搜查官,请问要去哪里?”男人四处张望后,压低嗓门说道。
“回家。”卷岛冷冷地回答。
“是吗?你好像在赶时间。”
卷岛停在车门旁边准备打开车门,转头看着身后的记者。卷岛内心的确有点急,但应该没有表现在行动上。这名记者的直觉藏书网真敏锐。
“你是哪一家的?”
“第一电视台。藏书网”
是“新闻现场”的那家电视台。原来,他们紧迫盯人,准备正面迎战“夜间新闻眼”。
“有什么动静吗?”记者几乎用肯定的口吻问道。
“如果有动静,自然会和99lib?记者协会联络。”
“很过份耶,每次都是等到前一刻才联络,我们根本措手不及。”
卷岛不予理会,打开了车门。
“今天要去上节目吗?”
“你自己回家看电视确认一下。”
听到卷岛的回答,记者似乎认为是肯定的回答,便继续追问。
“既然准备上电视,就代表那个有消息了吗?这么说,是头条新闻啰?”
卷岛不予理会,坐上车后,关上了车门。
记者似乎认为刚才的对话有所斩获,拿出手机打起电话。
的确,突然收到报导数据与事先察觉到风吹草动的两种状况,节目的对应方法也会不同。“新闻现场”或许可以在当天的节目中就讨论这个话题。
不过,这名记者的直觉真敏锐……卷岛如此想道,随即发动了车子。
第三节
“接着是今天的头条新闻。川崎男童连续杀人案特别侦查总部证实,今天收到了疑似该案的凶手,自称是‘恶魔侠’的人寄至宫前警察局的信。”
韭泽的声音比平时稍微紧张,也较有精神。
电视画面上播放着信件经过专家鉴定,判断是“恶魔侠”本尊所写的过程示意影像,同时,配合了记者现场报导式的旁白。
结束后,镜 头转至摄影棚,卷岛出现在画面上。
“因此99lib?,我们今天特地邀请到各位熟悉的神奈川县警特别搜查官卷岛史彦先生来到棚内。卷岛先生,请多指教。”
“彼此彼此,请多指教。”
“这就是被认为是‘恶魔侠’寄来的信件复印件……”
“我来读一下。”
早津竖起手上贴着信件复印件的牌子,将涂黑以外的部分念了出来。
韭泽微九九藏书微朝卷岛方向探出身体。
“以前你曾经提到有人模仿‘恶魔侠’写信到侦查总部,这次是基于怎样的理由判断是本尊写的?”
“是,”卷岛回答说:“这里涂掉的部分写着只有凶手和侦查总部才知道的情报。比方说,给被害人小孩子吃的零食品牌,以及没有向媒体公布的小孩子服装特征。这不是一般模仿犯能够写出来的内容。而且,信纸的种类、字形以及信封的书写方式都与原信件,也就是写给早津小姐的恐吓信几乎一致。”
“早津小姐,你曾经收到恐吓信,你对这封信的看法如何?”韭泽的视线移向早津。
“和我收到的那封信的感觉完全一样,实在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韭泽点点头,对着摄影镜头说:“我想,‘恶魔侠’今晚应该也在看这个节目吧。”然后,又看着卷岛。
“卷岛先生,你对信件内容有什么看法?.99lib.”
“光从这些内容很难了解‘恶魔侠’的心理和他身处的环境,但我们可以了解两件事。首先,他的心态目前已不再处于把幼童卷入的犯罪行为。连续杀人案件是连续性的犯罪心理所引发的,最后的命案至今已经超过八个月,可以说,这种连续性已经结束了。至于其中的原因,则不得而知,而这也是我很想了解的。
“另一件事,就是‘恶魔侠’至今对这个世界仍感到不满。但不知道到底对什么感到不满,这也是我想了解的。”
“信里写道:如果还想继续收到信,别忘了爱的呼唤。卷岛先生,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是……那我就说了。”卷岛看着正面亮起红灯的摄影机,深呼一口气,说道。“谨告‘恶魔侠’,我希望你再写信给我。我想进一步了解你的想法。为什么你会做出那些事情,我不相信你说,要把小孩子培养成小弟或是理想国家之类的话。你越过了身为一个人不该碰触的那条线……你一定有什么理由这么做。我希望我们彼此可以坦诚交流意见。下一封信,也请你写上零食的品牌作为暗号。当然,你也可以写上另一个暗号,以便日后交涉顺利,也能证明是你写来的信,就这样。”
第四节
结束后,卷岛卸了妆,正准备回家,他在新闻部楼层设置的屏幕前停下了脚步。
“迫田先生,你认为警方将如何利用这封信找出凶手?”
“很难靠这封信立刻寻线逮捕凶手。倒是可以根据寄信地点和时段,了解凶手的生活习惯。不过,光靠这些情报,恐怕没有什么进展……差不多就这样吧。”
其中一台电视播放着“新闻现场”节目,迫田和门马正针对刚公布的“恶魔侠”来信,不着边际地讨论着。
“迫田先生也很伤脑筋吧。”
和卷岛一起看电视的儿玉露出得意的表情,彷佛在说,怎么比得上自己节目的临场感。虽然“新闻现场”凭着独特的嗅觉抢先采访,但正如儿玉所说的,节目气氛却无法反应出他们紧盯99lib.这条新闻的执着。毕竟有第一线的搜查官上节目,带给观众震撼完全不同。就连卷岛自己也有这种感受。今天两个节目先后处理了相同的新闻,反而更突显了彼此的差异。
“儿玉先生,有观众为川崎事件打电话来。”坐在附近办公桌的电视台职员叫道。
“这么快就有反应啦。”儿玉说99lib.着,接起了附近的电话。
“你好。”
儿玉静静地听着电话,最后有礼貌地回答后,挂上了电话。
“是申诉电话。”儿玉吐了吐舌头,“对方说,今天卷岛先生的态度好像在竭诚欢迎凶残的凶手,看了很不舒服。”
卷岛露出淡淡的苦笑。当公开侦查进入目前的阶段后,早晚会出现这种反应。由于他在节目上表现出欢迎罪大恶极的人走上舞台的态度,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儿玉先生,可以接电话吗?”远处又有一个声.99lib.音叫道。儿玉对卷岛耸了耸肩。
“那我先走了。”卷岛走出电视台,明显感受到剧场的温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五节
致卷岛史彦
喂!喂!你不要太过分啰,什么恶魔侠本尊寄信给你了。你竟然被冒牌货骗了还不自知,太好笑了。什么理想国家,本大爷想建立的是理想社会,对国家根本没有兴趣。听好了,这是本大爷第一次写信给你。别以为刚好有人猜对谜底,就以为是本大爷。本大爷知道自己受人崇拜,但不能坐视冒牌货行骗天下而保持缄默。本大爷会让你们知道,谁才是本尊。本大爷给那些小鬼的零食是美味巧克力和好吃洋芋片,本大爷当然记得第两个小鬼身什么衣服。是米色T恤和及膝的牛仔裤,鞋子上有漫画圈案。最后那个小鬼戴的蓝色帽子是JOY的。他脸上还贴着OK绷。不光是这样,本大爷运用黑色的战斗王诱骗他,离开的时候,准备擦掉上面的灰尘,不小心手一滑,掉进竹林里了。其实,你们应该已经找到了吧。之前不是有提到玩具吗?
怎么样?本大爷劝你赶快把冒牌货的信撕成碎片吧。如果想知道什么事,就来请教本大爷。咱们男人之间可以开诚布公嘛。哇哈哈哈哈哈。
本大爷在名字前加了暗号。以后,只有写上暗号的才是本大爷的信。
早津,你别太得意了。
就这样。拜啦。
重现江湖的恶魔侠
新的一周来临。星期一中午过后……V类小组的成员围着这封信,个个哑口无言。
“这封信是真的。”卷岛打破沉默念念有词。
信纸的种类和原件相同。笔应该也是同一支。文字大小、整体的协调感与格式都具有强烈的共通性。
“我也这么认为。”西胁勉强挤出声音。“无论笔压和字的转角,都和原件一模一样。和这封相比,在电视上公布的那封信的相似度最多只有百分之八十,这封信有百分之九十九是真的。”
说着,西胁向卷岛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们又引起无谓的混乱了。”
“不,别放在心上。既然这是如假包换的‘恶魔侠’,就表示侦查工作有起色了。”
“但是,上个星期的那封我们认为是真货的信到底是怎么回事?”西胁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该不会像‘战斗王’一样,其他事实也已经曝光了……”99lib?
“这种事永远担心不完。”卷岛摇摇头,“真货终于出现了,这样不就好了吗?”卷岛上个星期二上节目后,以为是真货的“恶魔侠”立刻写了回信。卷岛在上星期四晚上的“夜间新闻眼”节目中,再度向这个“恶魔侠”传递讯息,希望他继续写信过来。对采集到掌纹感到一喜,却为无法在数据库中比对到相同的掌纹感到一忧。
如今,这些都变成了闹剧。竟然被假的“恶魔侠”耍得团团转。然而,既然真的“恶魔侠”已经藏书网现身,这样的结果也差强人意。
邮戳是涩谷。
“这句‘米色T恤’有点怪。”津田自言自语般地插嘴道。
“呃……应该是暗红色才对。”西胁回答说。
“颜色嘛,难免会有记忆错误。”一名组员试图加以解释。
“但是,”津田仍然一副无法苟同的表情,“他连鞋子的图案和脸上的0K绷都记得。这个凶手说不定有做犯罪记录。”
“啊……因为是快乐杀人嘛,很有可能喔。”
“但是,他写得自信满满,却写错了衣服的颜色……”津田低声说道。
的确,米色和暗红色有相当大的差异。米色算是明亮的颜色,但暗红色则属于暗色。不过,思考这些问题,也无济于事。
“算了,指纹呢?”卷岛问西胁。
“和原信件一样,没有清晰的指纹,不知道是手压在纸上的力道不足,还是手的动作太快,或者是洗手后才开始写信……我想,是歹徒独特的书写习惯所致。”
“是刻意不留下指纹吗?”
“我想应该不是。”西胁点头,“在信封上采集到几枚指纹,但必须先排除邮局收发人员的指纹。”
“好,这些事请本田去处理吧。像之前一样,把要保密的部分涂掉,影印一份给我。”
既然颠覆了上个星期的判断,首先必须平息侦查总部内部的混乱。卷岛决定晚一点再向植草报告,现在也没时间找他来侦查总部。
卷岛临时邀集了干部,告知目前的状况。要求他们确认“恶魔侠”本尊寄信的星期四晚上至星期五早晨期间,跟监的对象是否曾经外出寄信。同时,在I至IV类中,确认是否有使用相同纸、笔的信件。如果发现后者,很可能是“恶魔侠”为了扰乱侦查工作所提供的假情报。
“真是的……”搜查一课的管理官藤吉看着手上的复印件,发出不悦的声音,“这次应该不会又搞错了吧。”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就散会吧。”卷岛无视他的发言,准备结束会议。
“容我报告一件事。”搜查一课的股长中佃举起手,故意慢条斯理地说。
“请说。”
“最近,社会上有人把‘恶魔侠’当成英雄。归根究柢,是因为卷岛搜查官助长了这种气氛……或者说,对卷岛搜查官谄媚‘恶魔侠’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而且,你乐不可支地在电视上‘恶魔侠’长,‘恶魔侠’短地向他发出爱的呼唤。这简直是毫不顾及藏书网被害人家属,极其失礼的行为……街头巷尾充斥着这种杂音,甚至投书到侦查总部,严重影响了情报的分类作业,也动摇了外勤侦查员的士气。”
说完,中佃开始拔起鼻毛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
“侦查工作中,难免会遇到一些障碍。”卷岛冷冷地回应道:“被害人协会有没有来抗议?如果没有,就不需要放在心上。这代表我们比平时受到了更多的瞩目。”
中佃无趣地移开视线,卷岛便宣布散会。
“简直乱来。”
中佃用四周都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着,走出了房间。其他干部也都不以为然地纷纷离开了,最后只剩下本田。
“一切顺利。”卷岛说着,和本田相视而笑。
然而,本田立刻收起笑容。
“上个星期收到了这封信。一直放在我这里。”他的声音低沉,把一张影印的纸递给卷岛。
第六节
最近,有一个扰乱社会的滑稽小丑。
很久以前,踩到自己尾巴的可怜阴沟老鼠,如今越发落魄,出现在杂耍舞台上。寡廉鲜耻的跳梁小丑,自以为英雄的态度实在让人贻笑大方,丑恶之姿更令人不忍卒睹。
穷途末路上没有光明,毒效发作的阴沟老鼠最终都将无一幸免、死无葬身之地。
老夫引颈期盼着这一天。
看完后,卷岛顿觉喉咙有一种被勒紧的窒息感。脸上泛着红潮,一阵不快的骚动贯穿神经。
一阵沉默。卷岛努力使心情平静下来,本田也没有说话。
笔迹和格式很像。不过,“老夫”的信和“.99lib.恶魔侠”一样,写字时都刻意改变笔迹,反而容易模仿。
“指纹呢?”
“没有找到。”
“是吗……好,我知道了。先放在我这里吧。”.99lib.
“你有什么看法?”
面对本田的问题,卷岛只有摇头。
“无论是邮件还是电子邮件,最近许多人都提到卷岛搜查官就是六年前那个事件的当事人。”
“我并没有刻意隐瞒。”
听到卷岛的回答,本田嘴角露出笑容,走出了房间。
卷岛拿起电话,拨通了村濑的手机。
“我是卷岛。”
“喔,你好,辛苦了。”
“现在方便说话吗?”
“没问题啊。”村濑一如往常地回答。
“最近,有贺有没有动静?”
“还是像以前一样,整天窝在家里。”
“上个星期,有没有出门寄信?”
“他吗?没有啊。上个星期,他完全没有外出。”
“是吗……那他母亲呢?”
“他母亲也整天落寞,只在打工地点、超市和家里这几个点活动……报告上是这么写的。有什么状况吗?”
“不,没事。谢谢你。”
卷岛挂上电话,看着信件复印件叹了一99lib?口气。独自身处安静的房间内,当他回过神时,只感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阴森。
第七节
卷岛向儿玉提出,从这个星期开始,只有在收到“恶魔侠”的信后才决定上节目的时间。只是,上周末卷岛他们原本以为是“恶魔侠”的人又写了回信,因此,之前就99lib?已经决定要在星期一上节目。电视台方面也顺利邀请到迫田上节目。
和儿玉讨论完节目事宜后,卷岛前往县警总部。当他向植草报告今天发现新“恶魔侠”一事,植草张大嘴巴,露出错愕的表情。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那上个星期的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可能有人像在猜谜,结果统统猜对了九九藏书 。并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性。”
“怎么可能?”植草喃喃自语着,然后,满脸困惑地看着卷岛,“如果一再发生这种事,社会大众会认为侦查总部被耍得团团转,陷入一片慌乱。”藏书网
“对不起。不过,就像总部长所说的……”
“这是剧场型侦查……对不对?”
“是。”
卷岛冷冷地点头,植草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只能严肃因应目前的情九九藏书况。我会向总部长报告。”
“麻烦你了。”
卷岛向植草轻轻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第八节
新的“恶魔侠”来信的这个事实,理所当然地成为当天“夜间新闻眼”的头条新闻。卷岛将99lib?寄给早津名奈的原信件、上个星期认为是真货的“恶魔侠”的信,以及今天新认定是“恶魔侠”的信放大影印后,排列在纸板上,并且说明了原信件与新的“恶魔侠”笔迹在细节上也完全一致。由于无法向观众公布侦查秘密事项,因此利用这种方法是最直接,也最具有说服力。
“这么说,上星期的那封信奇迹般符合所有的条件,顺利逃过侦查总部的鉴定吗?”
包括上上个星期卷岛在上节目时突然临时取消公布信件一事在内,韭泽显然发现了侦查总部的判断频频失准,因此,语带讽刺说道。
“对。”卷岛刻意轻描淡写地回答,“到目前为止,已经收到了近二千封模99lib?仿‘恶魔侠’的信件,老实说,其中不乏内容相似度极高的模仿,那一封信也属于其中之一。对于造成各位观众的混乱,我深感抱歉,但我们选择了在镜头前随时报告侦查进度,因此向各位报告的并不是结果,而是侦查过程。我们的态度就是一旦发现新事证,就会针对需要修正的部分99lib?加以更正,希望各位观众理解和谅解。”
“我看了上个星期的那封信,也觉得寄给我的一模一样。”
早津出面帮卷岛解围。
“这次有没有可能也是假的?”韭泽问。“我们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认为这次是‘恶魔侠’本尊写的。”
“迫田先生的看法如何?”韭泽转头看着迫田九九藏书。
“把真货和假货放在一起比较,并不觉得真货有什么特别的震撼力。如果这是真货,则表示凶手是很在意周围眼光的胆小鬼。”
不知道是否希望“恶魔侠”也寄信给自己,迫田措词严厉,俨然在向“恶魔侠”挑爨。
“这上面写着,‘如果想知道什么事,就来请教’,卷岛先生,有没有话要对‘恶魔侠’说?”
在韭泽的催促下,卷岛点了点头,对着前面的摄影镜头。
“好,再次谨告‘恶魔侠’……”
第九节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未央子在植草身旁叹气抱怨道。
“原以为‘恶魔侠’听到喊话出现了,结果,‘恶魔侠’本尊现身,揭穿了冒牌货……剧情未免太高潮迭起了吧。”
这天……星期二上午,未央子主动打电话给植草,问他现在有没有空见面。她说人在横滨,所以,植草预约了有情人包厢的马车道餐厅,约好一起在那里吃午餐。
在不到一坪半的包厢里,放着餐桌和圆弧造型的红色沙发……也就是所谓的情人雅座,客人们都依偎在一起吃着午餐。十九九藏书二点过后,未央子一走进包厢,便从帽子和太阳眼镜的缝隙露出惊讶的眼神,但根本无心挖苦,乖乖地在植草身旁坐了下来。
“这家餐厅比较方便说话。”
植草忍不住轻轻一笑。他知道这家餐厅很没有格调,但看到未央子完全强势不起来,觉得作弄她、挑爨她也不失为另一种乐趣。植草很清楚,目前的自己可以这么做。因为,只有自己能够帮助脆弱的她。
“昨天的节目收视率,‘夜间眼’是二十,我们只有十。”
她聊起有关昨天川崎事件新闻的收视率。应该在和植草见面前,已经和电视台联络过了。
“整整一倍耶。”
植草对自己火上浇油的态度差一点喷饭,好不容易忍住没笑出来。昨天的“夜间新闻眼”,以头条新闻出示了“恶魔.99lib.侠”本尊的信。“新闻现场”也在赶场的迫田抵达后,紧追不放地播报了这条新闻。
然而,落人于后毕竟是落人于后,节目的效果也差了一大截。迫田走访现场加以验证的部分勉强差强人意,但实际的状况是不断在发展变化的。当“恶魔侠”出现后,卷岛是唯一可以和他较量的演员。“新闻现场”没有“恶魔侠”,也没有卷岛,只是剧目相同的二流剧。迫田言词犀利,频频向“恶魔侠”挑衅,反而让人感觉格格不入。他过于夸示自己也是剧场演员,并且逐渐失去理性。
“我做节目至今,从来不曾感到如此无力?”未央子叹气说,拨了拨头发。“卷岛先生上‘夜间眼’时,你虽然会和我联络……即使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我也会转到‘夜间眼’,确认他们到底有没有报导川崎事件的新闻,否则,就无法安心。每次看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对同一则新闻来说,虽然各个节目的着眼点和处理方式稍有不同,但其实大部分都是换汤不换药。然而,这次的事件却根本不适用这个法则,彼此的起跑点就已经差了一大截。如果只被超越一、两次,忍一忍也就算了。但像这样永无止境地报导下去,我们已经忍无可忍了。”
在正面迎战时,一旦感到无力,就会束手无策,溃不成军。失去角色的资深女演员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道炖菜很好吃,很入味。”植草鼓吹食欲缺缺的未央子。
未央子拿下太阳眼镜,斜眼瞥了植草一眼,嘴角露出无奈的笑容。
“植草,你看到我坐困愁城,反而好像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未央子微微杻曲的薄唇就在植草眼前。她擦着颜色很漂亮的口红,泛着滋润的光泽。植草边想着那才是真正的可口美食,边将叉子上的胡萝卜送进嘴里。
“你这是被害妄想症。你会这么觉得,表示你已经精疲力尽了。”
“没错,我真的是疲累了。”未央子撇开视线。“在我们的世界里,数字决定一切。无论背后是什么因素造成了这样的数字,都无法成为借口。同样是新闻节目,为什么收视率会差这么多?大家会觉得是主播的差异,是节目了无新意。”
曾经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未央子,如今却不顾面子地示弱。可见她奋斗的世界与她个人相比,是多么巨大而难以控制。
植草看着未央子的肩膀随着感情起伏,在那瞬间,植草觉得和她之间不再有距离。他一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未央子的头无力的靠在植草地肩头,植草很自然地亲吻她的头发。
未央子轻轻摇摇头,身体奋力离开了植草。那不是厌恶的反应,事实上,她在植草身上停留了好几秒。然而,她的动作似乎在说……现在我需要的,不是这种温柔。
“我在想,我们只能进行负面反击了。”她若无其事的口吻,并且向植草投以冷冷的视线。
“虽然卷岛先生与我无怨无仇,但既然那个长发的虚无主义者已经闯入我的梦境,我就有权利加以反击。”
“我没有出现在你梦里吗?”
未央子没有理会植草的调侃,继续说道:“我听迫田先生说,卷岛先生在几年前的绑架事件侦查中栽了个大跟斗,在记者会上发飙。我们报导过那条新闻,所以也记得那件事,我们随时可以揭他的旧疮疤。”
这对植草来说,并不是什么意外的消息,他依然保持镇定的态度。未央子的气急败坏很滑稽,她的坏心眼也令人感到格外可爱。
“所以呢?”
植草催促着,未央子气鼓鼓地弯着身体。
“但就是找不到适当的机会。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向卷岛先生了,那些师奶把他当成偶像,如果抓不好出手的时机,反而会造成反效果。明显在扯后腿,只会降低‘新闻现场’的格调。所以,节目的工作人员进退两难。有人建议,干脆把这个新闻丢给八卦谈话性节目,但问题是所属的部门不同,无法轻易合作。”
未央子突然回过神似地看着植草,自嘲道。
“我这番话很糟糕吧?”
植草摇摇头。.99lib?
“你对我据实以告,我才有办法帮你。”
未央子无奈地笑了笑,轻轻点点头。
“我绝对可以帮你。”植草又重复了一次。
未央子挑了挑眉,好奇地看着植草。
“上个星期不是已经公布收到了‘恶魔侠’的信,昨天又说这次才是真的……你不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吗?”
未央子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直直地看着植草。
“我在怀疑,上个星期的那封信,应该是卷岛自导自演的。”
“什么?”未央子张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每天都听他的报告,参加侦查会议,所以心里很清楚。当他等不到‘恶魔侠’本尊的信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侦查总部内的搜查一课那些人很难搞定,每个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办案,他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卷岛看起来很正派,但该动手脚的时候,他不会有半点迟疑。他自己杜撰了那封信,向媒体公布那是‘恶魔侠’的信,引出真正的‘恶魔侠’上钩……目前的发展也正如他的预料。模仿者不可能完全猜到只有‘恶魔侠’和侦查总部才知道的秘密,他在公布信的时候,不会公布这一部分,因此,观众也就接受了。但像是用来引诱小孩子的零食品牌这种事,怎么可能轻易猜到。而且,文章格式也不可能那么相似。即使模仿报纸和电视上公布的,写给早津名奈的恐吓信,也没办法那么像。不过,如果旁边有一张原件复印件的话,就另当别论了。而这只有侦查总部的人能够办到。”
虽然植草无意影响侦查工作,但看到卷岛若无其事地欺瞒社会,而且若无其事地向自己报告,感到相当不悦。对于使用狡猾手段扮演主角的卷岛,植草无法毫不犹豫地给他掌声。植草想,现在或许只有了解内情的人有这种感觉,但世人并不愚蠢,卷岛早晚会露出马脚。
“那封信的邮戳地点是横滨。”植草补充道,又看了一眼未央子。
“怎么会这样……”未央子听得目瞪口呆喃喃说道。
“他绝对会做这种事。他自以为是驯兽师。”
“如果真像你说的,舆论恐怕不会放过他吧。”
“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那封信到底是真是假。正因为他知道这一点,才会这么大胆。”
“但是,我们可以提出质疑。你说的没错,的确很诡异。”
植草露出苦笑,耸了耸肩。
“那就随你处置了。”
既然“恶魔侠”本尊已经现身,即使有人指责卷岛的手法,也不会对公开侦查造成影响。如果可以引起更大的话题,“恶魔侠”也会更投入。植草内心这样盘算,所以才会如此暗示未央子。
“不好意思,让你向敌人伸出援手。”
未央子细长的眼睛再度亮了起来,调皮地笑了起来。
“我是你的敌人吗?”说着,植草也笑了起来。“这不是更刺激吗?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
“学生时代,我只觉得你很装模作样。”
“你说话真直接。”
“不过,你变成熟了。果然是男人,让人觉得好有依靠。”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曾经去海湾桥兜风吗?”未央子的眼神向上挑动,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记得,好九九藏书像有这么一回事。”
“要不要再去……就在附近……”
植草暧昧地提出重修旧好,未央子似乎心领神会。
“好啊,等这一阵忙完后。”
未央子毫不犹豫地回答,用叉子叉起干煎蘑菇,送进娇嫩欲滴的嘴唇里。然后,满足地看着植草。
第十节
卷岛走进V类小组的房间,看着侦查员的工作情况,对组员中最年轻的成员,不到三十岁的单身青年蓑田打招呼。
“我想问你一件无聊的事。”
“是,请说。”蓑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抬头看着卷岛。
“你知道卡其色是什么颜色吗?”他唐突地问道。
“呃……什么颜色,嗯,该怎么说呢……”蓑田露出困惑的表情,仍然努力答道:“应该是奶油色中加入少许淡咖啡色……休闲裤……棉质长裤通常都是这种颜色。”
“原来如此。你是用衣服的颜色来记忆。那我问你,绯色是什么颜色?”
“啊……绯色?绯色是什么?”
“你连绯色也不知道吗?”
前辈99lib.们苦笑的同时,纷纷七嘴八舌地数落着。
“喔,是福尔摩斯探案《血字的研究》里的那个颜色吗?乍听之下,没有听懂。是不是有点红红的颜色?”
“怎样的红?”
“怎样的红……真伤脑筋。”蓑田自嘲着,试图朦混过关。
“那蓝色呢?”
“蓝色喔,小学生画画的颜料中有这种颜色。俗话不是说,蓝出于青而胜于青吗?应该是比青更深一点的颜色。”
“笨蛋,你说反了。应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又是一阵奚落声,蓑田抓了抓头。
“是喔……比青更蓝的是深蓝,蓝色比青色淡。”
“问题不在这里。”
“不是吗?不是有一点淡紫的感觉吗?”
“淡紫是紫藤色,和蓝色根本是两码事。”
“不,我想的不是紫藤色。不是淡紫色,要怎么说……啊,我都搞混了。”
蓑田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好了,好了,”卷岛自言自语道。“每个人关于颜色的表达能力都半斤八两,差不多就是这种程度。”.99lib.
奚落的声音平静下来,每个人都细细玩味着卷岛的话。
“原来如此,”西胁抱着双手低吟,“也就是说,那些往往与人类的生活体验无关的颜色语言,通常记忆不深刻,也容易产生记忆错误。”
“你不认为是这样吗?虽然大家都知道米色这两个字,但通常是女性服装中常用的颜色,男人比较不会在意这个颜色。所以,当一开始记忆错误时,日后也往往不容易发现。”
“的确,米色是很微妙的色彩,到底深到何种程度为止算是米色?”
“啊,”蓑田插嘴说:“记得小时候,我在听‘红宝石戒指’这首歌歌词中的‘米色大衣’时,我就在想,米色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亚麻色的少女’中的亚麻色到底是什么意思。”刚才嘲笑蓑田的前辈大内也坦白说:“当然,其实不知道也不会怎么样啦。”
“不光是颜色,对言语的记忆也常常发生错误,”西胁点着头说:“‘恶魔侠’之所以会把腓色系的暗红色写成米色,并不是他记错,而是以为那就是米色。嗯,这么一想,就觉得很有可能。”
几个人跟着西胁点着头。
“既然这样,问题是如何将这个发现运用99lib?在侦查上。”津田瞇着眼睛看着卷岛,“有什么好主意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会好好思考这个问题。”卷岛这么回答.99lib.,结束了自己提出的话题。
第十一节
那天晚上,卷岛回想着白天有关颜色的对话,在家里客应看电视。“夜间新闻眼”播了几则新闻后,抬头一看时钟,已经过了十一点,于是,他转到“新闻现场”的频道。自从迫田上“新闻现场”,讨论川崎事件后,他已经养成了定时收看的习惯。
那天“新闻现场”和“夜间新闻眼”将议员贪污事件列为头条新闻,接着播报了中东的炸弹恐怖攻击、中国和苏联首脑会议等新闻后,连续播了几条小新闻。
卷岛准备切换频道。今天报纸的节目表上,并没有预告要讨论川崎事件,果然,今天也真的没有动静。
当新闻摘要结束后,井筒孝典宣布:“广告之后,将讨论川崎事件。”
卷岛把手.99lib.上的遥控器放到一旁,等待广告时间结束。
“今天将接续昨天,继续讨论川崎男童连续杀人案。”看着摄影机镜头的井筒身旁,坐着迫田和门马。
介绍两位来宾后,开始播放影片,重新复习了昨天侦查总部收到“恶魔侠”本尊来信的来龙去脉。昨天卷岛在“夜间新闻眼”中公布后,“新闻现场”也紧接着在迫田的解释下,进行了详细报导。卷岛录下节目,回家后,仔细看了一遍。
今天,“新闻现场”又用录像画面重复介绍相同的内容,卷岛觉得有点多此一举,更觉得事有蹊跷。
“目前,山川记者位于侦查总部所在的宫前警察局前。山川先生,有没有什么最新的情况?”
录像画面结束后,紧接着与现场的记者联机。
侦查总部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针对川崎事件发表意见。果然不出所料,站在罾察局门口的记者一脸尴尬地回答摄影棚。
“呃,这里是侦查总部。自从昨天收到认为是‘恶魔侠’,也就是这一连串命案凶手的信件后,处于紧绷情绪下的侦查迎向了新的局面,但目前似乎并没有新的动静。明天之后,‘恶魔侠’是否会针对侦查总部公布信件这件事作出反应,将备受关注。”
根本是画蛇添足的现场联机。该节目刻意营造临场感的手法,令卷岛不以为然。画面再度回到摄影棚。
“今天,我们请迫田先生分析一下目前这个突破性发展的侦查过程,同时,也为我们预测未来可能的发展。”
井筒的视线投向迫田。
“迫田先生,这次的侦查非常奇特,这是侦查总部原本的意图吗?”
“这个嘛,”迫田用关西腔傲慢地说:“由卷岛特别搜查官指挥的侦查工作,主要是利用向电视观众募集情报的奇特手法,但真正的用意在于等待‘恶魔侠’的接触,我认为,他们在初期阶段就有这样的打算。所以,目前收到‘恶魔侠’的信,可说是侦查总部意料中的发展。”
“这么说,侦查总部的侦办目前毫无头绪,只能等待‘恶魔侠’主动接触吗?”
“没错。所以侦查总部无论如何都需要藉由卷岛先生上电视,引诱‘恶魔侠’出现。这种策略随处可见。”
“什么策略?”
“比方说,卷岛先生在电视机前分析‘恶魔侠’的个人特质时,曾.99lib.t>经刻意讨好他,说他是‘智商非常高的人’。希望藉此博取‘恶魔侠’的欢心,引蛇出洞。”
“原来如此。”
“不仅如此,我认为,他们同时设下了绵密的网。在收到认为是‘恶魔侠’本尊的信之前,上个星期,卷岛先生也曾经公布了一封认为是‘恶魔侠’的信,还说信中提到了只有凶手才知道的,或是凶手和侦查总部才知道的秘密。虽然在上电视时,把这个部分涂掉了。如此可能性极高的信,现在却变成了只是模仿者写的伪造信。这真的是一般民众模仿的吗……我对此抱有疑问。”
迫田意有所指地停顿下来,井筒探出身体,似乎完全被迫田的话所吸引了,无言地频频点头,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当然,至于真相如何,要直接问卷岛先生本人才知道,我只是想象而已。我猜想,他或许下了一个很大的赌注。”
井筒微微张嘴,身体轻轻往后退。
“你的意思是,卷岛搜查官为了引诱‘恶魔侠’本尊,把自己写的信当作是‘恶魔侠’的信公布吗?”
迫田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如果真是如此,就可以解释这一连串的情况了。但是,目前的侦查总部人数庞大,恐怕不是在组织整体的同意下所采取的方法。所以,很可能是负责这次公开侦查指挥工作的人,和自己的亲信所导演一场瞒天过海的大戏……或许有这样的内幕。”
井筒低哼了一声,迫田再度微笑。
“但是……”杉村未央子皱着眉头,以严厉的口吻说,“换句话说,就是造假吗?果真如此,我不认为可以坐视这种行为发生。”
迫田以苦笑作为回答。
“门马先生,你有什么意见?”井筒将问题丢给名嘴门马。
“嗯,由于目前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很难加以评论。但是,既然有这种可能性存在,当然要接受大家的检验。如果事情属实,这样的手法问题可大了,简直太看不起媒体和社会大众了。在这次的事件侦查中,卷岛搜查官亲自上某特定电视台的节目,等于是利用这个节目进行侦查工作。先是这种前所未有的尝试,是否就是代表这名搜查官某种的骄傲或是轻率的态度……这实在值得深究。”
“这位卷岛搜查官在六年前的某个事件中,也曾经受到媒体的瞩目,对吗?”杉村问迫田。
同时间,画面上出现六年前的记者会上,当报社记者问“你想逃跑吗?”时,卷岛火冒三丈地说:“年轻人,你脑筋是不是有问题?”的画面。
“这是六年前在相模原男童挪架杀人案召开记者会时的画面,当时,他担任指挥侦查绑架现场的管理官。”迫田以不疾不徐的口吻说明,“通常记者会都是课长级以上的人物主持的,所以当时他可能还不适应……不过他本来就很孤僻,对周围的人,尤其对媒体抱着轻视的态度,可能这种个性一直延续至今……不知道我这样说会不会太过火?”
昨天,在“夜间新闻眼”遇到时,迫田丝毫没有表现怀疑的态度,即使在之后上“新闻现场”时也一样。然而,到了今天,却突然张牙舞爪地对他展开99lib?t>攻击。
虽然卷岛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很确定一件事,就是今天的“新闻现场”将会引起很大的风波。
“新闻现场”的特别节目时段刚结束,电话就响了。
“我是植草,你有没有看刚才的‘现场新闻’?”
曾根吩咐,明天一早直接去总部报告。
第十二节
“是你干的吗?”曾根用Pelikan的笔尖指着站在面前的卷岛。他略微偏着头,斜眼瞪着卷岛。
卷岛面无表情,移开了视线,彷佛不想让自己陷入无谓的紧张。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充满冷静的眼神回望曾根,但仍然不发一语。
“你不要误会,我和‘新闻现场’的人不同,并没有贵怪你的意思。事实上,也就是靠那封信引出了‘恶魔侠’。如果是你干的,姑且不讨论责任问题,至少可以为这样的结果鼓掌。”99lib??99lib.
“很不凑巧,我并没有资格获得这种赞赏。”卷岛冷冷地说。
看着他,“嗯……算了,”然后,难掩笑容地自言自语,“不过,要在.99lib.世入面前装胡涂就没这么容易了,你可以做到吗?”
“我并没有装胡涂。”
“接下来的剧场将会很惊心动魄,和各观众之间已经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而且99lib.,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要在叫骂声中演完最后一幕,在谢幕的时候,撕下‘恶魔侠’的假面具,把他拉到台前。你做得到吗?不,你必须做到。”
“应该吧。”
“你去要求‘夜间新闻眼’别再让浪速的臭老头上节目,那个老狐狸只懂得追求功名,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曾根说完,对卷岛挥了挥钢笔,示意站在一旁的植草一起离开。曾根瞥了一眼卷岛的波浪长发,发现他的头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主角都是不讨喜的黑脸……他目送着卷99lib.岛的背影远去,嘴唇泛起一丝笑意。
第十三节
“记者协会要求卷岛先生召开记者会,希望了解有关昨天‘新闻现场’提到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办?”
走在局长室前空荡荡的走廊上,植草探头望着身旁的卷岛.99lib?。“我并没有特别需要发表的意见。”卷岛头也不回地回答。
虽然眼前的事态无法等闲视之,但植草并不想给卷岛施压。反正,卷岛无法保持太久的沉默,他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
“‘夜间新闻眼’有没有说什么?”
“儿玉先生有找我。虽然之前并没有决定今天要上节目,但他们可能会提出要求。”自己的节目被认为有造假嫌疑,他们当然无法袖手旁观。
过了一会儿,植草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你动了手脚吗?”
摆出一副上司的姿态,对这个在曾根总部长面前都不为所动的男人根本发挥不了作用。所以,植草以打听八卦的口吻问道。
然而,卷岛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摇了摇头说:“说穿了就没意思了。”
这种故弄玄虚的态度令植草火大,但他还是努力挤?99lib?出一丝微笑。
“对了,课长,迫田先生是否曾经来刺探过消息?”
“不……我没听说。”
“会不会是透过和他同期的长谷川先生?”
植草摇着头。
“是吗?那就好……我再去问看看。”
“怎么了?”
“嗯,”卷岛微微偏着头回答说:“我不知道是迫田先生,还是‘新闻现场’的采访组的问题,总之,他们直觉好像特别强,似乎掌握了我们侦查动向。”
“是吗?”植草假装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不过,他毕竟之前是有名的刑警,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之后,植草和卷岛一起来到宫前警察局的侦查总部,参加了干部会议。
果然不出植草所料,在会议上,搜查一课的干部仗着是自己的地盘,对卷岛露骨地表现出敌对态度,毫不客气地质问之前认为是“恶魔侠”写来的信,是不是卷岛杜撰的。
“请各位不要受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影响,而且,不要忘了,这对侦查工作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目前,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恶魔侠’本尊有了反应,我们该如何利用这个线索破案。”
卷岛重复这样的论调,排除了质疑的声音。
从侦查报告中发现,目前跟监的对象中,在“恶魔侠”本尊寄信的上星期四晚上到星期五早晨这段时间内,并没有人把邮件投进涩谷邮局管辖内的邮筒。卷岛决定改.99lib.变跟监对象,并向植草要求增加侦查员的人手。
“另外,我已经重申了99lib?好几次,要严格控管情报。请各位指示下属,绝对不能擅自向媒体泄漏消息。会议到此结束。”
听到他的这句话,与会者纷纷向卷岛投以不服气的眼神,走出了房间。
“要不要增加V类的工作人员?”
植草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问卷岛。
“好啊,因为需要迅速因应,所以,最好多增加几个人手。”
“我知道了。那我再去张罗鉴识方面的人手。”植草以自然的口吻应对。
第十四节
植草回到县警总部后,十二点刚过,就接到了未央子的电话。
“你有没有看到今天的体育报?”未央子语气调皮,好像在说什么玩笑话。
“当然。即使不看,也可以猜到。”
一般的早报当然不会刊登这类臆测情报,但各家体育报上,“恶.99lib.魔侠原来是造假的吗?”、“卷岛搜查官之伪造疑云”之类的标题满天飞。社会版和娱乐版上都详细回顾了六年前,卷岛在记者会上引起的骚动。
“数字怎么样?”
“当然有效果啰。之前都只有个位数,后来一直攀升,最后超过十四个百分点。在那个时段,甚至越过了‘夜间眼’。”
“真是立竿见影。”植草不禁佩服起数字所反应的真实。
“卷岛先生有什么反应?”
“他在装胡涂。‘夜间眼’在找他,也许今天会上节目澄清。不过,我想他会否认到底。”
“这么说,今天又会被‘夜间眼’追过去。如果可以制造两边都得利的效果就好了。”
“当卷岛和迫田对决时,观众当然不可能错过。局长叫他要求‘夜间眼’别再让迫田上节目,所以,还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啊哟,这是局长、卷岛和我三个人才知道的99lib.事,不能告诉别人喔。卷岛也觉得迫田的直觉太敏锐,开始起疑心了。”
“我知道了。”未央子窃笑说。“这么说,我们可以把迫田先生包下来啰。”
“可以啊。不要什么甜头都让‘夜间眼’尝尽了。我们要将捧着卷岛和‘恶99lib? 魔侠’的‘夜间眼’塑造成邪派媒体,正派媒体要加以抨击。不过,卷岛不会因为这种事消沉,也不会造成我们的困扰。只要能够逮到‘恶魔侠’,一切就能圆满落幕。既没有正派,也没有反派。表演秀就是这么回事,不是吗?”
“目前有胜算吗?能够抓到的胜算有几成?”
“应该没有胜算吧。”植草不禁对自己的愚蠢回答哑然失笑,“至少目前没有胜算,不过,谁都无法预测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表演越受欢迎,上台表演的外行演员就会忘记自我,露出破绽。六年前的卷岛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一次,轮到‘恶魔侠’了,他绝对会露出马脚。所以,必须先炒热舞台。”
“植草,从你嘴巴说出来的话,似乎特别有说服力,好像一切就会照你所说的发展。”植草觉得耳朵酥痒,浑身感到飘飘然。
第十五节
下午,植草从鹤见警察局找来一个二十多岁,名叫舟桥的年轻九九藏书鉴识课课员。
仔细调查他的经历后,发现这个叫舟桥的和卷岛完全没有任何交集,和目前V类作业小组的人除了在定期研修时打过照面外,并没有更深的关系。履历表上写着,他属于服从上司的运动阳光型的人,不会搞小团体,不喜欢搬弄是非,做事十分谨慎。另外,他和植草一样,都是从市之谷大学毕业的。
在办公室见到舟桥时,或许是因为面对总部的课长,他满头大汗,一副紧张的样子。然而,藏书网当植草和他聊了一阵子有关大学的话题时,发现他的确是记录上所形容的年轻人。
“从明天开始,我想请你参与宫前警察局的那个案子。”
植草恢复谈公事的口吻,舟桥恭敬地鞠了一躬说:“这是我的荣幸。”
“我会让你参加V类作业小组。简单地说,那里是专门处理自称是‘恶魔侠’信件的部门,专门从众多信件中,找出不知道到底是否存在的‘恶魔侠’的来信。然后,从信纸上采集指纹,进行详细的鉴定……工作内容差不多就是这样。至于具体的工作,可以问那里的人。这件事,就先这么决定了……”
植草故意停频了一下,目光炯然地看着舟桥。
“另外,我还要交给你一项任务。但只有你我知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是……”舟桥从张大的嘴巴中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你有没有看昨天的‘新闻现场’?”
“不,没有,我……”
“那有没有看到体育报?你知道侦查总部的卷岛警视卷入什么疑云吗?”
“喔,那件事我知道。有听说一点……”
“没关系你直说无妨。”
“是,就是有人怀疑‘恶魔侠’的信是捏造的?”
“没错,这攸关县警信誉问题。卷岛虽然装胡涂,但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在演变成监察出面调查之前,我身为监督的立场,必须了解事情的真相。你知道吗?”
“是。”舟桥收起下巴,点了点头。
“那封信上采集到不完整的掌纹,应该是右手小拇指旁的部分。我想你应该知道,即使有些人会留意九九藏书指纹的问题,却往往会不小心把掌纹印在纸上。当手上有汗时,经常会在最先接触到的位置留下掌纹。虽然很淡,但确实会留下纹路。之前给我的报告是这么写的。”
植草再度看着舟桥,露出笑容,缓和他的紧张。
“至于我拜托你的工作,就是找机会采集卷岛的掌纹,和假‘恶魔侠’的掌纹比对一下。”
“找机会……吗?”
舟桥没有和植草99lib?一起笑,声音仍然僵硬。
“应该可以找到机会。卷岛经常就会在V类小组的作业室现身,当他的手碰到桌子时,就用纸盖住,不要让别人触碰。等到下班后,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再把掌纹采集下来。也可以悄悄溜进卷岛的办公室,总之,你要动动脑筋。”
“是。”舟桥像叹气般地回应道。
“这是机密任务。”植草再三叮咛。
第十六节
傍晚时分,接到卷岛的电话,说是从今天收到的邮件中,又发现了“恶魔侠”的第二封信。这次也无法采集到可以进行比对的指掌纹。
七点多时,卷岛再度出现在县警总部。植草在办公室等他,接过了准备发给记者协会的信件复印件。
卷岛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后,植草仍然留在房间内,拿出手机,告诉未央子“恶魔侠”又寄信来了。植草的耳朵充分享受着未央子兴奋的反应。
致卷岛史彦
本大爷又写信来了。早津名奈这个身心肮脏的女人,却满嘴仁义道德。本大爷讨厌这些传媒戏子,但你好像不太一样,本大爷可以感受到你的尊敬之意。你当刑警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本大爷这种做大事的人的能耐。迫田在新闻现场不断向本大爷挑衅,他是在干嘛?以为本大爷会写信给他吗?笑死人了。老家伙一边凉快去吧。哇哈哈哈哈哈。
卷岛,你应该了解,本大爷真的是社会上说的猪狗不如吗?还是日本需要的真正理想主义者?本大爷不是随便抓一个小鬼来杀,而是觉得这些小鬼长大之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才会下手。这是本大爷的慈悲。况且,会被陌生人拐走的小鬼,难道他的父母没有责任吗?这个社会上,应该有很多人认为他们的父母也有责任。卷岛,你怎么认为?
咱们就开诚布公,来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吧。
就这样。拜啦。
重现江湖的恶魔侠
那一剎那,韭泽觉得时间好像停止了,他浑身僵住,瞥了镜头一眼,再度向卷岛投以冷漠的视线。
“这是……?”
他语带讽刺的发问方式,彷佛表示自己才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在卷岛尚未提出要求前,迫田就被“新闻现场”挖走,离开了这假节目,今天,似乎由韭泽代替迫田的角色。
在节目前的会议中,卷岛就发现节目99lib?工作人员和自己刻意保持距离。当爆发造假疑云和过去曾经犯下的失败,人气搜查官的表面镀金剥落后,这些人当然无意一起陪葬。
“我要厘清一件事,我并没有和‘恶魔侠’一样,认为被害人及其家属也有责任。我的意思是,无论身处任何立场的人,都有权利表达他的意见。这封信上所写的,是这个国家的社会问题,我认为,不能因为是引发凶案的人所表达的意见,就认为不可理喻,不予理会。如果我们平心面对,会发现‘恶魔侠’的逻辑并不是完全无法理解。”
“你的意思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可以理解吗?”韭泽不满地从另一个角度重复刚才的问题。
“我只是说,不能放弃试图理解的态度。”韭泽微微偏了偏头,寻求评论员杉山的意见。
“我无法苟同。这上面根本是凶手为自己的行为正当化的借口。而且,理由也很牵强,即使想要恭维他,也称不上是合情合理。请大家不要忘记宝贵的四条人命,从这篇文章中,根本感受不到他对生命的尊重。因此,我认为根本不值得探讨。”
杉山好像在代表节目立场发言,韭泽用力点头。然后,又将视线移到卷岛身上,问他是否要对“恶魔侠”喊话。归根究柢,韭泽希望在不破坏自己名声的情况下,在观众向卷岛丢鸡蛋之前,维续演这出戏。
“谨告‘恶魔侠’,”卷岛用平静的口吻对着镜头说:99lib?“从你的言词中,可以感受到你对这个社会有所不满。但是,具体而言是哪方面的不满?遇到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我希望你可以用更具体的、更有说服力的内容,告诉我这个事件不是你个人的问题。这样的话,不光是我,观众也可以感受到你的人性。我等你的消息。”
韭泽的视线盯着屏藏书网幕,当镜头带到他的特写时,他低吟了一声:
“卷岛先生……六年前,在相模原发生的樱川健儿绑架杀人案中,你也担任侦查的指挥工作。听说,在之后面对媒体时,你自己也承受了来自各方面相当的责难……关于这次事件引起的风波,你有没有什么想要说的?”
在节目前开会时,韭泽只字未提。但以他的个性,一定是从一开始,就在寻找发问的时机。
“关于那个事件,我心里至今仍然觉得惭愧不已。在投入这次工作时,我也记取先前的教训,避免重蹈覆辙。”
韭泽一言不发,似乎要求卷岛继续说下去,但确认他不再继续发言后,漠无表情地继续问。
“在那次事件中,家属对警方被动的侦查方式和推卸责任的做法,发出了强烈的愤怒。如果事实如报导所说,我认为,被害人家属当然会感到愤怒。事到如今,你是否有什么话要对该事件的家属说?”
“没有。”卷岛回答说:“我没有任何话需要面对镜头说的。”
韭泽轻轻蹙了蹙眉,沉默片刻,故意让气氛变得凝重。
“……那么,你对在那件命案中.99lib.,至今未遭到逮捕的凶手有什么话要说?”
他改变了问题。卷岛停顿了几秒才开口。
“我相信,歹徒从那天起,至今都过着暗无天日的人生。”他张开沉重的嘴回答道。
第十七节
川崎事件的特别报导结束,工作人员通知已经进入广告时间,早津名奈转动椅子,看着卷岛。
“你刚才的话应该不是出自真心的吧?”早津难得露出严厉的眼神,瞪着正准备起身的卷岛。
“我知道这么说很失礼,但我认为你太讨好‘恶魔侠’了。你那么说,不仅无法引起观众的共鸣,反而会让你更加受到抨击。”
在节目开始前的讨论中,其他工作人员都表现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只有早津依然保持亲切的态度。因此,卷岛无法不理会她。
“看来,我比较适合扮演被人痛恨的角色。即使再怎么扮乖巧,到头来,还是得回归自己擅长的角色。”
卷岛说着,对早津露出淡淡的苦笑。早津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神格外哀伤。
走出摄影棚后,卷岛在新闻部楼层的电视前停了下来。
正开始播出的“新闻现场”藏书网的头条新闻也是川崎事件。除了井筒i村以外,迫田也坐在摄影棚内。
首先,主播和位在侦查总部前的记者现场联机,介绍了刚才发给媒体的“恶魔侠”来信。然后,轮流播出信件内容和摄影棚内的画面,由迫田负责评论信的内容。
迫田在挖苦“恶魔九九藏书侠”对自己的冷淡反应的同时,谈到了恶魔侠对积极表达沟通意愿的卷岛释出善意的态度,认为“恶魔侠”应该是一种社会不适应者,平时很少有机会受到他人的肯定。
无论是迫田的评论,还是这个节目介绍“恶魔侠”来信的方式,很明显是针对卷岛在“夜间新闻眼”的态度,甚至直接抨击他:固然警方是为了继续和“恶魔侠”对话,不得不取悦于他,但这种方法根本是在利用媒体,让人看了感觉很不舒服。
“恶魔侠”来信的复印件是在“夜间新闻眼”开始的十点半,才发给记者协会。十点时段的新闻节目只有“夜间新闻眼”和NHK的“NEWS 10”,“NEWS 10”只有大致介绍了一下信的内容。NHK的一贯作风,就是不会针对内容做多余的说明,但更因为是,事先没有足够的时间加以分析检讨。
其次就是“新闻现场”了。既然是以头条新闻处理,也就是说,从这封信的公开,到节目开始,只有短短三十分钟的时间。在这三十分钟时间内,要调整现场联机、拍摄信的画面、检讨内容,还要监控“夜间新闻眼”的画面。
“新闻现场”全都做到了。
太无懈可击了。卷岛忍不住有这样的感觉。
“这封信是否有助于侦查的进行?”杉村未央子问迫田。
“当然,如果信纸上有指纹,或是夹杂了毛发,就可以取得物证,在侦查上会有很大的突破。”
“指纹很容易留在纸上吗?”
“手指和纸接触时有一定的压力,皮脂和汗会在纸上留下指纹。在写这种犯罪声明文之类的时候,歹徒往往会改变笔迹,因此,写的人会感受到不小的精神压力。即使在写信之前洗过手,在写的时候也会渗出微量的汗,只要利用可以与汗液成分中的胺基酸产生反应的指纹采集法,就可以采集到指纹。如果‘恶魔侠’有前科,藉由计算机比对,便能找出凶手的名字。即使没有前科,也不会因此而结束。因为今后‘恶魔侠’只要犯其他任何罪行而被采集到指纹时,就有可能解决这个案子。”
迫田滔滔不绝说明着这些多余的事。真希望“恶魔侠”没有看这个节目。
“原来如此……警方对这封信还有没有其他的期待?”
又是充满陷阱的问题……卷岛感觉很强烈。
“我在想,应该会针对之前搜查中出现的可疑人物,确认他们的行动,了解是否有人去邮筒寄信。目前,这次的侦查行动投入了四百到五百名的人力。通常,这类的搜查最多只有一百人到一百五十人左99lib?右,四、五百人的规模很不寻常。到底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人手?应该是为了验证以及侦查民众所提供的线索。民众应该检举了相当数量的可疑人物。
“但是,提供线索的尖峰期已经过了,人手会慢慢多出来。所以,应该会转而开始监视可疑人物的行动。有这么多侦查员,每次写信,警方便可以过滤掉大约一百名左右的可疑份子。如果直接收到‘恶魔侠’的信,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过滤掉几百名原本可疑程度较高的人。当然,也可能从中找到真正九九藏书的‘恶魔侠’。”
听到他好像在举行侦查会议的口吻,卷岛不禁目瞪口呆。今天的干部会议上,才决定要增加侦查员到五百人的规模,看来,他们真的随时掌握了侦查总部的动向。
卷岛本身强烈地表达出想要和“恶魔侠”对话的态度,暂时认为“恶魔侠”应该会持续写信,但如果总是有人在一旁扯后腿,原本可以圆满的计划也会失败。
看来,有虫子躲在狮子身上……当卷岛转身离开时,这种直觉几乎已经变成了确信。
第一节
上“夜间新闻眼”后的第三天,卷岛在宫前警察局的会议室内,接待了齐藤刚的祖父齐藤明臣。
“卷岛先生,恕我直言,”明臣没有喝一口茶,紧皱眉头看着卷岛,“‘被害人协会’开始对你上‘夜间新闻眼’节目,直接对凶手喊话的方式产生了质疑。你把凶手称为‘恶魔侠’,把他当成名人对待。这一连串的手法,完全漠视了被害人家属的感情。”
“如果有这种声音,我会虚心倾听。”卷岛面色凝重地听取意见后,委婉地询问:“请问,是哪一位有意见?”
“……是我。”明臣回答。
“还有呢?”
“我儿子……”明九九藏书臣有点尴尬的移开目光,局促不安地说:“还有,小向女士的先生,也有相同的意见……”
“是吗……我了解了。我了解你们的意见了。”
“希望你可以更进一步考虑到我们的立场。”
“我知道,也很清楚你们内心的不安。但是我目前进行的正是之前上门拜访时,向各位说明的事,希望各藏书网位可以谅解。”
明臣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脑袋已经接受了……但是,该怎么说……周围的杂音经常扰乱心情……其他节目曾经邀请我们这些家属,是否99lib?愿意上节目,表达抗议这种侦查方式的立场。”
“是吗……对此,我无权干涉,只能请各位自行判断。”
明臣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似乎感到极度烦恼。
“侦查有进展吗?”
“我只能告诉你,我工作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捧‘恶魔侠’,指责被害人家属。我只是把全部的心血投注在侦查工作上。”
听到卷岛的这番话,明臣似乎平息了内心的不满,点点头站了起来。
“谢谢你特地跑一趟。”卷岛也站了起来。
明臣转身离去,突然停下了脚步。
“也有家属认为,应该静待结果。”明臣用充满悲壮的眼神看着卷岛,“也有家属很坚定地说……现在正是需要我们忍耐克制的时候。”
“是吗……”卷岛露出淡淡的笑容,向明臣行了一礼。
第二节
即将正午时,昔日的下属村濑敲响了卷岛办公室的门。
“对面那家餐厅的炸虾饭让你上瘾了吗?”
卷岛边开玩笑,边站了起来,村濑却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走进房间时,不敢正视卷岛的目光。
“怎么了?”卷岛察觉到情况不太对劲。
村濑走到卷岛面前,瞥了卷岛一眼,轻轻摇摇头,略为迟疑地说:“有贺自杀了。”
“……”
卷岛冷不防倒吸了一口气,看着村濑。思考停顿了几秒钟,当再度启动时,凌乱的思绪和感情起伏翻腾着,混乱了卷岛的思考。
“什么时候?”
“昨天白天,他母亲出门的时候。”
卷岛瞥99lib?了一眼村濑,想要窥视他的眼中是否有责备之意,却只看到失望的阴影。
“他把绳子绑在楼梯扶手上.99lib. ,垂到下面的走廊,上吊自杀了。”
卷岛的内心,彷佛被叹息填满,充满了一种不愉快的郁闷。
“手腕和肚子上有好几处旧伤。二年前,他也曾经自杀未遂,所以,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村濑语气很克制,几乎感受不到任何感情,但从他脸颊僵硬的表情中,仍然可以察觉到他内心的不甘。
“他说,电线会掉下来。”
“……?”
“他曾经对他母亲说,只要走出去,电线就会掉下来,会缠住他……所以不想出门。这.99lib.也是他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电线……不知道是幻觉还是暗喻,但这个字眼所散发的阴暗刺痛了卷岛的心。
“我们为了调真是否有他杀的可能性,进屋搜索,并没有发现任何与六年前的事件相关的东西。”
村濑说着,遥望远方。
“不过……真的是暗无天日的人生啊。”
他叹着气,自言自语道。
“老夫”自杀了……虽然无法断言,但卷岛他们打从心底就这么认定。
我相信,歹徒从那天之后,至今过着暗无天日的人生……卷岛在前天的“夜间新闻眼”中,这么评论“老夫”。老实说,他当时想到的正是有贺。
难道真的一语成谶,是那句话把有贺逼上了冲动的绝路吗?如果说,真有直接的契机造成他的自杀,那么,就是这句话。
然而,没有人可以告诉卷岛正确答案。
卷岛的内心感受到一种无法用“媒体的力量”这句话概括的不愉快。
“但是,总觉得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村濑想要挤出笑容,却又笑不出来,落落寡欢地嘀咕道。
卷岛无法说出任何感想。
第三节
下午两点过后,津田走进99lib?卷岛的房间。
“今天送来的邮件里,又有一封信。现在正在采集指纹。”
“是吗……”
如今,V类作业小组的成员已经增加到十位,当公开侦查进入卷岛和“恶魔侠”相互喊话的阶段后,.99lib.一般民众提供的线索相对减少,从信件中筛选出“恶魔侠”本尊的来信时间也大幅缩短。
由于周围对于这种侦查手法,以及卷岛个人的质疑声浪越来越大,搜查一课的那几个干部自以为是地认为,可能会因此影响“恶魔侠”的兴致而“退场”。至少目前证明这是杞人忧天,卷岛不禁松了一口气。但整个人仍然显得萎靡不振,这份安心并没有发挥太大的效果。
“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津田随口问道。
“不,并不是累……”卷岛说着,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脑袋一片空白。
“津田长……”津田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卷岛。
“我做这些事,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津田没有点头,直直盯着卷岛。
“我不知道到底是对还是错,只是不顾一切地全心投入。因为,我所处的状况就是这样,突然回过神来,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说出了内心的彷徨,津田调皮地笑了笑。
“你很敏感喔。”
“想到自己的言行会改变别人的人生,怎么可能不敏感。”
“该怎么说……我想,其实大家都知道,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无法怪罪到别人身上。生活在这个多元的社会,必须自己找到人生的答案。”九九藏书
“这是达观吗……还是不负责任……”
“两者皆是。反正,一切顺其自然。”
“是吗。”卷岛喃喃自语着,努力摆脱苦涩的心情。
第四节
致卷岛史彦
喂,你好像被攻击得很惨,别气馁。哇哈哈哈哈哈。
别人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好了,反正,那些都是伪善者的胡说八道。本大爷很了解你的心情,你为了引诱本大爷,甚至不惜耍诈,捏造一封假的信。这么催人泪下的心机,本大爷都懒得生气了。至于相模原的事件,本大爷也记得很清楚,没想到就是你,真是令人恍然大悟啊。你也觉得,遇到犯罪时,错在被害人吧?这正是本大爷和你的共同点。.99lib.
总之,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自私自利的家伙,看了就火大。那些小鬼只知道无忧无虑的玩耍,而且还很狂妄自大。看到这种小鬼,不是都会想给他一点教训吗?当然啦,那是间着无聊的时候玩的游戏。
今天就写到这里吧。你有什么烦恼,尽管放马过来。哇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拜啦。
重现江湖的恶魔侠99lib?
“有没有采集到指掌纹?”
县警总部的办公室内,植草接过卷岛递给他的信件复印件,一边看着信,一边问道。“没有……这次完全没有采集到。”
植草抬起头,“采集不到?”
“对,可能是受到日前迫田先生在‘新闻现场’中谈到指纹一事的影响,因为前后差异太大了。”
“是吗……这下可伤脑筋了。”植草跛着眉头,掩饰自己的歉疚,“会不会影响侦查进度?”
“但现在只能继续做下去了。”
“这次有没有追纵到可疑的对象?”
邮戮是昨天上午,从新宿邮局发出的。
“目前正在确认。”
“嗯……只能期待好运降临也很伤脑筋。”
卷岛没有说话,可能不知道该说什么吧。
“如果没有收获,就只能继续谄媚‘恶魔侠’吗?”
“我并没有谄媚他,在特殊犯罪的交涉中,如果不把对方当人看待,就不可能成功。这次的情况也一样。”
尽管卷岛决定排除一切杂音,但眼前的情况已渐渐不允许他这么做了。电视的八卦谈话节目开始质疑卷岛,车站书报摊的报章杂志无不刊登有关卷岛的报导,市民打到县警总部的抗议电话不绝于耳,虽然卷岛本身没有向植草报告,但九九藏书植草已经听到风声,侦查总部接到的抗议更多。当然,记者协会的攻势也没有平息的迹象。
“虽然我已经帮你挡掉不少反弹声音,但你应该知道内外还是有很多杂音吧?”
“不好意思。”卷岛面不改色,只有嘴巴动了动。
“老实说,即使你被各界抨击,总部长也不会袒护你。我是因为担心你,才会提醒你。”
“我知道。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植草以为他在挖苦,便笑了笑,但卷岛仍然漠无表情。植草也恢复正色。
“我会尽力支援你。但是,你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不久之后,观众的叫骂会让他无法再站上舞台……卷岛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第五节
卷岛离开后,独自留在房间内的植草立刻用手机和未央子联络。
“你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会让我很兴奋喔。”
电话一接通,就听到未央子的玩笑取代了打招呼。如今,未央子的手机已经为植草设定了专属的来电铃声,只要一听到电话铃声,就会抛下手上的一切,优先接听他的电话。事实上,植草每次打电话给她,她都从来没有不接的情况。相反地,当未央子打电话时,植草常常故意不接,或是冷淡地说“我正在忙”,就挂掉电话。之后再回拨电话时,植草总会听到未央子接电话时松了一口气的声音。每当听到这个声音,他就会独自沉浸在愉悦中。
“不久之后,你只要听到我的声音就会兴奋。”
“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未央子愉快地说。
学生时代,他们似乎从来不曾如此推心置腹地聊天。因为,未央子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道墙。植草深刻体会到,必须让女人倒追男人才行。
“新的信又来了。”
“真的吗?然后呢?”
听到未央子语带兴奋的声音,植草内心对无法采集到指纹的愧疚顿时烟消云散了。
“我想,应该进行得很顺利。”这并不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事实就是如此,植草如此告诉自己“我原本还担心你们拼命抨击卷岛会造成影响,但‘恶魔侠’好像无所谓,反而对卷岛产生了亲近感。不过,这正是卷岛所希望的,目前应该会持续朝这个方向侦办吧。”
“这么说,我们也可以持续目前的方针吗?”
打电话前,植草原本想叮咛未央子,叫迫田收敛一点,但脱口而出的话却完全不同。“对啊,炮火可以再猛烈一点。‘夜间眼’的公开侦查变成了卷岛和‘恶魔侠’的约会,观众越来越看不下去。抨击的声浪也越来越大,‘现场’可以率先带头。”
“嗯,我知道。”
其实,利用这次的公开侦查在约会的是我和未央子……植草忝不知耻地浮现这个想法,并且在心里窃笑。
“现在,家属还没有加入抨击的战局,总觉得缺乏致命的一击。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似乎还很相信卷岛先生。我们一直很想拉拢他们……卷岛先生还没有承认自己造假的事吗?他不打算举行记者会说明吗?”
“他想装胡涂。所以,现在我私底下在调查了。不过他也开始急了,我想胜负快揭晓了。”
“胜负快揭晓?已经采集到指纹了吗?”
“不……好像还没这么简单。”
“是不是发现了寄.99lib.信的可疑人物……?”
“不……啊,不好意思。晚一点我会把书面资料寄给你。”
最后,植草假装突然有事挂上了电?99lib.
话。如果曝露侦查陷入胶着,未央子可能会失去兴趣。
关键是卷岛怎么打破眼前的僵局……虽然知道这种想法太一厢情愿,只能期待卷岛有不会被轻易打败的顽强。否则,就不好玩了。
对了,之前发了一封简讯给安插到侦查总部V类小组的舟桥,告诉他卷岛不在侦查总部的时间,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拿到了卷岛的掌纹?
植草心里想着,收起了手机。
第六节
回到宫前警察局后,卷岛到侦查总部看了一下,告知本田等一下来找他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椅子上,从皮包里拿出搜查报告书时,发现办公桌擦得一尘不染。
在刑事组办公室内,都是菜鸟刑警负责泡茶和擦桌子。可能是无暇顾及这个临时办公室,也可能是有所顾忌不敢动乱,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人来擦过桌子,桌子上总是覆盖着薄薄的灰尘。
桌子上散放着电话、纸笔、县内地图和今天的早报。由于卷岛向来将侦查数据放在皮包里,随时带在身上。即使外出时,有人走进办公室,甚至是恶质的记者,也不会有太大的关系。但如果是早上有人擦桌子还可以理解,傍晚竟然还有人进来擦桌子,令他感到有些纳闷。
随着敲门的声音,刑事特别搜查队中最年轻的市川端了茶走进来。每天早晨,都由他负责为卷岛泡茶。当卷岛外出回来时,只要他注意到,就会自动帮卷岛泡茶。
“你帮我擦过桌子吗?”
卷岛问他的用意,只是想夸奖他一下,但市川轻轻摇摇头说,“没有。”反而使气氛有点尴尬。
市川刚走出去,本田就走了进来。
“今天也要上节目吗?”本田随口问道。
“对啊。”
本田的工作就是负责将寄到侦查总部的邮件和其他的情报分类后,并指导在各小组进行处理的所有作业。因此,“恶魔侠”本尊的信件送到V类作业小组时,他当然知道。
“我问你一件事,”卷岛探出身体看着本田,“有没有干部级的人物和‘新闻现场’或是迫田关系特别密切的?”
“不,说到关系密切,我不知道谁和他们有关系……”
“有没有谁言行举止诡异?”
“什么意思?”本田端了一张椅子坐在卷岛桌前,抱着手臂问。
“好像有人在和我作对。我总觉得,好像有人把我得到的情报,在想什么,准备做什么,我的周围发生了什么情况,都泄漏给迫田,或是‘新闻现场’的相关人员。当事人或许没有恶意,但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可能会影响我的行动。”
“嗯……那个人有时候的确会说一些令人捏一把冷汗的话。至于消息来源,只要参加干部会议,就可以搜集到了……嗯,原99lib?来是这样……”
本田一边摸着脸,一边思索着,突然露出一丝笑容。
“要不要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几年前,不是发生过宫崎①事件吗?当时,有某家报社大肆报导发现了宫崎藏身之处的消息。那时.99lib. 候,侦查消息也经常走漏,却找不到泄露的源头。结果,侦查总部抛出假消息后,对方就中计了。我们也可以采取这种手法。”
①指宫崎勤。一九八八年至一九八?99lib.九年期间,犯下多起震惊日本全国的虐杀女童命案。
“这种引蛇出洞的方法还真猛。”卷岛苦笑说,本田摇了摇头。
“都是些老狐狸,不这么做,根本不可能把他揪出来。”卷岛和本田相视而笑。
“我们来规划一下吧。”
第七节
虽然我不觉得这是犯罪被害人的错,但无论发生任何社会案件,大家往往认为引发犯罪的人的理由都是不值得一听的借口,也完全不理会犯罪者的内心想法,一味指责犯罪者不人道的行为,无形中成为一种民众独裁,我认为这不是一股好风潮。这也是我至今为止,参与众多案件侦查过程中,经常思考的问题。我认为,许多加害者身上也有值得同情,值得共鸣的地方。九九藏书
因此,这个案件也不例外。我希望你可以多谈一点你的情况。你在信上写,是因为闲着无聊,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遭到公司裁员,丢了工作吗?还是因为找工作不顺利,找不到固定工作?或者因为某种原因离家出走?那现在的情况呢?一味批判社会也无济于事,希望你可以更详细说明你的情况,或是内心的想法,努力赢得社共鸣。我希望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这一天,卷岛上“夜间新闻眼”时,向“恶魔侠”传达了以上的讯息。
韭泽露出无法苟同的表情,只是意味深长地简短总结一句,“总之,你想了解他的想法吧?”
节目播出后,都电视台的新闻部和宫前蓍局的侦查总部的抗议电话蜂拥而至。“新闻现场”像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检析了新的信件,迫田也肆无忌惮地挞伐卷岛无视家属情感的态度。
第八节
“今天,我一定会尽职介绍,让市民进一步了解为了维护城市安全,辛勤工作的警察的工作情况,请多多指导!”
“虽然有点紧张,但我一定会好好表现!”
“穿上女警的制服,感觉好兴奋。我一定会努力!”
“今天我们四个人将齐心协力,尽全力逮捕至少一个歹徒。我们会好好加油的!”
“是,谢谢。要逮捕歹徒可能有点困难,今天,终于请到了‘我家公主’的四名成员担任一日局长……”
由于风很强,在讲台上致词的少女们头.99lib.发都被吹乱了,窄裙的下襬也随风飘动着。
“喂,败事。你怎么又在这里摸鱼?”
宫前警察局的正面门口前的一日局长任命仪式会场挤得水泄不通。但小川胜雄钻入人群,面带笑容盯着台上“我家公主”的美丽身影。此时,身后传来户部冷冷的声音。
“没有啦,我是‘我家公主’的粉丝。”
“我们会好好表现!”正当他看着她们握起拳头表示决心时,头被用力打了一下。
“你真的太懒散了。万一又被摄影镜头拍到怎么办?”
“也对喔。”
“干嘛偏偏在这个时候举行。”户部无奈地看着讲台。“虽然是早就决定的事,不过……”
这时,警察局外的富士见阪附近传来一阵吵闹声,户部闭上嘴巴,朝那个方向看去。小川也跟着张望。
大门附近,不知何时聚集了一.99lib.群举着牌子和布条的人。这群人打断了任命仪式的进行,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女人手拿扩音器。
“打扰你们的仪式,不好意思。各位民众,请你们倾听一下我们的意见。我们是尊重市民的和平与人权,为实现和乐社会而努力的市民团体‘川崎论坛’的成员。我们对在电视媒体谎话连篇,袒护罪犯,同时不当贬低犯罪被害人和家属,却无法推动侦查工作,反而造成社会混乱的川崎男童连续杀99lib.人案侦查总部,也就是负责侦查工作的搜查官卷岛史彦表达严正的抗议,希望他及时悬崖勒马。今天我们来这里,就是要面见卷岛本人,递交我们的抗议书……”
不知道是否事先就套好招了,电视摄影机将他们团团围住。
“事情闹大了。”
“喂,别站在这里发呆,赶快从后门进去吧。”户部拉着小川的手臂说道,但仍然惊讶的看着市民团体。
“啊哟,这个案子也火烧屁股了。卷岛先生被调走只是时间的问题了。高层也不出来说句话,眼睁睁看着卷岛挨打。这下子,他真的束手无策了。”
“他人很不错耶。”
“不过,他的行事的确令人费解。听说,都是高层出的主意,卷岛先生只是出来扮黑脸。事到如今,事情闹这么大,高层还没有动作,看来真有那么一回事。动用了五百名人手,还没搞出半点名堂,当然早晚都会被调走。”
“其实大家都很努力。”小川刚说完,又被户部狠狠打了一下。
“你有做事吗?”
第九节
“终于清静了。”本田走进办公室,苦笑着递给卷岛一张纸。
“抗议信,你要不要看?”卷岛向本田投以一个慰劳的笑容,用眼睛指了指自己的桌子。
“没关系啦,你不用这么消沉。”本田把抗议信放在角落,继续说:“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并不是所有的舆论都在抨击你。不是经常有一些明星无论在‘最受欢迎艺人’和‘最讨厌的艺人’排行彷上都榜上有名吗?我想你也差不多啦。”
“你觉得我有这么消沉吗?”
本田笑着摇摇头,“能够受到瞩目总是好事,这几个偶像在几年之后,可能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个你需要吗?”
说着,本田拿出担任一日局长的偶像团体的拒绝毒品特制电话卡。
“可以送给一平。”
“他还不懂啦。”卷岛把电话卡放在抗议信上。
“这个是什么?”卷岛的视线移向本田手上提着的纸袋。
“完成了。”本田将纸袋口朝向卷岛,给他看里面的十几盒录像带。“叫我儿子做的,原本还有点担心,不过,效果很不错。他也觉得很好玩,所以,给他一点零用钱就打发了。”
“这也算是造假吧?”
卷岛语带苦涩地问,本田笑着说:“只是陷阱而已。反正我们又不会公布,至少你我没有这个打算。”
卷岛向五十岁的后进挤了挤眼睛,露出了苦笑。当然,他的言外之意,就是期待别人会去公布录像带。
“我儿子说,在影像的世界,造假和剪辑加工是同义词。”
本田的儿子对计算机动画很有兴趣,他帮忙制作的录像带内容,是用监视器拍到一个中年男子在某个玩具卖场内购买“战斗王”时的影像。在清查后,很快了解了男子的身分,并且得知与命案毫无关系。但经由计算机巧妙加工后,就变成了警方掌握的“新物证”。影像中的人物的容貌做了修正,变成一个世上根本不存在的人。同时,画像整体九九藏书都经过了模糊处理,避免媒体因为人权问题而却步。
这些录像带中,每一盒的影像都经过个别加工。有的是微妙地移动了放在柜台旁纸袋的位置,或是店员站立的位置或动作有所不同。总之,没有一盒录像带的影像是相同的。
把这些录像带作为重要资料,发给侦查总部的干部,会发生怎样的结果……如果这些影像作为独家出现在“新闻现场”,就会立刻知道是经由谁的手流出去的……这是在特殊犯罪股一路走来克服各种难关的本田所设下的圈套。九九藏书
“有人把消息透露给迫田,毫无疑问地就是企图要妨碍搜查官的侦查。当这个人发现搜查官和我有藏书网可能追查到凶手的动向时,心里当然会不舒服,也会想要动手脚。所以,录像带绝对会流出去。”
搜查干部中,已经有人明显表达质疑卷岛指挥能力的声音。本田是根据这种现状判断的。
“你还在犹豫吗?”
本田看着卷岛问。
“不,不是犹豫不犹豫的问题,反正天塌下来,由我顶着,你就放手去做吧。”
“请不用担心我。不过,真是的……竟然有人说是搜查官你伪造了‘恶魔侠’的信,未免太愚蠢了吧。”
“你是唯一这么对我说的人。”卷岛说完,本田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第十节
这天,由于要举行偶像团体担任一日局长的活动,原本计划在局内恢复平静的下午举行干部会议,但卷岛突然改到上午举行。变更行程的最大理由,当然是为了让本田向大家报告“重大进展”。
另外卷岛希望在侦查总部私底下解决这个问题,不想一一向曾根报告。所以,这一天,也不想邀习惯参加干部会议的植草,刻意把会议时间提前了。
“首先向大家报告一件重要的事。”本田在会议一开始说道,打破了现场凝重的气氛,“关于之前的‘战斗王’,在案发当初,我们便持续在厂商Robotop的协助下,调查了和证物同型的玩具在什么时候、哪里卖出。除了案发地点周边的川崎三个区以外,还扩大范围到川崎的其他地区,以及横滨、东九九藏书 京等地。这一次,我们在厚木发现有一家超市保管了去年七月案发当时的监视器录像带,经过组员确认后,发现了很重要的事实。”
“厚木吗?”
卷岛自然地表现出惊讶。
“是,虽然距离案发现场有点距离,从结论来说,确实与本案有关。各位也知道,大型汽车制造厂岛崎因为业续不振,前年关闭了位在高津的工厂。川崎的高津。包括周围的下游厂商在内,总共影响到约两万名劳工的生计.99lib.。其中,有超过一半的人进入了厚木工厂及周围的下游厂商。但后来厚木工厂也进行了裁员,从去年三月开始,裁掉将近两成的员工。”
这些内容都是报纸出现过的新闻,因此,当本田一本正经地说明时,更增加了他报告内容的真实性。
“在追查厚木的岩井屋超市的监视器中所拍摄到的‘战斗王’购买者的身分时发现,这名男子从高津工厂转到厚木工厂,去年春天时,再度遭到裁员。”
卷岛轻轻呻吟了一声,说:“时间这么久了,竟然还可以找到当时的录像带。”
“我已经拷贝好,提供给各位做参考数据。”本田漠无表情地举起纸袋,“那一阵子,经常发生在卖场打工的店员偷收款机里的钱,负责调查偷窃事件的负责人保留了当时的录像带。”
“藏书网嗯,原来如此……影像中的这个男人的身分是?”
“他叫野野上充,三十七岁,职业不详,单身,住在厚木市户室。他住在一房一厅的旧公寓,最近五天都没有返家。目前,正在清为他的交友和恋爱关系。野野上的邻居都知道他经常有一些奇怪的行为,当看到小学生放学经过时,他会从公寓藏书网房间将整袋零食丢给小孩子,或是突然邀小孩子一起玩。根据岛崎工厂的记录显示,他的工作鞋的尺寸和在第一命案现场所采集到的二十六公分的鞋印一样大。”
“他的嫌疑很重。”卷岛自言自语道,“虽然现在还不能搜查居所……不过,先盯紧他。”
“是。如果可以确认他曾经出门寄信,就可以立刻收网。”
“影像中可以看到脸吗?”
“不行,因为是背影,而且清晰度不够,不过,对了解身体特征很有帮助。”
“是吗……如果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或许可以考虑在‘夜间新闻眼’播放,造成他的压力。”卷岛看着录像带喃喃自语着。
“我认为这个方法很有效,可以试试。”
“好,那就这么做吧。”两人面色凝重,相99lib?互点了点头。
当然,本田没有对卷岛挤眉弄眼。
第十一节
“我是舟桥。”植草走在县警总部一楼大厅,准备外出吃午餐时,手机里传来一个紧张的声音。
“喔,辛苦了。”植草停了下来,环顾四周后,走到大厅的角落,直截了当地问:“怎么样?”
“采集到了。我趁搜查官不备,在他的桌子上采集到了。”
“喔……结果呢?”植草微微提高音量,催促他说下去。
“不吻合。”
“……”听到意外的答案,植草的思考停顿了几秒钟。
“采集到的是卷岛的掌纹吗?”
“绝对没错。”舟桥的语气虽然有点不安,但回答得很笃定,“我采集了五个掌纹,都是相同的。”
那封假的“恶魔侠”的信竟然不是卷岛伪造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
“我知道了。不好意思,你再去查一下其他人。V类小组99lib.的津田和西胁颇得卷岛的信赖,另外,本田也是卷岛的心腹。”
“本田警视吗?”舟桥的声音更加紧张。
“对,他在侦查总部内的地位,只在卷岛之下。想办法采集到他们的掌纹。”
“是……我知道了。”
听到舟桥紧张的回答,植草挂了电话。
如果不是卷岛,就一定是这三人其中之一。除此之外,植草的脑袋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植草总觉得无法释怀,便拨电话给正在宫前警察局的卷岛。
“吃完午饭后,我处理完两、三件事后就出发,有没有什么重大发展?”
原本只是随口确认一下,没想到卷岛的回答也出乎他的意料。
“没什么特别的事,会议已经在早上开过了。”
“呃……今天不是说要避开活动,三点左右才开会吗……”
“原本是这么打算,但十一点过后,局里慢慢安静下来,大家又刚好都在。”
那为什么不通知我?在植草质问之前,卷岛继续说道。
“正如我刚才向你报告的,并没有特别的变化。”
植草克制内心的不悦,回答说:“是吗?”
“但是,今天下班之前,还是可能收到信,不是吗?”
“当然。如果有,我会通知课长,也会再度召开会议。”
“就这么办吧。”
接着,卷岛又向植草报告了市民运动团体在警察局前抗议这类的琐事,便结束了这通电话。
午休期间,未央子像往常一样,从家里打电话给植草。
由于没有收到“恶魔侠”的信,假“恶魔侠”和卷岛的掌纹也没有一致,植草和她的谈话内容也乏善可陈。但这似乎只是植草的主观想法,当他添油加醋地把市民团体的抗议,以及卷岛感到困扰的事告诉未央子时,她显得相当感兴趣。
“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随时告诉你。”
“嗯,拜托啰。”
虽然顺利结束了谈话,但植草仍然觉得心里不安。原本以为自己一手掌握的事,以为都在自己意料之中的事……出现了微妙的差异……开始慢慢偏离自己的掌控……这令他感到不知所措。应该要继续为难卷岛,公开侦查也应该炒得更热才对。藏书网
虽然内心觉得不可能,但植草仍然有一种九九藏书奇妙的不安,觉得彷佛卷岛快跳脱出他的手掌心。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想着想着,食欲也没了。
第十二节
“老公,是泉美的电话。”
卷岛正在客厅看?99lib?刚开始的“新闻现场”,在厨房打电话的园子拿着无线电话走了过来。
虽然园子说是泉美的电话,但卷岛知道是园子主动打过去的,所以觉得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他继续看着画面,接过了电话。
“喂?”
“啊,爸爸,你最近还好吗?”泉美的声音一如往常。
“嗯,马马虎虎啦。”
“我都有看喔。其他的节目把你修理得好惨。”
卷岛笑着不予理会,“你怎么样?”
“嗯,老样子。爸爸,你好像也没什么变,太好了。”
“喔,原来你在担心我。”
卷岛这才体会到,虽然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但看到父亲上电视,遭到媒体修理的样子,心境应该很复杂吧。
“我老公说,这个周末,如果你有时间,要不要去泡温泉……应该很难吧?”泉美问了她根本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嗯……谢谢,不过,爸爸可能没空。”
“我就知道……妈也这么说。”
“你们不用担心我,四个人一起去吧。”
“不用了,不用勉强……我也不是特别想去。”泉美的声音带着消极的味道,似乎并不只是在意卷岛而已。卷岛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泉美,媒体有没有去骚扰你?”
“你不用担心我。”并没有明确的否定。
回想起来,媒体既然把卷岛六年前的事件也挖出来了,绝对有些媒体为了挖一些八卦新闻去骚扰泉美。六年前,甚至有记者潜入泉美所住医院的加护病房,想要了解卷岛认为比被害人更重要的女儿病情到底如何。
“不好意思,让你操心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没关系。”泉美笑着说。
“嗯……无论如何,发生任何情况,都记得要告诉我。一平还好吗?”
“嗯,很好啊。他已经睡了,没办法和你说话。他最近已经肯吃胡萝卜了,下次要挑战青椒。”
“是吗?”卷岛原本想问有没有波及一平,但转念.99lib.
一想,这样反而会增加泉美的心理负担,便把话吞了下去。“下次带他来玩吧。”
“好啊,我会找时间去。”
听到泉美开朗的回答,卷岛感到心满意足,把电话还给园子。他眼睛盯着的“新闻现场”,目前正在播放市民运动团体在宫前警察局前抗议的画面,但就只有这一则关于川崎事件的新闻。
也就是说,没有人中圈套。
不能急于在一天之内作出判断……卷岛心想。但是,从至今为止的情况来看,即使是在当天就把消息传给“新闻现场”或是迫田也不足为奇啊。这是有关侦查工作突破性的发展,可能明天就会找到嫌犯的居所。即使情况急转直下,立刻加以逮捕也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事。身为搜查干部,应该不可能迟钝到无法预测这种情况的发生。
还是说,这个陷阱太大了?如果泄露这个消息,可能对侦查工作产生极大的影响。难道是因为这样的判断而自制了吗?虽然对目前的侦查方式不满,但无论如何,还是发挥了身为刑警的理智吗?
无论如何,再多观察一天吧……卷岛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为此,需要再增加一个陷阱。
不一会儿,电话铃声响了,园子再度拿着无线电话走了过来。是本田打来的。
“好失望。我还期待看好戏呢。”本田用既像是认为,又像是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别着急,再观察一下。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你儿子再另外拷贝一份在不同地方动手脚的,明天可以带来吗?”
“喔……是没问题啦。”
“那就拜托了。”短暂交谈后,就挂掉了本田的电话。
第十三节
翌日,一走进侦查总部,在办公室里没坐多久,就被从警察厅回来的曾根传唤。一小时后,他和植草一起站在县警总部九楼的总部长办公室。
“卷岛,你怎么变成万人厌了?”曾根浮起促狭的笑容,斜眼看着卷岛,“遭到示威抗议,就表示已经被当作真正的讨厌鬼了。我还不曾有过这种经验哩。”
“我想也是。”卷岛不带感情、淡淡地回答道。
“听说也收到了不少粉丝的信。”植草在一旁说。
“开什么玩笑。”曾根甩了甩头,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害我被长官数落了一顿,说什么侦查方式必须赢得市民的信赖……不应该让曾经有过不良记录的搜查官出现在电视上,引来许多丑闻话题,却完全没有任何成效。”
曾根瞪视卷岛,继续说:“当然,我不是那种轻易退缩的人,我可是对他说:‘很快就要逮到凶手了,所以,请务必静观后续发展。’”
曾根沉默一会儿,微微偏着头。
“我没说错吧?你可不会让我这句话变成谎言吧?”
卷岛掩饰心中的不以为然,刻意移开视线。
“我会努力。”
“多花点心思。”曾根盛气凌人地说完后,将两手交握,放在桌子上。
“恶魔侠寄信藏书网后,过滤了多少人的嫌疑?”
“大约五百人。”
曾根咂了一下嘴,“刷下了这么多人,还是锁定不了凶手吗?”然后,叹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睛,放松眼睛周围紧绷的肌肉,“名单上还剩下多少人?”
“.99lib.没办法具体回答多少人……因为,名单随时在更新。”
“到底要查多少人才能找到?这一年来,到底查了多少人?一千人吗?还是二千人?该不会就在其中吧?是不是因为查证手法太粗糙,反而漏失掉了?”
“当然,我们在更新名单时,把这一点也考虑进去了。”
曾根好像在赶虫子般挥了挥手,结束了这个话题。
“总之,你们好好给我看着办。”
卷岛和植草一起向他行了一礼,转身准备离开总部长室。
“卷岛!”卷岛正要走出去时,曾根叫住了他。
“火已经烧到你屁股了。”他一脸严肃,用手指着卷岛的屁股。
第十四节
“总部长逼得真紧。”走在通道上,植草无奈地说。
卷岛耸了耸肩,“反正尽力而为就是了。”
或许是嗅到了卷岛表现出的从容态度,植草窥看着卷岛。
“藏书网 你是不是有胜算,才这么说吗?”
卷岛头一动也不动地说:“当初,我并不是因为有胜算才接这个侦查工作的。只是觉得总比什么都不做有机会。”
.99lib.植草转头望向前方,叹气说:“这份工作为难做。”
“不过,”卷岛等植草的视线再度转移到自己身上,继续说:“幸好,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可能性,或许可以说是胜算。”
“怎么说?”植草停下脚步。
“进去说吧。”卷藏书网岛看到一间空会议室,便邀植草进入。
“就是这个……”卷岛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今天早上本田刚拿给他的录像带。
卷岛把本田对搜查干部说的那一套说词告诉植草,植草附和的声音透露出微微的兴奋。
“出席干部会议的人也都拿到了这盒录像带,我也拿一盒给你作为参考资料,至于要不要在媒体上公布,请尊重我的判断。目前,把他列为重要人证严加监视,首先确认他是否曾经出门寄信,必须以此为优先。不过,如果没有办法掌握他的下落,就在‘夜间新闻眼’播放这个影像,造成他的心理压力。”
“依你的判断,大概需要多久?”
“到了这个节骨眼,无论朝哪个方向发展,应该都会在这两、三天内有动作。”
“原来如此……但是,为什么在见总部长前,不先告诉我呢?”植草向卷岛投以不满的眼神,“如果将此事报告总部长,他的态度也99lib?许会不同。”
“你也看到了,总部长很着急,”卷岛冷静地回答:“这个重要人证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涉案,但因为这条线索很重要,所以,我认为报告必须谨慎。等确认他?99lib.就是寄信的歹徒,把他揪出来后,再报告也不迟。”
“嗯,这倒是。”植草假装思考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我了解了,你要慎重行事。但一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是。”卷岛含蓄地笑了笑。
第十五节
“今天早上谢谢啰,我已经布好局了。”本田一走进卷岛的办公室,卷岛就告诉他。“谁?”本田一脸不解的看着卷岛。
“课长。”
“课长?若宫课长吗?”
“植草课长。”
“喔,植草课长……他的确常常来参加干部会议。”本田似懂非懂地轻声99lib.说道:“但是,课长有什么理由要扯你的后腿?他也没有和你对立啊?”
“确实。不过,他也是掌握侦查进度的成员之一,我只是认为不该有例外。”
“完全不分上司和下属关系,要不要也测试我一下?”
“如果都没有人中计,改天我就要测试你。”
听卷岛这么说,本田缩了缩脖子,扮了一个鬼脸。
“怎么样?有收到新的信吗?”
“‘恶魔侠’吗?不,今天似乎还没收到。”
照理说今天应该藏书网要收到信,卷岛显得有点失望。当然,应该还有些信件没有整理完,如果其中也没有,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等待也不是办法。在“恶魔侠”失去兴趣前,必须赶快另谋对策。
“不过,另一个人倒是又来信了。”
说着,本田脸上的柔和一扫而光,阴沉的表情令人感到不安。
卷岛接过他递来的一张纸。一看到内容,他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
“老夫”?
笑掉大牙。
阴沟老鼠竟然说老夫过着暗无天日的人生。
真正暗无天日的是你这只阴沟老鼠。
总有一天,厚颜无耻会遭到惩罚。
老夫引颈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卷岛盯着内容看了许久。终.99lib.于抬起头,与本田面面相觑。
“这封信的邮.99lib?戳日期呢?”
本田也知道有贺自杀的事。
“昨天下午。”本田紧张地答道。
“昨天……”
有贺不可能寄这封信。
“老夫”还活着?
有贺不是“老夫”吗?
还是只是有人假装是“老夫”?
卷岛百思不得其解,摇了摇头。
“和上次的那封信一起,交给村濑处理。”他只好这么说。
心情无法平静,好像有个沉重的阴影围绕在身旁。
第十六节
“今天的信件中没有。”在电话中听到卷岛的报告后,植草忍住了失望的叹息。
“这么说,你今天不会上‘夜间眼’啰?”
他立刻发现自己因为经常和未央子说话的关系,用电视界的行话称呼起“夜间新闻眼”,而他并不以为意,也无意修正。
“不,我想上节目引蛇出洞,已经和儿玉先生联络好了。”
卷岛回答得很干脆。
“引蛇出洞……什么意思?”
“我会想办法。”
虽然植草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停顿了一下,卷岛无意做进一步的说明。
“就是之前的影像吗?”他假装不经意地问。
“不……确实在没有锁定特定人物的前提下,在电视上播放,或许可以引发‘恶魔侠’进一步承认或否认的反应。但是,我想慎重处理这条线索,所以,不会轻易让这条线索曝光。”
卷岛的语气很镇定。
“是吗……但是,也不能一味谄媚‘恶魔侠’。”植草故意语带挑爨,观察卷岛的反应。
“我知道。”卷岛冷淡应了一声,很快结束了通话。
放下电话后,植草看了一眼时钟。已经过了傍晚六点,一个小时前,未央子就发简讯到植草的手机,催促尽快和她联络。现在,她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植草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烟,假装要出去抽烟的样子,离开了办公室。
由于昨天没有收到“恶魔侠”的信,原以为今天绝对会收到。无论是参与侦查工作的人员,还是媒体,乃至关心这个事一般民众都这么认为吧。
“恶魔侠”不可能突然改变心意,卷岛的造假疑云也没有影响他的兴致。从那之后,卷岛更加大刺刺地的在电视上多次表示能够理解“恶魔侠99lib.”的心情。
藏书网 难道,在“恶魔侠”周围发生了阻止他寄信的事?但无论是什么理由,结果就是没收到“恶魔侠”的信。
如果只是这样的报导,缺乏紧张感。当然,也没有任何新闻价值。
习惯每天提供情报给未央子后,稍微持续几天这样的平淡日子,就觉得心神不宁。未央子已经尝到了“独家新闻”的甜头,只要手上有这个诱饵,植草就有自信可以驯服她。反过来说,一旦没一个诱饵,便立刻感受到一种手头空空的不安。
不,自己手上有一个珍藏的饵——侦查总部中枢认为是“恶魔侠”的影像。
植草看过藏书网之后,发现影像画质很差,而且,男人始终背对着镜头,因此,很难从影像中分析出到底是谁。
但是,搜查小组根据个头、服装特征等必要线索,再分析居住圈和店员的证词,找到了一个重要关系人。
这个名叫野野上充的男人目前不知去向。既然他没有工作,外出几天也不足为奇,也可能是机警地发现有人在监视自己,展开了逃亡生活。所以,“恶魔侠”才没有继续写信……这样的解释很合理。卷岛对野野上的线索充满自信,却仍然希望继续收到“恶魔侠”的信,难道是因为试图从邮戮推测野野上目前落脚的地点吗?
还是说,想要佯装还在等信,表示侦查工作没有进展,使野野上放松警惕?
今天,卷岛上“夜间新闻眼”会说什么呢?植草毫无头绪,反而更加在意。
无论如何,到此地步,“恶魔侠”的来信对侦查的重要性也降低了。目前可以说,唯一的价值只是争取时间,以便查到野野上的下落,以及持续进行公开侦查。
监视器拍到的影像在侦查中相重要。卷岛早晚会在“夜间新闻眼”中公布这个影像。野野上=“恶魔侠”可能写信响应,也可能因为影像遭到公布,发现自己已无处躲藏。卷岛认为这也是公开侦查的环节之一,因此,正在寻找最佳公开时机。
植草不知道会是明天、后天,还是大后天。但如果一切交给卷岛处理,就会像当初公开第一封信时一样,“新闻现场”的收视率就会落后“夜间新闻眼”。
唯一确定的是,卷岛不会在今天公布。
至于明天会不会公布,植草就没有把握了。
卷岛说,参加干部会议的人都有这盒录像带。总共有十二、十三人……其中,无论怎么睁眼说瞎话,都很难说会效忠卷岛的人,至少也有八、九个人。每个人都相当难对付,即使录像带外流,卷岛也无法一一追究到底是谁干的……
未央子需要诱饵。食饵就在自己手上。
只要用手上的饵,就可以驯服聪明善变的女人。她会对从容自在地从怀中掏出食饵的植草心醉神迷。那种愉悦感,凡人无法挡。不过食饵也有有效期限,不能再犹豫了。
事不宜迟!
第十七节
那天晚上,卷岛在“夜间新闻眼”节目中,对于目前还没有收到“恶魔侠”来信一事,提出了在节目前讨论时只字未提的见解。
“我认为,‘恶魔侠’并不一定只有一个人。”
韭泽露出讶异的神情,直盯着卷岛:“你的意思是,这几桩命案并不是同一人所为吗?”
“不,虽然是相同的凶手所为,但凶手并不一定是单独犯案,也可能是共同犯案。”
韭泽倒吸了一口气,发出有点装腔作势的呻吟。
“关于这个共同犯案的可能性,是侦查总部始终存在的看法吗?”
“不,我不了解之前的侦查总部怎么判断的,目前的侦查总部也一直以单独犯案为前提进行侦查工作。因为,并没有物证和目击情报显示有多数犯案的可能。但也没有任何根据否定共同犯案的可能性。牵涉到性犯罪的单独犯案可能性比较99lib?大,但这个事件并不属于这个范畴,而是基于某种日常的不满,进行这种游戏式的快乐杀人。既然如此,复数犯罪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在侦查工作始终没有突破性的发展、理所当然认为是单独犯案的现况下,这的确成为我们的盲点。”
“有什么根据显示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性呢?”
“在‘恶魔侠’寄来第一封信的前一周,曾经收到一封让我们以为是‘恶魔侠’的信。其实,至今我们仍然质疑到底是谁寄了那封信。”
“呃,有人认为是你造假的……”
早津毫不顾忌地说了出来,卷岛苦笑着点点头。
“但如果‘恶魔侠’有共犯,就可以解释这种情况了。也就是说,身为从犯的共犯看到电视后,基于好奇心写了那封信,结果出乎意料地受到瞩目,于是,真正的主犯无法袖手旁观……”
“这么说,这次‘恶魔侠’没有写信,也和这种情况有关吗?”早津接着问。
“比方说,发生内哄等都可能是原因之一。”
卷岛如此回答后,若有所思的韭泽看着杉山,开玩笑地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请‘恶魔侠’自己回答。”
下了节目后,卷岛向其他人打声招呼后,便离开了新闻部,注视着电视上“新闻现场”的屏幕。
“新闻现场”才刚开始不久,刚播完有关诈骗的头条新闻。在处理川崎事件时,他们通常会观察“夜间新闻眼”的动向。这点完全在卷岛的意料之中。
“广告之后,将为大家报告有关川崎男童连续杀人案的重大消息。”
杉村未央子迅速预告后,便进入了广告时间。卷岛吐了一口气,抱着手臂,等待广告时间结束。
几则广告后,画面上出现正襟危坐的井筒孝典和杉村未央子的身影。
“关于川崎男童连续杀人案的最新消息。‘新乱现场’采访小组独家取得了被认为是破案关键的重要影像。”
声音宏亮的井筒,说话时显得铿锵有力。画面上播出了卷岛也看过的监视器录像画面,黑白的画面很不清晰,只能看到一个中等个头,中等身材的男人正在玩具卖场的柜台前结账。
“这是去年七月,神奈川县内某家超市玩具卖场的监视摄影机所拍到影像,据消息人士指出,画面上的客人所购买的玩具与在第四命案现场所留下的证物相同。”
“今天,我们也请到了前大阪府警搜查一课课长迫田和范先生上我们的节目,”井筒介绍后,立刻发问:“至今为止,侦查总部并没有公布有关这个玩具的消息吧?”
迫田一副内行人的表情点点头。
“嗯,没错。听说这种玩具叫‘战斗王’,是凶手用来引诱遇害小孩的工具。之前,搜查小组曾经提及,凶手很可能用玩具诱骗小孩子,但并没有进一步公布详细情报。由此可见,警方十分重视这项物证。听说,侦查总部一直在努力追查购买玩具的通路。”在迫田发表评论期间,监视器画面又重复播了好几次。
“目前,山川记者正在侦查总部所在的宫前一局前。山川先生?”
听到井筒的呼唤,站着白色磁砖警察局前的记者回答道:
“是,这里是川崎事件的侦查总部。关于刚才的影像,侦查总部还没有发表官方意见。据消息人士透露,侦查总部很重视这个人物,详细验证影像,正积极追查这个人物的身分。这项作业还需要一段时间,目前,仍然不了解该入物的年龄层和居住地区等相关线索。但可以明显感受到侦查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现在把现场还给棚内的主播。”
看到别人兴奋地报导根本是骗局的新闻,内心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虽然在设下这个圈套时,并不是没有预料到“新闻现场”会大胆披露还没有正式公开的侦查资料,但颞然整个报导环境,已使他们偏离正轨……他们似乎已经不顾一切,丧失了自我。卷岛冷眼旁观着。“新闻现场”似乎来不及消化卷岛关于共同犯案的假设,在节目中完全没有提及。
离开电视台,坐上车子后,卷岛拿出手机,拨给本田。
“中计了。”本田的声音有点兴奋。
“是谁?”卷岛比平时更沉着地问道。
“植草课长。就是今天早上那盒。”
卷岛的眼前浮现出年轻课长的脸庞,静静地叹了口气。昨天,发现没有人上钩时,就猜到也许是这么回事。
如果之前是一课那些实务经验丰富的人泄露的,或许这次就不会中计,他们应该会嗅到陷阱的味道。虽然卷岛无从得知泄密者的目的,但总觉得是植草的年轻不成熟导致这个讽刺的结果。
“是吗……我知道了。其他的事,明天再说。代我谢谢你儿子。”
挂上电话后,车子才刚发动,就接到了植草的电话。
“呃,我有几件事要向你确认。”耳朵中传来紧张的声音,“你刚才有没有看‘新闻现场’?”
“有。”
“他们的独家消息是怎么回事?你白天不是说,暂时不会公布吗?”
“当然,应该有人泄露消息了。”
植草发出惊讶的呻吟,自言自语地问:“到底是谁?”随后又说:“你打算怎么做?刚才总部长打电话来关切,而且,也要思考怎么应付其他媒体。”九九藏书
“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需要向媒体公布。面对媒体我会不予置评。如果他们自行察觉侦查已经进入重要阶段,也没有什么不好。”
“嗯……”植草发出不太满意的声音,但卷岛不理会他的反应,问:
九九藏书“那你怎么对总部长说的?”
“我说,你向我报告过,但目前还无法掌握对方的行踪。”
“我知道了。其他的事,明天我会亲自向总部长报告。我会告诉他,目前尚未掌握到野野上的下落,而且在现阶段,这只是一条可能性较大的线索而已。”
“你的态度真谨慎。”
“虽然我也想让总部长高兴一下,但这个案子不轻松,所以不得不慎重。”
“是吗?”
植草似乎接受了卷岛的说法,改变了话题。
“刚才,你在电视上说凶手有两名的事,我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我只是说,也有这种可能性,我并没有说谎。”
“没有说谎……?”
“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
“喔……原来如此。”
虽然卷岛并不想对他多说什么,但植草似乎也理解。
“无论如何,希望有好的发展。”
听到植草的总结,卷岛轻轻应了一声,静静地挂上了电九九藏书话。
第十八节
翌日,植草在县警总部等卷岛出现后,一起去向曾根总部长报告。
“虽然目前不知道是谁泄露给‘新闻现场’,但那只是我们目前在侦查的线索之一,同时还有多条线索在确认中,因此那并不是特别重要的线索。”
卷岛比昨晚和植草通话时更强烈的口吻否定了野野上这条线九九藏书 索的重要性,言外之意,似乎是“新闻现场”擅自大肆报导无足轻重的线索。
“原来是这么回事。”
听完报告后,总部长失望地扳着脸。他原本期待卷岛可以向他报告比“新闻现场”报导更进一步的内容。
“那么,共同犯案的论点呢?难道是为了明哲保身才提出的?”
亦即卷岛是为了消除自己的捏造嫌疑,才提出这个新观点。
卷岛至少有一半的目的是这样……植草这么认为。于是,在卷岛回答.99lib.“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之前,植草就代替他回答。
“那是为了激发‘恶魔侠’进一步回应,才会这么说的。”
“我想也是。” 总部长喃喃自语着,视线投向门的方向,示意两人可以退下了。
第十九节
走出总部长室,植草对卷岛说:“你不需要回答得这么低调,让总部长感受到一点希望嘛。”
“我不想让总部长一直催我。”卷岛头也不回地说。
“我倒认为,没有进展反而会让他更着急。”
植草这么说,但卷岛没有反应。
植草直接搭卷岛的车一起前往宫前警察局。途中,卷岛比往常更加沉默。植草心想,因为侦查工作进入重要阶段,所以他的神经也开始紧绷了吧。虽然植草很想细问有关野野上这条线索的详细情况,但因为自己正是把情报泄露给“新闻现场”的泄密者,下意识让他不敢造次,以免引起卷岛的怀疑。
来到宫前警察局前,已经认出卷岛车子的记者们蜂拥而上。“搜查官,关于昨天‘新闻现场’播出的影像,到底是怎么回事?”
“搜查官,快要逮到凶手了吗?”
前一晚的“新闻现场”的回响超乎想象,卷岛提出的新观点根本没人注意到。
“为什么在提供信息时总是偏好某家媒体?请你解释一下!”
“搜查官,请等一下!”
媒体记者个个杀气腾腾,他们被其他电视台抢了独家,过了一整晚仍然无法证实消息,也难怪他们会急得跳脚。植草不自觉地与卷岛保持了一段距离。
卷岛原本沉默不语地走向警察局,但可能觉得记者不会轻易放过他,突然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目前还没有值得公布的消息。”
果然不出植草所料,他并没有否定“新闻现场”的独家新闻。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布?”
“请你说清楚一点嘛!”
“监视器拍到的影像是目前的有利线索,这点没错吧?”
“已经展开侦讯了吗?”
“共同犯案的说法只是幌子吗?”
问题像乱箭般飞来,卷岛再度停下脚步。
“过度热衷于某则新闻是你们的自由,但既然影像中出现了人物,就必须慎重处理。即使是无法特定对象的影像也不例外。”
卷岛提出这个充满玄机的忠告模糊焦点后,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局里。
“你完全不给他们甜头吗?如果你在上‘夜间新闻眼’时公布,到时候会引起公愤的。”
植草跟在卷岛身后,语带责难地对着九九藏书他的背影说。
卷岛瞥了植草一眼。
“无论在哪里,我都不会做不利侦查的事。”
植草愣了一下,觉得卷岛似乎在挖苦他就是泄密者,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但立刻告诉自己不可能,只是在目前的重要关头,原本古怪的人变得更加别扭罢了。
在召集搜查干部举行的会议中,卷岛也采取了突如其来的行动方针。
“很遗憾,在座似乎有人没有考虑到对侦99lib?查工作的影响,擅自将重要情报交给了某特定媒体。”
卷岛冷冷地说,环视在场的搜查干部。
“我不想把精力放在追查到底是谁干了这种事,但很明显的,这种轻率的行动绝对不会对侦查带来正面帮助。因此,我知道这么做会出现更多反弹的声音,但有关野野上的线索,日后将暂时由本田和我直接进行报告和指挥工作。即使有动静,也不会在干部会议上逐一宣布了。”
听到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其他人当然不可能欣然应允,顿时响起近似骚动的惊呼,大家面面相觑。
“这太过分了。”一课的重量级人物藤吉一脸错愕地歪着嘴说:“暂时是多久?在申请到逮捕令之前吗?”
“我想不会那么久,在决定逮捕时,就会向各位报告。”
“那还不是一样。”一课的中佃像在自言自语般地大声说:“那么,这段期间,我们到底要干嘛?”
“目前,还不到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野野上这条线索上,请大家继续追查各自手上的线索。”
或许是看不惯卷岛的面无表情,中佃故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接下来,由刑事特搜队处理不就可以了吗?”
“你的意思是准备擅离职守吗?”
植草插嘴,试图平息眼前的混乱,用上司的威严瞪着中佃。不知道是因为植草颇有魄力,还是举止出人意外,中佃纳闷地回望着植草,闭上了嘴巴。
“仔细想想,越来越觉得无法释怀。”藤吉撇着嘴说:“总觉得从一开始,就丢给我们一些很烂的线索,好的线索都交给本田处理……”
“怎么可能。”卷岛轻轻摇头,“即使我想这么做,也不可能做到。相反的,我都是把A级的重要线索优先交给搜一课。”
卷岛冷静以对,藤吉也只能用叹息代表不满。
“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卷岛若无其事的语气,赶走了尴尬的空气。
第二十节
那天傍晚,卷岛打电话给植草,报告今天的邮件中也没有发现“恶魔侠”的信件。“夜间新闻眼”虽然来电询问是否能够针对“.99lib.新闻现场”的独家影像上节目,但他婉言拒绝了。
植草离席和未央子联络,告诉她没有收到新的信件,以及卷岛向干部们封锁消息一事。
“今天的情况差不多就这样,不好意思,没有什么重大消息。”
“不会啊,光是了解你们的动向,就是很大的参考。”她语气确实听不出有失望的感觉。“昨天卷岛先生提到的共同犯案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用这种方法诱恶魔侠出洞。”
“是吗?”未央子总觉得无法释怀。“只要确认监视器镜头里的男子不就有很大的进展了吗?事到如今,干嘛还要这么做?”
“可能他想要撒下双重或是三重网比较保险吧。原本他并没有打算公布这个影像,表面上,假装侦查工作还没有太大的进展,或许想要让歹徒放松警惕。”
“同时可以暂时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吧?”未央子几乎断定是这么回事,“也为了掩饰他之前造假的事。”
“也许吧。”植草含糊其词。因为,信上的掌纹和卷岛的并不一致。
未央子对植草的微妙语调没有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个人一副人模人样,却睁眼说瞎话。下次,再找迫田先生好好教训他。”
“嗯,反正,你看着办吧。”
植草不想泼未央子冷水,只能苦笑几声,结束了和未央子的通话。
原本想回到办公室,突然想起舟桥,便发了一通简讯给他,请他有空回拨电话。
不一会儿,植草的手机震动起来:“会不会很麻烦?”
植草直截了当询问有关采集本田等人掌纹的进展。
“不,我已经想办法采集到了。今天,我谎称生病,躲在家里比对。我正想打电话向你报告……”
“是吗?情况怎么样?”
“三个人的掌纹都不一致。”
植草明确感受到内心的失望,不禁皲起眉头。
“真的吗?你再三核对过吗?”
“我比对了很多次都不对。无论横着比,竖着比,特征点都无法一致。”
“怎么会这样?”
明知道舟99lib.桥无法回答,植草对着电话自言自语道。
“在V类小组中,有没有可能协助造假行为的人?”。
“这个……”舟桥发出困惑的声音,“昨天午休的时候,我试探性地问几个与我年纪差不多的成员,‘你们认为假恶魔侠的信是谁干的?’他们压低嗓门,苦笑着说:‘说来说去,应该还是卷岛先生吧。’……从他们的样子来看,我不认为有其他人。”
“……”植草没有说半句慰劳的话,便挂了舟桥的电话。
不是卷岛。也不是他的心腹。
毫无疑问,那封伪造信是为了引“恶魔侠”出现,使侦查工作有所突破的手段。如果不是卷岛或是他的心腹,到底是谁干的?
难道,“恶魔侠”真的有两个人?
很明显地,自己的判断错误了。植草发现了这一点,虽然心里感到不悦,却无意向未央子更正。
事到如今,根本无法更正。至少在当时,那样的解释合情合理。即使现在,仍然有侦查员这么怀疑。卷岛应该很清楚,既然进行公开侦查,一亿国民都会成为福尔摩斯。即使承受一些虚虚实实的猜测,卷岛也没有立场可以说什么藏书网。植草硬是为自己的错误判断辩解。至少眼前,只能这么做。
第二十一节
“谨告‘恶魔侠’,希望你再写信给我。我想进一步了解你,我等你的信。”距离上一次收到信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这天晚上,再度卷岛上了“夜间新闻眼”节目。
那一天,仍然没有收到“恶魔侠”的信。傍晚,听到本田的报告时,卷岛强忍着内心的失望。刚好儿玉之前问他关于上节目的事,卷岛便回电答应上节目。
儿玉应该是希望卷岛针对“新闻现场”的揣摩臆测发表意见,但卷岛只希望有机会催促“恶魔侠”再度写信给他。自从第一封信之后,恶魔侠每次都会在第一时间响应卷岛的喊话,但这段期间突然音讯全无,实在令人感到不太对劲。
他又躲回黑暗中了吗?虽然目前还无法如此断言,但没有任何材料可以让卷岛保持乐观。
如果“恶魔侠”从此不再写信,侦查发展将陷入瓶颈。之所以持续想要收到“恶魔侠”的信,就是抱有“某种”期待。在多次的书信往来后,对方一定会露出破绽。因为,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旦想要表现不一样的自己,就会失去平常心。越是想要掩饰,反而会画蛇添足,犯下想都想不到的失误。原本想要闪躲,却反而绊倒自己的脚。
无论是六年前的记者会,还是在这次公开侦查,卷岛就不止一次感受到独自投入茫茫人海有多么可怕。尽管“恶魔侠”的信件已曝光,但必定有妖魔潜伏其中。
如果他突然抽身,那么期待也将落空。之前,他到底露出了什么破绽?只有将暗红色误认为是米色而已。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该怎么办?难道要拿着暗红色的衣服,拜访命案现场周围几十万户人家,问他们“这是什么颜色”吗?这根本是天方夜谭。
不需要曾根告诉他,卷岛也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虽然没有任何人决定,但社会上的气氛这么告诉他。
“事到如今,这么问或许有点奇怪,”韭泽把一只手放在桌上,异常冷静地看着卷岛,“卷岛先生,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恶魔侠’的信?”
听到他充满挖苦的语气,卷岛很想不置可否,但在镜头前,无法这么做。
“不仅是我,所有关心这个事件的人都很想了解‘恶魔侠’内心的真实想法。但对我个人来说,在追查这个事件时,突然发现自己对他产生了一种超越立场的特殊羁绊,但那不是对罪犯的感情。我想,除了我以外,别人可能很难理解这种羁绊,这正是我的动机之一。”
虽然知道这一番话将再度掀起负面的轩然大波,但卷岛仍然面不改色。
韭泽垂下单侧的眉毛:“你是否希望这个事件落幕?”
“当然,这是我们侦查人员的本份,我们必定会竭尽所能解决案件。只是现在很难说会以何种方式解决,或是无法解决。”
“比方说,你有没有考虑要求凶手出来自首?”早津严厉的眼神看着卷岛。
“以后的事,谁都无法预测,目前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我相信‘恶魔侠’自己也很清楚,一旦遭到逮捕,将会受到重刑制裁。我和他之间必须建立更进一步的信赖关系,才能让他克服这个现实,真正把我的话听进去。”
“信赖关系吗……?”早津怅然地嘀咕了一句,微微歪着头。
韭泽突然放松了表情,对早津和杉山露出苦笑。
“卷岛先生已经来上节目这么多次了,但我总觉得好像越来越猜不透你的心思了。”
杉山也苦笑着点头,“可见侦查九九藏书工作面临重要关头,比起能够公开说的话,恐怕不能说的话更多吧……”
虽然杉山向卷岛投以询问的视线,但卷岛佯装没看到。
“多家媒体都获得关于目前侦查进展的消息,你知道吗?”韭泽问卷岛。
“虽然不知道全部,但略有耳闻。”
“有媒体报导,目前侦查总部正针对监视器所拍摄到的人物详细调查,真的是这样吗?”
“那的确是侦查情报之一,但目前我无法发表任何意见。”
“已经掌握特定人士的行踪了吗?”
“关于个别的重要情报,目前侦查到什么阶段,这是敏感的问题,请恕我现在无法回答。之前,我主要向各位报告的,都是已查明与案件无关的情报。关于这件事,在没有到达那个阶段之前,我很难发表意见。”
“你打算呼吁观众对这个影像提供线索吗?”
“没有这个打算。目前,还没有确定这个人与事件有关,因此,不能随便揣测影像中的人是谁,以及到底是在哪家店发生的,同样的,我认为媒体也应该自制。”
韭泽轻轻附和了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又丢出另一个问题。
“另外,你提到‘恶魔侠’有可能是两个人……也就是说,你认为侦查总部当初认为是真货的仿冒信,其实是共犯所写的。这是否为了消除之前有人质疑是你自己造假的嫌疑所提出的观点?”
听到他毫不客气地这么问,卷岛也不假辞色。
“两者毫无关系。”
无论用怎样的表情说这句话,卷岛知道观众都会觉得很可疑。
如同韭泽冷漠的态度所代表的情况:成为公开侦查大本营的这个节目,也逐渐将卷岛视为问题人物,彼此恐怕很难以合作关系继续这个节目了。
目前仍然.99lib.没有成效。然而,公开侦查已经走到了尽头。
第一节
上“夜间新闻眼”,向“恶?99lib.魔侠”发出“爱的呼唤”,得到却是各界认为侦查负责人过度谄媚罪犯的责难。
过了一星期,卷岛和植草被叫到曾根跟前。
“看来,这次又以失败落幕了。”
斜眼瞪着卷岛的曾根嘴里吐出的这句话没有往常的藏书网盛气凌人,反而充满心灰意冷。但他试探性的眼神继续望向卷岛,代表他内心还无法真正放弃。
“现在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卷岛静静地反驳。
“至少离开的时候要潇洒一点,等决定接任人选时,我会通知你。我99lib.没有为你安排新职务。了解吗?”
卷岛没有回答,曾根用食指指着他。
“我给过你机会了。”
曾根强词夺理地说完,不悦地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准备下最后通牒,还是要告诉卷岛真的是最后的机会,曾根又补了一句:.99lib.“我再给你一个星期。”
第二节
“野野上那条线怎么样了?”离开总部长室,植草小声地问道。
“目前没有进展,还在追查他的下落。”
“为什么这么慢吞吞?”
“因为负责侦查的人手有限,时间拉得比较长。”
“在目前这个紧要关头,要全力以赴,已经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是我们的问题,并不是野野上的问题,我希望可以慎重行事。”
如果侦查的指挥权交到别人手上,就会知道野野上的事根本是子虚99lib?乌有。即使明知这一点,卷岛却无意收尾。对他来说,在离开指挥岗位后的事,根本就无所谓。
“不过,你至少可以向总部长暗示一下,有这藏书网样的可能性。这么一来,总部长的态度也会不一样了。”植草对野野上的线索深信不疑,不想让步。
“总之,我希望用结果来证明。”?99lib.
植99lib.草摇了摇头,走到卷岛前面。
“这也关系到我的责任问题,请你加油。”
卷岛停顿了一下,回答说:“我保证不会追究责任到课长头上……只要你不插手。”
植草微微收起下巴,斜眼看着卷岛。
“卷岛先生,现在不是耍帅的时候了。你一个入……”
“这是我的案子,”卷岛打断植草的话,“至少现在还是……所以,希望你尊重我的判断。”
听到卷岛这么说,植草抿紧嘴唇,移动挡在卷岛前面的身体。
“那么,我等待你的好消息。”植草强压着情绪说。
第三节
卷岛走进侦查总部内的专用办公室后,本田也走了进来。今天,他也是两手空空。
“开张营业,却没有生意。”说着,他在卷岛桌前的钢管椅上坐了下来。
“对了,之前的陷阱还没有处理,要怎么办?一课那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一直追问有没有找到野野上。”
植草早晚会为他的轻率付出代价,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暂时静观其变,在目前没有收到信的情况下,也不能让那条线索一枝独秀。”
本田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缓缓地点头。
“这么说,就是暂时进入休战状态啰。只能干瞪眼,或者说,皮要绷紧啰。”
“问题是,‘恶魔侠’为什么不写信了?”
“呃……在那之后,所有人都持续跟监相同的对象,也都没有被发现。所以应该不至于是遭到跟监的人因为警戒而放弃。这么说,是因为课长玩火,煽动那些媒体,惹恼了‘恶魔侠’吧。”
听说课长和“新闻现场”的杉村未央子是大学同学……卷岛没有认真听本田接下来的这句话,偏着头思考着。
“我还是想不通。媒体虽然吵吵闹闹的,但并没有对‘恶魔侠’造成压力。从他最后一封信中,也没有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总觉得太突然了。”
“是啊。”本田用力拍了拍脖子后方,面露苦色。
“会不会是‘恶魔侠’个人的因素,比方说,外出旅行之类的……”
虽然只有十天,但这十天的时间似短还常。每过一天,“恶魔侠”就像一步一步消失在黑暗中。抱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心情等待,会发现希望越来越渺茫。如今,已经无法乐观认为“恶魔侠”还会来信。
“至少希望能够在搜查范围的锁定居住区域就好了。”卷岛自言自语道。
以前,曾经问过V类小组的西胁,是否可以根据先前收到的那些信,掌握“恶魔侠”的居住范围,回答是否定的。
“恶魔侠”能够写这种信,就代表他有妻儿的可能性很小。可能是一个人住,或是和比较不会干涉他的年迈父母一起居住。应该能够适应社会生活,并不是极端窝居在家,足不出户的人。从他写文章的能力来看,应该是文科系的,学历也不差。从他想要擦拭“战斗王”上的污垢,没有留下指纹,以及信纸上没有食物屑和头皮屑来看,应该是平时很爱干净的洁癖男……虽然当时他表达了这样的个人意见,但缺乏99lib.证据,而且,关键部分却又暧昧不清。
至于凶手的居住地问题。一般来说,如果凶手的年纪很轻,居住地点通常在命案现场附近;如果是成人,则反而会在远离住家的地方犯案,但也不排除住在第一命案现场的宫前周围的可能性。如果因为从事业务工作而熟悉这一带的地理环境,就更难推测他的居住地点。说到底,目前顶多只能推测到这种程度。
“真伤脑筋。”本田似乎猜到卷岛的心绪,轻声嘀咕道。
第四节
这一天,卷岛打电话给“夜间新闻眼”的儿玉,希望再度上电话向“恶魔侠”喊话,遭到了婉言拒绝。
“如果侦查工作有什么进展时,欢迎你来上节目,但如果只是喊话,可能不太妥当。”
“是韭泽先生的意思吗?”
“老实说,是的。他说:‘已经够了。’”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儿玉踌躇片刻,又继续说:“他说,实验失败了。”
“是吗……?”
“我倒认为有一定的意义,但韭泽毕竟.99lib.要对整个节目负责,他认为不能只顾冲收视率。如果煽动舆论或是和舆论背道而驰,会影响节目的信用。因此,可能是这次的公开侦查不符合99lib?我们节目的属性。”
“是吗……太遗憾了。我知道贵节目很受欢迎,所以上节目时,我尽量避免做出影响节目信用的言行。”99lib.
“不过,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你太神秘了。这一点倒是真的。”
“因为……毕竟这是在办案。”
“是啊……总之,期待你的捷报。”
双99lib?方在抑制着感伤打完招呼后,挂上了电话。
第五节
结果,这一天,确认仍然没有收到“恶魔侠”的信后,卷岛早早回家了。
“你回来啦。”用开朗的声音出来迎接的是泉美。
“快说,外公回来了啊。”
她催促着站在一旁的一平,用笑脸迎接卷岛。
“你们来了。”女儿的开朗,缓和了他的忧郁心情。
“周末我们去了高崎,时间过得为快,一下子就结束了,他今天又去出差了。我们刚吃完饭,正打算回家。”
“今天就留下来住一晚吧。”
“明天一平还要上幼儿园。啊,爸爸,你要不要看照片?”
泉美招着手,引卷岛到客厅,翻开放在桌上的相簿。
“你回来啦。”
园子从厨房里端出麦茶。最近,她和卷岛一样,经常闷闷不乐的,今天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你看,这是在伊香保温泉拍的。新的数字照相机拍得很清楚。”卷岛松开领带,坐在沙发上。
“喔,真的耶。”
应该是泉美和丈弘轮流拍的,他们和一平在各种背景前,留下了快乐的身影,也有三人一起展露笑容的照片。
“这是他伸长手,像这样拍的。现在的照相机,还可以这样拍。对不对?”
泉美对着一平,得意地说明着。
“这我也知道。”卷岛也配合她回答。
“啊,对了,”泉美高兴的拍了一下手,“我有带照相机,爸爸,我们一起来拍吧。”
说着,泉美从皮包里拿出数位式照相机。
“一平过来,还有妈,你也过来。”。泉美把坐在一旁的一平他们叫过来后,卷岛委婉拒绝了。
“爸爸帮你们拍。”
“为什么?大家一起拍嘛。”泉美嘟着嘴,发出不满的声音。
“不,我喜欢帮别人拍。借我一下,要按哪里?”
卷岛对把自己空虚的笑容放进幸福家庭相簿中有所抵抗,即使真的拍出来了,他也不想看。
“真无趣。大家一起拍不是就好了吗。”泉美闹别扭地说。
“泉美,你爸爸累了,别太勉强他了。”
园子出来打圆场。泉美可能察觉到什么,声音顿时低了八度,嘟着嘴说:“好吧。”
之后,泉美心情很快地又回复了,她拉着卷岛说话,卷岛却心不在焉,谈话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我也差不多该回家了。”泉美看到时钟已指向八点。
“好,那妈妈开车送你。”
对于很少主动提出要开卷岛车子的园子的这个提议,令他感到有点纳闷,但想到时间已经不早了,又觉得理所当然。于是,卷岛点点头,把车钥匙交给了她。
“妈,不用啦,你还要帮爸爸准备晚餐。”泉美笑着推辞着。
“我已经吃过了。”卷岛随口编了个谎言。
“他说他吃过了。”园子听到卷岛的话,想要说服泉美,“你别管了,今天就乖乖听话吧。”
园子在说话时,瞥了卷岛一眼,而且,她难得这么坚持,令卷岛有些挂意。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卷岛问,园子好像想起什么似地皱了皱眉头。
“没有发生什么事啦……”
“怎么了?”
“只是最近,电话账单之类的信件常常被人撕破后,丢进信箱。还有,常常有人打电话来却不说话。”
“……”卷岛发 现自己太久没有注意家里的事,心情五昧杂陈,叹了口气。
如果有人在卷岛的住家附近打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记者,但他们不会做这种事。由于卷岛早出晚归,最近,几乎看不到记者的身影。虽然这次的办案方式特殊,在媒体的应对上,难免导致他们心生不满,但应该不至于用骚扰电话来抗议吧。
“泉美那里有没有什么情况?”
“喔,之前经常有记者上门,但这一阵子没有了。”泉美若无其事地说,“只要我按着心脏,做出痛苦的表情说,啊,我心脏不舒服,他们就吓到了。”说着,开心地笑了。
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只要风波平息就好了……卷岛强忍内心的不快,尽可能不去想这些99lib? ,对园子说:“你快送他们回家吧。”
即使独自留在家里,卷岛仍然坐在沙发上,感受到一种好像全身快融掉的无力感。自己的脸曝露在世人面前,过去和家人都被死命地挖了出来,又得到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侦查陷入胶着,只剩下责难。
不,这些不都是早就预料到的吗?被伤害得遍体鳞伤,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吗?
否则,自己怎么可能接下这种没有前途的工作?
然而,即使是下意识所希望的结果,却仍然无法甘之如饴。虽是理所当然之事,却丝毫没有满足感。
卷岛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油然而生的情绪,他站了起来。站起来后,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要做什么?干脆去冲个热水澡吧。
这时,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
难道是园子提到的骚扰电话……卷岛直觉这么想道,拿起了电话。
“我是本田。”
完全猜错了。卷岛听到还留在侦查总部内本田的声音。
“辛苦了。”卷岛慰劳的话还没说完,本田径自报告起来:
“发现‘恶魔侠’的信了。”
第六节
致卷岛史彦
本大爷如你所愿写信给你,以下是本大爷想说的话。总而言之,你认为遭到裁员或是求职活动失败的人成为社会的边缘份子,这些不满导致他们投入反社会犯罪的想法根本是大错特错。有人找不到工作,是因为这个社会出了问题。认真生活的人被丢在干燥的柏油马路上,那些狡猾的家伙只会对着他们吐舌头。政客、小公务员,都是一些长袖善舞的家伙,他们都是泡在蜜汁里的饿鬼。这么一来,就会觉得那些在路旁玩傻了的小鬼也是未来的黑心肠,他们装模作样的天真也令人嗤之以鼻。即使说本大爷的行为是反社会的行为,也是因为这个社会本身早就腐化了,哪一方正当性站得住脚这不是一目了然吗?本大爷可是在拯救世界。哇哈哈哈哈哈。.99lib.99lib?.99lib.藏书网
卷岛,来聊聊愉快的话题吧。
就这样。拜啦。
重现江湖的恶魔侠
第七节
接到本田电话的第二天,卷岛在V类小组的办公室内拿到了这封信。
听取本田的报告后,掌握大致情况的卷岛决定暂时不回侦查总部,以免太引人注目。并指示本田,彻底进行情报管理,除了参与的相关人员以外,不得泄露消息。卷岛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本田把县地图摊在V类小组的工作桌上,环视组员和卷岛。
正如本田在电话中所说的,这封信并不是寄到侦查总部,而是被“发现”的。
发现的地点是在横滨市青叶区荏田西。昨天晚上,高速公路的维修作业员在东名高速公路的中央分隔岛的树丛中发现了这封信。于是,交给了青叶警察局,进而转到了本田手上。
信虽然被风雨弄脏了,但并不影响文章的判读。
“这应该是他在搜查官接到之前那封信,上电视后不久写的。”
然而,这封信却没有投进邮筒,反而掉在高速公路的中央分隔岛上。从状况来看,可能是坐在车上的“恶魔侠”因为某种理由丢出窗外。比方说,因为超速演变成警车追逐,就突然……但由于在场的刑警一阵沉默,这个可能性便被排除在外。
“发现的现场距离横滨町田交流道约两百公尺……上方的鹤莳桥是一座人车皆可通行的桥。我想,应该是‘恶魔侠’经过那座桥时,手上的信不小心飞走了。经过调查后发现,上个星期初,就是举行偶像团体担任一日局长仪式的那一天,一整天的风速都高达十公尺到十五公尺。桥上虽然架设了二公尺左右的铁丝网,但如果信是被风吹走,铁丝网可能也派不上用场。”
的确,卷岛也记得那天的风特别强劲。本田的见解应该是合理的解释。西胁接着开了口。
“‘恶魔侠’应该不会直接把信拿在手上,可能是放在皮包里。最有可能的,就是放在上衣口袋里。在拿其他东西时,不小心掉了出来……或者是他想在寄信前再确认一下邮票和收信人的名字……‘恶魔侠’非常小心避免留下指纹,因此,很可能是用手指夹着或是用手帕包住,总之,拿信的方式是不稳的。所以,手一滑,就被风吹走了……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大。”
转眼之间,信被吹到高速公路上。信在空中飘了一阵子,便消失踪影,而且,一般路人很难进入……
卷岛推测着“恶魔侠”的形象。
他是一个比之前侦查总部所认为的更加神经质与胆小的人。因为遗失了信,而就此收手,也没有冒险到高速公路上寻找。如今,应该整天战战兢兢地祈祷这封信不要被找到。
“这是很大的斩获。”本田兴奋地重复昨晚报告时说过的话。卷岛点头同意。
最重要的是,可以进一步锁定“恶魔侠”居住范围,这是无法靠邮戳得知的重要线索。虽然不知道信是在“恶魔侠”通勤或上学,甚至是到哪里玩的途中遗失的,但发现地点并不是在新宿、涩谷等闹区,而是在一个卫星城市。因此,可以断言,“恶魔侠”居住在这附近的机率相当高。
“应该是前往市尾车站的途中。”西胁指着地图说道。
由于“恶魔侠”之前都是在新宿和涩谷寄信,分析他应该住在以高速公路为界的市尾车站相反方向的地方。然后,经过高速公路上的陆桥,到市尾车站搭电车,前往涩谷方向。虽然也可能是住在其他地区,在市尾车站下车,经过高速公路上的陆桥,前往荏田或茅崎等地办事,不过先充分检讨,排除前者的可能性后再讨论,目前暂时不需要考虑。
“这么说,应该是市尾町到荏田西、荏田南、大丸和见花山这一带。”本田喃喃说道。
“如果是大丸和见花山,应该会走这个高架桥下的路。”津田关节粗大的手指放在地图上。
“如果荏田西和荏田南靠北部的地区,距离江田车站比较近,所以,应该可以锁定在这一带。”说着,他用手指在半径五百公尺的地区画了一个圆。
“嗯……”
这一带是密集的住宅区,光是这个区域内的居住人数就相当可观,但比起之前连他住在神奈川县内或是东京都内都不知道的情况来说,至少终于进入可以展开行动的侦查范围。模糊的视野在一点聚99lib.焦,第一次收到“恶魔侠”信时的紧张感又回来了。
剧场型侦查的内容与过程就是以九九藏书这种方式呈现。如果没有进行这种侦查,就不可能获得这样的结果。回想起来,卷岛一直屏息以待这一刻的到来。在一个众人瞩目的空间里,“恶魔侠”着了魔,不知不觉失去了平常心,犯下了难以想象的失败,沉溺在茫茫人海中。
卷岛心想,即使将这封信在“夜间新闻眼”中公布,“恶魔侠”也不可能再回信了。也不能期待将来还会发生什么让侦查工作有突破性发展的事。只能在这里一决胜负了。
“首先,由本田手下几个人展开调查,到现场确认有哪些居住区域会经过这座桥。”
“了解。”本田回答。
“然后,再由这个小组的人员重新检讨之前搜集到的线索,找出与这个地区相关的内容。像之前一样,以调查该情报是否为‘恶魔侠’故意搅乱侦办工作的名义即可。在我研拟出侦查方针之前,也不能把这则消息透露给其他小组的成员。
卷岛环视小组成员,确认所有人都点头同意了。
“那,就拜托你们了。”
第八节
之后,卷岛举行了一个形式上的干部会议。
“我认为这种会议很无聊,根本就是在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在会议的尴尬气氛中,一课的中佃大放厥词已经是家常便饭。即使植草沉下脸,似乎也已发挥不了作用。这99lib?也使会议气氛变得越发火爆。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各位手上的侦查工作有什么进展?”
卷岛话音未落,与会者便一脸不满地哼笑起来。
“野野上那条线调查得怎么样了?”其中一名干部咄咄逼人地问道。“我们手上的线索只是用来打发我们吧。还假装对我们侦查进度很有兴趣,看了就让人火大。”
“关于野野上的事,请各位再耐心等待,目前,还没有可以向各位报告的事。”
几个人忿忿地放下了笔。
“别再用这种陈腔烂调打发我们了。”
“我手上的人四处奔波,却在追查无足轻重的线索,你也该为他们想想吧。”
“虽然总部长来打过招呼,但你的侦办方式玩得太过火了吧?”
在即将展开最后决战时,侦查总部内完全没有团结气氛的状态将会造成不利的影响。大部分责任都在卷岛身上,他知道自己并不擅长统率一个组织。况且,这次的侦查方式太特别,侦查总部也过于庞大,以致无法专心推动侦查工作的同时,又要促进组织的团结。?99lib?
“好,的确,继续召开这种形式化的侦查会议的确没有意义,今后,只在有必要的时候召集各位开会。”
“你根本是答非所问嘛。”搜查一课的藤吉不悦地说。
“绝对会有需要借助各位力量的时候。”卷岛正视着他们充满敌意的眼神,“总部长给我的期间到这个周末,我希望在此之前,可以有一个结果。为此,我想更加慎重,务实地踏稳每一步。事到如今,我无意改变自己的做法,只能请各位多多谅解了。”
或许是听到曾根已经向卷岛下了最后通牒,在场的人无不露出诧异的表情,但似乎还是无法体会卷岛的这番话。
“终于火烧屁股了,你到底有什么盘算?”中佃哼了一声问道。“算了,再忍耐一个星期吧。”
有人大声挖苦,接着大伙纷纷离席散会。
与会者陆续离开后,室内恢复了安静。植草带着苦笑说:“好惨的一场会啊。”
卷岛看了他一眼,植草微微偏着头,收起了笑容。
“我有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务实地踏稳每一步是什么意思?已经大概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逮捕野野上了吗?还是说,已经掌握了确实的证据,只要在掌握他行踪的同时,就可以一举逮捕他?”
“我想,不久之后,就可以向你报告了。”卷岛答道。
“中间的过程连我都不能透露?”
“因为目前是关键时期,请你再给我一99lib?点时间。”
“是吗……”
植草好不容易才咽下不满,接着说:“好,我知道了。”
“在下个星期之前,我会相信你的能力。”
植草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那件事该怎么办?”当植草消失后,最后留在办公室的本田问。
“如果他真的可以闭上嘴巴,相信我的话……”
“听他的语气,总感觉有点问题。”卷岛把本田那句促狭的话当成玩笑,轻轻摇摇头。
“反正两边都不好受啦。”
“那倒是。”
“如果日后由你负责指挥侦查工作,千万不要学我。”
“我知道,我会把你当成负面教材。”听到他的回击,卷岛与他相视苦笑。
第九节
“津田长,要不要来喝杯茶”卷岛坐在专用办公.99lib.室的椅子上,用内线找津田。不一会儿津田缩着身子现身了。
“我希望在这两、三天内做一个了结。”
卷岛喝了一口年轻刑警泡来的热茶说道。
“但是,目前虽然已经了解了歹徒大致的居住范围,不过既不知道长相,也没有采集到相关指纹。搜查官到底有什么打算?”津田表情镇定,微微瞇起眼睛。
“关于这部分……”
卷岛把自己的想法告 诉他。
“你认为可行吗?”
卷岛问他的想想,津田发出低沉的呻吟。
“不妥吗?”
“不,如果要在目前的条件下得出一个结果,就只能这么做了。”
“假设‘恶魔侠’的居住地区如我们所推测的……我认为应该八九不离十……既然已经缩小到这个范围,即使日后我被调离指挥,只要再花个一、两年,逮捕‘恶魔侠’应该也不是不可能的任务。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我不应该急于赌这一把。不过,津田长,我还是想亲手逮到他。只要还有一点时间,有值得一试的方法,我愿意赌下去。”藏书网
“那当然,正因为你的这种本能,才让你接下这次的工作。”
“也许吧……”
“但这是一场戏。我想,你必须做得更夸张,甚至到目中无人的地步,才能唬住‘恶魔侠’。”
“我知道。”
“或许,舆论会更讨厌你……反过来说,你必须这么狂妄自大。”
“嗯,对。”
“什么事让你犹豫吗?”津田偏着头,看着卷岛。
“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是因为这次要在镜头前说谎吗?”
“这倒是见仁见智。我也会设法为自己澄清。”
“你是指共同犯案的说法吗?”说着,津田垂下了眼尾,“你是老实人,不擅长说谎,也不擅长趁虚而入。所以,六年前才会在媒体前栽跟头。”
“也许吧。”
“但是,这个世界中,很多时候往往需要说谎或是先下手为强。你现在正勉强自己在做这种事。”
卷岛耸了耸肩。
“我不光是不擅长说谎而已……”他叹了一口气,“也不擅长吐露真心。”
“这需要勇气。”
“嗯……是啊。”
当自己感到脆弱,只要身旁有个可以接受自己的人,总是使人心情平复许多。
“谢谢。我会努力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勉强,我会放手去做。”卷岛说完,津田用力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啜着茶,彷佛将刚才的谈话完全抛在脑后。
第十节
植草回到县警总部后,仍然很在意卷岛在会议上的态度。
那句令人在意的话……在提到曾根总部长给他的最后期限后的那句话,的确可以嗅到他脑袋里已经有了动静。他到底打算做什么?
卷岛今天的态度很不寻常,已经不是昨天那?99lib.种不痛不痒的态度了。
一定是侦查工作有了进展或变化。
而且,连植草也不能透露。
他说,目前是关键时期,或许真的如他所说。
最近,一直没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情报,他和未央子之间的谈话也了无新意。“新闻现场”和“夜间新闻眼”的收视率大战陷入了胶着,但收视率已经恢复了百分之十以上的水平。由于已经摆脱了“夜间新闻眼”独占鳖头的惨状,她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然而,植草却觉得意犹未尽。而且感觉越来越强烈。
虽然曾经协助未央子,也确实帮到了忙,却不是一举掳获芳心的压倒性力量,只是让她没输得一败涂地而已。
公开侦查创造了和她重逢的契机,如果今后进展顺利,两个人之间自然可以发展出令人欣慰的关系。
然而,植草却觉得还差临门一脚。
他希望可以在未央子面前展现自己的实力,希望未央子用仰慕的眼神看着自己。
如果卷岛的侦查工作已经进入关键时刻,对植草来说,想要有所行动,这当然是绝对不能错过的最后佳机。
卷岛并没有漠然地等待自己被赶下指挥的宝座。因为,他已经掌握了野野上这个重要关系人。他至今没有向局长报告这个消息,证明他稳操胜券。
据植草观察,卷岛或许已经掌握破案之道。卷岛一定想要在最后一仗有亮丽的表现。由于他之前的失败,使他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他绝对会在最后关头,找到挽回的机会。如果能以戏剧化的方式逮捕凶手,舆论对他的看法也会大为改观。
或许,他想紧急上“夜间新闻眼”,公布逮捕的消息。为了感谢节目的协助,即使这么做,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同时,可以挽回卷岛本身的 名誉。这根本是一石二鸟的高招。不能让他的计谋得逞。如果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让“夜间新闻眼”抢了这个大独家,未央子的心里绝对很不是滋味。
老实说,随着侦查工作越拖越久藏书网,圆满破案的成功故事在植草心中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或许也是因为自己身上并没有所谓“刑警的习性”。即使侦查工作遇到了瓶颈,他也能够事不关己地乐在其中。
自己是这个公开侦查的提案人,也身处监督卷岛的立场,然而,如果这次的侦查以失败告终,最终还是要由卷岛负起全部的责任。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阶级制度,植草本身根本不需要在意。
当然,如果能够破案,他无意搞破坏。只是,如果按照卷岛的构想,纵使自己稍微动点手脚,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卷岛到底有什么构想?植草很在意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不能直接问卷岛。到底该怎么办?
植草好不容易等到中午,便拨电话给他派去V类小组的舟桥。虽然无法抱有太大的期待,但听说卷岛频繁造访V类小组的办公室,或许曾经向津田或西胁透露了什么风声。
正当他往关内的方向走去时,接到了舟桥的回电。
“辛苦了。现在方便说话吗?”
“可以……我现在一个人。”舟桥的语气有点紧张。
“现在,卷岛也经常到你那里露脸吗?”
“呃……对啊。”
“有没有什么特别?”
“那个……”舟桥结巴了一下,“你还没有听说那件事吗?”
“那件事?什么事?”植草一下子被问胡涂了,皱起了眉头。
“不是啦,就是……”
“什么啦?”
“呃,发现了‘恶魔侠’的信。”
“发现?”植草的声音都变了,“什么时候?”
“昨、昨天。”舟桥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植草赶忙详细询问了舟桥相关情况。
“……那么,卷岛打算怎么做?”
“这我就不知道了。目前,好像是要重新检讨有关那一带附近的线索。”
“是吗……”
挂上电话后,植草无心找餐厅吃午饭,只在便利商店买了面包,便在横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恶魔侠”的信掉在高速公路的中央分隔岛……难怪卷岛会说出那番耐人寻味的话。
捡到的地点是在青叶区市尾。如果和野野上的线索结合,会有怎样的结果?
野野上很可能潜伏在远离厚木的市尾附近。可能有朋友住在这一带吧。如果循线追踪,就可以逮捕野野上。
在“恶魔侠”遗失信件,而且电视上播放了监视摄影机拍到的画面后,野野上放弃玩“恶魔侠”游戏了。他或许已经离开市尾,但从卷岛的表情来看,应该已经掌握了他的下落。
唯一令人在意的是卷岛在“夜间新闻眼”中所谈到共同犯案的观点。原本以为是卷岛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以及挑衅“恶魔侠”,和为了争取时间,掌握野野上行踪等目的而进行的发言,但这么一来,很可能并非仅此而已。“恶魔侠”的共犯很可能就住在市尾。
这样的结局对卷岛来说,真是太圆满了。等事件落幕后,卷岛摇身一变,成为最受大家信赖的人物,“新闻现场”和迫田变成了猜忌疑心,只会放冷箭的蹩脚货色。
绝对不能让卷岛专美于前。该怎么办?
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由“新闻现场”抢先报导搜查总部准备逮捕“恶魔侠”的动向。这么一来,即使卷岛上“夜间新闻眼”公布时,也可以相对减少冲击,反而衬托出“新闻现场”的举足轻重。当之后逮捕“恶魔侠”时,卷岛再公布这个消息,也等于是承认“新闻现场”的独家。这么一来,未央子也觉得脸上有光。
植草反刍似地一一检讨刚才的想法,认为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至于所采取的方法,优先考虑的当然是未央子和自己,其次才是破案。虽然对卷岛不好意思,但他排在最后一位。
植草确认过自己的想法后,便用手机拨电话给未央子。
“早安。”
听到植草的声音,未央子也应了一声“早安”,随即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哟,你很敏锐喔。”
“因为,最近你都没有打电话给我。”
“对啊。虽然我不想谈这个话题,想聊一些愉快的事。不过,我想很快我们就可以聊了。”
“有动静了吗?”未央子催促着。
“对,你说对了。”
第十一节
“我们现在联机到位在搜查总部前的山川记者。山川先生?”
这天晚上,卷岛留在宫前警察局的专用办公室内。
V类小组在筛检其他小组整理的线索,发现在找到“恶魔侠”信件的市尾附近公园里,曾经有小孩子被可疑男子从后方拍头,也曾经发生猫被塑料袋套住头的恶作剧。由于这些作业一直持续到99lib?深夜,因此卷岛在办公室内等待报告,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新闻现场”节目。
“是,记者目前在侦查总部所在的宫前警察局前。”
从电视上看到现场联机就在这幢建筑物外进行,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觉。而且,卷岛也不了解为什么“新闻现场”需要进行现场联机。
“山川先生,今天侦查总部有99lib.没有什么动静?”摄影棚内的杉村问。
“是,据消息人士透露,目前在侦查总部内彻底执行了相关人员称之为‘卷岛铁幕’的情报管理,也就是只有侦查总部内极小一部分的人了解侦查动向。
“其中,我们获得了一项未经证实的消息,听说,侦查总部发现了‘恶魔侠’新的信件。这不是‘恶魔侠’寄到侦查总部,而是在县内的某个地方发现的,侦查总部认为,‘恶魔侠’可能因为某种理由遗失了这封信。虽然目前还不了解这封信的内容,但消息人士?99lib?
指出,从发现信件的地点,获得了有关‘恶魔侠’的重要线索,因此,将持续慎重地进行侦查工作。现在把镜头还给棚内的主播。”
卷岛忍不住咬紧牙关。他用手摸了一下脸,起身从百叶窗的缝隙向外张望。但卷岛的办公室刚好位在死角,无法看到现场联机的灯光。
卷岛没有直接向植草报告,但情报还是外泄了。难道是他私下向V类小组的某个人打听吗……不,问题不在于向谁打听,而是植草的执拗已经成为卷岛的阻力。
不能让他继续搅局了。只能出手了。卷岛下定决心,找来了本田。
第十二节
“关于昨天的报导,大致情况属实。”
翌日,卷岛在曾根总部长面前承认了前一晚“新闻现场”的报导内容。植草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在内心欢呼起来。
“有把握吗?”
卷岛在报告时提到了市尾这个具体的地名,认为是歹徒可能的居所,总部长的声音也充满了期待。
“有。”
“嗯……如果你不想让继任者抢你的功劳,就全力以赴吧。”
总部长以前所未有的严肃眼神激励着卷岛。卷岛走出总部长室时,脚步似乎舞有力。
“总部长好像抱着很大的期待。”植草说着,想确认卷岛是否真的有把握。
这一阵子,即使卷岛和植草去报告时,总部长也很少追问,也不会做出具体的指示。乍看之下,好像是全权交给卷岛处理,但其实应该是总部长发现公开侦查陷入了瓶颈,已经慢慢失去期待了……植草认为,从总部长和卷岛之间的距离,就不难发现这一点。
其实,卷岛可以在报告时添油加醋,使总部长更加充满期待,但他却没有这样做。或许,他认为总部长只要不出言干涉,代表自己可以自由发挥。
然而,卷岛今天的态度却让人充满期待,甚至隐约透露出自信。植草十分在意,到底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事实上已经快谢幕了。”卷岛的话打断了植草的胡思乱想。
“找到他的下落了吗?”
卷岛走到电梯间的角落停了下来。虽然周围空无一人,但他仍然压低嗓门。
“找到了。野野上有一个朋友住在市尾附近的大丸,曾经有人目击这个叫速水恒夫的男人在住家附近用塑料袋套住猫的头。同时他有闯空门的前科,对宫前区和多摩区也很熟悉。少年时代,曾经是野野上的玩伴,野野上都听速水的。”
“这么说,凶手果然是两个人吗?”植草拼命克制声音中的兴奋。
“应该错不了。”卷岛回答,“速水是主犯,‘恶魔侠’的信也是速水写的。”
从卷岛的措词,植草认为侦查工作真的已经进入尾声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应该说是今晚。”
“今晚吗?”
已经有这么大的进展了吗……当得知卷岛的收获超乎想象时,植草立刻焦急起来。
“在此之前,我们都在寻找野野上的下落,但既然主犯已经出现,一切当然要以此为优先。目前已经发现速水和某桩窃盗案有关,打算先把他抓到都筑警察局。已经和都筑警察局的刑事课协调好了,准备晚上七点逮捕他。”
原来是另案逮捕 。卷岛迫于自己的时间期限,才会用这种方式决战。由于缺乏物证证明他就是凶手,因此,只能先藉由另案逮捕进行侦讯和搜索。
“你是因为没有确实的证据认定他是凶手,所以才没有向总部长报告吗?”
他的话音刚落,卷岛就摇了摇头,“虽然没有明确的物证,但从目前的状况分析,我认定他就是凶手。否则,我不会采取另案逮捕的方式。因为,我不喜欢这种手法。”
“原来如此……这么说,你打算在速水招供后再报告吗?”
卷岛微微露出冷笑,点点头,“希望你配合,我希望亲自向总部长报告。我也想要争口气……该怎么说,要让总部长大吃一惊,让他对我另眼相看。”
“是吗……我了解了。”
卷岛看似清高,原来,他也有这种廉价的志气。植草觉得自己有了重大的发现,卷岛身上的神秘气息也烟消云散了。
“还有,”四周明明空无一人,但卷岛似乎怕人听到似地张望了一下,“关于向媒体的公布方式,我也有一些想法。”
“怎么说?”
“‘夜间新闻眼’毕竟帮了我不少忙,我应该回馈他们一下。我会让他们独家拍摄逮捕速水的镜头。”
这家伙……眼看事件快落幕了,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植草心想。他嘴上说是要感谢“夜间新闻眼”的协助,但其实是向其他抨击他的媒体报一箭之仇。
“给他们独家报导吗?这可是会引起比以前更大的反弹喔。”
“反正,解决这个事件后,我就要退居幕后了,就让我放手一搏吧。”卷岛一副豁出去的态度。
午休时间,植草约未央子在红砖公园的一角见面。当他在电话中说要当面谈时,未央子直觉到事情的重要性,二话不说就飞奔过来。
“终于进入高潮了。”
背对着大海迎接未央子的植草努力表现出从容的态度。虽然他努力克制兴奋的心情,但从自己急促的鼻息中,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平常心。
“高潮……?”未央子语带紧张。
“今天晚上要逮捕了。”
未央子目瞪口呆。可见她也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在这个事件的过程中,自己多次见识到未央子率直的感情。光是这一点,就让植草觉得值回票价。只要自己占据她的脑海,让她凡事以自己为优先,就感到无上的满足……结论是,自己必须深入她的人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必须成为她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对目前的未央子来说,自己是绝对的存在……当然,这已经超越了用爱情结合的关系……植草对此充满自信。
不知是否查知植草的心意,未央子脸颊微微泛着红晕,转头看着植草。首先,她询问“恶魔侠”是怎样的人,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言归正传,迫不及待地丢出下一个问题。
“什么时候向媒体公布?已经通知现场的记者了吗?”
“才不会告诉记者哩。”植草吐出这句话,强调主语是卷岛,“‘现场’把他整惨了,他打算报复。直到最后关头,他只想让‘夜间眼’拿独家。”
“什么意思啊?”未央子明显露出不悦,“他该不会准备上电视时公布已经逮捕凶手了吧?”
“或许是这样,但事情没么简单。因为缺乏物证,所以只能先用另案逮捕的方式,在侦讯时想办法逼他招供。”
媒体最先公布的消息应该是“在都筑警察局因为窃盗嫌疑接受侦讯的男子,招供了是他犯下川崎男童连续杀人案。”卷岛应该会让“夜间新闻眼”公布这个消息,但速水不可能配合节目的时间招供。
“所以,卷岛是想在侦查获得圆满结果后,再上‘夜间眼’,公布逮捕的经过。”
“他绝对做得出来。”未央子愤懑的叹了一口气。
“问题不光是这样,他还附赠精彩的画面。”
“附赠?”
“他要让‘夜间眼’独家拍摄把嫌犯带进都筑警察局的画面。”
未央子瞪大眼睛,几乎瞪着植草。
“开什么玩笑!”她生气的拨了好几次头发,“我绝对不能原谅。到了最后关头,还想这么做,真的忍无可忍了。”
未央子看着植草,好像在征询他的同意,植草点点头。
“当然,我也这么觉得。”
“喂。”未央子抓着植草的手臂。
“我们也要派摄影小组过去。”
第十三节
从卷岛没有把野野上的影像交给“夜间新闻眼”的谨慎性格来看,即使九九藏书让“夜间新闻眼”拍摄到逮捕的画面,在速水招供之前,应该不会在电视上播放。他们应该已经事先沟通好了。
如果一切按照预定计划,将会在晚间七点逮捕速水。之后,就会带到都筑警察局进行侦讯。问题在于速水能不能在“夜间新闻眼”播映之前招供。或许,卷岛正是计算到这一点,才倒推安排好预定的逮捕时间,以便在“夜间新闻眼”节目中,用快报字幕播出。
如果一切如卷岛安排,可能多少会影响“新闻现场”的收视率。因为节目晚三十分钟开播,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
如果速水在十一点以后招供,就会对和卷岛毫无瓜葛的“新闻现场”十分有利。只要拍摄到逮捕的画面,即使没有招供,就可以在不公布姓名,并在脸部打上马赛克的状态下播出。植草从卷岛的言行中察觉到,速水早晚一定会招供的。没有理由迟疑。
即使现在摆他一道,也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只有卷岛和韭泽会在背后气得跺脚。事到如今,根本不需要去搜证到底是谁泄露了机密。既然“夜间新闻眼”也掌握了这条消息,也可能是电视台之间的情报战导致的结果。万一卷岛怀疑植草,也只能在他背后干瞪眼。这就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下午回到工作岗位后,植草经常就离开座位。面临这个重要关头,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有关速水的个人资料和地址等未央子需要的信息,植草已经将从卷岛那里打听到的内容都转述给她了。之后,植草也不时打电话给她,了解目前情况,并给予了详细的建议。
速水住的公寓对面,有一幢八层楼的工商大楼,那里的楼梯口很适合藏身,并架设摄影机……赶到现场的摄影小组已经和未央子联络,确保了拍摄的位置。
五点过后,植草打电话给卷岛。
“关于今天早上的事,计划如期进行吗?”
“如期进行。”卷岛用公事化的口吻回答。
“卷岛先生,你会亲自到都筑警察局吗?”
“我会留在这里等他们的联络。”
藏书网“我也留在这里等你的报告。”
“好,就这么办吧。”
虽然植草很想去宫前警察局,直接掌握动向,但一旦速水招供,必须立刻和未央子联络。植草认为留在县警总部,行动比较灵活。
“如果今天晚上可以大功告成,你会直接去都电视台吗?”
“不会、不会……现场乱哄哄的,我不可能离开。不过,我会先通知儿玉先生,.99lib.至于上电视嘛,会等到明天以后再说。”
只要接到他的通知,“夜间新闻眼”就会播放包括逮捕影像在内的独家新闻。
“记者会呢?”
“总部长可能想要一起参加,所以,这要等向总部长报告后再决定。”
“原来是这样……你打算亲自向总部长报告,对吗?”
“对,希望你成全。”
“没问题。有情况,随时再和我联络。”
挂了电话后,植草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在和卷岛说话时不经意涌出的紧张感,让他再度确认侦查终于进入了高潮。
第十四节
七点十五分左右,本田敲响了卷岛位在宫前警察局内专用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
“都筑警察局的刑事课长打电话来了,六点五十分,已经在清水家门口逮捕到他了。七点零八分已经到了都筑警察局内。”
“这么快。”卷岛说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县警总部的植草。
“我是卷岛。刚才,已经按计划将速水带到了都筑警察局。”
“是吗……呃,我再向你确认一下。速水是速度的速,再加上水……”
“竖心旁的恒,丈夫的夫。”
“三十八岁,在二手杂货店工作。”
“没错。”
“了解。一有新的动向,再麻烦你告知。”
“好。”挂上电话,卷岛转转脖子。
“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感觉特别累吗?”本田调侃问道。
“才没那么单纯。”
“但为什么要把清水说成是速水?”
“如果清水的父母听到自己的儿子是川崎事件的凶手,恐怕会吓破胆吧。如果名字不同,就不会相信这种新闻了。”
“我想也是。”本田笑着说:“不过清水也是恶名昭彰的惯窃,也该给他一点教训。”“不过让他遭受这种池鱼之殃,其实有点超过。”
“如果采访小组事先前去查证,或许会发现搞错了。”
“嗯……如果这样也好。”卷岛对本田苦笑。“虽然并不是我想放水。”
“我知道。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陷上司于不义的事实。”
卷岛正想反驳,本.99lib.田用手制止了他。
“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想做这种事。”
虽然被本田一语道破,但仍然觉得做这种事很肮脏。他轻轻摇摇头想要否定,本田再度瞇起眼睛笑着,意思说他知道。
之后,卷岛一直关在办公室,和津田一起吃了外卖的中国菜,和本田讨论明天以后的侦查方向后,差不多到了十一点。九点和十点时,植草都曾经打电话来,询问他侦讯的进藏书网 度。九点的时候,卷岛回答说陷入了胶着;十点时,说接到了报告,速水已经开始动摇。十点半开始的“夜间新闻眼”完全没有关于川崎事件的后续报导。由于卷岛暂时没有公布“恶魔侠”遗失的那封信,因此,节目也没有内容可以播报。当然,这个节目的采访小组也没有去拍摄窃盗犯被警方带至都筑警察局的画面。
十一点时,卷岛将频道切换到第一电视台。
“新闻现场”节目像往常一样的摄影棚内,不见杉村未央子的身影。节目也没有对此加以说明,直接播报了头条新闻。
在医疗事故的新闻后,又连续播报了经济和国际会议的新闻,并没有报导川崎事件的征兆。
“他们倒是很谨慎。”和卷岛一起看电视的本田盯着画面,不满地嘀咕道。
当即将进入广告时,电话铃声响了。一接起电话,果然是植草。
“呃,之后有没有进展?”他的语气中带着焦躁。
“我正在确认,等一下再打电话过去。”卷岛也以煞有其事的语气呼应他。
挂上电话后,又将电视切到了“夜间新闻眼”,画面上正在播放职棒新闻。在体育新闻后,还要播报一节新闻。如果接到有关川崎事件重要关系人正在接受侦讯的消息,不知道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播报……中了圈套的人一定很在意接下来的动向。致命一击的机会来了。
他很自然地看了本田一眼。
卷岛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润润喉九九藏书,做好充分准备,拿起电话,拨给位在县警总部的植草。
“我是卷岛,刚才不好意思。”
“不会……”
可能是接到卷岛的电话,令植草预感有事即将发生,即使隔着电话,也可以感受到他的紧张。
“先向你报告一下。”
卷岛用力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速水招了。”
第十五节
植草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刑事总务课的办公室内,端了一张椅子到小型电视机前。在十一点开始的“新闻现场”摄影棚内,并没有看到未央子的身影。因为,她正带着最简便的摄影小组在都筑警察局前,等待进行现场联机。
主播未央子亲自联机报导,比记者出现在镜头前更能够增加独家的噱头。未央子亲自冲上第一线,充满了干劲。
然而,未央子在节目开始前,打电话给植草。她似乎突然怯懦起来。
“我觉得不太对劲。我们的记者到局里面看了一下,里面好安静,也无法证实侦查总部的人来过这里。我突然有点不安。”
“喂,振作点。”植草为她加油,“摄影小组不是拍到了速水遭到逮捕的镜头吗?”
“是没错啦……只来了四、五名刑警,一下子就结束了。”
“喂、喂,”植草夸张的笑了起来,“难道你还期待会看到你追我跑的画面吗?”
“也不是这样啦……”
“逮捕就是这么回事。别担心,卷岛随时都会向我报告。相信我,不要受现场气氛影响。如果找人去查证,被卷岛发现了就惨了。”。
“嗯……”
“这个大独家反而让你不安,对吧?”
虽然“新闻现场”是专以挖独家新闻出名的节目,但大部分都是八卦性的新闻。有关刑事案件的报导,都是和记者协会齐头并进,所以,未央子面对这类独家新闻时,反而觉得忐忑不安。
“也许吧。”未央子轻轻笑了笑,立刻恢复了原来的口吻。“但是‘夜间眼’也完全没有提到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卷岛答应他们上节目,但要求他们先稍安勿躁吧。总之,他在考虑如何用最戏剧化的方式出场公布,希望一切都按他的计划进行。”
“是吗……也对。”
“什么时候开始联机?”
“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可能先要看‘夜间眼’的动向吧。”
“你不怕被他们抢先吗?”
“即使抢先,也不过是几分钟而已。我们马上可以现场联机,比他们精彩多了。”植草觉得这种态度与其说是慎重,不如说是退缩,不禁在心里咂了一下嘴。
“这是九九藏书你的自由,错过了致胜时机,你可不要后悔。如果有情况,我会打手机给你。”挂上电话后,植草真的咂了一下嘴。
的确,今天的大独家和之前让评论员在摄影棚内发表意见,或是公开消息人士的侦查数据不同。由于是逮捕嫌犯的内容,重视信誉的节目当然会格外慎重。如果卷岛再度像播放监视录像画面时那样,表现出不置可否的保留态度,节目方面也不善罢干休的。
但问题是,卷岛已经向他报告,速水在侦讯中开始动摇。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不可能这么向他报告。最后关头已经进入倒数计时了。
“新闻现场”开始了,植草不时将频道在“夜间新闻眼”和“新闻现场”之间切来换去,等待未央子出现在画面上。他已经失去平常心了。他感觉自己和未央子同样紧张。自己并不是因为兴趣而这么投入,而是为了向未央子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新闻接二连三地播报,未央子仍然没有出现在画面上。植草坐立难安,不自觉拿起了电话。这样下去,只会浪费时间。必须找个时机推未央子一把。
“呃,之后有没有进展?”电话接通后,植草问道。
“我正在确认,等一下再打电话过去。”
卷岛难得用这么急促的口吻说话,很快就挂了电话。
侦查总部里发生了变化……植草直觉意识到。他要确认什么?等一下再打电话是怎么回事?
他的内心开始骚动,越发坐立难安起来。要怎么向未央子传达这个征兆……他急躁地浮现出这个念头,立刻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先等卷岛打电话过来?99lib?再说。
“夜间新闻眼”开始播报体育新闻。
“新闻现场”不顾摄影棚外发生的大事,一如往常地播报着新闻。
植草看着这两个节目,觉得每分每秒都在耗损他的神经。电话响了。
他立刻抓起电话放到耳边。
“我是植草。”
“我是卷岛,刚才不好意思。”
“不会。”植草简短的回答,催促卷岛说下去。
“我先向你报告一下。”卷岛说:“速水招了。”
“招了吗?”植草带着急促的呼吸叫道。
“刚才开始招供,现在正持续侦讯。”
“是吗。”
“我先向你报告一声……晚一点再和你商量之后的安排。”
“好,你辛苦了。”
植草放下电话的手明显的发抖。他用这只手拿起手机,用重拨接通了未央子的手机。
“喂?”未央子立刻接藏书网了电话。
“速水招了!速水招了!”植草难掩兴奋地说。
“啊?真的吗?”未央子的声音也激动起来。
“刚才,卷岛向我报告,他已经开始招供了。”
“真的吗?真的假的?”
“绝对错不了。这是一分钟前的消息。”
“我知道了。我要做联机准备了,谢谢。”
电话挂断后,植草又慌忙切换着电视频道。“夜间新闻眼”仍然在播体育新闻,“新闻现场”播报新闻摘要后,进入了广告时间。
“夜间新闻眼”的体育新闻也结束藏书网了,进入了广告时间。
“新闻现场”的广告时间结束了。
画面上出现井筒一本正经的脸。
“接下来是‘公帑的验证’系列报导,今晚将讨论议员年金的问题。”
植草啐了一声,捶了一下桌子。接着他切到“夜间新闻眼”,还是广告时间。于是,就转到NHK,又依次确认其他电视台的快报字幕上有没有出现这则新闻。幸好还没有。
“夜间新闻眼”的广告结束了。是天气预报的时间。
植草叹了口气,又将电视频道转回“新闻现场”。
画面上正在播放“公帑的验证”的影带,可能会持续五分钟左右吧。到时候,“夜间新闻眼”的天气预报就结束了,当接到卷岛的通知后,会不会插进快报?
植草拿起遥控器,正打算再转到“夜间新闻眼”。
这时,“新闻现场”的录像带画面突然中断了。
画面回到了摄影棚内,有短暂的剎那,出现了井筒正在和旁边的人讨论的样子。
井筒面对着镜头。
“虽然刚才的系列报导还没有结束,但川崎男童连续杀人案似乎有了重大的发展。现在,我们正在和人在横滨市都筑警察局前的杉村主播联机,衫村小姐?”
“太好了。”植草用力握紧拳头。
在都筑警察局的大门口前,未央子在灯光的照射下,终于出现在画面上。她穿着一件横条纹的衬衫,卷起了袖子,胸前夹着隐藏式麦克风。一只手拿着稿子,另一只手压着装了耳机的耳朵。
“是,我是杉村。”未央子以比平时更高的语调开始播报,“刚才,我们收到了有关川崎男童连续杀人案的重大消息。目前,在这个都筑警察局内,因为窃盗九九藏书嫌疑接受侦讯的男子,已经招供自己是连续杀人案的元凶。我再重复一遍,因为窃盗嫌疑接受侦讯的男子,已经招供自己犯下连续杀人案。”
“杉村小姐,”井筒也和未央子一样,说话特别大声,“目前是否掌握了有关这名男子的身分资料?”
“是。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但据可靠消息人士的情报显示,这名男子叫速水恒夫,三十八岁,住在横滨市都筑区大丸,是一家二手杂货店的店员。嗯,今天下午六点五十分左右,速水因为窃盗嫌疑在自家门口遭到警方逮捕,之后,被带到都筑警察局接受侦讯。”画面上,出现了侦查员架着速水走出公寓的画面。
“这是遭到逮捕时的画面吗?”
“是。这是在逮捕时,我们所拍到的画面。”
由于当时已经天黑了,再加上速水被侦查员架着走,画面上无法清楚看到他的容貌。但这个影像让观众亲眼看到世纪杀人魔遭到逮捕的事实,所带来的震撼可想而知。
在未央子播报相关事实时,植草赶紧转到“夜间新闻眼”。
第十六节
“……明天,我们将会请到公认的天才小号手来摄影棚现场演奏。”
“以前,我在学生时代也吹过小号。”
“什么?韭泽先生,你吹过小号吗?”
“呵呵呵,我的肺活量不成问题,但手指跟不上节拍。”
“韭泽先生,你看起来就不够灵活。”
韭泽和早津轻松地预告明天的节目。
这些人不知道摄影棚外正在发生什么事……植草觉得他们好愚蠢,不禁在心里笑了起来。他们想利用卷岛,反而被摆了一道。搞什么嘛,最受欢迎节目的人气主播也不过如此而已。
“夜间新闻眼”就这么结束了。
赢了。植草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他在心里拍手叫好。
未央子带着兴奋的表情,在“新闻现场”重复着速水招供的新闻。看完“夜间新闻眼”,转到这个节目的观众,一定会感到极度震撼吧。
电话铃声响了。正当他接起电话时,其他桌子上的电话也响了。
植草首先接到的是若宫搜查一课课长的电话,问他“新闻现场”的快报是不是真的。他只回答听说是这样,并补充说,卷岛会亲自向总部长报告。
在他接下一通电话时,电话铃声仍然响个不停。
“我是大日新闻的宫野,电视新闻说,川崎的凶手招供了,是真的吗?”
对方语带杀气,这也难怪。
“记者会的时间决定后,我们会通知记者协会。”
“大概会在什么时候?来得及赶早报吗?”
“这还不清楚……不好意思,还有其他电话,我先挂了。”
有关这次公开侦查的事宜,除了“夜间新闻眼”以外,其他媒体都由植草负责。此刻,询问电话蜂拥而至。植草一边接电话,一边想,必须找几个课员回来帮忙。但立刻发现电话接也接不完,于是索性请对方直接打电话去宫前警察局的侦查总部询问。
“喂,我是大日新闻的宫野。”
接了几通电话后,又听到之前那个大日新闻记者的声音。
“有关川崎的凶手在都筑警察局的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请你给我明确的回答!”对方来势汹汹地说。
“不好意思,你向宫前的侦查总部确认比较快,也可以了解详细的情况。”
“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侦查总部了!”记者比刚才更拉高了嗓门,“他们说,根本没这回事!”
植草虽然一惊,脑袋拼命思考着。事到如今,卷岛仍然准备对媒体装胡涂吗?
难道是因为被“新闻现场”抢先,卷岛心里觉得不舒服吗?但无论如何,回答没有这回事,未免太离谱了。他可以等二次逮捕速水时,再上“夜间新闻眼”,公布逮捕经过,为公开侦查画上完美句点,这样不就够了吗?反过来说,除此以外,他还有其他招数吗?
他倒底在打什么主意?
“对不起,还有其他询问电话,可能和侦查总部的联络出了问题,还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信息。”
他左耳进,右耳出地应付完这通抱怨电话,才刚挂上电话,又连续接了好几通类似的电话,心里开始不是滋味。
植草拿出手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手机上有好通未接来电的记录,总部长也曾经打电话过来。
卷岛还没有向总部长报告吗?
植草心浮气躁地打电话给卷岛。如果再不及时介入,情况会越来越混乱,不能再让他为所欲为了。
卷岛接起电话后,植草语带责备地说:
“不知道‘新闻现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然已经播出快报了。其他媒体都打电话到我这里来询问,电话都接不完。”
“是吗?这里也差不多。”卷岛用惯有的语气回答。
“听说,你们那里回答说没有这回事。”
听到卷岛目中无人的说话态度,植草更火大了.99lib.。
“是因为还没向局长报告吗?”
“不,刚才总部长也打电话来过,我已经告诉他了。”
“是吗?”听到卷岛已经向总部长报告,植草的声音稍微和缓下来,“总部长很高兴?”
“没有特别高兴。”
听到这个回答,植草在感到惊讶之前,更对卷岛觉得理所当然的怪异态度哑口无言。
“是吗……”植草随后觉得总部长的心情并不重要,迅速将话题转到目前自己挂意的事,“既然向总部长报告过了,那么,差不多该准备记者会了。”
“不,不会举行记者会。”
“不举行吗?要等二次逮捕后吗?不过,今天晚上就会厘清整起案件经过了吧?”九九藏书
“媒体来电询问时,我已经个别答复九九藏书他们了。”
“你回答说,没有招供这个事实。继续瞒下去恐怕不好吧?”
“因为,本来就不是事实。”他又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我说,卷岛先生啊……”
“本来就不是事实。”卷岛冷冷地重复道。
植草在未弄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前,身体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意。因为,卷岛的语气是何等地冷漠。
“……什么意思?”
“一名叫清水恒夫的男人因为窃盗嫌疑,遭到都筑警察局逮捕……事实就是这样。”
清水……?什么意思?
停顿了一下,卷岛继续低声说道。
“宫崎勤并没有藏身之处①。”
①请参照上一条注释。宫崎勤。一九八八年至一九八九年期间,犯下多起震惊日本全国的虐杀女童命案。
乍听之下,这句话令人99lib?感到莫名其妙。在数秒钟后,言下之意融入了植草的思考。
“不会吧……”植草喃喃自语,之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很遗憾。”卷岛说。
第十七节
不知何时,吵得震天价响的电话铃声停止了。未央子曾经打了好几次植草的手机,但植草都没有勇气接起来。
植草脑筋一片空白,愤怒的感情油然而生。怒气贯穿无力的身体,他再也坐不住了。植草两手空空走出县警总部,跳上出租车。对司机说了一声:“到宫前警察局”,心里越想越气,根本无意看窗外的风景。
那个混蛋,他以为他是谁,我是他的上司,竟然敢陷害我……
来到宫前警察局时,已经一点多了。警察局内一如往日的平静,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植草怒不可遏地冲上楼梯,直奔卷岛的办公室。来到门口,已顾不得礼节,直接推门而入。
“卷岛!”里面一片漆黑。他竟然回去了!
植草浑身血液都往脑门上冲,气得用脚踢门。他在走廊上跑了起来,冲进在同一楼层的V类小组的办公室。
只看到一身轻松打扮的本田和津田几个人在里面。
“喂,卷岛呢?”
“咦?他刚走,”津田不疾不徐地答道。“你刚才进来没看到他吗?”
植草离开房间,下了楼梯,冲出警察局大楼,前往警察局的停车场。一辆已经打开车灯的车,发现车内坐着像是卷岛的身影。
“卷岛!”
植草大声喊叫,挡在卷岛的Skyline则面。
车灯关了,引擎也熄了火。
驾驶座旁的车门打开,卷岛走了下来。卷岛漠无表情地看着植草。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植草怒目圆睁地大声怒吼道。
卷岛微微低着头,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说我非这么做不可,”卷岛用平静的口吻说:“但你也未免太得寸进尺了。我已经没余力对你所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少说.99lib.大话……”植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我,我只是用我的提案进行公开侦查……”
“随便你怎么说,”卷岛冷冷地说:“我无意指责你,只是,你妨碍到我了。”
卷岛直视植草,继续说。
“这是我的案子。”
我的案子?
“别自以为了不起!”
卷岛摇摇头。
“你不了解刑警的个性。这不是我自以为是,而是实话实说。这绝对是我的案子。”
突然听到这句话,植草无言以对。
“我不能让你带着好玩的心情来搅局。”
“我才不是好玩……”植草从沙哑的喉咙中挤出声音。
?99lib?“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我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破案。很遗憾,你不适合这一行。”
植草只能呆然地看着卷岛。愤怒的火被浇熄了,心里只留下像焦痕般的不透明感。未央子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他茫然地想到,以后应该不会再见到她了。
“你放心吧。”卷岛面不改色地说:“表面上,你并没有犯任何错。当然,错误报导的责任在于电视台没有去调查验证,对于你今后的职务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也不会在你的经历上留下污点,你的仕途仍然一片光明。”
植草不知道卷岛的这番话到底是讽刺、威胁还是真心话。植草在藏书网无力之中,意识到他说得没错,甚至暗自幸庆事情并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被眼前这个男人伤了锐气,不再具有攻击性。
也许,这个男人和自己背负着不同的东西。想靠才智和他一较高下,或许真的太鲁莽了。
植草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我会退出这次侦查。”
植草终于吐99lib?出这句话。
“我认为这是聪明的判断。”
卷岛小声说完,向植草行了一礼,坐上了车子。
植草全身无力地目送着卷岛的车子远去。
“所以说不能逼人太甚……”
回头一看,津田双手交握,放在身后站在那里。
“狗急也会跳墙,更何况是人……”
津田望着夜空,自言自语道。
“如果以为打他不会痛,那你就错了……其实只是那个人的忍耐力较强罢了。”
津田说完,缓缓地离去了。植草再度无力地目送对方远去。
第一节
“新闻现场”针对此次严重的误报做了前所未有的道歉后,卷岛认为侦查已经进入决胜负的关键时刻,于是找来本田一起讨论。
“不过,真的太好玩了,那些家伙,这次什么话都没说。”本田说的“家伙”,是指搜查一课那几个刚愎自用的干部。
“他们听说了植草课长的事,恐怕被吓到了。他们没想到你会还击,这也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卷岛并没有答腔。
“每个侦查员都拿到掌纹的复印件了吗?”
“是,昨天总算是完成了比对作业的讲习。”
本田强调“算是”这两个字,调皮地笑了笑。卷岛则是微微地苦笑。
“另外,关于米色的问题。”本田改变了话题,“这是之前担任一日局长的偶像团体的……”说着,把局内到处散发的拒绝毒品明信片放在卷岛面前,“其中,这个女生脖子上的丝巾不就是暗红色吗?最右边的女生的丝巾是粉红色,但不是那种艳粉红色,有人可能会觉得是米色……是不是有点牵强?”
“不会,”卷岛很佩服本田的观察,看着明信片,“要不要先问几个人试试?”
“我试过了。我问几个年轻人,‘戴米色丝巾的女孩叫什么名字?’我总共问了七个人,其中一个反问我:‘啊?米色?’其他六个人都把那个粉红色丝巾的女孩名字告诉了我。”
仔细一看,发现本田说是粉红色的丝巾看起来真的很像是米色,卷岛不由得低吟了一声。
“这可以发给宫前管辖区外的市民吗?”
“要不要请宣传课向他们的经纪公司报备一下?”
99lib?“好,就这么办吧。”卷岛点头答应。
虽然卷岛知道这种想法有些一厢情愿,但或许可以凭直觉和巧合,为最后的孤注一掷找到一点根据……他有这样的感觉。99lib?
和本田讨论结束后,卷岛联络了“夜间新闻眼”的儿玉。
“听说,‘现场’的那个,是被设计的?”
儿玉用试探性地问道。
“是吗……”卷岛佯装不知地回答。
“前天和昨天,我们输得惨不忍睹。前天‘现场’的快报冲到二十六个百分点,昨天的道歉有二十八个百分点……不过,对他们来说,或许一点都不值得高兴,真是讽刺啊。”
卷岛没有答腔,然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不好意思,我有个不情之请,可以再让我上一次节目吗?”
“这么说,有什么新发展吗?”
“对,侦查总部掌握了一项最近媒体频繁讨论,但还未经证实的消息,我想公布这个线索。”
“具体而言是……”
“我们找到了‘恶魔侠’的信。”
“啊,原来那个传闻确有其事啊。”
“对,里面有许多重要的讯息,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公布。”
然后窃取这则消息的“新闻现场”落入了圈套……或许是猜到了这一步,儿玉轻轻叫了一声。
“另外,针对县内某些地区即将展开搜查,需要市民的配合,希望借贵节目呼吁市民的协助。”
“是不是实地查访?”
“是搜集掌纹。我们在信纸上采集到手掌的一部分纹路。所以,想请特定区域的居民配合进行掌纹采集的工作。这些掌纹只会用于这次的侦查工作,我会在电视上说明这一点,以求市民的理解。”
“以前曾经有过先例吗?”
“有。只是这次的规模较大,所以,想要在电视上先行预告。”
“是吗……如果运气好,就可以抓到‘恶魔侠’吧……我知道了。我们会考虑一下,卷岛先生,你想什么时候上节目?”
“如果方便,我希望今天。”
第二节
卷岛走进总部长室时,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态度,完全不再掩饰。曾根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态度,心里嘀咕着,我果然没有猜错。
“是你赶走植草的吗?”曾根看着办公桌前的卷岛。
“是课长自己离开侦查工作的。”卷岛一脸严肃地回答。
“嗯……看来,传闻并没有传得太离谱。”
曾根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香烟,叼在嘴上。用Gatsby打火机点了火后,缓缓吐出紫烟。
“你真有一套,我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我不是请你多关照他吗?”
“如果他是我的下属,我或许会用其他的方法。”
“别自以为了不起!”曾根狠狠瞪着卷岛。
曾根心里很清楚,虽然卷岛有种独特气质,但骨子里是一个懂得分寸的谨慎男人。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他对植草也手下留情,在可控制的范围内适可而止了。这或许就是卷岛经常令人感到意外的地方。然而,这事超过了可以一笑置之的程度。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了不起了?你以为你是万能的吗?”
“别自以为了不起……课长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卷岛瞇了瞇眼,看着曾根,“所以,我也用同样的话回答。这是我的案子,不是你们的案子。”
“是不是你的案子,由我来决定。”曾根用拿着打火机的手指着卷岛,“从今天开始,这不再是你的案子了。”
卷岛轻轻的,但很坚定地摇摇头。
“距离您设定的期限还有四天,我不会要求延期,但也不会让别人破坏这个期限规定。我已经打算孤注一掷了,所以,请您不要随便取消我的指挥权。”
“笑话。”曾根语带嘲笑地喝斥道:“这种期限有什么意义,我说到今天为止就是今天为止。”
“我努力遵守您的话,你却一句话就要撤回,真伤脑筋。”卷岛露出一丝严厉的表情,“既然您认为没有意义,那我就要一直留到解决为止。”
“我说了,到今天为止。”
“总部长……”
卷岛叫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没有立刻说话。就连曾根也发现,卷岛的脸色越来越冷峻。
卷岛微微偏着头,终于启齿说道。“冒牌‘恶魔侠’的信是不是您寄的?”
曾根无言地看着卷岛的眼睛。从他的眼眸中,看不到动摇。曾根终于了解,植草为什么会觉得压力太大了。
“您以为您是万能的吗?”
曾根看着卷岛,身体靠在椅背上,缓缓翘起二郎腿。
“如果没有人做,早晚你也会做。”
“不需要讨论假设性的问题。”
“你真卑鄙。”
“难道让别人背黑锅就不卑鄙吗?”。
“喔……你这么无法容忍别人怀疑是你造假的吗?”
“我既然已经上了电视,就会要求自己遵守最低限度的礼节。”
“真是无聊的想法,只不过是胆小鬼的自我满足罢了。我这样做不就引出了‘恶魔侠’了吗?凡事结果最重要。”
“表演一旦开始,导演就不应该上场,您却不时从后台跑出来亮相。”
曾根把Gatsby打火机一开一关的把玩着,沉默了片刻。
“你打算昭告天下吗?”曾根平静地问。
“这取决于您。我并不想要挽回自己的名誉,只希望不要干涉我的侦查工作。就这么简单而已。”
“但是你没有证据。”曾根瞇着眼睛,向卷岛投以挑衅的眼神。
“完美犯罪并不容易做 到。”卷岛面无表情地说:“我们采集到一枚不完整的掌纹。”
曾根发现卷岛的从容事出有因,不禁在内心咂了一下嘴。
“你以为我会提供掌纹吗?”
“应该不可能。”卷岛很干脆地摇了摇头,意思是说,这种事根本不是问题。“报告总部长,这个掌纹会用于这次的侦查工作。”
曾根匪夷所思地皱了皱眉头。
“我们已经大致掌握了‘恶魔侠’的居住范围,打算展开地毯式搜索,请那一带的所有居民都提供掌纹,但这些掌纹不会进行登记。如果居民希望,也可以当场进行比对。侦查员手上的掌纹就是我们最初以为是‘恶魔侠’的信上所采集到的。”
“什么……?”
“很遗憾,在‘恶魔侠’本尊的信上,没有采集到可供比对99lib.的指掌纹。但目前已经掌握了他的居住范围。该怎么办呢……我们左思右想,决定假装采集到一个掌纹,昭告大众,展开地毯式搜索。”
太荒唐了。即使展开地毯式搜索,用我的掌纹去做比对,怎么可能找到“恶魔侠”?这种荒唐的作战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动用五百人,就是为了嘲讽我吗?这场戏到了最后关头,就是变成一场闹剧吗?
曾根想到一半,突然改变了想法。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可能性——用这种方法,最后或许真的可以找到“恶魔侠”。至少,可以重新制作与过滤可疑人物名单。当缩小到几个人和几十个人的范围时,成果就十分可观了。
“原来如此……你之所以提出‘恶魔侠’可能是共同犯案的观点,就是为这次计谋所埋下的伏笔。”
卷岛一副冷静的表情,视线从曾根身上移开。
“对我来说,的确很排斥在电视镜头前说一些子虚乌有的事,但我还是必须假装在信上采集到了指纹或掌纹,为此,必须把第一封信认定是‘恶魔侠’的同伙。无论真相如何,我只是提及有这个可能性,并不算是说谎。一旦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说第一封信上的掌纹是‘恶魔侠’的掌纹也不算是错误的推断。”
“你排除植草九九藏书,到头来,就是为了演这场戏吗?”
“既然决定要做,就不想受到干扰。”
“无论如何,这都是你的自我辩护,只有你自己认为合理。看来你虽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所作所为还是不成熟的‘少年仔’。”
“这份工作,要摒除一切杂念投入有一定的困难,需要多方尝试和摸索。”
“这把年纪了,还想当不沾锅吗?现实生活中的你可没这么干净。”
“我只藏书网是试图用最佳方法解决这个事件而已。”
卷岛说道。曾根凝视着他的脸。
“而我是为了破案,不惜采用任何手段。”
“因为我们的立场不同。”卷岛轻轻耸了耸肩。“这是你身为实战经验者的自负吗?”
“但目标方向应该是相同的。”
“嗯……”曾根苦笑着,似乎在说服自己,“算了,不管是谁的掌纹,想用就用吧。我可真的是不惜任何‘手’段。”
“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卷岛垂下眼睛,似乎想掩饰自己的表情。
“我可不是因为遭到设计莫可奈何之余才这么说的喔。”
说着,曾根笑了起来,卷岛也报以微笑。
第三节
那天晚上,卷岛再度踏进久违的“夜间新闻眼”的摄影棚。他身上穿的不是平时上镜时穿的Burberry,而是拜托儿玉,向电视台借了一套深黑色双排扣西装。衬衫和领带都以素色统一,头发也用整发剂梳得一丝不苟。
早津看到卷岛时愣了一下,但似乎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也没有亲切的向她打招呼。韭泽则从头到尾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节目开始,由早津预告了卷岛上节目的事。播报了几则新闻后,轮到卷岛出场了。
“刚才在节目开始时已经预告过,今天,卷岛特别搜查官来到棚内,为我们谈谈川崎男童连续杀人案的后续发展。”
今天似乎是由早津负责节目的进行。
“距离上一次上节目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今天上节目,是因为‘恶魔侠’来信一事吗?”
藏书网“对,事实上,有一部分媒体在之前已经报导过了,侦查总部的确发现了新的信件,经过确认,的确是‘恶魔侠’本尊写来的。”
在卷岛说话的同时,早津举起了板子。扩大影印的信件到处是墨水化开的痕迹。
“你刚才说发现是怎么回事?”
“这封信掉在马路上。差不多十天前,有一天风很大,应该是那个时候,不小心从皮包或是口袋掉出来,结果就被风吹走了。”
“掉在哪里?”
“关于这点,目前只能告诉大家,是在横滨市北区。”
“从文章的内容来看,仍然充满自私自利的主张,不是吗?”
“是,但这一次,我无意检讨文章的内容。”
“你的意思是?”
“嗯……关于这次的信,最重要的就是发现了地点。我们认为,‘恶魔侠’很可能就住在那一带。”
“你说的那一带,是指多大的范围?”
“方圆半径一公里内的区域。我们相信,‘恶魔侠’就生活在这个范围内。”
“方圆不到一公里的范围吗?”早津感叹道:“这对侦查的进展有帮助吗?”
“很有帮助。”
“但是,之后‘恶魔侠’并没有再写信来,对不对?”
“对,可能遗失了这封信后,害怕会查到他,因此产生了警戒。”
“你打算再催促他写信给你吗?”
“不需要了。我们已经掌握足够的线索,准备进入下一个侦查阶段。”
“具体而言是什么呢?听说,你要向观众宣布有关今后的侦查活动。”
“是。除此以.99lib.外,还有一项没有公布的重要线索。侦查总部从‘恶魔侠’寄来的信中,采集到一枚掌纹。虽然大家对掌纹比较陌生,但其实就是手心皮肤上的纹路,和指纹一样,可以成为追查歹徒的重要证据。对歹徒来说,即使会注意不留下指纹,但往往会忽略掌纹。这一次,应该是歹徒准备写信,接触到信纸,因而采集到不完整的掌纹。虽说不完整,但足以成为侦查的线索。”
卷岛出示自己的手说明,看到早津点头,又继续说下去。
“因此,我们根据这些线索,订定了新的侦查计划。”
卷岛解释,侦查员将前往横滨市青叶区和都筑区的部分地区,请住在该区内的男性提供掌纹,但这只会做为这次侦查的资料。
“当然,这不是强制的,只是希望居民可以协助。由于是十分重要的侦查工作,请各位务必理解与配合。如果有人不希望作为侦查资料保留下来,可以当场请侦查员进行比对工作。”
“是针对哪个年龄层的人?”
“国中生以上,能够外出行走的健康人士,都是我们希望了解的对象。”
“国中生以上?也就是说,包括国中生在内吗?”早津皱着眉头,确认道。
“没错,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恶魔侠’不是未成年者。”
“这么说,”评论员杉山插嘴道:“即使是国中男生、高中男生,只要刚好住在这个区域内,都会被列为侦查对象吗?”
他似乎在暗示这种搜查方式不适合处于尴尬年纪的少年,但卷岛不予理会。
“无论在任何案件的侦查过程中,即使是少年少女,在无法确定与事件的关系之前,都会要求验指纹和掌纹。只是这次的范围较大,目前还没有明确的对象。况且,采集掌纹不须太多时间,不像提供不在场证明那样,较容易令人反感,一般人通常愿意配合。”
“是……”早津有点困惑地应了一声,并且试探地望向卷岛。
“感觉规模很大,是否可以期待获得相应的效果?”
“我们有很大的把握可以获得成果,”卷岛略微提高音量,“我向大家保证,这次的侦查已经进入最终阶段,为期近一年的侦查工作将画上句点。换句话说,我们全力投入了这次的地毯式作战。”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说着,早津低头看着手边数据,确认节目的进行。
“我最后可以再说一句话吗?”卷岛把早津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我想对‘恶魔侠’说一句话。”
“好,请说。”早津略微惊讶的口吻催促道。
卷岛点点头,将手肘放在桌上,探出上半身。他注视着亮着红灯的摄影机。
“谨告‘恶魔侠’。”他语带杀气。
“你被包围了。”他用低沉的声音慢慢说道。
“虽然花了一点时间,但我们终于把你逼上绝路了。逮捕你只是时间的问题。千万别想逃。我们会优先锁定失踪的人。今天晚上,你就躺在床上发抖吧。”
卷岛专心注视着吸收光线的摄影镜头。他似乎看到镜头的深处,“恶魔侠”的眼睛正微微晃动。
“你懊恼遗失信件已经为时太晚,余兴节目已经结束。这是正义的侦查,我是正义的使者。你这个卑劣而残暴的罪犯,将会受到彻底的制裁。你的致命伤就是太天真了,却没有认清这一点。虽然不知道哪.99lib.一天,但正义一定会制服你。它会突然降临在你面前,你就伸长脖子等着吧。”
现场陷入异样的宁静。早津也面色凝重地注视着屏幕。
韭泽发出一声呻吟,打破了沉默。
“正义的……使者吗?”他以缓慢的口吻问道,冷冷看着卷岛。
虽然觉得韭泽说话很讨厌,但卷岛面不改色,“我有自信。”
韭泽又不悦地呻吟了一声。
“在多年的记者生涯中,我也一直以正义为信条,但对于这次的公开侦查内容的报导是否问心无愧,我实在难有自信。我认为有些做法不太符合正义原则,总觉得无法释怀……这的确是个困难的问题……”
韭泽似乎变成了自言自语。接着便进入了广告时间。
卷岛觉得,既然借用了别人的节目,这种程度的抱怨是自己该承受的。
“感谢你们让我占用了贵节目的宝贵时间,谢谢。”
他向韭泽等人行了一礼,站了起来。
“你既然夸下了海口,就不许无功而返喔。”韭泽对着他背影说。
“我知道。”卷岛回答。
“别再拖拖拉拉,赶快把他逮捕归案吧。”韭泽不苟言笑地说。
卷岛微微苦笑,看到早津正带着柔和的表情看着自己。然后,转过身,走出这座可能是最后一次造访的摄影棚。
第四节
翌日早上八点,卷岛召集了干部会议,针对地毯式作战进行了最后的确认工作。作战内容已由各位干部传达给手下的现场侦查员,他们将按照这个方针,一一走访各自负责地区的住户。
这些干部说,希望所有侦查员都能够集中注意力,精力充沛地出击,因此,让大部分现场侦查员昨天休假一天。正如本田所说的,与会者中不再有人露骨地对卷岛表现出敌意,可能是切身体会到这次的作战攸关侦查总部的命运,也有些人认为反正当作受骗上当,姑且试试看。
经过V类小组的筛选,发现该区附近在第一椿命案发生前不久,曾经有一名男孩被陌生人问道:“要不要甲虫?”并差一点带走。类似案件层出不穷,侦查总部全体出动,投入了这场新的作战。
上午十点之前,现场侦人员两人一组,总计有两百多组前往鹤莳桥南部展开搜查,预定在晚上十点以后回到局里。侦查99lib?总部将在星期六、星期天两天内,清查完所有的住户。其中,今天清查的对像是利用鹤莳桥频繁度较高的重点地区约五千户。
“辛苦了。”卷岛坐在专用办公室内,慰劳着前来报告的本田,双手抱在脑后,似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只能等结果了。”本田说的没错,卷岛已经做了一切该做的事。
“有没有抗议电话?”
“有、有。”本田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昨天晚上开始,进入了盛况空前的状态。”
“都说些什么?”
“不外乎就是卷岛这个招摇撞骗的家伙竟然厚颜无耻说自己是正义的使者,?99lib.t>简直笑掉大牙,或是听了就一肚子火。反正,那些人口无遮拦,乱骂一通。”本田说着,突出下唇,夸张地表现出气愤的样子,“还有人说,既然要寻求协助,态度就要谦卑点、或是谁要协助这种人之类的话。”
本田个性直言不讳,因此,从他嘴里可以问到真实的状况。卷岛嘴角泛起苦笑。
不需要韭泽的挖苦提醒,也不需要听到观众的批评,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扮演正义使者的角色实在是愚蠢至极。
但社会的评价并不是最重要的,就如同津田说的,必须目空一切,甚至不惜与世人为敌。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既然民众有这种反应,代表九九藏书昨晚电视上的表演算是成功了。
“恶魔侠”遗失信件后,便躲进了黑暗中。卷岛深信,他是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昨天晚上的节目,绝对给他造成极大的压力。
对方是躲在大海中的一尾鱼,要捕到那尾鱼并不容易。自己设下的陷阱也并不高明,只能尽全力,相信会获得理想的结果了。
虽然无法得知是否能在两天的时间内看到结果,但光是今天,就觉得时间好漫长,坐着等待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卷岛把紧握的双方放在桌上,感受着99lib?
不安和焦躁从四周涌来。
第五节
“午安,我是警方派来的。”小川胜雄站在从围墙中伸出高大苏铁树的房子门口,对着稻垣家的对讲机说道。
“警方派来的?”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女人狐疑的声音。
“就是警察,警察啦。”或许住户接受了这个回答,对讲机挂断了。
“警方派来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可疑的推销员。”
站在小川身旁,名叫清野的搭挡纠结着半边脸说道。他是在濑谷警察局刑事课担任总务工作的内勤警官,当动用五百名警力投入侦查工作时,像他们这种缺乏现场经验的人也会参与。他的年纪比小川小三岁,因此,先由小川示范侦查方法。
过了一会儿,玄关的门打开,烫了一头鬈发的五十多岁女人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小川出示了警察证,嬉皮笑脸地说:“今天我们负责巡查这一带。”
“喔……”女人露出警戒的眼神看着小川和清野。
“您有没有看昨天的‘夜间新闻眼’?”
“没有……”女人似乎觉得很唐突,反应也很冷淡,“我很少看新闻。”
这种人并不少。无奈之余,小川只能说明了造访目的。
“……所以,请问贵府有没有男性?”他比对着从派出所借来的巡回联络卡,问道。
“只有我先生。儿子结婚后就搬出去了。”
三年前结婚的儿子住在练马,现在只有中元节和过年时才会回来。应该可以排除在外。
“请问,您先生在家吗?”
女人回答在,于是,便请她先生出来。他们走进玄关等了一会儿,不久走出一个秃头老伯伯。
“是不是昨天那个卷岛在电视上说的那个事?喔,原来是查这一带。我果然猜的没错,之前因为误报引起骚动的家伙就住在这附近,我就在想,也许会来查这里。”
稻垣很健谈。他说自己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
“啊?要按掌纹吗?如果按了,大家不就知道我是‘恶魔侠’了?”
开玩笑归开玩笑,他还是很爽快地提供了掌纹。
“你可以立刻比对,对吧?”稻垣用清野递上的湿纸巾擦着手,问道,“卷岛先生不是有说吗?”
“对,可以啊。您要当场比对吗?”
“可不可以麻烦你?被你带回去,心里感觉怪怪的,况且,哪天我落魄时去当小偷,也无法高枕无忧啊。”
“也对。”小川随声附和,拿出放大镜,比对着侦查员人手一份的掌纹复印件,和刚才按下的掌纹。比对时,需要检查纹路断裂的地方和连接处等部分的特征点是否一致。但只不过接受了两小时的临时训练,当然不可能像精通此道的鉴识课人员般一看就懂。小川虽然擅长玩“大家来找碴”的游戏,但仍然无法与需要分辨无数线条纹路的难度相提并论。老实说,如果要认为看,恐怕会看到眼花。
而且,他之所以不想认为比对,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虽然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风声,但他听说这个掌纹并不是“恶魔侠”的。在这项地毯作战中,最重要的侦查方针是找出拒绝配合,以及造访多次都不在家的人物,或是掌心会流汗等举止怪异的人。他认为这个传闻有几分可信的程度。
小川低吟着,比对了两、三分钟后,交给清野,他也仔细比对了一下,摇了摇头。
“谢谢您的配合。”藏书网小川道谢后,从皮包里拿出“我家公主”的明信片。
“您需要吗?”
一直站在后方的稻垣太太慌忙摇手:“不要,不要,只会增加垃圾。”
99lib?由于明信片不够,要省一点用。小川立刻收了起来。
“对了,之前好像听说,小孩子在前面的泉公园玩的时候,有人用生鸡蛋丢他。”
经过整理后,发现有不少关于这一带的线索。
“该不会也是‘恶魔侠’干的吧?”
“也许吧。”
“好可怕。”说着,稻垣太太夸张地把脸扭成一团。
“你们要挨家挨户查吗?真辛苦啊。”稻垣抱着双手,用同情的口吻说。
“是啊,真的很辛苦。”
“你根本不像刑警。”
被人一语道破,小川只能抓着头。
“对啊,我整天都在提心吊瞻,不知道哪天会被开除。”
“如果被开除了,我老公会雇用你。”稻垣太太开玩笑说。
“那可不行,我不会雇你这种人。民间企业也不好混,我劝你还是好好把握目前的工作。”
“是啊,是啊。”
“嗯,加油啰。”
莫名其妙地受到激励后,小川两人再度道谢,转身离开稻垣家。
“像我那样开诚布公,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吧。”
他像是自找台阶下似地解释,清野则是冷漠地看着他。
“他们好像把我们当傻瓜。”
“没有啦……”
小川笑着掩饰着,来到稻垣家隔壁的公寓。一楼99lib.左侧和中间的两户人家都没有人在,于是,他们走向右侧的房间。
“午安,我们是警察。”
小川一边叫着,一边敲着门。从巡回联络卡上来看,里面住了一个名叫田阪的人。敲了几次门,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蓬头垢面,皱着眉头走了出来。
“什么事?”
“您在睡觉吗?”
“我才上完夜班回家,刚睡不久耶。”
“啊,不好意思,可不可以稍微打扰一下?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
小川刚开始说明,田阪满脸不耐烦地叫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是不是昨天电视上演的那个?我在公司看到的。”
“是吗?那请您……”
“我不要。为什么要配合这种事?我不懂什么指纹还是掌纹,但怎么可以要求优良市民按指掌纹?听了就火大。”
“是,您说的有道理。”
“况且,我也讨厌那个叫卷岛的自大狂,一脸自信满满,不可一世的样子,他太狂妄自大了。”
“喔……”。
“喔什么喔,你不觉得吗?”
“我们暂且不讨论这个问题。希望您可以配合……”
“我不是说拒绝吗?”田阪瞪大眼睛吼道:“同样的话,要我说几次才听得懂?我开车从来没有被开过一张罚单,也从没出过车祸。如果非要我按掌纹不可,就叫卷岛自己拿着点心礼盒上门拜托我。”
“是啊,是啊。”
小川立刻退缩了。虽然他是警察,但还是不擅长对付这种脾气暴躁的人。
门关上后,小川松了一口气。心里却觉得很不是滋味,虽然没有任何确证,但他决定公报私仇,在可疑人物名单上写下了田阪的名字。
“呃……”清野露出不屑的眼神,“接下来的,要不要由我试试?”
“好啊。”小川表情僵硬地点点头。
第六节
这一天,卷岛在傍晚之前,没有和任何人交谈过,独自坐镇在办公桌前。他无心批示公文,默默地等待下属的报告。
中午的时候,他独自吃着园子为他准备的便当,唯一一次离开房间,就是他去上厕所的时候。内勤的警员为他送了两次茶和咖啡进来,他也只有轻轻点头致谢。本田在上午报告完后,也没有晃进来闲聊。
卷岛对自己营造的这份寂静到一种无可形容的压力。然而,他没有打开窗户透透气,也没有因为无法按捺的冲动而出去走走。虽然卷岛并没有祈祷,但他告诉自己要忍耐,承受着这种可以称之为痛苦的每分每秒。否则,他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逐渐从自己的指尖流走。
房间内,只有墙上的时钟移动着。平时很少注意到的秒针声响,清晰地传入耳中。
时间已经超过四点。四点……他在心里嘀咕着,距离今天结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到了晚上,地毯作战应该会逐渐出现成效。半夜的时候,或许有人会回报令人大吃一惊的消息。
又过了几分钟,放在办公桌一角的手机震动起来,液晶画面上显示出“家里”的文字。
家里……卷岛回想起今天早晨园子准备便当时漠然的表情,不免有些惊99lib?讶。虽然是打手机,在他的记忆中,好一阵子园子不曾在天黑之前打电话给他过。自从六年前,泉美的病情稳定之后,就从来没有过。
“怎么了?”卷岛接起手机,忍不住问道。
“老公……你现在方便吗?”园子用压抑的声音迅速问道。
“对。”卷岛回答。
“刚才,泉美打电话给我……”园子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中午过后,到公园里玩的一平不见了。”
卷岛觉得胃部突然变得沉重。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问,一边想,泉美会打电话给园子,那表示情况真的不妙了。
“嗯……她好像很紧张,所以,我想去看一下。”
“川野呢?”
“他又出差了。他今天去大阪,只要通知他,今天晚上应该可以赶回来。”
“是吗……那你尽快赶过去。然后,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再去之前没找过的地方好好找一找。”
“喔……还有……”
“什么事?”
“昨天晚上,我没有告诉你……在你回来之前,有一通奇怪的电话。”
“电话?又是不说话的骚扰电话吗?”
“不是……是那个……”
可能是觉得有关,园子才会提起这件事。卷岛催促着她。
“有人用假声说什么‘阴沟老鼠’……还有‘敬请期待明天’……”
胃部越发沉重,好像吞下了一块铅块般喘不过气来。
“是吗……我知道了。”
卷岛挂上电话,叹了一口气。未必真的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当他仔细体会自己内心的感觉时,还是觉得果然发生了。
自己明明知道园子和泉美周围发生了令人不愉快的事,却没有加以解决,以为只是暂时的现象。他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自己的天真。
进一步而言,他始终认为,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不可能这么安然生活下去。他自虐式地接受了自己行为带来的因果。
然而,一想到泉美的伤心,卷岛觉得整个心都揪紧在一起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
难道是故意挑选这个时候……?
卷岛难过地捱着沉痛的时间。
三十分钟后,卷岛的手机又响了。
是园子吗?她的动作真快。卷岛这么想着,看了一眼液晶画面。
画面上显示着“无号码”。
卷岛下意识屏住呼吸,打开电话,放在耳旁。
“卷岛吗……?”经过变声器处理的低沉声音钻入卷岛的耳朵。
“你是谁?”卷岛声音沙哑。
“你是正义的使者吗?”
对方无视卷岛的问话,发出平板没有起伏的声音。
“错了……你只是阴沟老鼠而已。”
卷岛不说话,双方陷入可怕的沉默。在无声的另一端,可以感受到对方活生生的存在数秒钟后,对方打破沉默。
“你的外孙在我手上……”声音中,无法感受到任何感情。
“现在你要来新宿西口的小田急百货公司门口。必须一个人来。”
“一平……”
安全吗……他还来不及问完,电话就挂断了。
卷岛紧握着手机,用力深呼吸起来,似乎要把憋着的气一下子释放出来。条件是要我一个人去……他在脑海中回味着电话中的声音,把守在礼堂的本田找了过来。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麻烦你留守。”
当本田出现时,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发生什么事了?”可能察觉到卷岛身上不安的情绪,本田问道。
卷岛摇摇头,穿好上衣。他无法告诉本田,此时此刻,发生了绑架事件。因为他认为这是自己个人的问题。
他把手机放在上衣的内袋里。搭电车去新宿较快。
“你派一个人送我到车站。”
“好,我马上去办……不带公文包吗?”
卷岛再度摇头,走出办公室。
乘车前往宫前平车站的途中,卷岛又接到了园子的电话。
“有其他小孩子看到,一平在公园玩的时候,被一个男人强行带走了,好像坐上了车子。”
园子强忍着内心的焦躁不安,把从泉美那里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卷岛。
“我知道了,但已经没关系了。”卷岛克制自己的情绪,激励着园子。“我已经知道他的下落,也知道他和谁在一起了,你叫泉美不要担心。”
虽然对于因为自己的关系连累了家人深感歉意,但他没有说出口。
到车站后,他搭上前往涩谷的田园都市线。好久没有搭电车了。虽然并没有特别在意,但仍然感受到周围人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在沟口车站换了快速电车后,乘客密度增加了,令他无所适从的时间仍然静静流逝着。
“老夫”……卷岛的脑海中想起了他的轮廓,握着吊环的手微微渗着汗。
当然,在卷岛心里,那个事件并没有结束。即使有贺死了,“老夫”仍然活在卷岛的心里,健儿也无法在卷岛的心中死而复生。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的存在使那个事件至今都无法被世人遗忘。当卷岛出现在电视前,世人再度想起了六年前的事件。自己的出现,成为压垮有贺的最后一根稻草,逼他走上了自杀。此时此刻也是一样,因为自己的存在而造成负面反应的某种东西正逐渐现形,打破六年以来的沉默。
他在涩谷换上山手线,在新宿下车,穿越人群,走出了车站。他来到六年前相同的地点,小田急百货公司门口。
熙来攘往的拥挤人群出现在卷岛面前。不光是脚步声、说话声、车辆的声音,人潮晃动的景象更令他目不暇接。
时间已经超过五点半了。谁会来这里?会发生什么事?卷岛伫立那里环顾四周。
突然,他和一个脚步放慢的年轻男子四目相接。男子带着疑惑看着卷岛,使他不由得心跳加速。
然而,男人看着卷岛擦身而过,没有停下脚步。
不是他吗?
他移开视线,又与一个二十几岁的高眺女人视线相遇。附近一对看起来像是学生的情侣也看着他。
卷岛终于发现,这些人和刚才在电车上遇到的人一样,只是因为看到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人出现在眼前,投来好奇的目光。
看着卷岛的眼睛从右到左,从左到右,不停地搜寻着。
只有卷岛一个人无法融入眼前的喧嚣。他觉得自己好像外星人,顿时觉得头晕眼花。就像在气压急速下降时,耳膜会鼓胀一样,街头的声音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他的双腿发软无力,头脑像是发烧般昏沉。
卷岛大口喘着粗气。毒效发作的阴沟老鼠,最终都将无一幸免地死无葬身之地……
冷静下来……他提醒自己,摇了摇头,用手指压着紧闭的双眼。他弯下腰,双手放在膝盖上,慢慢调整呼吸。
难以言喻的恐惧在心中缓缓升起,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掺入了些许的焦躁。
看不到。他到底躲在哪里?只有我一个人。赶快出来吧。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让我在这里枯等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了折磨我,到底想把一平怎么样?
突然,卷岛发现一个老妇人站在不远的地方,从头到脚打量着自己。老妇人拿着手提包,服装十分整齐。老妇人走到卷岛面前,仰头看着他。
“卷岛先生吗?”老妇人面带笑容问他,“你是卷岛先生吧?”
卷岛一眼就知道自己不认识她。也就是说,她也是藉由电视认识卷岛的。
“你在工作吗?”
卷岛暧昧地点点头,转过头,委婉拒绝进一步交谈。
“你背上黏了什么东西,没关系吗?好像快掉了。”听到老妇人的话,卷岛才恍然大悟的转过头。
他瞥到了上衣下摆的东西。是一张纸。用胶带黏在衣服的下襬。
卷岛拿下折真的纸,打开一看。
“直接到竹下通的麦当劳。”上面写着熟悉的、笔迹刻意改变的字。
卷岛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什么时候黏上来的?当然,他并没有看到可疑的身影。
不知道到底该找谁,卷岛只能随着人群,再度走回车站。他在人群中穿梭,绕到山手线前往原宿方向的站台。当带着刺耳的声音滑进站台的电车吐出大量人潮后,卷岛随着参差不齐的队伍,挤上了电车。电车向原宿出发了。
代代木。原宿。
站在原宿车站的站台上,看到傍晚时分的竹下通仍然像往常一样,吞噬着彷佛前来参加庆典的人潮。
下楼梯,走出竹下出口的剪票口,过了车站前的马路。
到了麦当劳前面之后呢?难道等一下又会发现衣服上黏了一张纸吗?难道上面会写着,叫我去山下公园吗?
卷岛在竹下通的入口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手摸向腰部。上面已经黏了一张纸。
什么时候黏上去的?
卷岛呆然地看着车站前拥挤的人潮,然后,低头看着打开的纸条。
上面果然写着:“去山下公园的世界广场。”
第七节
“我原本一直很羡慕别人可以参与大案子的侦查,没想到竟然这么无聊。”靠在民房墙上的清野抽着烟说道,“跑了一整天,腿都断了,而且,还要听一般民众抱怨,刑警的工作太无趣了。”
心生不满的清野夸张地皱着眉头抱怨。
“对啊,这是一份需要正义感的工作。”
小川随口回答,清野皱着着眉头看着他。
“小川先生,你今天做了什么?不是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打转吗?”
“因为是你提议的啊。”
“你不能因为别人干劲十足就趁机偷懒。”
“是啊,是啊。”小川用干笑敷衍着。没想到,才短短半天,两个人的立场就颠倒了。
“这样下去,我们无法完成指标,要怎么办?”
“你说该怎么办?”
听到小川征求他的意见,清野啧地一声,然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总之,我们两个人一起行动很没有效率,还是分头行动吧。我去拜访新的住家,你负责去找白天不在家的那些住户。”
“喔,好啊。”小川不禁佩服清野的指示简单扼要,重点明确。
“那么,我们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清野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小川浑身紧张,还以为会挨揍。或许觉得生气太不值得,清野露出无奈的表情,无力的叹了一口气。
“好,那就走吧。”
小川和勉强表示同意的清野一起走向便利商店。再走回车站太麻烦了,于是,就在附近的便利商店吃了东西、补充水分,也上了厕所。
七点过后,夜幕降临在闲静的住宅区。窗户中到处亮起温暖的灯光。白天造访时不在家的住户房间,也亮起了灯光。
“小川先生,那里反正早晚都要去,不如顺便去看看?”清野顺着小川的视线望去,对他说道。
“好啊,等休息完了再去。”
“为什么不现在去?你再这样,我真的会发火喔!”
清野突然严肃地喝斥一声,小川缩起了脖子。
“我先走了!”清野冷冷地撂下这句话,小川垂头丧气目送着清野的背影。
干嘛这么生气……可能是站了一整天,却没有99lib?看到成果令清野心浮气躁吧,但即使是小川,被人这么当面喝斥,当然也会感到消沉。连年纪比自己小,对侦查工作一窍不通的外行,也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刑警。
真想辞职不干了。然后,他突然没来由地觉得口干舌燥。
算了,现在想这种事也没有用,小川转念想道,将视线移向眼前的公寓。一楼最右侧的公寓,就是白天毫不客气地拒绝合作的田阪家。当时,最左侧和中间的两户人家都不在,如今,门旁的磨沙玻璃都亮着灯光。
中间那户人家传来叮叮咚咚下厨的声音,小川99lib?先敲了敲门。里面应该住了一个叫白泽的人。
“谁……?”
“我是警察……可以稍微打扰一下吗?”
门锁打开了,但门上仍然挂着门链。一个三十岁前后,没有化妆的女人满脸狐疑地探出头。
“呃……请问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小川出示了警察证问道。
“对啊……”
“有没有和兄弟或是男朋友同居?”
“我一个人住。”女人不悦地回答。
小川向玄关地上瞥了一眼,没有看到男人的鞋子。
“是吗……您今天要煮咖哩吗?”
“对啊……不行吗?”
女人冷冷地回答,小川收起笑容。“没有,没有,请不要客气。”
小川说着连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的话,沮丧地离开了。他心里庆幸,好在一下子就结束了。
他在笔记簿上记录后,走向左侧的房间。三年前制作的巡回联卡和信箱上的名字不一样。如果信箱上的人名正确,里面应该住的是名叫浦西的人。
“您好,我是警察……”
小川敲门后,一阵沉默,似乎没有人在里面。接着,传来一声长长的“是……”。之后,便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
门打开后,站在门内的是一个和小川年纪相仿,三十出头的男子。他穿了一件领口变松的蓝色T恤,下面穿了一条洗白的牛仔裤。男人很瘦,喉结突出,有着一双像骆驼般细长的眼睛,整体感觉普通。小川一看到他看起来人颇和善,不禁松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我刚好在这里查访。”
“喔……”
“您有没有看昨天的‘夜间新闻眼’?”
“不,我很少看新闻。”
浦西微微放松脸颊肌肉,露出不知道是苦笑还是迎合的笑说道。
“是吗?但川崎事件的‘恶魔侠’引起了话题,你应该知道吧?”
“是有听说过。”
小川拿出印有“恶魔侠”掌纹的纸,简单地告诉他,目前正在可能是“恶魔侠”居住地区的这一带查访,并要求居民提供掌纹等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呃,浦西先生,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对啊。”
“什么时候搬进来的?”
“嗯,已经很久了。”
“一年或是两年吗?”
“差不多。”
到底是一年还是两年。小川心里想着,仍然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浦西先生,您的名字是?”
“景一……风景的景,景一。”
年龄三十一岁,自由业。小川将他回答的内容记在笔记簿上后,抬了起来。
“好,最后请你单击掌纹……”
一听到他的话,浦西立刻满脸歉意地发出“啊”的声音。
“什么?怎么了?”
浦西把右手伸到目瞪口呆的小川面前。
“我受伤了,走夜路不小心跌倒,拿着提包的手擦到地上,手背都擦伤了。”
“喔,难怪。”小川露出对他的疼痛感同身受的表情,“做很多事都不方便吧?”
“是啊,连吃饭也很辛苦。”
“我想也是。”小川颇有同感地点着头。
“对不起。”浦西鞠了一躬,露出苦笑。
“不会、不会。”
“其他人都很合作吗?”浦西眨着像骆驼般的眼睛问。
“不,没这么顺利。”小川抓了抓头,“大部分人觉得事不关己不愿配合。反正,这是上面的指示,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浦西拼命点头,然后露出心不在焉的眼神,好像在等小川离开。
“打扰了,多保重。”
小川鞠躬后,从玄关退了出来,正想关上门,却突然停了下来。
“啊,对了。”他从抱在腋下的皮包里抽出一张明信片。
“如果你喜欢的话,送给你留作纪念。”
“啊,不好意思。”浦西正想伸手接,小川稍微将手往后缩。
“您知道‘我家公主’吗?她们可是时下的当红炸子鸡。”
小川面带笑容说道,浦西也神色自若地笑着说:“知道。”
“上次,她们来当一日局长时我亲眼看过,真的超可爱。”
“是吗?”
“尤其是这个戴米色丝巾的女孩,”小川用下巴指了指明信片,“呃,她叫什么名字?呃……”
由于没听到对方回答,小川皱着眉头,假装继续思考着,“呃,呃……”
“美由琳?”
“对,就是美由琳!”确认美由琳就是戴着暗红色丝巾的女孩,小川努力维持正色,“亲眼看到美由琳时,真的超感动的。”
“喔。”浦西发出羡慕的声音,好像在配合小川。
“真是太可爱了。”小川意犹未尽地自言自语,一边将明信片交给浦西。
“谢谢您,打扰了。”
“不会。”
小川静静地道别后,这次真的把门关上了,然后转身往右走到马路上。他朝着便利商店走去,发现清野正喝着果汁走过来。
“我去公园。”清野举起便利商店的袋子,冷冷地说道。
“这个给我。”小川没有理会清野的话,伸手拿他手上的果汁。
“你干嘛?”
“给、给我喝一口。”
“你自己去买啊!”
“我、我口渴。”
小川像章鱼般噘着嘴,从清野抢过果汁喝了起来。
“啊。”原本还想抵抗的清野满脸惊讶地松开了手上的果汁,“小川先生,你为什么发抖?”
小川离开公寓后一直保持微笑,如今,膝盖已经抖得无法直立了。
他几乎无法抓住手上的果汁,喝了一小口,又不小心呛到。小川把果汁丢在地上,眼泪盈眶,还打着嗝,就像被带到陆地的鱼一样,拼命张着嘴呼吸。
“我在这方面的运气超好的……真的运气超好的……”小川几乎像呓语般说道。
第八节
卷岛下了在关内拦的出租车,站在暮色中的山下公园。虽然海面上的天空辽阔,但已经没有白天的明亮。卷岛看着一如往常停靠在远方的冰川丸,快步走向位在公园右端的世界广场。
他从地下停车场旁的螺旋梯走了上去,走过灯光照射下的桥梁,经过绿树缠绕的拱门。
卷岛走到广场中央,卷岛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环顾四周。然而,四周都是情侣的身影,并没有他想要找的男人。
我来得太早了吗……卷岛拼命克制着焦急的心情,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待。
刚才还抗拒夜色的天空终于慢慢拉上夜幕。卷岛在夜色的包围中,站在石板路上。
终于……
灯光无法照到的石墙后方,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可能之前早已潜伏在黑夜中许久,感觉好像突然蹦出来似的。
身旁有一个小孩子。男人拉着小孩子的手。
“果然是你。”卷岛慢慢走到可以看见他们脸上表情的距离。
一平哭丧着脸,看着卷岛。卷岛向他点了点头,然后,视线移回樱川夕起也身上。他看到夕起也的另一只手上拿着刀子后,凝视着他冰冷的视线。
“你现在能够体会我六年前的心情了吗?”
不知道是因为黑夜,还是六年沉痛的岁月,他的表情中带着深深的阴霾。如今,在他脸上,已经找不到六年前的年轻神采了。
“假扮把你们搞得家破人亡的歹徒……你以为健儿会感到高兴吗?”卷岛对着他无神的眼睛说。
“少啰嗦!不要自以为是!”
夕起也扭曲着脸大叫。卷岛从他悲壮的表情中,感受到他的痛,他的恨有多深,顿时觉得无言以对。
“你是正义的使者?”夕起也突然面无表情地直视卷岛。
“正义的使者……真是忝不知耻,竟然敢说这种话……”
夕起也松开了一平的手,大步向卷岛走来,一抬脚,用力朝卷岛的肚子踢了过去。卷岛看到他走过来时,99lib?早已绷紧腹肌,但仍然无法抵抗这样冲击和疼痛,腿一软,倒在地上了。
“什么在工作中难免看到他人的死亡,别太狂妄了!”
一平边啜泣,边慢慢后退,试图逃离眼前的恐惧。
“一平……别跑开。”卷岛在痛苦之余,努力挤出声音,“不会有事的,就坐在那里!”
“你要模作样到什么时候!”夕起也激动的声音在卷岛头上响起。
“你这种态度让我感到恶心!一副若无其事,把以前的事忘得一乾二净,经常还在电视上出现!”
夕起也用脚踩着卷岛的肩膀,卷岛双手撑着地面。
“你跪在地上,向我道歉。”夕起也的脚格外有力。
“你说,是你害死了健儿。”夕起也的鼻.99lib.息激烈颜抖着。
“你给我在地上磕头,说全都是错!”
“我拒绝!”卷岛使尽力气喊道。
“你说什么?”
“我不会受别人指使道歉。道歉的时候,我会凭自己的意志道歉。”
“我叫你道歉!”夕起也用脚跟踹向卷岛的脖子。
卷岛忍着剧痛,勉强站了起来。他的手撑在膝盖上,但还是正面看着夕起也。
“我保证……我会亲自去你家,上门道歉。所以……今天的事,就算是彼此扯平了。”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叫你现在道歉!”夕起也纠结着脸咆哮。
“不要!”卷岛也对他大叫。
“他妈的……?”
“你能接受暴力下的道歉吗?”
“啰嗦!”夕起也抓着卷岛的头发,用力拉扯。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喘着粗气的鼻子和因为憎恨而扭曲的嘴凑到卷岛面前。
夕起也的另一只手用力一挥,击中了卷岛的侧腹。在承受夕起也第一拳的时候,卷岛就已做好会被接连打好几拳的心理准备,或许自己应该默默地被痛打一顿。
然而,打了第一拳后,卷岛觉得夕起也激烈的呼吸声越来越远。他的手松开了卷岛的头发,倒退了两、三步,夕起也脸上终于露出了泄愤之后,稍稍冷静的表情。
这时,他发现夕起也手上握着一把闪着光的刀子,卷岛拉开上衣,用手摸着疼痛不已的侧腹,终于知道刚才的一击不是拳头而已。
一阵寒意贯穿背脊,他觉得头昏眼花。
“太荒唐了……”卷岛按着湿漉漉的侧腹,剧痛让他不得不弯下了腰。
“太荒唐了……”
夕起也用力呼吸着,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从他微张的嘴巴中发出含糊不清的、苦闷的呻吟。
卷岛已经无法站立,摇摇晃晃地走到石墙旁,靠在墙上,身体慢慢滑到地上。
夕起也原本打算走向前察看,随即打消了念头,不安地四处张望,又一脸呆滞地表情看着卷岛。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判断力。
“快走!”卷岛浑身因为寒冷而发着抖,压低着嗓门对夕起也说:“别管我,你快走!”
夕起也注视着卷岛,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无力的脚步踏出了一步、两步,转过身,回头窥视着卷岛。他重复了几次这动作,带着惶恐消失在拱门的另一端。
卷岛发现远处的情侣正看着自己,他努力用已经失去感觉的双脚站了起来,顿时感到一阵头晕和恶心。他走了几步,在那对情侣看不到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他想躺下来,但身体好像还勉强听使唤。
一平不安地走了过来,用哭肿的双眼看着卷岛。
“没关系,”卷岛好不容易才挤出笑容,“没关系……很快就可以回家了……你害怕吗?”
一平用力点头,再度哭了起来。
“是吗……不过,没关系了,乖,不哭。”
天昏地暗。卷岛发现伤口附近的衬衫湿了一大片,感觉不太妙。
“很痛吗?”一平问。
“比打针……痛一点。”卷岛忍住想要拼命喘气的冲动,陪一平说话。
“要不要我去找人来?”
“谢谢……但是没关系……外公……有电话。”
卷岛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急汗刺痛了眼睛。就算不痛,视野也开始模糊。他拼命瞪大眼睛,却仍然看不清按键的位置。
卷岛用力吸了一口气,关上手机。
“一平……拜托你……去找人过来。”卷岛说完,整个人瘫了下去。他闭上眼睛,不想看到眼前的东西天旋地转,但晕眩的感觉仍然没有消失。眼睑内侧仍然拼命旋转着。
卷岛一手按着侧腹,一手握着电话,两腿伸直,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手机在震动。不知道何时开始震动的,现在才突然发现。卷岛慢慢地打开手机,胡乱放到耳边。
“……喂!喂……”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卷岛用意识不清的脑袋想着 到底是谁的声音,“啊”的发出一声近似呻吟的回答。
“搜查官,现在方便说话吗?”
“啊。”
那个声音应该是本田……但他的声音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刚才,接到现场的报告,已经锁定一个目标了。浦西景一,三十一岁,独自住在公寓的单身男子。他说右手受伤,绑着绷带。‘米色’的问题也吻合。”
“是……吗?”卷岛自己也不清楚,发出的叹息到底是放心,还是痛苦造成的。“那……就进一步确认……要借重一课的能力……请中佃去办吧。”
“了解……”
本田似乎对卷岛带着喘息的声音感到讶异,有点不知所措地响应着。
“还有……请你叫救护藏书网车到山下公园。”
“发生什么事了?”本田惊觉异常,连忙问道。
“我被人刺伤了……”
“什么……搜查官……?”
“歹徒……三十多岁……像是黑道……我不认识……”
“你还好吗?”
“别担心……拜托你了……”
他已无力再说下去了。折迭手机从卷岛手中滑落。张开眼睛,看到灯光像朦胧月光般模糊,而且不停地晃动着。
如果再度闭上眼睛,或许就永远睁不开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的内心深处,隐约闪现着这份灰心。
终于,一平的脸进入了他的视野。
“外公……”一平近在眼前,但他呼唤的声音却好遥远。
一平旁边多了一张满是担心的女性面孔。她娇小的身影站在一平身旁,卷岛觉得应该是泉美。
泉美,你赶来啦……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卷岛努力想要挤出笑容,却无法做到。
第一节
卷岛在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的世界中徘徊了许久。当他感受到几个人围在自己身旁,叽叽喳喳地在头顶上对自己说话、摸着自己的身体时.99lib. ,隐隐约约知道这是现实。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在朦胧的意识中,卷岛正四处奔波,忙着找外孙。外孙的名字一平在中途变成了健儿,卷岛并不感到奇怪。他时而叫着一平,时而叫着健儿,在一栋陌生的建筑99lib.物中寻找着。当他走进一个房间时,发现里面有一个男人绕了满身的电线,卷岛正想帮他解开,没想到电线也绕到自身上。被电线缠绕的男人动作藏书网逐渐变得缓慢,即使叫他,也没有反应。这个男人好像死了,卷岛不知道他是谁。虽然不知道,却有一种无法言喻地寂寞。
在这个极其郁闷的世界里,对卷岛来说,无论过去和未来,家人和工作似乎不存在了,他只想摆脱眼前发生的事。他虽然孤单,却也看得很开,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很久以前,他似乎就有这种感觉了。
第二节
经历了那样的世界,他知道自己再度走回现实。他发现,有人正拼命问他问题。卷岛以潜意识接收了问题,动了动嘴巴,说:不认识的男人,不认识的男人。
不久,卷岛发现自己被抬到某个东西之上,从某个地方被送到另一个地方。
就在途中……
——搜查官……耳边藏书网传来本田的声音。
——浦田招供了。“恶魔侠”落网了。
卷岛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终于理解本田的话。本田兴奋的语气似乎在激励卷岛,然而,卷岛已无力为此感慨。
和家属……联络……
他努力挤出这句话,但没有自信是否发出了声音。卷岛似乎听到了本田的回答,觉得这样就够了。
车子好像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周围一阵叮叮当当慌乱的声音。身体被摸了半天后,四周突然安静下来。爸爸。卷岛听到泉美的叫声,点了一次头。他张开眼睛,目光却无法聚焦,只知道眼前有好几张脸,然后,眼皮再度重重地阖上了。.99lib.
然后,身体无力地坠落,卷岛再度远离了现实。
第三节
“卷岛先生,我为你量体温。”有人在耳边说话,卷岛醒了过来。
“啊哟,醒啦,”资深的护士刚好与卷岛视线相遇,傻傻地说了这句话。然后独自“呵呵”笑了起来。
团子从旁边探头张望,也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笑容。
这是一间毫无风格可言的单人病房。园子的皮包放在窗边,卷岛的病床旁放着点滴架,点滴包里的药水几乎已经空了。他清楚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某家医院的病床上。
接着,他发现喉咙好渴。
“给我水……”园子喂完水后,卷岛终于舒服多了。
“三十七度六。”护士从卷岛的腋下抽出体温计,满意的点点头。
原来是发烧。难怪自己感到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卷岛心想。尤其胸部以下有一种紧绷的感觉。当然,应该和侧腹的伤也有关系,身体一定被绷带绕了好几圈。
他将意识集中在伤口部分,果然有紧绷的感觉。或许是止痛药发挥了效果,暂时没有使人想要皱眉头的剧痛,却仍然隐隐作痛。
护士离开后,卷岛向园子打听了自己失去意识后的情况。
卷岛昏倒后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一天。昨天,卷岛被救护车送到这家医院,在紧?99lib?急输血的同时,接受了动脉和肠的缝合手术。动脉虽然没有断裂,却有小伤口,流了大量的血。肠子则是断裂了,所幸手术缝合的情况十分顺利。一整夜的高烧也在今天上午降低到三十八度左右,总算度过了一个重要关卡,也因此从加护病房转到了一般病房的单人房。
现在的体温降到三十七度六当然是可喜可贺的事。卷岛细细体会着自己的生还,沉浸在感慨之中。
病房的打门打开了,泉美带着99lib?
一平走了进来。
“爸爸……”与卷岛的目光交会时,泉美哽咽起来。
“让你担心了……谢谢。”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如此无力,卷岛对泉美和一平露出苦笑。
泉美抿紧嘴唇,摇了摇头,然后,终于放心地露出笑容,转头看着一平。
“本田先生说,晚上还会来看你。”园子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说道。
“是吗?”原来,自己从加护病房转移到这里时,听到了本田的声音……如果那不是梦境中的话。
昨天晚上,除了刑事部长、参事官,津田和村濑等人也赶来医院探视……园子以在洽谈公务的口吻轻描淡写地将这些事告诉卷岛。
“啊,对了……”泉美轻轻皱了皱眉头,“樱川……?”她的语尾上扬,似乎在问卷岛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卷岛不知道泉美说的到底是樱川家的谁,只好点点头,请她继续说下去。
“刚才就来了。”泉美朝门的方向瞥了一眼,“现在应该还在大厅吧。”
“是女人吗?”
“嗯。”重想起昨天自己在山下公园受伤时,跑到身旁的女人。泉美不可能去那里,应该是樱川麻美。
“你去叫她进来。”卷岛说:“你们去吃晚饭吧。”
“好吧。”可能听到樱川的名字后,察觉有什么隐情,园子的语气很平淡。
三人离开病房后不久,传来敲门的声音。
拉门打开后,出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樱川麻美的脸上化了淡妆,但头发有点凌乱,脸色也很憔梓。她垂下眼睛,似乎也反应了她内心的阴郁。
麻美关上门,柔弱的视线看着卷岛,深深地鞠了一躬。
“呃……外子竟然做了那么可怕的事……”
“不……”卷岛打断了她。
六年前,自己只顾粉饰太平,直到最后,都无法向家属说半句道歉。如今,无论基于怎样的理由,都不应该让她轻易向这样的自己道歉。这不是对自己的讽刺,而是真的只会让自己感到痛苦不已。
“我……”麻美小声地继续说下去,“我觉得,即使憎恨也无济于事,失去的不可能再找回来。所以,我本来应该阻止外子的……我却没有做到。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做这种事……”
卷岛摇摇头,缓缓挣扎着,试图坐起来。身体还无法用力,他只好勉强扭转身体,侧腹顿时一阵剧痛。
“啊,你躺着不要动,”麻美慌忙说道。
卷岛只好放弃,无力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不用担心夕起野先生的事。”卷岛淡淡地说。
由于目前还不了解侦查情况,无法告诉麻美任何具体的情况。但卷岛希望可以减轻她肩上的压力。
卷岛漠然地看着天花板,眼角又瞥见麻美再度低头鞠躬。沉默持续着。
“呃……”麻美细弱的声音融入寂静中。“真的很对不起一平。”听到痛失爱子的人说出这句话,卷岛心头百感交集。
“等他稍微长大一点,我会把昨天的事告诉他。目前,至少一切都平安,我女儿也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了。”
听到卷岛这么说,麻美低着头,轻轻点点头。沉默再度降临。
然而,这份沉默并不代表虚度的时光……至少卷岛是这么认为的。
经过漫长岁月沉淀在内心的东西黑涌上心头,几乎快要喷出来了。
“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麻美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完,恭敬地一鞠躬。然后,轻轻拨了拨脸上的头发,低着头,准备悄悄离去。
“麻美太太……”卷岛无力地叫住她。麻美静静地转过头。
“在大和市鹤间,住着一名叫有贺吉成的男子。今年二十七岁,失业……他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
卷岛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
“他和六年前,我们在山下公园时锁定的男子无论在年龄和外型上都很相像,在案发当时,他也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他的父亲为朋友借款做担保人,结果被讨债公司追讨,在那个事件之后不久就自杀了。之后,他自己也因为这些家庭因素,不得不向大学申请休学。之前,他曾经和朋友一起去山下公园看过烟火……侦查总部最后只查到这些线索。其实说到底,也就只有这样而已。侦查总部缺乏关键性的证据,只能静静等待他下一步的行动。但他几乎天天足不出户……最近,他在家里上吊自杀了。”
卷岛看着天花板,用沉默掩饰了内心的懊恼。
“他在生前曾经说……只要一出门,电线就会掉下来,缠住自己,自己会被电线五花大绑。所以他害怕得不敢出门。”卷岛说完,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命案的凶手,但最,麻美太太……无论谁是凶手,我相信,他在命案之后,一定过着极其悲惨的人生……我对此深信不疑。”
麻美突然用手按着眼角。卷岛仍然无法直视她。卷岛的喉咙也开始抽动,他努力克制着,变成一阵漫长的沉默。
“麻美太太。”卷岛扭成一团的脸恢复正色,呼唤着她。
“健儿的七周年忌日快到了……”
“是……”麻美语带泪声的回答。
“麻美太太……”卷岛叫了一声,咬紧牙关。
呜咽在喉眬深处扩散……卷岛将呜咽的碎片化为语言,从口中挤了出来。
“万分……抱歉。”天花板随着泪水摇晃,而泪水顿时冲破了眼角的堤坝。
“我……”卷岛从哽咽的喉咙中,奋力挤出激动的声音。
“我……因为能力不足……夺走了你心爱的小生命……无可替代的宝贝。”卷岛用力张开眼睛,让泪水带走内心的悔恨。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卷岛的喉咙因呜咽而不停地震动,但他仍然觉得非说不可。他相信,自己的忏缓传入他的耳朵,可以为她带来一丝宽慰……卷岛的脸扭成一团,继续说道。
“我也和你们一起承受着……一直以来……现在也是……所以,拜托你们,不要独自背负……我也会分担……从今往后……也会一直承受下去……”
卷岛用尽全力说完这番话,再也无法抵抗呜咽,开始哭泣起来,任凭泪水涌出。麻美双手掩面,消失在卷岛的视线中。
门打开,随后又关上了。病房内,只剩下卷岛啜泣的声音。
第四节
“老公,本田先生来了。”园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卷岛泪痕未干的双眼正面对着外面是漆黑的夜空,反射着房间内灯光的窗户。
“搜查官……”他从窗户中看到本田的身影。与园子们吃饭回来时一样,卷岛也没有回头看他。本田没有故意绕到靠窗的那一侧。
“今天五点,已经正式逮捕浦西了。”本田以平静的口吻报告。
“是吗……辛苦了,”卷岛喃喃说了一句。
“他是三十一岁的自由业。这个年纪,还没有固定职业。当然这也是 时下常见的现象,他几乎三天两头换工作。这个人很神经质,或者说是胆小,即使遇到邻居,也会不发一言躲回家里,本来就有点怪怪的。目前,仍然在搜索他的住家,现阶段发现了他寄信时使用的信纸和信封,还找到了他的犯罪记录。实在搞不懂这家伙为什么要鉅细靡遗记录下犯罪的经过……总之,难怪这家伙会清楚记住被害人的特征。”
卷岛轻轻点头。
“……有没有联络被害人协会?”
“我已经案你吩咐联络了。”本田的声音稍微柔和下来。
“是吗……谢谢你。”
“还有……”本田有点难以启齿的停顿了一下。“曾根总部长和岩本部长将在今天晚上举行记者会。”
“是吗……”
“记者或许要问搜查官的意见,所以,叫我来问你一下。”
“如果有话,我会自己说。”
“是。”卷岛话音未落,本田就回答道,却停了好长时间,才说出下一句话。
“还有……樱川夕起也刚才向加贺町警察局自首了。”
“……”卷岛好不容易平静内心复杂的伤感后,才挤出一句“是吗……”
“目前的情况,大致如此……”本田叹气说道。
“辛苦了。”
本田本想就此离开,但仍然默默无言地站了好一99lib?会儿,说了句:“那……你好休息吧。”然后,静静地离开病房。
园子他们走了进来。卷岛不想一直背对着大家,便翻身平躺,闭上了眼睛。
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樱川夕起也坐在侦讯室的情景。
警察的侦讯不可能手下留情。更何况他刺杀了现任警官。
卷岛突然张开眼睛。他坐了起来。
侧腹一阵触电般的剧痛,但他没有理会。
“爸爸,你要干嘛?不可以啦。”泉美慌忙制止他。
“没关系。”卷岛喘着气说道,身体已经下了床。
脑袋昏昏沉沉,身体也轻飘飘的。有一阵微微的晕眩。但卷岛还是光着脚,拖着点滴架走了出去。
“你要干嘛?”他无视园子的叫唤,走出了房间。
“本田。”无法喊出太大的声音,卷岛叫着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本田,一边追了上去。
他来到走廊的转角:“本田!”
本田刚好站在电梯口前,一看到卷岛,便急忙折返回来。卷岛扶着点滴架,支撑着身体重心,调整呼吸。
“请津田长……请津田长去协助他。”
本田诧异地看着卷岛,嘴角随即露出一丝微笑,点点头。
“我知道了。回去的时候,我会先绕到加贺町警察局看一下。”
“拜托了……”
本田行了一礼,恢复了投入工作时的表情,走向电梯口。此时,一个女子走了过来……
在走廊中央和本田擦身而过的女子走到卷岛面前,突然停了下来。
“呃……对不藏书网起,我不请自来。”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女子。
“啊……”她是川崎命案的被害人桐生翔太的母亲。这个单亲妈妈含辛茹苦养育的、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竟然以这种惨绝人寰的方式离开了人世……卷岛永远不会忘记和津田一起去拜访她时的情景。
桐生真砂子双手握在身体前方,深深地向卷岛鞠了一躬。
“我接到电话,听说凶手已经缉捕归案了……我也听说您住院了,所以,犹豫了很久,但我还是决定过来当面向您道谢。”
真砂子说完,瞇起湿润的双眼,露出了微笑。
“谢谢您,真的辛苦了。我已经告诉翔太了,真不敢相信,竟然可以在他死去未满周年,便听到这个好消息。卷岛先生,这完全归功于您和其他警察的努力,真的太感谢您了。”
“不……谢谢你特地过来。”
看到真砂子恭敬地鞠躬,卷岛也想鞠躬回礼,但侧腹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停止这个举动。
“您还好吗?”真砂子满脸惊讶的问。
“啊,没事,没关系。”
“那,我就先告辞了。”
真砂子诚惶诚恐地说道,园子连忙招呼她:“喝杯茶再走吧。”
“不,我真的只是来道谢的。”真砂子婉言推辞着。
“那……我改天再登门拜访。”卷岛说着,和真砂子道别。
卷岛扶着园子的肩膀走回病房。泉美拿着点滴架,一平跟在身后。卷岛在病房前停了下来,回头一看。
真砂子仍然站在走廊转弯的地方看着卷岛。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的身影令卷岛感慨万千,轻轻地低下头,久久无法抬起。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