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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
楔子
六十一岁男子因强暴女儿二百八十二次,被地方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并得以缓刑。由于受害者在多年后还能谈论该经历,使得案情有利于加害人。此外,根据法院说法,加害人是于“十三至十八年前”施暴的。当他于1992年第一次施暴时,女孩才七岁。九九藏书
新闻来源:2010年4月16日《明镜日报》
汉堡地方法院以诈骗罪判处一名股票投机者五年半有期徒刑。该商人以一百万购得大量便宜股票(廉价股票),再以伪造的信息高价卖出,之后股价随即重挫。
新闻来源:2009年4月17日《法兰克福汇报》
“你跑哪儿去了?”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和阴冷的天气很搭调。天冷得离谱。即使手机的耳机像磁铁似的紧贴着耳朵,费欧娜也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因为耳朵早就冻麻了。
“妈,我马上到家!”
经过结冰的沼泽地时,车身摇晃了一下,费欧娜低头瞅了一眼自行车前筐里的书包,继续往前走。
“小姐,马上是多久?”
“再有十分钟。”
费欧娜蹬着自行车,她纠结着要不要在弯道前面下来。闪烁的前车灯晃得她眼花,不到最后一秒,她根本看不见路上的障碍物,幸好这里的路面结冰没有国王大道旁的自行车道那么厚。
“十分钟?你一小时前就该回家吃饭了!”
费欧娜解释说:“我问了凯玲一些生字。”她撒了个谎。事实上,她整个下午都待在桑多尔那里,但她绝对不能告诉母亲。母亲老是认为桑多尔会把费欧娜带坏。也难怪,谁让他已经成年,而且还在眉毛上穿洞戴环呢。
如果她知道的话……
“妈,我的手机在叫,我只剩下两格电了。”这次她说的是实话。母亲叹了口气:“快点!记住不要走那条小路,听到没?”
“知道了,妈!”费欧娜不耐烦地应着,一边抬高自行车车把,好让前轮跨过树根。喂,我已经十三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爸妈总是把她当小孩子?桑多尔跟她说过:世界上没有比夜里的森林更安全的地方了。
对啊。有哪个杀手会在森林里冻得直打哆嗦,指望着有受害者偶然经过?
从统计学上看,在白天或明亮的空间里犯罪的概率远比在黑暗里来得高。尽管如此,大家还是相信危险总是潜伏在黑暗里。这个想法就跟警告大家小心陌生人一样荒谬。大部分的强奸犯都是亲戚或者认识的人,甚至是父母亲。可是不会有人警告小孩子不要上爸妈的车。
“动作快点!费儿!”这是她母亲的最后一句话。接着是“哔”的一声长响,手机自动关机了。
费儿。她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不要用这个白痴的小名叫我?
天啊!这个家真让人受不了!恨不得立马就能搬出去!
她愤怒地踩着自行车。前面的路变得更窄了,弯路的曲线宛如问号一般,在茂密的松树林里曲折蜿蜒。她还没有穿出树林,迎面就袭来一阵刺骨的强风,吹得她直流眼泪。接着她看到一辆车。
前方不远处,朦胧的车灯闪烁不定。
那是一辆房车,看不清颜色,绿色、黑色或是蓝色的?总之是暗色调。车没有熄火,就停在被砍过的树桩旁。后车厢敞开着,透过微弱的后车厢灯光,费欧娜看见有东西在里头蠕动。
她的心脏开始怦怦跳个不停,她每次一紧张就这样。
少来了!你没那么胆小吧。什么危险的情况你没见过?为什么这次会让你害怕呢?
她再次加速前行,距离房车还有十几米远时,停了下来。她看到一只手从后车厢掉出来。
至少.99lib.t>在迷离的车灯下看起来是这样。但其实只是一条手臂垂在车牌上(车牌上满是血污),身体的其他部分被挡在后车厢里面。
“救我!”从后车厢里传来一个男人嘶哑的声音。以费欧娜的标准来看,那是个老男人,对她而言,超过三十岁就算是人生尾声了。男人的声音非常微弱,微弱到几乎被发动机的轰鸣声给淹没。
“救命!”
费欧娜的第一个念头是继续往前骑。但血流满面的男人抬起头,在她身后伸出手臂求救。费欧娜不禁想起在桑多尔房间里的那张海报。在海报上,尸体的手臂从坟墓里伸出来。
“拜托,不要走!”男人叫着,声音嘶哑,这次音量稍微大了一些。
她停下自行车,隔着一段距离犹豫地注视着那个男人。
他的双眼都肿起来了,嘴角流着血,右腿弯曲得近乎畸形。
“发生什么事了?”费欧娜问。她的声音和她的心跳一样颤抖得厉害。
“我遭到了袭击。”
费欧娜往前走一步。在后车厢的灯光下,她能见的有限,只看到这个陌生人穿着运动服和慢跑鞋。
费欧娜将目光转向后车厢里的儿童座椅。这时候她改变了主意,拒绝伸出援手。“别被骗了。真正的心理变态看上去往往像受害者。他们会利用你的怜悯。”桑多尔曾经叮嘱过她。他知道的东西比母亲多太多了。或许这个家伙根本就是个坏蛋。他被揍一定是活该倒霉。
就算他真的是受害者,那也不关我的事。自然会有人来救他。
费欧娜再次骑上自行车,这时男人开始哭泣:“拜托!留下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你们都这样说!”
“你瞧瞧我这个样子。你没看见我需要帮助吗?求求你帮我叫救护车。”
“我手机没电了。”费欧娜回答。
她将耳机从耳朵里拔出来。在紧张的时候,她总会忘记耳机的存在。
男人疲惫地点头说:“我有。”
费欧娜用手指头敲着自己的脑袋说:“我绝对不会碰你。”
“你不用碰我。手机就在前座。”
男人蜷曲着身体,好像胃痉挛发作一样。他似乎痛得全身颤抖。
他妈的!我现在在干什么?
费欧娜抓住车把,虽然戴着厚厚的皮手套,但手指头还是很冰。
我该帮他吗?她呼出的哈气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团水雾。
受伤严重的男人试图坐起来,结果还是无力地躺回后车厢。
男人再次请求说:“拜托你!”费欧娜鼓起勇气。
管它呢。不会有事的。
路面凹凸不平,自行车支架没办法撑起来,她只好把车平放在地上。走到房车旁边时,她小心翼翼地避免离男人太近。
打开车门,她问:“手机在哪里?”她只看见车载手提电话的支架,上面没有手机。
费欧娜听见男人嘶哑地小声说:“在副驾驶座的储物箱里。”
她考虑是否要绕过车子,但后来决定从驾驶座这头弯腰,直接伸手打开另一侧的储物箱。
里面没有手机。当然没有。
打开储物箱时,掉出来的是已开封的橡胶手套和一卷封箱胶带。费欧娜的心怦怦作响。
“找到了吗?”费欧娜听见男人这样问。他的声音忽然贴近,一转身,费欧娜看见男人就跪在后座,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的距离,如果真要发生什么事,一瞬间便已足够。
费欧娜不用车上的橡胶手套,而是套上自备的手套。她伸手到座椅下方。枪就在那里,就在桑多尔所说的位置。子弹上了膛,开了保险。
费欧娜举起长枪,闭上右眼,对准?99lib.男人的脸开枪。
因为消音器的关系,枪声低不可闻,听起来跟开红酒的声音差不多。男人向后倒在后车厢里。如同和桑多尔说好的一样,费欧娜将长枪丢到森林里,推起她的自行车。
实在太扯了,她手机竟然没电,不然她就可以发短信告诉桑多尔一切顺利。她差一点搞砸了,因为她刚才突然对那个浑蛋心生同情。但是她说到做到。话说回来,要离家出走,非得有一笔钱才行。
“那个浑蛋活该!”桑多尔先前是如此说服她的。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能为桑多尔做点什么事的机会,而且很合理。我下星期就满十四岁了,到那时候我就得负刑事责任,可能会为此坐牢。但如果他们今天逮捕我,我顶多只要和社工谈谈话罢了。
烂法律。桑多尔对法律制度非常熟悉,他把它们称之为“这些垃圾”。和桑多尔比起来,母亲所知的那一点生活常识简直不值一提。
想象着明天见到桑多尔时该怎么跟他报告,费欧娜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她根本不需要事先用胶带捆住那个废物。不过现在她必须赶紧回家,晚饭已经凉了。
01、十天后·赫格兰岛
一
这些血液真恶心!
琳达一脸疲惫地注视着“受害者”。她已经在这个男人身上花费了几个小时。刀子插在体毛浓密的腹部,流出的内脏、映有杀手倒影的眼睛……这些都让琳达很满意。
可是这些血看起来好假。切,我又搞砸了。
她懊恼地撕下素描本上的画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就扔在书桌旁那一堆失败的作品旁边。她拔下耳机,低沉的摇滚乐流泻而出,覆盖住海浪的声音。她从保温瓶里倒出咖啡,先用杯子暖一暖冻僵的手指,然后神情恍惚地啜饮一口。
该死的暴力情节!
死亡场景的描绘一直是她最困扰的地方,偏偏问题就在这里。她的漫画作品的读者大多是少女,不知道为什么,弱势的女性偏偏喜欢血腥暴力的情节。
情节越暴力,女性读者越喜欢。出版社老板不厌其烦地强调这一点。
她自己比较偏好自然情节,但不是罗曼史那类的主题,没有繁花似锦的田野或是波浪起伏的麦田。她向往无法驾驭的自然力,比如火山、山崖、波浪、喷泉、海啸和飓风。她以它们为背景,发展出许多惊魂慑魄的剧情。在狭小的工作室里,她拥有广阔的视野,怒涛汹涌的北海尽收眼底。这栋狭窄的两层楼建筑是赫格兰岛上西北岸少有的独栋式楼房,就位于火山群中的一个火山口边缘。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英国人以爆破的方式将这些火山夷为平地,形成一个“平原”。琳达一边削着用来速写的蓝色铅笔,一边眺望窗外的大海。
为什么没有人付钱给我去捕捉这样的风景?自从>她避居此地以后,她不止一次地这样想。
溅起浪花的海水和低悬沉郁的云朵营造出一种特殊效果,仿佛这座岛又往海里移动了一些。南边港口旁的海岸上堆满了消波块,海面突然卷起大浪,使得岸边的尖岬显得更加突出。尽管暴风雨警报已经发布,琳达仍然喜欢穿着她的橡胶雨靴和外套,散步到海边,任由雨水打在脸上。但现在还太早了。
她在心中劝阻自己:“你必须等暴风雨过去了才能外出!”
在飓风安娜——一个无伤大雅的名字——登陆前,时间过得很缓慢。收音机只是预报着严重的灾害,没有任何关于防灾和撤离赫格兰岛的建议。刚开始,没有人会相信小岛会与大陆完全隔绝。不久之后,暴风吹翻了医院南侧的屋顶。虽然建筑的其他部分没有漏水,但是医疗设施明显令人堪忧:因部分电力供应不足,甚至差点酿成火灾。当生活补给品已经无法保证正常送抵小岛时,许多年老的居民才开始真正考虑在岛上的去留问题。
下一批要撤离的,是一些观光客,然后才是拖家带口的当地居民,今天下午最后一班渡轮离开后,赫格兰岛上将减至不到七百人。尽管气候不佳,天气预报也说状况会越来越糟,这些“遗留者”仍抱着一丝侥幸,希望灾情不会像气象bbr>学家预测的那么应验。现在他们每天的日程重心,就是到与市长同名的“班德鲁”旅馆一起讨论飓风最新进展。
留下的居民不想抛下他们的家和财产,他们认为自己有义务在危困之际守护家园。而琳达坚持留在岛上,则是出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原因。或许她是唯一一个渴望飓风带来灾害的人,尽管这意味着她还得依靠罐头和自来水生活好一阵子。
现在,赫格兰岛与外界隔离,琳达过去必须逃避的恐惧不会跟随她来到岛上。
“今天画得差不多了。”琳达大声说,从绘图桌前站起来。她从一大早就一直在画这一幕:最后的决斗,女战士向敌人报仇。七个钟头过去了,她的脖子已经僵硬得跟混凝土一样。
这几天她如此疯狂作画,其实没什么原因。
没有新的工作。以前她只是替别人的作品配插画,出版社并不知道她想要创作自己的故事。自从她上一个作品没完成就从漫画界不告而别以后,出版社根本不晓得她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真可恶。延误重要交稿期限这个“黑历史”,导致她完全接不到任何活儿,所以现在她只想随意画些自己想画的东西。可是每当她坐下来驰骋创意时,她笔下跑出来的不是她喜欢的大自然主题,而是她在心里虚构的垂死男人的画面。虽然暴力情节让她抓狂,可在她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如果她想要拥有一个安稳好眠的夜晚,这个场景她一定要画出来。
这工作完成以后,我要开始画大海。在那之前,我得先把心里的暴力画出来。
琳达叹了一口气,走到楼下去洗澡。每次工作结束后,她都感觉自己仿佛刚刚结束一场马拉松,疲惫不堪而且全身脏兮兮的。即使几乎没怎么活动,她仍然需要冲个澡。房子一直没有翻修,浴室的装潢是明显的斯巴达风格:墙上的瓷砖是深绿色的,琳达曾在高速公路服务站的厕所里看到过这种瓷砖。在电话还有拨号盘的年代,这样的浴帘也曾流行一时。几秒钟后,水就热了。比起琳达在柏林的公寓里的浴室,这里可要好多了。撇开这点不谈,小屋里的斜墙、变形的窗户和低矮的天花板,都让琳达觉得很舒适。她不是一个重视奢华享受的人,只要能够眺望海景,什么碎花壁纸、土色椅套甚至壁炉上的鱼类标本她都可以忍受。
可惜,这些对我的噩梦一点用都没有。
她扯下遮在衣柜镜子上的深色衬衫。几个月来,她知道自己肯定又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她可不想每天都从镜子里看到它们。
淋浴时,她先把泡沫抹在及肩的褐色头发上,然后把剩下的泡沫抹到瘦削身躯的其他部分。以前她总是在肋骨处抹了太多的泡沫。那时候丹尼总是调侃她说,从凸出的臀部,就可以看出她以前“吃得很好”。回忆一涉及到丹尼,她便不由得全身打颤,于是赶紧把水开热一些。和平常一样,她尽量不让水流到脸上。
我的伤口不能碰到水!
但今天她反应慢了点,一些泡沫从发际线间流下来,流到额头上覆盖疤痕的透气贴布上。这也是为什么她留着浓密刘海的原因。幸好人们只注意到她的刘海不怎么自然,并不会留意其他。
该死!
琳达试着用花洒的热水勉强冲脸,这比她用自己的手指抚摸伤疤还要疼。
琳达有许多伤疤,大部分都比额头上的这个还要大,而且更严重,因为它们所处的位置药膏涂不到,医生也接触不到,而是深深藏于内在的心理组织底下。
以水柱按摩颈部十几分钟后,琳达感觉肩颈肌肉放松了许多。如果她睡前及时服用布洛芬,或许可以抑制头痛。前天她忘了吃药,结果半夜里因为电钻般的头痛而醒来。她关上水龙头,等到覆满白垢的花洒停止滴水后,将浴帘拉到一旁。瞬间,她整个人呆住了。
一种隐约的不安感向她袭来。浴室里看上去没什么变化:门是关着的,衬衫挂在镜子前,浴巾挂在暖气上。可是,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如果是在一年前,她不会感觉到什么,但自从在柏林公寓的床头柜上发现录像带(在她睡觉的时候,有个人站在床边拍摄她),她就变得疑神疑鬼。尤其是经过这一切以后,她的第六感经常被无形的威胁唤醒。
琳达屏息凝神,倾听任何可疑的声音。然而,她只听到呼啸的狂风让房子嘎嘎作响。
看来是虚惊一场,琳达调匀呼吸,尽力让心跳恢复正常。冻僵了的她赶紧走出浴室去拿浴巾。
在那一刹那间,她仿佛触电般惊声尖叫。
她全身颤抖,倏地转身,感觉随时会有人从后面扑过来。
在她心里作祟的,其实只是她自己的恐惧,而那恐惧不像浴巾一样可以随手甩掉。
浴巾……手一摸到浴巾,她不由得毛骨悚然。
浴巾是湿的!
在她淋浴时,一定有人拿它擦过身体了。
二
“不,我没有碰浴巾。我明明记得早上我把它放在暖气上的。”
琳达感觉血液直冲脑门。她哥哥在电话的另一端要她冷静一点,却只是令她更加生气。即使看不见人,克莱门斯也能从语气中想象出妹妹涨红脸的表情。
“安静,小鬼!”他说,口气和他喜欢的电视剧《纽约地府》里的人物一样,“我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再担心了!”
“哼!”她气喘吁吁地说,“你怎么解释那湿浴巾?老天!这就是丹尼的手法。”
丹尼!妈的,我为什么一直用小名叫这个人渣?
上床前想到那个人渣,而且还想起了好几次,这让琳达感觉很糟糕。但她不能说没人警告过她。“他长得是不错,但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母亲曾经乌鸦嘴地预言过。“我觉得他还没有露出真面目。”父亲的评语一针见血。可是他..们每次在对他人品头论足时不都是这样吗?有时她的父母真的完全与世隔绝,他们典型中产阶级的生活不外乎授课、教师研讨会,但是三十年的中学教书生涯下来,倒让他们练就出一双火眼金睛。不过他们没有必要未卜先知地预言会有如此不堪的结果吧?丹尼尔·哈格是个畅销作家,琳达为他的故事画插画,所以他也可以算是琳达的老板。和老板的绯闻大都不会有好下场。至于有多么不堪,没有人知晓,就连她的父母也被蒙在鼓里。
起初一切都很好。这种事应该都是如此吧。丹尼的火暴脾气琳达是见识过的,但是一开始她并不以为意。当丹尼因为服务生无谓的恭维而生气,或是责备琳达没有马上回复短信时,她还开玩笑嘲笑他的善妒。
琳达知道,她直率的个性让许多男孩没有安全感。她喜欢讲黄色笑话,笑起来很大声,在床上却不是那么主动。反过来看,她的男朋友在夜店跳了一整晚的舞以后,翌日清晨却会拖着疲惫的脚步到国家画廊,和完全不认识的人一起聆听她即兴解说展览的作品。她的许多朋友都不理解她,认为她是个很随便的女生,和很多男人上床,其实根本不是那样。她的许多段感情之所以很快画上句点,只是因为她没多久就会受不了那些传统老套的模式,她无法忍受和不懂她幽默的男人谈恋爱。因此,她设计了一个简单的测验,在第一个晚上,她就会对她恋情的未来进行测试。当她的男人在熟睡中转身时,她会摇醒他,佯装生气地问:“说!你把钱藏到哪里去了?”
截至目前为止,只有两个男人哈哈大笑。她和第一个男人交往了五年;和第二个男人的恋情只维持大约一年,但这段时间对她而言有如永远一般,因为和他相处的这几个月,是她人生中最悲惨的时光。
“小鬼,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我们会搞定他吗?”琳达一丝不挂地蹒跚走进卧室时,听见她哥哥这么说。实木地板上有水滴的痕迹和湿脚印。她很冷,却不敢碰那条湿浴巾。
是的,你答应过我。她心想着,耳朵紧紧贴着话筒。你答应过我说你会处理,让丹尼罢休。可是这一次你会不会搞砸了呢?
琳达知道问这个问题没有用。如果说她哥哥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他总自认为所向无敌。他的外形使大多 6570." >数人望而却步,没有人会蠢到和一个身高一米九、全身肌肉壮硕、没事就在街上打架的男人硬碰硬,因为一旦动起手来,他们的下场都不外乎住院治疗,顺带自行支付医药费。历经无数次肢体冲突,克莱门斯的脸上伤痕累累。他还让自己“新科隆刺青工作室”里的伙计在额头的子弹伤口上刺青。
“你们对丹尼做了什么?”琳达站在行李箱前问道。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四天,却还没有把衣服放进衣橱里。她拿出一件牛仔裤,没穿内裤就直接套上。“我有权知道,克莱门斯。”
琳达是唯一可以对哥哥直呼其名而不会挨揍的人。其他人,包括他们的父母在内,都必须以姓氏称呼他,因为克莱门斯认为,卡门斯基这个姓氏比他妈妈为他取的“娘炮名字”更有男人味。让人惊讶的是,虽然克莱门斯辜负了父母对他唠叨了一辈子的期望,他和父母之间依然相处和睦。
“你只要知道丹尼再也不会对你做什么就好了。”
“是吗?你们把他用来写我的讣闻的手指给折断了吗?”琳达闭上眼睛,想象星期天报纸的讣闻版,占了半页的讣闻,黑色的边框和她名字旁不显眼的十字架。讣闻上的死亡日期,就是她跟丹尼分手的那一天。
“你们挖出他透过摄像机监视我的眼睛了吗?”我和朋友见面时、我去购物时、我睡觉时,他都透过录像监视我。
“还是你们砍断了他那只把强酸混在我的护手霜里的手?”我威胁他说,如果他继续骚扰我的话,我就报警。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额头上的伤痕。
“不,”克莱门斯语气平淡,“那个白痴没那么容易就逃走的。”
“他不是白痴。”
恰恰相反。丹尼尔·哈格智商很高,而且绝不是管不住自己脾气的鲁莽家伙。他的所作所为全都经过缜密而高明的计划,让人完全无迹可寻。对丹尼而言,等上几个星期再动手也没有问题,只要过了几个星期,警方就会排除丹尼作案的嫌疑。警方认为,一个骚扰者不会潜伏那么久而不下手,因此嫌犯可能不止一名。也许只是琳达比较倒霉,刚好有若干不同的男人在骚扰她。(说不定是她狂热的读者?)这也是丹尼要刻意造成的假象。此外,就像女公务员从琳达检举的录像中注意到的,丹尼很有钱,人长得又帅,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手到擒来,而琳达似乎并不属于那种会让他做出这种跟踪和骚扰行为的对象。但克莱门斯也说过:法律是个笑话,守护法律的人更让人可笑。这种事必须自己接手。因此她哥哥带她到赫格兰岛,这样一来,他才能在琳达离开柏林的期间好好“照顾”丹尼。
“你跟我说过,我在这里会很安全的。”琳达语带责备地说。
“小鬼,你当然安全。那间房子是我的老朋友欧利的。你是知道他的,如果他会泄露什么,教会就要发保险套了。”
“那如果有人在渡轮上看到我呢?”
“那他也绝对没有机会跟丹尼说。”克莱门斯以一种“我还要解释得多清楚”的语气回答说。
琳达的下嘴唇颤抖着。冷风透过歪斜的窗户吹进房间,她越来越冷。她单手没办法穿上套头毛衣,却无论如何都不想中断藏书网和哥哥的通话,哪怕只是一秒钟。于是她爬上床,盖上毯子,想要裹住整个身体。
“跟我保证我不用害怕。”琳达要求克莱门斯,整个人瘫在床上。
“我跟你保证。”克莱门斯允诺说,然而琳达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头还没沾着枕头,她就开始放声尖叫。
三
“老天!你那边到底怎么了?”克莱门斯在电话里吼着。
琳达跳下床,好像被床垫咬了一样。
“快点回答我啊!”
琳达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回答她哥哥的问题。这下她更害怕了,这次的证据比浴室里的浴巾更为明显。
“床……”她喘息道。
“他妈的,床怎么了?”
“我躺在床上。”
“然后呢?”
“它是热的。天啊,克莱门斯!”
刚才有人躺过。
她几乎要崩溃了。她必须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失控尖叫。
“而且有他的味道。”
是他须后水的味道。
“好好好。听我说,这一切都是你幻想出来的。”
“我没有幻想。他来过这里。”她说。接着,她发现她错了。
不是他来过这里。
床还是热的,味道还很浓。
他还在屋子里!
一想到这里,她吓得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急忙下楼,套上更衣室旁的橡胶长靴。
“你要干什么?”克莱门斯问。他听得出来,琳达正在穿靴子。
“我要离开这里。”
“去哪儿?”
“不知道,反正我一定要出去。”
“外面在刮风下雨啊!”
“随便。我不管。”
琳达从挂钩上扯下她的绿色风衣外套,匆匆套上,推开大门。这是她来到赫格兰岛后,第一次鼓起勇气踏出大门。她到的时候,天气是晴朗的。
而且没有那么冷。
强风刮得她眼泪直流,她想要用一只手拉上外套拉链,可是拉不起来。
在那一瞬间,她方向感尽失。慌不择路的她,决定选择厨房后门的那条路,眺望石墙外面惊涛裂岸的大海。
“理智点,等一下。”她听见克莱门斯的声音,但是没有理会。从火山口边缘蜿蜒通往南方港口的小路是一条近路。
“一到有人的地方,我就给你打回去。我……”
“不,不要挂电话。听我说。该死!”
琳达走到那条小路,望着汹涌海面上乌云密布的阴暗天空,心情并没有比在家时有丝毫好转。刚好相反,强风使得危机四伏的感觉更为强烈。
这个冬天,赫格兰岛几乎没下过雪,但草地已经结冰。气喘吁吁、饱受惊吓的琳达仿佛还闻得到须后水的味道,她俯瞰海面,觉得海洋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气冲冲地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岸边。
他在这里。我可以感觉到,他在这里。
她回头远望房子。
什么也没有。没有男人在窗边,窗帘后没有半个人影,只有工作室里那盏没关上的吊灯兀自亮着。
“你得来接我,克莱门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完全歇斯底里了。她转身往海边走。
“琳达,你别傻了。现在不会有人去那座岛,包括我和你前男友。”
不要把他称作我的前男友,琳达在心中咒骂着。在她说出这句话前,一个被海浪卷到防波堤上的东西使她分了心。
至今为止,琳达一直在反射性地躲避一个危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危机感却因此更加强烈。可是现在她有个目标了。琳达沿着小路飞快地往下跑,一直跑到岸边。
“琳达,你听我说。不管你是站在风道还是飓风里都好,去透透气,让脑袋清醒一点。我刚跟你说过了,如果你不偶尔出去走走的话,你随时会发疯的。”
风声愈来愈大,她几乎听不见哥哥的声音。站在离大海约十五米远的地方,距离已经近到可以感受海浪带来的湿气。
“我等一下再打给你。”她大声吼叫,好盖过暴风的咆哮声。
“好,一定要再打回来。去呼吸一点潮湿的空气,好好深呼吸。”
琳达点头,她根本没有在听她哥哥说话。她慢慢走向防波堤,疑惑地看着消波块上的一团东西。
“相信我,那人渣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明白吗?”她听到克莱门斯说。
“他死了。”她轻声说。
“我听不见。”克莱门斯说,以为琳达是在和他说话。
琳达后退一步,开始呕吐,她很想转身跑开,偏偏眼前的可怕景象使她四肢僵硬。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她心想,手机早已从手中滑落。
随即,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然而,当她注视着那扭曲的脸孔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她始终无法把死亡描绘得像此刻看到的那么完美。她开始哭泣,一部分是因为震惊,她是真的吓坏了;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很失望,因为她一眼就看出海边的尸体并不是丹尼尔·哈格。
02、一天后·柏林
一
这下子我真的要挨揍了。
保罗·赫兹斐放慢脚步,犹豫着是否要过马路。几米外就是外面搭着鹰架的租赁公寓,以及因为安全理由而封闭的人行道。在人行道前方,通往工地的必经之路,一群工人正等着他。
一共四个,其中一个比其他人都壮,手中拿着铁锤面露微笑。
该死,为什么他们今天也要工作?
赫兹斐没有想到这种天气工人居然还要上工,极地都要比柏林的二月舒服多了。这个时节阳光很少,街上覆满白雪,这里的建材行多半是以卖雪铲起家的。天气预报没有说吗?为什么这些白痴已经在工地开工了?不会太早吗?
一如往常,赫兹斐上班时,太阳还没有出来。自从当上联邦刑事警察局的首席法医,他四年来总是一早就走进解剖室,从来没有迟到过。虽然早上的会议预计从七点半开始,他还是早到了。对他而言,早上七点半开会实在很荒谬,特别是对一个从婚姻失败后就投入于柏林夜生活的单身汉来说,简直是滑稽。
好像尸体不能等人一样。赶去搭地铁前,当他站着匆忙喝咖啡的时候,时常会这么想。另一方面,他也很清楚,联邦刑事局庞大的工作量只会让他不得不变成一只早更鸟。光是今天,就有六具尸体在冷藏柜等着他。
其实只要翻翻报纸,就知道世界越来越暴力,不必在特勤单位的“重案组”工作也可以感受到。当残忍的凶杀案发生时,这个特别单位通常会借助法医的尸检鉴定。
今天终于有机会好好展现我的解剖能力了。当赫兹斐走近那些工人时,心里这么想着。他感觉小腿一阵抽搐,差点没摔倒。他紧张地在大衣口袋里握紧拳头,指关节的疼痛使他回忆起昨天的“热血”行为,那种晕眩的冲动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通常他都能够应付的,这是他的专业的必要条件。即便遇到极为凶残的罪行,也必须保持冷静。他向来以自己的这个特质自豪,直到昨天。
赫兹斐一整个上午都在解剖台前,紧接着更漫长的下午时光都在办公桌旁处理成堆的必要档案文件。事情发生在回家的途中。路上一条怀孕的混种狗拖着绳子从赫兹斐脚边走过。他一直在想着那个三个月大的女婴,早班时,他以外科医生的精准手法取出女婴的眼睛,发现视网膜出血,证实女婴是摔死的。那条母狗挣脱了超市对面停放自行车的支架,显然是迷路了。
“嘿,狗狗。”赫兹斐弯腰叫那只母狗,吸引它的注意,想阻止它穿越喧闹的街道。一开始他似乎做到了,母狗站在原地,就在人行道的对面。它怯生生地眯着眼睛直喘气,黑毛在微雨中闪闪发亮。“来,过来!宝贝。”赫兹斐温和地招呼那只母狗,它的尾巴不再僵硬地夹在后腿间。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突然出现了。他和赫兹斐一样身材高大,从他轻松地提起笨重的工作箱看来,体力应当是不错。
“去死吧!”那个男人骂道。他是工地的砖瓦匠,后来赫兹斐才知道,大家都叫他罗克。本来赫兹斐以为那个工人是在骂他,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觉得不可思议——那个浑球使尽全力,用他在工地穿的铁头鞋踹向母狗的肚子。
母狗大声哀鸣,痛苦的叫声开启了赫兹斐脑中的某个开关,上面写着“盲目的勇气”。下一秒,这个教授不再是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四十三岁男子。他怒不可遏,行为像是被遥控一样,完全不计后果。
“喂,你这卑鄙的混账。”男人正打算再次虐待可怜的母狗,赫兹斐听到自己的声音。
“什么?”罗克转身瞅着赫兹斐,仿佛看着一个废物,“你这娘娘腔在说什么?”
他们之间只有一小步的距离。在砖瓦匠手中,沉重的工作箱看起来就像空鞋盒一样。
“我讲的哪个字你听不懂?卑鄙还是混账?”
“你等着,我要打得你屁滚尿流。”
罗克“屁”字还没说出口,接下来的情形让围观的好事者目瞪口呆:赫兹斐好像装了弹簧似的,一个兔起鹘落,用额头猛撞向那个虐待动物的家伙的国字脸。
“咔嗒”一声,血液从罗克的鼻腔喷出来,直溅向赫兹斐。罗克闷不吭声。他的样子像是吓呆了。幸运的母狗似乎并无大碍,它偷偷离开危险地带,回到再次出现的主人身边。它的主人和在场围观者都目睹了这场不对等的对决:赫兹斐对大力士,头脑对肌肉,勇气对力气。
最后,运气胜过强者的法则。
赫兹斐挡住了一两拳,那个工人的胸口则挨了一记重拳,踉踉跄..跄,在结冰的地面上滑倒,后脑勺撞到人行道。即便对手还没有彻底落败,但是就冬季长靴而言,赫兹斐已经明显占了上风。赫兹斐不停地猛踹那个虐待狂的脸、肚子和胸膛。那个男人一再试图爬起来,可是每次都跌倒,赫兹斐又朝对方的脸饱以老拳,结结实实打在他的上下颚,直到他无法动弹了才罢手。
赫兹斐后来从为他做笔录的警察那里得知,根据医生的诊断,罗克整整一个月都没办法正常进食,而颅部也差一点造成严重创伤。赫兹斐的手当然很快就消肿了,但是要很久以后,那只受伤的手在解剖时才不会刺痛。他在义愤填膺的时候,自然是不会想到这点的,正如他也不会考虑到,如果他的部门同事知道他们的主管为此吃上刑事官司,应该不会很高兴吧。
因为这件事,赫兹斐今天下午被人事处约谈。但此时此刻,有个比停职更严重的问题在等着他。
现在,这群工人站在他前面。赫兹斐认出他们是昨天被他打到送医院的那个男人的同事。他们堵住了整个走廊。
“干什么?”赫兹斐呼出的气息化成一片水雾。衣领突然间变得很紧,摩擦着他的后颈。他感觉肾上腺素迅速升高,却不足以鼓起像昨天一样的力量。今天的他连一个家伙都打不过,更别说四个壮汉了。
“罗克痛得要命。”个子最矮的男人劈头说。他理了个大光头,手里拿着榔头,满脸痘疤,肌肉结实。
“所以?”
“他被揍得很惨,老兄。”
“噢,这是预料中事。”赫兹斐想从他们中间挤过去,但那家伙粗鲁地撞他的胸膛。“等一下嘛,不要走那么快,教授。”
他看着罗克那几个皮笑肉不笑的同事,以揣测他们的用意。
教授?该死,他们知道我是谁了。
“我们只是想给你一样东西。”带头的那个人说。众人点头如捣蒜,笑得更嚣张了。
赫兹斐耸耸肩,收紧腹部的肌肉,准备挨揍。但是让他大惑不解的是,那个家伙将榔头塞到他的手里,赫兹斐这才看见斧柄上还有个蓝色蝴蝶结。
“下一次要揍那个浑球的脑袋,记得拿这东西啊!”
众人大笑,一个个脱掉手套拍手叫好。而赫兹斐的心脏怦怦直跳,僵笑着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
“好样的!”
“干得漂亮!”
“罗克总算尝到苦头啦!”他们在后面叫喊。
半个小时后,直到他走进解剖室,开始处理职业生涯中最棘手的案件,他才想起自己紧张得忘了说谢谢。
二
下颚骨从关节处脱离,确定凶手是用同一把纵断锯分离上下颚。至于是在死前还是死后,赫兹斐得先解剖开这个无名氏的气管和肺部才能判定。
“死者为中欧女性。根据器官状况,死者年龄大约在五十到六十岁左右。”他对着录音机口述,“直肠的温度接近尸体发现地点周围的温度。尸体已经僵硬并出现尸斑。以上状况显示,死亡时间超过三十六小时,但不会到四十八小时。”
赫兹斐的声音低沉而洪亮,足以惊醒课堂上最疲倦的学生。但在局里工作时,他已经习惯轻声细语。一方面是对死者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减轻写验尸报告的助理们的负担。说话的声音愈大,瓷砖墙壁的回音就愈大,录音时也就更加听不清楚。
“两个下颚枝,包括下颚角,显然是在剥除上皮和下皮脂肪组织以后,从上述结构分离……”赫兹斐停顿一下,弯腰再次检查解剖台上的尸体,然后继续记录给检察院的报告,“……声带清楚可见。下巴和舌根的皮肤干瘪松弛而有褶皱。皮下脂肪组织或暴露在外的舌根肌肉组织完全没有瘀血现象。下颚角周围明显的软组织也没有内出血。”
关闭的施雷普河森林游乐区里,一个流浪汉正要架起他的露营帐蓬时,看到一只搬家用的纸箱。他打开纸箱,发现了分解得面目全非的女性尸体。
“一定有人把脑袋里头的空气放了出来。”流浪汉跟警察说,而这个描述准确得惊人。赫兹斐回想起死者的脸,就会想到空空如也的面具。由于少了下颚骨,死者的脸就像干瘪的气球一样。
“我们有那个箱子吗,装尸体的那个?”他问。
“还在案发现场。”
赫兹斐打开死者嘴巴,以检视插入口中的异物。手不过才动了一下,就痛得让他皱起眉头。但是幸好并不像他所担心的那么行动不便。只要他的手指能够持续活动,就还可以忍受。
“噢……天啊!”
他皱起在口罩下的鼻子。死者几分钟前才从冷冻柜抬出来。尽管如此,空气里已经漂浮着尸体刚刚开始腐烂的微甜气味。
解剖室的温度是二十四度,已经过热了。对于大楼管理部门而言,那应该是不用讲就知道的事。在高楼层的办公室工作和在地下室不一样。这栋楼位于施普雷河畔,是特雷普特区最显眼的大楼。只要温度一下降,联邦刑事警察局大楼的暖气就会隆隆作响,空调设备会自然运转。
“两只手的尺骨及桡骨都和腕骨开始分离。”赫兹斐继续作报告。
“实在太高明了。”谢慈博士对于尸表检验结果做出这样的评论。赫兹斐身旁这位看上去很俗气的助理法医,说出了赫兹斐心里的话:谋杀这女人的绝非泛泛之辈,而且很清楚他自己在做什么。
很多凶手的知识都是来自侦探小说或好莱坞电影。他们认为只要把尸体的牙齿统统拔掉,就可以隐藏被害者的身份。可很少有人知道,那只是增加牙医鉴定的难度,但是并非完全无法鉴定。然而,上下颚骨及双手的切除,显然是专业手法。
“趁着我忘记以前,”谢慈突然戏谑地嘟起厚厚的嘴唇说,“我应该在记者会上替那个新人转告你,她是你的超级大粉丝。”
赫兹斐翻了个白眼。
很不幸的,赫兹斐和一个名演员长得非常相像,所以经常会被搞混:线条分明而对称的脸庞;深邃的大眼睛;因为经常思考而起皱纹的额头;微卷的头发曾经乌黑亮丽,如今已经斑白——他们实在太像了,有一次赫兹斐在杂志上无意间看到那个明星的照片时,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身材清瘦、肩膀微往前倾、笑声爽朗,和维基百科上记载的一米八、七十九公斤的身材完全相符。赫兹斐这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陌生人跟他要签名。有一次他甚至必须在一个执着的女粉丝的诗集上涂鸦,才有办法脱身。偏偏他的“分身”最近还在医疗剧里客串一把,演一个怪异的病理学家史达克博士,会叫披萨到解剖室,解剖时喜欢听摇滚乐,开一些不正经的玩笑。这些穿凿附会的戏剧效果却大大成功。可以想见,在未来的日子里,赫兹斐需要假冒签名的机会更多了。估计第一个要求签名的,会是在记者会上的新面孔。
“断层扫描的结果如何?”他问站在一旁的莎宾娜·姚博士。她是德籍华裔,团队里除了谢慈博士之外第三个值班的同事。赫兹斐最喜欢和她一起进行解剖工作。她长得并不引人注目:纤细的弧形眉毛,涂着透明指甲油的指甲,清脆的声音,耳朵上佩戴着不起眼的珍珠耳环。他欣赏莎宾娜安静稳重的性格和专业的洞察力。就连电脑断层的影像,她也会自动自发地上传。现在,她将机器手臂和平板屏幕一起推向他,让他不用暂停解剖胸膛的动作就可以瞄上一眼。
“看到异物了吗?”莎宾娜问。她大约只有一米六高,必须站在解剖台旁的垫座上。赫兹斐点头示意。
头颅里的东西一定有铁、钢、铝,或其他X光无法穿透的材质,否则它的电脑断层影像不会这么清楚。那个东西呈圆柱状,差不多一颗花生的大小,或许是弹头——可能是致死原因。
“头部中弹。这星期已经不是第一起了。”
谢慈已经取出心脏,用利落的切割手法将肺脏从胸膛取出,放在解剖台旁边的器具桌上。
“没有充血,气管和肺里都没有。”赫兹斐切开支气管证实说。他向同事点点头。
“死后分尸。”
女人是死后才被肢解的。如果她生前就被人锯开下颚骨,血液一定会流到咽喉,被她吸进肺里。至少她免去了这个折磨。
谢慈无动于衷地咕哝着这个结果。每天都要和死者周旋,助理法医早已变得麻木不仁。即便是赫兹斐自己,在工作时也总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好比一个司机,几乎全自动地驾驶一段他非常熟悉的路程。他只专注在他所解剖的尸体本身,而不是那个人的灵魂。他在解剖前后绝对不和家属接触,以免情绪受到影响。他需要冷静的头脑,才能搜集在法庭上成立的证据。上个星期就有一对父母请求跟解剖他们被奸杀的十一岁女儿的法医见面,赫兹斐照例拒绝了。在检验的时候,如果脑海里一直浮现哭泣母亲的脸,会导致他对可能的凶手未审先判,因而犯下错误,以致到头来让嫌犯无罪释放。因此,赫兹斐工作时会尽可能压抑自己的感情。尽管如此,确定解剖台上的这个陌生人不是在死前被肢解的,仍然让他松了一口气。
“现在继续看看胃里的东西……”他说。这时候,他身后解剖室的拉门嘎啦啦地被打开。
“抱歉,我迟到了。”
赫兹斐和同事循声转头,打量着一个快步走进来的年轻男人。和其他人一样,他穿着蓝色手术袍,只是袍子穿在他身上显得太小了。
“你是……”赫兹斐问眼前高大魁梧的年轻人。乍看之下,他猜年轻人大约二十五岁。但当年轻人站在他面前,他估计对方年龄要再小个几岁。细长的金发扎了个马尾,坚挺的鼻子上顶着圆框眼镜,下巴抬得高高的模样使他想起急功近利的大一新生,他们在他的课堂上总是坐在第一排,总是和他四目相交,希望考试时能够拿到高分。
“英格夫·阿朋。”他一本正经地伸出手,自我介绍说。
好主意。
赫兹斐若无其事地从开膛的腹部抽出手来,紧紧握住客人的手,没有脱掉沾满血液和分泌物的手套。他受伤肿胀的手让对方大呼小叫,不过他倒是觉得无伤大雅。
小伙子的脸色当场垮了下来,但随即恢复镇定,很客气地向赫兹斐道歉说,他在众人面前犯了一个大错。
三
“教授,很高兴认识您。非常感谢您答应家父的请求,让我在您这里担任实习生。”
阿朋,该死!赫兹斐很想给自己一记耳光。
他应该想起这个名字才对。上星期联邦刑事警察局局长才亲自交代要好好照顾柏林市警察局长的儿子——赫兹斐却在对方刚开始实习的几秒钟里就捉弄了他!赫兹斐想,如果他把这小伙子搞哭了,情况是否会更不堪设想。说时迟那时快,英格夫·阿朋已经把手擦干净,很兴奋地扶正鼻子上的眼镜。
“先生女士们,拜托,不要打断我的工作。”赫兹斐带着鼻音、用高傲的口气说,仿佛要教训这个纨绔子弟似的。新闻报道说,英格夫的父亲靠经营保安系统公司发迹,后来在担任警察局长期间滥用职权,人们对他敢怒不敢言,而他自己的事业也大肆扩张。如果有什么比暴发户的政客更让赫兹斐厌恶的,应该就是那些倚仗父母财富和地位的富二代吧。赫兹斐十七岁时就跨过东德边界.99lib.来到西柏林,为的就是要脱离他父亲,他父亲是在国家安全局工作的忠实官员,而那个制度正是保罗·赫兹斐所厌恶的。当他了解到,在民主时代里,政党和人脉关系同样重要,只是让他更加无语。如果这个小伙子的父亲不是柏林警察局局长,他根本别想进到联邦刑事局的这个特别单位里来。
好吧,反正对他似乎没什么影响。
“胃里有一百四十毫升恶心的、近似乳白色的黏稠液体,闻起来酸酸的,”赫兹斐对着录音机说。现在由莎宾娜拿着,好让他可以腾出双手来。
“真奇怪。”警察局长的儿子在他们后头评论说。
“奇怪?”
“对啊,这里完全没有音乐。”
赫兹斐翻了个白眼。
他是史达克博士今天的第二个粉丝。接下来会有更尴尬的状况发生吧。
“没有,这里没有音乐。”
编剧在昨天的剧情里有个荒诞的安排,就是让病理学家在解剖时听时下的流行音乐。同往常一样,赫兹斐换台时无意间扫到一眼,就生气地关掉了电视。“我们必须分析胃里的东西,”他回过头,继续专注在要紧的事情上。
“十二指肠上端里的碎片也要分析一下。现在我们仔细来看头部。”
“这个女人怎么了?”英格夫往前踏一步,好奇地弯腰察看。
眼看不幸的事就要发生了,赫兹斐想要提醒实习生,但为时已晚。那副引人注目、挂在鼻梁上的镍丝眼镜从英格夫的鼻子上滑下来。
“噢,抱歉。”
当那个可怜的傻瓜试着从尸体里捞出眼镜时,谢慈、莎宾娜和赫兹斐一开始不知所措,接着却是逗趣地看着他,最后是赫兹斐用镊子帮他把眼镜夹出来。当英格夫再次戴上眼镜后,赫兹斐必须转过身去,才不会大声笑出来。英格夫将就用手术袍的衣角擦拭眼镜,看起来活像个万圣节的玩具。
“真是抱歉。”英格夫·阿朋懊恼地说。
“没关系。以后不要太靠近就好了。”
“我只是想帮忙。”
“想帮忙?”
赫兹斐拿着一只颅骨凿,上下打量着英格夫,戴着口罩微笑道:“好吧,那么你去帮我拿心脏整流去颤器。”
“那是什么?”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你去二楼问主任医师史特龙博士。他知道我要什么。”
“心脏整流去颤器?”
“对,动作快点。你跟他说,是这里的尸体要用的。快去快回。”
英格夫匆忙离开解剖室,赫兹斐的同事们笑成一团。
“你知道结果会怎样!”莎宾娜先是哈哈大笑,接着窃笑说。
“心脏整流去颤器!”就算是一向矜持的助理法医,想到实习生几分钟后拿着心脏整流去颤器回来时的场景,也会忍俊不禁。心脏整流去颤器是在急救时使用的,而他居然为了一个死亡至少两天的人借心脏整流去颤器!
“快去快回。”他模仿赫兹斐的语气,“我倒想看看史特隆博士的表情。”正常的情况下,他们的工作几乎没有什么好笑的事。但在正常的情况下,他们也不会被这样一个空降兵实习生给打败。
“好吧。在那个空降兵回来以前,我们好好利用这段安静的时间。”大伙儿笑闹过后,赫兹斐说。
他调整死者的头部,以便看到张开的口腔里的裂缝。裂缝就在已经不见的上颚骨断裂处。他用颅骨凿将裂缝撑开。
如此一来,他可以用镊子把在放射显影里呈现的杂质从露出来的颅底移除。
“不是弹头,看起来像是金属胶囊。”莎宾娜抬头望着他,喃喃地说。
不是,也不是碎片。
赫兹斐先用放大镜检验椭圆形的绿色胶囊,发现豆大的胶囊中间有一条如赤道般横切的凹槽。
看来好像可以从这里打开这玩意儿。他心想着。
他真的用钳子和镊子 6253." >打开胶囊。胶囊里藏着一张很小的纸条,不到小拇指指甲的一半。
“需要帮忙吗?”赫兹斐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压平放在显微镜下,莎宾娜在后面问道。
“你继续检查腹腔器官,我来就可以。”他将显微镜调得更清晰一些。乍看之下,纸张纤维上的符号好像是不小心弄脏的杂质。但是当他把那张纸条翻转一百八十度,却看到上面记了一些数字。是手机号码。赫兹斐发现号码下方的小写字母,他本想要告诉同事这个奇特的发现。但它们经由显微镜直接窜进他的杏仁核(主司恐惧反应的脑区)。他的心跳加快,额头出汗,嘴巴变干。赫兹斐只有一个想法:拜托,希望只是个巧合罢了。
因为从被肢解的尸体里取出的纸条,上面的字母拼出来是“汉娜”。
他十七岁女儿的名字。
四
赫兹斐记不得上一次他的手指如此颤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按错了三次,其中一次手机差点从他的手中滑落。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把纸条放在女尸的头里?
他将自己关在走廊尽头的厕所里。他必须快一点,他的同事在等着他。在解剖过程中离开解剖室,于赫兹斐来说是很反常的行为。
终于!
电话接通了。因为有好几个信号强波器,所以手机信号在整栋楼都不会被干扰,包括地下室和电梯里。
“哈啰?”
他妈的!该死!
手机响了四声,“哔”一声进入语音信箱。赫兹斐听到的不是惯常的语音提示,而是一声问候,这让他更加惊慌失措,甚至忘了这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相信这个号码可以让他和女儿讲话。尸体被破坏得非常严重,凶手显然刻意要让尸体摆在赫兹斐的解剖台上。遇到这类令人发指的犯罪行为,柏林的特勤单位“重案组”都会自动介入。
尽管清楚了这一点,但自己可怕的猜测成真,还是让赫兹斐很吃惊。
“哈啰,爸爸。”
十七岁女儿的声音非常清晰,仿藏书网佛她就站在他身旁。然而汉娜听起来更像是在另一个黑暗的世界里。在没有尽头的远方。
“爸爸,救救我藏书网。”
老天!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会在语音信箱里给我留下一条留言?
汉娜的声音听起来沙哑、疲惫、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刚刚爬楼梯上来,但是又和她平常哮喘的时候不一样。
听起来更脆弱、更绝望。
汉娜有哮喘。在正常状况下,哮喘发作没有大碍。她的喷雾剂在几秒钟内就能让生活恢复正常,可以从事运动以及其他年轻人喜欢的事。只有当她身边没有沙丁胺醇的时候,才会有生命危险。三年前有一次,她把外套忘在朋友家里,要不是另一个同样有哮喘病的乘客及时拿出自己的喷雾剂给她用,她差一点就在地铁里窒息而死。那是赫兹斐所知最近一次的严重发作。但是他并不确定,因为自从他搬出去以后,他的前妻就想尽办法不让他们父女碰面。最后,她甚至不让他们父女在圣诞节团聚,因为她要跟朋友一起庆祝圣诞节。
因为父母分居而受苦最多的人是汉娜,偶尔有机会单独和父亲见面时,她也不会分享什么秘密。她认为父亲要为他们失败的婚姻负责,尽管是佩卓背叛了他,她仍然站在母亲那一边。他们父女最近没见几次面,每次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他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恋爱,有没有考到驾照,学校的课程如何。
更可怕的是,这是他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听到女儿的声音,而且是在面目全非的尸体头颅里发现她的求救信息。她的话让他更加恐惧:“我很害怕会死掉,爸爸。”
害怕?死掉?
那不像是他心目中的女儿会说的话:她总是那么狂野不羁、活泼好动,从不向命运屈服,即使有哮喘,仍旧报名参加马拉松。她有父亲的深色眼睛,母亲的爽朗笑声和浓密的浅色卷发。这个活力充沛而又意志坚定的女儿,肯定得到父母双方的遗传……“我知道他会杀了我。”她在录音中哭着说。
她的留言让人如堕五里雾中。汉娜非常激动,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也许只是个荒唐的玩笑,赫兹斐抱着一丝希望祈祷着。
“如果你不照着他的话去做,他会杀了我。他在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赫兹斐再也站立不住,他抓住门把,撑着身体。
“爸爸,我知道你在联邦刑事局认识很多人。但是你不能跟任何人说,知道吗?不然,我一定会死。”她的话戛然而止,好像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到底是谁?他要做什么?究竟为什么?
“亲爱的,你在哪里?”他问,仿佛语音信箱能回答他似的。赫兹斐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有一种精神分裂的超现实感觉。他从未细数职业生涯里解剖过多少个孩子的尸体。现在,突然就轮到自己的女儿躺在他的解剖台上吗?
究竟是为什么?跟钱有关吗?
“等等艾瑞克,”他听到女儿这么说,但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他会给你更多线索。”
艾瑞克?天晓得他是谁……
“不要跟任何人说,爸爸。不然我会死。”她哽咽地说。接着,赫兹斐听到长长的“哔”声,电话断了。
五
厕所里只有赫兹斐一个人,没有人听见他压抑的呻吟和急促的呼吸声。如果这时候有人从厕所隔板的上面偷窥,会看到有个男子趴在马桶盖上,绝望地用双手压住膝盖,不让膝盖不由自主地颤抖。
崩溃只持续了几分钟。语音所带来的震惊渐渐平息。赫兹斐感觉自己像是从岸边跳到冰冷的海水里。下坠的强大力量,将他卷入让人窒息的咆哮漩涡里。但是正如语音留言让他蓦地跌入恐惧的大海里一样,他也很快地泅游到海面上。
冷静。如果你要救她,你必须冷静下来。
赫兹斐调整呼吸,注意腹部起伏,感觉到气息经过他的鼻毛。每个呼吸都能稍微平息混乱的情绪。他的膝盖终于撑得住他的身体,于是他站起来离开厕所。在通往电梯的走廊上,他勉强自己静下来想一想。他必须拟定计划,第一步是请他的秘书以生病为由取消所有行程。
感冒?偏头痛?不不。肠胃炎比较好。上厕所上那么久,听起来很合理。
幸好在同事发现那张小纸条前,他已经把它塞进手术服的口袋里。女儿的手机号码不会出现在验尸报告里。
至于胶囊,他则交给同事,告诉他们胶囊是空的。或许调查员会为了凶手基于什么动机要把胶囊放在死者头颅里而大伤脑筋。但赫兹斐有另一个烦恼,让他着实举棋不定。
不要跟任何人说,爸爸。
好,他不会跟任何人说。可是那并不意味着他绝对不会采取行动,只等着绑匪的电话。
“我会找到你的,汉娜。”他站在电梯前自言自语。
他试着忘记涌现在脑海里的恐怖画面,但那只是白费力气。他很清楚人们可以怎样伤害他人,也亲眼看到结果:赤条条的、苍白的、死亡。
每天都在他的解剖台上演。
03、在地狱里
她第六次忘记自己的名字。她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有一阵子她甚至强迫自己忘记刚刚发生的事情,就算那个每隔一段时间就强暴她的男人仍然持续.99lib.不断地趴在她身上,她也忘得一干二净。
绑匪打她的脸,疼痛使她恢复部分意识,回忆起那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当时,后方传来不明的声响,她一转身就感觉嘴巴上被捂着布,醒来时已经在这个地下室里。
起初她还很理智,哀求男人使用保险套。但她不敢说她还是处女,因为这样可能会使他更兴奋。她不吃避孕药,她也害怕染病,然而艾滋病是她最不担心的。
“我们当然会做得很安全。”男人脱下裤子说。从他的口气就知道他在说谎。声音嘶哑,听起来很淫荡。
她曾经抱着活着回去的希望,如今也破灭了。当身上带有香皂味道的强奸犯脱掉裤袜头套时,她就知道这不只是绑票勒索,她一定会死。就在这一刻,强奸犯第一次强暴了她。
我现在有办法指认你了。她心里想着,跟着哭了起来。浓密、微卷、浅色的头发;肌肤光滑没有皱纹,右脸颊上有一颗小痣,相较于额头高耸、瘦削而椭圆的脸庞,他的脖子有点太长了。
没有人会放走看过他的脸的被害者。
当男人还蒙着面的时候,他花了大约半小时舔>99lib.过她身体的每一部分。跟以前的种种经历正好相反,这一幕她记得很清楚。
关于她的真正自我的最重要回忆,仿佛都被痛苦的回忆给覆盖了。其中,被强暴的过程,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那个有着大众脸的疯子如何用剪刀尖端刺她的乳头;他如何用皮带勒紧她的脖子,并且叫她妓女;他因为阴茎没办法快一点再度勃起而暴怒。他丢下她一个人,而那是最可怕的时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继续,以及他会拿什么样的虐待工具回来。
这一切是从三天前开始的。
如果我计算的次数正确的话。
她以前宅在家里的时候,白天最多去一次厕所。在这里她已经上了三次。她的大便经过没有床垫的弹簧网掉到地上。绑匪为了处罚她,用装满啤酒的啤酒罐打她的脸。她的舌头一触碰到以前长着门牙的地方,脸部就疼痛不已,霎时勾起从前零碎、残缺而无济于事的回忆。例如她为了考驾照而存钱,化学课作弊被抓到,没有经过母亲的同意就在脚踝处刺了一只蝴蝶。
对不起,妈妈。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在地下室的第一晚,她觉得她的灵魂和身体是分开的。她睡得不好,梦里回到九岁时和爸爸一起玩“如果你必须”的游戏。那是他们在搭乘长途汽车穿越柏林市区时想出来的游戏。他们说,这是他们的“巡回赛”。在父亲不用上班的少数几个周末里,父女俩总是搭其他路线的公交车,坐在上层最前排的位置,探索这个城市。“如果你必须的话,你要喝一公升的酸牛奶还是一杯橙汁啤酒?”
“好恶心!我两个都不要。”
“这样不行。”
“我一定要做决定吗?”
她翻白眼,好像父亲很无赖似的。“所以这个游戏才叫‘如果你必须’啊。”
他选了橙汁啤酒,她偷笑着:“哎哟!你太恶心了。”
她父亲微笑地反击说:“好!如果你必须,你要让马库斯还是提姆亲你?”他知道那两个人都让她很受不了。不出所料,她把手指放进嘴里。她需要十分钟决定哪一个。
要让谁亲呢,马库斯还是提姆?
她从梦中惊醒,剩下的梦境都在醒来后消失,残留的回藏书网忆片段也在她尖叫后尽皆烟消云散。因为她发现那个变态已经回到她的身边,准备再度强暴她。
04、柏林
赫兹斐拿着手机,伫立在八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壮观的柏林.?摩天大楼,以及脚下白雪皑皑的施雷普河,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他一次又一次地听着女儿的留言,每一次都让他试图获得汉娜下落线索的希望落空。就算女儿的留言隐藏着什么信息,他也破解不出来。听了四次以后,他拨了女儿从前住处的电话,然而,在许拉哈特湖畔的独栋住宅里,没有人接电话。
他很想拨汉娜的手机,但在他搬出去以后,女儿就赶紧换了号码,直到今天都不愿告诉他。
他吞了一口口水,重新拨一次。
“我是荀海尔博士,你好。”
每次听到前妻在办理离婚手续时使用的姓氏,他总是感觉很受伤。但现在不是自怜自艾的时候。
“哈啰,诺曼,我是保罗。我必须和佩卓说话。”
“什么事呢?”电话另一头的男人问。
尽管信号不佳,男子挖苦的冷笑声还是清晰可闻。该死,冤家路窄。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打给前妻,而接电话的却是让他们离婚的那个人。两年前,佩卓向他介绍她的建筑事务所里的新帮手诺曼。两个月后,这个家伙就跟她上了床。
“她在哪儿?”
“佩卓已经在飞机上了。要我转告她什么事吗?”
“什么飞机?”他困惑地问。
“A380。”男人傲慢地回答说。现在 8d6b." >赫兹斐才听出背景是国际机场的典型声音:人声鼎沸、多语广播。佩卓的专长是全世界购物中心的巨大工程,所以和她的私人秘书到处出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让赫兹斐不解的是,她为什么将手机寄放在他那里。或许是她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所以将电话转给他。
“听着,这很重要。我一定要跟她谈谈。很紧急的事。”赫兹斐请求说。他差点说出“攸关生死”,可是那会让他女儿更..危险。
“你绝不能跟任何人说。”
诺曼假装清一清喉咙:“我很乐意让你和她通电话,可是澳航不让头等舱客人接手机的。”
澳航?
“她在澳洲?”
听到奇怪的通话背景音时,他早就猜到一定是国际漫游电话。
“纽西兰。我想这不关你的事。”
赫兹斐真想用已经到嘴边的脏话怒骂这个白痴。他正在犹豫的当儿,那个假意干咳的家伙就要挂电话了。
“听着,很高兴跟你讲话,但我现在要办理报到,地勤要我立刻将手机……”
“我女儿跟你们在一起吗?”赫兹斐用原本要问前妻的问题打断他。虽然他不..怀疑那个留言的真实性,但是在数字时代,将原始录音剪辑成逼真的语音留言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必须有系统地排除对于汉娜被绑架的怀疑,无论那些怀疑多么微不足道。这样他才能专心去救女儿。
“汉娜?”诺曼听起来有点吃惊,“没有。她不在我们身边。你忘记了吗,教授?你女儿在家中备考。”
但是我没有她家里的电话!
“你知道汉娜的手机号码吗?”
“我知道,但我也听说她不想把手机号 7801." >码给别人。抱歉。”话刚落音,那个混账就真的挂电话了。
赫兹斐愤怒地握紧手机,很想把它朝墙壁扔过去,如果是摆着古董的玻璃柜就更好了,那是上司送给他的四十岁生日礼物。或许,如果他真的按捺不住砸了它,手里的电话就不会在此时震动。他在接听前先看了来电显示一会儿。没有显示电话号码,但是赫兹斐非常确定对方是谁。
他猜想是个男人,用伪装的声音,经由设在国外的秘密路由器打来的。
汉娜说过,他会自称是艾瑞克。
05、赫格兰岛
阁楼的工作室是整栋房子里唯一可以上锁的房间,房间里一览无余:没有床可以让人躲在下面;没有衣橱可让入侵者从里面跳出来,从背后袭击她。琳达将木门锁上,用有金属椅背的椅子抵着门把。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觉得安全。
昨天,有人躺过她藏书网
的床;之后她逃出屋子,在岸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拗不过哥哥的要求和催促,她只得回到屋子里。因为报警只会使她更不舒服。
“你要跟警察说什么?”琳达昨天打电话给人在布兰来登堡城墙前的克莱门斯,他在电话中这么问她。
“如果你跟他们说你无意间看到一具尸体,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真该死,琳达,我们现在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要引人注意。”
“你是说‘你’不能引人注意吧。”
警方一定还不知道他对丹尼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骚扰琳达的家伙的下落。
“才不是呢,相信我,妹妹。我没那么笨。我不会有事的。但是你的名字会出现在警察的电脑里,而且不是在‘被害者’的栏位,而是‘歇斯底里的疯女人’,因为你没来由地指控无辜的男人。只要你去报警,他们就会知道你的前男友前几天就人间蒸发。然后,现在有个男人死在你家门前?拜托!如果接下来几天你不想待在看守所,你就不要理会它。”
“我不能让那个家伙就这样躺在那里吧!”琳达顶着汹涌澎湃的海浪声大吼。
“为什么不行?他又不会跑,况且也没有人帮他。你就先回到屋里关起门来,让另一个笨蛋去发现尸体,让他去承担这个压力。暴风雨过一阵子就会平息下来,到时候我再去接你。”
“可是,如果是丹尼杀了他呢?”她害怕地问。
毕竟杀死喜雅的这笔账要算在丹尼头上。有一天,琳达出门八个钟头后回到家,赫然发现滚筒洗衣机正在脱水。她从滚筒里捞出她的猫。洗衣机的圆窗上贴着一张便签纸:“如果你不爱我,就不要再爱任何东西。”
“怎样才能让那个虐待狂别再虐待动物呢?”
“那么他必须比你的猫多上几条命。”克莱门斯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们又争论了一会儿,最后她哥哥说服了她。她没有去报警,虽然到班德鲁旅馆是小事一桩,据她所知,岛上所有的大大小小的事都会在那里商议。可是琳达仍然选择回到屋里,躲在工作室里。昨天晚上她盖着凉被睡在地板上,一整晚都没有合眼。现在,她觉得从头到脚疲惫不堪,全身瘫软,好像持续跳了好几个晚上的舞,只靠兴奋剂保持清醒。
琳达猛打哈欠,走到格子窗前。她探头在眼前浓密阴暗的雨夜里寻找着。
我最后一次看到阳光到底是什么时候?
夜里的海平面覆盖了岛上的岩石。平时无所不在的海鸟也不见踪影。倒是一只孤零零的塑料袋在风里到处乱飞,最后离开了琳达的视线,越过山头飘到北海上。琳达浑身发抖,并不是因为伫立在风狂雨骤的窗边而冻僵,而是因为她知道迟早得开门下楼。她再也承受不了膀胱的压力,此外她也渴了。
而且皮包还在那里。
她望着窗外,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见那条小路。她再度感到惶惶不安。
火山口脚下不远处躺着一具男尸。不久之前,他有他的家人、朋友和同事,他们一定都在担心他。某个地方一定有人等着他,或许是他的老婆,正陷于可怕而未知的绝望中,不知道她的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对于琳达来说,死者是个陌生人;对于克莱门斯来说,死者是个麻烦。但是对某人而言,死者却是她失去的爱人。昨天她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也因此她并没有完全接受哥哥的指示。克莱门斯要她绝对不能去触碰尸体。但如果她不顾自己的感受,把尸体当漂流物一样弃而不顾,那她至少要知道是谁害了他。话说回来,克莱门斯说得也有道理,或许让别人发现尸体会更好。但是如果她可以辨识死者的身份,也许可以让人更早发现尸体。男用皮包原本在离尸体几米外的防波堤上。琳达昨天将它拿了回来,然而直到现在,她仍然不敢往里头多看一眼。
她转过身去。
皮包浸过水,上?面有个褐色的活结,原封不动地搁在她的桌上。
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琳达走近它,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皮包。昨天她利用一条绳子将皮包拉到楼上,没有触碰到皮包,就把它搬到屋子里来。
现在呢?
她叹口气,从挂在椅背上的外套里拿出手套。
为了避免留下指纹,她只好戴上厚厚的手套。她没有比较薄的手套,因此很不方便。她试了好几次才打开皮包。
皮包感觉很轻。事实上,里面除了一只手机外什么都没有:没有钱包,没有钥匙,也没有证件。
琳达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拿出来放在桌上。手机屏幕闪烁着绿色荧光,显示四通未接来电。左上角有一个划线的时钟记号。
手机设成震动,难怪我没有听见电话铃声。
琳达将皮包倒过来用力摇晃,没有其他东西掉出来。
好吧。那么我们就仔细瞧瞧这个东西。
手机是粉红 8272." >色的,大屏幕,比较适合年轻女孩,而不是老男人。她脱掉手套,拿了一支铅笔,用另一端按了一下按键。
有意思。
四个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第一通是半小时前打来的。其他三通则是在几分钟前,间隔都很短。在语音信箱里,琳达没有发现任何留言。
她在素描本里记下那个号码,然后返回主菜单。她有个更诡异的发现:四通未接来电是唯一的通话记录。手机的主人似乎没有打给过其他人,或者是他在死前删掉了所有号码。虽然有可能,但是很不寻常。
琳达把铅笔放在一边,反复思索着。她觉得很兴奋,和几个小时前的紧绷状态截然不同。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她想做些有建设性的事情。她想确认男人的身份,而不是如同一只胆小的兔子,在面对未知的危险时赶紧躲起来。
好吧,我们继续看看。
琳达拿出手机,这是克莱门斯买给她的,只有他知道这只手机的号码。她试着隐藏来电显示,就那个号码拨了过去。不久前,打电话的人至少打了四次,要和死者讲电话。
第一声,她屏息凝视。第二声,她感觉心跳强烈,整个心脏都要裂开似的。第三声,她完全喘不过气来,很想深深吸一口气。第四声,她已然失去了勇气,想要挂上电话,但是已经太迟了。
有人接起电话。
一个男人。
他声音嘶哑,听起来很慌乱。琳达感觉到他和自己一样害怕。
他说:“喂?我是保罗·赫兹斐。”
06、柏林
“喂?有人在吗?”
电话那头一直没出声。但是赫兹斐听得到那个人的呼吸。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他将手机从耳朵边拿 5f00." >开,确认是否仍然在通话状态。屏幕显示信号满格,不过有杂音。
“艾瑞克?你是艾瑞克吗?”
没有回应,只有急促的呼吸声。赫兹斐的手机号码只有朋友和家人知道,但是没有人会用隐藏来电显示的方式打给他。也许有人打错了,也许那个人不敢挂电话。
也许,但不太可能。
“你听好,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不知道你找我做什么。但我跟你保证,如果你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那么‘痛’这个字对你将会有新的意义。你懂吗?”
赫兹斐知道他在铤而走险。任何心理谈判手册第一章的标题都会是:“不要激怒绑匪。”但是现在的游戏规则不一样,所有惯例都被抛到脑后。
目前他对绑匪几乎一无所知,但是起码他有些明确的信息。例如那具女尸,显然是职业杀手干的,而且手段极为凶残,凶手百分之百确定死者早晚会躺在他的特勤单位的解剖台上,而且似乎也知道这一周是赫兹斐值班。
凶手具有非常精确的解剖知识。否则电话号码没办法大费周章地藏在尸体的头颅里。如果不是冲着他个人来的,绑匪其实可以直接打电话提出要求。
理清这一点以后,赫兹斐绞尽脑汁思考着,他到底哪里得罪谁了,使得对方不惜杀了一个女人,并且绑架汉娜。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他对着另一头沉默的对话者说。
“你也知道我在刑事警察局工作,我有办法找到你,而且杀了你。但是如果你冷静一点的话,我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跟我说你要什么,我都会照做。我只要我女儿活着回来。”他知道现在并不是交易。赫兹斐的喉咙发干,感到恶心晕眩。
他们不是为了钱,否则他们会和佩卓联络。她家里很有钱,她自己的收入是他的三倍。如果有人可以在几个小时内筹出一大笔钱,那应该是她才对。一个策划缜密的人,不可能事先没有想到这点。
赫兹斐试着说得更笃定些:“说吧。你要什么都可以。我只想要我女儿回来。”
“艾瑞克?”他顿了顿,接着问道。
没有回应。呼吸声也不见了,他什么都听不到,杂音也消失了。
不,拜托不要。
他看了手机一眼,确定他的猜测是对的。
我搞砸了。好不容易接上线了,在如此千钧一发之际,我却把线索弄断了。
赫兹斐气得用手掌猛拍桌子,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显然就是打回去。但是那可不像电影里演的那么简单。要有法院的执行命令,电信公司才能提供手机定位的资料。
汉娜求他不要让第三者藏书网知道,他应该冒险那么做吗?
“否则我会死……”
另外,那个艾瑞克,管他叫什么名字,或许他不想跟他说话?或者电话的那头另有其人?
但是为什么他不吭声?
赫兹斐打开语音信箱,仔细聆听电话录下的呼吸声。由于他把音量调到最大,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把他吓了一大跳。
“喂?”
这次他来不及在接起电话前按下录音键。
一开始只是一些杂音。赫兹斐以为电话另一头又会保持沉默,但是接着他听到一句话,让他仿佛挨了一记闷棍。
更让赫兹斐吃惊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艾瑞克已经死了。”
07、在地狱里
她隐约记得那个变态曾经给她一张纸条,要她在电话里照着纸条念。他只有在那个时候才没有碰她,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她在录音证明她还活着时,或者说是照着纸条的意思念时,声音并没有颤抖。两根断掉的肋骨和阴部的撕裂伤,让她痛得受不了,她的灵魂几乎已和身体分离。
此时,她以前的自我就像一节行将废弃的车厢,伫立在自我意识的边缘。车厢里只有她所剩无几的人性尊严,而火车则冲向更深的痛苦隧道里。
她的嘴里塞了一块像高尔夫球那么大的橡皮海绵,一直压在牙龈肿胀的伤口上。但是疼痛正好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强暴者在她的下体发现另一个开口,他肆意地强暴着,仿佛要把那个开口撕裂。她尖叫了十分钟,因为窒息而咳嗽不断,尖叫声才停下来。然而由于嘴里咬着橡皮海绵,她的怒吼听起来像是低沉的呻吟。
“你很喜欢是吧,小荡妇!”他?99lib.趴在她身上气喘吁吁地说。
她全身痉挛,使得疼痛更加剧烈。接着她听到闷哼一声,这意味着那个变态会更粗暴地殴打她。
可是出乎意料的,那头野兽不再纠缠她。她没发现他是怎么起来的,他就突然站在她身旁,对着挂在房间右边门上不停闪烁的摄像机挥手。他每次在她体内射精后,都会对着摄像机挥手。第一次的时候,她感觉到有黏稠的液体从两腿间流出来,后来刺痛的伤口使得她再也没有这种感觉。
“我走了,你这个小荡妇。”她听见他说。潮湿的气息喷到她脸上。她很想用力抓自己全身的皮肤。
“不要叫我荡妇,我藏书网叫作……”
她哭了起来,因为她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我随时都会再来的。”他用拇指和食指掐她的下巴,手指粗暴地按着她的下颚骨。“当我回来时,你知道会有什么好戏吗?”
她哭得更厉害,摇头求他放过她。
“好吧,原本要给你一个惊喜的,我还是让你看一下好了。”
什么?不要,不要给我看。不要再拿东西给我看了……她惊恐地望着一把亮在她眼前的生锈刀子。他手里的刀柄缠着血迹斑斑的手帕。
“我就是要用这个让你变成女人。”
他皱着眉头,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她,好像她说了什么让他困惑的话。“你是不是以为我早就让你变成女人了?”不知何时他嘴边叼着一根烟,他点燃香烟,再度挥舞着刀子。“不不不。我当然知道你觉得很爽。但那是不对的,那是被禁止的。一个正经的女人应该要保持贞洁。懂了吗?”
不,我什么都搞不懂了。拜托放我走吧。
“把一个女孩变成女人有很多不同的方法。”他残酷地分析说,“我个人觉得索马里的方法是最棒的。毕竟在那里超过百分之九十七的女人都经历了割礼。”
割礼?
她恐慌地拉扯皮带,强忍着不要尖叫。男人见状露出微笑。
“安静点。你还不知道我会用哪种方法。”
他把刀子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
“是把你的阴蒂割掉,还是连同外阴唇和内阴唇一起割掉呢?或许我应该像索马里人一样,把你的阴唇缝合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她不停地挣扎拉扯将她手脚绑在木床上的皮带。他俯身凑到她脸前,将烟雾喷在她的眼睛上。“我马上就会……”他说,“可以确定的是,你难逃一死。”
在她知道他将要如何残酷虐待她以前,他的这句话,对她而言反而像是个恩赐。
“我现在就让你静一静。”她听见他说,“你好好享受所剩不多的时间吧。”
他走出房间,随手带上沉重的防火门。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手腕,那个变态居然松开皮带,放开了她的手腕。
08、柏林
“我能载你一程吗,教授?”
赫兹斐惊讶地抬起头,若有所思的他没听见保时捷开过来的声音。他站在刑事警察局的停车场,大雪使得他无法一眼认出豪华房车里的司机是谁。
“来吧,上车!”
赫兹斐往前踏一步,眯着眼睛往开了一半的驾驶座车窗瞄一眼。
英格夫·阿朋?我现在不需要他。
“你为什么没有待在局里?”他狐疑地问。
“你走了以后,我觉得那里让我很不舒服。你的同事建议我放弃实习。”英格夫懊恼地笑了笑,“我知道我搞砸了。但是如果我载你一程,或许可以弥补一些?”
“谢谢,不用了。”
“这种烂天气,你不会是要搭公交车回家吧?”
赫兹斐有意谢绝他,指了指在警察局大门前的出租车停靠站,这才发现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半辆车子。
“出租车?这种天气你可能要等很久呢。所有出租车都开走了。”
赫兹斐犹豫了。他一时想不出怎么推辞他。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拒绝实习生的建议?他总不能说出事实吧。
我的女儿被人绑架了。如果发现汉娜手机的那个女人给我回电话,我必须单独跟她讲话。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回电话的话。
二十分钟前,在他们最后的对话中,她几度想要挂掉电话。一开始,赫兹斐以为那位年轻小姐是绑匪。可是很奇怪,她后来要求赫兹斐证明他真的在为警方工作。如果她是共犯,如此要求就不合逻辑了。
赫兹斐想了一下,请她直接打电话给艾尔森桥畔的刑事局查证。
几分钟后,赫兹斐接到一个名叫“琳达”的人的来电,她说有急事要找他。他们终于对彼此都多了一点信任,可是谈话时却像擂台上的拳击手一样兜圈子。没有人要掀开底牌。谁都不想回答对方的问题,谁都不想率先透露任何信息。然而赫兹斐在无意间已经泄露了太多东西。
琳达很快就猜到他的女儿被绑架了。在第一通电话里,他就威胁艾瑞克说,如果汉娜没有活着回来的话,对方也会有生命危险。
最后琳达鼓起勇气,她的独白让赫兹斐感到讶异,听起来既像是自我辩护,又像是告解:“可能我已经越陷越深,哥哥可能会杀了我。但是如果你真的是你所说的那个人,教授,那么你可以锁定电话的位置,我也可以马上告诉你我在哪里。话说回来,你听起来很需要帮忙。信不信由你。我们的处境相似。我知道,当一个人身陷困境等待救援时,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堪。我现在选择相信我的直觉,虽然我不确定我的直觉会不会骗我。上一次我相信直觉,结果却发现自己再次跟一个变态上床。随便啦,反正我不能藏在这里,而你也不能来找我。我有什么损失呢?”
于是她跟他提到赫格兰岛,说她是为了要躲避一个骚扰者才躲在岛上。因此,她绝对不能透露她的住所,她也不能报警。她还跟他提到那个男用皮包以及汉娜的电话,他才知道她是从一个男人身上发现这两样东西的,而那个家伙肯定无法告诉赫兹斐更多消息。“死人不会说话。”
“你要去哪里?”英格夫还是不放弃。在赫兹斐和琳达对话时,警察局长的儿子打开副驾驶座的车.99lib.门邀他上车。
不明就里的英格夫问了一个关键性问题:去哪里?
赫兹斐很确定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需要他的勘查箱。如果在警局的话,他必须填写出借单;而在家里,他则有一只私人的勘查箱,里头有勘查第一现场以及保护证物所需的用品。此外,在等候琳达回电话的空档,他也想回家拿些现金和换洗衣物。
“我已经叫出租车了。”他对英格夫撒谎说,接着手机就响了。
“琳达?”他转身远离保时捷,仔细聆听电话另一头难以辨别的声音。
“嗯,我得跟你说:这种破事我不会再做第二次!”她大声吼叫,好像站在风口。“我照你的话做了,不是吗?我到了海滩,而且搜过他的皮包。准确地说,我还在这里,而且很想在防波堤上呕吐。天啊,真恶心。还有,我没有碰他,我也不用碰,因为他的名字就写在T恤上。”
“艾瑞克?”
“正是。胸前有‘亚丁’(德国一家文具公司)的防水字样。但就像我所说的,教授,从这个家伙身上看不出来他对你女儿做了什么。”
这你就错了,赫兹斐心想。他回想女儿的语音留言。汉娜并没有说“艾瑞克会来找你”,也不是说“他会给你更多信息”,而是“等等艾瑞克,他会给你更多线索”,还特别强调更多。第一个线索他今天早上在被分尸的女尸头颅里找到了。现在又有第二个死者。不是天才也看得出作案模式:绑匪在玩病态的寻宝游戏。他把线索塞进被害者的身体里,逐步引导赫兹斐找到他女儿。
或者是她的尸体。
背后传来两下喇叭声,他转过身,英格夫的车在等他。“你在车上也可以讲电话啊。”他笑着大叫。
赫兹斐摇摇头,继续讲电话:“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琳达。现在我需要请你帮我最后一个忙。请你打电话到岛上的医院,找一个名叫艾德·米勒的人,跟他说你发现了一具尸体。记住,你一定要单独联络他,明白吗?”
否则那会变成公务。那具尸体应该属于什霍邦的司法管辖区,那个邦不是我负责的,他们不会让我解剖尸体找寻线索。
“谁是艾德·米勒?”
“医院的管理员,我跟他很熟。”
“未免太巧了吧!”.99lib.琳达讽刺地说。
当然不是巧合。那正好是个佐证,证明绑bbr>匪的目标是我,而且因为我是法医。赫兹斐心想。首先是在死者头颅里发现的纸条,然后第二具尸体刚好在一座岛上被发现,而赫兹斐到柏林前,曾在基尔大学医院工作,当时他经常在岛上的医院从事解剖工作。背后的主谋一定很了解他的背景。
“我马上就联络艾德,跟他打声招呼。琳达,在我再次跟你联络前,请不要跟任何人说。”
“在你再次跟我联络前?”琳达继续讽刺地说,“你没有听我说吗?飓风安娜刚刚才为了冬季奥运练习吹房子。医院的屋顶已经被吹走了,在那里是找不到任何人的。”
英格夫再次按喇叭。
“这样的天气还要持续多久?”赫兹斐喃喃说,同时跟那个实习生说他改变主意了。
“防灾中心说至少要三天。”他坐进保时捷时,听见琳达顶着风大吼说。温度突然上升使他打了个哆嗦。英格夫洋洋得意地对他微笑:“是谁说动你上车的?”接着他踩了油门,赫兹斐车门都还来不及关,身体就因为加速的力量而跌坐进热乎乎的皮椅里。
“海浪有几米那么高。摩西是不会来这里的。对外交通已经完全中断。”
“我找到了一条路。”赫兹斐信誓旦旦地说。车子开到街上,赫兹斐也结束了和琳达的对话。
英格夫疑惑地看着他:“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bbr>藏书网
“赫格兰岛。”赫兹斐回答。英格夫自负的微笑从脸上消失了。
09、赫格兰岛
“嘿,你知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不会得蜂窝性组织炎?”
“什么?”艾德·米勒突然话锋一转,让琳达摸不着头脑。他跟她抱怨说,所有值班的人,医生、护士、护理员,全都溜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医院废墟”值班。现在,这个管理员真的要开始跟她讲笑话了吗?
“蜂窝性组织炎,你知道的,就是皮肤像橘皮一样。为什么男人不会得这种病?”
“是因为看起来很恶心吗?”琳达抢先回答说。她不确定地看着管理员。艾德在她前面两步,沿着只有微弱灯光的医院走廊推着担架。主要供电系统已经无法运作,为了不让紧急供电负荷过重,照明都改成了省电模式。
“啊,你早就知道了?”艾德转身看着她,神情像是在超市买口香糖、结账时却发现口袋里只有两分钱的小孩。琳达没有心情捉弄他:“你推尸体到停尸间,居然还可以讲冷笑话?你是哪里有问题啊?”
艾德碰了一鼻子灰,安静了下来。这个土耳其裔的德国人就是琳达的哥哥所谓的“十六比九”体型:肌肉结实、身材矮胖。艾德显然试图以举重训练弥补身材的缺陷。他的手臂让琳达想起挂在肉铺天花板的火腿。在蓝色的工作服底下,他穿着长袖T恤。那件蓝色工作服不是被洗得缩水了,就是故意改得很紧,使他的大腿看来更壮硕;琳达打赌是后者。
无论如何,他的肌肉看来不是光靠吃类固醇长出来的。在暴风雨中,艾德一个人将尸体从海滩抬到他的电动车里。琳达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不知所措。沉默,是因为她前几个小时的经历难以言喻;不知所措,是因为真的有个艾德·米勒,而不是个糟糕的玩笑。
琳达估计这个管理员大约三十五六岁。她找了很多地方,才终于在班德鲁旅馆找到他。正如她所料,医院里没人接电话(医院的号码写在一张紧急通知的字条上,贴在厨房门上),电话簿里也没有艾德·米勒的资料。她本来还在想要怎么跟他说。“对不起,赫兹斐请你去看一具尸体?”
不过,她的顾虑显然是多余的,因为赫兹斐已经打给他的朋友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几分钟后,艾德就已经开着车,准备将尸体搬到医院。
“又是个活得不耐烦的人。”他们到了防波堤,他指了指身上穿着写有“艾瑞克”的T恤的死者说,“你知道吗?有一次有个人从山崖跳下来,我跟赫兹斐就是这样认识的。当死因不确定时,赫兹斐就会到医院里来解剖,他是个聪明的家伙。”琳达默不作声,也没有擦掉脸上的雨滴。她只希望噩梦赶快过去,但他不停地絮絮叨叨。
“你想一想,教授是对的。最好不要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还是你觉得……”
她不知道这个管理员是否真的想知道她的答案,她只是耸耸肩。
“我的意思是没有警察在,医生也都走了,然后突然冒出一具尸体?不,现在没有人会来这个恐怖又危险的地方。”艾德嘟囔着摊开尸袋,把尸体放上去准备带走。幸好他没有要琳达帮忙,她松了一口气。但是从他作呕的表情看来,他也不习惯接触尸体。
在他们将尸袋载到医院前,他对她叫道:“别把我当成怪胎,小姐。如果赫兹斐说一定要这样做,就一定 8981." >要这样做。他说什么我都相信。”
琳达原本不想跟艾德瞎搅和,但是后来她改变了主意。她一个人待在家也不安心,在岛上她不认识任何人,而且也厌倦了躲躲藏藏的日子。有个人陪她总比一个人好,即便现在陪她的,是个身材矮小结实、笑点怪异的人。而她现在正跟着他搭藏书网电梯到医院地下室的停尸间。
只要紧急供电系统没有中99lib?断,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吧。
现在再也没有什么事情会让琳达大惊小怪了。
“我希望该死的坏天气三天内就会结束。”艾德抓了抓他那稀疏的头发。琳达心想,为什么那些秃顶的男士们,头皮明明都比头发明显,却不干脆把头发剃光?
“为什么是三天?”她试着搭腔说。
“否则我就不能去参加DDT了。”
“DDT?”
“《德国超级天才秀》,是个电视节目。我在这里不会待太久了。”
他们走到一扇整面都是雾面玻璃的旋转门前。“管理员不是我长久的工作,我应当有更好的发展。”
“哦。”琳达点头,心想一个人待在阁楼里画画解闷,或许会比较好吧。
“我已经通过喜剧脱口秀的试镜了,但是‘安娜’毁了我的生涯规划,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DDT吗?琳达隐约记得,有一次她无意间转到某个选秀节目,看到一个重听的退休妇女表演舞蹈剧。她的舞姿很容易让人想到癫痫发作,而不是她所说的霹雳舞。一个四十四岁的办事员,穿着尿布,嘴里含着奶嘴,点燃自己的屁,因而得到观众热烈的掌声,也得到评审青睐,晋级第二轮。琳达一直不明白到底是哪种白痴甘愿被这个节目玩弄。现在答案出现了。
“我的表演叫作‘身体喜剧’。我要脱光光站在评审前面,秀出我的肌肉,并且讲笑话。”
艾德的眼睛如同圣诞树上的小灯一般闪闪发光。“..t>并没有真的全裸啦,我最大块的肌肉还是遮住了。”
“这是笑话吗?”
“并不是。你想听更好笑的吗?昨天在我上头的地下室公寓变成空的了。”他咯咯地笑着说,琳达翻了个白眼。她穿过旋转门,在电梯前等待。
艾德刚按下按钮,电话就响了。管理员从挂在臂部的塑料工具袋里掏出无线电话。
“喂,莎娜医院,我是艾德·米勒。什么?噢,是你啊。不,我的手机关机。在地下室信号不好。”
他笑得有点夸张:“是,这里一切都很棒。你不用担心。”
艾德诡异地对琳达眨眼。琳达心想是否真的要跟这个男人一起走进电梯。她思考着她的选项:回家,那里有陌生人——是丹尼吗?——躺过她的床?或是守在这里?或是到下面的停尸间,停电使得医院的暖气停止供应,停尸间应该会更冷。
“赫格兰岛从现在起就是地狱岛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为了保险起见,艾德继续跟电话那头的人解释他的冷笑话,“地狱岛。在这里,整个世界都毁灭了。路上半个鬼影都没有。我应该可以用一只印度象载尸体来这里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了,保罗。”
保罗·赫兹斐,琳达心想。不然还会是谁呢?
他们一起踏进电梯,艾德把尸体推进去。琳达隐约看到塑料薄膜下男人的轮廓,幸好那只白色的尸袋是不透明的。
“我跟那位小姐说,一定又是个活得不耐烦的人寻短自杀,然后……嗯,你说什么?”他的眼神飘向琳达。
“对啊,她在这里。如果要我说的话,我觉得那个女人的眼睛就像男人的脚一样大。又圆又亮,水润漆黑。”他干笑几声就停住了,“什么?不是,那不是费普斯·阿斯慕森的笑话,那是……好啦,我听你说。”
接下来有一段很长的停顿。艾德间或发出嗯嗯的声音,最后大声喊道:“门儿都没有!”
电梯门在地下一楼打开,艾德倒着将担架拖出电梯。走廊上刺眼闪烁的日光灯自动打开。出乎意料,那里比楼上还要暖和,琳达甚至可以看见自己呼出的哈气。
“你或许是对的,保罗。但你也说我只要赶快把尸体放到停尸间就行了,然后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他们站在一扇核桃色的拉门前面。艾德将电话夹在下巴和肩膀间,以双手推开门。房间的天花板很低,大概有一个排球场那么大。要不是里面有一张大型解剖台如同屠桌一般摆在房间的正中央,乍看之下可能会让人误以为是饭店的厨房:白色的瓷砖、灰色的磨石地板、不锈钢橱柜,墙上嵌着洗脸盆。
“门儿都没有,不要。嘿,我光是待在停尸间里,就已经害怕得屁滚尿流了,拜托!”管理员按下门边的两个开关,好几盏日光灯开始不停闪烁,头上的通风机也开始转动。
“你的要求真的太过分了。我无法想象今天居然为了你而摸了尸体。”艾德指着墙边架子上的电池,“我讨厌待在这里。”
他突然停住,转向站在门口的琳达。
“喂,你是干吗的?”他问。
“什么?”
“你的职业?你靠什么赚钱?”
“我是画画的。”
“壁画还是插画?”艾德转告保罗以后,又问。
“漫画。”她大声叫道,就连电话另一头的赫兹斐都听到了。
教授的要求使他感到困惑,他抓抓后脑勺。
“你不在乎她的眼睛,但是应该对她的手有兴趣吧。”他打量着琳达说,“漂亮的手指,好像钢琴家的手指一样,好。”艾德把手机递给她。
“干吗?”
“他要跟你说话。”
琳达将湿热的话筒贴近耳朵。他们的对话让管理员额头直冒汗,几秒后琳达就知道为什么了。赫兹斐立刻切入正题:“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琳达。我得花一段时间才能到岛上。”她听见背后日光灯闪烁的声音。“在我到医院以前,我得请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有一种预感让她紧张了起来。
“你必须为我解剖尸体。”
10、柏林
“把死者的脚朝向器具桌。水槽上面有一块托盘。就在手持花洒的旁边。看见了吗?你可以用它让水流到水槽里,将水槽装满。然后拿掉装尸体的袋子。”
在英格夫将车子停在中央车站前,赫兹斐就已经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一路上他小心避免提及姓名或其他信息,这样一来,实习生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显然成功了。从英格夫道别时的表情看,这个失败的实习生被疯狂教授逗得很开心,因为他居然透过电话遥控同事帮忙解剖,这应当是他的例行工作。
赫兹斐只是用手指敲敲额头示意。他没有时间礼貌地向英格夫道别。他已经花了太多时间去家里拿那个装有解剖工具和现99lib?场勘查工具的皮箱。此外,遇到下雪或下雨,或是像现在两者兼具时,柏林的交通总是拥堵不堪。搭地铁虽然没有英格夫的车舒服,但是会比较快。英格夫先载他回公寓,然后再到车站。
“戴上手套,最好是有防滑颗粒的厚手套。找一条橡胶围裙。艾德知道那些东西放在哪里。他应该先给你两把器官刀。不过,不是解剖刀。如果不先练习一下,解剖刀会太快切断。你也可能会受伤。你还需要镊子和剪刀,用来剪开死者的衣服。尸体必须是完全赤裸的。”
人群从赫兹斐身旁涌入车站大厅。
“等等,等等,教授,你确定你的神志还清醒吗?”
赫兹斐相信琳达的谩骂带着手势。他避开一个带着两个小孩往反方向快步行走的女人。大厅的玻璃旋转门完全被堵住,赫兹斐只得提着现场勘查箱,背靠着钢筋混凝柱。虽然风很大,但是在那里他至少可以不受干扰地讲话。
“老实说,琳达,我想我可能已经神志不清了。”他犹豫了一下,思考自己是否真的能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相信他,毕竟他先前在跟绑匪说话时就搞砸了。但是对方警告不能有警方介入,所以赫兹斐决定冒险一试。
“今天早上我在一具被肢解的尸体头部发现了一条线索,是我女儿汉娜的求救电话。我打给她时,听到的是语音留言。”赫兹斐简单交代了整个事件脉络以后,说,“她让我不要跟任何人说。但是现在我告诉了你,所以我已经危及汉娜的人身安全了。”
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
“但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赫兹斐看见一个众人没注意到的紧急出口,他匆匆穿越那个出口到大厅。他在火车时刻表前寻找适合的班次,他猜测是因为技术性的故障才会误点。接着他看到愤怒的人群挤在柜台前比手画脚地询问。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的理解正确吗?”他听见琳达问道,“你的女儿被绑架了,现在我得解剖这个男人,因为根据你的猜测,在他身体里有进一步的线索?”
“是的。”
赫兹斐被困在不是带着怒气就是听天由命的旅客中间。所有交通都停摆了。
“听着,琳达。”赫兹斐压低声音说。此时两个旅客和他擦身而过,随身的手提行李差一点脱手。“..我知道,我的要求是很过分,但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汉娜有哮喘病,如果她没有喷雾剂的话,那她就只剩下几小时的生命了。”
而且我担心最危险的事情还没有到来。
“而且这不只是关系到我女儿而已。”
“而是?”
“这已经是第二具尸体了。我们认为这是连环凶杀案。如果杀人犯还在岛上,而且连环凶杀还没有结束呢?”他能感觉到电话另一头的年轻小姐在脑中闪过的想法。虽然没见过她,但他认为琳达应该是个好心肠的女孩子。他喜欢听从感性甚于理智的人。从她已经为他做的事情来看,琳达应该是个热心善良的女孩。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拜托,帮帮忙。”
“艾德认为那个男人是自杀的。”琳达疲倦地回答说。
“他搞错了。汉娜说我会从一个叫艾瑞克的人那里得到进一步的线索。然后,他死在海边,袋子里有手机,手机的号码则是我在残缺不全的女尸头颅里发现的。我还要讲更多吗?”
又一次停顿,这一次更长。琳达深深叹一口气:“我吃素好几年了,我已经记不得我最后一次切牛排是什么时候,然后我现在居然要……”
“不用担心。我会一步步引导你。可以吗?哈啰,琳达?”
他看着他的手机。
该死。
屏幕是暗的。电池又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下没电了。为什么当初他会说服自己买这只智能型手机?这种手机哪里“智慧”了?电池只能维持几个小时,大部分电力都耗在那些完全用不到的功能上了。
脸书、Skype、电子邮件……去他妈的!
赫兹斐换一只手提勘查箱,快速穿过紧急出口,再次走到外面寒冷的空气里。旋转门最后失去了动力,一动也不动。火车站前也是一团混乱。抵达车站的车辆挡住了大多数即将出发的旅客。一辆违规临停的车子使得交通更加混乱,因为它就停在出租车的临时停车区,其他车子不停地对它按喇叭。那辆车正是英格夫的黑色房车。
赫兹斐以手遮住眉头抵挡大雨,向四周张望,还没看见人,就听见英格夫大叫。
“怎样了,教授?”
英格夫·阿朋举起拿着烤香肠的右手,从分隔主建筑和前面广场的狭窄通道跑过来。他懊恼地板着脸,更显露出他的自负。
“你还在这里啊?”
赫兹斐双方一摊说:“没有火车。高架铁路结冰了,交通一团乱。所有往北的火车几乎都停驶了。”
他的眼角瞄到一个男人气冲冲地跳下出租车。
“喂,白痴,这是你的破车吗?”
“破车?”英格夫愤怒地转身说,“这可是保时捷卡宴涡轮S。”
“我马上就把你的涡轮S砸烂!小子,你挡到我了!”
那男人比英格夫矮两个头,但至少比他重上两倍,他挥舞着拳头大声嚷嚷。
英格夫不为所动地咬了一口香肠,转身瞅着赫兹斐说:“这不关我的事。但从你讲电话时我所听到的……”他吞下了那口香肠,“你不是真的生病了吧?”
“喂,死玻璃,你是聋了吗?”因为离得很近,那位司机的声音听起来火气更大,口水从嘴巴流出来,挂在他下唇的胡子上。
“浑蛋!快滚!”英格夫没有转身,盛气凌人地挥挥手,就像国王要他的臣子住嘴一样。赫兹斐感觉出租车司机随时会揍人。
“那在赫格兰岛的事情,就是你必须到那里做的事情,对你而言很重要吗?”
“攸关生死藏书网。”
英格夫缓缓点头,然后回头看了那个已经向他出手的出租车司机一眼:“我们待一会儿就走。”
“你这家伙,什么叫待一会儿?如果你没有马上消失,我待一会儿就把你的眼镜从头上给敲下来。”
英格夫不为所动地微笑着,将手伸进大衣,拿出一把钱。“这样能稍微安抚一下你的急躁吗?”
那位司机住口了,先看看赫兹斐,再看看英格夫。最后他微笑地拿走英格夫亮在他鼻子前面的钱。
“再给我五十欧元吧。我替你再买一根香肠。”
“不用了,但感谢你的提议。”英格夫向赫兹斐点点头,并指着车站的入口,“我觉得我们应该去买些食物?99lib.和被子。如果我们在高速公路上塞得动弹不得,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人生病的。”
11、赫格兰岛
一
到此为止,不要再继续了。
琳达以拇指和食指捏着拉链的拉环,使劲深呼吸,却仍然无法克服心理障碍,打开装有尸体的袋子。
艾德奋力将尸体抬上解剖台,根据赫兹斐的指示准备所有工具和辅助器材。大部分都是在停尸间里放工具的抽屉里找到的。还缺长罩衫,因此他必须出去把沉重的橡胶围裙拿回来。此时,琳达觉得自己好像在屠宰场里看着肉块一样。艾德没有找到防护的衣服,也没有说明手册里提到的披风或手套。他尽可能保持距离,倚着通往走廊的拉门旁边的档案桌站着。
“我们现在可以开始尸表检验了吗?”
赫兹斐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显然,他给没电的手机找到了电源。艾德放大无线电话的音量,将话机连同腰包固定在解剖台上方手术灯的挂钩上。这样一来,话筒就如同拳击裁判的麦克风,在琳达的鼻子前摇摇晃晃。
好吧,就把它当成是一种新的经历。她试着说服自己。就当成是搜集漫画里的暴力情节。没有其他目的。
她猛然惊觉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尸体。外面的风浪还有一段安全的距离。此外,她昨天也因发现尸体而惊魂未定。而这里完全不一样。没有让人流连忘怀的大自然,在地下室厚重墙壁的阻隔下,在瓷砖砌成的房间里,一切都摊在闪烁的日光灯下。如果她现在打开尸袋端详尸体,那会更直接,更有临场感。
而且更恶心。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去,人们却很鲜有机会接触尸体,琳达心想着,但是她随即明白,她的思绪只是在拖延解剖——这件无法避免的事。眼前只有两条路:不是拒绝,就是选择相信电话另一端那个绝望的父亲,他女儿的命只有一条,而且取决于她是否伸出援手。
或许汉娜不是唯一身陷危险的人?她思考着并试着回想她床上的那条湿浴巾和丹尼的味道。艾瑞克、柏林的女尸和丹尼:他们彼此间一定有关系。但是什么关系,她现在还无法解释。
“但我只想从外面看这个人渣!”琳达拉开尸袋外围的拉链,就像拉开行李箱一样。当尸袋摊开时,她猛力一掀,将上半部分尸袋拉开,并且闭上眼睛。这是个错误的举动,因为闭上眼会使得其他感官对外在的刺激更加敏锐。
“噢,天啊!”艾德咳嗽了。
她睁开眼。尸体的长相并不可怕,至少不像气味那么难以忍受。第一眼看到尸体,琳达感觉像是一尊雕塑得很漂亮、但不怎么真实的蜡像。没有灵魂,而且太不真实了,让人感到害怕。
没有鞋子。
琳达避免直视尸体的脸部,于是先把目光转向男人的脚。脚指甲剪得乱七八糟,而且还卡在拇指的肉里面。死者穿着一件拙劣的灯芯绒裤,两只裤管都卷到膝盖。好像火柴一样,当琳达第一眼看到瘦弱而长满汗毛的小腿时,心里不由得这么想。她怀疑这双像鸡脚一样细瘦的腿,在死者生前是否能承受壮硕的上半身。肚皮胀得几乎比脸还要高。死者的肚子肿胀,腐烂必定是原因之一,但是她不确定是否是唯一原因。
在印有艾瑞克字样的T恤外面,没穿任何套衫、夹克或是其他冬天的衣服。最后,琳达勉强打量死者的头部。死者的眼睛紧闭着,端详死者头部没有那么可怕。但是死者嘴巴稍微张开,脸部表情有些惊讶,还露出两颗被尼古丁染黄的门牙。
“请描述所有你看到的。”赫兹斐说。琳达庆幸他没要她描述尸体的味道,因为味道更难形容。这是她闻过最难闻的气味了,但是闻久了又不像炎夏里阻塞的公厕那么浓浊、那么令人窒息。然而它无所不在,而且是甜的?
这味道是由两种成分组成的,就像便宜的香水混合着很多人使用过的加油站厕所的味道。
琳达试着用嘴呼吸,却无法压抑反胃的感觉。她开始无力地描述第一个印象。
“你认识死者吗?”她描述完后赫兹斐问。
“不。我这辈子没见过他。”
很多人会说狗主人跟他们的狗长得很像,如果这个无稽之谈有依据的话,那么在解剖台上的这个男人长得就像圣伯纳犬:国字脸、蒜头鼻,毛发浓密,鼻孔被沾满分泌物的沙子给堵住了。琳达无从猜测男子是个爱孩子的爸爸还是脾气暴躁的单身汉,他听古典乐还是摇滚乐,他选哪个党……尸体的双手粗糙长茧,大拇指的指甲和邮票一样大,由此可知他生前从事的是体力劳动的工作。浅色的鬓发剃藏书网得很干净,颈部上的毛发也才刚剪短,这发型像是他自己理的。但这又能说明什么?
他一定不怎么运动,而且暴饮暴食。不然,他的双下巴不会像他的上半身一样显著。
赫兹斐再次说:“我需要一个完整的画面,也就是说,你必须把他完全从袋子里拉出来。”
“怎么可能?这个家伙至少一百二十公斤重。”
“艾德还在附近吗?”
“我还在……”管理员在门边回答。
“但是不会待很久。”
“别说废话,一起帮忙吧。还是你要像老头儿一样站在那里?”
“你知道我见不得血的。”艾德尔靠近解剖台。赫兹斐的激将法似乎奏效。
“你只要把尸体翻个身,琳达就可以把尸袋下面的部分给抽掉。”
“老头儿,现在是你欠我一个人情了。”艾德抓起一双和琳达同样款式的橡胶手套,看起来和洗碗手套没什么不同。
“天啊,好恶心。”他俯身在解剖台上方时脱口而出,接着很恶心地转过头去。
“怎么了?”赫兹斐问。
“我想你的朋友要吐了。”琳达回答说。这时管理员回过头来面对解剖台。
“他妈的,我不会吐。”他喘着气指着尸体说,“但这真的比垃圾堆还臭。”
尸体在外面一定臭不可闻,只是海岸边的大风把臭气吹散了。
过了一会儿,艾德重新打起精神。接下来的时间,是琳达来到地下室后最可怕的一刻。刚才在海边的时候,她都不用碰尸体。现在她再也躲不掉了。
二
手臂摸起来又湿又冷,也比看上去更加沉重。虽然她戴着厚手套几乎没什么感觉,她的脑海里仍然浮现出无数画面。在短暂的出神时刻,琳达仿佛回到童年帮母亲准备圣诞节烤肉的时光。那时候她会用食指按压半解冻的火鸡腿皮,那种感觉和触碰尸体居然没什么差别。
“你们可以将搁在担架上的右手臂往左拉到解剖台上来。”赫兹斐建议说,这个办法果真行得通。艾德紧闭着眼睛,在解剖台的另一端扶着肩膀,将尸体往上侧翻。这样也好,因为他可以藏书网避开腐烂的、被雨淋湿的皮肤表层在抬起尸体时发出声响并且脱落,然后像一张皱巴巴的三明治包装纸一样,黏在他的手套上。琳达感到恶心,但还可以抑制反胃的感觉,她正忙着将侧放在解剖台边缘的艾瑞克的粗壮尸体扶好。艾德睁开眼睛,和她一起快速把尸体下方的塑料袋抽出来。琳达随手将袋子丢在解剖台另一边的磨石地板上。
“现在呢?”艾德将死者摆回原状,嫌弃地看着他的手套。
“现在你们要把他的衬衫和裤子脱下。”赫兹斐指示说。
“什么?不要,绝对不要!”琳达抗议说。
艾德摇头拒绝,往后退了一步。
“我说过了,琳达。尸体一定要全裸。”
“我们也已经谈过了,教授。你一定是疯了。”她摇头说,“我说过,我只负责检查他的外观。”
赫兹斐叹口气:“我要你检查穿着衣服的尸体的外观吗?如果他有伤口,这样你根本看不到。除非死者全裸,我们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教授在说话时,琳达听到话筒里有女人的声音,有点像卫星导航的声音,但她不确定。她感觉她的嘴巴里都是口水,恨不得吞下去,却又害怕口水里有尸体的味道,一种深植在脑海里的味道。
幸好我的手机在地下室没法使用,她在用剪刀剪开T恤下缘时心里这么想。要是克莱门斯打电话给我,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现在更惨了,哥哥。你还记得我原本应该留在海边的那具尸体吗?没办法,造化就是这样弄人,我现在正和伊斯坦堡先生在停尸间里,执行远程指挥的解剖。等我们剖开胸膛,我就会回电话给你……”
琳达从“Erik”字样的R和I中间将T恤剪开,像气球一样的灰绿色肚子就像香肠从肠衣里冒出来。相较于他的双腿,上半身的毛发显得相当稀疏。肚脐眼下方是一片如同伤疤一般的菊皮组织,有手掌那么宽。
胡说!谁说男人没有蜂窝性组织炎,她一边想着,一边回头望着艾德。他现在的脸色和那具尸体一样难看。
bbr>“没有,没有穿洞或刺青,”琳达回答赫兹斐关于明显特征的问题,“只有左边乳头下方有一道小伤疤,看起来就像胳膊上的浅窝一样,是先前喷射注射器造成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她又听到女人的声音,这一次她不再怀疑声音的来源。那个声音建议赫兹斐从下一个交流道下。
“下体看起来如何?”
“你在开玩笑吗?”
“琳达,你认为我在开玩笑吗?如果不是必要的话,我不会这么问。”
“我宁愿膝盖挨一根钉子,也不要看他的下体。”艾德在她背后说。他的响应或许是一种情绪上的支持,结果适得其反。琳达知道这很幼稚,但她克服障碍的力量,大部分来自她不想跟这个管理员一样懦弱的那股决心。
她松开尸体腰间的皮带,然后解开裤子的纽扣,看见一条白色四角内裤的边缘。
就像一场意外。这里的一切全都像一场人们无意间目击的重大意外。人们不想看,却还是看到了。
“男人显然在死前尿裤子了。”琳达压低声音说。她盯着裤裆上暗黄色的污渍看。尿裤子,我的天。为什么不用正确的说法,说他失禁了。赫兹斐干咳说:“这很正常。你现在最好用剪刀把裤管剪开,这样会比较容易脱掉。”
好主意。这样她就不用碰到艾瑞克。剪刀游刃有余地滑过布料。他大腿的皮肤有两三个地方受到轻伤,然而琳达像一个害怕向老师坦承错误的学生一样,隐瞒了这些信息。她总算脱下他的四角内裤。她用双手抓着布块,把裤子从尸体下抽掉,让尸体完全赤裸地平躺在解剖台上。
“你注意到什么吗?”
你这个疯子到底在找什么?尿道上的穿孔,阴囊里的指环,还是龟头上的刺青?那么我必须让你失望了。
“没有。”她压抑着不悦回答说。某种原因让她在看到他那受过割礼、埋在浓密阴毛下的性器官时觉得受到了侮辱。
“他的腿是张开的吗?”
“对,张开一点点。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你等一下必须看肛门,为了要……”
“等一下?不要,不要,不要!”琳达歇斯底里地大笑,然后摇着头从解剖台往后退,“我绝对不要!”
“冷静一下,好吗?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容易。现在你只要帮我看一眼就可以了,好吗?跟我说你在双腿之间看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肛门上没有插着箭,也没有斧头。”琳达把她的紧张一股脑儿地大吼出来。顿时一片沉默,就连电话另一头的交通噪音似乎也消失了。
然后赫兹斐再次出声说:“好的,这样第一步应该就完成了。”
“第一步?”琳达向艾德求救,但艾德却只是耸耸肩。
“请你用镊子将眼皮向外翻。”赫兹斐要求说。
“什么?”
“就从眼睛下方,拿镊子将眼皮像意大利面一样向外卷。”
“我懂你说的。我只是想问为什么要这样做,‘弗兰肯斯坦博士’?”
琳达以手背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当她隔着手套触碰额头时,被强酸灼伤的伤口隐隐有灼热感。
“眼皮上的一点点血迹可能是死者因斗殴致死的线索。除了这个办法,你无法进行鉴定。拜托你看一下,琳达。”
好吧,算你有道理。
琳达很高兴终于不必再检查下半身了,她拿起镊子。艾德唉声叹气,好像琳达在他身上动手术似的。琳达小心翼翼,避免伤到死者的眼睛。
不会痛。死者是不会感到疼痛的,琳达对自己说。然而当镊子从手中滑落而直接刺进眼球时,她还是如同被电击般吓了一跳。
“有的,眼皮下有暗红色的小斑点,有点像鸽子蛋上面的污点。”
赫兹斐咕哝一声,问她脖子上是否有明显可见的伤口。
“没有。没看见什么。”
“那么他的头皮呢?看见什么了吗?”赫兹斐问。
“头发上有一些沙子,但没有血渍之类的,如果你是问这个的话。”
“好的,那么我们姑且跳过除毛这个惯例步骤,直接检查颅腔部位。你那里有没有可以垫在尸体背部的木头或金属三角片?”
她转向艾德,艾德也只是耸耸肩。
真是个好帮手啊。
“应该没有。”
“没关系。应该也不会有。请你让死者的头部尽可能地往后仰,然后打开他的嘴巴。”
“还要多少次呀?我可不想剖开这个家伙。”
赫兹斐不耐烦地咂咂舌头:“你不必这么做。首先,你只需要用手指撬开上颚。”
“我一定是疯了。”从开始解剖以后,琳达已经不是第一次喃喃自语。她的手指在死者嘴上晃动,伸直的手指距离发紫的嘴唇只有几厘米。
“这一切实在太诡异了。”
“不,琳达。我们现在所做的都是尸表检验的一般步骤。一步一步来,就像我们在局里做的那样。这样我才能确定我们没有忽略掉什么。”
“如果跟你说这个家伙戴着整副假牙,对你会有帮助吗?”
琳达越来越佩服自己了。她想象自己在上急救课,对着假人练习心肺复苏术,这样或许有点帮助。就算她以手指撬开上颚时,也能够忍住恶心的感觉。琳达拿出尸体嘴里的假牙,将它放在器具桌上。当假牙从牙龈上掉下来时,浓稠的痰丝卡在假牙上,发出一种类似亲嘴的拉长而猥亵的声响。她以为最可怕的状况已经过去了,直到她做出再次仔细察看口腔的错误决定。
“那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她叹口气,颤抖起来。
她感觉到艾德从后面靠近,和她一样吃惊地倒抽一口冷气。
“我失陪了。”他说着说着就离开了。
“等等,”赫兹斐的声音慌张起来,“尸体是少了下颚关节吗?”
琳达摇摇头,将镊子再次伸进口腔里。她的手抖得跟声音一样厉害。“有人把这个可怜家伙的舌头给剪断了。”
12、柏林—沙伦廷
舌头?
赫兹斐望着车窗外面的安全护栏。天色已暗,他们刚离开柏林的海里根湖。天空一直下着雪,因此他们只能以时速八十公里行驶在24号高速公路上。
少掉的舌头是不是和先前揭示的线索有关?
“或许他吞下去了?”琳达在电话中问。
“从解剖学来看,这是不可能的。”
自从电影 href='3834/im'>《沉默的羔羊》里的莱克特医生用骇人听闻的方法驱使他的牢友米格斯吞下自己的舌头自杀后,很多门外汉都认为这是可能的。事实上,舌头最多只会滑到咽喉深处而阻碍呼吸道,但如果是这样,琳达也一定会看到舌头。
“口腔内有血吗?”赫兹斐问,下意识?地玩弄起连接他手机和英格夫保时捷车上点烟器的充电线。幸好他记得从家里带出来。
“有,只有一点点,但已经足以让艾德一溜烟地逃走了。”琳达试着幽默一下。
赫兹斐咬着下嘴唇思考。
这一切都说不通啊。
少了颚关节,辨识起来会更加困难,然而被剪下的舌头象征着凶手的另一个意图。赫兹斐从少量的血迹分析舌头是在死后马上被剪下的,否则嘴里的血应该比现在更多。
这怎么联系在一起呀?
突然间,舌头被剪下的画面和他女儿笑靥如花的模样重叠在一起。赫兹斐甩甩头,将汉娜从脑海里赶走。他开始汗流如下,于是在仪表板上众多发亮的按钮中寻找前方暖气的开关。他问琳达能否发一张尸体的照片给他。英格夫扬起眉毛,给了教授一个“大事不妙”的眼神。
自从他们上路后,卫星导航系统已经不止一次报告从库克斯港市搭渡轮到赫格兰岛要四小时三十七分钟。谁都看得出来实习生恨不得知道所有秘密。他可能已经后悔伸出援手,但显然希望载教授一程以弥补早上的过失。他问了很多次,这个周末之后,赫兹斐是否还会让他继续在解剖室实习。到时候我会戴好眼镜的。我发誓。
“地下室里没有照相机也没有网络。”琳达说。
好吧,那么这个电话远距诊断还得继续下去。
姑且继续。
赫兹斐指着一辆车的尾灯,示意英格夫他们和前面那辆车的车距太近了。
赫兹斐问:“你把镊子往上插到到上颚里,有碰到什么异物吗?”
“没有,感觉软软的。”
“了解。”
不同于那具女尸,凶手并没有从口腔打开头颅,放进些什么东西。头部没有外伤,并不代表凶手会从其他地方往头颅里钻洞,前提是琳达在初步观察时没有遗漏什么重要的部分。
“咽喉深处看起来怎么样?”
“我看不出有什么,这里也没有X光。”
“你有手电筒吗?”
“我有手机。屏幕也有一些亮度。”
“好。请你拿着手机,站到头部正后方。然后稍微跪下,用手机从上面往张开的嘴巴里头照……”
“噢,天啊,这不会是真的吧……”琳达忍不住抱怨起来,但似乎还是照着他的指示去做了,因为她突然大叫:“那里头有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黄色的,看起来像塑料做的,卡在喉咙深处。”
赫兹斐感到心跳加快。
“好的,请你把它拿出来。”他顿了顿,当英格夫为了超越一辆撒盐车而转换车道时,他听到一声长叹。有好一会儿,整个对话都被盐巴撒在车上的声音给掩盖了。他们经过那辆撒盐车时,赫兹斐终于听懂琳达在说什么:“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他缩在座位上。
“它卡太紧了,镊子一直滑落。而且说真的,我对于在尸 4f53." >体的嘴巴里戳来戳去已经渐渐失去兴趣了。”琳达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厌恶而尖锐起来。
赫兹斐勉强保持冷静,他知道绑匪的下一个线索近在咫尺,真的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我能理解你的不.99lib.悦,琳达。先把镊子放下吧,因为镊子派不上用场了。”
琳达松了一口气说:“意思是等你来了再说吗?”
“不,意思是你现在必须要切开喉咙。”
13、赫格兰岛
“根据一切迹象显示,我们可以知道那是一颗胶囊,就像在第一具尸体里发现的一样。你也想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信息吧,琳达?”
“不想。”
她一边走一边脱下手套,扔在门口的水槽里。艾德?把门开个小缝,琳达拿着电话穿过门缝走到走廊。
“我要挂了。”
“不要,等等。请听我说。”
琳达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她突然忘记电梯在停尸间的左边还是右边。“随便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就是不要把刀刺入那具尸体里面。”?
“拜托,请回答我这个问题。”
“你是疯了吧?当然,很明显。”
琳达深深吸一口气,可是很奇怪,尸体的味道并没有从她的鼻子前消失。
赫兹斐问:“如果说这些线索不是要引导我去找另一具尸体,而是还活着的人呢?也许发现艾瑞克的第一个线索时已经太晚?我们很可能是一场阴险而又精心策划的游戏的一部分。在你眼前的尸体藏着被害者的名字,而这个被害者或许还有救。我们花在讨论上的每一秒,都可能危及拯救被害者的计划。你真的要冒这个险吗?”
“这一切都只是假设。”琳达走到电梯前。
“在男人喉咙里的黄色胶囊并不是假设。它真的存在。在我抵达你那里之前,你可以退出。或者我们利用一点一滴流失的时间,兴许能救一条人命?”
琳达干笑了几声,按下电梯按键。“这真的很荒谬。别再骗我了,教授。”
“你是什么意思?”
“你在乎的并不是陌生的被害人,而是你唯一的女儿吧?”
赫兹斐沉默了片刻。琳达仿佛听见他的声音在颤抖,但也可能是交通的噪音。
“你有孩子吗?”
“我二十四岁。”她以那种“老天,不会吧”的语气回答。
“你想要有孩子吗?”
她对着听筒哼了一声:“如果是个好孩子的话。”如果是坏小孩就不要来。“我想我喜欢孩子。我自己其实就还是个小孩。不然的话,怎么还在画漫画呢?”
“好的,所以你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你还不知道当母亲的感觉,但你已经有个想法了,对吗?”
楼层灯号显示电梯正从一楼下来。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教授。如果我是你,如果有人绑走我的女儿,我也会这么做。但尽管如此,你还是个该死的混账。你一直对我施压,强迫我对一个人开肠剖肚。”
“琳达?”
“干吗?”
她在猜接下来他又会用什么烂理由说服她回到停尸间。什么理由她都不意外,除了让她笑的这个:“既然我都被你骂混账了,那我们可以不用说客套话了吗?”
走廊里充满了她的笑声。虽然这句话并没有让她如愿得到自由,但至少可以缓和谈话的紧绷情绪。
然后电梯门开了,她的笑声马上变成拉长的尖叫。
14、在地狱里
他离开多久了?
她对时间已经失去感觉……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时间,还是就像名字、家庭和绑架一样,时间也从她的回忆里消失了?
“你好好享受所剩不多的时间吧。”那个禽兽在解开皮带、将她留在地下室前,对她这么说。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随时会再回来的。”他说。这可能是个无法预知结果的最后通牒,让她每一秒都活在害怕他即将回来的恐惧里。解开束缚她的皮带,换来的是她脑海里恐怖的想象:被肢解的女人,流着血的生殖器,还99lib?有生锈的割礼器具。
到底过了多久?我在弹簧网上用呼吸忍住疼痛,到底撑了多久?这个忍痛的方法,是以前我和爸爸一起慢跑,我突然肋骨感到疼痛时,他教我的。
几小时?几天?虐待她的野兽在拖延时间,为他接下来要对她做的事情沾沾自喜。
“我马上就会……你难逃一死。”
他刚离开时,她几乎都没有移动过。不是不想,而是因为她天花板吊肉钩摇摇晃晃的电线上。
他走了以后,她试着抬起头,但马上感到眼前一片黑暗,而且恶心。
现在她再试一次。这一次依然反胃,但还能够忍受,而这意味着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一点。
太久了吗?
她咬着牙,终于站直身体,这让她痛得大叫。
她的双腿已经不在了,至少她这么觉得。她的腿已经麻痹,她必须像婴儿一样手脚并用,才不至于马上又跌倒。地板有沙子和排泄物的味道,可能是她自己的。每往前爬一步,她就痛得不住呻吟,膝盖也多了些压痕。
亲爱的上帝,请别让他在这个时候回来,她在心中祈祷着。一想到他会看见她像狗一样在地上爬行并且催赶她,她就越爬越快。
但是要爬去哪里?
她想四处张望,身体却失去平衡,肋骨断掉的那一边扑倒在地,痛得她失声尖叫。奇怪的是,她记得被强奸的细节,却不记得胸部是怎么受的伤。大概是在被绑架时弄的吧。
该死……
当刺痛消失了一点,她擦拭流下的眼泪时,她发现自己爬错了方向。
她是往出口爬,而她明明听见施虐者将防火门上了好几道锁。
她回头张望那张弹簧网(我的刑床),她第一次看见一只纸箱,就在床头下面。里面会有什么?
她又燃起希望,但也再度激起疼痛感,而且爬回去会更加疼痛。因为希望不过是脚里的碎片,她曾在某个地方读过,直到把它拿出来前,脚会一直疼痛。
纸箱里当然不会是让她重获自由的钥匙,她很清楚。
说不定是?毕竟他已经松开皮带了。
她希望里头有衣服,如果能有一瓶水和食物会更好。
我的最后一餐?
伴随着心里的希望,饥饿和口渴的感觉又回来了。当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疼痛的时候,所有 611f." >感觉都是消失的。
如果人死了,还会想到食物吗?
她>..费力地爬了几分钟,终于摸到摆在那里很久的纸箱。纸箱边缘因为地上的湿气而变成深褐色。
她急忙将纸箱的上盖掀开往里面看。
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钥匙,没有水,没有衣服。
她以为她看到纸箱里盘踞了一条蛇,如果她没那么虚弱,她会吓得往后跑。第二次往里看,她才发现自己对死亡和创痛的幻想和她开了一个玩笑。箱子里没有活的生物,也没有蛇,而是……一条绳子?
不,她将手伸进纸箱,拿出里面的东西,她纠正自己的说法。
是一个绳结。
她用双手将绳子拉出来,一直拉到绳结的尾端。然后她开始大叫,因为它看起来就和她所害怕的东西一样。
“你好好享受所剩不多的时间吧。”她再次想起几天前男人留下的话。她绝望地往上看,看着挂着灯的吊肉钩。
那简直就是为她手中的绳结而设计的,绳子的末端就是个圈套的形状。
15、柏林—沙伦廷
一
赫兹斐完全不知道他们被困在什么地方。开了好几公里都没有看到服务区的标志,英格夫在布兰登堡邦附近下了高速公路去找加油站。现在他们在一家汽车维修站前面,就像在德国很常见的维修店一样,里头有商店,和一般购物中心没两样,也有快餐区和咖啡店。英格夫去加油了,赫兹斐则在咖啡店里买了两杯意式咖啡。英格夫缠着他问到底是在忙什么不寻常的案子,才必须和别人进行奇怪的对话,并且前往赫格兰岛。赫兹斐以保密义务的借口搪塞过去。但他知道,如果他们持续迷路,他迟早都得说明一切。反正一切就看着办吧,现在他必须再次联络上琳达。
“你那里怎么了?”他尽力压低声音对着电话说。赫兹斐在角落选了一个位置,然而在他还没听到琳达的回应前,一对情侣就在餐桌旁坐了下来,和他中间只隔了一棵塑料棕榈树。
“您为.99lib.什么挂电话?”
“我以为我们不再客套了。”
赫兹斐微笑道:“好好好。你挂电话之前是不是尖叫了一下?”
“抱歉。我以为我看到丹尼了。”
“丹尼?”
“我前男友。他……别提他了。”
“等一下。你男友在你那里吗?”
“没有。听着,我现在焦躁不安。我的前男友去年一直骚扰我,为了逃离这种恐惧,我躲到这座岛上。结果我还得解剖尸体,看样子躲到岛上来是失败了。也难怪我在这里会看到鬼。电梯上楼时,我从后面的镜子看到一个影子轻轻飘过去,这当然是我的幻觉。就像我说的,现在我的精神状况其实并不好。”
“那我就放心了,我本来还很担心。你现在在哪里?”
“我又回到停尸间。”
赫兹斐松了一口气。
“我很害怕,所以我要去拿把刀。”为了避免误会,琳达马上接着说,“是要自卫用的,不是要切开艾瑞克的尸体。”
与赫兹斐相隔四百公里,琳达凝视着她映在解剖刀刀面上的影像。如果她不知道那就是她自己的话,她会以为那是一个四十岁女人的黑眼圈。
“你不能像拿铅笔或餐具那样,琳达。要用整个拳头握住,就像匕首一样。”
“你还是不放弃?”
“你知道我有理由。”
她叹口气。她对尸体的长相已经很熟悉了。如果她现在走到绘图桌前,她可以凭着记忆把这个有一双鹭鸶腿而又超重的男人给画出来,而且画出每个细节。她觉得死者就像她在读艺术学院时一次习作中的抽象模型,这个想象让她暂时忘记了眼前的尸体。
“好的。如果我可以忍住不呕吐,那我该做什么?”
事实上,她已经决定继续下去,是电梯里的恐惧让她做这个决定的。刚才她还不相信她能克服自己的恶心感。她一离开停尸间,袭向她的不是丹尼,而是另一个同样有威胁性的“熟人”,那就是她的恐惧。
当然,当她拉出艾瑞克并且检视他的口腔时,她觉得很反胃,也充满厌恶。但她害怕吗?并没有。当时她内心一点也不害怕。在过去几小时里,丹尼已经从她的意识里消失。这一场“遥控”的验尸,让她完成了过去几个星期就算做梦也做不到的事。和尸体共处一室,闻着那越来越浓浊的气味,而且要触碰尸体……整个感觉再怎么不舒服,还是比那不理性的、压抑的恐惧好多了。几个月来她一直遭受这种恐惧的折磨,甚至为此逃到赫格兰岛。
宁可呕吐,也不要恐惧。
当她心里想着,等这一切过去后,她要把这句话印在T恤上面,她就忍不住微笑。也许他会成为她漫画里的主角。
“把刀子放在下巴的下方,刺进肉里,然后往下划到胸骨。”赫兹斐指示说。
她再次戴上手套和橡皮围裙。冷水从花洒流到脚边的水槽。她照着指示做,完全不想去思考冷水会混着什么东西。
“真的可以这么做吗?”琳达看着尸体的喉咙问道。男人在死前不久一定刮了胡子,她看得出来刀口在粗糙的皮肤上留下的小伤痕。
“我是说,一个门外汉不可以从事解剖工作,是吧?”
“我说可以就可以,琳达。你是我手臂的延伸。不用担心,所有责任我来扛。”
“包括我的梦魇吗?”
赫兹斐在电话那一头沉默不语。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动作。
刀尖无声无息地刺入上层皮肤。她以为会看到血,至少会有涓细的血流从伤口流出,但是连一滴血都没有。
你根本就可以待在这里,你这个孬种。琳达想到艾德,然后自言自语说:“这不是人。不是皮肤。这只是一个假人。”这种感觉其实很像美工刀划过坚硬的橡皮泥。皮肤亳不费力地划开了,切口形成两个往外掀的深黄色棱角,由此可以看见红褐色的肌肉组织。
“好了吗?”赫兹斐问说。
“你指心理上还是身体上?”
“你切到胸膛时,就从下巴那里重新划一刀。但这一次请沿着下颚从左往右切。”
“你为什么要压低声音?”琳达问道,赫兹斐向她解释说,他不想被别人听到他在说什么,因为现在有人坐在邻桌。
邻桌?他妈的我在替你干脏活,你在那里干吗?
琳达的紧张转为愤怒:“妈的,我就不能直接从脖子那里刺下去,然后把那黄色东西拿出来吗?我从外面就看得到那颗胶囊在哪里。”
“绝对不行。请照我说的话去做。不然的话你会破坏那个东西,然后所有线索都会消失不见。”
“等一下,”琳达放下刀子,她已经用那把刀子切开右侧下颚骨下方的皮肤,“这东西会不会爆炸?我是说,它会不会是颗炸弹?”
“不太可能。如果凶手要用这种方式杀我的话,他在第一具尸体里就已经放炸药了。”
赫兹斐的话听起来虽然很笃定,却不是那么有说服力。显然他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希望你是对的。”琳达回到解剖台旁。当她完成后,她问赫兹斐说,割了一个很粗糙的尖角会不会有问题。剪口在气管左右两侧形成两个直角三角形。
“你做得很好。”虽然赫兹斐看不到,他还是赞美了琳达。
琳达知道这只是一个步骤而已,但他温柔的声音让她冷静了一些。“现在呢?”
“现在你必须利用双手。一手拿刀,另一手拿镊子。”
琳达从器具桌上拿起工具。从听筒里,她仿佛听到餐具的声音。
这个家伙在吃饭吗?
“跟我们处理眼皮部分时一样,”起初教授的音量比较大,现在声音再度压低,“抓住皮肤的褶皱,然后以刀子破坏脂肪组织。”
“破坏?”
“抱歉。我是说:把皮肤尽量拉高,然后水平切除皮下的脂肪组织。刀口必须保持水平,每一刀都划向胸膛两侧,就像把肉去骨一样。”
“保罗?”
“怎么了?”
“拜托,不要一直拿食物或煮菜来比喻。我觉得很恶心。”
赫兹斐再次道歉。
这不是人,只是个假人。你是在上艺术课,等一下要描绘假人的内脏。
在解剖刀底下,皮肤宛如脱胶的地毯一样脱落。当她用这个方法切开下颚区域和喉咙时,可以从下巴尖端直接看见嘴里。
“还有一块肉在嘴里。”她气喘吁吁地说。
“这个就是我们所谓的舌根。凶手不会剪下整根舌头。你可以把那残余的部分……”
“切下。”琳达接话说。
“不,不是切除。把刀尖直接插入嘴里下颚中间,从门牙后面往下划大约五厘米。然后把刀刃拉到两边下颚枝的背面,直接在骨头上,往左右两边划。用一只夹子或镊子,就可夹到舌头剩余的部分,把它往自己的方向拉,然后用刀子切开咽喉的黏膜,直接穿过锥体。然后就可以轻易将舌头剩下的部分切除。”
琳达满脸厌恶,大声咳了几次,一步步地按照赫兹斐的指示,把割下来的舌头肌肉团从死者咽头里分离,放在器具桌上。琳达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水槽里的水已经染成红色。
接下来的过程进行顺利。赫兹斐指示她,用刀尖从外面正中央纵向切开喉咙,然后如同剥虾一般将软骨分开,直至胶囊掉到她手里。
琳达对这种食物的比喻感到恶心不已。死者的喉结“咔嚓”一声在她手里一分为二,一个圆形的黄色物体在咽喉深处闪闪发光,她的好奇心和紧张压过了恶心的感觉。
“你不会猜到喉咙里插了什么。”她本来想这么说,却没有作声。有个声音打断了她,她以为是什么东西爆炸了。
琳达向四周张望,惊愕地盯着门口。当她发现是谁制造那种声音时,她真想把解剖刀扔过去。
“他妈的,你疯了吗?”她的叫声压过了隆隆的噪音。她太专注了,以至于没发现艾德已经回来了。他把一个啤酒箱形状的手提音响拿到停尸间内,并且把音量开到最大。
“喂,你们那里发生什么事?”赫兹斐现在知道了,因为艾德将音量调小,可以听得出来音响播放的不是重金属音乐,而是传统的迪斯科。
“抱歉。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会那么大声。”管理员一脸懊悔地把音乐调得小声点,“我从办公室拿来的。我以为可以让气氛轻松一点,我是说,史达克博士他们也都听音乐。”
“哪个博士?”琳达问。
“史达克。一部愚蠢的电视剧,”赫兹斐在电话中回答说,“而且我目前听到的是女神卡卡,才不是什么音乐。”
琳达笑了:“我们难得意见一致啊,教授。”
琳达弯腰捡起刚才因为惊吓而从手里掉落的东西。
“等等,这是笑话吗?这个东西是你刚刚从那个男人里头拿出来的吗?”艾德激动地走近解剖台,但当他看到水槽里都是血水时,又退后了几步。
“是啊,”琳达回答,“一颗健达出奇蛋。”
“一个什么?”赫兹斐问。
“确切地说,是健达出奇蛋里的黄色胶囊,里头总是装有塑料玩具的胶囊。”
“或者是另一个惊喜。”艾德搭腔说,却不知自己语带双关。
“我要打开吗?”
这一次琳达不等赫兹斐的指示,好奇心驱使她打开胶囊。
“可能是一张照片。”她拿出卷起的纸张,举到头上的手术灯下方。
“上面有什么?你看出什么吗?”赫兹斐听起来很紧张。她听见椅子向后推的声音,好像是他往后弹起来的样子。
“一个女人,灰色的头发,圆圆的脸庞。看起来和广告里典型的老太太没什么不同。”
琳达耸耸肩:“我以前没见过她。”
“我可以看一下吗?”艾德问道,他再次吓到她,因为她没注意到他走到她身后,也在歪着头看照片。“如果这不是费德莉·多芬,我的屁股给你舔。”他最后说。
“你认识她?”琳达和赫兹斐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不,我不认识她本人。”艾德不安地抓着后脑勺,“但我知道她住在哪里。”
二
“你还好吗,教授?”
“我很好。呃,我是说……”赫兹斐差一点忘了他请的是病假,“我想我好点了。星期一我应该就会完全康复。”
“那就好。”他的秘书巴贝特在电话那头松了一口气。
巴贝特的烦恼不是装出来的。这位长着一副男人面相的四十七岁女士,实际上是联邦刑事警察局的“老母鸡”。她不仅仅是六个孩子的妈,还是大部分同事的“妈妈”。
“有没有人好好照顾你?要不要我带点鸡汤过去?”
“不不,不用了,谢谢,你人真好。”赫兹斐真希望他真的只是得了肠胃炎。如果可以救他女儿,他愿意承受全世界的各种疾病。
“人事处很生气,因为你请病假而必须取消你的案件,教授。”
啊,是的,没错。赫兹斐注视着自己发青肿胀的右手手指。对他来说,他和那个动物虐待狂打架的结果显得无关紧要。他们应该把他开除的。在这期间,他隐瞒所有的证据,甚至教唆一个女人去打扰一个可能的被害者的安息。但他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
“你得到我的电脑里查一点东西。”他告诉他的秘书,接着和英格夫再次上车。在他们旁边,有个焦急的汽车司机正用热水融化结冰的挡风玻璃清洁液的管子。而英格夫的挡风玻璃没有半点雪片。在他们短暂休息时,他让车里的暖气一直运转着。
“你的电脑还是登入状态呢,教授。”隔了一会儿,巴贝特抱怨说,“我要做什么呢?”
“费德莉·多芬,请你找找看我的资料里有没有这位女士的资料。”
艾德一说出那个名字,赫兹斐就有一种考试不及格的感觉。多芬,他以前一定听过或看过这个名字,他很确定。但是他居然不记得任何相关线索,真是太失败了。
“在我个人的日程表上,我跟这个人有约,但我忘记是什么事了。”赫兹斐撒了个谎。
“有没有变音?”巴贝特问名字的拼法。
“我记得有V和v。你最好找找所有类似的名字。有可能是个病患、同事、警察或某个事件的名字。”
“噢,教授。你以前可没这么健忘,看来你真的病得很重。确定不要我给你带点茶和药吗?”
赫兹斐感觉他被推进座位,希望巴贝特没有因为引擎发动的声音而感到纳闷。他们正在前往高速公路交流道的路上。
“你就按下搜索键。这样就帮我很大的忙了。”
“如果搜索所有的档案夹,可能得花上几分钟。”
“找到了再打给我。好吗?”
赫兹斐挂掉电话,提醒英格夫这么大的风雪不要吝于使用雨刷,这样才不会出车祸。这时候,有电话打进来了。
赫兹斐听到一段柴可夫斯基钢琴演奏曲开头的管乐。一开始他以为是收音机的声音,后来才发现那是英格夫的手机铃声。
实习生翻了个白眼,在方向盘上用大拇指按了个按键。
“哈啰,爸爸。”
“哈啰,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老天,这位警察局长私底下听来跟在电视上一样自大。
英格夫用眼神向赫兹斐表示歉意,接着说:“情况不太妙。我现在在路上,然后没有……”
“你那边情况总是不好。”这位父亲唐突地打断他,然后不忘改回亲切的口气,“我刚跟在纽约的乔·哈伯谈了很久。”
“然后呢?”
“他告诉我钱一直没有汇进去。”
“我们还是意见不一致,爸爸。”
英格夫从大衣内侧掏出口香糖,并且打开包装。赫兹斐留意到他订制的西装里搭配了一件排扣衬衫,心想他今天早上是否把它穿在手术服底下去的解剖室。对于自己老是在不恰当的情况下注意无关紧要的细节这个毛病,赫兹斐也觉得很纳闷,但是一直改不掉。
“年轻人,我以为我们已经讨论过了。”父亲命令的口气又回来了。让赫兹斐惊讶的是,对于即将开始的口角,英格夫似乎感觉很兴奋。他从座位上挺身坐起。“你有在地铁站加强警力吗?”他问他父亲。
老阿朋哼了一声:“柏林已经破产了,哪来的经费?”“是啊,让我想想。”英格夫停顿了一会儿,用手指如同鼓棒一般地敲着方向盘,“啊!有了,我想到了。关键词就是:撙节。”
“年轻人,这你不懂。”
“为什么?我告诉你我不懂什么。昨天我经过一个柏林自来水公司的广告板。”
“然后呢?”
“给垄断资本家打广告?那根本就是胡扯。我根本无法选择要用哪一家公司的自来水。我查了以后,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形象广告居然要花费纳税人一百多万欧元。”
“也许吧。但是光是街头警力,我就要三千五百万欧元,而且是每年。”父亲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谈话节目里辩论一样。
“那个广告板只是其中一个例子,爸爸。你是警察局长,有点创意好吗,不然……”
“你是在威胁我吗?”
“不是,我是在警告你。身为一个法学专家,你应该能够分辨威胁和警告的不同。”
沉默片刻。赫兹斐试着了解他所听到的对话,并且打量着英格夫的侧面。没有任何改变。他看上去还是很孩子气、傲慢、不知天高地厚,和他所说的话很不相称。
“你是个男人,爸爸。你有选择权。你是要我为你的选举筹措大笔经费,还是……”
“好了。你的钱什么时候可以汇进来?”局长不耐烦地打断他。显然他意识到和儿子抬杠没有任何意义。
“等到记者会以后,就是你宣布要招募更多警察的记者会。但是要快一点。昨天在雷亨特堡地铁站又有乘客晕倒了。”
英格夫漫不经心地和父亲道别后挂上电话。一丝微笑掠过他的嘴角,使他看起来更稚气了。
赫兹斐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说:“这事跟我无关,可是……”
英格夫转向他说:“很抱歉让你不得不听我们谈话。”
“不用抱歉。”
英格夫举起方向盘上的双手,仿佛投降了一般。“我早看破了,”他笑着说,“我爸爸自己罪有应得。我本来是要告诉他我不是一个人。”
“你不会吧?”赫兹斐再次反驳他。
你想要我听到这一切。
英格夫笑得更开心了,只差没有开始吹口哨。
柏林的政治命运要由一个没有男子气概的纨绔子弟来决定,这是在开玩笑吗?或者真的如此?
“你多大?”
“二十一岁。”
“哪里来的……”
“我的钱从哪里来的?”
他们改变路线并且放慢车速。前面塞车,有辆车打了方向灯。
“你听过脸书吗?”
赫兹斐翻白眼:“我看起来像白痴吗?我不是二十岁的年轻人,但起码还生活在这世界上。”
英格夫将口香糖从嘴角的一边移到另一边,说:“我建立了stayclose.de这个社群。”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
“这个网络社群很久以前就不存在了。我十三岁的时候,我们就从汉堡搬到柏林。我失去所有的朋友。”
“那段时间一定很难熬吧?”赫兹斐简短地评论说。
“是啊,当我单独站在校园里,想念过去一起玩耍的朋友时,我心想:‘喂,英格夫,其他人一定也是这样。’所以我就建立一个中学生互相联系的网站。”
“Stayclose.de。”赫兹斐说。
“它只不过是公开的纪念册罢了。你上传一张照片,你的朋友就能找到你,而且可以在你的涂鸦墙上留言。我当然不是唯一意识到时代精神的天才。后来SchülerVZ、StudiVZ、wkw、Facebook和其他的社交网站一个个突然出现了。”
“真倒霉!”
“不,是真幸运。当我收到竞争者的电子邮件时,我的网站已经有四万名中学生注册了。”
“让我猜猜。你的网站卖了一百万欧元?”
调皮的微笑再现:“十四倍。”
“一千四百万欧元?”赫兹斐紧抿着嘴唇,让下巴不至于往下掉。
英格夫又笑了:“钱在十四岁生日那天汇给我。超扯的!但我喜欢这个象征数字。”
“然后你现在要用这笔钱支援父亲的选战?”
英格夫摇头。爸爸只拿到利息。“哈伯用大部分的钱去做好的投资,我爸正好相反,他投资胡乱炒作的不动产和没有价值的基金,这不是赚钱,而是烧钱。”
赫兹斐还在思考这个实习生是不是在玩笑时,巴贝特的电话把他拉回现实。他盯着手机,不情愿地接起电话。
其实他有一段时间真的是分了心。现在他不得不想到他女儿和那张被切除舌头的照片,他无法忘记的照片。
“怎么样?”他问。保时捷越开越慢,而他的心却跳得更快了。
“找到了。”她兴奋地说。赫兹斐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她找到了什么。她告诉他搜索的结果。其实在她说第一句话后,他就想起他是在哪里听到“费德莉·多芬”这个名字,而且听过许多次,读过许多次。他一直希望过去的恐惧不再回来。他希望是他搞错了。
赫兹斐闭上眼睛,记忆被拉回到四年前,噩梦的后遗症直到现在仍然冲击着他。从这一刻起,他就知道女儿已经没救了。
16、四年前·柏林
塔城街的法医中心。
那一天,阳光从落地窗微笑探头进来。一切一如往常,没有任何征兆。但是其实事情早就一发不可收拾,而史芬·马提诺克博士的世界也已经完全崩塌。
将近八点钟,早上的会议刚刚结束。那天赫兹斐本不应该出现在爱德医院外面。他计划和妻子一起短途旅行,到巴塞隆纳度过一个重修旧好的周末。破例一次,没有汉娜。行李已经打包好,还有两小时赫兹斐的班机就要起飞。他在手术服底下穿着及膝短裤和T恤。要不是和他亦师亦友的比尔教授请他支援,他早就坐上出租车赶赴机场了。佩卓只好一个人先去。(这也是所有噩运的开始。)赫兹斐站在摆放无头男尸的解剖台前。
“我们实在束手无策,保罗。”老教授揉着眼睛说。比尔的眼袋大得像茶包一样。他拖着半扣的休闲鞋绕着解剖台跺方步。
他们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看着他的老教授和指导老师,赫兹斐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六十四岁的比尔,看上去只比眼前桌上的尸体多一点生气。
“死者是在他车里被发现的?”
“对。他系着安全带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摆在方向盘上。车子是在行道树下发现的。没有压痕或擦伤。”
“所以排除车祸的可能。”
“但是……”比尔指着第二张解剖台,上面摆着一个被割断的男人头颅。
但是一定有什么东西割断司机的头部。赫兹斐在心里把这个资深的尸检专家的话接下去。
“我们在后座发现头颅。”比尔说,“由车内的血迹来看,死者无疑是坐在驾驶座上被割下头颅的。在驾驶座背面及后面的脚垫有血液喷溅的痕迹。后座坐垫上有血滴,与发现头颅的情况吻合。”
赫兹斐挨近解剖台。不同于联邦刑事警察局里的高级不锈钢长桌,这张解剖台是用灰白色的大理石做成的。这是从鲁道夫·费尔萧那个年代就启用的工作区。
好像在断头台上,赫兹斐在检视看伤口时心想。头颅是从咽喉下方处被干净利落地割断的。
“犯罪现场的证据呢?”
“没有其他人的DNA,没有不寻常的纤维,没有手印或脚印。这个五十四岁的父亲在被割断头颅时是一个人在车上。”
赫兹斐再次仔细检查尸体,尸体的内脏都已经被挖了出来。
“他是不是坐在敞篷车里?车顶是打开的?”
正在看警方报告的比尔抬起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赫兹斐只是点头但没有回答。案情慢慢揭晓。
“那封告别信又是怎么回事?”比尔在紧张时,眼袋总会不自觉地抽动,“你想到自杀吗?”
赫兹斐再次点头:“如果我是你们,我会在犯罪现场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一棵树或其他固定点。你们看看现场或附近有没有坚固的绳索,例如钢丝。”
这起诡异的命案让他想起在美国发现的一具尸体。一个厌世者把钢丝固定在橡树上,另一端则套在脖子上。然后他骑上摩托车,加速,用那个圈套自杀。摩托车在车手死后熄火,倒在田梗间,没有任何刮痕。死者的头则是在后面几米处被发现。
他正要跟比尔解释他的想法时,解剖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同事冲进来,赫兹斐在几个星期前的报纸上见过他的脸。
“史芬,怎么了?”他正要说什么时,冷不防地就挨了一拳。
史芬·马提诺克软弱无力的拳头刚好打在他的手臂上。其实对方是对准赫兹斐的下巴,但是他及时转身闪开。他跑到解剖台的另一侧。比尔起初不知所措地跟在赫兹斐后头,但是当那个男人拿起解剖刀时,他只能往后退了几步。
“三年半!”马提诺克大吼。口水像泡沫一样从他口中喷出来。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西装,打得很蹩脚的领带像围巾一样吊挂在脖子上。
“抱歉。”
“抱歉?你下一句要说什么?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赫兹斐悲伤地摇头:“不。如果我那么说,我就是在说谎。某种程度上,我无法理解你的痛苦。”
愤怒、昏厥、复仇。在得知判决的那一刻,马提诺克就想起一年前接到电话时的感觉。在电话里他被告知谁躺在>解剖台上:莉莉·马提诺克,十四岁,疑似被奸杀。当他看见赤裸裸的女儿被强奸的尸体,失去灵魂的眼睛朝着天花板,他恨不得把解剖刀刺向那个施虐的野兽,而不是莉莉的尸体。沙德勒,一个因为多次暴露及性骚扰而前科累累的教育工作者。他被逮捕时,警方找到一个视频,记录他如何绑架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并且强奸她。
沙德勒在犯案后所写的日记里说他原本想杀了史芬的女儿,但是他没有。莉莉挣脱绳索。他的日记也记录了凌辱莉莉的每个细节,她所受的所有痛苦。他在施暴前甚至舔过她整个身体。
马提诺克的女儿知道她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她没有逃跑的机会,她只知道唯一能摆脱眼前的痛苦的办法:她绝望地用挂在横梁上的绳索自杀。
“你毁了我的一生,我求你不要写在报告里。”马提诺克朝赫兹斐大叫,拿着解剖刀的手不停地发抖。
他曾经请求赫兹斐在尸检报告上作假。因为他是被害人的父亲,不得已必须回避尸检。赫兹斐至今一直后悔他没有基于同样的道德理由也申请回避调查。
该来的终究要来。尸检结果显示莉莉是自杀身亡的。马提诺克请求赫兹斐隐匿这个结果。如果是沙德勒杀的,他就会以谋杀罪被起诉。
“我求你把责任都推给那个畜生吧。是他把她绑起来的。如果大家知道她是自杀的,他最多只会被判过失杀人罪。”
“我的报告不能造假。”赫兹斐说,即使那是事实,他仍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很卑鄙。他眼前站着一个失去所有的父亲,而他居然在跟他讨论道德和规范。
“我了解。我第一时间也是义愤填膺。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把那个混蛋杀了。”
“那么你为什么要落井下石?”马提诺克痛心呐喊,“我只想要你更改报告内容而已啊。”
“总有一天会被揭发的。那样的话,沙德勒的律师就会找到辩护的有利借口。”赫兹斐沉声说,“我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但是如果我没有遵守规则,会被揭发作伪证,沙德勒可能因此被判无罪释放。你知道整个刑事诉讼程序的。”
“三年半。”马提诺克眼泪流光了,红着眼眶直视着他,下唇不停颤抖,“那个老巫婆判他三年半,他强奸我的莉莉,害她自杀。我的心肝宝贝。”
赫兹斐默默点头。他一直担忧这点。在德国,逃税漏税是一定要坐牢的。但强奸一个少女,却很有机会被判无罪或缓刑。
马提诺克哽咽着说:“你不是把日记呈作证据吧。”
“抱歉。”
“女法官在量刑时甚至为辩护人着想,要给罪犯重生的机会。”马提诺克摇摇晃晃。他双手撑在解剖台的大理石板上。“重生?”他大吼,“那个人渣可以活下来,而莉莉却必须牺牲?”
他喊得太大声了,赫兹斐很难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是突然间他安静下来。如此突然,赫兹斐以为听到了他声音的回声。马提诺克的眼神一直呆滞,但是他突然明白了。他愤怒地瞪着赫兹斐:“都是你的错。”他手中的刀不再抖动。马提诺克往前踏一步。
“史芬……”
“你说你不知道我的感觉。”
“你听我说,史芬。”
马提诺克逼近赫兹斐。突然间,他手中的刀子掉在地上。“不,现在是你要听我说,你这个混蛋!”
马提诺克蓦地抓着被割下的头的头发,把头颅举了起来,把赫兹斐吓得脸色发白。“你应该听从第一时间的冲动的。去他的规则!去他的制度!你为了遵守规则,而成为杀死莉莉的第二个凶手。保罗。你会受到惩罚的。现在你也许不了解失去最重要的人是什么感受。我要每天祈祷,让你有一天也尝尝这种滋味!”
说完,他把头颅朝着赫兹斐扔过去。赫兹斐惊得呆住了,完全没有闪避。
头颅重重地打在他的胸膛上,挤压他的两根肋骨,发出像保龄球弹起的声音,掉在地板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马提诺克冲出解剖室,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呈报这个事件。没有理由。史芬·马提诺克请了特休假以后,再也没有回到联邦刑事警察局。
后来赫兹斐多次打电话试着跟他联系,甚至去了三次他位于里希特斐的公寓,然而那里总是大门深锁。后来他从邻居那里得知,马提诺克已经搬回他父母在梅克伦堡西波美拉尼亚邦的房子。马提诺克在土地登记处登记了地址,然而赫兹斐在沙伦廷也找不到他。在沙尔湖旁的旧庄园,冷冷清清的空无一人。赫兹斐和邻居、邮差和小城外的超市员工都谈过,没有人看见马提诺克。自从他老婆因癌症而早逝,他一直离群索居。现在他唯一的女儿也被谋杀,他似乎完全与世隔绝了。
在探访这位前同事时,赫兹斐也见了他的律师。律师对于他的人间蒸发并不感到惊讶。“就算他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也完全可以理解。”
律师将诉讼卷宗的副本塞到赫兹斐手里。赫兹斐在阅读卷宗时,一个人的名字不断出现,那就是史芬·马提诺克所说的老巫婆:主审的女法官。她的姓是“艾尔兰”。那是她退休前的最后一次审判,也是她恢复本姓前的最后一次审判。媒体对她的乌龙判决大加挞伐,让她不堪其扰。
现在她改名为多芬。费德莉·多芬。
17、赫格兰岛
一
平顶的房子歪歪斜斜地伫立在岛屿高地的边缘,前半部盖在高架上,因此有一半的阳台如同滑雪跳台般挂在悬崖上。夏天时,小山丘上覆满青苔。而现在贫瘠的地表像肮脏的桌布一样延伸到海边。搭着艾德的电动车,他们几分钟后就到了位于死巷尽头的多芬家。外面的风就像一道水泥墙一样阻挡外出的人们前进,让人寸步难行。暴风好几次吹翻了前院的花盆。车棚下的大马厩也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
“不知道老太太还在不在岛上。”艾德顶着风大吼,用手指敲敲大门。他在路上跟琳达提过,他估计老太太大约七十出头,几年前来到岛上隐居,和邻居之间没什么来往。有一次他用电动车载她去医院做身体检查,她当时显然因为腿部水肿走不了路。他试着与她聊天,她却回避他所有问题。琳达难以想象这个老女人会无视于灾害的威力,尤其她的房子就在悬崖上方。从远处望去,多芬家仿佛是修筑在海岸岩石堆里的鸟巢。如果暴风雨过后房子还在,你就不得不对这栋建筑产生很大的信心。
“哈啰,多芬女士。你在吗?”
琳达怀疑自己到底要跟那个老女人说些什么,她会因为艾德的叫喊和敲门声出来开门吗?
“不好意思打扰您。可是我们在一具尸体的喉咙里找到您的照片。”
“没有人在。”片刻之后琳达大吼,“我们走吧。”
房子的大门前只有薄薄的雨棚遮风蔽雨,完全挡不住四面八方吹来的冰雪风暴。琳达全身冻僵了,根本不想再叫。
“别这么急嘛。”艾德叫她回来,抽出一串沉重的钥匙。那串钥匙不只有医藏书网院里全部的钥匙,还包括一把专业的万能钥匙。不到十秒,门就开了。
“我们不能就这么……”
在她说出“闯入”以前,艾德就消失在门厅里了。
琳达没有其他选择,只好跟着他进去。她再也受不了外面的天寒地冻,也不敢独自待在电动车里。
狭窄的房子里出乎意料的明亮。大型窗户全部敞开,昏暗的冬阳透过云层从窗户流泻进来。一件深蓝色羊毛外套挂在大厅里,底下摆着各式各样的登山鞋。更衣室旁的钥匙板上挂满各种大小的钥匙,排列得整整齐齐。每支上面都写着东西,没有一只钩子是空着的。因为气温突然改变,琳达开始流鼻涕。
“哈啰,多芬女士。”琳达一边叫一边脱掉手套,摸摸暖气是否还在运转。
暖气是热的。
琳达听到头上的大厅地板有沉重的脚步声,显然艾德已经到二楼去查看了。
琳达关上房子的大门,慢慢走过门厅。她先是来到厨房门口。和外观相当现代化的房子相比,厨房的装潢比较复古。几只炒锅和平底锅乱中有序地挂在流理台上方。琳达不由得想起解剖台,即便经过外面强风不断地吹打,她的鼻子还一直残留着停尸间甜甜的味道。
房子看起来有人住过,但感觉空空荡荡的。
琳达注意到茶几上的记事簿旁有一张摊开的报纸。她踏进厨房,端详报纸上的日期。上个星期天的报纸,不过这没什么。因为自从暴风雨到来,送报员当然也停工了。“密尔德律师。”她看到一则两页篇幅报道的标题。从第一段里可以看出费德莉·艾尔兰和一个叫耶恩的人有某种关系。
琳达听到后头传来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她心想艾德应该下楼了。但没有人。
“哈啰?”
此时,她再次感觉像在医院电梯前一样。她很害怕。琳达拿出手机,仿佛手机在紧急情况时能拿来防身,她大声呼喊艾德。
没有回应。
突然间,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差点就摔到地上。她试着冷静下来接听电话,在屏幕上看到先前不同的来电号码,那个人试了好几次要跟她联络。
该死。七通未接来电,四通是她哥哥打的。
在外面的呼啸风声中,她显然没听到电话铃声。
“哈啰。”
“你们在哪里?”赫兹斐听起来比刚才更紧张。
“你知道你的朋友也是个锁匠吗?”琳达讽刺地问,同时也试着以幽默感赶走自己的恐惧,“我们找到费德莉的家了。但好像没有人在。”
“不要进去。绝对不要进入女法官的家。”
“啊哈,原来她是个法官啊。”
琳达离开厨房,从走廊张望着楼下的客厅。客厅里的落地钟刚刚敲了三下,虽然时间肯定还没有那么晚。
艾德不在,多芬女士不在,没有人在。
“不要进去?天啊,我真不懂。我用刀解剖尸体,你都说没问题,这会儿却那么害怕我们侵入民宅。”琳达故意大声说,好让艾德听得见,他好歹露个脸吧。那个家伙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我们只是看看就走。这样有问题吗?”她问。然后在赫兹斐回答以前,她转头看了一下客厅的门,看到了问题。
那个“问题”是一个倒在血泊中、手脚被绑的女士,她被贴上胶带的嘴巴正呻吟求救。
二
“艾德!艾德?”琳达蹑手蹑脚,仿佛慢动作镜头般地走进客厅,她把手机搁在深蓝色的书桌上。要不是发现那个老女人还活着,她会恨不得第一时间尖叫着跑出房子。
救命!那个女人需要有人救她。她在心中想着,继续叫着管理员的名字。
灰白的头发,圆圆的脸庞,和健达出奇蛋胶囊里的照片一模一样。不用怀疑,她就是费德莉·多芬。
女人蜷曲着身子横躺在玻璃橱柜前,膝盖上戴着护膝,双手和脚踝被人用绳子绑在一起。
琳达跪在她旁边,迟疑着应该要先做什么。驾训班的第一堂急救课已经是年代久远的事了。她依稀记得,首先要对没有生命迹象的人做人工呼吸。
而眼前这个身体该死的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刚刚琳达还清楚地听见女人在呻吟,但此刻她的胸部却一动不动。
女法官很胖很壮,乳白色的上衣被她巨大的胸部撑得紧绷欲裂。她穿着一件带有花朵图案的宽裙,裙子本身是白色的,但现在已经染成干涸的赤褐色。看样子她应该是在血泊里挣扎翻滚过。第一眼,琳达看不到任何开放性伤口。圆圆的脸庞、头部,硕大的上半身——都没有受伤的迹象。
好吧,当时上课的老师说了什么?脸是最敏感的。
琳达靠近女人的侧脸。
没有反应。
连最微弱的呼吸都感受不到。
好的。心肺复苏术。
“他妈的,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听见艾德在后面吼叫。他终于下来了。他喘起大气,显然他注意到琳达跪在血泊中。
专心。不要分心。
她必须让对方的呼吸道通畅,但是该怎么做?一般来说,她必须将伤患平躺。但是因为女法官被捆绑着,没办法平躺。琳达首先必须抬起她的头,把她的头转到侧边,然后再向后倾。
“藏书网她死了。”艾德口吃了。
“我进来时她还活着。”琳达反驳说,然后她才发现他根本不是在跟她说话,而是用手机通知赫兹斐,因为他说:“我相信她试过人工呼吸。”
琳达以她的食指和拇指捏住法官的鼻子,深深吸一口气,把嘴巴紧紧贴在女法官涂着红色唇膏的嘴唇上。她必须在地上的那摊血泊中找个支撑点,在急救时,她的身体和衣服也沾满了血。地上的血异常浓稠。
二……十……一。
琳达使尽全力地把她肺里的空气吹进另一个身体里。然后她转向另一边,再度吸气。她看见艾德在讲电话,他跟赫兹斐说了一些正在试图急救的她无法理解的话。
她吸了一口气,马上转向那个女人,赫然发现她的胸腔不再下陷。
该死。
琳达撕开她的上衣,毫不犹豫地扯开肤色的胸罩。
“过来帮忙!”她大吼,但艾德不愿意帮她把女法官翻身。
他只是说:“那个污点。”然后她也注意到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她本来想要试试心脏按摩术,然而现在她却害怕触摸到对方的皮肤。女法官胸部左侧的部分已经发紫了。
“这是尸斑。”艾德做了多余的解释。
刚刚在医院里,琳达已经在艾瑞克的尸体上看到很多了。
这么说,她已经死了很久了!
“赫兹斐问我们是否能揉掉尸斑。”
“什么?”
“如果你用手指在周围按一按,皮肤会不会变白一点?”
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景象惊魂未定的琳达,以食指按压发紫的皮肤。刚开始很小心,接着就使劲地压。同时她头也不回地伸手接过艾德递给她的手机。和先前在医院不同的是,她现在没有戴手套,因此是直接触碰尸体裸露而冰冷的皮肤。比起停尸间里闪烁的灯光,这更让人不舒服,感觉就像用手指按着冰冷的冰敷袋。
“不行。”她喘息着,知道情况不妙。地上干涸的血渍,嘴对嘴人工呼吸时的冰冷嘴唇,现在则是尸斑。“斑点是暗沉的。我没办法揉掉尸斑。”
“那么多芬女士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了。”赫兹斐非常确定地说。
几个小时了?
“可是我刚才还听到她在呻>吟。”琳达说,她非常确定听到那声音。
“在尸体分解过程里,空气从肺脏漏出来,死者常常会发出呼噜声。”赫兹斐解释说。她听见电话另一端背景有喇叭声,于她而言,那好像是从另一个星系传来的声音。她的宇宙是被上帝遗忘的、风雨飘摇的小岛,完全没有任何人类文明的征兆。只有暴力、疼痛和死亡。
“现在呢?”琳达绝望地问。她站起来看看自己。她的手、她颤抖的膝盖——全都沾满了血。
我的天。到处都是我的指纹。在我们闯入的房子里,全都是我的指纹。
“艾德说凶手已经离开现场。尽管如此,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在房子里进行。”
“那我应该怎么做?”琳达心烦意乱地问,然而她开始明白了。
“不,噢,不要!”她说。赫兹斐却不理会她的抗议。
“把死者搬到医院。我去找一下以前的同事就和你们联络。”
18、柏林—沙伦廷
“沙伦廷?”英格夫问,“我没听过这个地名。”
他们为了避开高速公路上拥堵的高峰,已经多次违规。英格夫先是为了转到他们后方两百米处的工地出口,在路肩急速倒车。现在则是开在两旁种植路树的公路上,超越每一辆在限速范围内的车子。
“那是在沙尔湖畔、人口约五千人的小村庄。我们绕道走,不用十分钟就可以到了。”
“导航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我想我们应该五分钟就到得了。那么,我们现在要去了吗?”英格夫问。
“马提诺克住在那里。”
“他又是哪位啊?”
赫兹斐叹道:“我想,你还是不要知道那么多比较好。”
英格夫瞅了他一眼,然后专心在这条狭小弯路上开车。即使没有打滑的危险,任何一个理性的司机也都会时时踩着煞车。
“赫兹斐教授,我也许很年轻,但我并不笨。当你觉得必须这么做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的女儿现在有危险,我猜她是被绑架了吧。”
说完,他又露了一招弯路加速。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透过电话遥控执行解剖,而且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还是由一个不怎么专业甚至一点也不专业的女人操刀。然后现在似乎又有一具或更多具尸体冒出来。看来绑匪很危险。我是个有教养的青年,非常乐意帮助我身旁的人。反过来说,我也认为,既然我和你一起冒险犯难,我应该也要得到你的一点回报吧。”
赫兹斐转向他:“你想要知道更多?”
“乐意之至。”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说话时看上去很有正义感?”赫兹斐勉强挤出微笑,让他的话听起来没那么尖刻。
英格夫冷笑道:“那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幽默感很有小屁孩的味道?第一天就要实习生去借电击器。”
一时间,赫兹斐抑郁地想起上午的解剖。几个小时前,他还以为自己一生中最困扰的事,是在卧室里隆隆作响的暖气、忘记一个老同学的生日、错过了取消续订报纸的期限,以及耳鬓的第一根白头发。当然,他没有忘记自己失败的婚姻、失去从业资格,以及他和女儿的沟通不良。
现在如果能够一切依旧,夫复何求!
“你为什么要帮我?”他们沉默地开了一段路以后,他问英格夫。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然而外面看起来却像是日薄西山。在暴风雪中关掉保时捷的大灯无异于自杀行为。他们正开车经过多湖区域,四周一片浓雾。不过,公路的交通至少不像在24号高速公路上那么拥挤。
“你为什么要当我的司机?”
英格夫搔一搔前倾的下巴,看来很紧张的样子。“我看见你站在风雪里,本来只想礼貌性的载你一程。然后我发觉你有了麻烦。因为我周末没有事,就这么不凑巧的……”
赫兹斐挥挥手:“够了够了够了。我不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你不用拍我马屁。你是警察局长的儿子,而且看起来家里大小事情都是由你做主的。只要一通电话,你就可以得到全世界任藏书网何地方的实习机会。”
英格夫点头说:“你说的可能没错。但我不想要其他工作,我只想到你这里工作。”
“为什么?”
“有鉴于现在情势的发展,还是暂时不说明我的意图为好。”
“你要我做什么吗?”赫兹斐恍然大悟,英格夫的热心相助根本不是巧合,就连他们今天的认识也不是巧合。更让人不能信任的是,他居然说:“我要跟你谈一笔生意,赫兹斐教授。”
“一笔生意?”
“对啊。那笔生意利润很高,每年利润估计有四百万美金,这还只是保守估计而已。”
“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这是保安科技在世界市场的一项全新产品,叫‘宠物拯救一号’。”
“宠物拯救一号?”赫兹斐怀疑地重复他的话。
“自从我们家的猫米思堤离家出走以后,我就申请了专利权。我们找了它两个星期,终于在附近一间空别墅找到它。它在保安巡逻时钻了进去。所以我在想,如果在米思堤的项圈上有个GPS接收器的话,在找它的时候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宠物拯救一号?”
“对啊。而且这东西也很轻巧,我们可以把它植入动物的毛皮下面。好处在于,你可以透过GPS模块,用手机追踪你的猫。就算它没有走丢,看这只流浪猫整天都在哪里活动,也是很有趣的事情。你可以在Google地图上跟踪它的足迹。”
“等等,”赫兹斐更摸不着头绪了,“我的女儿被人绑架,然后你现在要我当寻找走失猫咪工具的第藏书网一位代言人?”
英格夫露出懊悔的脸色:“我刚说过了,现在不是适当的时机,而且这笔生意并不是关于宠物的。我早就把那专利卖了。”
赫兹斐不想知道有几百万。他不想再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新贵那里听到任何东西。他恨不得立刻下车,单独去追捕绑架她女儿的绑匪。他甚至认真考虑要找机会把英格夫赶出保时捷,自己开车扬长而去。
“我有一个全新的革命性点子,叫G.P.SAVE。但我现在想要换个话题,我更想知道我们这次旅程的目的。这个马提诺克是你的朋友吗?”
赫兹斐盯着前方的一个地标。
“不是,我的生活圈就是工作。”
“你的同事都要开很长的路去上班吗?”英格夫指着路牌。他们经过沙伦廷的界碑,距离柏林两百二十九公里。
“马提诺克在希特斐有一间公寓,直到……”
直到莉莉发生那件事后。
他宁可保持沉默,可是英格夫追问道:“他会帮你找到你女儿吗?”
“不会。”
当他想到马提诺克最后的那几句话时,他反而必须从反面去猜想。“你会受到惩罚的。你也许不了解失去最重要的人是什么感受。我要每天祈祷,让你有一天也尝一尝那种滋味!”
马提诺克的祈祷似乎应验了。他很有可能是共犯。
赫兹斐很感谢卫星导航的单调女声打断他的沉思。他们到达目的地了。
“没有人在。”他们停在歪斜的篱笆外,他喃喃自语地说。那块土地围着篱笆。十四年前,这个空无一人的庄园住宅曾经是当地的著名景点。如今灰色的外墙和腐朽的百叶窗,或许会让人想起战争的岁月。
“我还记得闹鬼的城堡。乡下小孩最喜欢去按那里的电铃试胆了。”英格夫说,“东德还真的是百废待举。”
他原本想要直接从入口开进去,但是因为积雪未清,所以他决定把车斜停在人行道上。“没有灯,烟囱上没有烟。”他说。为了把庄园照得更明亮些,他打开了远光灯。
“连屋顶都是破破烂烂的。老天,如果有人肯住在这里,我就在丛林里扎营。”
“那么祝你在澳洲玩得愉快。”?赫兹斐说,他指了指二楼的窗户,“后面的窗帘刚刚动了一下。”
19、沙伦廷
..赫兹斐确信有人在监视他们。光是保时捷停在人行道上,就已经引起附近居民的骚动;当他们这对不协调的组合从积雪深至脚踝的路上走过庭院时,吸睛指数更是直线上升。赫兹斐的靴子、黑色牛仔裤和颜色相配的夹克,看起来还比较正常一些;而英格夫就显得很突兀了。他才走了几米,就掉了一只手工皮鞋,他低头从雪中捡起鞋子,却摔倒在地,因而弄脏了羊毛大衣。
“真是倒霉到家了!”他咒骂道,显然脾气按捺不住了。在拍掉大衣和上衣上的雪泥之前,他还从容地整理一下头发。
“我在这里待着。”英格夫穿着湿掉的鞋袜往回走,从后面对赫兹斐吼叫,“这座庄园没有人。”
教授继续往前走,站在大门阶梯前。走近房子时,他注意到二楼的窗户开了一个小缝,窗帘被风吹动着。
赫兹斐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遮雨棚下一只防雨的绿色塑料箱。箱子以前可能是用来放置花园座椅的坐垫的,现在则被扔在院子前面的椴树下任其腐烂,暂时充当一双崭新的咖啡色工业橡皮靴子的栈板。赫兹斐拿起鞋子。四十四号。他有点纳闷,马提诺克比他矮了十厘米,他真的跟他穿一样大小的鞋子吗?他沉吟着打开箱盖,里头没看到坐垫,只有一只灰色的纸箱。
“史芬多夫斯基快速搬家。”(德语“速度”和“史芬多夫斯基”音似。)英格夫念出纸箱盖子上的搬家公司广告语。他以卫生纸擦拭眼镜上的雨滴,眯着眼抬头看了赫兹斐一眼。
和那双靴子一样,纸箱想必也在寒冷的天气中放了很久。纸板已经老旧潮湿,接缝处有撕裂的痕迹。
“我的好伙伴,”英格夫满意地吹起口哨,用镜框指着被打开的箱子说,“我们这一趟大有斩获。”
纸箱的最上层装着现金:好几叠厚厚的纸钞,用印花绳子捆绑着。赫兹斐拿出其中一叠,像翻书一样,让纸钞在手指间翻动。
“这里至少有十万欧元。”英格夫估计说。
“十五万七千五百六十欧元。”赫兹斐无奈地说。
该死,史芬。
“你现在是在学《雨人》吗?你怎么会看一眼就知道精确的数目?”英格夫看看钱,又看看赫兹斐。
“十五万七千五百六十欧元。这个数字是当时史芬说的,如果我愿意报告造假的话,他会给我的金额。”
他约略地跟英格夫解释他和同事间以前的过节。
“然后你拒绝了?”
赫兹斐点点头,把那一捆钱放回去。“是的,这就是他继承的遗产数目。不过,就像我们所看到的,在他女儿死后,这笔钱已经失去意义了。”
赫兹斐把钱拿出来搁到一旁,赫然发现下面有把用毛毯包住的斧头。
“喂,小心啊!”当赫兹斐拿出那只崭新的短柄工具时,英格夫提醒他。
“这是法医的标准工具吗?”
赫兹斐摇摇头:“不。这是给抢劫犯用的。”
他指着门上的锁,给英格夫看斧头木柄上的一行字:
你会用得上这玩意儿的,保罗。
字是马提诺克用油性笔写上去的。
“看来我是被锁定了。”
赫兹斐走近大门,仔细打量着门锁,最后敲打锁链上生锈的地方。他必须紧咬双唇,才不会因瘀伤的手指而痛得大叫。
门已经没有门把,但还可以拉得开。
“你就待在这里吧!”赫兹斐的语气不容任何反驳。但是英格夫不为所动,他把一只手捂在耳朵后面问道:“你听到了吗?”
该死,是的。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有个东西在房子里奔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当他们踏进屋里时,那声音更加清晰。然而这还不是唯一奇怪的地方。
赫兹斐在门口就注意到屋子里面异常地热,不是一般暖气的热度;而且屋里很潮湿,几乎快和温室里的湿度一样了。
“这实在让人受不了!”英格夫在他后面气喘吁吁地说。
赫兹斐转身,看见他的同行者解开衬衫的扣子。赫兹斐也开始流汗。他摸索着更衣室旁的电灯开关,然而,所有天花板的灯都没有灯泡。
“史芬!”他喊道,并不期望得到响应。如果他的前同事藏在某个地方,在这种噪音下也不可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除非他就藏在我身后。
由于莫名的恐惧,赫兹斐转过身,却只看到朝他走来的英格夫。
“小心点,拜托。你拿着武器呢。”英格夫看见他还抱着斧头时说。
赫兹斐只是点点头,然后察看周围。
庄园的外观宛如一座小城堡。宽大的挡风门后就是一间两层楼高的大厅,里头有弧形的阶梯通往楼上的房间。两道楼梯左右两旁都有宽阔的通道。房地产广告一定会夸耀它有多么富丽堂皇,但事实上看起来阴森恐怖,更重要的是,里头没有任何家具和挂画,墙壁上只有发黄而沾满污点的壁纸。
“我就说嘛,这里没有人住。”英格夫坚持地说。
“那么噪音又是怎么回事?”赫兹斐指着左边说,“你在这里等着,明白吗?”
英格夫点点头,戴上眼镜,镜片立刻又蒙上一层雾。
声音好像是从赫兹斐左边的通道传来的,所以赫兹斐从这里左转。狭窄昏暗的通道让人想起饭店走廊,两旁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个小房间。所有房间都锁着,直到一扇门前。赫兹斐越靠近,声音就越大。
而且越热。
赫兹斐走进房门敞开的小房间,在里头找到声音的来源:地上的暖风扇,上头有一根直径大约一颗手球的钢管。就算它不是转动了几天,一定也有好几个小时了。管子相当炽热,闻起来像是烧焦的塑料。送风机的风力很强,足够为小空间供暖。相对于通往餐厅的狭窄走廊而言,这台送风机可以说是特大号的。
赫兹斐抓起墙壁上的电线,拔掉插头。温度骤然下降,然而噪音还在,只是现在听起来距离比较远。
“一定还有其他的暖风扇。”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他吓了一跳,生气地转身回头说:“我说过了,你应该在前面等我的。”
“我有啊,可是我发现这个。”英格夫以“我知道错了”的语气响应,并且递给他一只薄薄的档案夹。
赫兹斐将斧头放到地上,打开厚纸板。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英格夫用手机屏幕提供光源,赫兹斐匆匆翻阅他熟悉的验尸报告。
●处女膜受损并有内出血,死99lib?者当时是处女。
●颈部断裂。
●全身皮肤都有被舔过的痕迹,尤其是受伤的部分。
“你从哪里找到这个?”赫兹斐在个人资料栏中寻找被害人的名字和年龄。但这两栏都是空着的。
报告的最后一页有张粘得不是很牢的拍立得照片:一个年轻女子躺在解剖台上。马提诺克弯下腰,以一个Y字型切口剖开她的胸膛。
不。这不可能。
照片里的女子的脸部被解剖开来,然而从大小和形状来看…………该来的还是来了。
想到女儿时,档案夹从赫兹斐的手中滑落。
“我在纸箱的最下面发现的。”英格夫把档案夹捡起来。
“这一切让你想到什么吗?报告?钱?还有暖风扇?”
“我很害怕。”赫兹斐低声回答说。你在你的脸书涂鸦墙上写的座右铭是什么,史芬?一切都不是偶然的?
“马提诺克很清楚他在做什么。”赫兹斐指着那台送风机说,“这是他为我们设计的声音线索。”
“他要指引我们去哪里呢?”
“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赫兹斐深深吸了一口气。烧焦的塑料味道渐渐淡去,可是臭味还附着在他的体毛上面。
“你也闻到了吗?”他望着走廊尽头的一扇镶着木框的门。不等英格夫回答,他就往门的方向冲去。拉开门,后面是另一座暖风扇,机器已经因负荷太大而过热,电力供应系统因此一度中断。停了一会儿,赫兹斐才习惯突如其来的安静和昏暗,也才看清屋内的轮廓。
餐厅是一个有着镶嵌木板墙壁的大厅,搭配挑高的灰泥天花板。大厅和后院以一层凸面窗相隔。同其他的房间一样,餐厅墙壁也没有任何装饰。然而,从木头上遗留的黑色痕迹可以得知,墙上曾经挂着一幅和壁毯大小差不多的图画,就在餐桌的正对面。桌子是大厅里唯一醒目的家具。这个用褐色红心桧木板镶嵌墙壁的大厅没有任何死角,非常适合用来举办婚宴。不过从吊灯的状态来判断,在老庄园里举办婚宴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天花板上的六根螺丝,有两根因满是蜘蛛网而摇摇 6643." >晃晃。然而长桌和灯架,都不是这座大厅里真正引人注目的东西。?
“天哪,这是什么?”英格夫手指向桌子中间,捂住口鼻叫道。
赫兹斐往前一步,全身开始发抖。
我好害怕说出口。
在长桌的正中央,在老吊灯的下方,躺着……
是一个杂物,还是一具尸体?
无法辨识,因为这个形状怪异的形体覆盖着一块白布。
在这一瞬间,赫兹斐希望暖风扇的声音再度出现,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噪音可以让自己的嗅觉不这么灵敏。在布条下等待着他的东西发出明显的尸臭味。这还不够,单薄的亚麻布似乎还在动。
“这东西居然还活着!”英格夫惊声叫道,但赫兹斐了解那是怎么回事。正如他最担心的,一条白色的蛆从白布底下钻出来,在桌子上爬行。
体积太小了。这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他心想。这让他更加难以承受。
我不能。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好像那上面不只有甲虫或蛆,还有一群黄蜂在分解白布底下的腐肉。
难怪温度要那么高,难怪空气中带着湿气。
马提诺克想要加快尸体腐败的速度。
赫兹斐的手伸向蠕动的物体时,眼眶已经泛红,他不敢触摸它。
我做不到。
他一辈子看过上千具尸体,然而眼前这不忍卒睹的东西让他却步。
赫兹斐感觉到汗水从他的颈部往下流,他闭上眼。他必须弯下膝盖才不至于失去平衡。
他一直挡住英格夫的视线,使得英格夫看不到全部桌面。直到现在,这位实习生才意会到是什么东西让教授如此震惊。让他不敢掀开尸布的,既不是臭味,也不是蛆,而是哮喘喷雾剂,就放在赫兹斐面前的桌上。
20、赫格兰岛
“刚才在多芬女士家,你>死到哪里去了?”琳达搭电梯到地下室的停尸间时,转头问艾德。
她突然发现她和艾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讲客套话了。
因为精神错乱,也因为她宁可呕吐,也不要恐惧。
“我费了一番工夫,试着打开通往阁楼的小窗子。锁卡住了,我的万能钥匙派不上用场。我刚打开锁,就听到你在楼下大叫。”
宽敞的电梯颤巍巍地停住,门也跟着打开。
“你觉得赫兹斐的女儿还活着吗?”琳达抓住卷成奇怪形状的地毯一端,让它不至于在从电梯出来时滚落担架。奇怪的是,自从她在女法官家里试着擦掉跪在血泊里时沾在手上的血,她的手已经没有知觉。后来她决定用沙发前面的波>斯地毯裹尸体。起初琳达必须独自做这个肮脏的工作,因为只要还看得到血,艾德就拒绝一起行动。她将尸体用地毯裹住,艾德才一个人将尸体搬进车子里,依照赫兹斐的指示载到医院里。
“还是你认为他们早就把汉娜杀了?”
“我不知道。”艾德回答说。他推着担架走进医院。医院里迎接他们的,是琳达熟悉的、就算过了一千年还是无法习惯的味道。
“我只知道,如果再这样搞下去,解剖台马上就不够用了。”
艾德把担架推到第二个解剖台那里,离那张放着艾瑞克被解剖并发出臭味的桌子三米远。由于暖气停止运作,地下室的温度几乎不到十九度,但比起医院外面还是暖和得多。因为暴风雪来袭,在外头走动如同在冰箱里一样,到处渺无人烟,没有人看见他们从后门把尸体搬进医院。
“数到三。”艾德说,示意琳达抓起地毯的底端。他们为女法官换了一张床。琳达完成这吃力的差事后,注意到艾德的手在发抖。她温柔地拉着他的胳膊。“你害怕吗?”
他以疲惫的眼神看着她:“你不害怕吗?”
“当然怕啊,谁愿意一天看到两具尸体?”
“殡仪馆的人。”艾德开玩笑说。不难发现他其实很不舒服。琳达想要抓起他的手,他却避开了。
“我们动手吧。”他清一清喉咙缓缓说,“我们时间不多了。”
琳达试了第二次,这次她摸到了他。他的手因为流汗而变湿了。
“不要。”她说。
“为什么不要?”
“除非让我知道你怎么了,否则我们就不要再待在这里做事。”
艾德很紧张地挤出一点笑容,另一只手在手术服上摩擦。“我会有什么事呢?”
他佯装镇静地说,可是他的肢体语言出卖了他。自喉咙以下,他的每块肌肉都是紧绷的,仿佛在举重比赛一般。
“注意,”琳达放开手,伸手去拿解剖刀,“我之所以做这么疯狂的事,只是因为我害怕这个岛上真的有连环杀人犯。我不想下次有人从我的喉咙里挖出一颗健达出奇蛋。”
“所以你要救汉娜吗?”艾德说。
“是的。这是关键。你去找我时,就已经知道赫兹斐的女儿被绑架了吧?”
艾德摇头:“不不不。我是听你说才知道的。”
“尽管如此,在你预感到这里的一切都有危险以前,你就帮了教授。为什么?”
艾德叹气。琳达将双手搭在臀部,等着他回答。
“因为保罗曾经救过我。”他终于低声说,停顿了一下,继续解释说,“我两年前在这里工作时,还是个半吊子。当时有一半的人想要聘用我,但另一半的人不知道让这个土耳其的大力水手当管理员要做什么。”
琳达第一次因为艾德的妙语而忍俊不禁。
“是啊,我在这里一开始并不顺,这点我必须承认。事实上,我工作第一天就出了状况。”
“什么状况?”
“我跟主任医师说了我最喜欢的笑话。”
“蜂窝性组织炎的那个吗?”
“不是。是小孩的那个。有一个小孩回家跟爸爸说:‘爸爸,学校里的马库斯跟大家说我是同性恋。’爸爸说:‘那你就狠狠地给他一拳啊。’”在说到笑点以前,艾德就笑出来了,“儿子说:‘不行,他那么可爱。’”
琳达也忍不住笑了:“让我猜猜。主任医师是同性恋。”
艾德露齿微笑:“不,如果是这样我们就有共同点了。”
喔?是喔?琳达皱起眉头,她很惊讶为什么一向对别人性向很敏感的她居然没有发现。通常她第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性向。她有一些要好的朋友是同性恋。
“其实我还不确定我是不是。”艾德向她解释,似乎已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无论如何,这笑话不受欢迎,因为主任医师的儿子在一个星期前刚出柜,他对这个在赫格兰岛传开的家庭丑闻耿耿于怀。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被列在老板的黑名单上了。”
“然后赫兹斐把你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了吗?”琳达问。
她抬出女法官的尸体,卷起地毯的一端。艾德清清喉咙,忍不住干咳。显然谈论过去对他而言不太自在。
“不仅如此。一年半前,有个女病患自杀。在那之前,我常常带她去散步,她中风后就不能走路了。无论如何我一直照顾着她。但她无法忍受我,还骂我是安那托利亚的图谋遗产者。那一天,在她连同轮椅一起跌下悬崖之前,人们看到我是最后一个跟她在现场的人。”
“然后别人就怀疑你?”琳达接着问。
艾德摇摇手,仿佛不想再说了。但他还是回答:“只有主任医师。对他而言,我就像是国家头号敌人本·拉登一样。”
琳达拉着地毯摊开的那一端,提醒艾德注意在拉开时不要让尸体掉到桌子下面。她的做法很吃力,而且一定不是正确的。可是该死的保罗,你对一个漫画家的期待就只能这么多了。
“然后赫兹斐的解剖让你不再成为替罪羊?”她问道。
尸体滚动着,不过还是覆着地毯。
“不仅如此,”他回答说,“保罗在岸边发现女病人的遗书。”艾德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她,“这根本不是他的工作。承办的警察想草草了事,但是他不肯放手。当大家都把矛头指向我时,他却独自一人出去,找到了那封信。我因为那封信而脱罪,”他微笑说,“也因此我永远感谢保罗,所以现在我帮他,希望……”
艾德没说完这个句子。突如其来的黑暗吞掉了他最后的话语和停尸间。
21、沙伦廷
一
气味令人作呕。光是看到蠕动的蛆从眼眶里爬出来,这个画面就够骇人的了。赫兹斐鼓起勇气掀开盖尸布,尖叫声在空无一物的客厅里回荡。然后他笑了出来。
天上的神父啊……
“谢天谢地。”英格夫说,脸上却并没有像教授一样愉悦的表情。他指着赫兹斐刚刚掀开的动物尸体的头说:“我认为这个象征不难解释。”
赫兹斐点头:“对于马提诺克来说,我是一头很肮脏的猪。”
也许他是对的。也许其实我是杀死他女儿的第二个凶手,因为那时我墨守成规。
“我是一头猪。”他低声地又说一次。
“好,”英格夫紧紧捏着鼻子说,“弄清楚了以后,你不介意我们去一个气味比较正常的房间吧?哈啰?”
赫兹斐完全没在听英格夫说话,他只是慢慢走向餐桌。“史芬马提诺克是仪式性谋杀案件的专家。”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所以呢?”
他擅长分析象征性的犯案手法。死者头发里的牙签、死后才剪下的脚指甲、尸体旁的吸尘器……他知道各种模式以及让命案看起来很诡异的迹象。如果他不当个优秀的法医的话,也会是犯罪心理学专家。
“我真是搞不懂,为什么我们不能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英格夫已经等得不耐烦,仿佛他必须去上厕所。
“不要这么大意。”赫兹斐告诫英格夫说,蹲下来用另一个角度端详着腐烂的猪尸体。
英格夫叹一口气:“你该不会考虑要解剖这头猪吧?”
赫兹斐挥挥手,站起来说:“不,这样只是在浪费时间。马提诺克是个一丝不苟的工作者,他总是遵守固定的程序,所以我们只能在人的尸体里找到重要的线索。”
“你觉得这里某个地方会有重要的线索吗?”英格夫的脸色更苍白了。
“我不确定这些线索会指引我们到哪里去。”
希望不是到汉娜那里。
“线索?”
“对啊,当然。”赫兹斐的目光再次飘向餐桌,然后回头看了英格夫一眼。“斧头、钱、哮喘喷雾剂,这些东西都有意义;就连暖气、验尸报告和动物的尸体也一样。”
“然后呢?”
“我们一定忽略了什么。你想想看,阿朋先生。我们在地上首先看到了什么?”
“雪。”
赫兹斐不悦地皱起眉头:“我说的是橡皮长靴。”
英格夫一脸狐疑地说:“你是说这也意味着 4ec0." >什么?”
“事出必有因。”赫兹斐引用马提诺克的座右铭,而这个座右铭也是他在解剖奇怪的案件时会说的话。
这双靴子绝对不是凑巧合我的脚。
“那请问为什么会有这双难看的靴子呢?”英格夫问道。这就是问题所在,赫兹斐转向餐桌后面的大窗户,示意英格夫跟着他。他站在面向花园的玻璃窗旁,紧贴着窗户,呼出的哈气在玻璃上结成水珠。赫兹斐伸手指着窗外。
“它们象征着水坑、雨水、湿气和一般的水。”他说,又指着湖边的小船屋,船屋前面的平缓小山坡覆满白雪。灰色木棚的唯一一扇窗户以纸板盖住,透过纸板的洞可以看到灰白色的灯光微弱地闪烁着。
二
这是一个疯子的工作室。赫兹斐不确定这是不是马提诺克设计的下一个线索,或许马提诺克几个星期前真的是疯了。
走进船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神龛。神龛在棚屋前头,后面是一道金属卷门,估计这就是通往湖的出口,船就是从这里开进开出的。
以前房间里可能还会有救生船、零件、清洁用具和平面图,而现在,只有门口的一支船桨,还能让人想起船屋最原始的目的。除此之外,这个正方形的房间和诡异的神坛没什么不一样。
马提诺克的女儿在十四岁生日时吹熄蜡烛的照片,外面框着圣诞树圈。除了暖气上发光的两极真空管以外,那个圣诞树圈是房间里唯一会发光的东西了。尽管暖气机巨大,但是因藏书网为暖气调到最弱,所以要站在它前面才能感受到一点微微的暖风。
赫兹斐往前跨一步,打量着照片周围的个人物品。神龛的木头架子上摆着甜点、弹珠、明信片、学生证、放牙齿夹子的容器,以及倚靠在领圣体的蜡烛旁的驴布娃娃。蜡烛只烧了三分之一。这些应该是马提诺克想念女儿时放在上面的。赫兹斐可以想象得出,马提诺克如何跪下点燃蜡烛,孤独地为女儿的死亡而哀悼。他一定被判决的结果气死了。
他在这里计划一切,要对我以牙还牙,要我体会失去唯一女儿的感受。
“某种程度上他是病了.99lib.。”英格夫在他后面嘟囔着。这位实习生指的不是那个神龛,而是照片。到处都是照片。在木板上,在柜子里,马提诺克甚至用钉枪将照片钉在天花板上。大部分是沙德勒的照片,被人远距离偷拍的:在他出狱那天;他如何从地铁入口消失;他住处敞开的门……另一些照片则是拍这个性侵少女的家伙在空闲时的活动:去租录像带,在跑步机上流汗(这张照片肯定是从健身房对面的建筑物拍的)。其中一张是沙德勒在游乐场前与一个年轻女孩亲密拥抱道别。很多照片都被放大,尤其是凶手开怀大笑时的照片。
很平凡的笑,赫兹斐心想,他拿起一张颗粒很粗的照片。当时你没办法警告你的孩子要提防什么。
他看了看照片的日期。这张拍立得照片是在几星期前拍的,人行道上的雪也是证据。
这一切都是马提诺克一手策划的。很可能他二十四小时监视着杀他女儿的凶手,甚至可能监视了很久。
难怪你会被搞得晕头转向,史芬。
尤其是马提诺克花了三年半才拍到这些照片。
“为什么你会成为他报复的对象?”英格夫以文绉绉的句子问道。他把一篇他在地上找到的报纸拿得老高。报纸肯定是在他们进来时被风吹进来的。架子里堆放着几只箱子,箱子里装着剪报,那些报道都是在描述这个奸杀少女的凶手的样貌。
赫兹斐朝着英格夫的方向望去,注意到实习生后方架子里的一道折射光。他慢慢走过去,把装着更多照片的纸箱移到一旁,眯着眼睛看。昏暗中贴纸上的文字难以辨认,于是他把所发现的东西放回神龛里。
“我是说,马提诺克应当好好关照沙德勒,而不是你吧?”英格夫继续问道。
赫兹斐点点头说:“我确定我同事早已完成这个复仇步骤。”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有证据。”
他将刚从架子上拿下来的玻璃罐递给英格夫。
“扬·艾瑞克·沙德勒。”英格夫念着上面的标签。赫兹斐听到凶手的第二个名字,心头蓦地一颤。
“这个就是我所想的那个吗?”英格夫问道,他以嫌恶的眼神看着玻璃罐里面的东西。“人类的舌头。”赫兹斐证实说,并且拿出手机,“我要告诉琳达,我们至少已经解开艾瑞克的身份之谜了。”
22、赫格兰岛
开。关。停顿。然后又开。
“这里..发生什么事?”几分钟前,琳达还能看见东西。接着电灯再次熄灭。
“可能是紧急供电系统出了问题。”艾德担心地低声说,似乎如果他以正常的音量说话,忽明忽暗的情况会更严重。
或者是他觉得这里不再只有我们而已。
“可能是发电机组渐渐失去功能吧。”
艾德的话不是那么有说服力。他趁着前一次电灯亮起的时候赶紧找门边的电灯开关,可是始终摸不到。
开。关。停。
这下可好了。停尸间里居然出现霓虹灯了。
琳达心想是否应该离开摆放着多芬尸体的解剖台,到三米远的茶几那儿拿一把解剖刀自卫。她浑身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巨大的嘎嘎声响比再度袭来的黑暗更令人不安。每次灯一熄灭,听起来.就像一个怪兽要把柱子撞断似的。声音从墙壁传过来,撞到不锈钢的桌子,混杂了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静电嗡嗡声。
“你要去哪里?”琳达问。电灯再次亮了三秒钟。艾德已经一脚踏进走廊。
“我去中央控制室。等一下就回来。”
好。就这么把我独自留在这个鬼地方。琳达心想,接着她觉得很不舒服。她几乎没办法保持平衡。当上方的工作灯亮起又熄灭时,死去的法官的照片在琳达的视网膜里跳舞。她把尸体拉到桌上时,地毯卷了起来,艾德也趁这个机会摆脱和尸体的纠缠。
费德莉的 5c38." >尸体是趴在桌上的,裙子拉到屁股上面,撕裂的沾满鲜血的女性棉内裤露了出来。
还看到棍子。真该死。艾德,拜托赶快回来!
琳达死命地闭着眼睛,不想看到更清楚的细节,但是没有用。半截扫帚直接插进女法官的外阴部,这一幕在她的记忆里烙下深刻的印象;那会是一辈子无法抹灭的印象,这正是琳达最害怕的。
电灯又亮了,虽然也是只有一秒钟,她觉得很想吐。导致大量失血的原因找到了:凶手对女法官施以桩刑。
她整个人呆若木鸡。她抽搐得厉害。这次熄灯的声音听起来不一样。更大声,回声更大,却少了嘎嘎声。
也许艾德已经到了中央控制室,关掉整个机组,因为她现在再也听不到空调的隆隆声,而且黑暗一直笼罩着。
接着铃声响起。琳达的眼睛飘向在艾瑞克的尸体上方跳舞的微弱绿光。医院的电话一直插在固定在电灯上的工具袋里,而且越来越响。
她摸黑走到另一张解剖台,自此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事:首先是铃声停了,接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也熄灭了99lib?。她听见叮当声。她还记得以前她在帮妈妈把干净的餐具分类放进抽屉里时,就会发出这种叮当声。然后,尸体肚子上方的电话再次响起,她不由得惊声尖叫,因为她感觉到有人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个冰冷的吻。
23、沙伦廷
一
“没有人接电话。”
赫兹斐望着英格夫,他低着头,双手插在屁股口袋里,若有所思地伫立在神龛前面。
在思考,也在幻想。
“你看过这个东西了吗?”英格夫问。
赫兹斐原本想要再打电话到医院,可是他拿着手机好奇地靠近说:“这是莉莉的照片。”
“我不是说这个。”
英格夫拿起狭长的桌布,马提诺克把纪念女儿的小玩意儿都摆在那条桌布上(死亡纪念品,赫兹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时蜡烛差一点掉下来。
“小心!”他伸手扶好蜡烛,回头看到英格夫找到一个键盘。
这个恐怖的神龛中间摆着一部笔记本电脑。莉莉A4大小的照片并不是如赫兹斐所猜测的贴在后面木头的墙壁上,而是贴在电脑屏幕上。
突然间,他听到了轻微的嗡嗡声,微笑女孩的照片开始诡异地变色。
“笔记本还有电。”英格夫说。赫兹斐把手机放在电脑旁边,对着冻僵的手指呼气,然后把屏幕上的照片扯下。屏幕背景的光将他们两个人的脸庞映成蓝色。
输入密码的对话框出现。赫兹斐不加思索地输入马提诺克女儿的名字,然后就进入一般家庭电脑的桌面,桌面很干净,几乎是空的。除了常用的记事本、电子邮件、网络浏览器和控制面板的图标以外,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文件或快捷方式值得点进去看一下。赫兹斐不知道他要在硬件里找什么。
“看一下用户记录吧。”英格夫建议说,赫兹斐循着bbr>这个聪明的建议,在“开始”的选单里浏览“最近使用”的记录,他一一扫过马提诺克最近打开过的文档。
不出所料,他找到一个视频文件:
See the truth.mp4
“看见真相?”英格夫说,前几分钟前掀开尸布时的感觉再度涌上赫兹斐心头。
可惜他很确定这一次他们看到的不会是一头死猪。
马提诺克在前几个星期已经看了好几次视频,也处理过视频。
时间在流失当中。
赫兹斐心里警告自己最好不要打开,但是,他终究还是点开了视频,观察电脑屏幕的变化。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YouTube视频大小的灰色窗口才出现内容。
从视频第一幕就可看出制作视频的人很业余:感光过度、模糊、摇晃。一开始只能大约猜到摄像机在拍什么东西。直到影像清楚一点,谜底才揭晓。
“是脚吗?”英格夫问,让赫兹斐把视频放大,但播放程序似乎没有全屏模式。于是,实习生采用了一种简单粗暴的方法。赫兹斐看到英格夫掰开笔记本电脑两侧凹槽的卡榫,然后拆下屏幕。这时候,影像里出现一具女人的尸体。
拍摄视频的人跳过了脸部。
平滑年轻的肌肤,以身高和体型来看,应该是十三到十七岁左右的女孩。
为了不被视频的恐怖画面分心,赫兹斐专注于他自己专业的解剖分析。
她躺在桌子上摊开的尸袋里,袋子和他们在庄园餐厅里看到的很像。屁股很瘦,阴毛刮得很干净或是脱过腊,没有什么特别的外部特征,除了左脚踝上的刺青外,该死……因为那个刺青,赫兹斐不再是普通的观察者,而是变成了充满恐惧的父亲。
那是汉娜吗?
他没见过这个刺青,但那并不代表什么。或许她刚刚文身不久。况且他怎么可能从一个画面又小又差的录像中认出他的女儿?
突然画面里多出来一个人。马提诺克,大大方方地在镜头前露脸了。他悲伤地看着镜头,其中一只手拿着一支解剖刀,另一只手拿着一个东西,乍看之下是一根金属棒,后来才发现原来是扫帚。赫兹斐发现马提诺克用刀子在木头上刻字的痕迹。
“现在怎么办呢?”视频好像要结束了,赫兹斐手中的屏幕再次变暗时,英格夫在一旁问他。好一段时间,只看到白白的一片,但是后来视频又以另一个拍摄角度继续。马提诺克将摄像机的脚架转向,藏书网倚在桌子旁边。现在可以看到他怎么剖开女孩的胸膛。
“不!”英格夫和赫兹斐几乎同时大叫,就好像电影院里的观众害怕恐怖片的下一幕,只是这个持续扩大的伤口并不是特效。
我爱你,爸爸。赫兹斐在沉思中听到女儿这么说。他很想转过头去,如果他必须选择的话,他宁愿不知不觉地死去,也不要看马提诺克如何解剖尸体。视频在解剖刀划到女孩肚脐前中断了。
“他在做什么?”英格夫问。接下来几个画面是马提诺克把摄像机提在手中拍的。白色尸袋再次绑起来,外部有若干地方都有血渍。桌缘的砧板上放着刚取出的女孩内脏。因为有短暂的地板镜头,他们才发现整个房间覆盖着防水布。
一直到现在,视频都没有声音。但是当这个法医在拉桌上的尸袋时,可以听到视频里有塑料袋的沙沙声。马提诺克为了空出两手,于是暂时放下摄像机。从这个俯角的画面里,赫兹斐看见他的前同事把尸袋移到待命的手推车上,然后继续解剖尸体。这段视频到此告一段落。
“他把她带到船屋里来。”英格夫做了没有必要的评论。马提诺克可能把摄像机绑了一个环结挂在脖子上。摄像机大概在他胸部的位置,从这个角度可以录下庄园住宅的后院,包括船屋、小路和湖。
除了喘息和下雪的声音以外,在摇晃的视频里听不见其他声音。马提诺克把手推车推到通往湖边的小路上。
他想要干吗?英格夫咕哝道。这时赫兹斐拿着屏幕冲出船屋。外面天色昏暗,但还没有全黑,他一边关注着屏幕上发生的事情,一边匆匆眺望四周,比较过去和现在的不同。小路的起点在船屋后三米处,以狭窄的陡坡道横越湖岸,岸边芦苇像手指一样从雪地里冒出来。
走近岸边时,赫兹斐看到柱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禁止进入”。和视频里的马提诺克一样,赫兹斐对它不加理会。
视频里,他的同事走到小路尽头。当时水位一定很高,马提诺克只往下走一小段路,他和手推车及尸袋就在冰上了。
接下来录像的时间就不再间断。马提诺克不紧不慢地走到湖上,覆着雪的冰层和部分的尸袋一直在摇摇晃晃的镜头一角。
“这是浮标吗?”英格夫走近赫兹斐问道。他们也走到小路的尽头,除了结冰的湖面以外,眼前没有任何东西。手推车的痕迹已经无法辨识。这里离岸边二十公里..远,疾劲的风吹得更厉害了,就像解剖刀一样,划在赫兹斐拿着屏幕的手指上。
“可能吧。”朦99lib?胧中赫兹斐无法辨识结冰的湖面正中央有什么东西。视频中的灯光比刚才好得多了,但是因为摄像机摇晃,镜头并没有捕捉到黑暗中的东西。
“我去看一下。”英格夫说。赫兹斐还来不及阻止,他就跨过栏杆,踏在冰层上。
“等一等!”他想要在后面喊他,但英格夫已经踏在冰层边缘。
“太阳马上就消失了。”英格夫大喊,手指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但是没有转身。“几分钟后我们就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待在那里别动。”赫兹斐重复他的警告,他原本打算把屏幕放在小路上,然后追上英格夫,但是马提诺克的声音叫住了他。
“哈啰,亲爱的。”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真诚,甚至是很郑重,也有点忧伤。赫兹斐知道这些话并不是对他说的,因为他很快在屏幕上看到了另一个男人的手。接着,两个人的手紧紧握了很久。
“看起来像十字架。”赫兹斐听见英格夫大喊,然而他此时只专注在屏幕上。
“那么就这么办?”马提诺克放开陌生人的手。
没有露脸的陌生人默不作声。他也许是点点头,因为马提诺克现在又去抓手推车,转九十度,然后抓住把手往上推。
如果你不照他的话去做,他会杀了我。赫兹斐想起那通语音留言。他在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她是要他明白马提诺克有共犯吗?一个搭档,在视频中出现了一下子,站在马提诺克旁边,看着装着尸体的尸袋从手推车上滑下来,掉到一个刚挖好的冰洞里。
“不!”当尸袋从湖面的黑暗中消失时,赫兹斐大叫。
我真的照你们的话做了。
英格夫以为他是在叫自己,在离小路十米的地方一动不动,可是已经太迟了。
“等一下!”赫兹斐再次大喊,把屏幕放在小路上。英格夫走近十字架。
“你站得太近了。”
“我怎么了?”英格夫问,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一声“咔啦”巨响,宛如一个猎人在对岸开枪似的,英格夫跌入冰层,迅速往下沉,就像视频里的尸袋一样快。
二
尽管接近极地的气温,但因为湖水底下的暖流,湖面并没有完全结冰。除了这个原因,赫兹斐想不出来为什么英格夫脚下的冰层会破裂。难捱的漫长几秒过去了,英格夫还是没有出现。
“救命啊!”赫兹斐大喊,小心翼翼地爬到有棱角的冰洞旁边。湖面上和岸边都冷冷清清,看不到任何可能的救援者,然而他仍不放弃尝试营救,他伸手去摸手机。
该死,我把手机拉在神龛上面。
赫兹斐绝望地计算着是否有时间沿着小路回到岸边,到船屋寻找任何可以搭救英格夫的东西:手机、绳子、船桨,或者是梯子,他可以趴在梯子上面,让自己的体重能平均分布在冰层上。但最后他决定不要离开。
身为法医学家,他知道当人类掉到冰冷的水里,会立即引发呼吸反射作用,足以造成声带抽搐而导致窒息。英格夫现在肯定处在冷休克状态,每过一秒钟,他的肌肉就愈加动弹不得。就算他可以自己奋力游上湖面,可是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心里的恐惧也会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赫兹斐自己也忍不住慌张起来。
他以双手支撑身体,想着必须用手掌压在冰层上往前移动。寒冷至少已经麻痹了他肿胀手指的疼痛。
他往前推进了几米,到了一座木头小桥旁,那是他最后看到英格夫的地方。
“英格夫!”他接连叫了很多次,他不敢往下看,因为他害怕突然会有一张脸出现在冰层下面。但是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突然听到大声的拍击声。英格夫再次浮出水面,用手臂划水,猛力地吸气。
“嘿,这里。在你后面。”
英格夫没听见赫兹斐的呼喊。他无助地试图自救,然而他的方法都是错的。他在冰洞的另一侧浪费他的力量,由于正好背对着岸边,他看不到赫兹斐。此外,他还试图像从游泳池撑起来一样,想要跃出冰洞,而不是以漂浮的方式浮出水面。但是他应该找哪个支点呢?他原本想用来支撑自己的冰层已经破掉,冰洞越来越大,赫兹斐伸出的手既不在他的视线内,也够不到他。
“英格夫,等等!”他拼命大喊,同时听见自己的下方嘎嘎作响。他祈祷上天,让他转移自身的重量,别像英格夫那样掉下去。同时,他像匍匐前进的士兵一样往前爬。
“安静,不要动。”赫兹斐大喊。英格夫终于听到他了。英格夫转身,以冰洞的锯齿边缘作为支撑点。单单这样有限的活动,就已经使他气喘吁吁。赫兹斐望着他的脸,看到死亡的第一个征兆:脸色发白带紫,嘴唇和解剖台上的尸体几乎一样。法医的前辈们称之为“死后紫色”。
“不要担心,我这就把你救上来。”他打包票说,却没想到该怎么救。
英格夫呼吸困难,睁大眼睛凝视着他。以前整齐烫卷的头发,现在如海草一般覆在额头上,牙齿不停地打着寒战。
“对……不起。”他用力挤出几个字。
“抓住我的手臂。”赫兹斐大声命令他。英格夫再也无法漂浮在水面上。
“你可以再过来一点吗?”
赫兹斐感到怀疑,但是英格夫的命正悬在他手上。冒着跌入湖中和浪费太多时间的危险,赫兹斐绕着英格夫无法浮出水面的地方爬了一圈。
“不……知……道。”英格夫呻吟着,转身的同时也伸出手臂。然而他自己也明白这么做是白费力气。距离太远了,他得游到另一边。
英格夫再试一次,还是徒劳。
仅仅划一两下是不够的,他的肌肉因寒冷和疲惫而麻痹。不到几秒钟,他再度沉到水里。
“不要!”赫兹斐大喊,他冒着生命危险,往前俯着身子,就像要抓鱼的孩子,双手进入冰冷的水中。在昏暗的灯光下,湖面宛如一摊黑油。
赫兹斐希望英格夫至少能再一次把手举起来,然而英格夫没有力气了。不过赫兹斐不算完全失败,因为他至少抓住了英格夫的一撮头发,把他拉出湖面。他把英格夫的头拉出水面后,立即去抓他的肩膀,最后终于够到了手臂。
“保持呼吸,听见了没?”赫兹斐对着英格夫大喊。一手抓着头发,一手抓着英格夫的胳膊。他虽然不会再沉下去,但也无法浮出水面。
好,我想想看。赫兹斐脑海中快速闪过各种想法,同时大声命令英格夫撑下去。英格夫的眼睛是睁开的,却一直没有反应。吸满水的衣服和失去弹性的身体,使得英格夫像个活死人一样,可是至少他一直试着说话。
“做……不……到。”他疲惫地低声说。
“可以的,可以的,可以的。不要轻易放弃。你做得到的。”
但是要怎么做?该死。
赫兹斐感觉到他趴在这里越久,寒风就越刺骨。他的上半身有一部分已麻痹,其他部分则像是火在燃烧。此外,冰冷的湖水溅上来,他的衣服也湿透了。
“不要昏过去了,听见没?”
英格夫还没失去意识,但他的动作越来越无力,时或不自觉地抽搐。他的手指软弱无力,渐渐从赫兹斐的手中松脱。
赫兹斐咬紧牙根,松开手,忍痛看着实习生再次沉下去。他马上就发现这么做是错的。因为在他想出下下策以前,英格夫一下子就沉到结冰的湖面下。
24、赫格兰岛
医院里的灯再次亮起,但这次情况并没有好一点。一直围绕琳达的危险,就像放射性物质一样,看不见却..无所不在。
在黑暗中,好像有个人触碰她的皮肤,让她一直觉得隐隐刺痛。琳达有一种想要疯狂殴打自己的欲望,几分钟前她就是那么做的。
当灯熄灭的时候。
那时她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保护自己,却什么也没摸到,反而被器具桌绊倒,“砰”的一声,桌子翻倒,她也跌在地上。
声音很刺耳,在她耳朵里一直回荡着。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声音更让人想逃跑的了,琳达心里这么认为,直到她听到鞋底碰到坚硬地面所产生的“咔嗒”声。
琳达不禁想到她的父亲,他对衣服并不在意,但是鞋子就不一样了。“因为从鞋子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生活是否稳定,亲爱的。”
而且也可以在黑暗中听出凶手距离她有多近。
“咔嗒”声渐渐远去,接着又回来了。琳达并没有仔细思考该怎么办。恐惧如同一条闻到血腥而失控的斗犬,主人根本无法牵着它走。她忍不住呕吐起来,死神来临时,就像大自然的力量一样强烈而无法控制,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攻击或逃跑。琳达选择后者。她没有站起来,在座位上又踢又踹地往后退,远离那渐渐逼近的脚步声,越远越好,直到她的背已碰到暖气而不能再往后退。这时声音渐渐消失。停尸间里再度一片寂静。连电灯的静电声也消失了。
“如果你要了解一个男人的个性,你要看他的脚,而不是眼睛。”
琳达不停地回想,这次她想到母亲说过的座右铭。她的母亲或许正在准备父亲每个星期六看体育节目时都会吃的面包薄片。
为什么我很少和他们待在一起?她的脑海里闪过这个问题,愧疚的情绪中夹杂着绝望和愤怒;在这个梦魇般的情况里(蹲在一片漆黑里,在空荡荡的停尸间地板上,在两具尸体中间),那是个没有意义的想法。她闻到须后水的味道,就像昨天在她床上的枕头闻到的一样。天啊,还停留在昨天吗?只是现在停尸间里还混杂着尸体的味道。
是丹尼吗?
她压抑自己不要在停尸间里喊出那个骚扰者的名字,虽然她非常确定,不管谁在这里,一定都可以抓到她。她用手捂住嘴巴,屏住呼吸,注意周围的声音,却什么也听不到,然而味道却越来越重。虽然这一切可能都是她的幻想,或许是对于看不见的东西的古老恐惧引起的假象,但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她的膝盖开始发抖,右腿一直抽搐,她忍不住抓紧它。她不确定是她自己还是那个看不见的东西用刀子碰到她的脚。
刹那间,她不顾一切地去拿武器。
她跪在地上匆忙而笨拙地摸黑找刀子。当她抓到刀子时,却割伤了自己的手,但是此刻这点伤对她来讲已经无所谓了。
你必须像拿匕首一样拿着它。赫兹斐这样建议她,而她现在就是这样握着刀子,此时此地,电灯在几秒前再次闪烁,她马上拿出刀子准备刺人,因为她确定凶手的脸距离她只有几厘米。然而当电灯终于再次亮起,所有 5371." >危险都消失了。藏书网
没事。
没有皮鞋。没有须后水。没有丹尼。
没有人。
只有她一个人,尸体的气味、死者以及一直无法平息的恐惧感。过了一会儿,当她往地板上看时,那股恐惧感更加强烈,与此同时,胃也开始痉挛得厉害。
因为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磨石地板上,散放着两只长镊子、一个置物架、橡皮手套和其他解剖工具。她手里还握着一把解剖刀。
但是第二把在哪里?
琳达害怕得弯下身子,但是没有太久,因为她不敢将视线离开逃生出口太久,可是她还是没有找到第二把刀。就像艾德一样,第二把刀就这样消失了。而艾德上去的时间也太久了点。
该死,艾德,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死到哪里了?她突然听见走廊上有拖着靴子走路的声音。
“艾德?”她大喊,感觉松了一口气。随着脚步声慢慢接近,接着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一阵欢喜。
“谢天谢地!”她本想要骂他留下她一个人这么久,让她独自与看不见的恐惧共处,然而她一个字也骂不出来。她终于找到了第二把解..剖刀。
它就插在艾德的脖子上。
25、沙伦廷
赫兹斐一步一步地离开冰洞。他知道他不能停下来,不能休息,因为只要一停下来他就再也动不了,没办法抵抗寒风吹在他手臂和双腿上的刺痛。然后他就永远救不到他要救的人,他会累瘫在小路上,甚至冻死。
和英格夫一同死在这里。
“我..不可以垮掉。”他气喘吁吁地给自己打气。他扛着英格夫瘫软的身体,像是扛着一只装着煤炭的袋子。他觉得他的大衣有些累赘,于是把它留在意外地点。幸好警察局长的儿子虽然高大魁梧,但并不是很重,可是单单逆风这一点,就让那一段路举步维艰。夹克、长裤和鞋子全都被冰水浸湿。如果他们不马上离开冷飕飕的风洞,皮肤一定会冻伤。船屋还有十米远,对他们而言,那是可望不可及的遥远距离。
赫兹斐以前不知道寒冷会如此刺痛,如今他终于了解为什么登山客会冻死在离营地没几步的雪地里。他看见了木屋,知道在不远处就有庇护所,却还是极度渴望就这么躺在地上听天由命。
“睡……觉。”
“什么?”
英格夫疲惫地喃喃自语,听起来像是在说“睡觉”,但赫兹斐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不要放弃!”他大吼,即使每个字都要用剩下的力气挤出来,他也必须让英格夫保持清醒,否则所有努力都白费了。他不能昏过去。
不是现在。不要,我们已经走这么远了。
当时英格夫已经完全消失在结冰的湖面下,如果赫兹斐没有在那一瞬间抓住他的一只鞋子,他早就完蛋了。然后赫兹斐灵机一动,转身用另一只手解开皮带。
我的皮带,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想到呢?
在冰洞旁的紧张时刻,锄头、梯子甚至斧头在赫兹斐的脑袋里纷至沓来,他几乎忘记在腰间的救命皮带。
也不晓得是怎么做到的,他一只手抓着英格夫,用另一只手从裤腰间抽出皮带,将它套在快要溺死的英格夫的脚踝上。赫兹斐在电光火石之际完成所有动作。他已经记不得每一个步骤,但他这一拉,使得英格夫如同被射击到的动物一样不断地拼命呼吸,最终蜷曲着身体躺在结冰的湖面上。
冰层阻碍了救援行动。赫兹斐必须爬到冰洞的另一边,才能将皮带连同英格夫的腿拉上来。赫兹斐用皮带将匍匐着的英格夫拖出洞口。
“快到了。”赫兹斐喘息说。但不过三秒钟,他眼前一片漆黑,冻僵的肌肉渴望温暖和休息,他再也走不动了,终于在船屋前面几米的斜坡失足跌倒。幸亏刚才大门是虚掩着,还不算太倒霉。他和英格夫一跤跌进船屋里,就像一对迫不及待的情侣,一起跌坐到地上。
做到了。
得救了。耳畔不再有风声,皮肤也不再觉得刺痛。多亏有暖炉,房间的温度保持在零度以上。英格夫就像湿透的袋子一样横躺在他身上,还对着他喘气。
赫兹斐不相信自己还有多余的力气。但是,如果他想要活下去,就必须翻身推开英格夫。尤其是英格夫必须赶快脱掉湿衣服,否则他肯定会得肺炎,而且那还是最轻微的病。有好一会儿,赫兹斐以手掌心和膝盖支撑身体,试着维持这个姿势恢复神志。
牙齿还是格格颤抖,肌肉的疼痛不仅没有因为温度上升而稍缓,反而更加剧烈,因为血液开始循环,赫兹斐感觉像有一群蚂蚁爬过自己的筋骨。
当眼前的闪光减弱,呼吸平缓一点的时候,他抓起暖气的电线,并且将暖气拉近一点。他终于够到机器,把暖气调到最大,把它推到英格夫那里。英格夫看起来正在和癫痫搏斗,他全身抖个不停。
“我们必须回到屋子里。”赫兹斐说,试着解开英格夫衬衫的扣子。英格夫的脸色惨白恐怖,嘴唇也萎缩成一条几乎无法辨识的紫色线条。他应该是严重失温,但至少看起来肺部没有进水。虽然他的呼吸急促,但赫兹斐没有听到类似沸腾或冒泡的咕噜声。
他必须在他们累得睡着以前解开英格夫的衣服。
赫兹斐扯开英格夫的衬衫扣子,他的手指一直发抖。
“第一次约会吗?”英格夫低声说,把手移到一边。他试着挤出一点微笑,但表情像是在扮鬼脸。
赫兹斐使劲摇头:“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
我看过的裸体实在太多了,大部分是死人。如果你不快点脱掉衣服,你也会马上就变成死人。
但是英格夫无论如何都不肯让赫兹斐帮他脱衣服,他死命反抗。他背靠着暖气炉坐直身体。
“我可以自己来。”他说,可是赫兹斐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因为这时候赫兹斐的手机响起。英格夫举起食指,指向神龛,手机在神龛上因振动而旋转着。
赫兹斐转身,爬到一个架子旁,就着横木撑起身体。
“哈啰?”
他以双手抓住手机贴近耳朵,才不会让99lib?手机滑落。另一端的声音大而刺耳,连英格夫都听见了。他吃惊地抬头看,停下脱衬衫的动作。
“你说什么?”赫兹斐吃惊地问,琳达滔滔不绝地说 4e0b." >下去。他看起来和几分钟前在湖边一样绝望。
“怎么会有这种事?”
琳达难以让人理解又歇斯底里的话语,使赫兹斐打了个更厉害的寒战。为了确定他没有误会她,他又问一次:“艾德死了?”
26、赫格兰岛
一
“不知道。”琳达在话筒中大吼,她又摸了一次管理员的脉搏。她跪在他身旁,他背靠着墙,一只腿伸直到拉门前面。
“电灯刚刚熄灭,艾德离开,灯再次亮起的时候,他就站在我前面。一把刀子插在脖子上。”
事实上她是先看见浅蓝色的橡皮手套。看来艾德是遭人从后面袭击,最后几秒才转身面向攻击他的人。刀子斜插在脖子上,从颈部侧边大约两厘米的地方插入,没有看到穿出的地方。
但是艾德还可以走路。
赫兹斐的声音非常疲惫,几乎是漠不关心的样子,琳达心想,他是不是喝多了。他似乎很吃力地倾听,琳达焦急地说:“才走两步,他就倒在我怀里。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该死,保罗,你刚才教我如何剖开尸体,却没教我怎么急救。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你必须去找人帮忙。”她听见他说。
“我能找谁?岛上没有医生了,至少没有我认识的医生。而且我真的他妈的超级害怕凶手会回来。”
她一定是想到丹尼,想到那条湿浴巾,想到洗衣机里的死猫,想到丹尼趁她熟睡时偷拍的视频。她心想,过去和现在这一切诡异的事件,到底有什么关联。她越是思索,拿着手机的手就抖得越厉害。
“你可以把自己关在下面吗?”赫兹斐问。
“我现在就是了。艾德的钥匙插在门里面。如果那个疯子没有从冷气孔爬进来,我们就安全了。但我不知道艾德还能撑多久。”
“他有没有呼吸?”
“不知道。他一动也不动。”
“脉搏呢?”
她用食指和无名指按压艾德的颈动脉,但不确定是否真的感觉到什么。
“就算有,也是很弱。”
“有没有流血?”
“少少的。”
“什么叫少少的?”赫兹斐听起来气喘吁吁,好像他的脖子上也插了一把刀。
“他的工作服有溅到血,但不是从他身体内喷出来的。”
“那我们或许还算幸运……”
“幸运?”
“……大动脉没有受伤,如果他还能走,脊椎应该也是完好的。”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我不知道,他真的被整得很惨。”
琳达感觉到汗珠从她的发际滴下,她再次想起丹尼以及他用来教训她的强酸所留下的伤疤。
该死,克莱门斯。你说你要好好处理他的。现在呢?
琳达用手掌抹去额头的汗,压低声音说:“我要把刀拔出来吗?”
“绝对不要。也不要移动他!拿一条棉被为他盖上,然后……”从电话里的声音判断,赫兹斐应该是不知道在哪里打开一扇嘎嘎响的木门走到外面。他剩下的话语被呼啸的风声完全盖过去了。
“然后什么?”她问道,站起来思考怎么能够不离开医院而又找得到棉被。
“给我五分钟。”赫兹斐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不像是喝醉的样子。电话于他像是无比的重担,好像会把他整个人压倒。背后呼啸的风声也渐渐变大。
“你明白吗?”琳达问道,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妈的。我在跟你说话!”她大吼,虽然她知道教授只是把电话拿开而已。她觉得狂吼有助于抵抗油然而生的恐慌,所以她并没有停止对着话筒大喊脏话,一直喊到声音沙哑。
“我现在应该怎么办,你这个混账?”
医院里一定有足够的棉被和枕头。只是在这个地下停尸间里没有。
她的视线飘向水槽上方墙壁上的图案,“紧急状况请保持冷静。”牌子上的标语这样写道。琳达歇斯底里地大笑。
这一定是从来没有碰到过真正的紧急状况的白痴写的。
保持冷静,根本是狗屎。
如果你被人跟踪,如果你必须跟一具漂浮在水里而且被开肠剖肚的尸体,一个被处以桩刑的女法官,以及一个奄奄一息的管理员,待在空无一人的医院里,躲避一个精神变态,你还能保持冷静吗?
她往解剖台看过去,突然觉得疲惫极了。几个小时来的心理折磨几乎将她逼至崩溃。琳达忍住哈欠,想到了之前用来搬运女法官尸体的担架床。
那张床垫,对。
她走到床垫那里,匆忙地把上面的床单抽走。虽然闻起来有霉味,但还不至于太脏,暂时可以凑合用。
“我没有更暖和的东西了。”她将床单折几折,摊开盖在艾德身上,在艾德身旁低语。接着她把乳白色的床垫从架子上吃力地移到门边。虽然赫兹斐说不能移动艾德,但是也不能一直让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如果他还感觉到冷的话,琳达心想,那么从现在开始,一切只会雪上加霜。
艾德第一次睁开眼,张开嘴喘着气。琳达重新燃起希望,但是突然间生命的气息再次消失。而这一次,好像是永远消失了。
空气如同泄了气的轮胎一般,从管理员的肺里全部跑出来。艾德说了最后一句话:“救我”,然后就翻了白眼颓然倒下。
“不,不要。你不能死。”琳达想要大喊,却只能喑哑地咳了几声,而这也许是她运气好。
如果她因为绝望而大喊,除了泄露行迹,可能也会忽略了让她警醒的声音:有人站在停尸间门前,把钥匙插进门锁里。
二
噢,不会吧。门锁在转动。
她的父母在市郊拥有一栋私人豪宅,他们教她随时要从房子里面将钥匙插在门孔上。
“这样能预防入侵者。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悄悄打了第二把钥匙。”在睡前例行检查大门时,她母亲不厌其烦地告诉她。事实上,在她父母那里,只要门锁是锁上的,根本不可能有人闯入。但是那套有效的预防措施,在医院里并不管用。对琳达来说,只有一种解释:拉门一定有“两面锁”,所以不管有没有人从里面上锁都没有用。
在外面的那个人是谁?他显然也有停尸间的钥匙,而且知道怎么使用它。
门锁在转动,该死。
门锁以顺时针方向转动,几分钟前,琳达才用艾德腰间的钥匙上了两道锁。
我现在该怎么办?
她全身瘫痪地盯着那个慢慢转动的门锁。她恨不得大叫,顶住门的把手。可是她也不想引人注意或是白费力气。
要搏斗吗?
她看着地上的解剖刀。艾德倒在她怀里时掉到地上的手术刀。刀子就在管理员大腿旁几厘米,他现在似乎失去了生命迹象。
只剩下我一个人!琳达霎时意识到她的恐惧。一个人在停尸间里。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幅漫画的画面,她看见了人物头上的对话框,是天使和恶魔之间的争辩。
“我不能一个人跟凶手搏斗!”
“谁跟你说站在门前的是凶手?”
“不然还会是谁?”
“不知道。或许是某个想要来救你的人。”
“是啊,就像他救了艾德、艾瑞克和女法官。”
眼前的门锁继续转动着,琳达结束内心的挣扎。要闯进来的人,动作都会特别慢,因为他要避免发出声音,尽可能地偷偷闯入。
再转个三十六度,乳白色发亮的铁门就会被拉开。
“被一个来救援的人拉开。”
“一个要来杀我的人!”
她知道她只剩几秒钟,在这几秒内她必须有所行动,而她的决定也是关键。
等待?搏斗?还是……?
琳达决定既不等待也不搏斗,而是跑到解剖台对面的冷冻柜旁。跑了一半,她又折回来,从地上捡起刀子,再次跑到贮藏尸体的冷冻柜旁。
柜子只有两层。这个小岛上的医院大概不认为同时间会有那么多死人。
这样他们就错了……
琳达打开一层冷冻柜,尽可能轻声地拉出架子。在她身后,她听见“咔嗒”声,停尸间的门锁被打开了。就在这一秒钟,电灯再次熄灭。
快点,快点。
琳达不加思索地咬着有刀柄的刀子,以吊单杠的方式爬到冷冻柜的上层,双脚先进去,然后整个人躲到冷冻柜里。她躺在里头,手心紧紧抵住冷冻柜的金属外壁,就像滑雪橇的人一样,连同雪橇一起滑到黑暗的洞里。
三
同停尸间里的其他器材一样,停尸的冷冻柜也是完全没有使用过的全新状态。
琳达试探性地推了一下她刚才关起来的门。发现可以从里面打开,她这才放心。此外,冷冻柜似乎没有和紧急发电机相连,这也让她放心许多。里面非常狭窄,但是至少不冷。
“我也要从里头把钥匙插在锁孔里吗,妈妈?”冷冻柜门关上时,她心里在想。她必须忍住,不要在黑暗里歇斯底里地大笑。
这时她才发现牙齿还咬着刀柄。她把刀子拿下来,放在胸膛上,紧紧握住刀柄。
他来了!
琳达听到很长的拖曳声,然后是脚步声。朝着她来的声音很低沉,但是出奇的清楚。那是因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的听觉特别灵敏。如果她没弄错的话,入侵者现在就站在冷冻柜前面,呼吸沉重,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把她吓死了。她料想冷冻柜的门随时都会被打开,她会看见凶手的脸。
琳达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心跳稳定下来,并且开了一个小缝,偷看那个人一眼,那个拖着脚步在停尸间走来走去的人。他似乎远离冷冻柜了。奇怪的是,这样反而使她更害怕,因为她开始胡思乱想,想象那个疯子会把她从藏匿处拉出来。
该死!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两具尸体,一具被我解剖到一半,另一具肛门插了一根木棍。管理员的脖子上插着一把解剖刀。而我现在藏在停尸柜里!
她不得不想到排水槽里的血、打斗的痕迹、地上的器具——光是工具袋里的电话,在被解剖的尸体上方晃来晃去,就够让人惊慌失措了,足以在她的噩梦里侵扰她,更不用说费德莉的尸体排出污浊的气体时的呻吟声了。
不过现在这种骇人的声音已经无法干扰她了。冷冻柜外面突然一片寂静,琳达不确定是好现象还是坏现象。
没有喘息声,没有拖着脚走路的声音,没有脚步声或钥匙发出的叮当声。
“他走了。”过了半晌,她心里的魔鬼又说话了。在这期间,她的身体一动也不动。
“你怎么知道?”
“如果他知道你躲在这里,老早就把你抓出去了。”
“没错。”
“所以我说,逃出去吧。”
琳达长吁一声,双手放在头部后方的?柜门内侧,准备小心地打开它,但是她犹豫了一下。
在里面,我是安全的。到外面,我会死。
她自己知道这个想法很不理智,就像小孩子认为只要用手蒙住眼睛就不会被发现一样可笑。
在被钢铁包围的黑暗里,她感觉没有那么脆弱。虽然那只是一个易碎的保护层,一个不能摆脱的茧,但是她害怕,只要打开门,不只是尸臭味,恐惧也会再次袭向她:寒冷的、赤裸裸的、使人瘫痪的恐惧。
令她恐惧的不止一种:对杀手的恐惧感,这个杀手一定跟所有尸体有关系:艾瑞克、多芬,或许还有艾德;对这个狂人的恐惧感,这个在岛上、甚至在医院里胡作非为的狂人;当然,还有对丹尼的 6050." >恐惧。
想到这个让她恐惧的人,绑架赫兹斐女儿、破坏尸体、把刀子插在艾德脖子上的人,她恨不得好好大哭一场。
只是,到底是为了什么?
琳达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试着鼓起勇气。最后,电话铃声让她离开她藏匿的地方。殊不知在黑暗的停尸间里,一个男人正蜷伏在几米远的解剖台中间。
27、沙伦廷
第二条路比第一条更不堪。而赫兹斐知道,就算他们抄近路也没办法。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了,在船屋里的英格夫情况逐渐好转。他主张发动保时捷:“引擎暖气……开了……座位上的..暖气……马上开车闪人。”
而赫兹斐决定回到船屋,后来也证实这是救命的决定。因为英格夫不自量力,光着上半身,临时只拿一条挂在门上的旧毯子裹着,他走了两步路就撑不住了。他颤巍巍的,用手撑着膝盖,几乎连棚屋都走不出去。赫兹斐把他扛在肩上,走到庄园的花园门口,途中还多次把他放下来。
庄园里面比他们刚到的时候明显冷了许多,但是餐厅里的温度一直和炎夏没什么两样。刚开始还是好事,到后来却叫人痛苦难耐。血液在血管里膨胀,赫兹斐必>.须咬紧牙关,才不会痛得大叫。真是吊诡。前几秒他还觉得自己冻伤了,现在他却渴望新鲜的空气。皮肤因为突然的温暖而紧绷,腐烂的猪尸臭味四处漫溢。尽管如此,他还是立刻打开餐厅里的暖风,因为他们的身体急需温暖。
他们赤裸着身体跪着,把赫兹斐在走廊的箱子里发现的温暖毛毯裹在身上。毛毯在那个矮柜旁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谢谢。”过了半晌,英格夫说,但是没有抬头看赫兹斐。他必须说大声一些,才能盖过暖气的声音。
赫兹斐摇摇头说那没什么。
“你真的救了我一命。”英格夫虚弱地微笑,然后咽了咽口水,“老天?99lib?
,我从没想过我会说这种陈腔滥调。”赫兹斐想要回答些什么,但是他很难集中精神。刚刚在房子外几米的地方,他只想着他如何生还。而现在他的思绪再度回到汉娜,回到琳达。
他往餐桌那里看,他的手机放在餐桌上。
“没错。”他听见英格夫坚持说。这位实习生的声音有些改变,又哑又抖。“我欠你一份人情。”
赫兹斐惨然地看了他一眼。在暖气旁边待了十秒钟后,他才鼓起勇气爬到餐桌那边去拿他的手机。
“如果你继续说一些肥皂剧演员那种廉价的台词,你才是欠我人情。”他站起来说。
英格夫再次微笑:“说到演员,有没有人跟你说你长得很像那个医生。他叫什么名字……”
“闭上你的鸟嘴(Sauze)!”赫兹斐粗鲁地打断他,声音里却带着笑意。
“不是,他不叫‘鸟嘴’,”英格夫搞笑地说,“但是你说得没错,名字是以S开头。”虽然他们的对话并没有那么好笑,但他笑得更大声,而且更久,甚至连赫兹斐都恨不得放声大笑,不是因为他觉得好笑,而是他想摆脱他们逃过一劫以后始终纠缠他的烦闷。但是他与英格夫不一样,他没有力气发泄情绪。他必须专心走到餐桌旁,才不会被毯子绊倒。
汉娜,他心想。他越靠近餐桌,尸臭味就越重。
刚走了几步,赫兹斐就累得不行。现在的温暖让他们感觉舒服,而且不再那么痛,但是整个人却跟吃了安眠药似的昏昏沉沉。幸好那不是快冻死的人的典型症状。如果失温状态得不到及时控制,人们的生命气息就会渐渐消失。当体温下降到临界点,任何暖气都回天乏术了。
赫兹斐感觉到全身肌肉酸痛,然而这是他仍然活着最好的证明。教科书说,冻僵的人到了某一个程度以后,就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相反的,在死亡前,在充满各种荷尔蒙和传导物质的脑部里,疼痛会转变成回光返照的欣悦感。
但是谁晓得呢?赫兹斐思索着,伸手去拿手机。手机似乎因为震动铃响差点掉下桌子。
从来没有哪一个死者可以复活,现身说法,提供临床实验。他觉得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没有来电。
他的手机提示有一个约会提醒。
人事处的预约。(因为打架事件。)
他关掉信息显示,预约框从屏幕消失,同样也从他的意识里消失。几小时前,他还在担心丢了他的工作,然而现在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只有他的女儿最重要。如果马提诺克没有把汉娜扔到冰层下的湖里,如果汉娜还活着,那么他有可能把关于汉娜的另一条线索放在女法官的尸体里。
赫兹斐按重拨键,要和在医院的琳达通话。
响了二十声以后,电话铃声转成电话忙线,他拨了一次又一次。
每试一次,他就绝望一次。他听见英格夫在咳嗽和擤鼻涕。然而声音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仿佛英格夫和他不..在同一个房间。
快接。拜托,琳达,快接电话。
最后,就在他差点要挂电话,并且把手机丢在餐桌上时,有人接起电话了。
“琳达?”他叫得很大声,把他身后的英格夫吓了一跳。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沙沙声。
“哈啰,你听到我说话吗?”赫兹斐问。
话筒里有人在喘气。赫兹斐不确定那是笑声还是咳嗽声。但是单单这个喘息声,就可以知道接电话的不是琳达,而是一个男人。
赫兹斐再次听到忙音,对方挂断了电话。
28、赫格兰岛
一
琳达心跳停止。
这并不是人们在形容恐惧时的比喻,而是真实情况。心脏瓣膜失去作用,血流阻塞,这是琳达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幽闭恐惧症发作。
在平常,她既不畏高也不怕洞穴。她喜欢一般人望而却步的极限运动:跳伞、洞穴潜水和高空弹跳。困在电梯里的想象,从来不是她的困扰。然而自从停尸间里的电话第一次响起,她就感觉好像藏在一个垃圾坑里,而且垃圾坑四周的墙壁慢慢地、不停地挤过来。里面的压力越来越大,好像电话响得越久,她心脏上的血压表袖套就勒得越紧。
第一声电话铃响的时候,她就有爬出藏身处的冲动。但是冷冻柜的门才开了一个小缝,她最害怕的东西便纷至沓来:臭味、声响和恐惧。
她确定闯入者还在,所幸电话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没听见她。她吓得呆若木鸡,偷听停尸间里的动静,她无法欺骗自己:也许这一切都是梦。也许我没有发现什么尸体,更别说解剖它。我不是躺在冷冻柜里,而是躺在我的床上。
她多么希望是这样,但是为什么在她手里的刀感觉那么真实?
她用大拇指压着刀子,直到觉得刺痛才住手。
这不是梦。他妈的。
她把大拇指放到嘴里,吸吮着手指。她尝到鲜血,不禁想起她母亲。以前她害怕黑暗的时候,母亲总是会安慰她。
“嘘,没有人在你床下,亲爱的。”
“不,不是在床下,而是在……”
……而是在停尸间里,毫无疑问:她听到脚步声,不是风扇的声音;在停尸间里闪烁的是手电筒的光,这不是幻想。她藏在冷冻柜里,这不是白日梦。
某个人,一个真实的人,走到电话旁,接了电藏书网话然后……咳嗽!
她听见喘息声夹杂着笑声,仿佛那个男 4eba." >人要捉弄打电话的人。他默不作声挂掉电话,她听见拖着脚行走的声音。那脚步声越来越接近她。
上帝,救救我。琳达想要大叫,却只能在脑海里呐喊。然后,她犯了一个错误:她把沾满汗水的刀柄在裤子上擦一擦,以防刀子滑落。
不幸的是,刀子从她麻痹的手指间滑落,铿然一声,就消失在支架间。
她没有时间责备自己并且揣测那个陌生人是否听到声音。因为几分钟以后,她藏身处的门冷不防地打开了。
二
“是你?”
琳达爬出冷冻柜后,再次确认自己不是在幻想。她完全摸不着头绪,就连尸臭味也暂时抛在脑后。
“艾德?”
手电筒的灯光不再直接照在她的脸上,而是照向天花板,也因此,整个停尸间都笼罩在鬼屋般的昏暗灯光之下。
琳达和他只有一步的距离,她必须把手捂在嘴前,才不会惊声尖叫。艾德的样子太可怕了。
和不锈钢解剖台上的尸体一样,他看上去活像是恐怖蜡像馆里走出来里的蜡像。他稀疏的头发横七竖八的,脸和手跟他的工作裤一样沾满鲜血。脖子上的解剖刀随着他的呼吸上下移动。
“为……什么……你感觉……不到呢……”她结结巴巴的,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这怎么可能?
艾德耸耸肩,望着她的眼神与其说是惊骇的样子,不如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脖子上的伤口使他只能发出难以理解的声音。
两件事是确定的:琳达错了,艾德没有死,只是昏过去而已;他再次醒来以后,就一直处于惊吓的状态。
她不禁想起一则伊拉克的报道,是关于自杀式袭击的受害者的报道。一个菜贩在爆炸后找寻他的儿子。当他要把死去的儿子从摊位的残骸里拉出时,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臂到肩膀都被撕裂了。
艾德一定也是受到类似的精神创伤,否则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这么镇静地站在她面前,而且对自己的状况丝毫都不感到惊讶。
他扬起眉头,嘶哑地说出听起来像“发生了什么事”的字眼。
琳达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怎么会有种事?他居然没感觉到刀子插在脖子里。
显然他的身体产生了大量的脑内啡,舒缓他的疼痛,也使他失去部分的记忆。
“我……好……冷。”他抓着脖子喃喃地说。
是的。你染上了什么东西。但是不是病毒,而是刀片!
“不,不要!”艾德想要转头,琳达大叫。或许他是想要放松紧绷的颈部肌..肉。他对她投以疑惑的眼光,仿佛身上插着解剖刀的是她而不是他。
“动作不要太大。”她对他大叫。
琳达不确定,如果她跟艾德解释的话,情况会不会急转直下。一个错误的转身,一个错误的脚步,都可能导致他永久瘫痪,或是更悲惨的情况。艾德额头上沁着汗水,双手轻微颤抖。但是惊吓迟早会平息,疼痛感会回来,伴随着疼痛的就是意识的恢复。琳达不敢想象当艾德发现脖子上的刀子会有什么反应。
“我们被人攻击。”她慢慢解释真相。
“被谁?”艾德勉强蹦出几个字。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楚。
“我想是杀了这些人的凶手。”她指着解剖台的方向说。
“你……躲起来了?”
“是的。我刚才躲了起来。”
躲过一劫。
为了让琳达不觉得刺眼,艾德将照在门上的光转到地上的床垫,接着照到地板上。他发现自己右边靴子的鞋带松了,于是想要弯下腰。
“不,不要。”
“为什么?”艾德问。
“凶手把你打成重伤。”
琳达决定找借口:“我怕你的颅骨已经破裂。你必须慢慢来,动作不能太快,绝对不要弯腰,也不要碰脖子或头,听见没?”
“脖子?”艾德想知道为什么,但为时已晚。琳达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伸手去摸他的脖子,并且碰到刀柄。
“这他妈的是什么东西……”在他开始大叫以前,这是他最后说的异常清楚的几个字。先是像一个被踩到睾丸的男子一样,张开嘴却没有声音,接着疼痛感才使他杀猪般地吼叫。尽管琳达警告过他,他还是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的洗手台,将手电筒的光照在镜子上。
“小心。”琳达白费力气地告诫说。
艾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意识到刚刚他的手指碰到什么东西。他的嘴唇张成一个很惊讶的O字型。他不停地眨眼,仿佛有东西跑进眼里,接着手电筒从手中掉落。手电筒“哐”的一声撞到瓷砖地板,艾德疲惫的身体也跟着颓然倒下。
29、沙伦廷—库克斯港
一
“这是顶级的全套装备。”英格夫喘息着压低声音说,从副驾驶座按下方向盘旁的一个按钮,发动引擎。“十三万五千欧元,拜托开车……”
“小心一点,好啦好啦。”赫兹斐说,排档到倒车挡,轮胎在路上失控打滑。
“停!”英格夫大喊,紧紧抓着车门把手,“不要那么快。”
赫兹斐切换到前进挡,轮胎发出“吱吱”声。
“现在要去哪里?”英格夫问了一个合理的问题。
现在,我们知道那个狂人是谁、在哪里吗?
赫兹斐把车停在临时开辟的联外公路上,眼神空洞地盯着蒙上雾气的挡风玻璃。又下雪了。
尽管开了暖气,他还是冷得发抖,不过身旁那个警察局长的儿子比他更惨。
英格夫不时感觉发冷,不停地咬紧牙关打寒战,说话时气喘吁吁,就像在太阳底下躺了好几小时的小狗。此外,他的手指几乎胀了两倍而动弹不得。
“我们浪费太多时间了。”赫兹斐回避问题,加速前进。
他们离开庄园好一会儿了。之前内衣裤已bbr>99lib.经用暖气烘干。英格夫穿着赫兹斐在行李箱里的运动袋找到的深蓝色运动服,全身裹着一条棉被。虽然牛仔裤还是湿的,他还是穿上它。他宁愿得肺炎,也不要穿马提诺克的衣服,绑匪的东西。
或一个凶手?
“我需要充电线。”赫兹斐要求说。他的声音有气无力,这个把他们带到死亡边缘的事件让他疲惫不堪。而这也让他做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光是想到就让他几乎崩溃:汉娜死了。
英格夫递给他一条充电线。赫兹斐试了很多次,才把转接器插到点烟器上。以前刚有手机的时候,只要手机在插座上就可以直接讲话。现在则必须等几分钟,直到智能手机开机才可以。他们往高速公路的方向开,赫兹斐利用时间分析一下让他担忧的想法。
一方面,马提诺克是所有恐怖事件的幕后操盘者。他的前同事要谋杀他女儿的凶手们血债血偿,首先是艾瑞克·沙德勒。在杀死他以前,他把这个心理变态在强奸莉莉前用来舔她全身的>舌头给剪掉。接下来就轮到女法官。
然后现在轮到我了。
车子撞到雪堆,赫兹斐下意识地急踩煞车。
现在我要体会失去唯一女儿的感受,因为我那时没有为你作伪证。
许多迹象表明汉娜已经死了。最后他还看见马提诺克如何解剖一个年轻女孩的尸体,并且将它沉入湖底。
另一方面……他在绝望的丛林中试着找寻一根可以抓住的树枝。
……这不是史芬的作风。他心里充满仇恨和报复,但是我并没有对他女儿做什么。汉娜是无辜的,他没有理由要她承受这个痛苦。
当然他可能因为莉莉的死而丧心病狂,但从他美妙的行动计划来看又不太像。
如果汉娜已经死了,为什么我不能报警?
这只是一场额外的虐待狂游戏吗?或者如果他遵守规则的话,他还有机会救汉娜吗?只是被马提诺克丢进湖底的那个死去的女孩又是谁?谁是他的同谋?不太可能是职业杀手,杀手会要求一整箱的钱。那么,有谁会参与这个法医的血腥而且完全是个人恩怨的复仇行动呢?
太多太多问题。没有答案。赫兹斐开始咳嗽,他的腿疼痛难当,小腿再次抽搐。
噢,不,别再来了。
他吞了吞口水,试着压抑咳嗽的刺激。已经又过了两个小镇。他手机的电量也够用了,于是他输入密码。手机刚连上网络,就发出“哔哔”声,显示有一通未接来电。
他按下回拨键,还没有听到铃声,琳达就接起电话了。
“噢,你这个混账!”她生气地咒骂说。她的声音不是从电话出来的,而是保时捷的喇叭里传出来。
赫兹斐瞄了一下副驾驶座的那个人,英格夫只是疲惫地耸耸肩。这次赫兹斐的手机自动透过蓝牙连接到免持听筒装置。他考虑了一下是否要挂断,后来还是决定不要,因为英格夫是否听到对话,已经无所谓了。而且,他疲惫的程度随着车内温度一起升高。他迟早会睡着的。
“你死到哪儿去了?”琳达想知道。她的声音听起来离听筒很远,而且渐渐减弱。
赫兹斐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到巨大的“哐当”声,仿佛有人翻倒垃圾桶。“你那边怎么了?”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琳达的声音听起来近了些,“我终于把器材柜翻倒了。”
“为什么?”
“好挡住入口,”她激动地说,仿佛她已经跟他解释了上千遍,“现在我要用这个鬼东西顶住门。”
赫兹斐感觉到车子后轮在结冰的车道上打滑,他以为煞车失灵了。
为什么她在停尸间里设“路障”?
“我以为你有钥匙。”他说。
“我有,你这个自以为聪明的教授。我确实有。但看起来不只我有。而且就算从里面反锁,这该死的门还是可以从外面打开。我不想在有人进来时再躲进停尸柜里,所以我要采取预防措施,直到有人来救援。”
“这需要一段时间。”英格夫在副驾驶座上小声说。赫兹斐点点头,把雨刷开到最大,却还是没办法刷掉挡风玻璃上的狂风暴雪。
“听着,琳达。你自己也说,凶手可能还在附近。我认为现在停尸间对你而言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了。”
“不是吗?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你应该赶快闪人。”
“然后留下艾德一个人?”
“他怎么啦?”
“糟透了。他刚刚醒了一下子,但是后来就扑倒在门口的床垫上,幸好是肚子朝下。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伤势加重。自从凶手把整栋建筑的电源切掉以后,这里就一片漆黑。但我相信他还有呼吸。”
“他必须紧急动手术。”赫兹斐把想法大声说出来。
“我已经打了电话,你可以放心。”
赫兹斐愣住了:“你打给谁?”
“气象预报中心。我打听到赫格兰岛的班机可以飞了。气象专家估计五小时内会有个短暂的空窗期,暴风雪会停一阵子。但救援直升机如果现在起飞,它的螺旋桨可能会被风吹坏。”
五小时?太久了,太久了。
艾德和汉娜,他们五小时以后还能活命吗?
“你在警察局工作,保罗。你可以安排一下特勤直升机之类的吗?”琳达问。
赫兹斐摇头,打方向灯准备上高速公路。“相信我。我现在这么说,不只是因为我女儿求我不要报警。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直升机救援队没有便民热线。联邦刑事警察局是很大的机构。里头很官僚,而且规定多如牛毛。”
他往后靠:“但我会试试看。”
“好的,因为我不想看着艾德死。我害怕那个疯子会回来,一想到我会和这里的老女人一样,成为下一个受桩刑的人,我就要吓得尿裤子。”
这次换他旁边的英格夫紧急踩煞车,因为赫兹斐在弯路时开得太快。
“你刚刚说什么?”赫兹斐问琳达,他感觉血液直冲脑门。
琳达叹气说:“没有必要的话,我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秒。打电话给你的伙伴们,然后跟他们说……”
他激动地打断她:“不,我是说桩刑。”
“是啊,那又怎么了?”
赫兹斐在加速车道上踩油门,保时捷产生不可思议的惊人扭力。
“你是想要说,费德莉·多芬被一根长长的东西插入身体吗?”他问得更大声,好压过行驶的声音。
“不是。我是想说,有人用棍子撑开她的屁股。”琳达大声吼回去,比刚才更愤怒,“他妈的!该死。那有什么关系吗?”
“把它抽出来。”赫兹斐命令说,然后越过两个车道,直接切入超车道。转速针飙到红色区域。
“你在胡扯什么?”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认识你以前,我的生活已经是个地狱。而现在真的是倒大霉了。如果我没帮你,我现在就不用等特勤部队,指望他们及时把我救出去。”
“听我说,琳达。我用生命跟你保证,我会想办法在两小时内到你那里。”
英格夫对他投以怀疑的眼光。
“这段时间你.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做,只看着尸体,或是帮我找到我女儿的藏身地点。”
赫兹斐告诉琳达他在马提诺克的笔记本里的视频开头看见了什么:马提诺克手里的棍子,以及他用来削棍子的刀子。
这样的顺序让人毛骨悚然。“到目前为止,马提诺克在每具尸体里都留了线索给我。我怕下一个线索就刻在那根木棍上。”
“我恐怕不想管了。”琳达说完即挂上电话。
该死。
赫兹斐用拳头敲打方向盘。
“嗯,”情况稍微好转的英格夫咕哝着。至少他的牙齿不再咯咯作响。“两个小时?”
卫星导航预估,光是开到海边就要那么久。
“如果我们一直维持这样的速度……”赫兹斐打左转灯,从超车道超越前方的车子。“……那是不可能的。”
英格夫看到赫兹斐在查手机的通讯录,飞驰的车子在车道上左摇右摆。
“除非在你的通讯录里有超人的联络电话。”
“差不多。”赫兹斐终于找到电话号码。
他按下话筒的绿色按键。他不确定这样做是不是判了女儿死刑。
二
“有什么线索?”
“除了汉娜的语音留言外,什么都没有。”
“被绑架的日期?”
“不知道。”
“马提诺克涉案的证据?”
赫兹斐的来电响了一声,这位话不多的参与者就接起电话,怏怏然地问:“什么事?”他叫佛罗利安·罗伊特勒,是联邦刑事警察局里的一个组长。
“解剖死者一定是专业人士干的。”赫兹斐回答他的同事说,“藏在尸体里的线索给我一些暗示,而且我看到一段清楚的视频。”赫兹斐用联邦刑事警察局的简洁语气报告,他知道冷静的事实叙述听起来没那么恐怖,“储存马提诺克非法解剖视频的笔记本现在不在我这里。”
确切地说,笔记本一直都在湖边的木桥上。
“原因是什么?”
“不知道。我猜测是复仇。”
“听起来情况不妙。”罗伊特勒喃喃说,似乎是在同情他的遭遇。
赫兹斐和罗伊特勒一直不合,最主要原因在于罗伊特勒仇视东德,且从不隐瞒他对所有东德人的厌恶。罗伊特勒是侦办走私犯罪与强制卖淫的部门主管。即便在特雷普特区工作是个苦差事,他也绝对不会自愿到东部去。他甚至为了反对统一后的增收税而申请释宪,因为他觉得两德统一是个悲剧,其悲惨程度堪比车诺比和福岛核灾。当他得知赫兹斐在“西方镇营”工作时,起初还把这个法医当作盟友,可是后来他发现赫兹斐对自己在固定聚会时粗俗的闲言闲语一点都不感冒;在周末喝啤酒时谈论忘恩负义的东德人和德国马克的没落时,赫兹斐跟他也不是一个立场。慢慢的,刚开始的同情就转为对立。两个人私底下从不来往。但是在工作上,赫兹斐和罗伊特勒绝对都是专家,公事公办,不掺杂任何个人恩怨。因此赫兹斐毫不怀疑他的同事会冷静而专业地处理案件,他在对话的开始就尽可能客观描述案件细节:从在女性尸体的头颅里发现的电话号码,因而得知汉娜被绑架;到远距指导的解剖;最后艾德被攻击,而现在艾德急需医疗协助。
“在赫格兰岛吗?”罗伊特勒追问。
“我不知道汉娜被拐到哪里。”
“可能到国外?”
赫兹斐知道这个问题的用意。少女绑架并不属于联邦刑事警察局的管辖范围,除非是国际绑架的案件。罗伊特勒在帮他。
“不。老实说,我相信,如果汉娜还活着的话,她应该还在德国。但我也不是为了报案才打给你。”
“那是为了……?”
赫兹斐切到右侧的超车道,并且放慢速度,这么一来,就不用为了车子行驶的噪音而大声嚷嚷。在旁边的英格夫累得直打盹。
“你经常秘密行动。我想你应该可以不必登记就能安排到直升机。”
“又要保密,又要找到直升机,通常是不可能的。”罗伊特勒说出他在这通电话里最长的句子。
“只是通常。”赫兹斐强调说。
依他们对彼此的厌恶感来看,他完全没有理由求助于罗伊特勒。另一方面,罗伊特勒的专长就是以秘密行动救援被绑架的人。他的团队在上个星期刚通过卧底破获一个人蛇集团。当时有网民为了揭发走私者的假身份杀死了一个嫖客,这件事情一直没有上报。直到任务完成,罗伊特勒的上司才知情。
“为什么要秘密行动?”罗伊特勒问赫兹斐。赫兹斐看了英格夫一眼,英格夫的头倚着车窗,他不是睡着了,就是闭着眼偷听他们的对话。
“汉娜在语音留言里说,只要警方介入,她就会被杀死。如果马提诺克涉案的话,他很清楚官方的流程,所以我们必须假设他用前联邦刑事警察局人员的身份建立了一套预警系统。只要我不照着他的指示做,这套系统就会通知他。”
“那么你现在为什么又不管了?”
“因为我没有其他选择。那座岛已经被切断,而且现在不是只有我女儿有生命危险。”
罗伊特勒不悦地咕哝着:“你应该打一个比较安全的电话号码。”
“我必须冒这个风险。我没有时间去找卫星电话。如果艾德没有马上送到急诊中心,他会没命的。请等一下。”
赫兹斐听见震动声,他从车上的电脑屏幕看见第二通来电。根据来电显示,这通电话也是来自柏林联邦刑事警察局的办公室。他赶快向罗伊特勒道歉,请他稍等一下,然后接听第二通来电。
“什么事?”
“教授,抱歉打扰您。”莎宾娜说,赫兹斐今天早上还跟这位女助理一起解剖被分尸的尸体。
他的胃部紧张得抽搐起来,他心想她到底要问他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你要我们检查胃里的东西。”
药片黏液,对啊。他完全忘了。
“化验结果刚刚出来。是氧化钾制剂。”
“那个女人是被毒死的?”
“不,是自杀。”
“自杀?”赫兹斐大声重复他的话,身旁的英格夫也从半睡半醒中吓醒。赫兹斐不禁想起那具严重毁容的尸体,摇了摇头:“那个女人的下颚被切掉,两手被截肢。你们怎么会有这个难以理解的想法,她是自杀死的?”
“她有遗言。”
他开车经过高速公路桥墩,思考了一下说:“那封遗书一定是假的。”
“不是遗书,是一个视频。”莎宾娜反驳说。
“而且那个女人也不是什么无名氏。”
赫兹斐太震惊了,对这两则消息只能瞠目结舌。而莎宾娜又给他更多信息,让他更加困惑。“柏林夏洛腾堡的一栋公寓响起警报,保安开门进去。”豪华公寓都有高级保安设备。住户长时间没有任何动静,保安设备会有反应。保安一进入公寓,就发现白色地毯上有血迹和好几根断掉的手指。于是他赶紧报警,调查小组在播放器里发现了一张DVD。
“她的遗嘱?”
“不只如此。那位女士录下完整的现场视频:她坐在厨房里,吃了药,和所有的朋友、亲戚和家人透过视频道别。”
“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赫兹斐问道,看了一下后视镜。
虽然才四点多,天色已经全黑了。大雪也停了,交通不像刚才那么堵塞。
“在视频里,她一再强调她的人生已经没有意义,真相早晚都会被揭发。”
“那么你们怎么解释被肢解的尸体?”
“她自己解释了。”她一字一句地说,“我念一下……”
赫兹斐听见纸张的沙沙声。“……我的身体在死后还有一件事要做。它在我死后看起来会跟今天我的灵魂一样恐怖。但是我在此保证,我生前就同意在我死后的所有损害行为。我在此郑重申明。”
赫兹斐摇摇头,切到左侧车道,超越一辆旅行车,旅行车后面拉着一辆摇晃得很厉害的房车。
“你们又怎么能确定没有人拿着武器站在摄像机后面威胁她说这些话?”
“你必须亲自看这个视频,教授。当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我很少听到像史芬多夫斯基女士最后的遗言这么真实诚恳的话。”
赫兹斐停止呼吸:“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
“真实。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演的或是被逼的……”
“不,我不是说这个。她的名字是什么?”他眨眨眼,想起搬家用的纸箱上面的字迹,他们在马提诺克家大门前发现的纸箱。
“西碧·史芬多夫斯基,本来姓特隆。和搬家公司的老板菲利普·史芬多夫斯基结婚,有一个女儿叫蕾贝卡,十七岁。他们两个人下落不明。”
史芬多夫斯基快速搬家。
英格夫也听过这个名字,他疑惑地看了赫兹斐一眼,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
“这一切代表什么?”赫兹斐低声说,莎宾娜在电话另一端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
“什么?嗯,没有。”
一具面目全非、残缺不全的尸体,验尸结果是自杀;汉娜被绑架;马提诺克;葬身湖底的女尸;一位和女儿一起消失的搬家公司老板……这一切有什么关联?
“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吗?”他问。莎宾娜再度簌簌翻阅档案。
“菲利普·史芬多夫斯基的档案并不是空白的。”她说,“1980年,他因为谋杀而上法庭,那时候他二十六岁。他应该是把财产都赌光了,后来就靠放高利贷过日子。媒体称他为‘弥勒佛杀手’,因为他肚子很大。有一部监视器拍到他把一个欠钱不还的人从高速公路的立交桥上丢下去,那个人被卡车辗死了。”
赫兹斐的脸沉了下来。
“但是那段视频神秘消失,于是起诉被撤销。十五年后,他因为受重伤,一直都住在泰尔格区。他曾经用铜套指环毒打不让他进妓院的保镖,被判了两年半。九个月后出狱。”
“我打赌是‘表现良好’。”
“正确。在监狱里,他勾搭上一个女社工。她为了一个犯罪青年的感化计划案而和他在一起。”
“然后这个社工……”
“就是西碧·史芬多夫斯基。她在监狱里就怀了蕾贝卡。他出狱后两人结婚。后来史芬多夫斯基看起来是想过平静的生活。前几年完全没有犯案,甚至连斗殴都没有过,以前他可是以在酒吧里打架闻名的。但是调查员认为他还是跟黑社会有联系,他的搬家公司主要是个洗钱公司。”
“他有没有可能在他老婆死后将她分尸?”赫兹斐问。
“从他的犯罪记录看来是有可能的,但是调查员认为不是他。国税局已经盯了他半年,所有的调查员都一致认为很少见到他这么尽责的父亲。他为了和老婆一起照顾婴儿,整整一年都没有工作。他们两个经常定期旅行,最后一次是六个月前,在拉斯维加斯。西碧在结婚时几乎身无分文,他们也没有签结婚契约,但菲立普却在他太太生前将一半以上的财产过户给她,包括豪华公寓、定期存款和游艇,以防万一他发生什么事。”
“游艇?”
赫兹斐眼皮里的微血管忍不住跳个不停。
“对,蕾贝卡一号,以他女儿的名字命名。史芬多夫斯基热衷近海航行。两年前他还赢得过家庭杯。”
“他航行哪一段?”
“这很重要吗?”
“拜托帮我查一下。”赫兹斐催促她说。眼皮跳得更厉害。
“等一下。”他听见了敲键盘的声音,然后莎宾娜回答说,“航海杯比赛定期在北海重型帆船赛期间举办。”
“经过哪里?”
“三条环绕赫格兰岛的航线。”
三
“终于结束了?”罗伊特勒骂道。赫兹斐结束与莎宾娜的通话后,回头跟他的同事继续通话。虽然这个组长的声音比莎宾娜大得多,但还是无法传到英格夫的耳朵里,他头倚着副驾驶座车窗睡得很沉。
“抱歉让你久等了。”赫兹斐沙哑地说。他觉得头昏脑涨。几分钟前,他还以为已经解开了有关马提诺克的部分谜团,现在案情却更加胶着。
为什么西碧要自杀,然后让别人肢解她的尸体?是谁干的?如果她在道别的视频里说的都是事实,那为什么她要让那个疯子将她的身体大卸八块?她跟马提诺克,跟沙德勒,跟我又有什么关联?
在所有的变数中,似乎只有一个不变,那就是赫格兰岛。罗伊特勒接受了赫兹斐的道歉,却嘟囔着说:“我刚才利用空档搜索了一下。其实我可以安排到直升机,不必登记。我有个朋友有私人的西斯纳轻航机。上个月我们就是搭那架飞机从波兰边界上的妓院救出四个孩子的。可是对你没什么帮助。”
“为什么?天气在几小时内应该就会变好。”赫兹斐说,指着挡风玻璃,仿佛罗伊特勒也能证实他的观察。大雪其实已经停了,风势也不再那么强劲。
“在你们那边或许是这样。但是海边仍然有阵风,在赫格兰岛则有飓风。”
尽管是个坏消息,罗伊特勒似乎没有完全放弃希望,因此赫兹斐问道:“那你建议怎么做?”
这位组长没有给出答案,而是说:“给我半小时。”
“做什么?”
“如果我找到解决的办法,我再告诉你。”
如果?
“那如果你没有找到呢?”
英格夫在他身旁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
“那么我一开始就不会跟你瞎扯淡了。”他听到罗伊特勒说,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30、赫格兰岛
医院的地下室在几小时内从无菌无垢的停尸间变成了屠宰场。如果琳达必须画出眼前这片沾满鲜血和痛楚的混乱场景,她会把它命名为“疯狂工作室”。然而她怀疑自己是否能画出所有细节。巨细无遗的暴力情节对她而言一直是个障碍。
手电筒搁在水槽旁,斜对着天花板,光线从墙壁反射回来,让琳达的视线模糊而片断,但是她看得到的东西却让她极为反胃:解剖台上两具腐烂的尸体、半开的冷冻柜、门口前翻倒的器材柜,旁边的床垫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脖子上插着一把刀……还有混杂在里头的我。
虽然琳达和赫兹斐最后的通话已经是四十五分钟前的事了,她还是一直抓着手机。她不知道那个翻倒的柜子是否挡得住凶手,准确地说,她很怀疑。她只希望想要伤害她的人暂时对停尸间里的受害者失去兴趣,还有赫兹斐快点找到结束所有恐惧的方法。
真是他妈的倒霉!别人在抱怨找错男人时,她们说的是数不清的约会和出轨。而我呢?
她检查一下凑合着盖在艾德身上的床单。想到不久之后她可能需要用另一条被单盖在他脸上时,她就心如刀割。
在她经历的所有负面情绪里,最让她难受的就是无助感。如果只是为了逃命,她会立刻跑出医院,然后到班德鲁旅馆求救。但是她不能丢下艾德不管,也不能冒这个风险。就算她毫发未伤地离开医院,她也不能做什么。在这个岛上,居民大都已经撤离了,不会有资深外科医生可以拔出艾德脖子上的解剖刀,更不用说麻醉师了。
反过来说,我也不能在这里看着他死。
她拿着手电筒,照向躺着女法官的解剖台。她吃惊地用手捂住嘴巴:尸体居然被移动过。
天啊,她被动过!
她上一次鼓起勇气看那个女法官时,看到的是裸露的臀部。有人趁她躲进冷冻柜的时候,再次把裙子往下拉。
琳达转向艾德,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能隐约看到艾德的头搁在床垫上。她怀疑艾德在惊吓的情况下动了尸体。无论如何,他确实走到电话旁。
电话……
她看着手中的话筒,决定把它放回艾瑞克尸体上方的工具袋,好空出双手。
现在医院里里外外都笼罩着死亡的寂静。自从电力中断……或关掉以后,抽风机就不再发出噪音,地下室的空气也因此受到影响。琳达完全不想去想象。她走到第二张解剖台,在手术服上擦拭着满是汗水的双手,然后深呼吸。
好吧,下一局。
琳达缓缓撩起粗糙的亚麻裙,跨过女法官乳白色的大腿。基于某个原因,她觉得这个行为比剪开艾瑞克的内裤还要恶心猥亵,也许是因为被害人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老女人。人们应该要帮这个老女人提东西到住处,或扶她过马路,而不是裸露她的下半身。
每裸露一厘米,琳达的厌恶感就增加一分。
“到底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她问自己,并且从她内 5fc3." >心的声音得到答案。
“因为你要结束这场寻宝游戏。”
“我必须为此让死者不得安息?”
“你要为教授找到下一个线索,帮他找到凶手,救回他的女儿。”
“或者带他走向死亡……”
“但是你至少可以警告那些人。”
如果她现在通知市长,她就能>?够脱身,但是那样一来,肯定会引起留在赫格兰岛上的居民的恐慌,因为暴风雪,这个岛已经成为孤岛,现在的居民也受到连环杀人犯的威胁。
“赫兹斐说过,这是针对他个人的报复计划,以及所有和以前的事件有关的人。”
“那为什么艾德会成为受害者?”
“因为他涉入了,就跟我一样。如果我在赫兹斐找到凶手和女儿以前警告人们,我是害了他们,而不是救他们。”
琳达耸耸肩,叹口气颓然放下肩膀。她可以无止尽地自言自语,她的思绪总是绕着同一点:待在这里会危害自己的生命,逃走则会使赫兹斐的女儿陷入危险。如果要救艾德并且保护其他居民,就必须向外求救,而赫兹斐答应两小时内救援就会抵达。
好吧,教授。两个小时,也就是你预估的时间。我就再帮你两小时,但是到时候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琳达把手表斜放在手电筒的光线下,看一看时间。她暗自窃喜天花板的灯不亮了,可以不用再看到解剖台上的可怕景象。她现在只能猜测。
苍白的皮肤、尸斑、沾满血的大腿内侧、有塑料外皮的木棍……她把裙子撩到臀部。木棍露出肛门外大约十五厘米。琳达抓到木棍时,感觉很粗糙bbr>,这时候才发现她忘记戴上手套。
随便啦。
木屑扎入自己的手,这是她现在最不在乎的事。第一次尝试拔出木棍时,琳达百般不愿意,也很迟疑。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下摇动木棍,想把它从僵硬的括约肌里拔出来。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要把所剩无几的沐浴乳从瓶子里挤出来一样。
琳达停了一会儿,缓和一下急促的呼吸,然后一鼓作气地拔出凶器。
她看着削尖的尾端,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有点像巨人的铅笔。多么凶残的杀人方法。
琳达摇摇头,用手术服擦掉木棍上的分泌物。
接下来,她用手电筒直接照着木棍,念出上面断断续续的刀痕所留下的线索。
31、沙伦廷—库克斯港
“53666 435 736 490”,赫兹斐重复琳达念给他的一长串数字,让英格夫抄下来。他们已经离开24号高速公路,飞速经过汉堡,然后沿着1号高速公路继续往北海岸方向前进。几分钟前,英格夫又可以说话了,疲劳的眼睛眨了眨,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打哈欠。他一直无法克服失温和惊吓的余悸。
“可能是国外的电话号码。”赫兹斐说,闪了一下远光灯赶走前方超车道上的车子。
“我已经试过了,”琳达听起来已经死心,“是空号。也可能我刚才没有拨对区号。我一直听到电话占线的声音。第二次也是这样。”
“马提诺克还在木棍上刻了第二组号码吗?”
“对,在尾端,插入她身体的那一端。”她很恶心地回答,“那组号码是:908920 705 318 451。”
“你抄下来了吗?”赫兹斐小声问英格夫,英格夫疲惫地点点头。他的眼镜掉在湖里,紧贴着前额的乱发让他看起来像个睡过头而错过第一堂课的中学生,手里的皮面笔记本让他看起来更像。
“它可能是任何东西,”琳达推测说,“信用卡卡号、银行账号、保险柜号码或者密码。”
“句点。”在他旁边的英格夫说话了。
“什么?”赫兹斐和琳达同时问道。
实习生在笔记栏上面的两排数字下方划线。
“谁在后面说话?”琳达问道。赫兹斐才想到他还没跟她提过英格夫跟他同?行的事。“英格夫·阿朋。他跟我一起在警察局工作,然后他载我……”一个声音清楚地告诉他,他现在没有时间解释那么多。
“他刚才问什么?”她问道。赫兹斐打量一下英格夫。他在笔记本的两排数字下方划线。他显然很难专心,只能吃力地从口中蹦出几个字。
“句点。有没有句点?”
“哪里?”
英格夫感到厌烦,然后慢慢说:“数字中间。”
“等一下。”琳达回答说。看来她离开了电话。赫兹斐听见水流声,又听见她从远方大喊的声音:“我在水槽这里再洗一次木棍。”
赫兹斐疑惑地看向英格夫。英格夫因为疼痛而歪着嘴,试着往前坐。
“你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宠物拯救一号。”英格夫呻吟着。可是赫兹斐还来不及问他究竟为什么提到它,琳达突然大叫。
“不会吧!”她的声音现在听起来近一些。
“你怎么知道?中间真的有句点。”
英格夫挤出了无生气的微笑:“我猜每一行各一个。第一行数字开头是53.666,第二行则是9.08,对吧?”他的灵魂似乎渐渐苏醒。
“对。这代表什么意思?”
英格夫并没有回答,他打开储物箱,拿出又厚又狭长的皮面档案夹,丢给赫兹斐。
“这是干吗?”
“这是保时捷卡宴涡轮S的说明书。”
“我知道。但这跟那些数字……”
“我太累了。你帮我看看吧。”
“看什么啊?”赫兹斐不耐烦地问。琳达也重复她的问题:“那些句点是什么意思?”
“导航系统。关键词:地理坐标。”
英格夫指着说明书,然后赫兹斐开始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
“是的。宠物拯救一号,我研发出来的系统,忘记了吗?这系统以卫星定位数据操作。我一看到那些数字,就认出来了。第一排数字是经度,第二排是纬度。但你不能漏掉那些句点。”
“然后可以就把这些数据输入导航系统吗?”赫兹斐问,满怀希望能朝他的女儿的藏身处走近一大步。
“是的。”英格夫疲惫地点点头。他的眼神再次飘忽不定。“但是不容易。我不知道怎么用……”话没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他又打了哈欠,嘴巴张得比刚才还大,也更久。他准备再说些什么,却无法克服疲惫,很快又睡了过去。
赫兹斐赶紧回电话给琳达,告诉她这个消息,然后挂断电话。他朝后视镜看了一眼,越过两个车道到路肩,停在一个交通提示牌旁边。
他花了好一段难熬的时间,在足足有电话簿那么厚的汽车使用指南里找到介绍卫星定位导航系统的那一章。
最后他找到了。车上的电脑确认英格夫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个发现让他哭笑不得。
马提诺克真的在他用来杀害女法官的木棍上刻上了一个地理位置的坐标。
根据导航系统的屏幕显示,这个位置是在库克斯港的森林区。
不是在汽车到得了的大街上,而是一个远离任何人类居住的村落。
32、库克斯港
一
一个半小时以后,房车的轮胎已经在覆盖着大雪的森林小径上留下深深的胎痕。
自从他们从公路拐进黑莫尔的森林区以后,导航系统就警告他们他们已经离开公路大约一公里。距离北海岸还有二十公里,但是已经可以感受到飓风在过去几小时里对森林造成的破坏力。树枝摇晃不已。一尊好几吨重的雕像被吹歪了。他们的车刚刚才绕过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树,又一阵强风来袭,赫兹斐双手必须紧握方向盘,车子才不会被吹走。
该死,问题是我们怎么去湖上?在开车的时候,他其实什么都不能想。
树冠在他们头上摇晃得厉害。如糖霜一般散布在树枝上的残雪有时会掉到挡风玻璃上。
赫兹斐透过头顶上的活动车窗往外看,雪已经停了。虽然时间尚早,天色却已经暗了下来。
他不禁想到史芬多夫斯基女士,在她被分尸并且放进纸箱里以前,拍了段视频声称她是自杀的。
他们今天早上才解剖她的尸体,那才不过是几小时以前的事情,但是他已经觉得恍如隔世。
“我们在哪里?”在他旁边的英格夫打哈欠问道。他在车上一直在睡觉,过了好久才醒来。
“我也想知道。”
导航系统的屏幕有个旗帜记号,显示再有几米他们就抵达目的地。但是,除了松树和桦树集中的浓密树林,赫兹斐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继续开了一分钟,导航系统屏幕上的黑白棋盘状的赛车旗帜开始晃动。
“已经到达目的地。”他喃喃自语。
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或许琳达在黑暗中看错了数字?”英格夫低声说。他从储物箱里拿出备用眼镜,接着环顾四周。
他们停在一条岔路前。除了一个给登山客的指示牌和不远处覆盖着积雪的树干以外,看不到其他东西。
“好,英格夫。你待在车子里,我到处看看。”赫兹斐说。他打开远光灯,照亮前面的区域。
“你确定你要一个人出去?”英格夫问。
“还会发生什么事?如果马提诺克要杀我们,他有太多的机会。”
“而且他差点成功了,”英格夫附和着说,“要是你掉到一个挖好的坑洞里呢?”
赫兹斐摇摇头:“我相信在湖边是一个意外。至少我希望是这样。就算不是,那么你更要待在车里,这样你才能在紧急的时候救我。”赫兹斐很严肃地看着英格夫,“明白吗?”
“是的,长官。”英格夫说,并且行了个举手礼,“只是还有一件事。”
赫兹斐已经准备开车门 4e86." >了。“什么事?”
“那里在烧什么东西吗?”
赫兹斐往英格夫手指的方向望去……真的!
在氙气大灯的照亮下,前方是堆得井然有序的树桩。
“那里在冒烟。”赫兹斐说,因为逆风的关系,他必须使劲才能打开车门。一阵强风吹向他,吹散他刚从树干堆上方看到的那股黑烟。
冲进车里的寒气证实了天气预报零下二度的低温。赫兹斐从驾驶座跳出来,陷入深至脚踝的积雪里。他关上车门,蹒跚地走到林间空地。走了几米,他已经看到烟是从哪里来的:浓浓的黑烟从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烟囱里冒出来,烟囱在一辆伐木工人的拖车顶上。他的脚下一根被雪覆盖的树枝有折断的痕迹,赫兹斐停下脚步。他想要马上继续走,但是他身后突然亮了一些。“我说过了,你要待在车里。”他大叫并且转身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副驾驶座的车门是半开着的,保时捷车内的灯也亮着,而警察局长的儿子不见了。
“英格夫?”
赫兹斐的胃在抽搐。
他看看拖车,又看看保时捷。
虽然有烟从拖车里冒出来,保时捷车子里的车灯也亮着,这两部车看起来都像是废弃的车子。
赫兹斐想跑回车子里,但是他迟疑了一下,放弃了那个念头。
没有东西。
他害怕会看见英格夫倒在车旁一动也不动,结果却什么也没看到。
“英格夫。”他再叫一次。没有任何回应。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绕过引擎盖,走到副驾驶座。他不希望看到英格夫遇袭倒地的样子。
但英格夫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赫兹斐走近后座的车门,房车的冷气发出“咔咔”声。透过深色车窗,除了后座以外,赫兹斐看不到什么东西。
他抓住门把,大吼一声,把后门打开。但是里头没有人,没有任何对他有威胁的危险。
也没有英格夫。
车里空荡荡的。
“你在哪里?”赫兹斐转身,无助地往森林黑暗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
车灯直接照到森林深处,他总算看到积雪里深深的脚印。小径旁的树丛里有一棵橡树。
“你在哪里?”赫兹斐再次呼喊,并且跟着脚印走。
英格夫打算干什么?为什么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森林里?
他越靠近树丛,里头越阴暗。
他生平第一次希望联邦刑事警察局的法医也能佩带武器。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听从直觉。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个英格夫有些不对劲,连警察局长儿子的身份都让人怀疑。谁会为了保住实习的工作而载他的教授跑遍德国?
为了他的生意点子?胡说八道。
赫兹斐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找英格夫,还是回到车子里。他伫立在橡树前大约一米处。
然后现在呢?
他往车子那里看过去,再看了树丛一下,脚印似乎消失在树丛里。他低头一看,就发现了。
该死。
他早该发现的。他追踪的脚印,在雪中太深了。
比我的深太多了。
好像英格夫扛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或者是……
就在树丛后出现一个人影的瞬间,赫兹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或者是有人把英格夫从车里扛出来。
赫兹斐还来不及认出是谁用浸湿的抹布捂住他的嘴巴,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二
他又回到湖里。只不过这一次不是英格夫,而是他自己,湖面冰层破了个洞,而他的头在水里,手脚不住地乱踢。
赫兹斐想要伸手够到破裂的边缘,却没有力气。虽然没感觉到寒冷和湿气,但麻痹和沉重的身体使他一直往下沉,往黑暗深处去,他的肺部因为水压几乎要爆裂开来。他知道如果他吸气的话,他的气管就会进水。
但他如何抵抗换气的强烈欲望?他再也无法控制呼吸,不管是不是肺部进水而溺死,对他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张开眼睛,看见洞口就在他的头上。冰层是那么近,几乎用舌头就可以碰到。
突然间,结冰的水面远离他,仿佛伸出舌头碰它是一种污辱似的。他继续往下沉,压力越来越大,他全身好像要爆炸了。他完全绝望,最后一次想着汉娜。
赫兹斐大吼一声,张开嘴巴,想要吸一口空气,结果把自藏书网己给吓醒了。
谢天谢地……
幸好只是一场噩梦,他松了一口气,气喘吁吁地喃喃自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证明他还活着。
现实比梦里头还要暗一点。赫兹斐无法确定他是否睁开眼睛。他感觉到水滴从鼻子流下来,衬衫黏在胸膛上,但这湿气不是来自湖水,而是吓出一身的冷汗,从全部的毛细孔跑出来。赫兹斐想要擦拭额头的汗水,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的双手动弹不得,而这次是因为他的手被反绑了。
我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困惑地四处张望,但是除了黑暗中的微光以外,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他吞了吞口水,闻到血腥味,头部和颈部感觉到强烈的刺痛。他眨了眨眼睛,渐渐习惯了微弱的光。两步外有个红色的LED灯,散发出微弱而均匀的光线。赫兹斐看了一会儿,摄像机的形状更清楚了,仿佛被魔鬼的手一直提着,在房里飘浮着,后来他才看到它架在三角架上,镜头正对着他。
我到底在哪里?
他不禁想到关于极端分子的电影,在影片里,恐怖分子对着摄像机砍下人质的脑袋。他心想自己背后会不会挂着一条写有阿拉伯文的布幔。
他试着转身,疼痛使他动起来碍手碍脚的,他看到拱形的锡皮屋顶延伸到木造的空间外面,他是被抓来这里的。
我在拖车里。
了解状况以后,噩梦前的记忆也回来了:从木头后面的烟囱冒出来的黑烟、消失的英格夫、捂住他的嘴的抹布。
他想要按按自己抽痛的太阳穴,但是他的手又被扯回来。
困住他的椅子有金属扶手,但没有椅背,椅脚用螺丝固定在木头地板上。赫兹斐的双手被粗绳缠绕了好几圈。
尽管他知道会擦伤动脉上的皮肤,但至少还是得试着挣脱。他就要开始动作的时候,门突然开了。随着一股西伯利亚般的寒气,史芬·马提诺克走进拖车。
他手中提着一盏灯,是街道工程用的警示灯。他把灯抛向赫兹斐,对他点点头,就像在庭院倒垃圾时和邻居打招呼一样。他关上门,手里拿着长条形的门闩,站在赫兹斐面前。
他病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位前同事,这是在赫兹斐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他看起来生病了。
虽然黄色的灯光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身影。
这个生理和心理都受到重创的可怜人,身体和灵魂被摧残得同等憔悴不堪。他的衣服看起来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洗过,散发出汗臭、污垢和淋湿的狗的气味。靴子的鞋底已经松脱,靴子上满是污点。他比从前至少瘦了十公斤,身上所有穿戴的东西都显得太大。头发和指甲也很久没剪了。
你已经不成人形了,赫兹斐心想,但他不知道该跟这个男人说什么。马提诺克以前很注重外表,然而他现在看起来跟流浪汉没什么两样。
他把灯具挂在封住的窗户旁的钩子上,率先打破沉默。
“你终于醒了。”他看着他的手表,“你昏睡了很久!我以为你不想再醒来了。”
他转身走到一把看起来并不舒适的躺椅前,打开椅子下面的一只箱子。
“但我很高兴你在我这里。”他背对着赫兹斐说,这给了教授几秒的时间挣脱绳子。
马提诺克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瓶水。“我是说真的。我很高兴你找到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他的眼神一样忧伤。
他走近赫兹斐,眼神里充满愤怒。
“汉娜在哪里?”赫兹斐使劲地问。他一直觉得手脚麻痹,以为自己完全没力气了。他只问这个问题,其他的他都不感兴趣。“她还活着吗?”
马提诺克皱眉。“你以为我是谁?”他疲惫地问。他喝了一口水,将瓶子搁在地上,然后从夹克口袋深处掏出一把半自动手枪。
“你真的相信我绞尽脑汁盘算怎样教训你,只是为了跟你对质吗?”
他用枪管指着额头,同时把枪上膛。
赫兹斐闭上眼睛,强忍着不要大吼:“教训?你杀了人。你拿我女儿的生命开玩笑,史芬。汉娜有病的。如果她长时间没有吃药,她会死的。”
“哮喘病,我们知道。”
“我们?你和谁合作?”
他的这位前同事扬起嘴角。“保罗,事情不是这样的。这里不是摊牌的地方,凶手不必忙着解释他的动机,好让主角有机会脱逃。”他停了一会儿,“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的手机有一条新短信。我不是告诉你不准让联邦刑事警察局知情吗?偏偏还是罗伊特勒,我以为你们水火不容呢。他说,根据天气预报,不久会有一个飓风,而且这个飓风会提早到来。在这之前,会有个短暂的暴风眼,照这个情况看来,二十分钟到赫格兰岛的航程是可以安排的。他已经安排了飞行员在库克斯港的运动机场等你,而那个飞行员,用他的话说就是:‘非常疯狂,愿意冒这个险。’”
马提诺克挖苦地笑着:“我们的同事真的认真搜索信息。只可惜天气只是短暂好转,而且你已经没时间了。所以我就回了一条短信谢绝了他,然后我拆了你的手机,把它丢到森林里。”
你不只是毁了我的手机,也毁了我去那个岛的唯一机会。
“你也应该要好好谢谢这场暴风雪。”
“为什么?”
“赫格兰岛不是你的管辖范围,保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线索,跑到我这里来的。我猜有人在协助你,对吧?”
赫兹斐下意识地点点头。
“我猜是那个管理员吧。算了,不重要了。如果没有暴风雨,你就找不到人替你做那些脏活。如果岛上医院里的医护人员没有撤离的话,尸体就会由法医执行解剖。一旦汉娜和死者的关联被揭发,你是不可能参与进一步的调查的,这样的情况你听起来耳熟吗?”
原来这就是你的计划,赫兹斐心想。当时马提诺克不能解剖自己女儿的尸体,而现在赫兹斐也要经历同样的恐惧,必要的话,他必须动用权力获取调查结果,才能拯救他的女儿。
“暴风雪让你有机可乘,否则的话,你是不可能进行得那么快的。”马提诺克对他说。
赫兹斐保持沉默,他不再尝试挣脱束缚。他的前同事并没有用心打绳结,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捆绑的经验。
他一定是让他的同伙干这些脏活。视频中的男人帮他把尸体丢到湖底。一个连绳结都打不好的人,哪里有资格当冷血的绑匪,更不用说连环杀人犯了。赫兹斐祈祷上帝,不要让他的推测成为一厢情愿的空想。
“我不了解这一切,史芬。可我知道,你不是杀手。”他直视着摄像机旁的马提诺克。
“你确定吗?”
“是,我很确定。可能你准备好那些线索,可能你也解剖了那些尸体。我怀疑这些都是你计划的。至少对于女法官的桩刑,显然是性侵犯罪的线索。”
“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马提诺克露出一丝悲伤的微笑。
“不,我是破解了你的信息,但我并不明白,史芬。你为什么做这一切?”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马提诺克咬着皲裂的下嘴唇,然后换了只手拿枪,反问道:“你知道那个女法官轻判沙德勒,和她老公的性搔扰案件有关吗?”
赫兹斐摇头。
“马格努斯·多芬是个指藏书网挥家。一个年轻女孩,一个女小提琴家,因为不守时而被他赶出乐团,所以她想要报复他。后来她撤回起诉,然而这个男人的名声已经毁了,直到他心肌梗塞以前,他完全找不到工作。”
赫兹斐叹气:“你也知道的,史芬,盲目的报复怒火会有什么结果。多芬女士以轻判报复毁她丈夫名声的女人,或许也是在报复这个社会。但是你毁了我的家庭,而我并没有杀你女儿。”
“你是这么想的吗?”马提诺克问,听起来有些绝望。
“对。因为我不是沙德勒。我没有强奸也没有谋杀你女儿。”
“你没有。”马提诺克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武器,然后说,“你没有杀莉莉。你没有杀她。”
杀她?
“为什么你要强调这点?”
马提诺克举起武器,像好莱坞影片中的杀手一样将手转.99lib.向一旁,指着赫兹斐的胸膛:“我刚才说过了,这里不是摊牌的地方。”
他看都不看,抓起身旁的摄像机,按下摄像机的按钮,“哔”的一声长响,一个暗门打开了,他从里面抽出像邮票大小的东西。
“你想要干什么?”赫兹斐问,眼看着大难将要临头。但是马提诺克没让他看手里的东西。他站在赫兹斐和摄像机中间,盯着赫兹斐。
“保罗,你说得对。我不是杀手。我没那个胆。”他呼吸困难,“但这不只牵涉到你或你的女儿,还有很多其他事,他让我搞清楚的事。”
他?
“他是谁?”
“我想,你不久后就会认识他。相信我,他是个好人。”
赫兹斐骇然发现,一定是莉莉的悲剧使马提诺克失去理智。他完全崩溃,言行都已经错乱。他用手捂住嘴。赫兹斐只看到史芬的喉头因为吞咽困难的动作而像电梯一样上下移动。
“你做了什么?”他吼叫着,焦急地挣脱他的束缚。他非常确定,只要几秒钟,绳结就会松开,但马提诺克并不想给他几秒钟的时间,他举起他的武器。
“你刚才说你很高兴我来了。”赫兹斐绝望地试图以问题阻止他的计划,“为什么?”
马提诺克眨眨眼,仿佛他真的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接着他低声说:“这样我就不会孤单地走了。”
他红着眼眶看着赫兹斐,将手枪抵住额头。
“没有人能了解我。”
然后他扣下扳机。
枪击的冲击力很大,一部分脑浆喷到赫兹斐的脸上。马提诺克倒在拖车地板上,抽搐了几下,然而那只是人死前神经系统无法控制的反射动作。
三
赫兹斐不停地吼叫。因为绝望,因为害怕,也为了求救。
他大声叫马提诺克的名字,而马提诺克的四肢早就不再抽搐,已经没了生命迹象。接着他大喊英格夫。他为了挣脱绳索使劲扭动手腕,痛得大呼小叫。
除了沾血颤抖的手腕以外,让他更心痛的是,现在他知道,马提诺克把他迷昏,将他捆绑起来,并不是要对他做什么。马提诺克绑住他,这样他就无法阻止说话结巴的前同事自杀。
来人了!
拖车的门突然大开,英格夫跌跌撞撞走进来。赫兹斐猛拉一下,挣脱了绳索,从椅子上弹起来,他觉得天旋地转,一跤跌倒在尸体上。
英格夫大衣上都是雪。他大概被迷昏后,就被丢在森林里。
他依着墙,身体往前倾,上气不接下气,赫兹斐觉得他一定是因为看到马提诺克的样子而反胃。当英格夫再次抬起头,赫兹斐意识到这个实习生是一个人用所剩无几的力气走过森林小径到拖车这里。和赫兹斐一样,他的手腕也渗着血,显然也是刚刚挣脱束缚,跑来向教授求救。
“站住,不要再过来了。”赫兹斐大叫,这时英格夫才注意到地上的那一摊血,他差点踩进去。
“啊,我的老天,这是……”
“是的,马提诺克。”
“啊,你……”
“不。他自己干的。把我的行李箱拿给我。”
“好。”英格夫点头说,却没有要走开的意思。尸体让他目瞪口呆。他像被定住了似的盯着尸体。
“喂,醒醒啦。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赫兹斐大吼,快速地走向英格夫。
“抱歉,你说什么?”
“我的行李箱。把我的解剖工具拿给我。”
“干什么?”英格夫的脸色变得更惨白了。
赫兹斐指着他头上一直闪红光的摄像机。
“马提诺克在自杀前吞了内存卡。我必须在胃酸腐蚀前尽快把它取出来。”
四
“恭喜啊,赫兹斐教授。如果你到这里来,就表示你的游戏很快就要结束了。”
赫兹斐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大块头的男人,他以友善的声音叫他的名字,跟他攀谈。
“这位是谁?”英格夫问。实习生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体力,而且出乎意料的,他帮了个大忙。他替赫兹斐把解剖箱拿过来,还帮他剖开死去的马提诺克的腹腔。因为刚刚死亡,加上是在拖车地板上进行解剖,所以整个过程的血腥程度比平常要恶心得多。
为了从马提诺克的胃里取出内存卡,必须脱掉他的衣服并且让他仰卧着,但英格夫没有任何怨言。不过从发抖的下嘴唇看得出他很紧张,身体和心理都是。在湖边濒临死亡的余悸还没消去,这时他又必须观看赫兹斐如何在五分钟内从一个男人的脖子一刀划向耻骨,打开尸体,看着肚皮在拖车里的寒气中冒蒸气、滴血、往两旁翻开,死者的胃在肝和脾中间,从腹腔深处取出后,再剖开取出里面的内存卡。匆忙间他甚至忘了戴手套。
如果赫兹斐回想起拖车里这个不真实的一幕,他应该会不寒而栗。然而在当时,因为担心汉娜,他已经没有了其他的情绪。
他不去想他第一次解剖一个跟他熟识的人是什么感觉,他脑中想的只是他害怕在胃里找到的东西。在解剖的时候,让他恐惧的是那个内存卡。他祈祷视频它没有被胃酸腐蚀破坏。
他的祈祷被听到了。
他们先把马提诺克的尸体搬到拖车后面烧过的炉灶旁边,随便用一条被子盖着。多亏马提诺克生前放在地上的那瓶水,他们能够立刻把内存卡上残留的血渍和分泌物洗掉,将它插回相机里。因为侧翻的屏幕不到成人手掌那么大,赫兹斐和英格夫必须凑在一起,才能看清楚视频的内容。
“看来你这次没有遵守规定。”视频里的男人继续说下去。这个有双下巴的陌生人冷笑着。他离镜头非常近,因此镜头只照到发际到脖子的部分。视频很亮,却无济于事。因为是以小角度由下往上拍的,这个陌生人显得更臃肿。他说话的时候,露出一排老烟枪的黄牙。
“说到这点,你把重要的证据私吞起来,就是你在解剖时发现的证据。奇怪了,史芬求你的时候,你却推辞了。”他再次冷笑,“但是这次是你的女儿,亲骨肉比谁都重要,对吧?”
“你是谁?”赫兹斐低声说。视频里的男人仿佛听到了他的问题,真的自我介绍起来。
“你一定在问我是谁。我叫菲利普·史芬多夫斯基,你也想知道我到底扮演什么角色,对吧?”
赫兹斐无意识地点点头。
“很容易解释。我是那个女孩的爸爸,你杀死的女孩。”
英格夫回头看着赫兹斐,但是赫兹斐对于他疑惑的眼神无动于衷。
“你看见在船屋里的照片了吗?”
监视沙德勒的照片。马提诺克拍的照片。
“如果史芬没有在这个杂种出狱后持续盯着他,我就永远找不到蕾贝卡。”
蕾贝卡?
他隐约还记得这家人的关系,就是莎宾娜不久前才跟他报告的:“西碧·史芬多夫斯基……和搬家公司的老板菲利普·史芬多夫斯基结婚,有一个女儿叫蕾贝卡,十七岁。他们两个人下落不明。”
“女法官相信人们可以感化强奸少女的罪犯。你也这么认为吗,教授?我跟你说我觉得应该怎么处置那些罪犯。”
有一段时间,他们只看到一只大手掌,然后摄像机就被遮住了。当赫兹斐再次看到黑影外的东西时,摄像机已经重新调整过。史芬多夫斯基坐在一把小巧的椅子上,身上的鼠灰色V领羊毛毛衣与他庞大的身躯极不相称。
“我认为每个罪犯都应该承受和被害人所遭受的痛苦,他们的亲人也一样。就我的案例而言,沙德勒必须在死前忍受最痛苦的折磨。”
史芬多夫斯基、莉莉、蕾贝卡、沙德勒。
赫兹斐开始意识到恐惧的指数。
“像沙德勒这样的人,已经无可救药了。他们只要一有机会,就寻找下一个目标。那个禽兽快出狱时,就开始再次找寻猎物,而这一次他找上了我的蕾贝卡。”
眼泪流过史芬多夫斯基的脸颊。
“他把她关在上荀豪森山区一家停业的肉品加工厂的地下室里。他在那里强奸她了整整两天。”他嗓子嘶哑,赫兹斐的眼睛也噙着泪水。
“四个星期前,史芬跟踪沙德勒的小面包车到西区运动场前的停车场。蕾贝卡是个很好的足球员,你一定知道。那天晚上他们庆祝比赛大胜。她跟朋友们在自行车停放处道别,天色已经很晚了。史芬分心了一下子。他跟踪沙德勒好几个小时,累得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沙德勒的小面包车已经不见踪影。停车场空荡荡的,只剩一辆自行车在那里,那就是蕾贝卡的。行李架上有一只篮子,装着她的运动用品,是那只猪猡留下来的。”
史芬多夫斯基俯身往前,更靠近摄像机一点。他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你知道吗?自从马提诺克带着蕾贝卡的学生证按响我家的门铃以后,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睡着是什么时候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
“他在她的运动袋子里发现了学生证。我立刻试着用手机打给她。那个虐待狂让她在语音信箱留言跟我们道别。后来我就交给警方去处理。直到我听到马提诺克受到什么样的正义对待后,我就决定不再依靠他们。如果你调查我的过去,你会听到传闻说我是个凡事喜欢自己动手的人。沙德勒这回找错对象了。”
赫兹斐点点头,想起莎宾娜的人物描述:“菲利普·史芬多夫斯基的档案并不是空白的……媒体称他为‘弥勒佛杀手’,因为他肚子很大。有一部监视器拍到他把一个欠钱不还的人从高速公路的立交桥上丢下去,那个人被卡车辗死了。”
“马提诺克帮我寻找。我们找遍了他前几个星期看见沙德勒的地方。最后我们在第七个地方找到了,但是来得太晚。我们找到她时,她已经死了。”
所以马提诺克笔记本里的视频里才有一具年轻女孩的尸体。
当赫兹斐明白他看到的不是汉娜,而是马提诺克和史芬多夫斯基一起安葬在湖里的蕾贝卡,顿时如释重负,但他厌恶自己居然有这种想法。先前以视频记录的解剖过程,原来是要记录沙德勒的罪行。
“但至少……”史芬多夫斯基擤鼻涕,用手背擦拭眼泪,“至少我们逮到了沙德勒。我们在附近的一个地下室找到他,当时他正在看他自己在虐待蕾贝卡时拍摄的录像,裤子褪到他的脚踝。其实要制伏他很容易,因为他当时在……”史芬多夫斯基吞了下口水,“你知道强奸对他而言只是次要的。他其实是要一边看着自己如何杀死蕾贝卡,一边打手枪。”
这就是虐待狂的方法和目的啊。赫兹斐心想。“基本上沙德勒是个杂碎。他以前一定受到许多虐待和羞辱。这个虐待狂从小就觉得自己是狗屎。只有在他控制别人的生命的那几秒钟内,他才感受到权力,建立起自我价值。而因为这几秒钟非常稀有,于是他就以录像的方式记录下来。”
天啊。难怪史芬多夫斯基会丧心病狂地想要报复每个跟这起虐待谋杀案扯上关系的人。他已经解决了女法官、沙德勒和马提诺克。
现在轮到我了。只是他不是要杀了我,而是要我承受痛苦。他要我付出相同的代价。
想到两个失去女儿的父亲怎么可能会放过汉娜,赫兹斐就感到一阵绝望。
下一刻让赫兹斐毛骨悚然,因为史芬多夫斯.t>基仿佛读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我知道,基本上你不是坏人,教授。你没有虐待我的女儿,也没有轻判罪犯。起初,我只是要报复女法官,当然还有沙德勒。我当场把他的舌头剪下。他用来……”
史芬多夫斯基的声音再次沙哑,因为那种难以启齿的事,他无法说出口。
……他用来舔她,然后强奸她。
“我本来是想要把沙德勒折磨至死,让我的手下杀死女法官。但马提诺克让我明白,这不只是我们自己的事而已。”
他累得瘫在椅子上,而赫兹斐第一次注意到史芬多夫斯基所在的房间。以褐色的木头梁柱来看,他是在空荡荡的阁楼里。在他身旁应该有一扇小窗户,录像需要的光线是从那扇窗子照进来的。
“问题是这整个体系,它让被害人变成凶手。”史芬多夫斯基说,“警方的勤务过重,没办法对每个失踪人口的通报采取搜救行动;法律将逃税案判得比幼童性侵案还重;有些心理学家,只要他们发现强奸犯的童年受到创伤,就建议给予假释。但他们却因为我开设赌场而建议把我关在单人牢房里。当然也包括所谓法治国家的鉴识单位,他们只知道要利用凶手,给被害者带来二度惩罚。”
史芬多夫斯基紧闭着双眼,伸出臃肿的食指说:“我们等到沙德勒的伤口愈合。马提诺克缝合他的舌头,这样这只猪猡才不会被我们搞到流血致死。等到他复原以后,我们就让他去干那个脏活。”
所以说是沙德勒分的尸吗?是他将木棍插到女法官的下体里吗?
赫兹斐问自己,他们如何强迫这只禽兽,然后他自己找到答案:他们答应他以汉娜作为回报。现在换他流泪了。
“老实说,那个指引你去找你女儿的寻宝游戏是很残忍。但线索藏在头部的那些人是罪有应得。你至少还有一线希望去救你的女儿,而我们的家人却已经一无所有,活着也没意思了。”
所以史芬多夫斯基的老婆自杀。因此,事实是:西碧·史芬多夫斯基没有被强迫吞药,也没有被强迫录制告别视频,也就是调查小组在公寓里发现的视频。
“所以,现在你大概了解整个情况了,赫兹斐先生。我现在当然能跟你透露你女儿藏在哪里。但我不会让你那么好过。就像我说的,根据我打听到的,你是个好人。但好人也会犯错,为此你必须承受痛苦。”
他擦拭眼角的眼泪。
“我不像史芬,我不会演戏。因此我会口头告诉你最后一个线索:我们把汉娜单独和沙德勒关在一起。”
噢,老天。
赫兹斐内心深处开了一扇黑暗的门。
“如果你想找到她的话,就跟着阿尔卡特拉斯岛上的光走吧。”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英格夫问,赫兹斐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如果我是你的话,如果你不想永远失去汉娜,我建议你加紧脚步。”这是史芬多夫斯基最后的遗言。他站起来。首先是他的头部从镜头消失,然后从画面只看到他的双腿,因为他爬上刚才一直坐在上面的椅子。
“不要。”赫兹斐和英格夫同时大叫,因为史芬多夫斯基已经用脚把椅子往后踢去。
他老婆选择药物;马提诺克选了手枪;史芬多夫斯基选了绳索。
赫兹斐看见史芬多夫斯基吊在绳索上的身体激烈地抽搐,他也跟着不停地发抖。直到绕在史芬多夫斯基脖子的绳索完全阻绝了输往脑部的血液,赫兹斐才反应过来。他吃惊地盯着在摄像机前摇晃的双脚,蓦然想到史芬多夫斯基是最后一个可以带他找到他女儿的人,而他却死了。
五
“我们把汉娜和沙德勒关在一起。”
赫兹斐知道如果他没办法解开史芬多夫斯基的谜题,这句话会如附骨之蛆一般永远跟着他。其实他大可以放心,因为沙德勒已经死了,就躺在岛上医院的停尸间里。也就是说汉娜已经不再受他的暴力威胁。但也有可能为时已晚。就算她熬过了那个虐待狂对她的暴行,她现在也是单独在某个地牢里,身边没有救命的药物。
“跟着阿尔卡特拉斯岛上的光走。”
“我猜他应该不是说旧金山外海的那个监狱岛吧?”英格夫说。
“不,应该只是个比喻岛上监狱的线索。很有可能那一切都在赫格兰岛。”
几分钟前,赫兹斐看见搬家公司的老板自杀,他一直无法摆脱双脚前后摆动的那一幕。根据屏幕边缘的时间显示,视频还有将近四十五分钟的时间。
虽然赫兹斐恨不得继续待在拖车里看视频里是否还有其他有用的线索,但是他知道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们没有四十分钟来看完这视频。该死,我们必须在四十分钟内到达岛上。
他本想要关掉视频,但是当他看视频时间最后一眼时,他打消了念头。
“你干什么?”
“有点不对劲。”赫兹斐低声说。他点了一下触摸屏。
“还有什么疑问吗?”英格夫问,一边按摩自己的颈部。为了要看清楚,高大的实习生必须弯腰看摄像机屏幕。
“根据时间显示,史芬多夫斯基在三天前就自杀了。可是最后的渡轮前天才走,所以说,马提诺克前天还在陆地上。”
“沙德勒的尸体什么时候在赫格兰岛发现的?”
“昨天琳达在岸边发现的,但这并不表示尸体不可能早已在那边。”
“好,史芬多夫斯基将沙德勒的尸体放在那里,写上艾瑞克的名字。这是三天前的事,就在他上吊之前。”英格夫皱着眉头猜测说,“但是在这期间发生什么事?”
教授点头:“好问题。谁刚刚在艾德的脖子上插上一把刀?如果沙德勒和史芬多夫斯基已经死了,而马提诺克又不在岛上?”
“你是说……?”
“是的。一定还有第三个共犯。”
赫兹斐再次触碰屏幕,将视频拉回史芬多夫斯基把椅子踢走的那一幕。
“也有可能是一个诡计。”英格夫猜测。他转过头去,不想再看一次那个恐怖的画面,“但为什么马提诺克要自杀?还有史芬多夫斯基……。”
“嘘。”赫兹斐打断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你听到了吗?”“没有。什么?”英格夫再次转向摄像机。
赫兹斐倒转视频,把音量调到最大。
真的,我没有弄错。
英格夫猛点头:“这是锣声还是什么?”
因为背景的杂音,这个声音几乎听不见,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第一次完全没有注意到它。但是现在赫兹斐知道,无疑的,他该注意的是什么。不,这不是锣声。这是钟声。
“我今天就听过一次了。”
“对。”英格夫附和他说,“这种老玩意儿就在我们那边的图书馆啊。”
“还有赫格兰岛的某个地方。”
赫兹斐心跳加快。直到现在,他只猜测汉娜是被关在某个岛上。显然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一定不是女儿的藏匿处。此外,他是在柏林的解剖台上发现第一个线索的。可是现在终于有了一条关于赫格兰的具体线索,而且就在几小时前:他听见落地钟的声音。他只是不确定她现在在岛上的哪个地方。
“把你的手机给我。”他催促说。
英格夫不断摇头,从运动裤的口袋里抽出手机。“已经没法用了。”他说,“马提诺克在我昏倒时拿掉了电池和SIM卡。”
该死。不过也是预料中的事。
“那么我们必须找个电话亭。”
赫兹斐正要把摄像机从脚架上拆下来当作物证带走,却被英格夫阻止了。
“干什么?”
“你不想先试试看是否还有无线网络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英格夫指了一下红色的LED灯:“我觉得你的前同事是个科技天才。先是可以拆下屏幕的平板电脑,现在又是可以上网的摄像机。”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这里看到的都是网络上的?”
这些供词、指控和自杀?
“不是。但是这个视频文件肯定是用某种方式从岛上传到拖车这里来的。我猜想史芬多夫斯基把他自杀的画面透过视讯聊天软件直接传到这里。以技术来看,这个机器可以做得到。”
英格夫请赫兹斐站到一旁,按了相机侧边的几个按钮。若干数字和日期成排出现,取代了史芬多夫斯基在空中摇晃身体的画面。
英格夫的手在颤抖,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留下汗渍。没多久他就得到第一个结论。“正如所料。”他转向赫兹斐说。赫兹斐试着了解实习生在检查什么,不过白费力气。
“史芬多夫斯基用匿名的聊天账户,把他在岛上的摄像机当作视频电话。马提诺克用这里的摄像机记录这个视频并且储存下来。”
“然后呢。”
“可惜没有然后。几天前就已经没有网络了,所以我没有……”英格夫顿了顿,赫兹斐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也没有回应。他用双手紧紧抓住摄像机,赫兹斐看不见他在摄像机上搞什么。
“哈。”他再次退了一步,激动地大喊,脸上露出忧喜参半的表情。
“怎么了?”
“就像我刚才说的,和史芬多夫斯基的对话框已经关掉很久了。但我从消息记录里看到马提诺克在前几天一再登入另一个网络。”
赫兹斐还没来得及问那是什么意思,英格夫就在屏幕上点了一个连接,画面中立即出现一个翻转中的沙漏。
不到十秒钟,清脆的信息声显示连接成功。十秒钟后,一张覆满白雪的画面浮现出来。
又十秒钟后,他们看见犹如监狱一般的地下室,赫兹斐不禁闷哼一声。
33、在地狱里
事情比她想的容易得多。她的弹簧网就在灯泡下,也就是在挂肉的钩子下面。她喘息一会儿,才有力气爬上床。她终于爬上床,在弹簧上站稳脚步,不费力气地把电线从钩子拿下,并且将绳结固定在那个地方。
“这就是你要的吗?”她倔强地对着摄像机..问,并且做了个决定。不是决定去死。这是早就已经被决定的事。她宁愿自杀,也不要让那个疯子用割礼的刀子侵犯她最敏感的部位。
我再也受不了更多的痛苦了。
“反正我也活不了。”她喃喃自语。对于凶手给她的承诺,她一点也不怀疑。他在强奸她、殴打她、.99lib.踹她、用剪刀虐待她时的眼神,既残酷又明白。对他而言,她不是人,而是妓女,是个垃圾。只要他把我阉割了,他就会杀了我。现在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可以自己决定死亡的方式。
就是现在。
就在她采取最后的预防措施之后,她会跳。
因为匆忙,加上不够灵活,她从弹簧网上跳下来而崴了脚。这个额外的疼痛让她很懊恼,当下又哭了起来。她现在不得不休息一下,才能再度爬上去,那得花一点时间,然而她已经没有时间。
因为他马上就回来了。“任何时候。”他说过。但任何时候是什么时候?
她把膝盖抬到下巴的下面,按摩脚踝刺青的位置,她抚模那只蝴蝶,希望自己也能飞。
但是现在这些都无济于事了,不是吗?
当疼痛稍减,转为轻微的抽痛时,她试着让脚轻轻着地,但没有成功。相较于她到现在为止所受的痛苦,这个伤势并不算什么。但是扭伤的脚好比是在即将满溢的桶上的最后一滴水。眼下她根本无法把床推到地牢的角落,爬上去将摄像机打坏。
她猜想,不,她知道,凶手之所以会离开这么久,是因为他很享受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或许他一直都在偷窥她;或许事后看她垂死挣扎的视频,他的阴茎会兴奋勃起。可是她不想当他的玩物。就算她难逃一死,她也不想有观众。
只是在他回来之前,我怎么才能把摄像机破坏掉?
她爬到角落,持续闪着红灯的摄像机以简单却实用的双面胶带固定在上方。摄像机应该是以遥控器和电池操作的,她没有看见任何可以扯掉的电线。
她趴在摄像机的下方,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她,或只是看到部分而已。她意识到她已经不在那疯子的视线范围以内,因而感到无比兴奋。然而那感觉稍纵即逝,因为深深的忧伤而消失无踪了。
不是只有他看不见我。我自己再也看不到镜子里的自己了。
她闭上含泪的眼睛,绝望地在自我意识深处翻找关于自己身份的记忆。然而她挖到的都是些不连贯的碎片。
她爸..爸在自行车上。
很多搬家纸箱,她在里面发现绳索。
她妈妈在机场。
文身师傅警告她说,这bbr>藏书网个部位会特别痛。
她记得她要参加毕业考试,她的数学和体育成绩很好,但是她觉得还不够。
“我不要死。”她小声说,用力地吞了吞口水。
“我不想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她擦掉眼角的泪水,然后大声说:“我不想死,虽然我不知道我是谁。”
尽管如此,她还是挣扎着爬起来,蹒跚地走回床边。在那个疯子回来以前,她想再次看看自己。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她的回忆是回不来的。把绳子套上脖子,可以让她思考。
34、库克斯港
“这样不行。”疲惫的英格夫停下来抗议说。赫兹斐在深及脚踝的雪地里迈开大步走到保时捷车灯前。
他把摄像机从脚架上取下,藏在羽绒外套里,却发现这个防护措施完全没有必要。
罗伊特勒说的没错。天气明显转好,仿佛在嘲笑他们。而且摄像机不会因为风雨而损坏。暴风雪转成强烈的海风。和气象预报正好相反,傍晚的阳光甚至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他们的路上。
“快点。”赫兹斐转身冲着英格夫大喊。英格夫打着寒战,双手抱胸,不停地揉搓。他穿着深色运动服,几乎和身后灰色的森林和被雷雨劈断的..树干堆融为一体。
“我们没办法开车。”他气喘吁吁地说,一个不祥的预感袭向赫兹斐。“他拿走了你的钥匙吗?”
“对,但这不是问题。我还有一把备份钥匙藏在车里。”
“好,那没事。”他继续蹒跚地走向保时捷,车里的灯一直亮着,因为四个车门有三个是开着的。
“我们必须到下个地方求救。”
赫兹斐不知道海上天气如何,但他猜测在这样的情况下,救援的直升机至少可以起飞。他必须在天气转坏前马上跟某个人联系,不管是罗伊特勒、联邦刑事警察局、警察还是救援中心。
在我女儿死掉以前。
他只看到一个空的铁丝架和光秃秃的墙壁,摄像机没有拍到其他东西,因为它隐藏在地下室的角落里,他仿佛可以听见她的呼吸声。但是在钩上的绳套说明了一切,它象征汉娜要承受和马提诺克女儿一样的命运。史芬多夫斯基让他恍然大悟。那就是沙德勒的手法,他长时间虐99lib.待被害人,直到她因为害怕继续受虐,而选择在摄像机前自杀。虽然沙德勒已经死了,而且在琳达的解剖台上躺了一天,但这个虐待狂是在死前对汉娜做这些事吗?他向她预告了什么样的折磨?
她孤零零地独自蹲在地牢里,以为还会有无法想象的痛苦,她到底待了多久?时间一定长到足以摧毁她的心志。
沙德勒或许死了,但是他毒害汉娜心灵的种子却一直存在,所以史芬多夫斯基才会催促他加紧脚步。
汉娜做出最后的决定,只是几分钟的事。
然后她会纵身一跃。
“备份钥匙在哪里?”赫兹斐问英格夫。积雪的土壤因为结冻很久,所以和混凝土一样硬,房车开在上面是没问题的。除非……“不,不,不。”赫兹斐大叫,用双手敲太阳穴。朝他走来的英格夫遗憾地点头说:“我很抱歉。”
是吗?你很抱歉,我女儿在赫格兰岛上吊,而我们却无助地蹲在森林里?没有手机?没有汽车?
他们的处境因为老套的刁难而变得四面楚歌:马提诺克把全部的轮胎都刺破了。就算他们可以开回主干道,也得耗费许多时间。可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他愤怒、担心,失望极了,他猛踹车门,用全身的力量将右后门关上。
“我们只有一只备胎。”英格夫打开后车厢说。他弯腰探头,用手指指着备胎下面的备份钥匙。
“现在备份钥匙已经帮不了什么忙了。”赫兹斐垂头丧气地把头倚靠在驾驶座车门的车窗上,望着掉在副驾驶座底座的汽车使用说明书。突然,他仿佛被电击般抽搐了一下。在震惊的一刹那以后,他突然打开车门上车,把摄像机放在后座。
“快走。”他向英格夫大叫,英格夫正要用力关上后车厢盖,疑惑地看着前面的赫兹斐。“你要做什么?”
“备份钥匙,拿过来。”
英格夫关上后车厢,并没有迅速地爬上副驾驶座。“但是我们这样开不远的。”他泼了赫兹斐一盆冷水,把钥匙递给他。
“我们只开一小段路。”
“一小段?到下一个地方要十分钟。以现在的车况,这是……啊啊!”
英格夫一手紧抓着门?99lib.把,另一手顶着仪表板上的储物箱,以抵抗因赫兹斐猛踩油门而突然产生的拉力。泄气的轮胎和崎岖的森林小道使得保时捷已经不是辆高级汽车,反而像是一匹倔强的野马。英格夫的头不是撞到窗户,就是撞到车顶。
“你系安全带了吗?”这是赫兹斐问英格夫的最后一个问题。英格夫大叫说开错了方向。他们不是开往公路,而是往森林深处去。赫兹斐费力地让车子沿着狭窄的森林小路颠簸前进。
“你要害死我们吗?”
就快了,小子。
赫兹斐匆匆瞄了一眼安全带,确定它扣上了,就闭上眼睛猛转方向盘。
保时捷擦撞到一颗被大雪覆盖的石头,因此错过了他们的目标。转了个弯以后,他没有踩刹车,直接撞上了一棵两百年的老橡树,树干犹如利刃般切过水箱、引擎和仪表板,使车子变形,挡风玻璃如五彩碎纸一般爆裂。
35、赫格兰岛
一
地下室的停尸间越来越冷,牙齿的打颤声也越来越大。艾德费力地吸着气,确切地说,他失去意识的身体费力地吸着气,听起来就像是用吸管吸干宝特瓶里的最后一滴水。
自从他在梦中试着翻身之后,琳达就一直跪在他身旁。艾德先是不由自主地双腿轻轻颤抖,过了一会儿又停了,接着眼球在阖上的眼皮底下不停地转动。
“不要担心,没事的。”琳达重复着这句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她之所以不停地说,是因为她已经束手无策了。距离赫兹斐要她答复的两个小时只剩几分钟,可是她看不到任何救援小组,以及他跟她保证的救援行动。她一直试着打电话给他。电话响了很久以后,就转到语音信箱。
“您拨的电话现在无人接听,您可以留言……”
琳达绝望地叹气。
“再过十五分钟,我就上路。”她对艾德承诺说,她紧压着他湿冷的手,使他至少潜意识里还可以感觉到他不是孤单的。
她跪在艾德身旁,必须跟许多糟糕的感觉奋战。
渐渐的,所有的感觉都转为想上厕所的强烈冲动。
她上一次上厕所,是在海边的房子,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她好几个小时都没有喝东西,但是现在她的膀胱快要爆炸了。她想着是否要用个盆子,然而单单像铅一样重的疲惫感,就让她颓然而废。
在前几分钟里,有好几次她睡着了几秒钟。除了所有感受以外,她还觉得肚子饿,尽管周围的环境让人没有食欲。
她感觉血糖过低,几乎没有力气抬起手臂,她得赶快吃点东西。
然后她脑子里出现“尸体午餐”这个名词,她在打盹时,这是她最后疯狂的念头。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平衡,斜倚着床垫旁的瓷砖墙也没有帮助。她不想和艾德分开,因此她越是昏昏欲睡,握着艾德的手就越紧。只可惜她没有撑多久。
将她拉回现实的闪电相当惊人,昏昏欲睡的她一开始还试着说服自己只是在做梦。但是接着隆隆雷声使得琳达宛如置身于大钟肚子里头,而外头有人用木槌正在撞钟。
一定是有人在外面使劲敲门,否则琳达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振动和回声。
微弱的手电筒灯光依旧照着天花板,但是琳达深信不锈钢门是被人从外面撞凹的。因此就算门里面凸了一大块,她也不感到意外。
接着闷吭一声,一个不知名的东西(脚印或身体)撞上门,这次琳达做了一件她因为害怕而一直压抑着的事:她惊声尖叫,并且放开艾德的手。
饥饿、膨胀的膀胱、疲劳和绝望,她都抛在脑后。她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怔怔地盯着门看,门后的声音并未消失。虽然已经没有人在敲门,但琳达还是听到金属敲击声,然后她看见了。
光线。
如同刀锋一样冰冷而锐利,..那道光线从慢慢变大的门缝射进来,一定有人用力推门把,要把门推开。可是翻倒的器材柜阻挡了入侵者。
“你是谁?”琳达大叫。没有回应。
门后的推力不曾稍减,即使如此,门缝也没有变大。正如她所料,柜子的边缘卡住门把,使得入侵者打不开门。可是他改弦更张,不再继续推门把,而是从外面冲撞它,想要将障碍物撞开。
琳达首先迅速把艾德和床垫搬离危险地区,然后顶住柜子,不让柜子被撞开。只要柜子的右角抵着墙,左角顶住把手,凶手就没办法把门推开。
除非他找到另一个闯入的方法。
她望着天花板,在微弱的光线里,她看不到上头有任何抽风口,但是那并不代表没有。然而入侵者似乎没有想要改变方法的意思。反之,他一再地冲撞拉门,而每一次琳达都必须奋力顶住往内移动的器材柜。她知道,唯一的问题是她还能撑多久。
除非……
她慌张地环顾四周,估算着她要花多少时间拉更多的障碍物过来。
两张沉重的解剖台都在几米外,不在够得到的范围里,更不用说她的身体牢牢钉在地板上,一动也不能动。
有了,那个担架!
琳达利用对方喘息的空档,将她用来搬运女法官尸体的担架拖过来。她没有想过那个东西是否真的管用,就将担架竖起来往前顶着门。器材柜的抽屉都打开了,里面各种东西掉了一地。除了塑料水管、木头压舌板和胶带以外,琳达还注意到两条长长尖尖..的金属棒,看起来像冰斧。对她而言,这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门外再度砰砰作响,琳达抓了一把冰斧,爬上器材柜,摸到拉门上方的滑轨。她赶忙沿着滑轨触摸,终于摸到她正在寻找的东西。
一根螺丝。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大叫,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敲打的力量使得拉门不停地震动,每次“砰”的一声,琳达就吓一跳,因此她费了很大的工夫,才用金属棒的尖端顶住螺丝。
害怕而绝望的她,慌慌张张地徒手敲打冰斧的橡皮把手,一再重复。她感觉到螺丝有些松动。她想象自己在外面,把凶手的一颗牙齿从整排牙齿拔出,把斧尖刺进门轨里(牙龈深处),再将把手往上扯。
这样有用吗?现在螺丝已经完全松脱而无法拉开门了吗?
琳达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从器材柜爬下来,停尸间外的走廊就变得鸦雀无声。
她全身颤抖,一只手握住冰斧,另一只手则埋在头发里,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不再移动的门。
泪珠在她眼眶里打转。她明白自己在搬担架并且松开螺丝的时候,已经无法控制她的膀胱。伴随着恐惧和羞愧,琳达双腿间濡湿的地方慢慢产生凉意。
现在怎么办呢?
琳达知道她只是多争取了一点时间而已。而她现在也不可能在没有任何救援下逃出去了。刚才仅存的一点体力也用光了。她绝望地倚着墙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庞。耳边的声音巨大到听不见自己的喘息声。
就在琳达闭上眼睛思索着她无助的情况的时候,第二个停尸柜的门从里头打开了。
二
琳达先是听到既熟悉又不真实的声音,接着她睁开眼睛,注意到一定是过了一段时间,因为紧急发电机恢复运作,天花板的灯也亮了起来。
一个男人像老虎钳一般紧紧地抱着她,而她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她没听见他的声音。她到底是不是累得睡着了已经不再重要,她要面临的是预期中的痛苦。
我快要死了。
“你不认得我了吗?”这个心理变态咕哝说。琳达不想说出他的名字,她连想都不要想。因为一旦叫出他的名字,就得接受她大限到来的事实。
她想站起来,可是这个男人抱住她,搂着她的肩膀,让她的背部贴着墙。
“自从我们上一次见面以后,我有一点改变。”这个人渣说,听起来好像嘴巴里含着什么东西。他的脸缺了下颚,左脸颊裂开了一个锯齿形状的大洞。在说每个字的时候,一股秽气就从那个裂口伴随着呼吸往琳达脸上喷,使得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咝咝作响。
“我就是丹尼,你的爱人。”
丹尼。
现在琳达不得不面对事实。凶手不再是陌生人。这个危险人物是她叫得出名字的人,不是外来的入侵者,而是一直都潜伏在她身边。
就躲在我旁边的冷冻柜里。
那她就没有搞错。她之前觉得看见他的影子从开启的电梯的镜子里闪过。这不是幻觉。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跟她在停尸间里吗?就在丹尼出其不意地松手时,琳达张开嘴巴,想要摆脱丹尼。
“冷静,亲爱的。不要害怕!”
丹尼尔·哈格,这个骚扰者,她哥哥一直要他远离她,这个男人,迫使她逃到赫格兰岛,现在却在地狱里再次出现,就是这个男人,他试着微笑,这使得他的眼神更加诡异。
他向她伸出手,仿佛是要帮她。
“你哥哥克莱门斯要我们分开。”他缓缓说。琳达则蹲在地上,惊骇地抬头望着丹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反对我们的爱情,亲爱的。他甚至要杀我。你知道吗?”
琳达神情恍惚地摇摇头。
她注意到丹尼的头发,那曾经是这个自负的艺术家最自负的部分,现在却杂乱如稻草。
“你哥哥先是找一些刺青的朋友揍了我一顿,把我丢在森林里。接着突然出现一个女孩。他跟她说在哪里找得到我。”
他一字一句地费力说话,但是因为他受伤了,很难听得懂他说的什么。他的话没头没尾,每个字都伴随着咝咝声。
丹尼擤一下鼻涕,声音有些哽咽:“我们几乎要永远分开了,亲爱的。你不知道我遭受了什么样的痛苦。只剩半条命,被塞进后车厢,抛在森林里。只有想到你以及我们的爱情,才能让我活下去。我祈祷我的天使来救我,谁知来的却是个恶魔。我以为那个女孩是要来救我的,但是她拿了你哥哥为她留在车子里的武器,并且朝我的脸射了一枪。”
琳达昏昏沉沉地用左手在地上四处摸索,希望摸到刚才从柜子里掉出来的工具。
就冰斧吧,有解剖刀那就更好了。该死,我把那刀子放哪儿了?
“我相信那女孩还不到要负刑事责任的年龄。”丹尼说,琳达害怕得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说的人是谁。
“就算她被逮捕,也不用坐牢。但事情并非你所看到的那样。她没有检查我是不是真的死了。不然的话,她早就发现其实我及时别过头去。”
他给琳达看他被子弹穿过的下颚。她站起身来。
琳达勉强对丹尼表示一点同情。丹尼的口水不自觉地从伤口滴下来。
“我承认我满怀怨恨。我想要报复,对你哥哥,对那个女孩;坦白说,还有你,因为你从不打电话给我。我打给你,你也全都不接。我躺在家里一边打止痛剂,一边痴痴地等你的电话,心里一直在想要怎么对付你们。”
他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琳达的同情转变成惊骇。“你怎么找到我的?”琳达突然大喊。
“透过你的电子邮件。幸好你给过我密码。”
我给你的?是你自己偷看的吧!我用来保护自己隐私的电子邮件密码和其他所有密码都被你看光了。
“我看了克莱门斯的信。他说他已经为你安排了赫格兰岛上的房子,好像你也同意了。在暴风雪到来之前,我搭了最后一班渡轮。”
琳达能想象丹尼下船时的装扮,裹着很厚的衣服,用围巾缠着头,让人认不出来。只是他的围巾不是保护脸部不受寒,而是用来遮住他的伤口的。
但如果你是为了我来的,那么你跟赫兹斐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还有那些死者?还有刚刚在外面的是谁?
丹尼想要摸她的脸,但是她缩了回去。
“你怎么啦,甜心?”他张开手臂唤她,“我说了,我已经不生你的气。都已经过去了。有一阵子,我非常恨你们,我承认,我到岛上的第一天甚至都还满怀怨意。我想要吓吓你,所以我躺了你的床,用了你的浴巾。但是后来我听到你跟你哥哥讲电话。你想要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天啊,琳达,你是多么愤怒,多么担心我。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强迫你离开市区,你还是一直爱我的。你还爱我吧,亲爱的?”
琳达觉得很恶心,但她知道必须和他虚与委蛇,情况才不会急转直下。“是的,丹尼。”她沉声说,双脚却不停地挣扎。
“看着我。”他往前跨一步。
琳达思考着,她终究没有别的选择。她没有任何武器,她唯一的帮手不是死了就是奄奄一息。而她则将自己给困住了。
“跟我说你爱我。”
“我爱你。”她说谎。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确定。”
你这个疯子。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一直躲在这里,”她试着玩猜谜游戏,“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我觉得很惭愧,琳达。你了解的。我来的时候一心想要报复。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只想要在你身边。但是我怎么能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他指着他受伤的脸:“我害怕你不要我了。我一直在你身旁偷偷地看着你,尤其是我发现你在这里遇到麻烦。”他吞咽有些困难,仿佛喉咙里有一团东西。“我是你的守护天使。”
“你不是要来伤害我的吗?”琳达问,她用力挤出荒诞的微笑。她再也无法伪装了。但是当丹尼摸她头发的时候,她至少不再躲避。bbr>?
“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你知道的。”
你用强酸伤了我的额头,杀了我的猫!
“那你为什么要干这些事?”
“什么事?”他问道,他看上去真的很吃惊的样子。
“所有人啊。他们犯了什么错?”
“在那里的那些人吗?”他问,她的眼神先是飘向躺在地上的艾德,接着从一张解剖台再到另外一张解剖台。
丹尼摇头说:“这不关我的事。”
和你无关?这可能吗?
“我发誓这是别人做的。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以为你可以跟我解释。克莱门斯逼你解剖尸体吗?”
“不是。”她回答说,但是马上就后悔自己说话不经大脑。克莱门斯是丹尼想要报复的人,她应该好好利用这一点。
“那么是谁逼你的?”
“我们出去以后再跟你解释,丹尼。”
她想走向拉门,但是他紧握着她的手。
“琳达?”
她转身面向他,全身颤抖个不停。虽然她心里对于他所遭受的暴力有些抱歉,却不由得浮现一个念头:这会儿丹尼的外表总算和他的病态性格相吻合了。
“干吗?”她问他。
“亲我。”
“什么?”
恐惧使得她的喉咙好像卡住一样。
“一个和解的吻。这样我才知道你没骗我。”
他抬起下巴,悬垂的口水好像蜘蛛从蜘蛛网垂降下来似的。
不要,拜托不要。不要。
她闭上眼,他误以为这是请求。他向她靠近时,她压抑着不要大叫。
“我知道,对其他人而言我是很丑的,但你会用爱的眼光看我。是这样吧,是不是,琳达?”
“是的。”
她闭上眼,感觉到他湿润的鼻子压在她的脸上,他的舌头试着撑开她紧闭的双唇。她猛吞口水,努力抑制着呕吐。
片刻间,他抓得更紧了,然后突然放开她,使得她差点失去平衡。
“怎么了?”她问,从他的眼睛试着找到答案。他的双眼充满怨恨、愤怒和绝望。琳达认得出这些征兆,他易怒的情绪使他经常做出极端的事。
该死,我死定了。
丹尼掀起他的衬衫,琳达看见她刚才在寻找的解剖刀,就在他的腰间。
“你这贱货!”他沉声说,伸手掴了她一个耳光。琳达正想要抚摸发烫的脸颊,头部跟着感觉到下一个疼痛。丹尼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你相信我感觉到你在骗我吗?”
他站在她后面,用刀刃抵住她的咽喉。她又闻到他须后水的味道,而这次须后水的味道比无所不在的尸体味道还恶心。
“你厌恶我。”
“没有,丹尼。”
“我觉得你已经不爱我了。”
“不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有别人了?”
“什么别人?没有,我发誓。”
丹尼抓住她的一只手臂,扭到背后抬高,并且将她往前推。她踉踉跄跄地踢到解剖台。
“拜托,丹尼,我们再试一次吧。我爱你。”
“我受够了你的谎言。”
他站着不动,来回扯拉她的头发。她看了艾德最后一眼,艾德对于周遭发生的事浑然不觉。丹尼将手电筒搁在不远处的床垫上,使得艾德那里比琳达站的地方亮多了。
“那里发生什么事吗?”丹尼认真地问她。
琳达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疯子周旋。他又将她往前推,而对于她会被押到什么地方,琳达心下惴惴。
“是不是那个一直和你讲电话的人渣搞了你?”
他们走到水槽前,正如她所料,丹尼打开了水龙头。
大量的水流哗啦啦地流到水槽里,自从解剖以后,水槽里就有半槽的血水。琳达绞尽脑汁思考可以说什么或做什么,以阻止这个无法避免的事情发生。她想不出什么点子。从注满水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际发生。当丹尼把她压到水槽里时,琳达来不及吸最后一口气,就呛了一口冷水。
“如果我得不到你,别人也休想得到!”他大叫。
一片沉寂。一切仿佛都静止下来,她心想着,同时想要大叫、大哭……以及呼吸。
在她几年前画的一部漫画里,女主角骗过了凶手,因为在她精疲力竭以前,她及时装死逃过一劫。但是现在琳达知道那一幕有多么不切实际。
她一被压到水里,就再也无法控制动作。她直觉地又踢又打,不停地挣扎。几秒钟过去,她知道如果再没有氧气,她会撑不下去。她的皮肤发痒,仿佛涂了发痒粉一样。以她现在的情况,她不可能故意放松肌肉,让丹尼误以为她死了而不再纠缠她。
我会死。
她的手敲打解剖台的不锈钢边缘。
艾德。起来。刀子。救命。
她最后的念头已经缩减成几个单字。她在脑海里一直呐喊,然而不久后声音也喑哑了。她的手也不再胡乱拍打水槽边缘。
她听到越来越大的轰隆声,宛如坐在正要起飞的飞机里。火光在她眼前跳舞,她不知道她的眼睛到底是睁着还是闭着。
我。不要。死。
琳达拍打在排水槽下方的膝盖,但是她只感觉到丹尼紧紧掐住她的脖子。
她脑中的轰隆声变成有节奏的砰砰声,她的身体几乎气力全失,那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要死了。
不!
她最后一次握紧拳头,即使她知道她已经没有力气朝着那个用全身重量压住她的骚扰者的脸上打去。
琳达松开手指,立刻再次握紧。
这……是……什么?
在隆隆声当中,童年回忆一一浮现脑海。她不由得想起在森林漫步的情景,以及她父亲用树枝为她做的弹弓。起初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直到她明白自己无意间在解剖台上摸到了什么。
我……
琳达把它抓得更紧一些……
我要……
……做死前最后的挣扎,她抬起手臂,朝着骚扰者头部的方位挥去。
不要死……
她运气够好。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会站得远一点。到了死亡挣扎的最后几秒钟,别人或许会放开手。但是丹尼想要琳达尝尝死前挣扎的滋味,因此他就站在水槽边,让琳达有机会拿起刺入女法官下体的那根木棍尖端,穿过他的右眼,插进他的头颅。
琳达感觉到脖子上好几吨重的压力顿时消失,她抬起头来不停地咳嗽并且大叫,她跌倒在排水槽旁边的地板上,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她不能躺在这里,至少她必须伸展四肢,否则她会窒息,但是她却屈膝抱胸,把头藏在塑料管底下。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折磨,都要费很大的劲。
我不行了。
她没有心思想到丹尼怎么了,他会不会趁她在地上喘气的时候再度攻击她。她脑袋里的电钻愈来愈大声,摧毁每个想法,只留下一个念头:空气!
它在她的脑袋里的声音太大了,使得她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她没听见身旁丹尼的喘息声,也没听见拉门在轧轧作响。有人试图撬开门闯进停尸间。
三
“什么时候了?”
琳达睁开双眼,以为这一切都是梦,于是又闭上眼睛。
“不不不。不要睡着了。”
她感觉到晃动,好像在一部开在碎石子路上的车子里,只是那似乎跟她的身体没什么关系。她的身体被一个强壮的男人用两只手抓着。这个看起来既挺拔又疲倦、为她拨开脸上头发的人,不是骚扰者,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你是谁?”琳达喃喃地问。她的舌头因为肿胀而麻痹。
“是我。”那个男人不是很风趣地回答说,接着冲身后的另一个人大喊,那个人赶紧跑过来。
他们现在带了一支军队来解决我吗?
琳达的头往前栽,倒在那个穿着羽绒服的家伙的胸膛上。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安稳。即便眼前的这个家伙就是杀了所有人的凶手,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丹尼。”她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惊骇地喘息着。
“不要担心。”陌生人用洪亮的嗓门安抚她,这个声音似乎增加了她的信任感。“你挖出他一只眼睛。他痛得不省人事,现在被收押。他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如果不是那个男一直摇着她,她几乎又要昏过去了。但是他接下来跟她说的话,让她又醒过来:“是我,琳达,保罗·赫兹斐。”她睁开双眼,眨了眨,无法置信地摇着头,她的大脑忽然放空。“保罗?”她问,仿佛从来没听过这名字。
你真的做到了?
“是啊。你不必再害怕了。都没事了。”他用双手捧着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我只要知道,当落地钟响起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四
“费德莉·多芬的家。她家在哪里?”赫兹斐问那个挡在医院门口前的魁梧男人。
救援直升机降落在医院停车场,吸引许多人前来围观。人群里有一个粗鲁笨拙的彪形大汉,声称他是岛上的市长:“我叫提欧·班德鲁,我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不信任明显写在脸上,而赫兹斐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他现在穿的西装使他看起来更像传说中精神异常的连环杀人犯,而非法医教授。保时捷的安全带在撞车时割伤了他,他的衣服和双手血迹斑斑,头发蓬松乱翘,脸上都是安全气囊爆破产生的粉末。而累得留在医院里的英格夫看上去更是让人满腹疑窦。
“我叫保罗·赫兹斐,我是联邦刑事警察局特勤单位的主管。”他给市长看他的证件,同时招手示意同行的救援医生和飞行员过来。班德鲁伸手阻止他们,两个男人犹豫不决地站着。
“等一下。你们不可以就这样过去,然后……”
“不,我可以的。我答应你们我会解释一切,只是现在我没有时间。”
赫兹斐凝视着眼前这个脸庞黝黑的男人,相信如果时间紧迫的话,他不是那种墨守成规的人。
“拜托,”他恳求道,“我女儿汉娜的生命危在旦夕,我们现在得加快脚步。”
班德鲁迟疑了一下,侧身勉强点头说:“好吧。我带你去。但是我希望在路上你最好能给我一个解释。”
他走在前头,带他们上了一辆电动车。一阵强风把车吹得摇摇晃晃,但相较于几个小时前的暴风雪,这风只是小巫见大巫。北海上空的乌云预示着短暂的平静即将结束。
班德鲁看看天空,然后看看赫兹斐,他胸前抱着现场勘验的工具箱,坐在副驾驶座上。班德鲁跟后座的救援医生和飞行员说:“你们一定是疯了才敢来这里吧。”
两个男人点点头。
如果艾德和汉娜可以撑过今天的话,他们得感谢那本汽车操作手册。几个小时前,赫兹斐翻阅英格夫车上的导航系统的操作方法,他瞄到一段关于保时捷卫星定位安全模组的说明。从那时候起,赫兹斐便在思索着内建的车祸救援系统。他在乎的是他们怎么根据地理坐标定位找到事故地点,而不是安全气囊爆开以后会怎样。根据厂商的说法,在十分钟内,指挥中心就能定位出车祸的地点,并且指派道路救援到达现场。
工程师的估计未免有些保守。赫兹斐现在知道,其实只要七分钟。而且在他们故意开车去撞树以后,来的不是救护车,而是直升机。
降落在林中空地的救援医生和他的助理,很高兴地在全毁的房车旁发现司机和乘客安然无恙。但是当听到赫兹斐和英格夫的请求时,他们一致认为这两个家伙一定是惊吓过度了。直到赫兹斐抽出联邦刑事警察局的证件,并且坚称和一个名叫罗伊特勒的同事联系过,他们才明白这两个胡言乱语的人是认真的,而且真的要到库克斯港附近的一个私人机场,据称有个飞行员以及西斯纳轻航机在那里等他们。
救援小组听说有个脖子受重伤的男人在岛上的医院,必须紧急护送,他们查了一下天气状况,决定接受任务。
为了不违反规定,医生起初坚持在飞往赫格兰岛以前,要先送英格夫和赫兹斐去急诊室。但是他赫然发现那个年轻人是警察局长的儿子,而且他读过局长的传记,对其崇拜有加。最后让他决定载他们去的,是英格夫从备胎下面的秘密抽屉里抽出的塑料袋,他交给两个救援者说:“就当作是坏天气的津贴吧。”
赫兹斐不想知道实习生有多少现金,但是两人看了袋子一眼以后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于是,救援小组向指挥中心询问天气状况,并且取得前往赫格兰岛的航线。经过二十分钟的强烈乱流以后,他们总算抵达岛上。由于乱流的关系,英格夫忍不住呕吐了几次。现在他趴在医院里的担架上。真是不中用的家伙。
二十分钟。
比赫兹斐做的白日梦的还要快。
但是或许还是太晚了。
在前往多芬家的路上,他简明扼要地跟市长解释事件的来龙去脉:他女儿被一群绝望的父母亲绑架,他们认为自己是司法的受害者,他们要报复那些要为他们的痛苦付出代价的人。
“那么绑匪都死了吗?”他们来到悬崖边的法官家时,班德鲁难以置信地问。
“是的。他们在完成任务后都选择自杀。”
沙德勒、女法官、我女儿。他们报复的对象不是在解剖室里……就是快要去那里报到。
“那么凶手是怎么偷偷跑到岛上来的?”班德鲁问,但是赫兹斐不想再浪费时间解释,在他们看到女法官车棚里的马厩时,答案就已经在眼前了:史芬多夫斯基快速搬家。
被风吹动的帆布棚上,熟悉的广告口号正对着他呐喊。
赶快,否则你的孩子会没命。
他打赌用来运送那些“货物”的公司船只就停泊在两个船坞其中之一。
“喂,等等我。”他听到市长大喊,市长从座位底下拿出电棍手电筒,但是赫兹斐已经跳下车走到大门前。
门没关,他冲进房子里,疾步奔上二楼,又沿着狭窄的螺旋梯爬到阁楼上去。
他打开灯。阁楼地板和他在视频里看到的一样:贴着凹凸壁纸的白色斜面墙、天窗、翻倒的椅子……还有横梁上的绳圈。赫兹斐感觉自己仿佛在成为现实的噩梦里游荡。视频里的一切历历在目,而且变成可怕的事实。它们如此真实,以至于他似乎听到史芬多夫斯基在跟他说:汉娜就在我的附近。
毋庸置疑,他到了那个老板自杀的地方。
只有一样东西跟恐怖的画面不同:绳圈上空无一物。
史芬多夫斯基没有吊在那上面。
五
赫兹斐第一个念头就是冲下楼,搜寻每个房间,找他的女儿。
“汉娜就在我的附近。”
但是后来他想到,琳达在客 5385." >厅里发现女法官尸体时,艾德就找过一遍了。而且班德鲁向他保证说这里没有地下室。可是他在录像里明明看见水泥墙。
水泥墙和绳圈,就像这里的阁楼一样。
赫兹斐不禁想到马提诺克的话:不要在暴风雨里下决定。他不知道他如何将暴风雨拒之门外,现在它已经不是在岛上,而是在他心中更强烈地怒吼着。
史芬多夫斯基的尸体去哪儿了?他死前的谜语又是什么意思?
“跟着阿尔卡特拉斯岛上的光走。”
赫兹斐走到天窗旁,打开窗户。傍晚的寒风吹得他直流眼泪。
他听见巨浪拍打岩岸的声音,闻到海水的味道。天空昏暗。太阳还没下山,但是暮霭沉沉,小岛已经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这里有血迹。”他听到有人说,这个声音非常陌生,因为他一直很安静。赫兹斐转身看了一下驾驶员,他也爬上阁楼,发现地板上有一块血渍。“已经干了,不是刚刚才有的。”
班德鲁疑惑地耸耸肩。市长必须低下他的大头,才不会撞到斜屋顶。他看到阁楼的灯亮度足够,于是关掉了手电筒。
“这滴血没什么意义。”赫兹斐沉吟说。
“什么?”
“史芬多夫斯基是上吊死的,不是刺死自己的。”
“谁是史芬多夫斯基?”班德鲁问。
救援医生和飞行员看起来也满腹疑窦。
“他把我的……他是……”他摊着手无奈地说,“说来话长。”
“如果要我们继续帮你的话,你或许应该把事情讲清楚吧。”
“帮我?”赫兹斐几乎是用吼的。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这让他想起女儿窒息的画面,于是更加怒不可遏。
“你们要帮我吗?很好。半个小时前,我看了一段录像,里头有个男人在这个阁楼里上吊自杀。就在上吊前,他跟我说,我的女儿就在他附近。我应该跟着阿尔卡特拉斯岛上的光走。你们知道那个疯子是什么意思吗?”
出乎赫兹斐意料之外,班德鲁从容不迫地点点头,用手电筒招呼他跟过来,然后转身。
“喂,你要去哪里?”
市长没回答,赫兹斐必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楼梯才不会落后。到了一楼,他紧跟着班德鲁,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头。市长打开大门。赫兹斐跟着他走到寒风里。
从屋里流泻出来的单调灯光,把阳台映照得宛如木筏。若干粗糙的木板形成一个耸立在山崖上的方块。阳台边缘以绳子作为栏杆,让人想到拳击赛的擂台。班德鲁走到他们跟前,用手电筒指着南边的高地。手电筒灯光只能照到几米外。
“你看见那边的东西了吗?”
赫兹斐眯着眼睛,他不是很确定:“不知道。我相信……有吧。”
真的有个东西在那里闪闪发光。
渐渐的,他们看见一座灯塔的轮廓。
班德鲁看着他:“我们的灯塔。它的信号灯每五秒亮一次。”就像收到命令一样,这座有棱有角的灯塔证实了市长所说的话。和阿尔卡特拉斯岛的灯塔一样,有相同的灯光,频率也一样。
“灯塔也有地下室吗?”赫兹斐问,心里充满着澎湃的希望。
“可以这么说。”班德鲁回答说,但听起来不是很确定。
“那么我们走吧。”赫兹斐已经准备离开,但是市长摇摇头戳在原地。
“教授,已经没意义了。”
“为什么?”
“灯塔下方延伸大约二十公里,是二战时期纳粹的防空洞。好几年前,有两个小孩误闯以后,我们就封闭了主要入口。”他颓然地说,“我们几天后才找到他们。那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36、在地狱里
她听见门后的声音,知道现在是时候了。
快点。在他回来之前。
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站稳脚步。床垫的弹簧刺进她赤裸的双脚,绳索的圈套摩擦着她的脖子。她很累。
活得太累了。
没有回头路了。即使没有找回记忆,她也必须动手。
每次呼吸都是痛的。
她每次深呼吸,都感觉身体快要爆炸似的。就算她..
两腿之间又开始流血,她也不想查看。光是想到要去触碰下体,她就痛得不行。
门前的声音越来越响,她闭上眼睛。
动手吧。你还在等什么?你要体验他怎么用玻璃碎片割你的阴蒂吗?你要感受生锈的刀片划过你的阴唇吗?
她擤了擤鼻涕,不想再跟眼泪奋斗了。摄像机没法破坏掉,它还在录像。
随便了。有朝一日那个变态被逮时,至少有个 8bc1." >证据。bbr>
她最后一次睁开眼,泛着泪光,看着监狱。灯泡、水槽、bbr>弹簧网,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要道别的。
没有东西,除了……
她的目光回到床垫旁边的地板上。她望着纸箱。她刚才从那里头拿出绳索。
门前的动作越来越大声。她已经死到临头,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做最后的思考。她不再感觉恐惧慌张,看了纸箱最后一眼,她终于拾回消失已久的东西:她的回忆。
37、赫格兰岛
“快点!我一定要进去。”
“没有用的。”市长低声说,试着在一串钥匙.里找出防火门的钥匙。
二次大战的防空洞的大门嵌在犹如水坝一般的围墙里,围墙和灯塔的底座相连。这让他想到足球场的入口,足球员们像是从一个地洞走到球场里。
“我已经很久没用这支钥匙了。”班德鲁说。赫兹斐不耐烦地晃动着市长塞到他手里的手电筒,除了每五秒钟在他们头上闪耀的灯塔,手电筒是唯一的光源。
“还有没有其他入口?”
“入口?”班德99lib?鲁挑出另一支钥匙,“这真的是个迷宫。几乎没有人研究过。许多小道的尽头都是在海岸岩石堆里的一座碉堡。老实说……”他摇头抱歉,“大概要一百个人才找得到吧。”
“他妈的!”赫兹斐绝望地大喊,愤怒地踹门。
千辛万苦才找到这里,却不得其门而入。
“喂,怎么啦?为什么你停下来?”他问挡在门前的市长。
“再怎么试都没有用的。”市长遗憾地说,顺手把钥匙串收起来,“我们一时半刻是打不开的。等消防队员来了再说吧,他们有必要的设备……”
“妈的,我来!”赫兹斐打断他的话,从他手中把钥匙抢过来。
38、在地狱里
有人踹了门以后,砰砰作响的金属撞击声渐渐沉寂。
那个疯子要让我害怕。他在拖延时间。
她往上面摸索,双手紧抓着绳子,绳子在她脖子的皮肤上摩擦出血。不用多久。那个疯子马上就会结束他的游戏,插入钥匙,走进地牢。
但是她已经不再害怕了,她也不再害怕死亡。因为她终于找回自我,在一只破旧的搬家纸箱里,她找回了她全部的记忆。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纸箱没有勾起她的回忆。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必要思考了。她必须动手,不然就来不及了。就是现在,在那个疯子拿着刀子站在她面前之前。因为他会割断绳子,再次强奸她,残忍地虐待她,杀死她。
不。一切都过去..了,再也不会有痛苦了。
她再次听见“咔咔”声。钥匙串再次从外面敲打防火门。她最后一次盯着摄像机,对着凶手比中指。“我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她满意地微笑着。“我不是婊子,你这混蛋。”她对着摄像机大喊她的名字,然后往下跳。
当防火门打开、男人们冲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藏书网
39、赫格兰岛
一
“汉娜!”赫兹斐大叫,他叫了两三次。呼唤的声音回荡在防空洞的走廊里。他眼前有两条不同方向的地道。在手电筒的光线下,赫兹斐看到混凝土墙。偌大的水珠从墙缝流出来,在微微凹陷的地面形成小水坑。
“汉娜,你在这里吗?”赫兹斐又喊一次。更大声,也更绝望。
他走了几步,一股冷风向他吹来,使他想起掉进湖里的经历,他想到死亡。
“汉娜?亲爱的?”
“这里有人。”他听见班德鲁说。班德鲁选择了另一条地道,而他在一个没有门的房间里。地道里有许多房间,彼此的间隔距离不尽相同。班德鲁的声音在迷宫里回荡,使得赫兹斐很难分辨出声音的方向。
“在哪里?”他往回跑。
问题是多余的。班德鲁和救援医生站在一个狭窄的牢房入口。伴随着静电的声音,一道光从那里射出来。他挤过他们两个,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们迟疑着没有进去。
他们害怕看到女孩已经死亡的景象。
汉娜!
赫兹斐冲进牢房,在沙发前跪下。汉娜的身体蜷曲着躺在沙发上。赫兹斐抓起她软弱的手。他发现她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他把她歪斜的头紧紧抵着自己的头,埋在她夹杂着灰尘和汗水的头发间痛哭。
“我来了,亲爱的。一切都过去了。我在你身边了,汉娜。”
他感觉到有人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但是他不想转身,只是赶紧用双手捧着汉娜的头,检查她的呼吸,感觉她颈动脉的跳动。
“可体松!”他对着后面大叫,但是跪在他身旁的医生摇摇头。
“我想她再也不需要了。”
“什么?”赫兹斐愤怒地瞪着他,“我的女儿是哮喘病患者。你不要胡说些没用的东西。你赶紧准备针筒就是了。”
“她不需要了。”医生指着汉娜说,“你自己看看吧。”
这会儿赫兹斐才看到她手里的喷剂。她还有浅浅的、但是很平稳的呼吸。
“她并没有发作。”医生轻声说,“她……”
赫兹斐点点头,接着他的话说:“她只是昏过去了。”
此时汉娜睁开一直紧闭着的眼睛。她盯着父亲看了几秒钟,却没有认出他来。更麻烦的是,她的眼神呆滞无神地飘向远方。
“汉娜,亲爱的。我在这里。”赫兹斐再试一次,他在她瞳孔前弹手指,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赫兹斐拨开她额头上的头发,她突然张开嘴巴。
“她刚说什么?”她一说出那个字,医生就赶紧在他身旁问。赫兹斐听不懂她在咕 54dd." >哝什么,听起来像“面包师傅”。
或者是屠杀者?
汉娜又试了一次,但是这次没有声音。她伸起手臂。赫兹斐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班德鲁早就注意到露营桌上的电视机,他就是因为屏幕的闪光才找到这里的。现在他就站在这个破烂玩意儿前面,一条电线从那个东西接到许多并联的汽车电池上。
赫兹斐一边抓住汉娜软弱的手,摩挲着她冰冷的手指,一边盯着电视屏幕看。他一辈子看过许多死者的脸。但没有一张脸像这个赤裸的、血迹斑斑的、在床垫的弹簧网上方的绳圈上摇摇晃晃的女孩的脸让他如此触目惊心。
她是谁?
虽然他以前没见过这个女孩,此时仍然不能自已,仿佛在一本陌生的相册里突然看见一张诡异而熟悉的照片。屏幕里的画面很像是他在拖车里的摄像机上看到的牢房。
这个豆蔻年华的死者在绳圈旋转着,宛如有一只幽灵的手在推她。赫兹斐认出女孩脚踝上的蝴蝶刺青,不由得闷哼一声。
不!
仿佛被登山者的安全绳拉着往前走似的,他缓缓放开汉娜,不由自主地走到电视前面。
“不要碰。”他对着班德鲁大叫,但是为时已晚。市长已经把电视关掉。他转向赫兹斐,眼睛里流露出必须关掉的理由:这样的画面让他不忍卒睹。
但是我必须看。赫兹斐心想。他知道汉娜被关在这里而不得不目睹的画面,其实是要给他看的。
他把市长推开,把不得破坏现场的规定抛在脑后,直接跪在电视机前。
我一定要看。这是我来这里的理由。
他按下播放键,画面跳到刚才中断的最后一幕。
看那个控诉我的人。
视频跳到这一段:女孩还站在床垫的弹簧上,显然是在那里被强奸的,在地下室的床架上,而弹簧网看起来比汉娜的地牢还要冰冷。他要亲眼看最令人发指的画面。
“你最好不要看这一幕。”班德鲁用颤抖的声音说着,他早已别过头去。赫兹斐靠近一点,用手指抚摸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孩的轮廓,屏幕上吱吱作响。让人吃惊的是,她最后一次环顾四周,看了床边的纸箱一眼以后,她的身体似乎被静电力推了一把。视频忽然变得清晰,色彩鲜艳,画质比传统的监视器好很多。
有人想尽办法在凌辱她。
有个声音!
起初只是一点杂音,但是后来女孩抬起头。她满是泪水的脸庞露出一丝微笑,取代了无力和恐慌的表情。接着她对观众比中指,奋力地大喊:“我现在知道我是谁。我不是妓女,你这个混蛋。”她开始微笑,“我叫蕾贝卡·史芬多夫斯基。”
沙德勒的最后一个受害者,这个十七岁女孩,在几个星期前被他绑架并且凌辱,现在纵身一跃,自杀身亡。
赫兹斐退了几步,蹒跚地走到汉娜身旁。汉娜仍然呆若木鸡地盯着屏幕。泪流满面的他用手遮住她的脸,不让她再看一次接下来的内容:地下室的门突然打开,两个男人冲进来,而赫兹斐立刻认出来:一个是他前同事史芬·马提诺克,另一个则是他不久前在视频里见过的。
菲利普·史芬多夫斯基找到了他的女儿。
他却永远失去了她。
二
赫兹斐在医院大门前的塑料长椅上很不舒服地扭动着。他没办法忍住哈欠,疲劳战胜了一切。在警察从西德过来带他回去审讯以前,他希望汉娜能醒过来。从牢房回来的途中,她再度在他怀里睡着了。现在她在医院二楼,裹着厚毯子,打点滴维持体内的水分平衡。一直到十分钟前,他始终抓着她的手,但是现在他得到冷飕飕的外面呼口气,免得在温暖的病房里睡着了。
“保罗·赫兹斐?”年轻女孩从黑暗里走出来,肩上背着一个背包。
“琳达?”
赫兹斐抬起头。
“你在哪里?我在找你,琳达。但到处都找不到你。”
“我收拾了我的东西。岛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恋了,”她说,“我搭第一班渡轮离开。”
赫兹斐点点头,很尴尬地欲言又止,不知道要跟这位为了他身陷险境的年轻女孩说些什么。
刚刚在停尸间里,在她和丹尼搏斗以后,他只是跪在她前面一下子。现在他第一次和琳达四目相对,才发现她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如果单从声音判断,那么真实和想象的模样通常会不一样。赫兹斐以为会看见一个和善但年纪轻轻就历尽沧桑的女人。可能很风趣,但是并不漂亮。一个注重作品胜于外貌的艺术家。可是现在在他面前,站着一个自信而智慧的女人。由于下垂的臀部,她或许成为不了模特,但这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可是她似乎对自己的魅力浑然不觉。以后她也许会努力回想过去几小时发生的事情。
“我,我……”赫兹斐发现自己结巴起来,不知道该如何谢谢她为他所做的一切。
“你救了我的女儿。”他终于说。
琳达的反应如同一桶水泼在他脸上,而且更夸张。她往前大跨一步,“啪”的一声赏了他一个大耳光。
“两个小时,你说的。”她愤怒地往前一步,指责他说,“你说只要两个小时,就会把我救出来。”
她大发脾气。
赫兹斐一只手摩挲着发烫的脸颊,另一只手则挡开另一个耳光。
“他妈的。如果你再拖久一点,我就没命了。”
“我很抱歉。”
“是啊,你的屁股很抱歉!”
她放下手臂,长叹一声,从夹克里拿出一包烟。赫兹斐看到她点不着,于是用双手挡住风口,让她把烟点燃。
“谢谢。”她打量着他,为那个耳光道歉。“不过你活该。”
赫兹斐点点头。或许我应该多挨几下。
三个自杀的人,一个被虐杀的女法官,一个被处死的虐待狂,还有他或许要抱憾终身的女儿——如果他当时听马提诺克的话作伪证,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如果他不强迫琳达解剖尸体,艾德现在就不会和死神搏斗。或许琳达也就不用跟那个骚扰者在黑暗的停尸间里扭打成一团,即使那是唯一不能归咎于赫兹斐的事。
“这里真的发生太多事情。”琳达望着明亮的医院大门说,“我想暴风雨已经过去了。”
赫兹斐点点头。
砸钱并且说服救援队前来,证实是正确的决定。市长、物理治疗师和许多义工都集结于此,这里变成名副其实的野战医院,但至少建筑本身没有受到暴风雪的影响。
艾德和丹尼也接受了治疗,情况已经稳定,可以用直升机载回西德。赫兹斐说,如果必要的话,他可以为他们紧急开刀。不过似乎用不着了,因为天气持续好转。虽然还是不能开船,但直升机的升降已经不成问题。
“你到底把你的助理留在哪里?”琳达问,往上朝刘海吐了一口烟。
赫兹斐也不确定。他指指她额头上恢复情形不甚良好的伤疤。
“他好多了。”
其实英格夫已经在向市长询问这里是否有外卖寿司。依照他的逻辑,在四面环海的小岛里,那应该会很有市场。他一谈到生意,就连在暴风雨中飞行的恶心感似乎也不见了。
“也给我一根吧。”这是赫兹斐从上大学以来第一次跟人要烟,但他没有时间抽。医院的门打开了,一个护士向他自我介绍,但他马上就忘了她的名字。她告诉他汉娜刚刚醒过来了。
三
当赫兹斐踏入狭窄的病房时,他以为他的女儿应该惊魂未定而意识不清。他错了。她很清醒。
而且很愤怒。
“你要干吗?”
四个字。充满怨恨和敌意。
“我来是……”汉娜的眼睛闪闪发光,她从病床上坐起来。赫兹斐欲言又止。她的脸色苍白憔悴,两颊凹陷,但炯炯的目光中充满怒火。
“你来干吗?要我歌颂你这位救命恩人吗?”
她坐着鞠了个躬,摆手行礼,仿佛赫兹斐是国王,而她是臣民。
他本想从访客桌那里拉张椅子过来,现在决定还是继续站着好了。
“我只想要看看你好不好。”
“为什么?”
他吃惊地看着她。汉娜不以为然地双手抱胸:“是啊,我问你,为什么是现在?”
他从来没有看过她如此敌意的态度,也从来没有人如此对待过他。
“啊哈,”她的表情更加冷峻,“了解。我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你想过来看一下。”
眼泪从她眼睛里簌簌流下。她没有要擦掉的意思,就让它一直汩汩流着。
“我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一切。”
“你很抱歉?”
她的拳头握得很紧,指节骨都变白了。
“你很抱歉?”她几乎是吼叫起来,“我是看着她死的,爸爸。那女孩跟我一样大,而我该死地还看了这个野兽对她所做的每个细节。”
我知道,亲爱的。但我无法阻止它不要发生。
“是真的。我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感觉是什么,当她……”
她声音哽咽,闭上眼睛,赫兹斐猜她大概又想到蕾贝卡遇难的画面。
“你原本可以不用看的。”他说,走到她的床前。她全身颤抖得很厉害,赫兹斐害怕女儿会把手臂上的点滴给扯掉。
“那些画面真可怕。但这还不是最可恶的。”汉娜嘴唇颤抖地说。
“更可恶的是他说的话。那个虐待狂说他回来时要对她做什么。相信我,爸爸。是我的话,我也会跳的。”
她再次睁开眼,用决绝而冷酷的眼神盯着他。
“你不能关闭电视吗?”赫兹斐问。
“如果你不看的话,他们用什么威胁你?”
她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
“他们根本没威胁我。”
“你的意思是?”藏书网
“就像我说的,没人逼我,是我自己要看的。”
赫兹斐困惑地眨眨眼:“但是,我的老天,汉娜,为什么?”
“因为我想看。”
“没有人想要看这种东西的,亲爱的。”
“有的,他跟我解释了。你的同事带我到这里,然后给我这段录像。他说,我看了以后就会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报复你,为什么要报复整个制度。”
马提诺克,你这个卑鄙的混账。
“不只是牵涉到我们,爸爸。明天就会上头条,然后每个人都知道,在我们这个所谓的法治国家里,被害人没有半点机会,而犯罪的人却享受所有权利。”
赫兹斐闭上了眼睛。汉娜显然被绑匪洗脑了。而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才不会让她对他更反感。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没事了,亲爱的。”
“我一直没事啊。”
“什么?”
“他们对我很好,他们给我足够的食物和水。他们也想到了我的哮喘喷雾剂。”
“对你很好?他们绑架你,还把你关起来呢。”
汉娜翻白眼,仿佛她父亲脑筋不清楚似的:“你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们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我没有危险。我在语音留言的时候,的确很害怕。但我其实是多虑了。那个胖子,史芬多夫斯基,非常照顾我。”
“那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呢?”
“你会在两天内收到一封电子邮件,邮件会附上一张位置图。我看到史芬多夫斯基怎么设定他手机的定时器。哈,你瞧你这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她挖苦地嘲笑他。
该死的马提诺克。你为什么一定要对她这么做?
操纵一个青少年的心灵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天真的个性本身就很容易在极度压力之下附和绑匪。
这些赫兹斐都知道,他只是不晓得该如何以他的知识去判断自己的女儿是否有明显的斯哥德尔摩症候群。
“所有一切本来都不会发生……”她的声音越来越大。
赫兹斐挥手说:“不,宝贝,你错了……”
“如果你那时候帮他的话……”
“没用的。”
他要跟她解释他不能作伪证,因为他的职责就是要客观独立,他的职业不管其他,只管真相,但他无法跟她说清楚。
“妈妈说得对……”
“沙德勒的答辩可能会推翻伪证,他甚至会被判无罪。”
“你很恶劣。你的工作很恶劣……”
“而且马提诺克女儿的死亡或许也难逃一死……”
“可是蕾贝卡不会啊。你也是上了油的齿轮,让这个制度一直运转。”
她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大,重叠在一起,混杂成一个无法理解的呐喊。两个人谁也不再听谁,直到赫兹斐最后一次试着抓住他女儿的手。
汉娜大叫,就像那只被工人踢到肚子的怀孕的母狗一样凄厉尖锐,赫兹斐的手缩了回来。
“汉娜,拜托,我很抱歉。”他又一次说道歉,却无济于事。
她不想再听他说什么,把棉被拉到头上。
他站在床边好一会儿,听着她大吼大叫,数着她窒息的抽噎声。当她的哽咽渐缓而且不规律时,他才松了一口气。他离开房间,感觉自己将永远失去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她会平静下来的。”在病房前面等候的英格夫说。显然他听见了一切。
“她只是受了>?惊吓。”
“这是你说的。”赫兹斐嘀咕说,但下一秒就后悔了。英格夫只是想帮他。
可是我不需要帮忙。
“我确定明天她就会后悔她说的话,然后恨不得咬掉她的舌头。”
“非常感谢,但我现在要……”
赫兹斐戳在原地,望着门后的汉娜,再看看英格夫。“舌头!”
他说不出来为什么英格夫的话让他那么不舒服,他感觉呼吸困难。
“你现在又要去哪里?”警察局长的儿子诧异地叫他,但赫兹斐神情恍惚,没有任何回应。
“咬下舌头……”
回忆的碎片像五彩碎花一样掉到地上,却拼凑不出一幅有意义的画面。赫兹斐想到马提诺克的船屋,想到放舌头的玻璃杯,想到沙德勒。然后想到琳达在她第一次解剖时对他说的话。
回忆在他脑海里翻滚,他越走越快,开始小跑步,沿着医院走廊跑到通往停尸间的楼梯,他要去停尸间查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疑点。
四
“尸体是不是少了下颚关节?”
“没有。有人把这个可怜家伙的舌头给剪断了。”
琳达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勾起他第一次和她透过电话合作执行解剖的回忆,他走到两张解剖台的中间。有人把两具尸体放在白色的尸袋里。这算是清除前几个小时混乱的唯一尝试。停尸间里到处是外来救援者留下的足迹,脚印边缘还有融化的雪。地上有工具、塑料手套,甚至横放着血迹斑斑的床垫。柜子和担架是竖着的,没人移动它们,任由它们挡在路上。
赫兹斐拉开第一只尸袋的拉链。他先看到的是女法官的腿和躯体。连他自己都难以忍受大腿皮肤上结成血块、因尸体的气体而膨胀的水泡,琳达怎么受得了的?况且那时候尸体的肛门里还插着一根棍子。他再次把尸袋封起来,走到沙德勒那头。他踢到器具桌,发现沙德勒被剪开的T恤。
杨·艾瑞克·沙德勒。
“口腔有血迹?”
为了看清楚沙德勒的尸体,他也准备打开拉链,但是迟疑了一下。
他闭上眼睛,试着回想沙德勒的脸,脑中闪过他在马提诺克的船屋里看到的无数照片。然后他打开尸袋。
不用怀疑。
在他面前,在解剖台上的男人,看起来就跟他的回忆一样。就算没有监视器画面,他也认得出他。自从开庭以后,沙德勒的照片在媒体上散布了好几个星期。现在他的头发长了一点,但是脸上的血迹是不会错的:这里躺着杀害马提诺克女儿的凶手。
杀害史芬多夫斯基女儿蕾贝卡的凶手。
为了更清楚地检查张大的口腔,赫兹斐身体微微往前倾。他从夹克里拿出原子笔伸到嘴里,一如预期地,原子笔没有碰到任何东西。正如琳达描述的,舌头真的被割掉了。史芬多夫斯基在视频里坦承说:“起初,我只是要报复女法官,当然还有沙德勒。我当场把他的舌头剪下。他用来……”
“但这些有什么关联?”赫兹斐喃喃自语。
为什么琳达会在口腔里发现血迹?
赫兹斐目瞪口呆。现在他知道是什么让他这么不安了。史芬多夫斯基的视频遗嘱又在他眼前播放:“我们等到沙德勒的伤口愈合。马提诺克缝合他的舌头,这样这只猪猡才不会被我们搞到流血致死。等到他复原以后,我们就让他去干那个脏活。”
“这怎么可能?”赫兹斐缓缓将尸袋打开到尸体胸部的位置,再次低声说。如果沙德勒几个星期前舌头就被剪断了,那么琳达一定会看到接缝、线或结痂的地方。
而不是血迹。
“这不合理……”
他俯身端详着尸体,这才注意到它。如果他没那么疲惫,如果他没有分心的话,在正常的情形下,他应该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琳达剪开口腔,打开咽喉,从咽喉里拿出胶囊,并且剥开它。就他在思考的瞬间,沙德勒举起他的右手,把解剖刀捅入赫兹斐的肚子里。
五
他妈的,操。
他想要再刺一刀,但是现在他不得不赶紧闪人。出去。快点。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沙德勒从解剖台一跃而下。
出去。一切就结束了。
他的计划毁了,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个破岛的机会没了。就因为这个王八蛋嗅到哪里不对劲而跑了回来。
该死,他怎么也摆脱不了这一切。
首先是酷刑,史芬多夫斯基用面包刀割断他的舌头。就这样。只因为这个蠢货从他女儿身上取下绳索,这个没有用的垃圾。这是他搞过的女人里最麻烦的一次。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蕾贝卡的,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他的。不知怎的,他隐隐觉得,自从他出狱以后就被跟踪了。他一定是从另一个垃圾那里知道的,那个马提诺克。马提诺克的女儿更淫荡,更年轻。
他们绑架他,这两头猪。他们把他扔在一只箱子里,用搬家卡车载走,拉到东德的某个地方(湖边的一间屋子里)。这些混账。起初他以为自己要完蛋了。让他诧异的是,那个胖子割下他的舌头以后,他并没有被自己的血呛死。但是后来这个娘娘腔提出一个交易。
用女法官的命,换得最后一次交媾。
他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如果他为他们干了这个脏活,他们真的会让他强奸汉娜?但是他有选择的余地吗?如果他拒绝,史芬多夫斯基会把他凌辱至死,这点他很确定。那么最好还是拖延时间,找机会逃走吧。此外,用木棍插进女法官的下体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她判了他三年半,这个妓女。
沙德勒偷偷走到停尸间的出口。赫兹斐躺在他身后的地板上,不再发出死前的呻吟声。
那个垃圾是一个人来吗?
全都是懦夫。如果没有那个肥胖的搬家公司老板,他早就解脱了。但史芬多夫斯基和他可怜的同伴不同。马提诺克没胆割他的舌头。他一个人是不可能将他运送到岛上来的;将他麻醉,关在马厩里,然后装载到搬家公司的货运船上。说到汉娜,该死,他都没有机会看到她,但是他知道她在这个岛上。当她在隔壁地牢里和那个死胖子说话时,他听见她的声音。虚伪的野兽。她说的好像那个胖子是她好朋友似的。
他解决了女法官以后,该来的还是要来。他们显然想要把他解决掉。更确切地说:由史芬多夫斯基下手。他们另一个则一直留在西德。
他妈的,什么?你也想要一起来。
史芬多夫斯基要亲手掐死他。
马提诺克是法医。如果是他,他应该会测量脖子的脉搏,而不是手臂上的,可是史芬多夫斯基没有这个训练。他会杀死欠他钱的人,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个蠢货太早松手了,当沙德勒醒来时,他只穿了一件T恤躺在海岸边,耳边一直响着让人难受的“哔哔”声。他觉得他的头随时都可能爆裂,他的咽喉有强烈的灼热感,好像吞了什么强酸似的。他听见自己窒息的“噜噜”声,这才想起来他已经没有舌头了。在他嘴里的,是别的东西,是不知名的异物。一个塑料做的东西,一定是史芬多夫斯基放进去的。他爬起来,咕噜咕噜地将它吐在沙子里。
这是什么啊?
沙德勒站在半开的拉门前,从停尸间往外偷窥,想到他在岸边醒来的那个时候。寒风刺骨,他几乎麻痹了。史芬多夫斯基这只猪猡脱掉他的外套,替他套上一件薄T恤,T恤上面带有“亚丁”字样和他的名字“艾瑞克”。
这是要做什么?
沙德勒在暴风雪中蹒跚地走回女法官的家,他要好好修理那个想要掐死他的混蛋。但是那一点也不有趣。他在阁楼找到史芬多夫斯基。他吊在绳索上摇晃着,面前有一台摄像机在录像。这一切都是这个白痴干的。
现在该怎么办呢?
沙德勒想要报仇,但现在只剩下一具瘫软的、死去的身体。他失魂落魄,先将史芬多夫斯基抱下来,然后割下这个骗子肥厚的舌头。
以牙还牙,以舌还舌。只可惜这头老猪已经感觉不到了。
手里拿着史芬多夫斯基的舌头,心情稍微平静一点。这玩意儿有清醒的作用。他突然又可以清楚思考了。
他想起他在隔壁牢房听到汉娜和史芬多夫斯基的对话,关于他们要报复整个制度之类的鬼扯淡。沙德勒几乎听不懂他们要干什么,只有一句话深植在他的脑海里。史芬多夫斯基重复两次:有一次是他站在破旧的牢房门口,还没关上门以前。“不要怕,汉娜。凶手的尸体会引导你爸爸到这里来。”
现在他了解了。赫兹斐的职业就是解剖尸体,和莉莉的父亲一样。而他的尸体就是提供线索的工具。
小妞,你真是倒霉。但可别把我算在内。
然而,想到可以找到汉娜以及他的报酬,他不由得沾沾自喜。因为他是头上罩着袋子被关进地牢的,离开时也是,所以他不知道他们被关在哪里。但是她爸爸,这个尸体解读者,会带他去找他的女儿。他必须做的事,就是结束这个捉迷藏的游戏。但是在这个坏天气里,他只能等待和观看。谁知道呢,或许他会得到他的报酬,好好玩一下。
沙德勒花了将近一小时的时间,为史芬多夫斯基套上那件写着“艾瑞克”的T恤。虽然已经是XXL号了,还是非常紧。将尸体搬到海滩上,并且准确地丢在他想要丢的地方,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史芬多夫斯基还把一个很丑的男士皮包放在防波堤上,引领这个王八蛋找到这个地方。他差一点忘记了那个黄色塑料的东西。史芬多夫斯基只是把它轻轻放在他嘴里,后来他却使劲将它塞到史芬多夫斯基的喉咙深处。从那时起,沙德勒就是个好奇的观众:看着那个屁股很大、手臂却很细的贱货怎么找到尸体;看她如何着急地讲电话;看她如何在第二天跟那个土耳其人把史芬多夫斯基搬到医院去。
他在偷窥时真的很兴奋:那个女人手脚利落地搬出尸体,甚至将它开膛剖肚!电话的另一头,给她指示的那个家伙,肯定是汉娜的父亲。但是另一个人,脸部被射伤、在黑暗中蹑手蹑脚地穿过玄关、偷窥停尸间里的诡异画面的疯子,他又是谁呢?
接着,紧急发电机出现故障了。那个管理员跑去修理时,就落入他的手里。
幸好他从停尸间里拿了一把刀,不然的话,那个土耳其人肯定会按警铃。
从那时候开始,他再也不想冒险。或许继续找寻汉娜并不是个好点子,漂亮女孩到处都有。
为了要让脑袋清醒一点,他在医院最偏僻的角落找了一张床小睡片刻。虽然非常冷,但是几个星期以来,他终于可以再度睡在床上。真舒服。他醒来时,看了看停尸间是否一切正常。或许那个琳达找到什么关于汉娜的线索?如果没有,他可以和她一起合作。这个女的太老了,不过还算秀色可餐,所以他不再躲起来。他不再挑剔。这贱货还真幸运,她设了路障自卫,所以他没有在医院突然变成疯人院以前及时搞定她。一架直升机突然降落,一大伙人冲进医院,吵吵闹闹的沸腾杂沓。
神奇的是,他们居然都没有发现他。
他静候第一场混乱过去,思考着如何离开医院。他应该到哪里?他又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想到一个点子,如果可以的话,他必须回去,回到停尸间里。
不同于医院里其他地方,停尸间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这让他有点讶异。有人把那个婊子法官和被解剖的胖子塞进尸袋。
很不赖的点子。
没有多加思考计划成功的概率,他就把史芬多夫斯基和塑料尸袋从解剖台搬走了,和现在一样淡定地、毫不费力地将它塞到冷冻柜里。接着他拿了一只新的尸袋,摊在解剖台上,然后躺在里面。从里面拉上拉链可不是简单的事,但是他总算办到了。
他妈的!几近完美。
短暂一瞥对他没什么伤害。如果赫兹斐这个白痴没有仔细看的话,他们就会把他和女法官一起当作尸体运离这个岛。不管用什么方式,他都可以解脱。到西德时,他就会将刀子,现在插在已经一命呜呼的教授肚子上的那把刀,插入打开袋子的那个人的脸上。
老天,当他感觉到那把刀子,并且知道他大限已到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就让人觉得很爽。
沙德勒一直处在勃起的状态。
现在他正从停尸间走向电梯。楼梯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人在往外走。尽管如此,他还是躲在走廊上的药柜后面。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医院里头很多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他再也不能待在这里。警方刚刚才厘清许多问题:多芬?死了!沙德勒?死了。
停尸间的两具尸体等于结案。
看过史芬多夫斯基上吊的视频的人应该都很纳闷,为什么那个垃圾没有悬在女法官家里的梁柱上。警察在岛上搜索失踪的尸体或是追捕脱逃的凶手,那完全是两回事。他们一旦在停尸间发现赫兹斐的尸体,他们就会开始行动。
他妈的。
脚步声越来越轻,电梯开始启动了。
他要上楼还是下楼?
沙德勒没有时间观察迹象。除了从药柜走出来,他没有其他选择。如果他不想坐以待毙,他就必须在电梯门打开以前走到楼梯间。
好吧,走吧。
有个热乎乎的东西碰到他的脖子,他想要马上逃走。
呼吸。
到底是什么……他转过身,还来不及反应,他的脑袋就爆开了。
六
这一次跟与建筑工人搏斗不一样。这一次他自己的鼻子也断了。
赫兹斐用头撞沙德勒的脸,撞断了自己的鼻梁,不过,这样的疼痛还没有不假思索地拔出肚子上的刀那么难以忍受。
他没有大叫,只是昏厥过去,然而只有几秒钟而已。接着,他的大脑里仿佛出现一个开关,难以抑遏的愤怒控制了所有感受和行动,让他苏醒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赫兹斐在失血,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但是如火山爆发一般狂野而满载能量的愤怒让他满血复活。“我要杀了你!”他踩着强奸犯的胸口,气喘吁吁地说。
沙德勒的身体蜷曲着。没有舌头的嘴巴咕噜咕噜地发出喉音。打到头上的第一下,使他踉踉跄跄往后倒,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抓,于是跌坐在地上。鲜血从歪斜的鼻子中涌出。他望着赫兹斐,好像他死而复生似的。接着赫兹斐的靴子再次踢中他,沙德勒的头撞上了墙壁。
“咔嚓”一声,仿佛干树枝断掉的声音。但是因为赫兹斐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他什么也听不见。
太多杂音在他内心混乱地呐喊。他听见马提诺克责怪他是杀死莉莉的第二个凶手,因此要他有一天也尝尝失去女儿的滋味。
噢,是啊,史芬。你曾对我说过。
赫兹斐踩着沙德勒的肚子,听见蕾贝卡因为害怕被凌辱而自杀时呐喊着她自己的名字。
他抓起那个虐待狂的头发,用膝盖撞他的脸。沙德勒的喉音被汉娜“我恨你”的呐喊声盖过了。
他抵住那个混蛋的脖子,准备一刀插入他的咽喉,这时他却犯了一个错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一秒钟里,他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他们全都突然站在他面前:琳达、英格夫、班德鲁。
他们在两个警察的陪同下走出电梯,应该是要带着那些终于从西德赶到岛上的人去看停尸间里的尸体。
他们不知道站了多久。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劝说他。其中一个警察拔枪指着他大喊:“趴下!立刻趴下!”
赫兹斐看着他,感觉到怒火渐渐平息,胳膊再度感到疼痛。
“我没办法。”他嘶哑地说。
一个被迫杀人的罪犯,应该判什么罪?
他的灵魂看见史芬多夫斯基在跟他点头。他总算明白了。有时候必须逆法而行,才能做对的事。
“住手,不要!”英格夫说。
“你这样只会毁了你自己。”班德鲁说。
最后一句是琳达说的:“放过他吧。你这么做没什么好处。以后你也不会感觉好一些。”
“我知道。”赫兹斐点点头。他想起蕾贝卡被凌辱的脸庞,想起她双腿间的血,想起她流露出的眼神。当她想起来她自己是谁之后,她明白只有一个机会结束这一切。现在,他站在这里,和她一样别无选择。
死去的女孩们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着。然后,他割断了沙德勒的咽喉。
尾声 三星期后
饭店越贵,地毯就越厚。
保罗·赫兹斐感觉自己仿佛走在海绵上。他沿着走廊走的时候,鞋子悄悄地陷进地毯里,地毯的纤维长到让他觉得好像在泥淖里走路一样,每走一步都得把脚抬高。他开始流汗,不是因为身体觉得吃力,而是因为沙德勒留下的伤口。医生说,疼痛会伴随他一辈子。只要他提重物、爬楼梯、做运动,或者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呼吸而已,伤口处就会隐隐作痛。
赫兹斐站着不动,用手按着肚脐上突起的手术疤痕。他恨不得转身就走。
墙上擦得光可鉴人的黄铜标示牌已经提醒过他了。波茨坦广场上的凯悦饭店的4011号房位于走廊尽头。幸好他没有行李。不然的话,轮子会卡在长纤维的地毯里动弹不得。
4003、4005、4007……赫兹斐其实不必注意看房间号码。因为他要找的房间很难让人视而不见。它距离电梯大概有一英里远,是其他房间的两倍大,也是唯一走廊两侧都有花束的房间。
赫兹斐凑过去闻了闻玫瑰花,却什么也闻不到。空调里混杂着高级木材的气味,饭店前面的街道上弥漫着异国风情的香气。他本来想要敲门,突然看见门上磁卡插座旁的圆形按钮,便按了铃。里面传出低沉的声音。
“你好,你挤出时间来了,教授。”
英格夫·阿朋立即把门打开,他肯定在门后等很久了。
他和赫兹斐握手,笑容满面,兴奋得涨红了脸。赫兹斐心想,如果他是一只小狗,一定会将前爪抬起来跟他打招呼,并且激动地摇尾巴。
“你要脱下外套吗?”英格夫..在玄关的地方问道。赫兹斐吃惊地环顾四周。
光是前厅就比一般家庭的门厅还要大。
很显然,4011号房不是一般房间,而是一间总统套房。单单住的地方,英格夫引他进去的地方,就有传统饭店房间的两倍大;餐桌、大型沙发和等离子电视,一应俱全。如果把电视机平放,差不多可以打桌球。一个啤酒广告正在平板屏幕上无声地闪烁着。
赫兹斐数了一下,一共有四扇门和客厅相连。其中一扇门是开着的,是浴室的门,那浴室应该是要向罗马执政官致敬的吧。米白色的大理石和室内设施鲜明的基调相称。
“多少钱?”他问道。
英格夫将赫兹斐的旧大衣放在隐藏式的更衣室,不解地往里面瞧。警察局长的儿子的穿着与他身份很相称:深蓝色的休闲夹克,上面有金色纽扣和丝巾;灰色的法兰绒男裤和布达佩斯镂空皮鞋。他没打领带,可能是因为周末可以随性一点,每根头发都像涂上泥浆似的。赫兹斐心想,这个年轻人需要洗多久才能把所有发胶洗掉。
他自己看起来倒比较像个精神涣散的教授。咖啡色的V领套衫,加上破外套和网球鞋,看起来很突兀。他已经几天没刮胡子,所以脸颊以下的部分好像有一大片阴影。
“你说的花费是什么意思?”英格夫跟他走进套房时问道。
赫兹斐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上面带有阿朋家族徽章、用海绵填衬的信封,像裁判员举起红牌一样高高亮着它。“我是说这封邀请函。你在上面说我们应该见面喝杯咖啡,而你为此租了一间五星级饭店的总统套房?”
英格夫怔了一下,接着不禁放声大笑:“不是的,你误会了,教授。我不是特别为了我们的约会而租了这间套房。”
“不然呢?”
“我住在这里。”
赫兹斐再次环顾四周。“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不是。自从一年半以前,我就再也受不了家里的那个老头儿,我必须有个暂时的解决方案。虽然装潢不怎么样,但是我那时还在念企管系,不想给室内设计师太大的压力,你知道的。”
“当然,”赫兹斐淡淡地说,“哪个学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
他望着全景落地窗。从那里看出去,景观令人印象深刻。从柏林交响乐团一直到动物园,尽收眼底。“我知道你觉得我很奢侈。但这间套房只有楼上一个摇滚歌星的套房的一半大而已,而且如果预付两年房租的话还有折扣。”
“那还用说。”
英格夫显然对这种冷嘲热讽已经习惯了,他继续列举:“另外还包括一切:水电、暖气、清洁、健身房,甚至游泳池。”
“别忘了沐浴乳。”赫兹斐神色严肃地说,“别人要在罗斯曼药妆店花大笔的钱买的,这里则是免费提供。”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厕所的冲水声,然后,他身旁的门,他一直还没发现的门打开了。
“没问题了吗?”艾德在客人用的厕所里背对着他们,在洗脸盆前俯身泼了一点水在脸上。他抬头在镜子里看到赫兹斐。
“保罗!”
他猛一转身,似乎有点太快,因为他摸着肉色的颈圈,露出痛苦的眼神。这个管理员比他的肌肉更幸运。西德的医生奇迹般地在三小时的手术里拔出解剖刀、修补血管并且缝合伤口。
他再撑几个星期,就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难得在你身旁没看到一具尸体啊。还是你带了工作来做?”艾德的笑声比英格夫还爽朗。“来吧。你得看看这个。”
赫兹斐以为艾德要给他看套房的亮点,但是艾德把他推到电视前面。广告结束了,屏幕上方出现一个和《画报》图案一样细致的娱乐频道的台标。
“德国超级明星赛。”艾德解释说,仿佛赫兹斐不识字似的。他拿着和他的手一样粗大的遥控者,调节音量。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英格夫在背后跟赫兹斐解释说:“这个鬼东西差点毁了你朋友的名誉。”
“我的什么?”艾德问,眼睛仍注视着电视机。这个低能至极、皱着眉头、戴着水手帽的老男人非常专注。
“这头猪抢了我的位置。”他挥着遥控器抱怨说,仿佛手里拿的是一束花,“其实上节目的应该是我。他们打的幸运电话号码是我的。可是我被困在赫格兰岛,这些白痴居然就另外找了这个没用的垃圾。”
“为什么?”赫兹斐不耐烦看了一眼问道,“因为他在摄像机前拿下整副假牙吗?”
“很低俗是吧?他这么做只是在搞笑。”艾德解释着,“是古法文,你了解的:没有牙齿吹气。”
“很好笑。”
“我就说嘛。他的笑话一点都没有我的好笑。该死。”
“我很确定明年你的机会很大。”英格夫边说边轻轻拍了下艾德的肩膀。
英格夫的语气和手势让赫兹斐联想到,有个心理医生跟他的病人说,如果他吃药的话,一切都会好转。
“我们可以晚一点再看这个节目。人都到齐了,我建议现在就开始吧。”
那不能说是建议,而是个决定,因为英格夫不等客人的同意就穿过套房,打开四扇门的其中一扇:“到我的工作室来吧。”
他站在门口,然后踏进房间。在房间里,赫兹斐又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琳达。”
“保罗。”
英格夫称作“工作室”的地方,其实挂着一个“会议室”的牌子。
琳达坐在长桌前,放下手边画画的工作。她显然以作画在打发等待的时间。画稿上有个垂死的男人倒在血泊中。虽然漫画里表现的是让人不安的暴力,赫兹斐还是不由得佩服琳达的才华。
“很高兴再看到你。”
琳达起身拥抱赫兹斐,好像在拥抱从战场回来的军人一样。她仍旧穿着仿皮外套,领子使他的耳朵发痒。她身上有药草和花的香味,让人很舒服,不过赫兹斐很确定她没有喷香水。
“比起上次的耳光,感觉好多了。”他低声说,她放开了他。
接着他向坐在琳达对面的男人点头示意。除了英格夫以外,他是唯一和这个房间相称的人:手工西装,打个大结的领带,修过的指甲,以及如同修正液一样的白皙牙齿。这个看起来像公司顾问的家伙,一直在打量着身材有如健身教练般的赫兹斐的打扮。赫兹斐穿着运动服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一手压着上腹部的弹性绷带。
英格夫·阿朋没有介绍这个陌生人,就开始他的报告,他让房间变暗,打开投影机,在房间前面的白色屏幕上投射一个画面。
“我需要你们的帮忙,所以请你们到我家里。”
“赫兹斐上一次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听起来也是这样,我们大家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琳达沙哑地说。
只有艾德一个人笑了出来。
“不用担心。我要你们帮忙的事没什么风险,但是对你们却很有利。”
英格夫播放第一张投影片,只有简单的几个字:G.P.SAVE。
“这是要干吗?”
“亲爱的教授,这其实就是我在你那里实习的原因。你应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宠物拯救一号’这玩意儿吧。”
“关于你的猫,是的。你研发了一个卫星定位芯片,人们可用它找回走失的宠物。”
英格夫微笑说:“是的。那么G.P.SAVE……”他用一支镭射笔指着墙上的图案,“就是以‘宠物拯救一号’的点子为基础。但是升级版的。”
“你要找失踪的人吗?”艾德问。
“不是。”英格夫笑说,“我要预防他们被绑架。”他的眼神很严肃,转身看着赫兹斐。
“教授,我有一次在期刊里看到你的文章。你说人体有六百五十个地方是可以透过显微手术植入东西,而且不会留下疤痕。”
在《国家地理杂志》里。赫兹斐默默点头。
“你们想想看,如果我们能及时为这些有被绑架危险的人们植入卫星定位信号发送器,那么很多家庭和罹难者家属的悲痛都可避免。”
墙上出现一个新的图表,一个长柱图。
“单单在南美洲,每六十秒就有一个人被绑架。在德国当然少多了,但是民众的恐慌却持续上升。全世界都是。”
他仔细打量每个细节,而且他的眼神显然想要说些什么。“不是自从沙德勒事件才开始的。”
“我的分析师认为,可望有两千多万个顾客对此感兴趣。保守估计每年会有四十亿美元的营业额,利润可以达到四亿三千万,就算在不景气的情况下。”
他补充说:
“这个市场很庞大,会有很多买家:必须为派驻在第三世界的高级主管买绑架险的公司;对于为受刑人安装价格便宜的脚镣有兴趣的国家。但第一线的顾客,是那些想要知道他们小孩在哪里的父母。如果在出生后就动手术,忧心忡忡的母亲就可以在打开电脑看到被保护者的位置,知道她的孩子是否还在游乐场。”
“等一下。是我听错了吗?你真的是说你要在人体植入芯片?”琳达问。
“对。一旦有可疑事件,就可以派遣特勤部队去找被绑架的人。技术条件都已经很成熟了。我们的法律专家看过所有周边条件。只要医生得到手术许可,而且当事人同意,不会有触犯法律的疑虑。”
“那道德问题呢?”琳达生气了。
“我是不会有顾虑的。”赫兹斐支持英格夫说,“我了解你的想法,琳达。个人资料保护、隐私权,都是很棘手的问题,但那只是理论而已。如果你半年前问我的话,我也会很生气地拒绝。但现在呢?在我们经历这一切之后呢?”他耸耸肩,“如果可以透过卫星知道汉娜在哪里,我也会举双手赞成。”
“那你也有可能支持G.P.SAVE这个产品了?”英格夫眼睛发亮。
“不会。”
“可是……”英格夫很纳闷,“你不是说……”
“我说,对你的想法,我没有道德上的疑虑,但我不会跟你合作。”
赫兹斐作势要站起来。
“等一下,教授。我不是要你扮演医生的角色。你不必打开任何人的身体。你只要当顾问。你们全部……”英格夫的眼睛环顾四周,“你们要组一个团队。琳达,你很能干,而且有绘画的天分,你可以负责营销。你对这玩意儿这么不满,就是最好的前提。而你,艾德……”他向他点头说,“你有组织的天分,你来负责业务吧。”
“我?”艾德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只是个管理员,而且,我已经为了我的喜剧生涯辞了工作。”
“好,那就是说,现在你们全部都没有工作的束缚。你也在休假,对吧,教授?”
对,可以这么说。
“来吧,我们一起努力吧。光是第一年的保障利润就可以让你们每个人开自己的保时捷去撞树。”
赫兹斐不由得笑了出来。直到现在,英格夫还没为他的卡宴申请保险理赔。
“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实话,阿朋先生?四亿的利润?我们是这么完美的团队?狗屁。”琳达哼的一声,拨去覆在额头伤痕上的头发,“你找我们来只有一个原因,不是因为我们是什么专家。”她指着赫兹斐说,“或许,除了他以外。”
“而是?”
“而是因为我们找到被绑架的女孩,阻止了一系列的谋杀。我们是本年度的热门话题。你要我们当广告人物。”
“那如果是这样呢?”英格夫微笑。
“那么你是个白痴。”赫兹斐又开口说,“忘了吗?我只是获准交保。半年内,我的蓄意杀人诉讼就要开始。”
“这就是为什么托本·安索格博士出现在这里啊。”英格夫笑说。
坐在艾德旁边的这个人,摸一摸自己的领带,清一清喉咙,向大家点头示意。
“安索格博士是我们联邦最好的刑事辩护律师。他一定能帮你渡过难关的,教授。”
那位律师自满地点点头。
“真的是这样吗?”赫兹斐转向他说,“你认为你能让我不用坐牢吗?”
“现在不是很容易。”安索格用惊人的高亢声音说着,“但是如果有办法,我们就会找得到。”
我们?这个吹牛皮的家伙居然已经自称我们?
“而且毕竟你不是杀了诺贝尔和平奖得主,而是沙德勒。”
“哦,那么最好如此。”赫兹斐说,“我只有一个问题。”
“那是……?”律师右眼皮跳动,满怀期待。
“在你担任刑事辩护律师的这几年,你是否曾经接受过确定有罪的人的委托?”
安索格迟疑了,琳达抢着说:
“他替我哥哥辩护。我哥哥要我摆脱一个骚扰我的人。克莱门斯是出于善意,但他的方式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肯定是有罪的,他的朋友桑多尔也是。桑多尔利用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孩来解决丹尼。”
赫兹斐点头。他在报纸上看过这则新闻,关于十三岁的费欧娜以及她的刑责问题。
“但你哥哥还是得到制度的保护,”安索格补充说,“我们宪法有个崇高的原则,就是尽可能给每个人最好的辩护。”
“好,那么有罪的人当中也包括强奸犯或杀害儿童的人吗?”
“我必须先看我的档案。”
“拜托,安索格博士。德国最好的刑事辩护律师记忆力一定很好。只有一起强奸案件或虐童案件吗?”
“我想是的。但在这些案件里,我们肯定没有申请无罪释放,而只是……”
“……揭发真相,然后相信可以继续伸张正义。我知道。”
赫兹斐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厌恶或憎恨。而且他也没批判安索格。以前他也曾经这么做,在她女儿被绑架以前。
他遵守游戏规则,也信任这个制度。他相信会有一个裁判正确评断事实。而他这么做的结果呢?沙德勒很荒谬地在不久之后得到假释。然后又有一个家庭惨遭不幸,接着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许多人因此死亡。
“不,谢谢,我必须谢绝你的提议。”
赫兹斐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议室。
“喂,等一下。”
英格夫追了上去,站在门口。
“如果你不让他为你辩护,你就错了。”
赫兹斐打开更衣室,拿出他的大衣。
“算了吧,英格夫。你是个好人。或许有点疯了。但我喜欢你,真的。”
“疯了?我们两个是谁疯了?你丢了工作,他们会除去你的头衔。到时候你声名扫地,然后还要被关上几年。我在跟你说如何避免这一切。你可以赚进好几百万,而且不用坐牢。”
“这一切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钱和自由?那请问一下有什么比你的未来还重要?”
“现在。”赫兹斐悲伤地微笑着,“我先是失去我的老婆,接着又失去我的女儿。我必须利用仅有的时间弥补和汉娜的关系。我不想把时间花在在投影报告和谈判技巧上。”赫兹斐打开大门走出去,他在饭店走廊上再次转身。“别气馁,英格夫。不要这样看我。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你不必为了我把你拉出湖水而想要报答我。你也帮了我很多忙。我们互不相欠。”
他和英格夫握手。“别担心。我没有逃税漏税,只是杀了一个人。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回去的路对赫兹斐而言不再那么漫长。地毯没那么厚,空气也不像刚才那么香,他也不再那么痛了。但是他知道,这一切只是想象。几小时后,他的手表闹钟就会提醒他吃药。而且只要他打电话给汉娜时再度被转入语音信箱,这个假象就会消失无踪。然而,此时此刻,长久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渺茫的希望正在萌芽,事情有改变的可能。从四楼下来,搭电梯到一楼大厅的时候,这个感觉真的维持了好一阵子。但是当保罗·藏书网赫兹斐走出饭店,踏入雨中,化为一个无名氏的时候,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他强奸了一个四岁儿童,而且和受害者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安德烈在德勒斯登被判二十二个月的有期徒刑。但是法官却准予缓刑,因为安德烈的律师和检察官以及法庭达成认罪协商:安德烈承认罪行,因此不用服刑。
新闻来源:2011年4月13日,《明星周刊》
企业家斯提范隐匿数百万欧元收入。财政局揭发并且搜查他的公寓时,其税务律师声称,纳税申报的完整报告已经准备好。但是法官认为这不是一个有效的自首。因为逃税和欺骗国家机构,慕尼黑地方法院判处斯提范七年有期徒刑。
新闻来源:2010年7月2日,《巴色尔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