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皇太极全传1·四贝勒》 炮轰“老程”:有一种遗憾叫媚俗 孟庆璐 闲言碎语:“老程”是我的前辈,离开企业后,面壁两载,写出鸿篇巨制。如今的“老程”亦然成为清史专家,经常到各地采风和讲学。日前,在一小“澡堂子”里又见到“老程”,问起现在又在写什么,方知他老人家又在写“清史”,于是想起来,在他的第一部长篇问世时,我曾写过一篇“炮轰”的文章,今天拿出来吧。 我对历史题材的小说总有一种阅读上的困难,上学的时候历史课的成绩也最差。不是不喜欢历史,而是很多历史题材的小说写得都很沉重,读起来让人沉闷。对历史题材小说这种看法的改变,缘于《皇太极全传》这部长达八十万字的小说。作者曾是我的前辈,在这部书的发行会上,我知道了这是程奎老师面壁两年,辛勤创作收获的一枚硕大果实。 程奎老师过去在企业里从文,离开企业后经商,商海几番沉浮后又提笔著书,如果没有毅力是很难完成的。在“皇太极”的家乡,本土作家鲜有长篇巨著问世,《皇太极全传》.99lib.t>可以说填补了这方面的遗憾。 历史题材小说的写法多种多样,有“戏说”的,也有“正写”的,对历史的了解和认同和作者的知识面、书写能力、性格等等客观和非客观的因素是分不开的。正因如此,历史题材小说不好写,也不好读。《皇太极全传》使我对历史题材小说这种阅读上的困难没有了。 首先是这部小说很好读。它采用了历史演义章回体的构架,三卷共八十三回,每个章节环环相扣,将波澜壮阔的历史娓娓道来,显示出作者对这段历史的娴熟掌握。我曾经和一帮朋友去过“赫图阿拉”小城,对清朝历史的了解也就是从那里起始的。远处的烟筒山在雾霭中神秘端庄,近处静静的苏子河水下面,一段金戈铁马的历史在《皇太极全传》里被一个个精彩的章节流到阅读者的面前。 其次是这部小说情节设计在合理和演义中处理巧妙。每个读者对同一部书的阅读会有不同的收获和感悟。有人读的是历史,有人读的是风俗,有人读的是快感。这部书我是“一口气”读完的,读后很轻松,被一个个故事所吸引。小儿今年在读五年级,十二岁,也被这部书吸引,我想吸引他的地方也正是作者的成功之处,将一段段严肃的历史演义成雅俗共赏的故事。 然而,在这部长篇小说里也有遗憾和缺陷。“清宫”题材的小说和戏剧时下很多,99lib.曾经很长时间是各大电视台黄金时间里的热播节目。《皇太极全传》里面有许多随意的性描写,也许是作者要考虑市场的因素和当今阅读主题的流行特点吧。今天的作家被市场逼得实在很可怜,有的人不得不将作品聚焦到女人的胸部,有的人还专门写下半身,更有美女作家用身体写作,这些是当今一些小说创作的常用方式。中国人性格含蓄,所以喜欢在文字里面寻找快感,这部书在不知不觉中也追赶了一把“时髦”。这是我炮轰老程的原因之一。 其次是这部书中大量的“因果报应”情节内容冲淡了主题。努尔哈
赤家族的崛起和皇太极的刚毅、果敢、聪慧是分不开的,但作者热衷于描写“天意”、“积德行善”和“冤冤相报,不是不报”,使整部书带上了“宿命论”的色彩。 正是上述两点,冲藏书网淡了作品的严肃性,令读者们对本来是史实性的描写也怀疑起来。这是我炮轰老程的原因之二。 一部书能否得到读者的认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愿作者下一部书能够摆脱这种商业化的“媚俗”风气,写出一部荡气回肠的作品,我期待着。 也谈《皇太极全传》中的性 我的一位朋友炮轰我,说我在《皇太极全传》到处充斥着随意的性描写。乍一听,如同曹操听了陈琳讨伐的檄文,惊了一身冷汗。反复品味,又认真看了拙作中有关性方面的描写,觉得没他说的那么严重。孟先生对我的期望值也许高了点,认为该书应更严肃,而不应如此轻浮。 本人非常遗憾的就是无法在此书中更细腻地进行性描写,不是不敢写,而是那样一来,读者就会以为我是在写野史传闻了,就会失去本书的分量。 其实这个世界就两种人,一是男人,二是女人,上帝为人类的繁衍,设计得非常巧妙,男精女血就可诞生新的生命。人类正是通过性才得以延续,生殖是最神圣最伟大的事情,所以古人才有许多的性图腾,性崇拜。性爱更重要的是可以燃烧激情,当人们处于两性相爱中时,智慧的火花能四处飞溅。许多伟大的发明,伟大的创作,都是在两性相爱的激励下完成的。没有性爱,就没有人类,就没有文明,就没有科学,就没有情感,就没有了一切。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爱首先是物质的,这个物质就是男女双方的肉体,它们是爱的基础,没有肉体,就没有情爱。本人坚决反对同性恋,那是一种违背人性的爱,是最终要受到惩罚的。 其次才是精神的,正因为有这种天赐的异性相吸,才会有彼此的愉悦,才会有关关睢鸠,在河之洲。才会有孔雀东南飞。人处在热恋中时,思维最活跃,反映最灵敏,最能出成就。 中国人太装,心中想着,口里骂着,满口仁义道德,一肚花花肠子。歌德说过,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男子不多情。人活着就几十年而已,放着最幸福的事情不敢说不敢做,死了那天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有个荤笑话非常说明问题:某教授一生钻研学问,平时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他专攻莎斯比亚。一生成果颇丰,桃李满天下。但他终生未娶,一辈子未领略过女人的滋味。他要死了,弟子们护理他,他反复说着四个字:莎斯比亚,迟迟不咽气。 学校领导非常感 52a8." >动:这太感人了,临终之前,还想着学问,一定要好好宣传。 教授摇头表示反对。一个学生聪明,他悟出了老师四个字的真谛,解释说:老师在问,啥是*呀。领导愤而?t>离去,教授却安祥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笑话也许粗俗了些,但它很实际。记得我情窦初开时,《林海雪原》中少剑波雪夜萌情心那一段不知看了多少遍,有人统计过,图书馆中的《林海雪原》那一段大多残缺不全,或破旧不堪,为何?阅读率最高造成的。上帝给人类注入了爱的荷尔蒙,任何一个人内心有都有对异性的想往,不想才怪呢。再伟大的人,也有性的要求,而且都是性的果实。社会为约束人们的性行为制定了法律,其实质是为了维系性爱的和谐。 食色,性也。中国人最大的劣根性在于不老实,我敢说,中国人敢于正面面对待性的时候,才能真正走向崇高文明的时候,也是为个民族真正燃起激情,迸发出巨大的创造力,令世界震惊的时候。《全传》中有些性描写有什么了不起,拿破伦说过:男人的事业在马背上和女人的胸脯上。所以我要大胆地写性,?99lib?歌颂性。 激情写英豪 刘全仲 程奎同志一部长达八十万言的长篇历史小说《皇太极全传》终于流览完毕。虽不能说是一口气读完的,却也是从卷首的引子开始读起就爱不释手,急不可耐地在一周之内读完了最后的篇章。掩卷而思,感触良多。笔者不仅从这部作品中清晰地认知了这位为大清帝国初创阶段建立了丰功伟绩的皇帝的雄才大略?.,为我们抚顺山河养育了一个绝代英豪而倍感骄傲,同时更为由我们家乡的本土作家以其勤奋,睿智和过人的胆魄,运笔豪放地书写出气壮山河的历史画卷而分外自豪。 《皇太极全传》是现今惟一一部全面翔实地反映清朝开国皇帝皇太极波澜壮阔的一生的长篇历史小说,它从皇太极十二岁主理家政开始写起,以其一生煌煌伟业为主线,一直写到他的英年早逝,盛极而终。《全传》通过对皇太极一生经历的纷繁历史事实的揭秘描绘,以生动鲜活的笔墨,丰宣饱满的人物形象,再现了皇太极敏思好学,雄才大略和一幕幕惊心魄的历史云烟。作为历史长篇小说,我想首先是应该忠于历史的,在坚持历史真实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创作,进而达到历史与艺术真实的完美统一。为此,《全传》作者做了多年的创作准备,览阅了诸多史书,考证了大量的史料,继而投入了艰苦而忘我的艺术创作,因之赋予了作品很强的思想性,很高的艺术性和吸引读者的可读性。 中国文坛有个令人眷顾的优良传统,那就是文以载道。如果一部作品远离生活实践,违背历史事实,信马由缰,随意编造,虽然热热闹闹,然读过之后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东西,不能给读者一些有益的启示,那么这样的作品是不会有生命力的。《全传》的作者深刻地洞明了这一点,他探究并概括地用“残明、联蒙、优汉、易俗”八个字来书写皇太极的成功人生,并用以贯穿《全传》的始终,这就使作品远离了戏说的误区,彰显了以人为本,以史为鉴的厚重历史文化底蕴,因而将会给今人及后世以心灵上的深刻启迪。 譬如“优汉”。作为一个身处边陲的少数民族,为什么能成功崛起,一统华夏?除了他们的自强,他们的奋斗,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他们非常.99lib.注意向先进的汉文化学习,尤其重视重用各民族的优秀人才,从而丰富、充实和壮大自己。书中多处展现了皇太极尊孔学儒的生动场景:“惩亲王再倡儒教”,“首祭孔筹谋定鼎”,“仁义、孝悌、修身、治学之道,我们不能因为它是汉人的东西就排斥,今后不论是蒙、汉、朝鲜,只要他们那里有对我们有用的东西,就都应该拿过来,为我们所用。”此等著述,寓意深刻。应当说,在学习儒家学说为核心的汉文化方面,皇太极是清王朝的首倡者,为整个清代由弱到强奠定了思想统治基础。这也是清王朝最终能横扫中原定鼎华夏大地三百余年的一个重要原因。正因为皇太极有这样开放的思想和开明的胆识,才有优厚汉官的一系列举措:对范文程的重用,对宁完我的破格提拔,对张春的恩养,对祖大寿长达十年的等待,对洪承畴的劝降等等,作品对这些历史事实的真实回眸,不仅显示了一个封建帝王的博大胸襟,收到了如当今统战工作的效果,同时也展现出作家对典型人物典型性格匠心独运的塑造,进一步丰满了皇99lib?太极智慧而高大的形象。 还有对皇太极的“残明、联蒙、优汉、易俗”等开明举措,作家都作了生动的诠释,环环相接地描绘了皇太极的文韬武略,成为其辉煌一生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作家,《全传》作者始终恪守尊重生活尊重历史的创作原则,他没有哗众取宠,也没有随波逐流,其作品通篇不以男女之事招徕读者,没有将《全传》写成一个皇帝和几个女人缠绵缱绻的故事,而是突出他在政治、军事舞台上的运筹帷幄和金戈沙场的壮举,尽展在读者面前,因而使作品显得气势恢宏的凝练厚重。 《全传》引人注目之处,还有作者从一个全新的视角对金清王朝的诸多历史之谜给予了独到的阐述,如皇太极的后妃五宫为什么都是蒙古女人?努尔哈赤到底留没留下令阿巴亥殉葬的遗嘱?皇太极为什么不立豪格为太子等等。这些揭秘性的阐述,虽不能说最终解开历史之迷,但也得到了一些专家和学者的广泛认同。 更令人可喜的是,作家以其独特的文学创作力,赋予了作品较高的艺术价值。一是故事情节的曲折,迭宕起伏,一环扣一环,令人不忍释卷;二是语言生动流畅,极富个性,有的甚至精妙绝伦。像在“大金国开国取士,出奇兵千里征明”一章中有关范文程和辽南士子们的一段辨论,语言锵铿有力,辨争精彩纷呈,大有一泻千里之势,读来令人荡气回肠,韵味无穷;三是典型人物的塑造惟妙惟肖,呼之欲出。无论是曲折的情节,还是生动流畅的个性化语言,都是为塑造典型人物形象服务的。诸如皇太极的大智大勇,范文程的鞠躬尽瘁,?99lib?t>宁完我的不拘小节,崇祯的勤政和无奈,一个个历史人物,都塑造的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一个个历史故事都描绘的精彩纷呈,扣人心弦,从而构成了这篇长卷的成功垒就。 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无疑凝聚了作家的辛劳,心血和汗水,更张扬着作家高昂的创作激情。在读《皇太极全传》之前,我与作家并不相识。读过八十万言,我为他讲述的故事所感动和震憾。以后的几次相交,进一步为他对清前史、对皇太极的透彻研究和精辟见地而折服。程奎同志埋头书案整整两个春秋,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不顾日月轮转,不问酷暑严寒,追溯历史长河,终晶沉浸在皇太极时代的历史漩涡里,遨游于女真人崛起的历史苍穹中,为他们的乐而喜,为他们的苦而悲,无数次流下了喜而泣悲而涕的泪水。笔者不仅敬慕作家99lib?程奎同志的这种创作上的敬业精神和忘我的情感投入,更特别赞佩他的历史使命感和为振兴家乡抚顺文化事业的高度责任感。他放言:“在我们家乡,努尔哈赤、皇太极和许多满族大英雄用他们惊人的胆略和超凡的智慧书写了一部一个少数民族由弱到强创立八旗横扫中原定鼎华夏的雄伟的历史画卷,这是惊天动地的壮举,作为一个抚顺的一个文人,如果我们不能把这一优历史的文明进步艺术地再现出来永久地留给后世,就等于白活就有负于历史的重托。”这些充满壮志豪情掷地有声的话语,真的让我瞠目结舌,敬佩不已。程奎同志不但说到了而且做到了,他五十四岁的人生真的没有白活。他不仅填补了清前文学创作的一个空白,同时也为我市的文苑繁荣和精神文明建设做出了新的贡献。 人们常常把写历史题材小说的作家称之为戴着镣铐的舞者,程龙——龙岗山,我们为你戴着镣铐翩翩起舞的胆魄和优美舞姿而骄傲和自豪,愿你一路高歌,健步走好今后的创作之路,再扮靓丽的抚顺。 (作者系中共抚顺市委原副书记) 主要人物列表 努尔哈赤——后金国天命汗。 舒尔哈齐——努尔哈赤同母弟,因闹分裂被努尔哈赤圈禁,死在禁所。 穆尔哈齐——努尔哈赤同父异母弟。 皇太极——努尔哈赤第八子,后金国四大执政贝勒之一,后金第二位汗王,1636年改后金为大清,是大清国的第一位皇帝。 豪格——皇太极长子。后被封为肃亲王。 福临——即顺治。皇太极第九子。皇太极死后继承帝位,是大清国入主中原的一位皇帝。 褚英——努尔哈赤长子,因与五大臣及众贝勒不和,被努尔哈赤处死。 杜度——褚英长子,后被封为安平贝勒。 代善——努尔哈赤次子,后金国四大执政贝勒之一。后封为礼亲王。 岳讬——代善长子。掌管六部中的兵部,皇太极改元称帝,他被封为成亲王,后被降为贝勒、贝子,死后封为克勤郡王。 硕托——代善次子。 萨哈廉——代善第三子。掌管六部中的礼部,死后封为颖亲王。 瓦克达——代善第四子。 玛瞻——代善第五子。 东果——努尔哈赤长女,褚英、代善的姐姐。嫁给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 莽古尔泰——努尔哈赤第五子。后金四大执政贝勒之一。 德格类——努尔哈赤第十子,莽古尔泰同母弟,后金成立六部后,他掌管户部。 莽古济——莽古尔泰同母妹妹,因犯谋逆罪被皇太极外死。 阿敏——舒尔哈齐次子,后金国四大执政贝勒之一,后因屠杀降民被囚禁。 济尔哈朗——舒尔哈赤第六子,阿敏的弟弟。掌管六部中的刑部。改元称帝被封为郑亲王。皇太极死后,与多尔衮并为摄政王。 阿巴泰——努尔哈赤第七子,后金国成立六部,他掌管工部。皇太极改元称帝,他被封为饶余贝勒。 巴布海——努尔哈赤第十子。 阿济格——努尔赤第十一子,皇太极改元称帝,他被封为武英郡王。 多尔衮——努尔哈赤第十四子,天命年间八大贝勒之一,掌管六部之首的吏部,皇太极改元称帝他被封为睿亲王。 多铎—— 52aa." >努尔哈赤第十五子,天命年间八大贝勒之一。 额亦都——努尔哈赤的朋友,后金国开国重臣,五大臣之一。死后被追封为弘毅公。 费英东——后金国开国重臣,五大臣之一。 何和礼——后金国开国重臣,五大臣之一。 安费扬古——后金国开国重臣,五大臣之一。 扈尔汉——后金国开国重臣,努尔赤养子。 邢道长——显佑宫道长,努尔哈赤挚友。 额尔德尼——后金国大学士,老满文的创立者,皇太极的良师益友。 达海——后金国大学士,老满文的改造者,博学多才,被尊称为满洲圣人。 刚林——天聪八年,历史上第一位满洲举人,精通汉文,改元称帝后,被授为国史院大学士。 希福——天命年间文馆大学士,通满蒙汉文字,改元称帝后为国史院承政。 索尼——希福之侄。其父早年投莽努尔哈赤。其父子均通满蒙汉文字,授索尼为一等侍卫。后为礼部启心郎。在福临即位的关键时刻发挥了重要作用。 范文程——汉人,宋代名臣范仲淹第十八代孙,天命年间文馆大学士,改元称帝后为内秘书院大学士。 宁完我——汉人,先为文馆大学士,后升为参将,博学多才,正直敢言,是皇太极的重臣之一。 鲍承先——汉人,山西应州(今应县)人。明朝副将,从总兵贺世贤守沈阳,努尔哈赤克沈阳,承先退守广宁,兵败降后金,仍为副将。改元称帝后,为内秘书院大学士,后改为吏部承政。 李永芳——明抚顺所游击将军,是第一个投降后金的将领,努尔哈赤以孙女妻之,为后金国额驸。 佟养性——努尔哈赤的朋友,辽东富商,曾资助努尔哈赤建国,后举族归金,努尔哈赤妻之以族女。红衣大炮的研制者,是后金国第一任炮兵司令。 佟养正——佟养性之兄,明朝游击将军,与佟养性一同归金,镇守镇江城时为毛文龙所擒,后被杀。 张秉一——汉人,授命研制红衣大炮。 孟古——叶赫纳拉氏,努尔哈赤的爱妻,皇太极的生母。 阿巴亥——努尔哈赤大妃,多尔衮生母,金清王明的第一位被生殉的后妃。 衮代——努尔哈赤之妻,莽古尔泰的生母,据传为莽古尔泰所害。 哲哲——蒙古科尔沁部女人,姓博尔济吉特氏,皇太极大妃,改元称帝后为皇后。 海兰珠——蒙古科尔沁部女人,姓博尔济吉特氏,哲哲的亲侄女,封为宸妃。 布木布泰——即庄妃,蒙古科尔沁部女人,姓博尔济吉特氏,哲哲的亲侄女,海兰珠的亲妹妹。 乌拉纳拉氏——皇太极的继妃,豪格的生母。 冷僧机——叶赫部人,归金后隶司属于莽古济,因举报莽古尔泰和莽古济谋逆有功,授三等男。 英额尔岱——皇太极得力大臣之一,天聪年间任户部承政。后来升为都统,仍为户部承政。 达尔汉——姓郭络罗氏,其父杨书,早年归努尔哈赤。达尔汉因功授一等男,努尔哈赤妻之以女。皇太极即位被授为八大臣之一。 奥巴——蒙古科尔沁部贝勒,最早归金。 林丹汗——成吉思汗后裔,漠南蒙古察哈尔部汗王。 额哲——林丹汗之子,后携玉玺归金,皇太极妻之以女。改元称帝被封为亲王。 苏泰太后——林丹汗之妻,归金后,嫁给了郑亲王济尔哈朗。 囊囊太后——林丹汗之妻,归金后被皇太极纳之为妃。改元称帝,她被封为大贵妃。 昂坤杜稜——察哈尔部大贝勒,因不满林丹汗之骄淫,投奔后金。 洪承畴——明总督,后降清。 祖大寿——明总兵,后降清。 孔有德——明朝将领,主动降清。被封为恭顺王。 耿仲明——明朝将领,主动降清。被封为怀顺王。 尚可喜——明朝将领,主动降清。被封为智顺王。 张承仁——祖大寿部下将领,降金后任都察院承政,有韬略,敢言事。 祖可法——祖大寿义子,降金后与张承仁并任都察院承政,二人关系甚笃,同为为皇太极倚重。 罗绣锦——明时生员,后入金为工部启心郎,天聪八年考中举人,授国史院学士。 石庭柱——先世为满人,入汉籍。石庭柱曾任明朝的广宁守御,努尔哈赤攻打广宁时降金,后为汉军镶旗都统。 刘弘遇——天命年间归金,曾闲置辽阳数年,直至崇德元年弘遇上书自陈,方录为弘文院副理事官。 万历皇帝——明神宗。在位四十八年,不理朝政,典型的昏君。 方丛哲——万历朝内阁首辅。 叶向高——万历朝内阁首辅。 杨镐——万历朝进士,辽东经略,萨尔浒大战的统帅。因战败被处死。 杜松——山海关总兵,军功卓著,督萨尔浒大战中路军,战死于萨尔浒。 刘綎——为明武状元,智勇双全,屡立战功,官至左都督。统萨尔浒东路军,战死于阿布达里岗。 李成梁——辽东总兵,因功被封为宁远伯,加封太保兼太子太保,晚年封太傅。 李如柏——李成梁之子,萨尔浒大战中统南路军。未战,便闻西路军覆没的消息,逃归。 马林——开原路总兵。萨尔浒大战中统北路军,战败逃归。后来开>.?原被攻破,马林父子均战死疆场。 熊廷弼——万历年间进士,两次经略辽东,后因广宁失守,被逮捕论罪处死。 袁应泰——万历年间进士,辽东经略,战死于辽阳城。 张铨——辽东巡按,忠义之士,辽阳城陷,被俘后拒绝降金,被缢死。 王化贞——进士出身,广宁失守后,他被任命为巡抚,与熊廷弼不和,广宁失守后被捕入狱,论罪处死。 孙承宗——万历朝进士,任兵部尚书,崇祯时出任东阁大学士,在抗击金清的斗争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后被宦官魏忠贤排挤辞官。 袁崇焕——万历朝进士。守宁远城有奇功,被升为蓟辽总督。后被皇太极以反间计除掉,崇祯将其定为谋逆大罪,以寸磔之刑。 何可刚——袁崇焕麾下一员爱将,辽东三杰之一。大凌河被围,他坚决反对投降,被祖大寿处死。 赵率教bbr>藏书网——袁崇焕麾下一员爱将,辽东三杰之一。战死于增援遵化之战中。 毛文龙——辽东搞金斗争中的重要人物。因袭金有功被授为左都督,后被袁崇焕处死。 吴三桂——明宁远总兵。 引子 公元一九九八年初秋的一个中午,天清气朗,惠风和畅,一个从海外归来的满人后裔参观团,正在龙岗山脉的烟筒山巅游览。组织者别出心裁地将午餐安排在了山顶上。参观团的成员们非常高兴,与组织者们一起,铺餐布,摆餐具,然后,八个人一伙,席地而坐,虽无曲水流觞之乐,但置身崇山峻岭,仰观古木参天,俯有奇花异草,百鸟鸣于空谷,白云悠悠出岫,淡淡清香,缭绕身旁。正所谓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野餐开始,可有一个人仍站在山头向对面的永陵眺望。一个叫启林的调侃道:“贝勒爷,请用膳喽,还在那傻站着干什么?” 被称作贝勒爷的是大清王室道光皇帝正宗后裔——爱新觉罗·恒煜,他早年定居美国,这次是应抚顺市政府之邀,前来参加满族祭祖大典。他已在山头站了一个多小时了,对人们的招呼,就像没听到似的。众人纳闷:恒煜先生站在那看什么呢?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他爱人沉不住气了:“恒煜,大家都等着你呢,快过来吃饭。” 恒煜转过身,表情凝重,带着几分神秘:“你们大家都过来,我有一重大发现。” 众人一愣,几乎是异口同声:“什么重要发现?” “你们过来一看便知。” 众人站起身,来到恒煜身旁,恒煜指着对面的启运山:“你们细细看,启运山共有多少个山头?” 大家数了一会,启林先喊了起来:“十二个,整好十二个。” 人们顺着他的示意开始数,果真是十二个。 一些人不解地说:“这算什么重大发现?不过是十二个山头。” 启林激动万分:“恒煜先生的这一发现,实在是太重要了,你们想想,清王朝共有多少个皇帝?” 众人恍然大悟:“清宫十二帝,啊!这十二个山头不正象征着清王朝要历十二帝的气数吗?” 恒煜笑了:“大家说得对,启运山十二个山头正代表了清王朝十二个皇帝,你们看,第一个山头和第二个山头气势宏大,但其走势却正在由低向高,正是太祖和太宗草创阔略鸿业初定之时;第四个和第六个的山头为全山的最高峰,是启运山的主峰,不正暗寓着康乾盛世吗?第四个和第六个山头之间那个稍低的山头,恰似雍正年间的过渡;而第十二个山头最小最低,清王朝至第十二个皇帝即溥仪时,走向了末路。” 恒煜的伙伴一起惊呼:“神了,真是神了,不可想象,不可想象!” 正在就餐的人们听到喊声,围了过来,听了他们的讲述,同样惊叹不已。恰好市县领导都在,一位旅行社的经理大声说:“市里应重奖恒煜先生,这一发现对开发清前旅游市场太重要了。” 众人齐声说:“是呀,的确应该重奖。” 市县领导笑了笑,未置可否。 众人兴奋了一阵子散去,启林和恒煜的伙伴们却仍陶醉在这一惊人发现中,99lib.尤其是启林,更是感慨不已:“什么是人杰地灵?努尔哈赤、皇太极等八旗骁将就是人中之杰,启运山就是地灵。四百年前,上苍已有暗示,难怪清王朝能入主中原了。” 恒煜的爱人对这些事情根本不信,她轻轻一笑:“好了,二位,你们心中这点祖宗情结就不要四处宣泄了,你们祖上的崛起是上天的安排,好不?快吃饭吧。什么十二个山头?我看还十三个呢,真是十二个的话,也是巧合。” 众人齐声反对道:“那有这么巧的巧合,你好好看看。” 恒煜爱人告饶了:“好了,好了,是十二个,好伙,全朝我来了。你们看,好好看,看到天黑日头落。”她对几个女人说:“来,他们不吃咱们吃。” 恒煜对众人说:“在美国,工作之余,我主要从事清前史研究,用我太太的话讲,心中一直存着一个祖宗情结。太祖努尔哈赤以不足五里的方圆之地,率十三副遗甲起兵,大败九部联军,攻克抚顺,大战萨尔浒,灭叶赫,下沈辽,最后定都沈阳。太宗皇帝奋太祖之威烈,励精图治,大展宏图,他残明,联蒙,优汉,易俗,五次突进中原,统一东北,平定朝鲜,招抚蒙古,藏书网缔造了泱泱大清帝国,为中华民族的大融合做出了重要贡献。明朝末年,论起当时的少数民族,西有维吾尔、回,南有僮、白、苗,北有蒙古,其人口地域均比我女真强大十倍。女真曾在历史上建立过大金,曾有过辉煌,逮至明末,早已是灰飞烟灭的往事,甚至连铁器都不能生产,女真文字业已失传。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生产力和文化都十分落后的民族,却骤然崛起,短短三十余年,竟入主中原,龙驭万邦,这不是历史之谜吗?” 启林兴奋得拍起手来:“好,说得好!历史之谜应当有人来破译,恒煜兄如此有灵性,对清前史又如此感兴趣,不如将这段历史写下来,以飨后人,也算对先人的一个交待。” “不瞒你说,为此我已准备了多年,手头上正史的东西够了,但对野史传闻却知之甚少。要知道,正史都是经过当政者删改过的,而野史却往往能反映出一些历史本来?面目。” “恒煜兄,我与显佑宫张道长十分要好,张道长是个清史通,他掌握着许多鲜为人知的事情,你若真想写点东西,可与他聊聊,一定会大有收获。” “那太好了,就请启林为我介绍认识认识。” “什么时候?” “随时。” “那就现在。” 启林笑了:“现在就现在。”说着他掏出了手机:“喂,道长吗?你好,我是启林,现在忙吗?那好,就请你将手头的事情放一放,过来一趟。我正在烟筒山上,我一个族友今天有一重大发现,请你过来指点。另外,我这位族友对清前史颇有研究,正准备动笔写些东西,你们正可一叙。好,我现在就叫车去接你。” 半个小时后,张道长到了。众人看时,只见这位道长六十开外,清奇古貌,一绺银须飘于胸前,神采奕奕,身披八卦衣,脚下却是一双休闲鞋。启林刚要上前介绍,张道长身上的手机响了,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对不起,贫道先接个电话。” “喂,是我。送电脑来了?你请于老板接电话。噢,于老板,您好,您好。我正在烟筒山上,贫道先谢谢您,您先安装调试,晚上请您吃斋饭,好,受累了,晚上见。” 众人惊讶不已,想不到道长也用上现代通讯工具了。 张道长看出了大家的诧异:“怎么,奇怪吗? href='2523/im'>《道德经》讲,‘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那是人们对春秋时连年不休的兼并战争的厌恶,是人们对和平安宁生活的向往。现在科学技术突飞猛进,道家再不能小国寡民了,要跟上时代的发展,要力争对现代科学技术有一个概括的了解,将道家学说不断发扬光大,否则就会被淘汰,最终走向消亡。” 众人更加惊讶:想不到这位道长竟如此前卫。 启林一一作了介绍,彼此客套一番后,张道长急切地问:“什么重要发现?” 恒煜将刚才观察到的情况讲述了一遍,张道长大吃一惊,他瞪大眼睛看着恒煜:“恒煜先生真是位有心人,四百年多来,多少高士曾到过这里,贫道也曾无数次登临此山,但皆熟视无睹,先生半日之游,竟看破了启运山的玄机,了不起,了不起,贫道佩服。” 恒煜不好意思地笑了:“道长谬奖了,晚辈不过是偶然发现而已。” “偶然发现?不对,道家讲个缘份,四百年来,为什么谁也没发现?偏偏你一来就发现了,这就是缘份。你这十二个山头一说,更证明祖陵的确是天下第一风水宝地。” 恒煜问:“道长如何看待风水一说?” “贫道记得《淮南子》中有这么一句话,叫‘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深山之中,必藏猛虎;峻岭之上,必多栋梁;万顷波涛,蛟龙潜底;千里沃土,稼禾必壮。而黄沙大漠,皆为不毛;穷山恶水,荒草凄凄。古人有言,人杰地灵,地若有灵,此地必多人杰。什么是地灵,贫道以为,所谓地灵就是风水,所以生者无不为先人择吉地而葬之。而历代英雄豪杰,他们的祖陵确都不同凡响。你们看:启运山宛若一条探头藏尾的巨龙,横卧在祖陵之后,龙头伸向苏克素护河。南面的烟筒山如一道天然屏障,云蒸霞蔚,紫气东来;东边的鸡鸣山如引亢高歌的金鸡,为祖陵报晓;西边的凤凰山恰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与启运山龙凤呈祥。苏克素护河、草仓河源远流长。这正是风水学家们所说的群山拱卫、众水环绕、乾山巽向的帝藏书网王之气的龙脉。风水之说,且不论有无,但这里山川之间,确有一股钟灵毓秀之气。这样的山山水水,能不出大英雄?” “道长说得有一定道理。但晚辈以为,我先祖的崛起绝不仅仅是因为风水,一定还有更深层面的东西,比如汗王和太宗积极吸纳当时先进的汉文化;想尽一切办法引进当时先进的生产力,即铁器;主动摒弃阻碍生产力发展的奴隶制生产关系,加速推进女真社会的封建化过程等等。这是需要我们认真研究的。” “恒煜先生的这些话说到了点子上,所谓三分天意,七分人力,就是这个道理。” “适才听启林说,道长学问渊博,掌握许多清前史实,晚辈诚心受教,还请道长收下我这个学生。” “你对清王朝的崛起真感兴趣?” “当然,这正是我远涉重洋回乡祭祖的原因。” “那好,我显佑宫有一秘笈,虽是野史,却有许多可读之处……” 恒煜眼睛一亮,未等道长说完,他打断说:“道长,这秘笈还在吗?” “当然还在,秘笈从显佑宫开山师邢建陵开始动笔,一直记到太宗皇帝驾崩,可惜十年动乱中,太祖部分已被‘小将们’付之一炬,太宗皇帝部分也是残破不堪。几十年来,贫道遍访民间,赴沈阳太清宫、沈阳故宫博物院,寻求佐证,搜集整理,补其残缺,已将太宗部分整理完毕,三天前刚刚落笔。” “道长,我有个不情之请,秘笈可否借我一阅?” 张道长沉思良久:“这样吧,你可以一阅,可以抄录,但不能带走,只能在我显佑宫看。秘笈内容琐碎,涉及方方面面,有六祖家谱,有我显佑宫内部轶事,有药方,有房中术,有作道场的记录等等,这些不宜在世上流传。秘笈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是太宗朝轶事。太宗皇帝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他与太祖皇帝一起,共同开创奠定了大清王朝三百年的鸿基伟业,贫道以为,太宗皇帝对清王朝的贡献是清宫十二帝中最大的一个,遗憾的是他的这些功绩被人们忽略了。贫道原想将太宗部分编撰成书,无奈观中事务纷杂,加上老眼昏花,已是力不从心。你可将太宗部分编撰出来,不是说藏之于名山,发之于后世吗?藏则藏矣,今天就要发之于世。要让人们了解清太宗千古一帝的雄才伟略,也让人们知道这深藏四百年并由道家记载的太宗朝大内往事。” 恒煜应道:“晚辈早有破解我满族骤然崛起之迷的想法,今得秘笈,实在是天大的幸事,请道长放心,我一定尽毕生所学,将它刊行出来,绝不会让您老失望。” 恒煜跟着老道长来到显佑宫,老道长从柜里拿出一个黄包袱皮儿,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纸条,上面写:“秘笈传于有缘人”,恒煜当然又是一番惊讶。道长拿开纸条,一部《显佑宫秘笈》展现在恒煜面前。 道长语重心长地说:“恒煜先生是爱新觉罗氏正宗传人,最有资格了解这段秘密,是真正的有缘人。”他双手捧着秘笈,神态庄重地交给恒煜,“恒煜先生,拜托了”。 恒煜接过秘笈,如同接过了三百年的历史,他含着热泪说:“多谢道长。” 爱新觉罗·恒煜便躲进显佑宫斗室,整整看了一个月,重要之处均作了抄录。回到美国后,绝宾客之知,亡家室之业,潜心研磨,精心整理,经两年苦耕,终于有了这鲜为人知的一幕一幕。 第一回 化神鹰帝星降尘凡 遇高人大清启帝基 显佑宫秘笈载:嘉靖三十八年,老汗王生于赫图阿拉,是夜,浓云密布,雷电交加,传有神鹰从天而降。因父祖为明军所害,汗王以十三副遗甲起兵。万历二十九年春,显佑宫邢道长为其选定帝王基。 嘉靖三十五年秋,北京紫禁城皇极殿丹墀下的八卦炉,燃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圣火终于熄灭了。小道士揭开炉顶盖,道士邵士节从中取出仙丹,放入小道士端着的金盘中,兴冲冲走进皇极殿。 嘉靖皇帝自从遭宫女杨金英谋害未果后,对道人们更是深信不疑。他认为:宫女杨金英想勒死朕,可带子变成了死结,这不是仙家保佑吗?从那以后,他更加醉心于长生不老之术,至今已是十五年没上朝了。此时,他正在蒲团上打座,邵士节禀报:“陛下,仙丹已经炼成,请陛下御览。” 嘉靖拿起一粒仙丹,只见其鲜红润亮,如玉如珠,十分可爱,不禁龙颜大悦:“道长,辛苦了,朕要重重赏你。” 嘉靖皇帝在邵士节的服侍下,正欲服用仙丹,宰相严嵩急匆匆地跑进来,嘉靖立刻变了脸:“一个首辅大臣,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严嵩顾不了许多了,连头都忘了叩:“启奏万岁,南京紫金山观星台报,紫微星将降临辽东。” 嘉靖皇帝对占星术十分信服,听后大惊失色,手一抖,仙丹掉在了地上:“这么说,陶仙人所言已被验证。”他站起身:“果真如此,朕吃这些个仙丹又有何用?即使长生不老,江山要是成了这个紫微星的,朕岂不成了阶下囚。道长,这如何是好?” “陛下,待贫道今晚到观星台一望便知。” “朕要与你同往。” 是夜,正是晦日,朗朗星空,茫茫银河,邵道长与嘉靖皇帝站在观星台上。 “陛下,南京所奏确是实情。太乙临于辽东,此地必出人杰。但陛下不必担忧,贫道命吾最得意的弟子邢建陵明日立刻起程,赶赴辽东,破其龙脉,扼其于未显之中。” 于是辽东一带多了些道士和风水堪舆的术士。在邢建陵的带领下,这群人已连续掘了九十八道龙脉,还剩下最后一道。此刻,邢建陵正站在烟筒山上,只见对面一座小山岗,隐隐约约有一股紫气在升腾。他大吃一惊:“此帝王之气也。”再往两边看去,见东西两座山成拱卫之势,而脚底下的这座山,正是这个小山岗的天然屏障。 “两山夹一岗,辈辈出皇上,这不正是风水家们所说的龙脉吗?已经掘完的九十八道龙脉绝无这股紫气,真正的龙脉在这呢。”他兴奋极了,问身边的向导,“对面小山岗下面的坟茔所埋何人?” “是建州都指挥使福满。” “正是此处。”他大声命令,“走,下山,破最后一道龙脉。” 来到山脚下,只见一棵一抱多粗的大榆树长在一座大坟中间。这棵大榆树团如伞盖,龙蛇枝干,叶大如掌,飘忽不定的紫气正从这里冉冉升腾。邢建陵觉得心跳在加快:“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要不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他非喊起来不可。他定了定神,拔出宝剑,绕坟一周,寻找准确的开掘处。 “就在此开挖。”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十个人连锹带镐地就下了家伙,不大一会儿,便看到了树根。 “慢着,”邢建陵走上前,仔细辨认树根的走向,“看,这一根已经长了鳞了,刨断它。” 一个小道士抡起镐头,用足力气,向下刨去,就听“轰”地一声巨响,镐头被震飞,人被震得七窍流血,当即倒地毙命。众人吓得纷纷倒退,哪还敢刨第二镐。邢建陵自恃法力无边,挥剑上前,看准树根就砍,可手中剑一下子被弹到空中,只见金光闪处,一条小龙腾空而起,直飞云端。邢建陵吓得后退十余步,炼了几十年的丹田气,一下子全被击散。这时他才知道,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真正的龙脉是破不了的。 邢建陵遣散了大家,自已则隐姓埋名,在建州一个小观落下了脚。 邢建陵在小观一住就是两年,两年中,他天天夜观天象,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天象的微妙变化。万历三十八年春夏之交的一个子夜,他发现紫微垣中的帝星格外明亮,知道将有异象发生,便急忙登上烟筒山山巅。上得山来,刚才还是朗朗星空,突然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如注,一道闪电接着一道闪电,一个炸雷接着一个炸雷。雷雨中,邢道长端坐于巨石之上,任凭狂风暴雨,雷电交加,却是纹丝不动。他双手合十,护定元神,双目直视天空,他要亲眼 89c1." >见师傅的预言成为现实。霎那间,又是一道闪电,这道闪电不但特别长,而是极其明亮,映得天空如同白昼,刷地一下,将厚厚的乌云划成两半,天空被划开了一道裂缝,一道金光从裂缝中射出,伴随着一声惊雷,一只雄鹰从天裂的金光处飞下,直奔赫图阿拉城,落到了建州都指挥使觉昌安家宅旁的一棵大榆树上。 这时,雨住了,雷声停了,天已拂晓,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就听一声婴儿的啼哭,直冲云霄,邢道长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果然不出所料,重整乾坤的紫微星临凡了。” 邵士节所预言紫微星临凡之事,发生在建州都指挥使塔克世家,塔克世的福晋当时梦有一神鹰撞入怀中,猛然惊醒,不大功夫,产下一子,此子即后来奠定大清基业的老汗王——努尔哈赤。 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二十五岁,这一年,他的祖父、父亲一起被明军杀害。他一怒冲天,以十三副遗甲起兵,短短四年,已统一了建州三卫,于佛阿拉筑城三层,启建楼台殿阁,一个新生的女真政权已见雏形。 万历二十九年春,努尔哈赤带领褚英、代善等子侄晨练回来,亲兵来报:有一道士求见。努尔哈赤一生敬天畏神,对道士僧人十分尊重,便立即整衣出迎。 “贫道邢建陵云游四海,久闻汗王大名,途经宝地,特来拜访,今得瞻尊颜,实三生有幸。” 汗王见这位道士鹤发童颜,手执拂尘,一派仙风道骨,不知高寿几何,不禁肃然起敬:“师傅今番前来,定有所教于在下,还望师傅点拨。” 道士云:“吾观汗王祖陵,有紫气升腾,其阴宅已占龙脉,但阳宅却阴气过重,此有碍于汗王。” 汗王起而拜之:“如此,还请师傅为在下择一吉地。” 道长急忙站起:“汗王乃天上星宿临凡,万万不可随意参拜他人,受汗王一拜者,将折寿十年。” 汗王道:“师傅取笑了。” “汗王龙目如电,一副帝王之相,日后定成大业。贫道为汗王择一帝王基,不知汗王有意否?” 汗王大喜:“请师傅赐教。” “此城之东,有一高岗,从高处俯视,团如龟背,四周开阔。高岗之前有苏克素护河,后有龙岗山,西有凤凰山。龙凤龟麟,古谓四灵,龙岗山为龙,西山为凤,麟则从不化形,隐于大山大泽之中,浩浩龙岗,安知无麟?如此,四灵俱矣。四灵俱,帝王气。而龟主长寿,若建城于此,汗王基业将坚如磐石,万年永寿。” 汗王大喜:“此处乃我祖上之故居,吾亦早有回迁之意,但因水源不足,不宜大军驻扎。” “此处有井,直通东海,虽千军万马亦饮之不干。” “此话当真?” “出家人岂有戏言。” “若果真有水,吾意决矣。” 道长微微一笑:“汗王,请随贫道走一趟如何?” 汗王当即便率众贝勒、众大臣随道长到了赫图阿拉。汗王在此出生,对老城十分熟悉,他心想:此地怎么会有直通东海之井?道长莫非戏言? 石被掀到一旁。 众人惊呼:“汗王神力!” 就见一股清泉“忽”地喷了出来,水柱达两人多高,待水柱落下,水高出地面盈尺,却盈而不溢。汗王与众人早已惊呆。 道长笑了:“汗王,还不快一品甘泉?” 汗王用双手捧起一捧水,喝了下去,顿觉清甜甘冽,神清气爽,眼清目明:“好水!多谢道长指点。” “有缘之人何需言谢,此泉之水可供千军万马饮用,虽大旱三年,亦水涌如常,还望汗王速速迁都于此,早铸帝王之基。” 汗王欣喜异常,当即口占一绝: 仙家点化得甘泉,甘泉天赐有前缘, 万马千军共雨露,启运再造赤县天。 汗王欲厚赠道人,道人坚辞不受:“吾一出家之人,这许多的金钱玉帛,只能是些累赘。不过,贫道倒有个不情之请。” 汗王道:“本王定当鼎力。” “此城建成之后,可否在城外为贫道建一遮风避雨的修行之处。” “本王求之不得。” 道长深深一鞠:“如此,则多谢汗王。”言讫飘然而去。 汗王望其远去的背影,叹曰:“真是世外高人。” 他立即在此地建城,历两年后竣工。万历三十一年正月,择吉日迁都于此。此城即后人所云“山河启帝基”大清王朝之第一都——赫图阿拉城。同时也为道长建了一座道观,那就是城外的显佑宫。 第二回 皇太极少年理家政 大学士谋划闯龙潭 显佑宫秘笈载:皇太极,汗王第八子,生于万历二十年十月二十五日,母叶赫纳拉·孟古。仪表奇伟,聪睿绝伦,颜如渥丹。十二岁始,受父命主持家政,才干初露,为父兄信赖。 万历三十一年夏,汗王正在征讨纳殷部的前线。此战,荡平村寨四十余座,俘获甚丰。但建州军亦有伤亡,汗王爱弟舒尔哈齐等十几员战将中了敌人的毒箭,用金疮散敷后,伤势已得到控制,但仍然十分疼痛。洗伤口要用盐水,关键时刻,军中断盐,一些伤员的伤口化脓了。 汗王派出的人都空手而归,非常奇怪,方圆几十里找遍了,一粒盐也没搞到。汗王十分吃惊:“这还了得!盛夏将临,军士们没盐吃,用不了两天就得虚脱,更要命的是这些伤员。”他立即下令关闭营寨大门,不许出战,严防断盐的消息外传,所有将士尽量减少活动,防止出汗,并修书一封,派快马星夜赶赴赫图阿拉,令八阿哥火速送盐三百斤,以解燃眉。 前方捷报频传,战利品源源不断地运回赫图阿拉城:武器、粮食、战俘、妇女、牲畜,一车接一车,有时,排出赫图阿拉东门好几里。 一钩弯月挂在赫图阿拉城边的大榆树上,苏克素护河潺潺的流水声在夜色中听得格外清晰,田蛙的合鸣此起彼伏,烟筒山那边不时传来棒槌鸟诱人的叫声:“王皋哥,棒槌多,不走南坡走北坡。”月色像一层水雾笼罩着苏克素护河两岸的田野,笼罩着赫图阿拉城。北门外铁匠炉一排排烟筒冲出的火光,一闪一闪地,不时冲向夜空,更衬托出盛夏中夜色的静谧。 受父汗之命在家主政年仅十二岁的皇太极,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已是掌灯时分。这时,他才感觉到饿了,于是,策马回大衙门。到了门口,他刚要下马,发现东门外一带黑烟滚滚,不禁一惊:“这么晚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烟?莫不是哪家店铺起了火?”他急忙打马向东门外奔去。到了十里商市,发现烟是从官家盐铺冒出来的。 “不好,盐铺着了。”赶到跟前,见盐铺院内冒着浓烟,伙计们正在扑火。他翻身下马,拽过来一个伙计问道:“怎么回事?” 伙计见是八阿哥,便朝道北的大榆树一指:“爷,你自已去瞧吧。” 他顺着伙计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盐铺老板被绑在一棵大榆树上,他一见到皇太极,便杀猪般地喊道:“八阿哥救我。” 皇太极看到一个人正抡着鞭子在抽他。 “是莽古尔泰。”皇太极立刻明白了,“这火是五哥放的。”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过去。 “妈的,今天你要是不给老子盐,老子把你皮扒了。”莽古尔泰抬手又是一鞭。 “五哥,住手,这盐铺是你烧的?” “是,是我烧的,怎么样?” “你闯了大祸了!” “你别吓唬我,家里没盐了,到库里领又没有,叫我和额娘吃什么?到他这买,这个黑了心的奸商,他说他也没有,我好话说绝了,不管用。哼,就他妈的欠揍?我让你没有,我烧你个溜溜光,让你永远也别有。” “你知道这家铺子是谁开的吗?” “我管他是谁开的,不给盐我就烧了它。”莽古尔泰一抬手,又是一鞭子,老板又是一声惨叫。 皇太极一声冷笑:“这是父汗开的,是家官铺。” “父汗开的?我不信,父汗开盐铺干吗?” “你呀,五哥,我说你啥好呢。你想想,为什么这十里商市就这么一家盐铺?父汗有令,不许私家经销盐。” “是呀,这..十里街面,怎么就这么一家盐铺呢?”莽古尔泰刚才还纳闷呢,现在回过味儿来了,于是脑袋“嗡”地一下:“我的妈呀,这么说这铺子真是父汗开的?”他回身冲着跟来的人喊道,“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赶快去救火。”然后扑通跪倒:“八弟救我。”朝自已的嘴巴就是一下,“哥总是给你惹祸,你千万别把今天这事告诉父汗,哥给你磕头了。” “你捅了这么大个漏子,能瞒住吗?但不知者不怪,父汗就是真的知道了,你好好认个错就完了。明天赶紧找几个人,把铺子修好,再给老板道个歉。五哥,不是弟弟说你,你也应该长点心眼,别人家一戳火,你就往前上。” 叫皇太极猜着了,莽古尔泰今晚所为,真的是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晚饭时,莽古尔泰的额娘三福晋衮代夹了一口菜,一下子又吐了出来:“这个王八蛋,怎么连盐都不放?把厨子给我喊来。”她破口大骂。 厨子一脸苦笑:“三福晋,不是没放盐,是城里断盐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城里什么时候断过盐?” “三福晋,奴才胆再大,也不敢在您面前胡说八道。” “你是说真的没盐了?” “真没了,干干净净,罐底朝上。” “这饭怎么吃?五阿哥,你去上那边要点去。”她朝着寝宫那边一呶嘴。 不大功夫,莽古尔泰空手而返,气得衮代骂道:“还他妈的主持家政呢,连盐都主持没了。你去上东门外盐铺那看看,别他妈的一天天窝窝囊囊的,你也是个阿哥,连个盐都不能让你额娘吃上吗?” 衮代是努尔哈赤的第二个妻子,努尔哈赤的元配夫人佟佳氏死后,论序她应排为大福晋,可叶赫之女孟古因娘家的势力,排在了她的前头,因此她对孟古一直怀有敌意。衮代为汗王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的叫莽古尔泰,排行第五,人称五阿哥;小的叫德格类,排行第十,人称十阿哥;女儿叫莽古济。莽古尔泰比皇太极大三岁,汗王出征前让他在家好好习武,将主持家政的重任交给了一个十二岁的小毛孩子。衮代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我们这些人的吃穿用度,饮食起居竟由一个小兔崽子说了算,凭什么?这么大个摊子汗王也放心。哼,早晚得出点事儿。”正巧,今天城里断盐了:好嘛,这家政叫他给主持的,咱们得说道说道。当下,她撺掇各福晋一齐到皇太极这儿发难来了。 皇太极迈进寝宫,不禁一愣,满屋的人:二福晋阿巴亥、三福晋衮代,庶妃兆佳氏、庶妃钮祜禄氏,侧妃伊尔根觉罗氏、哈达纳喇氏、庶妃真哥,还有东果姐姐、嫩哲姐姐…… 衮代先发话:“八阿哥,建州城可从未断过盐,你这主持家政的快想个法子啊?” “各位额娘,断盐的事我刚刚知道,没咸淡的菜实在是没法吃,叫各位额娘受委屈了。” “我们倒没什么,可城里城外,好几万人,还有前方将士,这大热天站在日头底下,汗像流水似的,要是没了盐,很快就会虚脱,还怎么打仗?”她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可在场的人都能听出,她是在幸灾乐祸。 皇太极当然从衮代的话里听出了刺儿,他在心里用了 href='2204/im'>《水浒传》中的一句话骂道:“母夜叉。” 皇太极的生母孟古一听衮代提到前方将士,猛然想起汗王派来送信的兵丁还在外头呢,她连忙叫丫头将兵丁喊了进来。兵丁跪着将汗王的亲笔信呈上,皇太极看到: 八阿哥,盛夏将至,军中断盐,速送盐三百斤。 父汗 皇太极琢磨片刻:“你回去禀报父汗,就说盐马上送到,请父汗放心。” 兵丁下去后,皇太极灵机一动,心想:母夜叉,你不是来找麻烦吗,我先给你找点麻烦。他神秘兮兮地走到衮代身边,一咬耳根:“三额娘,我有重要的话要跟您说。”他一使眼神,朝屋外就走,衮代跟了出来。 “三额娘,五哥他闯下大祸了。” 衮代一听,“啊”地一声惊叫:“五阿哥他又怎么了?”她这个儿子,脾气十分暴烈,没少惹祸,这也是汗王近几年疏远衮代的一个重要原因。衮代一听儿子又闯下了大祸,立刻浑身发软,全身冰凉。 “他把父汗办的官家盐铺给烧了。” “什么?把官家盐铺烧了?真的?” “孩儿刚从东门外回来,这还有假,你快回家看看吧。” 衮代知道:这个祸闯得可大了点,它不同于一般的打架斗殴。烧了铺子,轻则鞭刑,重则轰出家门,以后就更没好日子过了。她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八阿哥,你五哥和你最要好,这件事在你这就给压下吧,千万别让你父汗知道,否则你五哥又要挨鞭子了。” “挨鞭子?那是轻的。你放心,此事到此为止,孩儿不跟父汗说。” 衮代千恩万谢地去了。 众福晋纳闷:上这儿来属她张罗得最欢,又属她溜得最快,八阿哥用什么招法把她吓跑了? 皇太极返回室内道:“额娘们,你们放心,就是龙肝凤胆孩儿也能给额娘们讨还回来,别说是咸盐。额娘们先回去,听孩儿的消息。” 大家到这来本来就是想打听打听,不像衮代还有另一层心思,听八阿哥一说,就各自回去了。 皇太极命道:“传索尔岱。” 索尔岱是建州负责盐运的官吏,进来后二话没说,跪地下就哭。 皇太极喝斥道:“哭什么,没用的东西,断盐之事,作何解释?” “奴才无能,请贝勒爷治罪,但这次我是真的没法子了。”索尔岱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地诉道:“以往,盐商一见银子,立马成交,现在连看都不看一眼,他要的东西,我根本就没有。” “他要什么?”皇太极问道。 “东珠。”索尔岱这两个字往出一迸,全屋的人都吃了一惊。 东珠即珍珠。生于南方为南珠,生于东北为东珠,也叫北珠、胡珠。东珠有白色、天蓝色、淡白色、粉红色等,大如酸枣,形态各异,有方圆与不方圆之别,方圆者为正珠。东珠晶莹华润,绚丽动人,既是极珍贵的装饰品,又是名贵的药材。东北诸江河中:松花江、图们江、牡丹江、黑龙江等多巨蚌蛤,东珠孕于蚌蛤体内。宋代以来,便开始捕采,到万历年间,已濒临灭绝,仅剩下黑龙江上游还偶尔能采到几颗。捕捞珍珠十分艰苦,黑龙江上游,气候寒冷,采捞者下水前,在岸边要点上一堆火,先喝上二两烈酒,然后进入水中。下去一次,至少要一刻功夫,上来后冻得发抖,嘴唇发紫,赶紧钻进窝棚,用酒将身子搓热,捂上棉衣,在火堆旁烘暖,待暖和过来后再下水,如是再三。有时几天也采不到一颗。大凡采珠人都短寿,腿上青筋暴起,浑身关节奇痛,活到五十岁是一大关,即使过了五十,也都是佝偻残疾之人。老百姓说:珍珠是贬下凡的仙女,采她的人都要得报应。 建州城内,战利品有时堆积如山,东珠却一颗也没有。战场上俘获的东珠一律上缴汗王。在建州,东珠是权利、荣誉、地位的象征,从汗王到各贝勒、诸大臣、各福晋佩带什么样的东珠,佩带多少东珠,均有严格规定。 师傅额尔德尼十分注重培养皇太极“养气”,反复告诫他要“吾善养吾浩然之气”,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游于左而目不瞬”。在老师的教导下,皇太极小小年纪历练得十分稳健,但一听盐商要东珠,还是沉不住气了:“盐商要东珠何干?” “回贝勒爷,今年是明廷辽东矿税使大宦官高淮的老母六十六大寿,中原有‘六十六,掉块肉’之说,因此,对这个寿诞,高淮十分看重,要大肆庆贺,其实是要借机敛财。关外大盐商汪老板为了讨好高淮,想用六十六颗东珠做成佛珠当寿礼,他已招呼关外各马市,凡我女真购盐,一律用上等东珠兑换。” “岂有此理。这是敲诈!他想要银子就要银子,想要东珠就要东珠,这是那家的规矩,还有没有个王法?”皇太极气得乱了方寸,“你还在这跪着何用,还不滚下去!” 巴克什额尔德尼跟着皇太极忙了一天,累得浑身散了架,回到家,新婚不久的夫人笑他:得拽猫尾巴99lib.上炕了。他哼哼哟哟地刚躺下,皇太极便来传他。他急忙下炕对夫人道:“定有要事,否则不会此时传我。”他边走穿衣服,三步并做两步,一路小跑,奔汗王寝宫而来。 汗王寝宫在大衙门内,大衙门是赫图阿拉的城中之城,也称内城,四周宫墙环绕,进入正门,西侧是八角金銮殿,乃汗王议政和接见外臣之处;坐北朝南是面阔四间、建在台基上的汗王寝宫,青堂瓦舍,威严壮观。额尔德尼呼哧带喘地上了台阶,侍卫过来搀扶:“大学士,慢点,贝勒爷在东屋正等您那。” 汗王寝宫分东西两部分,不象汉人的房子,大门开在中间,而是开在东数第二间上。东面一间是汗王和大福晋的卧室,走出卧室是过道,然后是三大间通长的西屋,对面两铺火炕,西墙上供的神龛是佛托妈妈,是典型的女真人的口袋房。 灯光下,孟古在炕里盘腿而坐,皇太极正在地下急得来回踱步。额尔德尼向炕里的孟古深深一个鞠躬:“给大福晋请安。”然后又给皇太极道了安。 “师傅,你可来了,把人急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 皇太极拿出了父汗的信,又把刚才五阿哥火烧官家盐铺,衮代带头发难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父汗催盐,额娘们要盐,城里城外几万人眼巴巴盼着盐,三天五天的还能挺住,时间一长,可就不好说了,五哥今天就把盐铺烧了,谁敢保证过几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刚才我是壮着个胆把送信的兵丁打发走了,可让我上哪去搞盐?这个王八蛋高淮,过什么六十六啊。”不到一个时辰,皇太极的嘴上已经急出了泡。 孟古道:“大学士,八阿哥涉世不深,如此棘手的事还是头一次遇到,我一个女流之辈,对盐道上的事一窍不通,您帮着参谋参谋,到底怎么办才好。” 额尔德尼沉思片刻:“八阿哥,不要慌,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这盐道上的事,臣也只知道些个皮毛。自西汉朝桓宽著《盐铁论》以来,盐铁便归朝廷专营。经营盐铁所收赋税,是朝廷一大支柱,所以历朝历代对盐铁都十分重视,将从事煮盐、运盐、售盐之人另立为籍。明廷有民籍、军籍、商籍,还有一个籍叫灶籍,灶籍即盐籍。之所以将其另籍管理,一可准确掌握盐业的情况,二可控制非灶籍者贩盐。历朝均有盐铁转运使,转运使的手中掌握着一种叫‘照单’,又叫‘皮票’的官文,盐商拿到它,方有资格从事盐业经营。皮票每年颁发一次。因盐业利润丰厚,盐商们为拿到皮票,往往不惜重金,这就有了盐商与官府勾结权钱交易的现象。大盐商富可敌国,独霸一方,势力极大。明廷的盐运主要是官运商销,因此盐..商又分为场商、运商。山海关外的盐业由这个汪老板独断,他既是场商,又是运商,叫总商。这个汪总商手眼通天,连圣旨都能买到。” “噢,原来如此。”皇太极这才知道,盐商们竟有这么大的实力和背景。 “师傅,无论如何,东珠是一颗也不能给。别说我手头没有,就是额娘们手中有几颗,也不可能拿出来换盐,况且叫我如何开口跟额娘们要?可是盐我们还必须搞到,如何处置,请师傅教我。” “明廷用这些生活必需品勒我们脖子,已不止一回,我建州先祖李满柱、凡察均因此而遭明军惨杀,但他们勒住了吗?没有,这次也休想。”额尔德尼有些气愤。他想了想:“八阿哥,大凡取物,无外乎三种取法,一是强取,二是换取,三是智取。强取势必要惊动明军,引起冲突,此事关系重大,没有汗王旨意,不可擅自主张。再说,现在城中都是些老弱病残,也没有强取的能力。换取又非东珠不可,此路已被堵死。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智取。智取又可分骗取、偷取、诈取等等,梁山好汉能智取生辰纲,诸葛亮能草船借箭,八阿哥就不能抚顺夺盐?” 后边的几句话激得皇太极热血直涌:“那么,我们如何智取?” “如何智取,我心中还没个数。智取应伺机而动,临机决断。《三国》中动辄讲什么三条锦囊,那是说书人的杜撰。八阿哥千万不要以为我有什么锦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看还是传索尔岱来,让他好好讲讲这个‘彼’,然后再商定出个办法。” “传索尔岱立刻来见。”皇太极命令侍卫。 “八阿哥,此次夺盐是一良机,抓住这次机会,一展英才,干得漂亮点,给汗王一个惊喜。” 皇太极已下定决心,挥挥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臣请与八阿哥同行。” “师傅还是留在城中,替我主持家政,城里必须有人料理。” “那我就在城中恭候八阿哥凯旋。” 第三回 童子军夜袭抚顺城 汪老板梦醒成南柯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三十一年夏,皇太极率建州少年十七人,赴抚顺城,夜袭盐商汪老板宅,兵不血刃,生擒汪老板及保镖十余人,夺盐六千余斤。 天蒙蒙亮,皇太极和赫图阿拉城中的十七个娃娃在索尔岱的引领下,向抚顺城疾马飞驰。这十七个娃娃是皇太极和额尔德尼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从建州几百个娃娃中精选出来的。其中有皇太极的异母弟巴布泰,他比皇太极仅小十五天;有三祖索长阿的曾孙,即皇太极的叔伯弟弟朗球;有五祖的曾孙,即皇太极的叔伯弟弟拜三……这群娃娃个个身手不凡,六七岁时开始练习骑射,刀箭娴熟,布库(摔交)更是绝活,尤其弹弓子几乎弹无虚发。皇太极是他们的领袖,经常领着他们进山打围。今天是初出建州,一个个兴奋异常。皇太极更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眼见哥哥们跟着父汗东征西杀,自己虽然个子高,但因年幼,只能在家主政,急得他有时恨不能一下子长大,而今天,他终于能带兵临“敌”了。 到抚顺关时,马市刚刚开市。对这一带的地势,皇太极早已谙熟,但那只是在老师教的地图中,现在是实实在在地站在了官岭上。放眼望去,辽东长城蜿蜒起伏,随山由东向西伸去。城高六尺有余,城墙均用巨木咬榫垛成,每隔十里设有烟墩,烟墩上的木板屋依稀可见。据师傅讲:抚顺关是辽东长城重要关口之一,它扼守住东西交通咽喉,是防御建州女真的一道雄关,也是兵家必经之地。路两旁群峰叠翠,古木参天。自古华山一条路,从抚顺向东入吉林、黑龙江也只有这一条路。据说,当年薛仁贵征东走的就是这条路。过了抚顺关,再行三十里便是抚顺城了。 女真、蒙古与汉人之间早有贸易往来,民间有许多自发的集市。明朝建国以来,为防范女真,在广宁、开原等地开设马市,以便集中管理。后在建州女真的坚请下,朝廷不得不同意在抚顺开设马市。初,明对抚顺马市限制十分严格,一月仅开一次,嘉靖年间,每隔三四天一次,到了万历年间,一两天开一次,有时三四天连续开市,几乎变成了常设集市,管理也日渐松弛。原来进入抚顺关还需凭敕书关牒,如今均已废弃。 进入抚顺关,不到一箭之地,只见一座高大的五彩木牌坊横街耸立,牌坊横匾上书“抚顺马市”四个颜体大字,丰满圆润、苍劲有力,皇太极正在跟汉人师傅方孝忠练书法,见字写得漂亮,竟仿起上面的笔顺来。一群娃娃牵着马,边走边看:嗬,这马市可比>咱城外的街铺大多了。街两旁有绸缎庄,苏绣、杭绣光华艳丽;有玉器行,岫玉、蓝田玉等珠光闪烁;卖马的、卖米的、卖药材的;茶楼、酒肆、说书的、唱戏的、变戏法的、打把势卖艺的;吹糖人、抠彩的,应有尽有。叫卖声,吆喝牲畜声,锣鼓声,男男女女,你买我卖,好一幅关外清明上河图。皇太极想起老师曾教给他的一首柳三变的词来,这里虽无“东南形胜,三吴都会”的繁华,也没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秀美,但北国的蓝天白云、苍松翠柏,配上眼前的“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却也别是一番景致。 “九弟,大家可在这稍作停留,玩上一会儿,我要买二十斤黄豆。”皇太极对巴布泰说。 “黄豆?买那玩意干啥?咱家里有的是。” “我自有用场。”他掏出一大把万历通宝,交给巴布泰:“他们买,你交钱,我办我的事去,一会到西头牌坊下集合。” 马市从东到西四里多地,一会儿的工夫就走到了头。皇太极在索尔岱的陪侍下,买完黄豆,在捏泥人处有一重大发现——花脸面具。他戴上一个试了试:“嘿,太好了,这玩意今晚能派上大用场。”他一共买了十九个,把卖泥人的嘴乐得都快合不上了。 娃娃们陆陆续续走过来,皇太极看着每个人的收获:糖人儿、棉花糖、果脯、柿饼子等,除了吃的还是吃的。大伙争着让皇太极尝,他却给每个人发了一个花脸面具。“保存好,今晚用得着。再走三十里就是抚顺城,进城以后大家不许乱走,要听指挥。” 朗球道:“八哥,你就放心,就象你上山带我们打猎一样,你让咱在哪,咱就在哪。” “对,就象打围一样,上马!” 又是一阵狂奔,来到一个山顶上。“八哥,看,抚顺城!”朗球高兴地喊着。站在北大岭上,抚顺城已遥遥在望。皇太极勒住了马,向抚顺城眺望。“兄弟们,知道抚顺是怎么回事儿吗?” “父汗讲过,好象……哎呀,想不起来了。”巴布泰挠挠头说。 皇太极道:“听父汗讲,抚顺是朱元璋定的名,意在‘抚绥边疆,顺导夷民’,是明显针对我们来的。现在的守将叫李永芳,官拜游击之职。你们看这座城,它背倚高尔山,南临浑河水。城不大而坚,墙不高而险。当年我建州先祖李满柱率众一万攻其城,竟无功而返。朱元璋在辽东共修建了十八座城池,抚顺城是其中一个”。说道这,皇太极一声冷笑,“抚顺抚顺,连盐都卡上了,还谈什么抚?不抚,让我建州又怎么能顺?哼!”他双腿一夹马肚:“驾!” 在迎恩门前,娃娃们下了马。索尔岱说:“八阿哥,你预备些银子,打点一下城门官,出城时也方便。” “为什么?”皇太极诧异地问。 “八阿哥有所不知,城门官其实不是什么官,汉人有时称放牛的为牛倌,放羊的为羊倌,城门官也就这么个官,没品没流,隶属贱籍,和普通兵丁没什么两样。薪俸低得可怜,每月才一千钱,大约合一两银子,但却是肥得流油的美差。往来客商,城里城外的婚丧嫁娶,乃至作奸犯科的盗贼,都得从这城门经过。县官不如现管,在百姓眼中,他们就是官儿。他们那双眼睛,蝎虎着呢。你是干什么的,他们一打眼,包准八九不离十。出入这道门时,有主动赏钱的,有被他们揩油的,一年捞几百两不成问题。你要是不给,他们按大明律怎么都能找出你毛病来。” “我只听说:‘三年父母官,十万雪花银’,一年城门官儿,也能百两雪花银,不可想象。”皇太极直晃脑袋。 索尔岱走上前,一个抱拳礼:“军爷辛苦。” 看来索尔岱平时没少打点,这位“军爷”相当热情:“呦,这不老索吗?怎么又来了,搞到盐了吗?” “咳,不是说一言难尽吗,在下现在是一点儿盐也没搞到,真真成了一”盐“难进了。” “这些个盐贩子,黑了心了,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盐商们势力大,根子硬,别说是城门官,就是抚顺城最高长官李永芳游击,他们也没放在眼里。城门的几位弟兄气儿大着呢,真盼着能有人归拢归拢这群王八蛋,可谁敢呐。 “军爷,这是建州都指挥使大人的公子八阿哥。” 皇太极也是一个抱拳,跟着,五两的银锭便塞了过去。 “公子爷,这是怎么说。” “军爷,莫外道,初次相见,一点酒钱,还望笑纳。”说着又给每位士兵一两,城门官没想到这位小爷出手如此大方,他看了看皇太极后面的一群娃娃,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满脸堆笑地说:“公子爷,我干这个差使就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只要您别闹出人命来,怎么都好办,城门这边有弟兄们呐。您请。” 到城里住下店,吃完饭,已是过晌。白天,店里的客人都出去了,十几间房子就这十几个娃娃。皇太极和索尔岱出去在城里转了一圈,不大功夫便返了回来。你别说,娃娃们真懂事,谁也没出去乱跑,都在屋里乖乖地歇着呢。 “八爷,还真成,‘军纪’严明。”索尔岱满服气。 “你去,把大家叫到我这屋来。” 十八个娃娃围在桌子旁。 “索尔岱,你把汪老板院中的布局跟大家讲一下。”皇太极吩咐。 索尔岱打开了早已预备好的一张图:“大家看,汉人们住的院子和咱建州的不一样,他们讲究四合院,这就是个四合院。四周是围墙。这是大门,在抚顺城里除了游击府衙大门就属他家的大门气派了,这叫广亮门,据说在京城只有七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用这样的门。” “七品官多大?有咱汗王大吗?”朗球一脸的天真。 “七品就是个知县,没听说七品芝麻官吗?咱汗王被明朝授予龙虎大将军,是武职正二品,比七品大多了。这个咱先不去管他。进了广亮门,挨着广亮门的这趟房子叫倒座,是男仆人住的地方,也是来访的客人暂歇之处。现在,只有靠门的一间有十几个干活儿的伙计住着,其余的都装满了盐。这又是个门,叫垂花门,是进入内宅之门,进了这道门就到了正地方了。”索尔岱指着东西两侧的房子:“这叫东厢房,这叫西厢房。” “西厢房?那不就是说书人常讲的西厢记吗?”朗球好奇地问。 皇太极呵斥道:“就你多嘴,西厢记那是中原山西一带,怎么能跑抚顺来?好好听讲,不许乱说。”朗球伸了伸舌头,不吱声了。 索尔岱瞅着朗球>笑了笑:“东西厢房按理应是汪老板晚辈的住处,但汪老板的家眷在辽阳,所以这两趟房子没人住,装的也都是盐。” “他妈的,这么些盐他不卖咱,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个狗娘养的。”巴布泰骂道。 “这是正房,一共三间,汪老板就住这儿。东西两边是耳房,住的是汪老板的四个保镖。这几个保镖武艺高强,杀人不眨眼,用句《三国》的话讲叫万夫不当之勇。汪老板也是个老江湖,是从刀山火海里钻出来的贩运私盐的江洋大盗,后来才巴结上官府的。” “汪老板身边就这么几个人?”皇太极问道。 “这个汪老板,黑白两道均畅通无阻,江湖和官府哪个敢不买帐。他自恃武艺高强,出行非常简单,还和在江湖时一样,从不搞前呼后拥。” 皇太极待索尔岱介绍完毕,开始布置今晚行动计划:“索尔岱,你再去搞十九匹马来。九弟,你带人这么办……朗球,你领人这么办……拜三,你这么办……” 鸡叫第二遍,抚顺城正在梦乡,启明星已经升起。偶尔可听到一些买卖家正在开栅板。皇太极等十八个娃娃带着花脸面具,跳进汪老板的院中。巴布泰、拜三分别带着四个人看住两个耳房,朗球领着三个人负责解决倒座里的伙计,皇太极带着三个人摸进了汪老板的卧室。皇太极冲着院子学了一声鸟叫,这是开始行动的信号。朗球在院子当中大声喊道:“有贼,有贼,快抓贼。” 几乎是同时,两个耳房的保镖“咣当”一声踹开门,大吼一声:“何处蟊贼,敢来这里撒野。”但他们太大意了,冲得太猛了。万万没想到门口光滑的青砖地面被娃娃们撒了一地黄豆和一段一段带刺的山里红枝,在他们双脚着地的一瞬间,就觉得脚底一滑:“哎、哎、哎……”身子便失去了平衡,咕咚咚,摔倒在地。手、屁股扎在山里红枝上,顿时鲜血淋淋,十指连心,疼得一个个真魂出窍..,哇哇乱叫。任你有万夫不当之勇,竟毫无用武之地。其中有两个来了个鲤鱼打挺,结果摔得更狠,扎得更深。大凡有轻功之人,须先行运气,脚尖点地,可没等运气呢,已成了娃娃们的俘虏。 摸进卧室中的皇太极,悄悄靠近了汪老板身边。按说汪老板的武功,早就应听到外面的动静,但是他今天太高兴了。白天,叶赫部的三十颗东珠已经送到,如果再从建州卡来三十颗,加上手中的,佛珠梦就圆了。这一高兴,晚上就多贪了几杯,搂着一个女人一直消受到后半夜,此时,他睡得真如死狗一样。皇太极悄悄将汪老板的衣服、鞋搂起来,一使劲抛出老远,然后上去揭开汪老板的被。汪老板一惊,睁眼一看:“啊?鬼!”他大叫起来。没等他叫第二声,皇太极一把石灰掼在他脸上。汪老板惨叫一声,嘴里、眼里全被石灰掼满。但他不愧是老江湖,忍着巨痛,一个鱼跃从床上蹦到地下,赤身裸体的在地当中支起了马步。他双臂左右抡起,呼呼生风,站在地上如一座铁塔。皇太极不敢与其正面交锋,挥挥手,三个娃娃弹弓齐发,一弹击中汪老板的头部,一弹击中汪老板的眼睛,一弹击中汪老板的下部,把个汪老板疼得捂上也不是,捂下也不是,他再也挺不住了,身子一佝偻,豆大的汗珠往下直淌,在地当中打起转转来。皇太极从身后来个扫堂腿,汪老板像山一样地倒了下去。哥几个拿出平时捆野猪的功夫,掏出绳子,左边挽个圈,右边挽个圈,两个圈一合,一反一正,一个猪蹄扣,牢牢地捆住了汪老板的手脚。这猪蹄扣是猎人的绝活,越挣越紧,汪老板已动弹不得。皇太极把床上的女人和汪老板捆在一起,蒙上眼睛,可怜这位名震关东英名一世的大盐商,竟在迷迷糊糊中成了娃娃们手中的猎物。 倒座那边十几个伙计不经吓唬,未作丝毫反抗,全部束手就擒。娃娃们打开盐库,皇太极命令一匹马驮两袋,另十九匹马驮四袋,三十八匹马,一百多袋盐,足有六千多斤,装完盐正是鸡叫三遍。整个夜袭过程,干净利落,没留下丝毫痕迹。 这时,东方渐渐发白,城门已开,皇太极命巴布泰将广亮大门从里面锁好,然后跳了出来。在城门口,又遇见了“军爷”,军爷相当客气:“公子,盐到手了?” “到手了,不容易,二十颗东珠啊。” “真他妈黑,这些个王八蛋,公子,慢走。”城门官儿心里却犯着合计:“几个娃娃,能闹腾哪去。” 出了城门,皇太极跨上马,高兴地学着说书人的腔调:“打道回府喽,驾!” 第四回 施强暴汉民生变 布仁政抚之顺之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三十一年七月,建州尼玛兰城发生汉民暴乱,八阿哥亲赴其城,安抚阿哈,试行以丁计田之法,越明年,其所辖拖克索谷物大丰。 皇太极九岁时进了学堂,受到了极其严格的教育,到十二岁时,已读完了 href='437/im'>《三字经》、《千字文》和四书中的 href='2195/im'>《论语》,现在,正在学《孟子》。主持家政后,皇太极就没时间上学堂了,白天,处理完一大堆家政,功课的事就不得不推到晚上,而课读的重担则落在了额尔德尼肩上。灯下,额尔德尼正在为皇太极讲孟子:“‘齐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皇太极看了不大一会便轻松地背了下来,额尔德尼再一次为他这位学生惊人的记忆力所折服:“八阿哥过目成诵,岂非生而知之者乎?” 皇太极开玩笑地用孔子的话对道:“吾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求之者也。”二人拊掌大笑。 “八阿哥,平心而论,臣也算个聪明人,但读起文章来,须好多遍才能背下来,八阿哥却只一两遍。我真信了孔子的话了,‘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者,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其实,我哪里是什么生而知之者。不过,在读这些书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些文章好象从前在哪见过,背过,今天读来,不过是打开记忆的尘封而已。” 额尔德尼陷入沉思:“八阿哥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莫非真的有前世?”他定了定神,继续讲下去:“孟子这篇文章最精彩之处在于他讲了‘革命’,对暴政,孟子主张可以革命,行暴政者不是君,是残贼之人,是一夫,臣民们起来讨伐暴君,孟子认为是杀一夫而已,还认为这种征伐是拯民于水火之中。孟子在反对暴政的同时,提倡仁政。什么是仁政?仁政者,爱民之政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这就是仁政。施仁政者可无敌于天下。” 皇太极非常敏感,他立刻想到了建州,想到了拖克索(奴隶性质的庄园)内的阿哈:“我们现在施的是什么政呢?仁政?暴政?我看是有仁有暴。一些主子任意虐杀阿哈,就是暴政。” 建州境内,有的庄主虐杀阿哈的手段十分残忍,因此,常常引起骚乱。额尔德尼认为这是“不教而诛”,是典型的暴政。为了压制阿哈的反抗,庄主们不得不腾出相当一部分的兵力,付出的代价之大,bbr>藏书网到了得不偿失的程度。额尔德尼不敢向汗王进言,这些庄主都是汗王的功臣宿将,得罪了他们,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额尔德尼的高明之处,在于通过对主持家政的八阿哥的影响和启发,将自己想法变成现实。 “八阿哥能学以致用,这正是古人读书的真味。”额尔德尼要将施仁政这一话题深入下去,“苛政猛于虎也,百姓宁肯被深山里的老虎吃掉,也不堪暴政的统治,可见百姓痛恨暴政到了何等地步。秦始皇‘挥鞭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然而,短短十五年,在一个阿哈的振臂一呼下,顷刻土崩瓦解,暴政的结局又该是何等的可怕。” “战俘越来越多,如果我们还是用过去的老办法治理拖克索,迟早要引起更大的骚乱。”皇太极在主持家政的过程中,已经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八阿哥说得好……”额尔德尼正想将自己的具体想法谈出来,一亲兵匆匆跑进来:“爷,尼玛兰城发生暴乱,三百多阿哈一起逃亡。” “什么时候?”皇太极大吃一惊。 “晚饭刚过。” “他们如何处治?”额尔德尼问道。 “现正四处搜捕,已抓回三十余人。” “又是这个苏达剌。师傅,立即随我到尼玛兰城。” 尼玛兰城距离赫图阿拉不过三里路,片刻功夫便到了城前。说是城,其实不过是个泥石墙围成的大寨子。 皇太极一行进入寨门,就听见一声声凄厉绝望的惨叫,寨中宽阔处,一团篝火燃得正旺。篝火旁跪着刚被抓回来的一百多个阿哈。这些阿哈们手无寸铁,空着肚子,不熟悉地形,乱跑一通,很快就被抓回来一大半,有的已在追捕中被杀死,刚才的惨叫是一个被扔进火堆里的阿哈发出来的。尼玛兰城的佐领苏达剌此时已杀红了眼,他右手拿刀,左手执鞭,指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汉人:“把这个家伙扔火堆里。” 两个兵丁架起来就往火堆里拖,那汉人衣服已被抽成碎条,浑身是血,他挣扎着破口大骂:“苏达剌,我操你八辈祖宗,二十年后老子再来扒你的皮!” 正在这时,就听见寨墙边一声怒吼:“苏达剌,我和你拼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手执一根蜡木杆向苏达剌冲了过来。 “儿子,你快跑,快跑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汉子声嘶力竭地喊着。 两个兵丁上前阻拦,被小伙子几下便打翻在地。苏达剌见势不妙,躲到了兵丁们的后边,十几个兵丁将小伙子团团围住。小伙子一条棍东遮西挡,上下翻腾,兵丁们竟靠不得前。小伙子来了个横扫,兵丁们一个个向后直仰,趁此空当,他棍子一拄地,双臂用力一撑,身子腾空而起,一个鱼跃,跳出包围,站到了苏达剌的跟前,抡起棍子向苏达剌的脑袋劈来。苏达剌用刀来架,那曾想小伙子这招是虚的,棍到半路,一个收势,变成了戳,朝着苏达拉的胸口戳来,苏达拉再想用刀磕,晚了,胸口被戳个正着,只听“哇”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当即倒在地上。小伙子举起棍子照着苏达剌的头砸去。这一棍若真的击中,立刻就得脑浆迸裂,苏达剌闭上了眼睛。皇太极手急眼快,随手捡起块小石头,照着小伙子的手腕抛去,小伙子疼得“哎哟”一声,右手一松,棍子扔到了地上。兵丁们抡刀要砍,皇太极大喝一声:“慢着!”兵丁们一看是八阿哥,都住了手。 皇太极命令道:“把人放了。” 两个兵丁瞅了瞅苏达剌,苏达剌头一扭,没吭声,两个兵丁没敢松手。 “我叫你们把人放了。”皇太极再一次大声命令。 苏达剌这时已缓过来些,他捂着胸口,阴森森地说:“放了?老子的命差点没叫他儿子给要了,他不是要扒我的皮吗?今个老子先扒了他的皮。” 皇太极主持家政以来,从未遇到过抗命之事,一个小小的佐领竟敢如此放肆,他不禁大怒:“苏达剌,你敢抗命?左右,把他给我拿了!”皇太极身边的几个亲兵都是武功高手,拿一个受了伤的苏达剌还不容易,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摁在了皇太极的面前。 这小子耍起野来:“皇太极,你敢把本爷怎么样?你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在老子面前摆起主子派头来了,我告诉你,你阿玛还让我三分呢。你个小……”他想骂皇太极是小王八羔子,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要骂皇太极是小王八羔子,那汗王不就成了老王八了吗?汗王在他心中是神,丝毫也冒犯不得。皇太极见他撒野,下令道:“把他嘴堵上,绑到大榆树上去。” 努尔哈赤的爷爷兄弟六人:老大德世库,老二刘阐、老三索长阿、老四觉昌安、老五包朗阿、老六宝实,史称宁古塔贝勒。努尔哈赤为报父祖之仇,起兵反明,遭到族人的强烈反对,他们几次要杀掉努尔哈赤,都被努尔哈赤躲了过去。包朗阿一支却始终与努尔哈赤共患难,所以,努尔哈赤的事业稍有进展后,对这支人便格外倚重。这个苏达剌是包朗阿曾孙,努尔哈赤的族侄,努尔哈赤十三副遗甲起兵,苏达剌是其中的一个。他屡立战功,身上刀伤累累,除了汗王之外,他天不怕地不怕,是典型的女真汉子。在与九部联军的激战中失去了右眼,再也不能上阵杀敌了,汗王怜之,收之为养子。受伤后性情变得十分暴烈,近乎残酷,听说生吃过阿哈的心。努尔哈赤早已下令不许擅杀阿哈,但苏达剌屡屡犯禁。汗王念其旧情,常常法外开恩,最严厉的惩罚是罚没了他十个阿哈。汗王每次战胜班师,总忘不了给他带一些珍奇的战利品。他恃宠撒娇,根本就没把皇太极放在眼里,没想到今天叫个娃娃给收拾了,气得他七窍生烟。他想喊,嘴被堵上了;想蹦,身子被捆得牢牢绷绷。他觉得一阵急火攻心,身子一软,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抽起了羊角风。 皇太极没去管他:“根除暴政,布施仁政就从你尼玛兰城开始。”想到这,他分开兵丁,关切地问那位小伙子:“打疼了吧?” 小伙子一愣,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高个子,身子微胖,脸色深红,凤眼蚕眉,一条大辫绕着脖子一圈,辫梢搭在胸前,一件闪光的缎子马甲,透着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青年暗暗吃惊,这要胸前飘一缕美髯不就是关云长吗?他顿生好感,但仍然充满敌意:“要杀要剐,由你,少来猫哭耗子。” 额尔德尼喝道:“不得无礼,这是八贝勒。要不是他,你早就被剁成肉酱了。” 经过对士兵讯问,原来是阿哈们昨天收工交工具时,有两把新买来的锄头被弄坏了,问谁谁也不认帐。当时建州还不能开矿冶铁,铁器都是从开原、广宁、抚顺等马市换来的,十分珍贵。苏达剌下令饿他们一天,看他们承认不承认。饿到下午,有几个阿哈便昏倒在了田里。到晚上,已饿昏了二十几个。有几个胆大的,看到索罗杆下落了一大群乌鸦,便偷着打了几只,结果闯下了滔天大祸。 传说努尔哈赤少年时,在辽东总兵李成梁手下当差。一天晚上,他伏侍总兵大人洗脚,发现大人脚心有五颗红痣,便顺口说道:“大人的脚心有红痣?” 李成梁自夸道:“本总兵这五颗红痣主天上的星宿,乃大贵之兆,你哪怕有一颗,也用不着给我洗脚了。” 努尔哈赤不知厉害,把自己的脚一伸:“我这有七颗呢。” 李成梁定睛一瞧:只见七颗红痣呈北斗七星之状排列,又红又大。李成梁顿时汗毛炸起,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嘉靖三十五年,明朝南京紫金山观星台测到,紫微星已降临辽东,当施法破之,否则,亡大明者必此人也。于是,朝廷派出大批勘舆术士,到辽东察看风水,掘龙脉。到处寻访身上有七颗红痣之人。辽阳、沈阳、铁岭等地陆续发现了十几个,均被暗中处死。李成梁看了努尔哈赤脚心上的异象后,未动声色,心中却已打定主意。待努尔哈赤伏侍着他洗完了脚,上床歇息,他掐算开了:“努尔哈赤今年十五,嘉靖三十八年…”这一算,惊得他立刻坐了起来:“嘉靖三十八年,不正是努尔哈赤出生的那年吗?紫薇星降于辽东,就是他!”小妾嗔道:“将军,什么事,一惊一炸的?” “什么事?惊天大事。”李成梁将事情原委讲给了小妾。 小妾年方一十六岁,比努尔哈赤大一岁。平日里见努尔哈赤长得英俊伟岸,机灵懂事,心中渐生恋意。努尔哈赤心有灵犀,二人早已默默相许。她听说要捉拿自己的心上人,急得恨不能马上去告诉努尔哈赤。 “将军,一个小孩,什么紫微星,明天派人拿了就是了,还怕他跑了不成。”藏书网说着便撒起娇来。李成梁禁不住二八佳人的拨弄,一阵狂风暴雨之后便进入了梦乡。小妾悄悄溜出去,告诉了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大惊失色,他给小夫人叩了个头,骑着大青马,连夜逃之夭夭。 第二天,李成梁发现努尔哈赤跑了,立即下令追赶。努尔哈赤被追得躲在大草甸子中。茫茫草甸,一望无边,藏个人如大海沉针。李成梁心计歹毒,他下令:“放火,烧死他。”大火腾空而起,努尔哈赤用手薅草,爱犬先是用爪子挠,然后又跑到水洼里,将身上的毛沾湿,用身子压草,在大火到来之前,打出了一条三尺多宽的防火道,活活把一条爱犬累死了。大火漫过去之后,不知从何处飞来几百只乌鸦,落在大青马和努尔哈赤身上。追兵遥遥望去,草甸子中一片灰烬,一群乌鸦正在争食。他们向李成梁报告:努尔哈赤已被烧死,尸体被乌鸦吃了,李成梁这才放心而返。 明军撤走不久,乌鸦一齐飞了起来,在努尔哈赤头上盘旋了几圈,然后哇哇地叫着,振翅飞去。努尔哈赤抱着爱犬,跪在地上,向苍天祷告:如果我真的能成就一番大业,我要将小夫人尊为神,天天拜祝。我要敬犬爱鸦,决不让人们伤害你们。 因此,建州境内,一不许吃狗肉,二不许打乌鸦。家家户户的院中,都有丈许高的索罗杆,杆上有一方盒,里面装有五谷杂粮,供乌鸦享用。 这些阿哈们,也是饿昏了头才铤而走险的,吃完后生怕被发现,偷偷将毛埋在城外。说也凑巧,一个兵丁去赫图阿拉办事,回到尼玛兰城天已经黑了,正赶上内急,在城外墙根儿处蹲了下去。他发现眼前有一新土包:“埋的什么?”他好奇的用揩屁股棍撅了几下:“啊?神鸦毛!”吓得他当时大叫起来,提溜着裤子便向城内跑。 苏达剌一听有人吃神鸦,这肯定是汉人干的。没容分说,拉出来几个平时看着胆大的汉人就砍了。其余的汉人们一看,反正也是个死,就是刚才那位被架着的汉子带头喊了一声:“逃命吧”,于是“哄”地一声炸了营。 皇太极听说汉人们竟敢偷食神鸦,也是万分恼怒,要是今天没有读孟子这段文章,他也会和苏达剌一样,将这些汉人统统杀光。但转念一想,都杀了谁给我们种地?他压了压心头的怒火,思量道:这种状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要改,可怎么改呢?他突然想起刚才额尔德尼讲的《孟子》: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对,把他们分成家,分而治之。想到这,他向跪着的人群大声说道:“大家都起来吧。毁坏工具,偷食神鸦,都是不赦之罪,有些人已经伏法,此事到此为止。现在,马上造饭,先填饱肚子再说。在这里,我要告诉大家,今后决不许私杀阿哈。对有罪的阿哈,要报到大衙门,由理事大臣审问,定罪后方可处治。以尼玛兰城为例,每个成年阿哈将分青田五十亩,所打粮食八成上交,二成归己。凡有妻小的阿哈,可自行建房,自己起火,自立门户。单身者可志愿结伴,或三或五,一律不再集中居住。现在大家回屋去吧,等着开饭。” 阿哈们见这位贝勒爷小小年纪,如此宽厚仁爱,无不十分感激。尤其是从今以后,他们可以像没被俘之前一样,有自己的房自己的地了,这更是意想不到的结局。在那位汉子的带领下,大家主动齐刷刷地跪倒,给皇太极磕头:“谢贝勒爷,谢贝勒爷。” 皇太极走到小伙子跟前:“喂,功夫不错嘛,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已完全放下了敌意:“我叫张秉一。” “是个好料,愿意跟着我吗?” 小伙子愣那儿了:“让我跟着贝勒爷?”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父亲急了:“臭小子,还不给贝勒爷磕头。” 张秉一这才寻思过劲来,“扑通”跪倒:“奴才愿为贝勒爷赴汤蹈火。” 皇太极对侍卫说:“带他回去,以后就是我的亲兵。” 皇太极吩咐兵丁将苏达剌松绑,带到大厅。 “二哥,恕我冒犯,我这里给你陪不是了。” 苏达剌已经领教了皇太极的厉害,老老实实地坐在马杌子上,没吭声。 皇太极面向大家:“诸位,你们都是汗王麾下的英雄,如今抱残在家,不能上阵立功,心情一定很不好受。但你们想到没有,现在战俘越来越多,光靠我们这些老弱病残看押,能看过来吗?将来要是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呢,我们怎么办?苏达剌,你杀的人还少吗?把他们都杀了,谁给我们种地?没人种地,我们吃什么?战马吃什么?你一发火,说杀就杀,多轻巧!你知道在战场上俘获一个战俘,再把他押解到建州,得付出多大代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英雄一世,糊涂一时。孟子讲: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鲁国的太庙失火,孔子先问伤到人没有,不问是否伤及牛马。蒙古人当年入主中原,一个人要管几千个或几万个汉人,他们怕汉人造反,查没了民间所有的铁器,包括菜刀。做菜时,家家户户要到指定栓着菜刀的地方排号切菜。结果呢,逼出个‘八月十五杀鞑子’,蒙古人最终被赶回了大漠。为什么?因为他们实施的是暴政,官逼民反,你懂吗?” 苏达剌听得瞠目结舌:小小年纪讲出如此一番大道理,难怪汗王叫他主持家政了。他琢磨着:“是呀,抓回来一个阿哈不容易,我说杀就杀了,是有点不合算,以前我怎么没想到呢?” 皇太极接着继续说道:“所以,对待阿哈要抚之,顺之。大家都知道没有盐的滋味,头些日子,明国用盐卡我们,逼得我们不得不去偷,去抢。人同此心,情同此理。阿哈们也是人,不是畜生,兔子急了还咬人呐。对待这些阿哈,要恩威并重,重在安抚。好好学学诸葛亮的七擒七纵,要多在收心上下功夫,心服了才能顺服。”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将苏达剌训得服服帖帖,他老老实实地应道:“我一定记住八阿哥的话,要抚之顺之。” “这就对了,以后再发生滥杀阿哈的事,决不轻饶。” 第五回 箪食壶浆迎王师 力拔头筹显神威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三十一年秋,努尔哈赤征乌拉归来,皇太极率城内外诸申五千余人盛迎父汗凯旋。庆功宴上,众阿哥斗勇,皇太极大显神威,以十二岁少年之力,开努尔哈赤十石硬弓,勇拔头筹,得宝马大白。 万历三十一年秋,努尔哈赤在辉发河一带再次大败乌拉军,俘获无数而归。得知父汗凯旋,皇太极精心安排了一次隆重的入城仪式。他命城内外诸申一律到北门外夹道欢迎父汗,这是他从孟子一书“箪食壶浆迎王师”一句受到的启发。其它仪式是他和师傅额尔德尼参照《礼记》反复斟酌后敲定的。 上午巳时整,皇太极命大开北门,自己亲率额尔德尼及在家的几位理事大臣,步行十里迎接父汗。一直到中午,方见到远方的尘头,随着隆隆的行进声,大军由远而近。 前面是黄、红、白、蓝等四面大旗一字排开,四旗后面是一辆专门用来插大纛的战车,黄地红字的一面丈余长六尺宽的大纛迎风飘扬;再后是一百零八人组成的仪仗,有旗、大刀、立瓜、卧瓜、首朵等各四;有锣、画角、铜板等,俨然是天子銮驾;再后是威震四方全身披挂的努尔哈赤,黄罗伞下,他左手执辔,右手执鞭,面带微笑,座下是一匹高头大马,浑身乌亮,四蹄踏雪;再后是大阿哥褚英、二阿哥代善。其后是汗王的五虎上将费英东、额亦都、安费扬古、何和礼、扈尔汗。一个个金盔亮甲,威风凛凛;再后是黄、红、白、蓝四旗大军,每旗中又分环刀军、铁锤军、串刺军、能射军。其中串刺军最惹人注目,每个士兵左臂挽一半人高的大盾牌,右手执一长枪,盾牌用五层牛皮合成,刀枪不入,堪称移动长城,是阵地战中的王牌。马蹄声、脚步声、铠甲声,合奏着一支雄浑高昂的凯旋进行曲。诸申们头一次作夹道欢迎,见军威如此雄壮,不禁高呼:“汗王万岁!汗王万岁!”皇太极与众大臣跪在道中央,仪仗队自动分行两旁。 “儿臣恭迎父汗凯旋。”皇太极叩下头去。 众大臣齐声道:“臣等恭迎汗王凯旋,祝汗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汗王见迎接的场面如此隆重热烈,不禁哈哈大笑:“好,好,迎得好,这才让人感觉到得胜还朝的味道。”这时,又见侍卫抬过来一张香案,上面放有一张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一张纸,额尔德尼走上前,向香案叩了个头,起身拿起那张纸,高声朗诵《凯旋颂》: 惟我女真,天女之后,龙虎汗王,神灵之胄。 十三遗甲,报父祖仇,举兵伐罪,上苍感佑。 王师所到,八方俯首,纵横驰骋,一统建州。 嗟尔乌拉,背义之寇,螳臂挡车,溃如鸟兽。 王师凯旋,气贯牛斗,汗王万岁,与天同寿。 颂罢,将颂词供奉于香案之上。 又一亲兵手执方盘走出来,在汗王马前跪下,将方盘高举过头,方盘上斟满了三杯酒。皇太极拿起其中一杯,双手高举,捧给汗王:“请父汗祭酒。这第一杯酒,感谢列祖,感谢上苍,佑我建州,兴我家邦。” 汗王被皇太极制造的气氛所感染,他接过酒杯,带着无限的虔诚,将酒杯高高擎起,仰望苍穹,对上天默默祈祷,然后将酒用力抛向空中。 “这第二杯酒,请父汗祭奠阵亡将士,魂兮归来,魂兮归来。九泉之下,万古流芳。” 汗王接过酒,双手平举于胸前,骤然间,他想起了跟随他十三遗甲起兵时亡故的弟兄,攻打界藩城牺牲的勇士,大战九部联军中血洒疆场的英雄,不禁悲从中来,他缓缓地,缓缓地将酒洒在地上。 “这第三杯酒,庆祝父汗凯旋,祝父汗万岁,万岁,万寿无疆!” 汗王接过酒一饮而尽。这时人群中再次响起回荡山谷的欢呼声,汗王手向前一挥:“进城!” 入城后汗王大宴群臣,犒赏四旗将士。大衙门中轴线东西两侧,各分三趟,放桌二百有余,每桌四人,近一千名功臣宿将欢聚一堂。汗王和他的妻妾,安坐在寝宫台基上,西边坐着的是大福晋孟古,继妃衮代,庶妃兆佳氏、庶妃钮祜禄氏,东边坐着二福晋阿巴亥、侧妃伊尔根觉罗氏、哈达纳喇氏、庶妃真哥。四旗将士均在自己驻地狂欢,这是赫图阿阿拉建城以来最盛大的一次宴会,当然,这同样是皇太极的杰作。笙歌起处,四对女子翩翩起舞,唱起额尔德尼刚刚念过的凯旋颂词:“王师所到,八方俯首,纵横驰骋,一统建州…… 汗王大悦,暗中思量:“此即人君之乐也。八阿哥真乃可用之才。”汗王高兴地说道:“本王历来反对饮酒,因为酿酒浪费粮食,酒后又往往误事,但是今天本王特准你等尽兴,拿酒来。”大家一听有酒,个个喜笑颜开,宴会气氛更加活跃。 大家正喝得高兴,汗王第六子塔拜离席大声道:“父汗,我已年满十六岁,下次出征该轮到我了吧?” 塔拜,庶妃钮禄氏所生,是汗王第六子。汗王常年在外征战,很少与孩子们相聚,今天一见塔拜,已是五尺高的汉子,在那一站,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心中大喜:“真吾子也。” 汗王笑道:“你有何本事想上阵杀敌?” “但凭父汗吩咐。” 汗王道:“好大的口气,武拜,拿石锁来。” 塔拜的同母兄,汗王第四子汤古岱走了出来:“六弟,我为你击鼓。” 耍石锁是女真先人传下来的一种竞技活动。所谓石锁,就是将石头作成长锁样,“锁杆”处打圆,成为把手,竞技者抓住把手,耍的时候,或抛向空中,或朝后扔,掏裆扔,骗腿扔,都得接住。或三十斤一个,或五十斤一个,最重的为一百斤一个。以鼓计时,时间长者胜。武拜命亲兵抬来三个石锁。塔拜抓起了五十斤的一个,正要开练。汗王大声道:“你们这些小阿哥听好了,今天夺魁者,父汗赏骏马一匹。武拜,你派人将蒙古大公献的那匹大白马牵来。” 这匹大白马,洁白如雪,四蹄处却有四缕红毛,跑起来蹄下如火焰迸出,人称“火焰驹”,可日行千里,乃马中之龙。汗王爱如性命。今天也是高兴,竟舍出来,给儿子们做奖赏。塔拜见奖赏如此之厚,更是志在必夺。他一扬手,将石锁抛向空中,接住后,又从背后扔出,一个五十斤重的石锁在塔拜手中像个泥团,随心所欲,一趟下来正是一通鼓罢。众人一片喝彩:六阿哥,好样的。庶妃钮祜禄氏脸上绽开了笑容。 汗王却道:“耍石锁是考力,还要试试你的箭术。” 汗王命一串刺军士兵,手执五层牛皮作成的大盾牌,站在了大衙门的门口。 “六阿哥,百步之外,你要连射三箭,如箭箭射中,就可跟父汗出征。” 女真人从六七岁上就开始练习骑射,射中这么大的盾牌岂不易如反掌。塔拜简直不屑一顾。他张弓搭箭,正要射出,却见盾牌从东向西来回动了起来。原来,这正是四旗军练习箭法的一种方式。塔拜一愣;“是活靶。”尽管塔拜平时练过活靶,打围时也射杀过野兽。但今天是当着父汗和一千多将领啊。他有点慌神了,瞄了半天,也没敢放箭。汤古岱急得直喊:“射呀,怕什么。” 塔拜又瞄了好一会,才将三箭射出,其中两箭中的,一箭擦边。塔拜气得将弓一扔,掉了泪。汗王哈哈大笑:“两箭中的,一箭擦边,不错,不错,父汗准你下次出征。”塔拜破涕为笑:“那这匹大白马就归我了呗。”说着,他径直朝大白马走去。 “慢着。”又一少年走了出来。大家一看,是汗王第七子阿巴泰,也是一十六岁,侧妃伊尔根觉罗氏所生。 “父汗,儿臣可否一试?”努尔哈赤见阿巴泰长得比塔拜还高:“七阿哥,你想怎么试?” 阿巴泰先是抓起五十斤的石锁,耍了足足有两通鼓的时间,把众将领看呆了:神力,真神力也。努尔哈赤不住地点头赞许。阿巴泰的三箭是箭箭中的,众将领一片喝彩。侧妃伊尔根觉罗氏当然也是脸上放光。 阿巴泰得意洋洋:“大白马归我了。” “慢着。”皇太极健步走了出来。阿巴泰笑道:“八弟,出谋划策哥哥不如你。这骑射、较力,你还小啊,过两年比吧。”皇太极本不想出头,但他太喜欢这匹大白马了。 “不让我比也成,但这匹大白马得归我。” “凭什么?” “那就得让我试试。” 孟古着急了:“八阿哥不可逞能,小心伤了力。”孟古知道皇太极力气大,个子高,但毕竟才十二岁,身子骨还没长成,伤了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汗王却想看看皇太极到底有?99lib.多大力气:“大福晋,你就让他试试。” 皇太极见父汗同意了,便走到石锁旁,一哈腰竟将一百斤的石锁抓了起来,众人“嘘”的一声,汗王也大吃一惊。只见皇太极骗腿,背飞,掏裆,一百斤的石锁,耍起来非常轻松。 汗王站了起身,走到鼓旁,夺过鼓锤,亲自为皇太极击鼓。皇太极更觉得力气倍增,只见他将石锁高高抛起,然后就地一滚,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石锁恰在胸前,他稳稳接住,轻轻放在原处,脸不红,心不跳,此时汗王正是一通鼓罢。一千多将领炸雷般地惊呼:“巴图鲁,巴图鲁。” 皇太极今天是非要得到这匹大白马不可,他走到站在鼓旁的父汗前道:“请借父汗硬弓一用。” 努尔哈赤简直不敢相信:“你要用父汗的弓?来呀,取我的弓来。” 汗王这张弓,乃十石之弓,没有千斤之力,休想拉开。在建州能拉开十石硬弓的,除汗王之外,仅额亦都,费英东,安费扬古几人而已。石,一百二十斤,十石,一千二百斤。所谓十石硬弓,即将十石的重量坠在弓弦上,将弓拉圆。皇太极小小年纪,竟敢要十石硬弓,人们都划了个问号:“能行吗?”皇太极接过弓来,搭上箭,两膀一叫力,十石硬弓被他拉得圆如满月。众人惊呼:“好,好!” 皇太极两箭连续射出,箭箭都射在盾上,待到第三箭时,就听“咕咚”一声,大盾牌应声倒地。 汗王问道“怎么回事?” 盾牌后面的士兵爬起来:“回汗王,这箭的力太大,奴才顶不住了。”众将领无不咂舌:八阿哥该不是楚霸王再世吧。 汗王平时就听说皇太极力大无穷,但大到什么程度却不甚了然,今天一见,极其震惊,小小年纪,如此神力,我建州又多一名勇将。汗王顾不得称赞皇太极了,他低头沉思着,想了许多许多,全场也是静得好半天没人说话。 他回到座位上:“塔拜、阿巴泰,奖你们每人铠甲一副,编在黄旗军,授佐领衔。八阿哥神勇无双,特赐号少年巴图鲁,去试试大白马吧。” 人们这时才反应过来:“噢,噢!少年巴图鲁,少年巴图鲁。”欢呼声震动了龙岗山。 皇太极如愿以偿,他飞身上马,向东门外跑马场疾驰而去。 从此这匹大白马伴随了皇太极戎马一生。 夜深了,烛光下,汗王轻轻地用五指梳拢着孟古的长发,带着几分歉意:“孟古,一晃又是快半年没到一起了,不怪我吗?” 孟古今天晚上非常幸福,她将头贴在汗王的胸前,纤纤小手抚摩着汗王的胸毛:“不怪,从我嫁给你那天我就知道,我嫁给了一个大英雄。汗王是女真人的汗王,不是我孟古一个人的汗王,你是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大事的男人,你应当有许多女人,要是嫉妒的话,我早就回叶赫了。” “孟古,我知道,我在别的福晋那过夜,你心里不得劲儿,你是女人嘛。可你想想,当初能不娶阿巴亥吗?能不娶哈达纳拉吗?你知道,与他们结成婚姻对我们建州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我懂。”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委屈,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我是个女人不假,但我是大福晋,真要是咱打下江山,我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我得为她们作个表率。凭着我的直觉,我知道汗王是真心对我的。所以呀,我知足,能为我的夫君作点什么,是我最大的荣幸。佟佳姐姐在世时常跟我讲,自古以来,后宫争宠血腥残酷,我们不该这样。我知道佟佳姐姐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汗王在前方浴血奋战,为个啥,还不是为的建州兴旺发达。咱们在家的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窝里斗,不是添乱吗?况且宠不是争来的,越争越不得烟抽。” 努尔哈赤万分感动,他紧紧地抱住了孟古,孟古那北方女人极富弹性的双乳涨得鼓鼓的,他狂乱地抚摩着,孟古幸福地闭上眼睛。一阵狂风暴雨之后,汗王竟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端详着孟古的双颊,凌乱的长发,美丽大眼睛,真想一辈子就这么永远融化在孟古的身上。 孟古轻轻地为汗王擦拭汗珠:“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夜该多好。”她调皮地吻着努尔哈赤的两个小乳头。汗王沉思着:“阿巴亥毕竟是个孩子,才十四嘛。同她在一起,总觉得有一种隔阂,她怕我,对我百依 767e." >百顺,一点感觉也找不到。衮代像个母老虎,太凶,太浪,同她住一宿,恨不能把你骨髓吸干,孟古通情达理,柔情万种,用说书人的话讲,这才是温柔之乡啊。” “汗王,你在想什么?” 努尔哈赤回过神儿来:“孟古,你为我爱新觉罗养了一个好阿哥,皇太极将来必成大器。此次抚顺夺盐,入城仪式,还有后晌的射箭,耍石锁,令我十分震惊。” “有其父必有其子嘛。皇太极非常崇拜你。” “但不知他的功课如何?” “额尔德尼夸他过目不忘,现在已开讲《孟子》了。” “那就好,咱女真人不但要能武,也要能文,治理国家,不能光靠武,还得靠文呐。” “你放心吧,功课上的事一点也用不着我操心,他特别吃书,我倒是怕把他累坏了。” “衮代没找什么麻烦吧?” “她也怪可怜的,你一年多没到人家那去了吧?你呀,也别太伤她的心了。一个女人,你不能让人家守活寡呀,时间长了还不出事?你把人家晾在那,还不让人家发几句牢骚?” “你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丫头。”汗王再一次将孟古搂在了怀里。 “汗王……”孟古娇嗔地再一次吻住了汗王的双唇,吻得努尔哈赤又是长枪高举,竟然梅开二度。孟古这次快活得不顾一切地喊出声来,努尔哈赤很快达到了最高境界……他终于困了:“睡吧,孟古,我不会亏待你们娘俩的。” 第六回 蛇蝎心衮代施魇魅 高皇后含恨归九天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三十一年九月,皇太极生母叶赫纳拉孟古薨,享年二十有九。汗王甚悲,月余不食酒肉。后葬之于尼雅马山,生殉女仆四。其葬之厚,开建州之先河。孟古暴亡,或疑三福晋衮代施魇魅术所致。 皇太极力拔头筹,汗王和众将领赞不绝口,富察氏衮代心里特不是个滋味,她在席间稍作应酬,趁着众阿哥给汗王敬酒的乱劲儿,悄悄地溜了出来,她实在看不下汗王对孟古那份热乎。 “眼不见,心不烦,我走,省得恶心。?”一回到自己的屋,一腔怨恨便爆发出来,她摘下旗头,狠狠地往炕上一掼,指着汗王寝宫方向,跺着脚,咬牙切齿地骂道:“骚货、骚货!”吓得丫头呆站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 “你在那挺尸呀,走,收拾东西,回家!” 衮代原本是建州出了名的美女,父亲图钱,把她嫁给了宁古塔六贝勒之一的三祖索长阿的孙子威准。威准体弱多病,看着身边的美人,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衮代初尝禁果,欲火比起任何女人都旺盛,哪里耐得住寂寞,天天晚上都要折腾威准一番,不到一年,把个威准吸得骨瘦如柴,一天天的神志恍惚。婚后第五年,一病不起,不久夭亡,十八岁的衮代成了寡妇。建州当时不象中原讲究什么“从一而终”,夫死再嫁和离婚再嫁都是很平常的事。对辈分的要求也不很严格,如: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将女儿许给了乌拉首领布占泰,二人是翁婿关系;可布占泰反过来将妹妹嫁给了舒尔哈齐,舒尔哈齐又成了布占泰的妹夫。布占泰同时还是努尔哈赤叔丈,因为努尔哈赤的爱妃阿巴亥是布占泰亲侄女。威准和努尔哈赤倒是平辈,但威准是努尔哈赤的叔伯哥哥。努尔哈赤为了缓和与索长阿一支的关系,娶了衮代。那一年,是努尔哈赤起兵的第二年。 当衮代依偎在努尔哈赤怀中的时候,她才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男人。努尔哈赤的强壮给了她从未感觉过的充实,衮代床笫间几近疯狂的强烈给了努尔哈赤极大的满足,婚后三年,二人如胶似漆,感情甚笃。可三年后,从叶赫来了个孟古,又过两年,从乌拉来了个阿巴亥,一个比一个水灵。尤其是孟古,不但漂亮,且深明大义,温存贤惠,深得汗王宠爱。两个月后,被封为大福晋,排到了自己的前头。 努尔哈赤自从有了孟古和阿巴亥后,到衮代这过夜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头几年,隔个把月还来一次,后来一年半载的也到不了一趟,她成了屋顶的干菜,晒起来了。她恨死了这两个狐狸精,如果从前没遇到汗王也罢,既然遇到了,又陡然失去,叫她怎能熬得住。过去是“春从春游夜专夜,万千宠爱在一身”,现在一下子守起活寡,强烈的反差,快把她逼疯了。她害怕努尔哈赤,当着努尔哈赤的面,还得强装笑脸,但只要努尔哈赤不在,她就寻找各种机会发泄不满,明着暗着给孟古和阿巴亥制造麻烦。时间一长,就传到了汗王耳中,如果开始汗王还觉得有愧于衮代的话,至此,便失去了对她的最后一丝温情。有时衮代睡不着觉,在院中徘徊,看到汗王寝宫窗上亲昵的身影,她恨不能杀了这对“狗男女”。她恨汗王,恨孟古,恨阿巴亥,恨汗王所有身边的女人。她暗中筹划,想毒死孟古,红矾都买好了,却始终没敢下手。今年春,听说娘家觉尔察城那边来了个萨满,巫术高明,便想到了魇魅这一阴毒之招。 魇魅之术,源于中原,滥觞于大唐,《唐律疏义》对魇魅之术作如下注释:对欲加害之人,“或画图形象,或刻作人身,刺心钉眼,系手缚足”加以诅咒。被诅咒之人,不出数日,或疯或病或亡。因此历朝历代,均视其为旁门左道,严令禁止。宋时,这种邪术传到了蒙古、女真,很快在民间流行开来,据说十分灵验。汗王下令:凡行魇魅之术者,杀无赦。并将众福晋、众阿哥的生辰八字用朱砂写在玉牒上,作为绝密老档保存,偷视者同样是杀无赦。衮代在闲聊中,套出了孟古的生辰,偷偷地告诉给了萨满。 她回到娘家,立刻将萨满请了来,问道:“仙家,一晃已是四十多天,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瞧那位更精神了?” “回三福晋,你别急,”说着萨满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人。 衮代一看,失态地一声惊叫:“孟古!” “对,孟古。七七四十九天,这是定数,不出今夜,准有个交待。” “真的?” “神无戏言。”萨满口气十分肯定。 衮代仔细瞧那小人:胳膊、腿都已被绑上,脑门、眼睛、心口窝和四肢等都插上了钢针,在心口窝正中写着一行字:“叶赫纳拉。孟古乙亥春三月卯时三刻生于叶赫城。” “呸!你个骚货,这回叫你尝尝我的手段。”她冲着小人啐了一口,“今天,我要看着你作法,行吗?” “行,就怕吓着三福晋。” “我不怕,到这个份上了,还怕个啥。” “那就好。”萨满答应着将小人放到蔓子炕上,从大神儿口袋中掏出三捆香、太平鼓、神刀等,然后将三柱香点燃,敲着太平鼓,在地当中跳上了。她口中念念有词,越跳越快,腰铃哗哗作响。跳了一阵,放下了太平鼓,从大神儿口袋中掏出了一道写好的符,点燃后放到了酒碗里,酒被点着了,冒着蓝火苗,待符烧尽,萨满端起满满一碗酒一饮而尽。接着,她手执神刀,从西跳到东,从南跳到北,一会炕上,一会地下,一蹦一人多高。 “真的来神了,不然的话,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怎么能这么灵巧。”衮代感到有些阴森和恐怖,害怕地闭上眼睛。突然,一切都停了下来,屋子里异常的静,就听到萨满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衮代将眼睁开一条缝,看到萨满在蔓子炕前用神刀直指“孟古”,萨满的一双眼睛,正冒着蓝光,显得非常狰狞可怕,衮代看得真真切切,小人的七窍在往出渗血。萨满大叫一声“敕”,将刀直刺入“孟古”的心脏。衮代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萨满像煞了气猪尿脬,一屁股坐到炕沿上:“三福晋,你赶快回去,不出今晚,你就能称心如愿,我呀,将折寿十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衮代亲自目睹这一切,她彻底信服了,对神还有什么保留,她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了萨满,格外又给五十两银子,并叮嘱道:“我这就回去,你也要走,连夜走,把这些东西都烧掉,千万别留下丝毫痕迹。” 清晨,孟古太高兴了,她真的没想到皇太极会如此争气,能力拔头筹。昨天晚上汗王的一番温存,滋润了她干渴的心田,丫头德因泽给她梳头时,她高兴地哼起了小曲: 正月里是新年,儿夫出征去扫边关。 花灯儿无心点,收拾弓和箭,忙得不得闲。 猛听得街前鼓乐声喧,与儿夫办行囊哪有工夫看: 衣服做几件,袍子里多絮棉;眼儿泪汪汪,手里缝针线。 离愁万万千,拆散了好姻缘;于儿夫今朝别,未知何日见。 这段小曲是在未出嫁时学的,孟古唱得非常动情,把几个丫头听得春心荡漾,听得丫头德因泽忘了给孟古梳头。 “傻丫头,想汉子了,明天我给你找一个。” “大福晋,你骗人。”女真姑娘大方,不象汉人姑娘提起这事就害羞。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呀?” “我呀,要找的话,也得找个大英雄。” “你看上谁了,跟我说一声,我给你做主,汗王手下都是大英雄。” 主仆二人正聊得高兴,孟古突然觉得心慌得厉害:不好,心忙的老毛病又犯了。德因泽看到大福晋脸色煞白,急忙搀着她躺在炕上,打发人要出去找郎中。孟古拦道:“不碍事的,静躺一会就好了。”可没曾想,这次心跳得非常快,跳得喘不过气来,浑身冒冷汗。她抓住德因泽的手,越攥越紧。德因泽见状,十分害怕,她掰开孟古的手,跨出门槛,跑到汗王桌前,变了声地喊着:“汗王,汗王……”汗王与大臣们正在议事,见德因泽急成这付模样,都停了下来。汗王喝道:“喊什么,混帐东西。” “大福晋她,她,她病了。” “病了?刚才还好好的呢。”汗王起身奔向卧室,皇太极紧随其后,孟古这时已是奄奄一息。皇太极放声大哭:“额娘,额娘,你这是怎么了?” “快,把抽屉里的老山参拿来,马上去请邢道长。”努尔哈赤吩咐道。德因泽把老人参递给汗王,汗王把它放到孟古嘴上。奇效!孟古的呼吸渐渐趋于均匀。 邢道长走进大衙门院中,便发觉一股黑气从寝宫卧室内冒出,黑气带着一股血腥,其中一股清气被裹胁着正渐渐融散。邢道长说了一声:“不好。”一提丹田气,快步如飞,几步就跨上了寝宫台阶。后面的侍卫傻了:“老神仙,真是老活神仙。” 汗王见到邢道长如同见到救兵:“老仙家,请救大福晋一命。”说着鼻子一酸,泪水竟流了下来。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像汗王这样杀人如麻铁石心肠的大英雄几曾流过泪?可眼见着爱妻病成这般模样,不禁五内俱焚,悲痛万分。 “汗王不必担忧,待我来看。”邢道长环望卧室一周,冲着孟古头上方,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手轻轻一扬,将一道符贴在孟古头上的炕琴柜柜门上。孟古“哎呦”一声睁开了眼睛,但旋即又闭上了。 努尔哈赤心中一震:“果然是有道仙家。” 邢道长认真打量孟古一番,已全然明白,但事关汗王的妃子之争,他不能挑破,况且自己一个出家人,不能介入尘世的是是非非:“汗王,八阿哥,请出来一步说话。” 走到院中,邢道长长叹一口气:“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咳!大福晋最近是不是常常犯病?” 汗王想了想:“老仙家,你知道,大福晋从小就有‘心忙’的病根,有些年没犯了,可今年不知怎么的,在我征讨乌拉之前就犯了四次。” “最近呢?” 皇太极答道:“犯了两次,算这次是第三次。” 邢道长思忖了好大一会,声音沉缓:“汗王,请恕在下之罪,在下修行不深,无力回天,大福晋现在已病入膏肓,用仙道上的话讲,叫真魂已散,请汗王快些为大福晋预备后事。” 汗王惊得“啊”了一声,张着嘴呆在那里。皇太极放声大哭,拽着邢道长的胳膊:“老仙家,救救我额娘吧。” 邢道长叹了一口气:“请汗王速备香油七斤,贫道可为大福晋借几天阳寿,眼下也只有如此了。”他在大衙门院内的中轴线上,面向汗王寝宫摆了一张香案,点起三大捆香,用黄裱纸写了一道符,点着后用刀尖挑起,那符燃得很慢,火苗很小,却“啪啪”作响。 黄裱纸随着咒语慢慢燃尽,但灰烬却不散不落,依旧是未燃烧前的形状。邢道长吹了一口气,那灰烬化作一股白气,径直向寝宫屋顶飘去。寝宫里的女人们惊喜得叫了起来:“汗王,汗王快来呀,大福晋醒了。” 孟古躺在床上,觉得身体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从窗户处就飘了出去。朗朗星空,皎洁月色,我这是要往哪走啊?突然,几个厉鬼出现在身旁,她吓得大喊:“汗王救我,汗王救我!”可汗王却不在身边。 一个厉鬼抓住了她的胳膊:“孟古,你阳寿已尽,吾等奉阎王之命带你回阴曹地府,还不快走。” 孟古挣扎着,另一个厉鬼将铁镣往孟古脖子上套。正在这时,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定睛一看,是邢道长! 孟古喊道:“仙家救我。” 邢道长用蝇甩一挥“尔等阴类,还不滚开。”几个厉鬼被吓退在一旁。 忽然,孟古听到一阵鸾铃的声响,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祥云朵朵,笙歌缭绕,几只仙鹤引路,一排凤辇由远而近。孟古打量这阵势:“比汗王还气派,这是谁的鸾驾?”前面是吾仗、立瓜锤、卧瓜锤各四,十面龙凤五色旗迎风飘扬,红、黄色凤扇、雉扇各四,六辆凤辇,金光灿烂……一侍者走到孟古跟前:“奴婢叩见高皇后,请高皇后起驾回宫。” 孟古朝两边瞧了瞧:“没别人呐,大概是跟我说话吧,我怎么成了高皇后?”她刚要开口,邢道长走上前:“小仙恳请诸神宽限几时,高皇后还有些事尚需处理。” 侍者道:“既然如此,吾等便在此恭候片刻。” 孟古觉得身子一沉,又回到了寝宫炕上。 努尔哈赤和皇太极进屋时,孟古已经坐了起来,德因泽正给她梳头。此时,她像好人儿一样,容光焕发,看不出丝毫病态。但她心里明镜一般,她要走了,空中的鸾驾正等着她。 “汗王,你坐炕沿这,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汗王知道她是要安排后事。 “一晃我嫁给你十五年了,刚进门那年,我才十四,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是你起兵的第四个年头吧”,她扬起头望着棚顶,回忆着幸福的往事。“回想这十五年,我也有耍小性子的时候,汗王不要记恨我。” 汗王此刻心如刀绞,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我呀,有个感觉,一直没跟你露过:别人家的夫君一上战场,妻子便开始提心吊胆,我却不然,你一上战场,我就高兴。99lib?是我不挂念汗王吗?不是。我总感觉你是大贵之人,刀枪剑戟伤不你哪去。你看,你每次不都是得胜回朝了吗?你真的是下凡的星星,老天爷让你打江山来了。你大贵的时候在后头呢。你现在已经是威震四方的汗王了,我走了以后还有阿巴亥,还有别的福晋,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是八阿哥,他才十二呀,幼年丧母,命好苦哇。” 皇太极“哇”地一声号啕大哭:“额娘。” “好儿子,别哭,你也是个汉子了,站起来快赶上你父汗高了。你要好好读书,咱女真人差的就是学问,说书的讲‘武将骑马打天下,文臣提笔定乾坤’,关帝爷不也是文武双全吗?学问的事千万别松劲。” 皇太极擦着泪:“额娘,孩儿记住了。” “汗王,八阿哥就托付给你了,你说过‘一定要对得起我们娘俩。’” 汗王咬着牙,点点头。 “我还有个念头,十五年了,一直没见过我额娘,原想回去看看老人家,可你和我哥哥又打起仗来,我哥哥纠集其它八个部落的人马攻打你,那是他的不对,但这是你们男人的事,我管不了我哥,也管不了你,只求你能派人将我额娘接来,让我们娘俩活着时见上一面。” 汗王道:“你哥哥能答应吗?” “试试吧,我和金台石总归是同父兄妹呀。” 建州和叶赫之间有一段血海深仇。 万历十五年,努尔哈赤统一了建州五部,在佛阿拉启建楼台亭阁,定国政,称女真国。当时,叶赫受明军重创,元气大伤,急欲寻求靠山,叶赫贝勒扬吉努便将女儿嫁给了努尔哈赤。可后来,努尔哈赤日益强大,叶赫不安起来。这时,扬吉努已死,两个儿子布斋、纳林布禄即位,他们先是向努尔哈赤无理索地,索地不成,竟纠合四部和九部联军先后两次攻打建州,均遭惨败。布斋在混战中被杀,纳林布禄欲讨还哥哥的尸体,盛怒之下的汗王将尸体劈成两半,归其一半。纳林布禄看到哥哥的残骸,痛不欲生,因思兄心切,不久亦亡故,从此双方结下了血海深仇。现在叶赫的首领一个是金台石,乃孟古同父异母之弟,另一个是布扬古,乃孟古之侄。 建州距叶赫不到三百里路,快马当天就可打个来回,果然未出汗王所料,使者碰壁受辱而返。努尔哈赤气得暴跳如雷,要不是孟古病危,他立刻就能发兵攻打叶赫。但孟古那哀求的眼泪、渴盼的眼神,熄灭了他的怒火,为了爱妻,他咽下了这口恶气,以孟古的口气口授书信一封: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吾十四岁离家远嫁,吾父之意在修双方之好也。不料彼此竟因寸土之地,大动干戈,刀兵起日,吾在建州难作人矣。所幸汗王待我始终如初,煎熬之心,稍稍得释。十五年来,思乡心切,梦中常飞故里。但双方结怨日深,咫尺天涯,竟成万里。今将永诀,迟迟不能瞑目者,因未能见额娘一面也。冀弟、侄念及骨肉之情,了我区区微愿,它日九泉之下,亦将感激不尽。母女情深,神明可鉴,若有他意,天地诛之。弥留诀别之际,含泪泣血相求。 孟古顿首 癸卯年秋九月初七 信送走后的第三天,叶赫终于来人了,但不是额娘是乳母,二人相见,抱头痛哭。孟古虽然未见到额娘,但乳母的到来还是令她兴奋不已,她亲自下地为乳母倒茶,拿吃的,把汗王和手下人都看呆了,邢道长说这是典型的回光返照。果然,到了后半夜,孟古坚持了六天多的身子终于垮了。是夜,她依偎在乳母的怀里,指着叶赫方向:“你们好狠……”离开了多难的人间,享年二十有九。 第七回 披重孝含悲苦攻读 行分裂忍痛囚爱弟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三十七年,皇太极于深山狩猎,收少年鳌拜为贴身侍卫。汗王胞弟舒尔哈齐欲行分裂,汗王下令查抄其府邸,将其囚禁。汗王为之患病不起,皇太极先动之以情,后明之以理,汗王释然,乃理政。 当孟古的灵柩被抬到干柴上,侍卫们将干柴点燃,火燃忽拉拉腾空而起时,努尔哈赤大叫了一声:“孟古!”当即昏厥过去,褚英、代善急忙上前搀扶。皇太极更是哭天抢地,额尔德尼含泪再三相劝,但哪里劝得住。孟古平时待人和善,人缘非常好,众阿哥们和一些女眷们哭声一片。 葬礼十分隆重,生殉女仆四人,杀马、牛各一百匹,规模之大,为建州之空前。葬礼结束,额尔德尼生拉硬拽,好歹算将皇太极劝下了山。行至中途,努尔哈赤特意派人叮嘱额尔德尼,这几天一定要陪侍好八阿哥。 回到家中,皇太极不吃不喝,傻傻地坐着。额尔德尼看着直害怕,他走过去摸摸皇太极的头:“八阿哥,你没事吧?” 皇太极哭哑了的嗓子突然冒出一句:“师傅,我觉得额娘死得有些蹊跷,头几天还好好的,说病就病得不行了,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暗中搞鬼?” 额尔德尼愣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支支吾吾:“八阿哥,你是说……” 皇太极道:“师傅,我看八成是有人魇魅额娘。” 额尔德尼吓了一大跳,此事涉及汗王后宫天家骨肉,是汪混水,绝对趟不得,八阿哥更趟不得,不能让八阿哥这么想,一旦闹起来,麻烦就大了。他思忖片刻劝道:“八阿哥,汗王后宫十余人,唯独大福晋受宠,难免有人嫉妒,这是意料中事。记得臣跟您说过,后宫争宠,自古皆然。汉高祖刘邦有个爱妃戚夫人容貌姣好,深得圣眷,皇后吕雉妒火中烧,刘邦一死,吕后大权独揽,竟将戚夫人手脚砍断,挖眼割耳,灌了哑药,关进厕所中,称之为人彘。戚夫人惹着吕后了吗?没有,她哪敢惹吕后?可就因为长得漂亮,结果竟遭如此毒手。女人长得倾国倾城,就成为被嫉妒被攻击被陷害的靶子。大福晋的死,臣不敢说这里面有没有鬼,就是有,我们又能怎样?凡是干这种歹毒之事的人,一定非常诡密,很难找到证据。再者,臣不信那些个旁门左道,孔子不语怪力乱神。一个萨满,整个小人,扎上几针,就能把人咒死?真要是那么灵验的话,世上就乱套了。” “照师傅这么说,这件事就算了?”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只能算了。此事涉及母辈呀,你如何追查?追来追去,要是毫无结果,汗王会对你怎想?众福晋、众阿哥们又会怎样想?但还是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他为了,早晚得露馅。” 额尔德尼停了一会,接着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自古及今,大丈夫从来多难,大福晋病重时曾嘱咐过臣,一定要辅佐你要好生读书,你要博览典籍,通古今之变,创一代伟业,方能慰大福晋在天之灵。八阿哥,你天资慧颖,臣有预感,天降大任于八阿哥,八阿哥日后必是我建州之栋梁,若是这般悲伤下去,不能自拔,于事于身无补,也辜负了大福晋的殷殷之盼呐。” 皇太极品着额尔德尼的话,咬了咬牙,站起身:“师傅说得对,咱们今天晚上便恢复功课。” 额尔德尼心中赞道:好样的,八阿哥,我没看错你。但他看着皇太极一身重孝劝道:“还是歇两天再说。” “不,”皇太极态度非常坚决,“就今天晚上。” 五年过去了,皇太极渐渐从丧母之痛中挣扎出来,他已是一条十七岁的汉子,已经到了上阵杀敌的年龄,可努尔哈赤在家政方面离不开他,他只好听从父命。 这天一大早,他率与他年龄相仿的兄弟侄儿们上老龙岗打围。进山不久,七哥阿巴泰就喊开了:“八弟,快看,熊瞎子印。” 皇太极走过来蹲下观察,熊瞎子踩过的雪还是松散的,看样子这家伙没走多远。他抬头顺着熊瞎子的踪迹看去,是两只。他站起身自言自语道:“冰天雪地的,熊瞎子不在洞里睡觉,跑出来干什么,是不是有谁惊动了它们?” 阿巴泰有些胆怯:“兄弟,要不咱们别惹它,听老人说,这个时候的熊瞎子最凶。” “凶?什么时候的熊瞎子不凶?难得遇到这么两个大家伙,送上门了,还让它跑了不成。你们怕吗?”二十几个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朗球先发话道:“有八哥在,就是刀山火海我也敢趟个来回。” 众人齐声道:“我们不怕。” “好,这才是咱建州男子汉。七哥,你领四个人去西山头;巴布泰,你领四个人去东山头;师傅,你领四个人到正面山顶;朗球,你随我守着围口。记住,要是熊瞎子过岗了的话,就吆喝一声。要是没过岗,便一起往沟塘里轰。” 众人应了一声:“是。”随即分头行动。 不大会功夫,皇太极听到各个山头传来口哨,知道熊瞎子还在这座山上,他发出围猎的哨声,各山头的人“噢、噢、噢”地吆喝开了。 这对熊瞎子一大早不知被谁在洞口点了一把火,浓烟滚滚,熏得它们从冬眠中惊醒,跑出山洞,摇摇晃晃的如同醉酒。刚出洞口十多步,公熊就被射了一箭,但没射中要害,它很快就发现了敌人,便发疯地奔目标冲去。那目标原来是个小伙子,他正向山顶飞跑。 这时,正面山头、左右山坡顶上同时响起了吆喝声,两只熊瞎子停下来,支棱着耳朵警觉地分辨着:几个山头都有动静,唯独沟塘子里没人,它们回转身,向沟塘子溜去,这就正好进了皇太极设下的围场。熊瞎子踏雪声、吭哧吭哧的喘气声,由远而近。皇太极看到两个大家伙了,他抽出箭,搭在弦上。 熊瞎子看似很笨,其实灵活得很,力气又非常大,耐力特别强,即使受了重伤还能和对方博斗。对猎手来说,熊瞎子的攻击性特别大,特别危险,没有相当的把握,猎手们一般不猎熊。 看着进入射程,皇太极双膀一叫力,一张大弓拉得如同满月,他大喝一声:“畜牲,哪里跑。”皇太极为何要这么一声喊。这声喊用处非常大,熊瞎子听到喊声,便会停下来站起身寻找攻击目标,而这一站,咽喉、心口便统统暴露在猎手眼前。果然,跑在前面的那只大熊站了起来,露出了带有v型的胸口窝。皇太极发现这家伙胸前已中了一?99lib.箭,但偏了。他大喊了一声:“着。”弦上箭离弓而去,“卟”地一声,正贯中熊瞎子带v型的心口窝。熊瞎子身子一晃,但没倒下,它大吼开了,这是绝命前的挣扎,沉闷的声音,震得群山颤抖。它看到了皇太极,瞪着通红的小眼睛,直奔皇太极扑去。皇太极身边的朗球等四位,一齐将弦上箭射了出去。可这东西身中数箭,还像没事一样,来到皇太极面前,张开大嘴,伸着两只大熊掌便要撕咬。额尔德尼已从正面压了下来,他看到熊瞎子大嘴,伸着正在扑向皇太极,惊得急忙喊道:“八阿哥,小心。” 别看皇太极十七岁,可打猎行围已经是老手,面对庞然大物,他毫无惧色,待熊瞎子扑到面前时,他往旁边轻轻一闪,那家伙便扑了个空。沟塘子是顺山成势,熊瞎子是站在上面往下扑的,扑得十分凶猛,它以为一下子就可将对方扑倒,没想到被对方躲了过去。还没等它停下,皇太极从后面狠命一脚踹去,熊瞎子脚下是一根断木,一踹一绊,身子便悬了起来,一下子摔出三丈多远。心窝上的那支箭带着血,从背后“噌”地穿了出来。众人上前或用叉,或用枪,将其按住,熊瞎子动了几动,便一命呜呼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额尔德尼道:“好悬,好悬。” 阿巴泰道:“八弟,好样的,哥哥服你了。” 皇太极却淡淡一笑:“哪只呢?跑哪去了?” 人们都顾着过来解救皇太极了,那只熊瞎子怎么跑的,跑哪去了竟不知道。皇太极道:“快追,别让它跑了。” 众人四下寻看,发现那只熊正在追赶一个少年,少年拼命往山上跑,但没熊瞎子跑得快,眼瞅就要被追上,要是被追上,熊瞎子从后面将其扑倒,少年就没命了。那少年迫不得已,猛地转过身,和熊瞎子博斗起来。他拿着一把短刀,一连刺了熊瞎子好几刀,那熊瞎子不管不顾,一巴掌将少年左胳膊衣服撕开,肉当时被撕开一大块,血涌了出来。熊瞎子闻到血腥味,更加发狂,少年抵挡不住,只好步步后退。 皇太极此时箭步如飞,在距熊瞎子不到一箭之地的一棵大树后张弓搭箭,看准机会好解救少年。 少年已退到了峭壁上,熊瞎子伸开两只大掌,张着大嘴,吼着,扑了过来,少年已没有退路……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皇太极的箭飞了过来,正中那东西的后心。熊瞎子顾不得扑少年了,在砬子头上疼得直叫。少年趁机闪到身后,抓住它的两只后腿,往起一掀,一下子将它掀下了峭壁。就听“咕咚”,闷闷的一声,那东西摔到了砬子底下。山坡很陡,熊瞎子骨碌碌地滚了下来,正好滚到距阿巴泰他们不远处。众人拥上前将其毙命,皇太极看那少年正在砬子头上微笑呢。 “好胆量,好力气,兄弟,过来,咱们认识认识。” 少年跑到皇太极脚下跪倒:“多谢恩人搭救。” “谢什么,打围的哪有见危不救之理。我来问你,这只熊身上的箭是你射的?” 少年应道:“是。”带着几分腼腆。 “你好大的胆子,一个人敢打熊瞎子?你这是初生的牛犊不怕熊啊。”皇太极打量着他,大眼睛,浓眉毛,身材稍瘦,双肩肩骨突出,个子高高的,黑黑的脸庞露出稚嫩,两鬓过早地长出了胡须。少年被看得越发不好意思,皇太极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这时都跟了过来,没等那少年回答,阿巴泰抢着说道:“八弟,我见过他,他是卫齐的三儿子,叫鳌拜,跤摔得好,没想到胆量还这么大,敢跟熊瞎子斗。” 皇太极直点头:“胆量大,力气更大,刚才那一掀足有千斤之力,今年多大了?” “十二。” “噢,还是孩子嘛。”听皇太极这口气就像自己是个大人似的,额尔德尼在旁,“卟哧”笑出声来。皇太极瞅瞅他:“是嘛,师傅,十三岁,不是个孩子吗?” “对,对,是个孩子。我说孩子,还不快来拜见八阿哥和众阿哥。” 少年惊讶地瞪大眼睛,眼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八阿哥?他急忙打千跪倒:“奴才给八阿哥请安,给众位阿哥们请安。” 皇太极问道:“怎么一个人上山打猎?” “不,我不是来打猎,额娘瘊瘘病犯了,阿玛让我上山剥点暴马子树皮熬水喝。恰好看着了熊瞎子洞,我就放了一把火,本以为他们正在冬眠,能熏死它们,没想到跑了出来,我带的五支箭都射光了。我想将它引到砬子上,把它推下去,可这东西灵巧得很,多亏恩人这一箭了。” 皇太极关切地问道:“你额娘病得厉害吗?” “老病,天一冷就犯,现在天暖,好多了。” “光喝暴马子皮水不行,我那有些川贝,回去你取些,研成沫服用,比暴马子好使多了。” 鳌拜高兴地谢道:“奴才替额娘给八阿哥磕头了。” “快起来,不必客气,我来问你,愿意跟着我吗?” 鳌拜又磕了个头:“奴才愿意,愿意。” 皇太极上前将鳌拜拉起:“那好,从今天开始,你就作我的贴身侍卫,好好干,别偷懒。” “奴才不敢,奴才一定会尽心尽力。” 皇太极对众人道:“下山。” 鳌拜抢上去,将熊抬起,放到马爬犁上,大家唱着乐着向山下走去。 山下是宽阔的平原,苏克素护河从平原中流过,河两岸阡陌纵横,现在被皑皑的白雪覆盖着,从赫图阿拉飘来的炊烟,如一条透明的白纱在平原上空飘荡。眼下正是女真人闹正月的时候,从赫图阿拉城不时传来喇叭声,大概是正唱大戏吧。皇太极今天甭提多高兴了,打了两只大家伙不说,还得到了一位胆量惊人的贴身侍卫,过几年,鳌拜一定是战场上的勇将。 到了山下,已是过晌,他吩咐道:“歇着,点火,烤肉。” 大家拾柴,点火,剥熊瞎子皮,高高兴兴地忙乎上了。皇太极和额尔德尼来到了河边。皇太极望着红装素裹的苏克素护河平原,兴奋地说:“去年收了张秉一,今年又收了鳌拜,我看这两个小伙子将来必有大出息。” 额尔德尼道:“八阿哥能从平民和阿哈中选拔人才,必可得其死力。” 皇太极道:“近来读史,又有心得,寒门出贵子,纨绔多败家,以后要尽量从贫寒子弟中选拔人才。” “八阿哥悟得透彻,用纨绔如锦上添花,擢寒门如雪中送炭。” 二人正在畅谈,见大道上有一快马飞奔而来。皇太极仔细观看,是父汗的侍卫! 瞬间功夫,快马已来到皇太极面前,侍卫滚鞍下马,朝着皇太极叩拜道:“汗王有令,八阿哥速速回城。” 皇太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恕奴才不知,汗王只说是十万火急。” “师傅,我立即回去,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 “反正是按老规矩分,熊肉每人一份,熊是你打的,皮归你。” “我不要,怎么分,你和七哥商量着办,要让大家开心,懂吗?” 额尔德尼会心地点点头:“放心吧,臣明白。” 皇太极回到城中,见城里城外到处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不禁一愣,怎么回事,莫不是有兵来犯?他向城四周看了看,没有啊,四周静得很。他揣着一肚子狐疑,进入宫中。 大殿上,汗王正襟而坐,众兄长和众大臣都是全身披挂,汗王见他回来了,绷着脸道:“坐吧,八阿哥,你三叔闹事了。”皇太极吓了一大跳:“三叔闹事?闹什么事?” 汗王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皇太极带着困惑的眼光瞅着各位,在努尔哈赤身边坐下。 努尔哈赤道:“人到齐了,传常舒。” 常舒早年追随努尔哈赤,汗王将族妹嫁给了他,是建州的驸马爷,后来被分到舒尔哈齐帐下,成为其心腹,但他还算识时务,舒尔哈齐想将队伍拉到黑扯木去,他坚决不同意。舒尔哈齐一意孤行,常舒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举发了主子。 进入大殿,常舒叩拜了汗王,努尔哈赤道:“常书,你将舒尔哈齐分裂之事,细细讲来。” 常舒道:“三都督第一次进京朝贡,明廷以接待汗王的规格接待了他,从那时起,他就生了与汗王平起平坐之心。而明廷便趁机离间,凡有所赐,均是两份,有意扶植他,他也就以都指挥使自居。朝鲜使者申一中来我建州,汗王赐宴后,他以同样的规格重新招待。在宴会上他亲口说:以后你们应像朝廷对我那样,凡有所赠应我与哥哥相同。后来朝鲜使者真的这么办了,用他们的话说叫献于‘两头政长’。他将女儿嫁给辽东总兵李成梁之子李如柏,以明廷为靠山。另外他还与乌拉打得火热,东海女真瓦尔喀部不堪乌拉欺凌,欲归顺我建州,汗王派三都督、大贝勒、二贝勒前去迎接,三都督将此事密报于乌拉,乌拉派一万大军在乌碣岩设伏,若不是大贝勒、二贝勒神勇,后果不堪设想。三都督却命我等在山顶作壁上观。” 褚英听了大怒:“我说怎么突然冒出了一万伏兵。三叔好狠,竟对他的亲侄儿下手,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亲叔叔?”众人都坐不住了:“三都督怎么会这样?” 常书继续说道:“这次暗中修建黑扯木城,与奴才无关,我曾多次劝阻,他根本不听。后来我才知道,铁岭的李如柏已跟他有约,把队伍拉到黑扯木,一旦有变,二人相距不过八十里,快马一个时辰即可到达。” 汗王冷笑“老三是想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啊。可他不是曹操,而李成梁、李如柏他们也不是朝廷,他挟不了人家,反上了人家的当。” “奴才举发三都督,有背主之恶名,可实在是不得已,我不能跟他当叛臣贼子呀。”说完,常舒呜呜地哭开了。 皇太极道:“你哭什么?在建州最大的主是我父汗,你这次做得对,不是背主,若你追随了三叔,才是真正的背主。” “奴才正是这么想才举发的他。” 汗王对常书道:“你举报其偷建黑扯木城有功,赏银一百两,以后你就在八阿哥手下做事,好好干,本王不会亏待你。” 皇太极还没独立生活,分到皇太极手下,就等于分到汗王手下,也就成了汗王的亲信,常舒诚惶诚恐,叩了个响头,当即便站在了皇太极身后。 汗王追问道:“现在舒尔哈齐在什么地方?” “估计去了铁岭李如柏处。” “黑扯木现在有多少人马?” “城还没修完,仅修城的二百多人,都是些阿哈,没有几个士兵。” “这么说,舒尔哈齐的队伍还都在城外。” “是,都在原地。” 努尔哈赤道:“情况十分紧急,随时有可能发生兵变,褚英,你立即带兵包围舒尔哈齐部,向他们讲明原因,有抗拒者格杀勿论。” >“费英东、额亦都,你二人立刻查抄舒尔哈齐府。” 舒尔哈齐的部下听说他要与汗王闹分裂,几乎没一个跟他走的,个别几个顽固分子煽动,经褚英一号召,被他们的部下逮了起来。舒尔哈齐的三个儿子、家眷全部被捕。三天后,舒尔哈齐从铁岭返回,一进城就被扣了起来。 事件十分顺利地被平息,汗王却病倒了,他不吃不喝,躺在炕上,唉声叹气,整整两天了,谁劝也没用。尽管他早就知道舒尔哈齐想拥兵自立,但他绝没有想到舒尔哈齐会勾结明廷,暗中通敌,而且竟忍心向亲侄儿下毒手。审案的结果令他触目惊心,舒尔哈齐毕竟是他的一奶同胞啊!手足相残,同室抄戈,这打击对汗王太大了。 孟古去世后,阿巴亥继之为大妃,她急得光流泪,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众阿哥、众大臣在寝宫外面也是急得团团转,进去劝吧,汗王听着心烦,转过身,根本不理。大妃出来了:“二弟,大阿哥,你们倒是想个法子呀,汗王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经不起这番折腾呀。” 穆尔哈齐是汗王同父异母弟,排行老二,所以阿巴亥称之为二弟,他面带痛苦:“大福晋,你有所不知,想我弟兄三人,为报父祖之仇,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历尽多少艰辛,方有今日,三弟却干出如此悖逆之事,大哥他怎能不伤心。”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褚英发话了:“八弟,父汗喜欢你,这两天你就多陪陪父汗,一定要想办法让他老人家高兴。” 皇太极道:“哥哥们都没办法,我能行吗?” 代善说:“你行,你人小点子多,父汗就交给你了。” 穆尔哈齐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八阿哥你就试吧。” 皇太极想了一会,他也是实在不忍心父汗再这样折腾下去:“好吧,那我就试看。” 皇太极进入寝宫,来到父汗跟前,见汗王躺在炕上,面带忧伤,脸色憔悴,一副悲痛欲绝之态,他眼泪“刷”地一下便涌了出来:“父汗……” 努尔哈赤睁开眼,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握住皇太极的手:“别哭,别哭,父汗没事,没事。” 努尔哈赤这一劝不要紧,皇太极呜呜地哭出声来。努尔哈赤急了,他挣扎着坐起:“大妃,快给八阿哥拿手巾。别哭了,父汗不要紧。” 大妃递过手巾道:“八阿哥,你怎么哭上了?”她是在提醒皇太极,你是来劝汗王的,不是让你来哭的呀。 “父汗瘦成这样了,还说不要紧。”他抽泣着问一旁的丫鬟,“父汗吃早饭了吗?”大妃阿巴亥比皇太极大两岁,皇太极还不习惯称其为额娘。 大妃当然明白,她主动回答:“没有。” “不吃饭怎么能行,快端上来。” 饭端上来后,皇太极亲自拿着铜匙喂,大妃惊讶地看到,谁说都不好使,谁劝都不吃饭的汗王,在八阿哥的服侍下吃饭了。她心中十分高兴,同时却多了几分醋意:“看来我在汗王心中的份量,还不如这个八阿哥。” 皇太极边喂饭边说:“大哥让我来劝父汗,我想不用,父汗是大英雄,这么点打击就经受不了了?不可能。父汗不过是一时心痛而已。” “八阿哥,你是不知道,我和你三叔从小一起长大,一道起兵,历九死一生,方有今日,可现在却搞成这个样子,咳。” “父汗,还记得曹操在铜雀台上的一段明志之言吗?” 汗王答道“记得。” 努尔哈赤最爱读《三国》,以往不论发生什么闹心事,只要捧起《三国》就一切都忘了。皇太极知道父汗的这个习惯,他不硬劝,而是搞迂回战术:“那儿臣今天就为父汗背诵一段。” 努尔哈赤点点头,皇太极又喂了几口撂下碗,站起身琅琅背道:“‘孤本愚陋,始举孝廉。后值天下大乱,筑精舍于谯东五十里,欲春夏读书,秋冬狩猎,以待天下清平,方出仕耳。不意朝廷征孤为典军校尉,遂更其意,专欲为国家讨贼立功。自讨董卓、剿黄巾以来,除袁术、破吕布、灭袁绍、定刘表,遂平天下。身为宰相,人臣贵之已极,又何望哉?如国家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孤败则国家败矣。’” 皇太极背诵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汗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重复道:“是啊,‘如国家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孤败则国家败矣。’” 皇太极继续说道:“三叔跟随父汗,奋起于蒿莱之中,东闯西杀,立下汗马功劳,但他自恃功高,欲拥兵自立,这是叛逆之道。如果任其下去,他人效仿起来,建州之内,将不知有几人称王,几人称帝,岂不是又要出现‘建州左卫,建州右卫,建州卫’三卫了吗?那可正中了明国的下怀。父汗,为什么这场兵变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平息?这说明父汗是建州的灵魂,在建州,人们心中只有父汗,父汗应当高兴才是。谁想在建州闹分裂?痴心妄想!” 努尔哈赤叹了一口气:“你三叔终归是父汗的亲弟弟,手足情深呐。” “父汗,儿臣最近读史颇有所感,有道是自古天家无骨肉。唐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除掉同胞兄弟,方有日后的贞观之治。倘若李世民不先发制人,任兄长和弟弟胡来,就不会有大唐盛世了。难道李世民就不顾及手足情?但没有办法,王位只有一个,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居之,百姓跟着受罪,国家就会大乱。为了建州的未来,我们绝不能容忍三叔搞分裂。不管是谁,只要他对建州构成危害,就必须铲除他。否则,到时候痛苦的就不是父汗一人,而是建州广大臣民了。” 汗王有些吃惊地看着十七岁的八阿哥:此子文武兼备,见识非凡,将来必可大用。他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皇太极,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父汗今日惩处三叔,于私,情有不忍;于公,铲除了一个叛逆,建州因此而得安,苍生幸甚,建州幸甚,父汗,不是说大丈夫不能怀妇人之仁,是吗?” “好,八阿哥,说得好,大丈夫不能怀妇人之仁。大妃,扶我起来,八阿哥,通知大家,到寝宫议事。” 第八回 泄私怨五阿哥进谗言 施小慧皇太极博众望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三十七年,五阿哥以拖克索阿哈逃逸事,心怀歹意,欲借《逃人法》惩治皇太极,为汗王怒斥之。建州全境由此行以丁计田法,凡八年以上阿哈,且无劣迹者,授田以包衣待之。 只要汗王在家,众福晋都必须到寝宫用餐,汗王此时已有女人十位。除了褚英、代善、汤古岱、莽古尔泰等人已有了家室,必须自己起火之外,其余没成家的阿哥们都跟着自己的额娘。寝宫北面大炕上放四张大桌子,女人孩子们团团围坐,热气腾 817e." >腾,好不热闹。但此时的汗王,并非人们想像的那样,每天山珍海味,鸡鸭鱼肉,相反,吃穿用住十分简陋,有的福晋一个月连一顿白米饭都吃不上。 经大妃阿巴亥牵线,皇太极于年初娶了一个美人坯子,乌拉纳拉氏。他本应分居另过,可努尔哈赤不放心,仍让他和自己在一桌用餐。汗王的餐桌放在南炕,比妃子们的大四五倍,菜当然也比妃子们好得多。与汗王同桌就餐是大妃阿巴亥,其他妃子们很少能获此殊荣,皇太极还是在额娘怀里时,就一直享受这个待遇,他本人习以为常,别人也都觉得非常自然,衮代却是老大的不自在,因为她曾有过与汗王同桌的待遇。所以,凡是逢这种场合,她吃几口就撂下了筷子,吃多了,怕心里堵得慌。菜上来了,她十一岁的儿子德格类不争气,闻着从努尔哈赤桌上漂过来的阿玛尊肉的香味,馋得直流口水。童心无忌,他忍不住用筷子指着努尔哈赤桌上的尊肉,大声喊着:“额娘,我要吃肉。”衮代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照着德格类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也许下手重了些,德格类“哇”地一声哭开了。众福晋们吓得都放下了筷子,一齐看着汗王。努尔哈赤将筷子往桌上狠狠一横,正要发火。皇太极站起来,将尊肉端过去:“十弟别哭,来,吃肉。”皇太极将两大块尊肉放到德格类碗里,将其余的分给了其他阿哥。换任何一个阿哥也不敢擅自将汗王一口没动的菜端走,皇太极却端得非常自然,努尔哈赤不但没生气,还满意地点了点头。 饭正吃到一半,莽古尔泰在外面喊开了:“我庄里的阿哈都跑光了,让我派谁修城?” 衮代刚刚无意间惹了个大祸,被皇太极平息,心中多少有些感激,现在门外又传来了大儿子的声音,惊得她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急忙走出去:“五阿哥,喊什么,你父汗正吃饭呢。” “额娘,你不知道,咱们庄上的阿哈都快跑光了,这怎么得了。” 努尔哈赤一听:“什么?阿哈跑光了?三福晋,你让他进来。” 莽古尔泰进屋,先请了安,急得眼睛直冒火:“父汗,我……我庄里的阿哈都跑光了,怎么办呐?” “跑了多少?” “三百多。” 努尔哈赤大吃一惊:“这么多?怎么跑的?跑哪去了?快派人抓回来呀。” 莽古尔泰一着急,甩开了大鼻涕:“儿臣知道怎么跑的?又怎么知道跑哪去了?抓?上哪去抓呀?” 努尔哈赤下炕:“八阿哥,你立即通知众大臣到寝宫议事,这些阿哈逃不多远,马上派兵追逃。” 原来,努尔哈赤为了平定女真各部,实行远交近攻之策,对明朝称臣纳贡十分恭敬,但为了防备抚顺明军来袭,在今天朝议上,他决定修筑建州三关,并要立即动工,各牛录按每十人摊工一人,三天内务必到位。 众贝勒大臣到齐后,努尔哈赤道:“五阿哥,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父汗今天下令修关,儿臣不敢怠慢,回到家中立刻布置,谁想到几个庄里的七百多阿哈跑得就剩下不到三百个了。” “什么时候跑的?” “听家人们说,从前年开始就不断有阿哈逃跑,大批跑是去年年底的事。” 努尔哈赤眉头皱得紧紧的:“你早干什么了,都两个多月了,庄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不知道?废物!” 莽古尔泰低下了头,他平日里贪杯,很少顾及庄里的琐事。 穆尔哈齐大声道:“汗王哥哥,我庄上阿哈也逃得剩不几个了。” “你那也有跑的?” 代善在下面悄声嘟囔着:“何止是二叔,谁庄上没跑的呀?” 努尔哈赤眼睛一瞪:“二阿哥,有什么话大声说,在那嘟囔什么?” 褚英鼓励道:“这是朝议,有什么话,你要直奏。” “父汗,我是说谁庄上没有跑的,不过是不敢说罢了。” 努尔哈赤已经觉察到异常,他骂道:“混帐东西,有什么不敢说,谁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我要说了,父汗可不要生气,都跑父汗那去了。” 穆尔哈齐仗着自己是汗王的亲弟弟,他大声嚷道:“汗王哥哥,二阿哥说得对,都跑你那去了。” 汗王的脸真有些挂不住了,藏匿他人逃奴是一种犯罪行为,他脸色变得铁青:“八阿哥,怎么回事?” 皇太极虽已成年,但还和父亲在一起过,努尔哈赤的田庄仍由皇太极管理。皇太极从容答道:“父汗,自从我们黄旗实行授田后,各拖克索确实收了许多不知从何处跑来的阿哈。” “为何不报?” “儿臣报过,且不止一次。” 努尔哈赤想起来了:对,八阿哥报过,几年前就报过,因为不是逃走,而是逃进,没当回事,况且谁知道这些奴才是从哪跑来的。他还清楚记得八阿哥为此事专门写过一个奏章。猛然间,努尔哈赤意识到,今天的事已不是单纯藏匿逃奴,而是涉及到今后如何治理国家的大问题,他悄声吩咐身边的护卫:“传苏达剌来见。” 莽古尔泰从小没少挨父汗责罚,他对父汗偏爱皇太极早就不满,现在可算抓住了一个机会:“父汗,藏匿他人逃奴一个当鞭刑三十,八弟藏了这么多,该如何处罚?” 努尔哈赤直盯盯地看着莽古尔泰:“照你们刚才所说,八阿哥起码藏匿了一千多,一个三十鞭子,一千个就是三万鞭子,别说三万鞭,就是三百鞭,八阿哥还想活吗?这下你这个当哥哥的解恨了?” 莽古尔泰说话从来不顾轻重:“儿臣不是那个意思,但藏匿他人逃奴,若不治罪,日后他人效仿起来,不乱套了吗?” “那你说该怎么治罪?” “父汗常常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努尔哈赤看出来了,莽古尔泰是要抓住今天这个把柄,狠狠整治一下皇太极,丝毫不念手足情意,他怒喝道:“你个混帐东西,别说你弟弟此番藏匿逃奴事出有因,就是真的犯了罪,你当哥哥的>?99lib.也应护着些才对,你可倒好,非要将自己的弟弟整死不可。” 莽古尔泰哭丧个脸:“父汗,你偏心,我有错时,说打就打,说罚就罚,八弟有错了,你就护着。” 努尔哈赤气得一拍炕桌,大骂道“混蛋,你一拳将礼敦的亲孙子眼珠子打出来,不该抽你?你放火烧官家盐铺不该抽你?你有错时,八阿哥都想方设法替你瞒着,如今,弟弟有事了,你却火上浇油。我来问你,你知道你庄里的奴才们为什么逃跑吗?你又知道这些奴才为什么都跑八阿哥那去了吗?” 莽古尔泰被问住了,张个嘴说不出话来。努尔哈赤问众人道:“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回答:“不知道。” “额尔德尼。” “臣在。” “我记得当初八阿哥写了个奏章,是吗?” “汗王记忆惊人,没错,八阿哥当年的确写过一份奏章。” “奏章还在吗?” “在。” “好,取来。” 额尔德尼当莽古尔泰告状时,便已感觉到味道有点不对,他悄悄命书办将奏章找了出来。汗王这边话音刚落,他立刻递上去:“汗王,是不是这份?” 汗王仔细看了一遍:“正是。”他将奏章推到桌前边,“大学士,你把奏章念给大家听听。” 奏章本是额尔德尼手笔,至今记忆犹新,他念道: 父汗: 儿臣再叩。昨夜,因苏达剌处置不当,尼玛兰城再度发生大规模暴乱,三百多阿哈一起逃亡,儿臣亲赴尼玛兰城予以平息,暴乱因擅杀阿哈所致。现建州境内,庄主们视阿哈为草芥,擅杀现象十分严重,以致常常引起骚乱和逃亡,迫使我们不得不投入极大的精力加以镇压,其投入远远大于阿哈的劳作所获。头些年,一个阿哈可换牛马二十余头,现在阿哈增多,但也可换牛一头。每个阿哈均是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之所得,代价极大。押到建州,目的在于为我所用。战马、阿哈,一个用来征战,一个用来劳作,作用是一样的。一匹战马,我们能因其偶发劣性而杀之吗?所以对阿哈也不能偶因小错轻易杀之,我们能爱护战马,为什么不能爱护阿哈?当然,对敢于带头谋逆者,还是要格杀勿论。 因此,儿臣以为: 一、要采用汉人庄园的办法,将田交给阿哈耕种。十六岁男子为丁,授田五十亩,十六岁以下或女子为口,授田二十亩。所打谷物,八层上交,二层归已,官家不再供应农具,由阿哈用,所留部分到市上换取。 二、阿哈不再集中居住,按十三人为一庄,分而治之,从十三人中选出能者为庄主。自行建屋,可有妻室。如此,按户收其所得,所获必丰。藏书网 三、对阿哈中优绩者,可脱其隶籍,按诸申待之。以上条款,叩请父汗裁之。 皇太极癸卯年六月初十 额尔德尼念完,努尔哈赤面带微笑,他手捻佛珠,徐徐而言:“八阿哥的这个奏章,涉及到了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我们今后应如何对待阿哈。阿哈是你们的财产不假,但他们和别的财产又不一样,奴才们有思想,有主意,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阿哈。你虐待他,打杀他,他能不跑吗?大学士,记得你前些日子给小阿哥们讲了一首诗经上的《硕鼠》,其中好像有一句叫什么‘适彼乐土’,你念给大家听听。” 额尔德尼道:“是,汗王。各位爷,这是一首描写百姓不堪主人盘剥逃离主人寻找乐土的故事。其中有这么几句: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意思是说,我发誓一定要离开你,到一个安居乐业的地方去,那里才是我最理想的归宿。” 努尔哈赤道:“听到了没有,阿哈们发誓了,一定要离开你们,要去寻找乐土。你们要是不改变对阿哈的态度,他们一个个就都得逝将去汝,去寻找像八阿哥庄园那样的乐土。” 费英东今天一直在沉思,听到这,他说话了:“汗王说得对,臣的田庄悄悄地按八阿哥的方法办了,近两年来也不断有些阿哈逃来。” 汗王笑道:“噢?你跟得倒是满快。说说看,实行授田后,尝到了哪些甜头?” “汗王,这个办法非常之好,奴才们不用人看着,自己主动劳作,起早爬半夜地干,以往一亩地打百八十斤,去年打了三百多斤,翻了两番还多。” 穆尔哈齐惊讶地问道:“真的?一亩地能打三百多斤?” 费英东笑道:“听一个阿哈说,他今年一亩地准备打四百斤。” 众人惊呼起来:“四百斤?那一亩就能顶四亩半,烧酒就有粮食了。” 汗王悄声问护卫:“苏达剌到了没有?” “到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传他进来。” 今天的苏达剌变化可大去了,原来黑瘦的脸宠变得红光满面,麻杆似的身材,发福地胖了一圈。上好的苏绸马褂,外面套了一件深兰浅黄花的马甲,最惹人注目的是他肩头上的那只海东青,银灰色的羽毛,油光锃亮,双爪扣在苏达剌肩头的垫肩上,一双环眼,透着机敏和凶残。进宫之前,他掏出一块肉干儿,往寝宫房顶一指,将肉干抛了上去,那鸟双翅一抖,一口将肉叼住,飞上了房顶。进入宫内,大家一愣:这是苏达剌吗? 汗王也纳闷:“苏达剌,一年多不见,你发福了。” 苏达剌单腿跪地:“给父汗请安。” “我问你,我们拖克索收了多少逃奴?” 苏达剌瞅着在座的各位,从怀里掏出几条细麻绳,他查着上面的扣结:“一千三百二十五人。” 众人一阵喧哗。汗王也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多?” “自打八阿哥搞了以丁计田,第二年一打春,就不断有阿哈往我那跑,八阿哥告诉我,对阿哈们要抚之顺之,不许擅杀。杀不行,赶又赶不走,送又不知往那送,只好收下。我那有的阿哈都开始养阿哈了,我也不管,反正秋天时你把粮食交上来就行。” “现在,你那还有没有跑的?” “也有,去年秋头子就有个跑的。那是我去老爷沟,还没吃饭,就来个叫刘二狗的阿哈告状,说是一个姓冯的偷他的女人,要我给他作主。我一听这屁档子事,就没想管。这个刘二狗寻死觅活的,赖着不走,说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这些个汉人,真他妈难调理,一个女人,偷就偷了呗。可我看那个刘二狗的样,我要是不管,他非撞死在我面前不可。我寻思,你可别死,你一死,我不又少个阿哈?好吧,我就给你出出这口气。 “第二天,我悄悄蹲在他家的房根儿。嘿,大白天的,姓冯的这小子还真来了,这对狗男女,炕也不上,衣服也不脱,那女人扶着锅台,褪下裤子就干上了。没等他们办完,我就叫小的们冲了进去。这俩个家伙,当时吓得魂飞魄散。我将他俩带到了地头,扒了他们的衣服,把鞭子交给了刘二狗,姓冯的叫人家这顿揍。大白天的你不好好干活,扯他妈混犊子,我告诉他,要是再叫我逮着,就把你鸡巴割下来喂海东青。后来这个姓冯的跑了,跑就跑了,反正阿哈我有的是。你们猜那些汉人说我什么:包青天,包大人。” 苏达剌的一番话,引起一阵阵哄笑,汗王道:“看起来,你一天还很忙。” “要说忙,也不太忙,可每天都有事,没完没了,争地的,偷东西的,偷人家女人的。我呢,三天两头下去,各庄走走,有案子或罚或打,随时就办了。剩下的时间就伺候我的海东青,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提溜个鞭子站地头了。父汗,你看我这只海东青。”说着他一打口哨,那只海东青竟破门而入,飞进寝宫,落在了他肩头。 汗王此刻哪有心思看他的海东青,他一声长叹:“看来我们都是只知征杀,忽视了政务啊。” 努尔哈赤看着站在地当中的苏达剌道:“你倒象个北京城里的公子哥了,就是岁数大了点。差当得不错,父汗要奖赏你。” “不,不,没我什么事,全是八阿哥的主意。” “跟大学士要个识字的,别再靠绳子记事了。回去以后,马上将阿哈的数点清,凡在以丁计田以后跑到我处的阿哈一律调出,修建三关。我看一千多人足够用的,各牛录就不用出人了,三关修成后将这些阿哈遣还原主。下去吧,喂好你的海东青,给父汗打几对好鹿茸。” 一听说不用各牛录出人,众人都松了口气。 费英东建议道:“汗王,尼玛兰城授田一事,乃兴邦固民之举,应在建州全境推广之,凡我建州诸阿哈,时间达八年,且无造逆劣迹者可脱其隶籍,比造民户管理,其子有勇力者,可征为兵勇。” 汗王道:“臣弟所奏极是,就这么办。但刚俘获来的阿哈还要按原制安置。以后凡受虐待的阿哈可以状告其主,若所告属实,可以改适他主,不算逃亡。另外,我们也应有一支真正的军队,不能总是这样平时为民,战时为兵。三关修成以后,总要有人把守,与叶赫接壤处必须屯兵。养活一支军队,就需要粮草银两,八阿哥,你是负责内政的,近期内你要尽快凑足一万两银子,想办法从各马市多购些铁器,再打造出两千副盔甲来。” 皇太极道:“请父汗放心,不出三个月,两千副盔甲就可交付使用。” 努尔哈赤连声赞道:“好,好,好啊,八阿哥真是我建州的好管家。” 皇太极对莽古尔泰刚才的态度心怀忌恨,但他表面装得十分诚恳:“父汗,孩儿犯有藏匿逃奴之罪,请父汗惩治。” 费英东急忙道:“八阿哥不但无罪,而且还有功,以丁计田开建州革故鼎新之先河,应重赏。” 努尔哈赤却眉头微微一皱,语气变得有些沉重:“五阿哥,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觉得父汗偏爱八阿哥。其实,手心手背都是父汗的心头肉,八阿哥支撑内政这么个大摊子不容易。我们在前方打仗,非常重要的是要有好刀好枪和充足的粮草。刀枪这些东西我们不能煅造,只有想方设法到明人的马市上去搞,有时要冒很大风险。柴、米、油、盐,吃、喝、拉、撒,方方面面十分繁杂,我们必须有一个能保障供给的充足后方,没有这样的大后方,我们靠什么在前方打仗?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今天我叫八阿哥凑一万两银子,你能吗?别说一万两,两千两你能凑足吗?兄弟同心,其力断金,人心齐,泰山移,你这个当哥哥的要有个哥哥样,要多替弟弟着想,不要和弟弟争风吃醋,记住了吗?” 莽古尔泰满脸通红,他低头应道:“孩儿记住了。” 努尔哈赤对莽古尔泰今天非常宽容,因为就在刚刚不久前的一次战斗中,努尔哈赤被敌人包围,莽古尔泰拼死冲进重围将父汗救了出来。莽古尔泰打仗还是个好样的,对父汗,他是个真正的孝子。 皇太极道:“孩儿毕竟有藏匿逃奴之罪,重赏儿臣不敢当,倒是应该受罚,自我们田庄计田以来,收获颇丰,可拿出一千石粮草分给大家,以补大家逃奴之损失。” 努尔哈赤看着自己的爱子,更多了几分赞许:“这些事你看着办。” 穆尔哈齐一听说皇太极要分给大家些粮草,急忙凑上前来:“我的小八阿哥,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呀,我家连喂马的草料都快没了,要是分的话,二叔求你多多关照,我这里给你叩头了。”说着真的要下跪。 努尔哈赤喝道:“二弟,你胡闹,起来,不成体统。” 穆尔哈齐半蹲着身子:“小99lib?菩萨,你父汗我那汗王哥哥不让跪,二叔哈个腰,就算是这么个意思了。” 众人哈哈大笑。 第九回 大阿哥执政施暴虐 皇太极直言废储君 显佑宫秘笈载:褚英为政,与众阿哥及五大臣不睦日甚,汗王避众人之一时之忿,暂夺其职。褚英不解父意,蒙冤发怒至狂,咒其父兄,终遭圈禁,万历四十三年闰八月二十二日惨遭处死,年仅三十有六。 万历四十年六月初一,努尔哈赤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委军政大权于大阿哥褚英,皇太极则继续辅佐汗王主理内政。第二天,褚英在大贝勒府大摆宴席,以示庆贺。皇太极备了一分厚礼带着鳌拜和张秉一到了大贝勒府。只见府门内外张灯结彩,大门敞开,门外光马就有近百匹。 他走进西屋,人们正喝得高兴。南北两面炕上各放了五张桌,每张桌挤着六个人。地下一个大火盆,炕上各放两个小火盆,烘得整个屋子热气腾腾。褚英此时就穿了一件贴身小汗衫,坐在南炕中间的一张大桌旁。和他一桌的有穆尔哈齐、巴雅剌、费英东、安费扬古等。代善见皇太极进来,第一个大声喊道:“八弟,你上哪儿去了?怎么才来?” “我去了趟北门外铁匠炉,看看还能赶出多少盔甲,好给大哥多备下几副。” 褚英道:“八弟真心办差,来,到大哥这来,大哥给你满上。”他招呼着,指着安费扬古的下首。这张大桌能坐八个人,但加上皇太极才六个。褚英给皇太极倒了满满一碗:“来,八弟,咱哥俩喝一个。” 褚英端着碗举到皇太极的面前。这一碗酒,足有半斤。皇太极要是喝下去,立刻就得趴下:“大哥,我不喝酒,一下子可喝不了这么多。” 褚英大声道:“咱建州爷们哪有不会喝酒的,你得练啊。好,那你就少喝点,大哥我先喝了。”褚英双手捧碗,咕咚咚几口就喝了进去。皇太极皱着眉头不得不喝了一大口,辣得他脸通红,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褚英大笑着撕下一块鹿肉:“八弟,吃块肉压一压。” “大哥,我给你带来了一副银鞍,”皇太极朝外喊了一嗓,鳌拜捧着鞍子走了进来。这副银鞍正是皇太极比武时赢的大白马所配之鞍,鞍骨架里里外外都包着银,鞍桥正面嵌着双排金钉,在灯光的照耀下光芒四射。皇太极接过银鞍十分庄重地捧到褚英面前:“大哥,这是弟弟的一片心意,请笑纳。” 在建州,人们家中都养着马匹,少则十几匹,多则几十匹。常言道:买得起马就配得起鞍,一副好马鞍,在女真人的眼里,是很贵重的礼品。褚英见弟弟将如此珍贵之物作为贺礼,不禁大喜。他端起酒碗,朝皇太极一示意,又喝了一大口:“八弟,你心里有我这个大哥,好,大哥心里有数,不象有些混帐东西,本贝勒今天如此高兴,他们连个影都不见,连个屁也不放一声。”在座听出来了,他这是在骂额亦都、何和礼等人。 代善劝道:“大哥,说这些干啥,扫兴。”他不劝还好,这一劝反倒把褚英的火勾了起来。 “不说这些说什么?”褚英索性将小汗衫也脱了下来,一拍胸脯:“妈的,本贝勒自幼跟父汗出生入死,能有今天也是用命换来的。” 皇太极仔细看去,大哥胸前刀伤累累,最长的一个伤疤有一尺多。 “想当初,本贝勒十八岁第一次出征,我与五叔率兵一千,征讨安楚拉库,一夜之间横扫二十个屯寨,俘获人畜一万多,父汗赐号洪巴图鲁。乌竭岩一战我们中了布占泰的埋伏,众将无不心惊胆战,本贝勒拼命冲杀,血染战袍啊,才有了三千胜一万的奇迹。乌拉统兵博克多不自量力,竟敢跟我较量,不到三个回合,便被我砍于马下。他儿子挥刀来砍,我用刀一磕,这小子的刀便飞上了天,结果也被我拦腰斩断。那小子的血真冲,扑的一下喷了我一脸。”褚英说得兴起,索性站了起来,连说带比划,仿佛博克多就在眼前。 费英东、扈尔汉二人听着不是滋味了,心想:“什么?众将无不心惊胆战,岂有此理。明明是我等率先冲进敌阵,活捉了大将胡里布,怎么这功劳都成了你一个人的了,真是贪天之功攫为己有。”二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费英东眉头一皱,把已经端起的酒碗往下一蹲,不喝了。这一蹲,声大了点,褚英一愣,见费英东阴沉个脸,当众给自己难堪,不禁怒从中来:“怎么,你敢蔑视本贝勒?” “蔑视罪名,末将担当不起。”费英东一声冷笑:“乌竭岩一战,乃我建州将士浴血奋战,一千英灵壮烈捐躯,才转败为胜,我们为将者,不过是其中区区一员而已。”费英东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褚英生性暴躁,加之又是酒后,哪受得了费英东的讥讽,此时已是怒火万丈。他冲过去,一把揪住费英东的前胸:“你,你放肆!” 费英东蹦了起来,抓住了褚英的手碗:“大贝勒,你撒手!”两个人僵持在了炕上。 众人见状,这还了得,要是桌子一掀,可就乱套了。 代善劝道:“二位息怒,今天高兴,千万别伤了和气。” 皇太极见事不妙,忙悄声命令鳌拜道:“快去报告父汗。” 褚英平时对父汗器重五大臣就来气,现在借着酒劲便一股脑发泄出来:“什么他妈的五虎上将,我看是五鼠小将,敢跟本贝勒比试比试吗?” 安费扬古在旁一听,怎么着?原来你褚英如此小看我等。他大声喊道:“费英东,你就和他比试比试,让他尝尝我五.99lib?虎上将的厉害。” 费英东道:“好,那就到院子中去。” 两个人蹦下炕,费英东边走边将上衣脱光,在院中便支开了架子。东西屋的人都跟了出来,一百多人围成了个大圆圈。安费扬古帮着打圆场:“别挤别挤,往后靠。”赫赫威严的贝勒府此时竟成了打把式卖艺的杂耍场。 别看褚英比费英东小了十七岁,论起来,褚英还是费英东的岳父。努尔哈赤为了表示对费英东的信爱,将自已的孙女,既褚英之女嫁给了他。现在可倒好,二人酒劲一上来,什么亲情友情全都抛到了一边。褚英仗着自已年青,根本没将老姑爷费英东放在眼里。费英东虽四十有五,但勇力不减当年。褚英求胜心切,一上来就想几下将对方解决掉。他右手一涮把,将重心放在了左脚,并以左脚为轴,变脸,转身,右手顺势抓住了对方的腰扎,一个大蹩子就想把费英东扔出去。褚英这招,快、猛、狠,换个人,立马就得被扔出一丈多远。可费英东是何许人也,是有着万夫不当之勇,能拉开十石硬弓的建州五虎上将,他站在褚英的后边如同一座山。面对费英东这样的对手,褚英如能在运动中找到空当,借对方之力,以四两拨千斤,也许还有胜算的可能。但用这种蛮力气,显然是极大的失策。费英东抓住褚英的右手腕,用力一捏,褚英便感到了“五鼠”的厉害,抓着腰扎的手,当时就松开了。费英东双手用力一倜褚英的臀部,大喝一声:“去吧。”褚英也是酒喝得太多了,头重脚轻,脚下没根,一个狗抢屎摔倒在地。按规矩,费英东应冲过去摁住褚英的双肩,将对手彻底制服,这才算取得最后胜利。但他没扑上去,拍拍手,面带微笑的在那看着褚英的狼狈相。安费扬古哈哈大笑:“让你尝尝五虎上将的手段。” 代善见哥哥败下阵来,大吼一声蹦进圈内:“费英东,我来和你会上一会。”他将上衣一脱,扔在地上。 正在这时,就听门口处一声大喊:“住手!”大家朝门口望去,只见汗王带着额亦都、何和礼、大学士等十几位大臣怒气冲冲地站在了那里。费英东知道自己莽撞了,连忙跪下。褚英气得脸已变色,跪下后直挺挺地喘着粗气,众人纷纷跟着跪了下去。 汗王走到二人跟前:“你们,你们……”汗王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一个执掌建州军政大权的大阿哥,一个堂堂的佐政大臣,在此学市井无赖争斗,真是荒唐之极!混帐之极!你,”他指着大阿哥:“你身为太子,酒后无德,侮辱大臣,他是鼠,你是什么?为父再三告诫你,不要饮酒,不要饮酒,你不但饮,而且大饮特饮,饮到乱了规矩的地步。”说着他举起鞭子,劈头向褚英抽下来。 皇太极上前一步,挡住了鞭子:“父汗,大哥和费英东将军不日就要率军出征,现在鞭刑,于军不利,况且今天是酒后失态,还望父汗原谅。” 众人一齐求情:“请汗王饶他们二位一回。” 汗王见鞭子是抽不成了,他命令身后的亲兵:“把他们俩人扔进西大狱,饿他们一天。武拜,你去看着他们,看谁敢去送饭!”努尔哈赤狠狠地跺了一下脚,返身向大门走去。 褚英穿上衣服,恨恨地在内心发誓:“五鼠之辈,吾誓杀之!” 万历四十年七月十八,褚英第一次以太子身份率建州精兵三万,出旺清门,沿辉发古道,浩浩荡荡,直逼乌拉城,想一举灭了乌拉,以此来巩固自己太子之位。结果因立功心切,轻敌冒进,中了敌方埋伏,阵亡一千三百余人,伤两千余人。以四旗军的作战速度,其它三旗的援军很快就应赶到,但因大雨滂沱,河水猛涨,援军至少耽误了半个时辰。援军到后,拼命厮杀,转败为胜,但褚英所部,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他回到中军大帐,一腔怒火都撒在了诸兄弟和五大臣身上:“尔等行动迟缓,贻误战机,造成我部重大伤亡,你们知罪吗?” 皇太极第一次随军出征,他和众贝勒大臣一起挨训,他看到大哥的脸色气得都变了形,大家都一言不发。沉默是无声的反抗,褚英见一个也没有出来认错的,更是大为光火:“我知道,你们没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但这是父汗的信任,今天这事必须整个明白!” 额亦都觉得褚英太偏激:“大贝勒,你应就事论事,别把事情扯远了,在拥立你为太子一事上,我们五大臣是一致赞同的,怎么能说没把你放在眼里?”额亦都作为五大臣之一,在建州中最具威望,也是汗王最信任的人,褚英要想当好这个太子,与他搞好关系极为重要。但褚英一旦发起脾气,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什么解恨就说什么,全然不顾后果:“额亦都,你不要倚老卖老,以为我不敢把你怎样,你口口声声将我放在眼里,上月,尔等征讨渥集部虎尔哈,俘获二千人,招抚各路五百余户,尔等直接将其交给父汗,试问,你这是将本贝勒放在眼里吗?” 额亦都一时语塞:“这……这……” 扈尔汉早与褚英有隙:“大贝勒,莫非我等将战场所获上交给父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扈尔汉被汗王收为养子,所以称努尔哈赤为父汗,他的这句反问带有极大的挑战性。 褚英这口气憋了二十余天,此时已怒不可遏:“扈尔汉,你算他妈的什么东西,敢跟本贝勒如此讲话,左右,先把他给我掌嘴十个,然后本太子再告诉他有什么不妥。” 扈尔汉大怒:“你敢?” 褚英一声冷笑,亲兵们上去就将扈尔汉团团围住,摘下他的头盔,啪、啪、啪,真的结结实实的掌了十个嘴巴。打得扈尔汉满嘴鲜血直流,气得扈尔汉哇哇乱叫。他幼年与父跟随努尔哈赤,身经百战,为建州立下汗马功劳,被汗王收为义子,汗王爱之胜如己出,哪里受过如此屈辱。亲兵们手一松,他“嗖”地拔出刀,朝自己的脖子便抹。皇太极一看:这还了得,他急忙抓住扈尔汉的手,将刀夺下:“虾阿哥不可胡来。”众人一齐劝阻,扈尔汉才强咽了这口气。 褚英火气冲天,他把头盔往案上一掼,跳上帅椅,一脚踏在帅案上,怒指扈尔汉:“你休想以死要挟,我告诉尔等,只要我在这个位子,就不能当傀儡。你不是问我有什么不妥吗?我现在就告诉你,父汗既已委政于我,凡事就应先报于本贝勒,由我视情况重要与否,再酌情向父汗禀报,否则,要我这个统兵贝勒有个鸟用?尔等隔着锅台上炕,就是不妥,本贝勒就不能容你们。” 褚英的这番话一下子点中了要害,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额亦都早就看到了委政于褚英的弊端,如果汗王真的想将权力全部交给太子还好,但对于一个春秋鼎盛刚过天命之年征战了一辈子的努尔哈赤来说,这可能吗?况且,褚英毕竟年轻,缺乏经验,需要汗王掌舵,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如果现在就将自己看成了汗王,不又是‘两头政长’了吗?但这些话,他没法跟褚英讲,他真的想好好辅佐大阿哥,于是他压了压火,心平气和地对褚英道:“大贝勒请息怒,还请坐好讲话。” 褚英也觉得有些失态,“哼”了一声,坐回到帅椅上。 额亦都继续说道:“大贝勒现在只是太子而已,尚未继承汗位。如果现在您就是汗王,那么为臣当然要先向新汗禀报。但只要汗王还在,我等还是要向汗王禀报的,还请大贝勒谅之。” “额亦都,你休要拿父汗压我,更休想离间我父子之情。军政之事,尔等必先禀报于我,由我再禀报父汗,这是规矩,若要再犯,决不轻饶!” 额亦都非常理解褚英的心情,但他却在内心中一声长叹:“大阿哥休矣。尔之身汗王骨血,尔之位汗王所封,现在,因一些皮毛小事和汗王争高低,此舒尔哈齐之覆辙也。世上的事哪里会掰扯得那么清,你仅是个太子而已,毕竟不是汗王。汗王本来对你就不太放心,想让你在这个位子上多历炼历炼,你只有在众阿哥、众大臣之间处理好各种关系,才有可能顺利继承汗位,按今天这个样子下去,太子之位就很难保了。”看褚英现在的脾气,他真不敢想,一旦被黜,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褚英哪里会想到这些,他真想在太子位上干出点名堂来给父汗看,一个心眼的寻思要‘在其位谋其政’,尽快在众人面前树立起威严:“尔等今日贻误战机,致使黄旗军伤亡惨重,本贝勒统兵,功必赏,罪必罚,二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各罚银五百两,马五十匹。五大臣等各罚银三百两,马三十匹。今日战场所获及所罚之物,一律归黄旗军所有,用以补充黄旗军今日之损失。今日之罚,乃略示惩戒,今后凡贻误战机者,严惩不贷。” 众人谁还敢吱声,但心里都在想,这不是借机中饱私囊吗?待班师后见汗王再说。褚英见没有反映,以为今天的下马威已经奏效:“今天我与尔等要约法三章,左右,笔墨侍候。” 书记早有准备,很快在每人面前摆好一张已拟好的条文,上面真的写有《约法三章》四个大字,下面则是条款: 一、凡军中要务,必先报之于大贝勒,然后由大贝勒视其轻重缓急,再禀报汗王; 二、众阿哥、众大臣必须服从大贝勒的命令,违令者严惩不贷; 三、众阿哥、众大臣须绝对忠于大贝勒,如有二心,神灵有知,必遭恶报。 再下是落款处。众人看罢,哭笑不得,额亦都首先道:“我等签就是了。”褚英接过众人签完字的纸片子,一腔怒气才稍稍平息,他口气缓和了许多:“本贝勒虽嫉恶如仇,也同样宽仁博大,从不吝啬金钱,凡忠于本贝勒者,一旦本贝勒正式继承汗位,必将重用,而视本贝勒为傀儡者,决不会有你好果子吃,轻者夺其财产,重者治罪,三叔的结局就是不忠者的下场!”几句话说得冷冰冰,阴森森,众人听了心都凉到脚跟。 当晚,众人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费英东帐中,其中还包括代善。 扈尔汉当然首先发话:“额亦都,费英东现在不好说话,你不能不说,今日之事,当如何了断?” 额亦都一片息事宁人的态度:“大贝勒一时发怒,咱们何必与之计较,况且它日大贝勒真的为君,罚也罚得,打也是打得的。” “我倒不是计较他今天掌了我几个嘴巴,他如此待我们这些臣子,不知别人,我是实在不堪忍受。” 费英东道:“扈尔汉所言不无道理,大贝勒性格如此暴烈,日后我等如何事之?” 安费扬古一言中的:“关键是汗王春秋鼎盛,汗王之命,我等能不遵之?大贝勒这样挑起毛病来,我等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一命呜呼了。” 代善却道:“将士出征,家人皆盼有所收获,今两手空空而返,如何向家人交待?” 安费扬古想着在大贝勒府褚英称五虎上将为五鼠时的情景,气就不打一处来:“大贝勒不但性情暴烈,更要命的是心胸狭窄,硬逼着我等写什么约法三章效忠书,真是岂有此理!” 还是额亦都比较公允:“大贝勒初登太子之位,摆不正自己的位子,他以为自己现在就是汗王了,步子急了些,也许慢慢会好的。” “我看未必,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大贝勒现在仅仅是太子,将来真的继承汗位,脾气会更大。”费英东反驳道。 额亦都点点头,表示赞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发泄着对褚英的不满。 皇太极道:“我看这样,回去后咱们一同面见父汗,让父汗作主就是了。” 额亦都道:“如此,我等可就是联手状告大阿哥。” 扈尔汉站起身:“顾不得许多了,先保命要紧。” “对,先保命要紧。”众人异口同声。 七天之后,褚英率大军从乌拉无功而返,一路上,他恨恨不己,因一时怒起,竟将跟随自己多年的一个亲兵一刀劈成了两半。众将无不变色,一个个噤若寒蝉,皇太极心中叹道:“大哥所作所为与桀纣有什么两样,我建州军政大权岂能让这样的人执掌?” 回到赫图阿拉,已是亥时过半,众人按褚英命令,都各自回家歇息。皇太极本想去父汗处,但天太晚了,只好明天再说。没想到他刚要躺下,父汗却推门进入屋中,皇太极大吃一惊,再看父汗身后,一个人也没带,他急忙给父汗跪下请安:“儿臣本想去宫中拜见父汗,怕惊扰父汗,请父汗恕罪。” 努尔哈赤道:“起来吧,发生这么大的事,父汗能睡着吗?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皇太极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陈述一遍,努尔哈赤边听边点头,八阿哥所说与他掌握的情况没有丝毫出入。努尔哈赤极其伤心:“大阿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像是问皇太极,又像是自言自语。 “父汗别难过,看来大哥还得再磨炼一番才行。” 努尔哈赤长长地出了口气:“八阿哥,你说应该怎么办?” 皇太极在父汗面前十分坦诚:“父汗,儿臣看大哥现在这个状况恐难当重任。为君者应该有父汗那样博大的胸怀,要广交天下英雄豪杰,应德行高远,其品格应为众人所折服,应是大家崇拜的楷模,应如北斗,众星自然拱卫之。大哥想立威,想迅速获得父汗一样的威望,但立威首先要立德,无德而威为暴。执政两个月多一点,就丧失人心到这个地步,若继续执政下去,我建州怕是要四分五裂。” “有这么严重?” “五大臣已经明言,决不再听令于大哥麾下。若大哥继续执政,他们极有可能离我们而去。” 努尔哈赤默默点了点头:“那样的话,父汗多年开创的事业就毁之一旦了。” “所以,父汗,大哥不能继续执政下去了,再有,请恕儿臣直言,以后千万不要再搞委政于谁了,如此委政,众人在父汗和委政者之间很难作人,搞不好还会发生这样的纷争。” “父汗何曾不知道委政于你大哥的弊端,但父汗毕竟老了。” “父汗可责承众兄弟轮流执政嘛,重大事情父汗在上面掌个舵就行了。” 努尔哈赤掂量着皇太极的建议:“这倒是个好办法,一来父汗可以从繁忙的国事中超脱出来;二来你们这些阿哥也能可以得到锻炼的机会;三嘛,父汗也可以在一旁观察你们的治国才能。好,好办法,今后就这么办。” 努尔哈赤从皇太极处返回寝宫,五大臣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了,他们担心明天早朝一些话没法说,便连夜聚到了一起。汗王前脚刚迈进门槛,扈尔汉便‘扑通’跪倒在地,叫了一声“父汗”便放声大哭,汗王见扈尔汉这般模样,才知道虾阿哥确实受了极大的委屈。事情可能要比自己想像的严重得多:“虾阿哥,起来说话,父汗替你做主。” 扈尔汉将全部经过哭诉了一遍。努尔哈赤问道:“约法三章何在?” 费英东道:“原文在大贝勒手中,但我这有抄写的一份。” 汗王接过来,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荒唐!大阿哥视国政为儿戏,刘玄德能三顾茅庐,诸葛亮能七擒孟获,为政者岂能如此对待自己的部下。” 扈尔汉向前跪爬几步,抓住了汗王的衣角:“父汗,儿臣再也不敢在大哥麾下听令了,否则,说不定那天就见不到父汗了。” 众人一齐跪下:“我等亦不敢听命于大贝勒麾下,请汗王明断。” 汗王沉思了好长时间,五大臣的态度非常明显,大阿哥已是众叛亲离,再让他带兵已不可能:“好吧,你等都起来,我不让大阿哥带兵就是了。” 众人走了之后,汗王心中掀起了波澜,他对着镜子看着如霜的两鬓:“大阿哥呀,大阿哥,你怎么可能蠢到这种地步!” 这一夜,汗王没合眼。第二天天刚亮,他吩咐贴身侍卫阿敦:“传大阿哥来见。” 褚英跨进内室的门槛,跪下请安。汗王看着眼前这个爱子,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他们姐弟三人跟我受了多少苦啊。起兵之初,东果五岁,褚英三岁,代善刚满月。族人见我反明,恐遭牵连,几次欲加害于我,姐弟仨被一次次的藏在大板柜里,有一回,差点没把孩子们憋死,也许,大阿哥的性格是这种环境造成的吧,可代善怎么不这样啊?想到这,他竟觉得对褚英有几分歉疚:“大阿哥,起来说话吧。”声音中一时充满了爱抚。 “你看看,”他拿着那个约法三章,“你都作了些什么?” 褚英立刻明白了,这是恶人先告状,他觉得自己浑身是理:“父汗,他们贻误战机,儿臣对其略示惩戒,难道有什么不妥吗?扈尔汉目无太子,公开顶撞我,掌他的嘴,有什么不妥吗?儿臣要求他们按规矩办事,必须忠诚于儿臣又有什么不妥吗?恶人先告状,他们根本就没将父汗册封的太子放在眼里,瞧不起我这个太子,就是瞧不起父汗!” “大阿哥,你懂得什么叫恩威并重吗?你懂得什么叫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吗?你懂得什么叫欲速则不达吗?你毕竟不是父汗。父汗指挥他们可随心所欲,你却得慢慢来。现在可倒好,搞得人家宁死不愿跟你出征,你叫父汗怎么办?” 褚英听了气得又是一声大叫:“反了,这不是反了吗?他们连父汗之命也敢违抗?这要是不严加惩处,将来还怎么带兵?” 汗王一声冷笑:“你怎么惩处?” “杀!” “杀谁?” “先杀了扈尔汉,杀一儆百。” “就为他顶撞了你这个太子?” 褚英被汗王问得哑口无言。 汗王谆谆而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稍因小过便施刑法,用八阿哥的话讲,那是暴政。君臣之道讲究个‘臣事君以忠,君待臣以礼’。臣如马,君如御,驾御一匹烈马,光靠鞭子能行吗?尔之过多矣,父汗能总是打你吗?如今,众大臣众阿哥一起到父汗这来诉苦,说死也不愿随你出征,你让父汗怎么办?当年父汗起兵,五大臣或冒死相随,或率众来归,他们的到来,壮大了父汗的力量,他们为建州立下过汗马功劳,没有五大臣,哪来的建州今天?杀了五大臣中的任何一个,我建州立刻就会众叛亲离,四分五裂。你呀,就知道打打杀杀,治国之略,御臣之术,一点也不通。你回去,先不要带兵了,闭门思过,让达海每天给你读段《三国》,好好修身养德,长点见识,换换脑子,日后再说。” 按女真人的传统,重大事情均需各大家联合议定,现在,众人一起反对褚英,汗王只有遵从众意,褚英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跪在地下,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父汗!” 努尔哈赤背过身,挥挥手:“去吧。” 褚英出了大衙门,跌跌撞撞地像喝醉了酒一样,亲兵们想搀扶,被他骂了一顿,只好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他路过神龙二目的西荷花池,一朵朵的荷花都已经凋谢,就剩下一根根光杆,在晚风中晃动,触景生情,他哭诉道:“父汗不要我了,弟弟们也背叛我了,包括代善,我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他捶着自己的胸脯:“天啊!”一阵晕眩,昏倒在荷花池旁。 褚英闭门思过的头几天,较为平静,达海读到青梅煮酒论英雄时,他还高兴地大发议论。汗王听说后非常高兴:“也许,经过这番挫折,大阿哥会觉悟的。”可半个月过后,情况急剧变化。 褚英听说父汗又要征讨乌拉,却不让自己出征,他压抑了多天的怒火,终于爆发了:“父汗,你是个昏君,听信奸臣之言,任他们陷害忠良。没有我在你身边,你能打胜仗吗?”他喝酒,骂人,摔东西,达海一进屋,就被他轰了出去。后来,头不梳,脸也不洗,真的像疯了一样。一天,他喝醉了酒,竟要烧房子,卫兵们飞告汗王。汗王大惊,急忙派二阿哥代善前往。 代善刚一推开门,就被飞来的不知什么东西击中了头部,打得代善眼前直冒金星,血当时就流了下来。褚英哈哈大笑:“打死你们这些个奸臣贼子!” 代善擦了擦血,看着同胞哥哥疯癫的模样,热泪夺眶而出,他心疼地叫了一声:“大哥。”褚英见是代善,轻蔑地一笑:“这不是二贝勒吗?我怎么敢给你当哥哥?你还是和五大臣告我去吧。我要是被废,太子不就是你的了吗?你给我滚,滚!”说着抓起桌上的东西又要撇。代善吓得只好退出,褚英又是哈哈大笑。 代善将众亲兵召到院中:“传汗王旨意,”众亲兵跪下。 “大阿哥闭门思过,不准出此庭院。室内可致死致乱之物一律清除,如有不测,唯尔等是问。” 亲兵们面面相觑,一个胆大的亲兵问道:“那……那……那不就成了空屋子了吗?”代善默而不答,转身向门外走去。路上,他对一同来的莽古尔泰道:“五弟,大哥是叫‘太子’这个虚名闹的,要是不当太子,哪能弄成这副模样。三叔死了,大哥快疯了,咳,这是何苦啊。人生如梦,图这些个虚名有什么用?”从此他竟有了心灰意冷,与世无争,看破红尘的念头。 两年后的一天,看守报告了一个令人十分震惊情况:褚英正在对汗王、众阿哥及五大臣等施魇魅之术。汗王万分震怒,立即派人查抄。汗王接过查抄的证据一看,被魇魅的头一个竟是自己。他脸色骤变,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我的天,怎么会这样?”他觉得头晕得厉害,侍卫武拜扶着他,在身后垫上枕头,递过一条湿毛巾,敷在前额上。众人见状,悄悄退了出去。 月色中,努尔哈赤只身一人来到尊号台,他站在台基上,仿佛看到自己和大阿哥在这里接受群臣跪拜,他还仿佛看到大阿哥在战场上横冲直杀的威武雄姿。本来,他只是想通过闭门思过,挫磨一下褚英的脾气,没想到事情却越搞越僵,放他出来,让他继续带兵吧,众大臣根本无法与之相处。让他像从前一样,只带他自己的兵,将来一旦我不在了,就是个最大的隐患。无奈,只好就这么让他呆着。可今天,这个混帐东西竟连我也诅咒上了,任其下去,还不把我,把众阿哥、众大臣都诅咒死了。天哪,我到底该怎么办?他思前想后,为褚英设想了几条生路,都觉不妥。看来只有让他从建州消失了。可大阿哥战功累累呀,虎毒尚不食子,大阿哥不但是我的儿子,更是建州的大功臣啊!我、我努尔哈赤竟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我,我还是人吗?将来九泉之下,我怎么面对他的额娘。他禁不住热泪横流,可除了处死,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啊。为了建州的长治久安,孩子,你只有作此牺牲,谁让你生在天家了。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返身回到寝宫。 在建州,人人都敬天畏神,褚英此举,众人无不骇然。因此,大家齐聚到汗王宫前,在这等着结论。大家看着汗王只藏书网身一人去了尊号台,知道汗王内心中正进行着激烈的斗争。见汗王返身回来,便一齐跪下。汗王明白,众人这是在要他的旨意。他打起精神:“额亦都,让大阿哥去吧。此事由你去办,给他多喝点酒,别让他遭罪。众阿哥,为你们大哥披麻带孝。告诉大学士,要以太子名义为大阿哥发丧,他并没被废嘛。”众人这才站起身,奔大贝勒府而去。汗王见众人走远,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第十回 大学士酒后披肝胆 皇太极屈驾揽英才 显佑宫秘笈载:巴克什额尔德尼酒后为皇太极谋,力劝其当仁不让,争储君之位,皇太极为之所动。因炼铁矿事,汗王感建州人才奇缺,巴克什达海推荐汉名人之后范文程,皇太极亲赴抚顺,屈驾拜访。时人言范文程主动入金,谬传也。 褚英的死,像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建州君臣,原本和睦融洽的君臣之间、臣子之间的关系,突然间变得陌生,甚至相互猜忌,相互戒备起来。皇太极感到的则是恐怖,他认为大哥为人是刚烈了些,但精明干练,处事果敢,在众兄弟中当属出类拔萃者,纵然有些毛病也不至于死,毕竟都是一家人嘛,父汗是不是做得过分了。可这些话他不敢说,即使敢说,谁又敢听? 皇太极这时已为人父,乌拉纳拉氏生下一子,取名豪格,现在已经六岁。去年,父汗为了巩固与蒙古科尔沁之间的关系,又给他娶了一位十六岁的蒙古女孩——科尔沁部莽古思贝勒之女,博尔济吉特·哲哲。两个福晋都很漂亮,也都很贤惠,但朝政的事,皇太极从不跟她们讲,讲了也没用。在建州,唯一一位能无所不谈的人就是他的老师额尔德尼。 晚饭后,他正教豪格识字,护卫报:“大学士求见。” 皇太极放下手中书本:“快请。” 额尔德尼跨进门槛:“给八阿哥请安。” 皇太极微笑着:“学生问先生安。” “八阿哥以后千万不要如此讲话,为臣仅仅是帮助八阿哥认了几个字而已。” 皇太极笑道:“一字即可为师,何况几个。” 小阿哈见是大学士,便挑最好的茶沏了上来。额尔德尼端起茶杯,揭开碗盖,一股沁脾的茶香扑鼻而来:“好茶,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这是地道的蒙顶茶。八阿哥,此茶从何而来?” 皇太极对这位老师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大学士真乃我建州圣人,天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此茶乃父汗去岁进京朝贡时明万历皇帝所赐。父汗见我功课辛苦,亲自送来一盒。小阿哈见是你来,才拿了出来。” “如此,还得谢谢这位小兄弟了。” 小阿哈答道:“我家主子有话,只要是大学士来,尽管挑最好的茶上。” “师傅,这蒙顶茶为何如此有名?它产于何处?” “蒙顶茶产于四川邛来蒙顶山上,乃茶中极品,历代文人都写诗赞美过它,记得唐代有一诗人赞道:‘若叫陆羽持公论,应是人间第一茶’,我在抚顺佟养性家喝过一次,从此便终生难忘。” “师傅如此喜爱,这一盒便送与你了。” “这如何使得。” “我要想喝,还能讨还到,你不必客气。” “惭愧,惭愧。那我就羞受了。”额尔德尼品了一口赞叹道:“此茶只应天上有,建州能得几回闻,不愧是茶中极品。八阿哥,汗王对你真的格外关爱哟。” 额尔德尼得陇望蜀:“八阿哥家中可有酒?” 皇太极回身从柜中取出一瓶“杏花村”来。 “真的有酒。咳!三月不知酒味了!”额尔德尼喜出望外。 原来努尔哈赤严令禁酒,为何?女真人生活在寒冷的北国,冬天上山打围,破冰捕鱼,冷得受不住时,喝上一口烧刀子,热辣辣从胃一直暖到脚后根,舒筋活血,驱冷御寒。所以,女真人外出打猎,都背有一个皮囊,用以盛酒。一个女真男人,一天喝个半斤八两就像喝白开水一样。酒容易上瘾,一旦上瘾,便顿顿离不开了。而酿酒要用粮食,烧锅酿酒,三斤粮食才能出一斤酒,这对本来就不太发达的建州农业来说,无疑雪上加霜,直接影响着军粮的供应。因此在建州境内,一律不得私设烧锅,违者要受到严惩。汗王自已也以身作则,除非重大节日外一律禁酒。额尔德尼却是个杯中君子,汗王对这位创立女真文字的才子常常多几分宽容,因为汗王常听人说,文人才子一分酒,一分才,十分酒,十分才。文人嘛,没了酒,也就没了才。汗王手下谁也不敢轻易饮酒,唯独对大学士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额尔德尼自已将酒启开,倒满后,端起酒杯:“八阿哥,失敬了。”一仰脖,一饮而尽。“咳!”他陶醉地长叹一声:“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又是百十天酒未沾唇了。” 皇太极不好喝酒,他见师傅这副陶醉的尊容,好奇地问:“这东西莫非比肉还香?” “八阿哥有所不知,酒香和肉香是两回事。肉仅可饱口腹,酒却可激性情。酒之为物也,清亮剔透,如人之肝胆,所谓披肝沥胆,只有酒后能够作到;酒之为物也,看着柔情似水,实则刚烈如火,重言诺,轻生死,乃酒之侠义也;酒之为物也,乃五谷之精华,三杯过后,往往思如泉涌,想从前之不敢想,说从前之不敢说,为从前之不敢为。凡夫俗子醉后常酿成大祸,文韬武略者饮之,常有惊天之举,惊世之作。还记得周公瑾群英会上的醉后狂吟吗?”额尔德尼起身抽出墙上宝剑,在地上边舞边唱:“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额尔德尼回到桌前又饮了一杯:“正是醉后,周公瑾蒙了蒋干,骗了曹操,才有了后面的火烧赤壁。” 皇太极也醉了,他是被额尔德尼的风度所陶醉,便试着喝了一口:“嗬!这个辣呀。”差点没喷出来。 额尔德尼哈哈大笑:“八阿哥,这就是看似柔情似水,实则刚烈如火啊。”三杯过后,他冷静了下来,“八阿哥,今天臣之所以讨酒喝,就是想借着酒劲跟你披肝沥胆一谈。”说着,他猛地又喝了一大口,“常言道,疏不间亲,有些话臣本不应说,但现在是不得不说了。大阿哥死后,太子之位空悬,不知八阿哥有何想法?” “大哥走了,还有二哥嘛。” “八阿哥应当仁不让。” 皇太极一惊:“先生喝多了,千万不要乱讲。” “不,八阿哥,臣现在清醒得很,别说这点酒,就是再来一瓶也不在话下。臣服侍八阿哥已十余年了,十余年中,臣一直在观察着八阿哥。八阿哥天资聪慧,过目不忘,非常人所能比也;十二岁始你便主持家政,虽诸事纷乱,却处理得井井有条;八阿哥待下宽厚,深得众望;征战以来,多出奇谋,屡建奇功,又深得汗王倚重;尤其是在众阿哥中,唯有八阿哥精于汉家典籍,学识渊博,堪称文武兼备,继汗王为建州之主者,非八阿哥莫属。” 皇太极心中怦然而动,心中思忖道:论才干,众兄弟中,唯我而已。但嘴上却说:“二哥少年从军,战功赫赫,我哪里比得过二哥?” “八阿哥,恕臣直言,大阿哥,山大王也;二阿哥,性格温厚,充其量不过是一旗之主尔;惟八阿哥,文韬武略,盖世之才,天下之主也。最重要的是,汗王十分器重八阿哥。” “二哥毕竟居长,若要立太子,还得是二哥。” “这正是为臣今天要跟您说的。有道是‘太子难当’,一国之中,毕竟只有一个人能当上太子,当上太子就意味着将来要继承帝位,为了得到帝位,自古及今,从来都是骨肉相残,血腥争杀。若太子尚幼还好,如已成年,就难堪了。一是皇帝健在,高高在上,太子位尊而言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二是皇子众多,功臣宿将如云,皇子与功臣们相互串通,说不定给太子捏点什么咸盐,常常是不到半途,就将太子废掉了。大阿哥的下场不正是如此吗?二阿哥其才其德,就更难驾驭这种复杂局面,日久必生变化。” 皇太极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有理,那我该怎么办?” “首先,不要争,要无为,无为才能无不为。所谓无为者,不刻意谋太子之位也。汗王观人察物,犀利入微,越急于谋,越谋不到,搞不好会适得其反。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要主动为国为君分忧,要挑重担,任苦差事,要让汗王看到你淡于名利,与世无争,要用你优秀的品德,超人的智慧,崇高的威望,赫赫的战功,挤走汗王心中所有太子人选,最终在汗王心中奠定你无可替代的地位。这些,凭着你的才干,完全能做到。 “其次,要学会韬光养晦,钝己锋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些真知灼见,最好不在众人面前讲,要与汗王单独讲,尽量避免引起他人的嫉妒。大阿哥之死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一个千古不变的道理,即‘天家无骨肉’。纵观历朝历代,骨肉相残之事,大都发生在帝王之家,是帝王之家生性残忍吗?不是。天子之位只有一个啊,哪一个皇子不想得到它?而要想得到或保住它,就往往要付出巨大的甚至是血的代价。所以,你要尽量避免引起众阿哥的嫉妒,要成为这场角逐中的胜利者,而不是像大阿哥那样成为失败者和牺牲者。 “三是要更多地收揽人才,要学战国时的四公子,将那些学富五车者、有一技之长者,甚至是鸡鸣狗盗者均收之门下,以备一时之用。 “最后要知己知彼,要做到消息灵通,要暗中建立起一个无所不在的大网,将所有阿哥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们的悖乱之行,均掌握在手中,必要时,可通过各种办法,令其俯首听命。 “三都督死了,大阿哥走了,二阿哥是个变数,用不多久,建州的政坛便会发生变化。八阿哥,你前面的路正逐渐宽敞明朗起来,为了建州辉煌的将来,来,咱们干一个。” 一席话,听得皇太极心惊肉跳,同时,对额尔德尼的披肝沥胆亦感激不已,他接过额尔德尼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送走额尔德尼,皇太极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反复品味着师傅的话:不要争,要无为,无为才能无不为;要韬光养晦;要广揽人才;要知己知彼。可大哥真的死于权力吗?二哥真的想当太子吗?…… 万历四十三年秋,皇太极与达海及贴身侍卫一行六人,打扮成汉人模样,进了抚顺城。皇太极此行,一是为了奇书,二是为了奇人。所谓奇书,乃中原人宋应星所著之书叫《天工开物》,书中对如何炼铜作了详尽的介绍。所谓奇人,乃大名鼎鼎的辽东才子、宋代大文豪范仲淹第十八代孙、抚顺生员范文程。达海少年时曾从师于范文程之父范楠门下,与范文程有同窗之谊。 建州疆域日渐广阔,经济亦日渐发达,但尚无本国货币,一直在用万历通宝,有时还以皮毛为交换手段。努尔哈赤已有了一支十分强大的军队,有大学士额尔德尼创立的本族文字,国体基本完善,形势迫使建州必须有自己的钱。可要铸钱,就需炼铜,建州之内,没有能炼铜的人。据达海讲,范文程手中有《天工开物》一书。于是皇太极奉父汗之命,与达海赴抚顺借书,同时也抱着一线希望——最好能将范文程请到建州。 到达抚顺的第二天,正赶上九九重阳,达海道:“县里的生员们(秀才)在重阳节大都要登高尔山,范文程定在其中。” 皇太极道:“要想劝一个名臣之后归顺建州,绝非易事。厚礼当然是必要的,但金钱不大容易改变他忠君报国的信念。我们先不要暴露身份,最好能跟他结为朋友,跟他谈诗论文,谈天下事。如果能在志向上相投,从信念上征服他,还愁他不跟我们走吗?明天正是一个好机会,文人登高,必定要吟诗联句,我们不妨与范文程会上一会。” 达海道:“好主意,凡战,攻心为上。任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毕竟仅仅是个年轻书生。八阿哥幼年熟读经史,少年便执掌家政,又是位血染征袍,威震敌胆的大英雄,征服一个范文程易如反掌。” 范文程和哥哥范文采早早便登上了高尔山,太阳还没出来,他们采了一大抱的山菊,此刻正在古塔下的凉亭中歇息。从亭中向下望去,只见抚顺城中的秀才们说说笑笑地正朝亭子走来,其中有从十六岁开始参加大比,一直考到而立,四场下来仍是个生员的李才俊;有刚刚脱颖而出,与范文程同样享受官家银粮的周峰健、冯云飞;有抚顺巨富邵全金之子邵愈坚,他十八岁考上生员,也算是为父亲挣来了个功名吧,从此便弃文从商,经常出入烟花柳巷,是个典型的浪荡公子。今天他还带来了两个抚顺城的名妓,一个叫品红,一个叫娇娘。这几位都是县里的才子,山上唯一的一个亭子,当然只有他们有资格高坐。他们六人经常在一起相聚,一般都是邵愈坚出酒菜,但还有个规矩,每个人必须带一样菜来,邵愈坚要尝个新鲜。为此,每个人都要精心准备,否则过不了这位浪荡公子的关。范文程兄弟二人带的是“琥珀核桃仁”、“凉拌黄花菜”,虽称不上珍馐,倒也.99lib?清淡。李才俊带的是“山姜脆片”,周峰健顿顿离不开肉,当然是“酱肘花”,冯云飞别出心裁,是一只整山鸡。邵公子命小厮将自己带的菜摆了上来:一个是“熘腰花”,一个是“翡翠花生米”,一个是按原样摆好的“酱鹿鞭”。 大家一见,无不笑骂:“你也不换个摆法?” “嘿!这才叫原汁原味,换个摆法你知道是个啥,还不当牛鞭狗鞭吃了,那可瞎了我这一片苦心了。” 最后一个菜是凉拌熊掌丝儿,只见一只熊掌切成细丝,按原样摆放在盘中,从色泽看是只刚捕获的秋掌。一朵鲜艳的菊花放在盘边,乳白色的熊掌、红花盘子沿儿,衬上一朵黄菊花,不用说吃,看上一眼就是享受,众人齐声叫好:“真是色香味形俱佳。” “什么他妈的香啊味的,都是扯淡,我吃着和猪蹄儿没什么两样。” 周峰健道:“那你以后回回给带这样的猪蹄。” 邵公子一瞪眼:“回回带?你知道这只熊掌多钱?五十两银子。你就不怕吃成个熊瞎子?”他征询范文程道:“我带来了自家酿的‘玄菟老酒’,咱们今天怎么个喝法?” 李才俊道:“怎么喝,还不是击鼓传花行酒令的老一套。” 邵愈坚喊了声:“饶了我吧,可别行那些鸡巴酒令,麻烦死了,上回就是叫酒令闹的,差点没把我喝死。我看联句挺好的。” 范文程道:“那咱就联句。” “喂,喂,诸位仁兄,你们天天之乎者也的,我当然斗不过你们,只要我的句子上口即可,也不管什么近韵邻韵的。”他瞅了瞅范文程。 范文程是生员中的领袖,见邵愈坚此等目光,笑道:“我们享用尊兄的佳肴,当然得给尊兄的面子。” 皇太极在一旁,忙示意达海,达海从旁边走了过来:“文采、文程二位贤弟一向可好?” 兄弟俩一愣,见是一身汉人打扮的达海,文程惊喜地喊道:“师兄!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与一位朋友从辽阳来,特意到此看望二位贤弟。” 皇太极已走了过来,他向各位一揖:“在下王羽,拜见各位。” 大家站起来还礼。 皇太极道:“好酒好肴,尚无好茶,为助各位雅兴,我奉上一杯香茗如何?”他摆摆手,亲兵将御供的蒙顶茶递了上来。大家定睛一看,一个古香古色的小竹茶筒,茶筒盖儿用一块明黄布封包,黄布中间印着一个‘御’字,众人大吃一惊:这是贡品! 邵愈坚对此特别感兴趣,他比别人看得当然更仔细:“蒙顶茶!”他惊叫起来。刚才,他还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有几分反感,看着这贡品,便知来者不凡,心中顿生敬意。皇太极掏出一块银子,交给身着便衣的鳌拜:“你到清音阁那借把水壶来,取山中山泉烹之。” 邵愈坚道:“好!美酒、香茗、佳肴、还有我这美人,这也算是四美俱吧,今天得喝个痛快。” 皇太极道:“我们这一来,别搅了大家的雅兴,不是吟诗联句吗?可否带上我们?。” “那就叫您见笑了。” “范先生不要过谦,在下还要多多请教。” 待皇太极和达海坐稳,范文程端起自已的杯道:“我先饮了门杯,品红,你以筷击盘,到十下尚未能联成句者,就算输了。”他一抬手将酒喝了:“好酒。不愧是玄菟老酒。” 邵愈坚听范文程夸他酒好,得意地一笑,指着满山的槐树道:“中原有杏花村,我辽东有槐花村。” 范文程没答茬,起了第一句:“佳节岁重阳,” “这个韵好作。”邵愈坚一拍巴掌。范文程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不要打茬,然后接着吟道: “赏菊花正黄。”接下去是上句:“百花凋谢尽,” 李俊才联接:“傲骨笑严霜。”他立刻抛出了上句:“莫道黄花瘦,” 范文采接联:“帘动暗传香。时变见贞节,” 周峰健思索着,待品红敲到第六下时,他才缓缓吟出:“岁穷看刚强。感君志高洁,” 冯云飞:“羡君气自芳。同志难相聚,” 邵愈坚几乎是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只为伴红妆。”他搂过品红亲了一口。 品红嗔道:“没黑没白的,也不怕人家笑话。” “笑话啥?你别看他们一个个衣冠楚楚的,其实心里比我更想得慌,都是假正经。” 品红纤纤细手一点邵愈坚的前额:“谁像你这么没出息,你这句应改为,昼夜苦文章。” 邵愈坚笑了:“这句还算勉强,他们昼夜作的是文章,老爷我和你昼夜其实作的也是文章。” 文程笑骂:“狗嘴吐不出象牙,罚酒。” “为什么?” “你刚才说,你昼夜那也算作文章,岂不有辱斯文?大家说该不该罚?” 愈坚辩道:“圣人云,男女同房,乃人之大伦。没有大伦,哪有你们这些秀才。” 大家群起而攻之:“好你个邵愈坚,桌上的人都叫你骂了,罚你三杯。” “我呀,正想喝呢,认罚。”他真就连干了三杯。然后联句道:“笔耕纱窗下,” “荒唐,笔耕岂能在纱窗之下。”文采斥之。 “我之笔非尔等之笔,乃大毛笔也,若耕于寒窗之下,岂不冻了回去。” 众人轰然大笑。 娇娘接道:“红袖伴君郎。魂断江楼边,” 品红接:“心寄关山长。千针缝鞋袜,” 达海:“万里送寒装。盼郎早日归,” 愈坚抢道:“大战象牙床。” 范文程一摆手:“不要乱插嘴,看王公子如何来接。” 皇太极道:“衣锦早还乡。”他话锋一转,由闺阁之中便转到了山水之间,“悠悠贵端水,” 范文程赞了一声,转得好:“巍巍古战场。神威白袍将,” 李俊才:“高丽乃仓皇。辽东沾圣恩,” 范文采:“长白沐华光。本来玄菟地,” 周峰健:“黑虎镇东疆。先皇名抚顺,” 冯云飞:“怀柔振王纲。由来几千载,” 邵愈坚见前边都涉及皇上,他不敢戏谑:“世事几沧桑。秦汉唐宋元,” 娇娘:“兴亡费思量。” 皇太极想:此句应改为:“大金亦辉煌。” 娇娘的上句已出:“仁爱安天下,” “好!”皇太极赞道:“此句不俗。” 娇娘的脸一红,邵愈坚一眼便看见了:“王公子若是喜欢,何不赎了回去。”皇太极竟不知如何以对。 品红前来解围:“暴虐万民伤。九九登高处,” 达海:“三五罗酒浆。浅斟诗几首,” 皇太极:“豪情歌万丈。怒发冲天起,” 邵愈坚长叹一声:“起?起不来了,我接王公子这句吧:痛哉折长枪。” 皇太极暗暗叫苦:“我怎给他垫上这么一句。” 邵愈坚对范文程说:“我说令官大人,我和二位佳人来点荤的行不行,这么整下去把人闷死了。” 范文程点头:“且听你胡说八道。” “我刚才说的是痛哉折长枪。下一句是:何处觅神医。 娇娘:“奴家有参汤。” “那我今晚就喝,喝完再战。” 娇娘却道:“劝君正心性,” 品红:“告别温柔乡。暂歇三百天,” “去个鸡巴的,那我还不成了和尚。” 娇娘劝道:“你不是想治病吗?必须如此。听我续来:夜夜必空房。元气待恢复,” 品红接住:“再来偎红妆。” 李俊才是过来人,他吓唬邵愈坚:“愈坚已成渐软,如不听二位红颜忠告,恐为花下鬼矣。” 文采笑曰:“愈坚兄也就是动动嘴而已,他家那位河东狮厉害着呢。” 皇太极道:“各位均是辽东才子,如此联句,难见输赢,我看这样,不如我和文程先生各吟几句,作个结束,然后咱们一人一杯地轮着喝。” 邵愈坚立刻叫好道:“还是王公子爽快,整这些个鸡巴联句也没劲。” 皇太极道:“那我就续貂了:太乙临辽东,诸弟皆文昌。物换星斗移,此地多俊良。” 范文程听了心中一动:“太乙临辽东?莫非……” 皇太极说了声:“文程先生请。” 范文程醒过神来:“比比南山松,棵棵傲穹苍。天将降大任,万难又何妨。” 皇太极:“如此,我来收尾,携手登昆仑,抚剑视八荒。治国平天下,慷慨报君王。” 众人轰然叫绝。娇娘竟满含深情的飞了皇太极一眼。 范文程亦为之折服:“尊兄面如云长,相貌非凡,且文章之气,可吞山河,令在下佩服。来,为今日重阳之会,为有幸结识王公子,共浮一大白。” 众人共饮一杯后,邵愈坚凑趣道:“娇娘,今天我等初识贵客,你应唱上一曲才是。” 众人齐声附和:“愈坚兄言之有理,娇娘,唱上一曲。” 娇娘也正想在王公子面前多多表现,她并不推辞,抱起琵琶:“妾昨日感菊花怒放,一时心血来潮,随便写了几句,唱给王公子,敬请指教。”她朝皇太极行了个万福,眉头微蹙,唱道: 秋霜满地冷花开, 萧条方知君可爱。 明日移来东篱下, 伴我愁思日日哀。 娇娘的歌声圆润清亮,带着几分凄惋,唱得非常投入。 皇太极在心中叹道:“真是红颜薄命,如此才女竟沦落风尘,实在是可惜可叹。” 待娇娘唱完,众人一齐喝彩,皇太极却觉有梗塞在喉,他长叹一口气:“可惜娇娘是个女子,不然一定能有所作为。” 娇娘大大方方离席走到皇太极身旁:“谢王公子夸奖,妾敬王公子一杯如何?” 皇太极急忙站起:“不敢当,不敢当。” 李才俊颇有几分妒意:“说天下无人知你之情?王公子便是你的知音。娇娘,此定情之酒乎,交杯之酒乎?” 周峰健道:“娇娘在王公子身边这么一站,我才知道什么是郎才女貌。” 冯云飞抢过话来:“娇娘有自献之意,公子有惜玉之情,我看这杯酒就叫合卺酒。” 邵愈坚道:“在下结识娇娘以来,还从未见过她主动邀人共饮,今天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真的一见钟情?王公子,在下好生羡慕哟,你艳福不浅!”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皇太极造得满脸通红,他端起酒杯:“谢娇娘盛情。”二人目光对视,彼此含情脉脉,酒杯轻轻一碰,一齐举杯共饮。 范文采心细,趁大家起哄的功夫,他已将刚才的联句整理了出来,高声吟诵道: 佳节岁重阳,赏菊花正黄。 百花凋谢尽,傲骨笑严霜。 莫道黄花瘦,帘动暗传香。 时变见贞节,岁穷看刚强。 感君志高洁,羡君气自芳。 同志难相聚,昼夜苦文章。 笔耕寒窗下,红袖伴君郎。 魂断江楼边,心寄关山长。 千针缝鞋袜,万里送寒装。 盼郎早日归,衣锦早还乡。 悠悠贵端水,巍巍古战场。 神威白袍将,高丽乃仓皇。 辽东沾圣恩,长白沐华光。 本来玄菟地,黑虎镇东疆。 先皇名抚顺,怀柔振王纲。 由来几千载,世事几沧桑。 秦汉唐宋元,兴亡费思量。 仁爱安天下,暴虐万民伤。 九九登高处,三五罗酒浆。 浅斟诗几首,豪情歌万丈。 怒发冲天起,痛哉折长枪。 何处觅神医。奴家有参汤。 劝君正心性,告别温柔乡。 暂歇三百天,夜夜必空房, 元气待恢复,再来偎红妆。 太乙临辽东,诸弟皆文昌。 物换星斗移,此地多俊良。 比比高山松,棵棵傲穹苍。 天将降大任,万难又何妨。 携手登昆仑,抚剑视八荒。 治国平天下,慷慨报君王。 大家无不拍手叫绝。范文程道:“笔耕寒窗下几句,闺阁之气太重,且与全诗不大吻合,应再斟酌之。‘痛哉失长枪’等五句必须删掉,然后与三月三的联句以及刚才娇娘的那首咏菊一并整 7406." >理一下,刊出来,愈坚兄还得破费哟。” “这个嘛,自然。”邵愈坚答应得非常爽快。 第十一回 范文程归顺开先河 皇太极意外得知己 本书正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小说林》栏目与梁羽生的《龙虎斗中华》、古龙的 href='1790/im'>《欢乐英雄》、朱秀海的《乔家大院》一同连载。 显佑宫秘笈载:范文程与八阿哥会于馆舍,作彻夜谈,视八阿哥仪表奇伟,有帝王之相,乃欣然随归。文程,字宪斗,号辉岳,归顺之日,年方二十有一。自云:宪者,法令也,斗者,紫微星垣中北斗七星,即汗王是也。宪斗者,以北斗七星为法令也,吾之归金,岂非天意乎! 众人一直闹到午后方散,下山时,达海邀范文程到旅馆小坐。范文程平日十分关心建州的形势,对建州重要人物的相貌、脾性几乎是了若指掌。对皇太极的长相当然清楚,眼前这位王羽体魄魁伟,面如渥丹,和他掌握的皇太极的长相完全吻合,又见王羽举手投足,旁若无人,对师兄毫无谦让之意,师兄却处处唯命是从,二人之间,主仆乎,同窗乎,同事乎?他料到:这个王羽八成是皇太极。一个女真人竟有如此深厚的汉学功底,令人佩服。他正想与其进一步相交,于是,便十分痛快地应邀随往。到了旅馆,达海又要了些酒菜,三人边喝边聊了起来。 范文程问道:“达海师兄,听说你在东边军中效力,不知真假?” 达海并末掩饰:“我跟随建州都指挥使、龙虎大将军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已经多年。” 范文程从白天一直喝到傍晚,虽有些酒力但已是八分醉意,皇太极又有意多劝了几杯,意在听听他的酒后真言。酒一过量,范文程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从三坟五典、诸子百家、孙子兵法到奇门遁甲,一直谈到范文正公,纵横捭阖,有时大段背诵,有时针砭点评,指点江山,意气风发。 皇太极心中赞道:“真名人之后也,比起额尔德尼的文采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人才埋没蒿莱,实在是太可惜了。”谈论这些东西,皇太极毕竟不如范文程,所以他轻易不发表议论,偶说一句半句的都力求精辟。但他在把握着对范文程攻心的进程,他像在布置一场战役,什么时候动用什么兵力,早已成竹于胸。第一步与范文程结为朋友的目的已经达到;第二步要激起他对明廷不满,使之对明王朝彻底失望;第三步要水到渠成,摊牌,请其归顺。现在,他开始了第二步。 “我听说,文程先生的曾祖乃朝廷兵部尚书,位居人臣,为何到祖父时却被挤出京城,成了一个区区沈阳卫同知指挥?” 一句话点到了范文程的痛处,他愤然变色:“我范氏一族,始终铭记先祖文正公家训,刚直不阿,持正守节。嘉靖年间,严氏父子把持朝政,是非颠倒,黑白不分,忠臣被黜,奸佞横行。我曾祖多次与朝臣杨继盛上书弹劾。二贼蒙蔽圣听,杨继盛惨遭杀戮,曾祖被贬出京,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万幸了。” 皇太极进一步激道:“到了令尊这儿,连个功名都没了,文正公后裔,何至落魄如此?” 范文程已是义愤填膺:“吏治腐败已到了无可救治的地步,卖官鬻爵成了公开的秘密,祖父仅是一个小小的同知指挥,从不敛钱,哪有多余的钱去应酬这群污吏?朝廷里的奸党,始终视我们这些忠臣之后为清流,想方设法打击排挤。也好,无官一身轻,孟子云,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家父开馆以来,三十余载,桃李满天下,先祖之道得以发扬,也是一件幸事。” “穷途末路,开馆授业,令尊遭遇和圣人几乎一样。然文程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前年大比,已露锋芒,远近学子,无不仰慕,虽一时受挫,否极泰来,青云有日,前途无量啊!” 提起大比,范文程已被皇太极激得怒发冲冠,他拍案而起:“我范某不敢说满腹经伦,也算熟读经史,岂能换一副媚骨,巴结那黑了心的主考,真要是堕落到那种地步,我将何面目进范氏宗祠?” 皇太极又进了一步:“即便你金榜题名,以先生之气节,也很难容于当朝,正直之士不都已被排挤放逐了吗?” 范文程点头不语。 “但不知先生今后作何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子承父业,得天下英才而教之。再不然,当个道士,云游四海,青灯为伴,了此一生算了。” “大丈夫抱惊世之奇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皇太极用了隆中对中的一句话。 “我何曾不想遇明主,展雄才,济苍生,安天下,耀祖宗啊,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何之?吾将何之啊?”范文程几乎是在顿足捶胸。说到伤心处,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踱着步,吟颂道:“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节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达海知道这是屈原的绝命词《涉江》里的句子:“师弟年轻有为,正血气方刚,何出此不祥之句?” 皇太极接过话题:“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昔范雎离魏赴秦,成一代名相,韩信弃楚归汉,助汉高祖成就帝业。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生何必拘泥?” 范文程干脆直接挑明:“贝勒爷之意是让在下去建州了?” 皇太极惊呆了,他瞅着达海,意思是在问:他怎么能知道我是四贝勒?是不是在诈我?也罢,既然已经挑明,我就实话实说了:“实不相瞒,我乃建州都指挥使努尔哈赤第八子皇太极,父汗久慕先生大名,思之若渴,本欲亲自拜会,怕给先生带来不便,因此派我前来拜谒先生。” 范文程哈哈大笑,达海将汗王的亲笔信递给了范文程,然后又打开一个箱子,一千两白银呈现在范文程眼前:“这是汗王的一份心意。” 范文程瞟了银子一眼,颇有不屑一顾的样子,却认真地读起汗王的信来。皇太极微笑着心想:这一千两银子够普通人家活一辈子的了,可他却不为所动,这大概就是汉人们崇尚的气节和风骨吧。 努尔哈赤当时已威震四方,论官职也是武二品。范文程毕竟才二十挂零岁,一介书生而已,他看到汗王在信中词语非常谦恭,一口一个先生,十分感动。这与主考官对他的压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完信,他将银子推回达海跟前:“无功受禄,寝食不安,请收回。” 皇太极道:“先生见笑了,听说令尊大人身体多病,我们只是想尽些绵薄之力而已,请先生务必笑纳。” 对银两,范文程不说收也不说不收,而是将箱盖盖好,下意思地端起一杯酒,喝完一口撂下“早就听说贝勒爷熟读经史,文武双全,今日一见,万万没想到汉学功底如此深厚,在下佩服,佩服。不知现在建州境内情况如何?” “父汗二十五岁为报尼堪外兰杀父祖之仇,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在不足五里的方圆之地创业,现在除叶赫之外,女真各部均已归顺,正是百业待兴,百废待举,所乏者人才也。先生若能前往建州,将大有用武之地。” 范文程没应声,他在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毕竟是个汉人,又是名臣之后,一旦归顺女真,族人将如何看我?” 皇太极一针见..血:“文程先生心里还存着个‘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的偏见吧。我看圣人之言并非在贬斥夷狄,相反是在贬斥诸夏。亡者,无也。意思是说,像楚国蛮夷之国,都有了楚庄王这样的明君,而诸夏却没有,这是不应该的呀。也许文程先生以为我是在杜撰,孔子最尊崇的是周武王,孔子距周武王的年代并不久远。史载:‘舜生于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人也。文王生于岐州,卒于毕颖,西夷人也。’在圣人眼里并没有鄙视夷狄的念头,相反却是言必称周公,推崇备致,此说可有根据?” 范文程答道:“有,此语见于《孟子?离娄篇下》。” “若文程先生在明能一展宏图的话,我等之请是有误先生,但你看看大明,自宣宗以后就再没出现过一个好皇帝。英宗信任宦官王振,导致土木堡之变,险些成了徽钦二帝。孝宗是个例外,武宗连商纣王和杨广都不如,简直就是个无赖,你翻翻历史,还能找到一个像武宗这样的皇帝?再说嘉靖吧,信奉道术到了荒唐的地步,二十多年一次朝也不上,臣子想见他一面都办不到,朝政全都委于严氏父子。若不是万历时出了个张居正,大明王朝恐怕早就寿终正寝了。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忠臣,尸骨未寒啊,大儿子就被捕入狱,因不堪拷打自杀身亡,子孙十余口,竟被活活饿死。张居正死后,朝政急转直下,万历为了弥补三次兴兵造成的亏空,任命宦官为矿税使,到各地横征暴敛,已激起多处民变。加之各层官吏巧取豪夺,百姓处于乱政之下。丰年食不果腹,饥年饿殍满地,这样的朝廷还有希望吗?还值得你报效吗?天下苦明久矣,孟子云: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汤伐桀,是有道伐无道;武王伐纣,也是有道伐无道。若世人都存着个愚忠,就不会有秦汉魏晋,也就不会有明朝了。纵观历史,新陈代谢,沧海桑田,乃人间正道。” 范文程对压抑他的那些个贪官污吏恨之入骨,天天在盼着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将这些黑心肝踏于脚下,但在明朝,这个志向怕是很难实现了。皇太极对天下形势的分析,令他猛然警醒,而皇太极的一番弘论,将他对大明尚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击碎了。近来民间谣传什么十八子坐天下,紫微星坐龙廷,末世之兆已现,看来,大明之亡仅仅是个时间问题了。而四海之内,能取代大明者,唯女真而已。明吏弃我压我,使我壮志难伸;汗王父子敬我,重礼邀我。且眼前这位皇太极相貌奇伟,文武兼备,有帝王之相,久后必成大业,此可匡之主也。士为知己者死,男儿建功立业,正在此时,人生失意无南北,吾又何必拘泥夷狄诸夏?去建州,将来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给那些贪官污吏们看看。 皇太极见范文程没有反驳,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继续说道:“我女真现已拥有铁骑十余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比起当年‘兵不过三千,将不过关张’的刘备,已胜之百倍千倍。我父汗思贤若渴,人言紫微星坐龙廷,绝非虚言,恐怕不久就要得到验证。先生,人生在世,机会瞬间即逝,今我建州正是用人之际,先生归之,可大展宏图,你还犹豫什么?”说罢他站起身来:“先生,请受我一拜,盼先生助我父子一臂之力。” 范文程被皇太极的一番话已经激得热血沸腾,而皇太极这一拜,拜得他热泪?99lib?盈眶。他急忙站起身:“如蒙贝勒爷不弃,文程愿效犬马。” 皇太极大喜:“达海,倒酒,今天要喝个痛快!” 当天晚上,皇太极派亲兵快马驶回建州,天刚破晓,汗王便得知了这一喜讯:“八阿哥又立了一功。”他问送信的亲兵:“范先生什么时候到?” “回汗王,我家主子说,不知范先生会不会骑马,要是不会的话,最快也得晚饭以后。” 汗王立即命众阿哥、众大臣到寝宫紧急议事。大家到齐后,汗王说道:“八阿哥赴抚顺聘请辽东名士范文程,今晨快马来报,范先生已经答应归顺,估计最迟今晚就可到达,现在召集大家来,要商定一下如何迎接范先生。范先生乃名臣之后,是个大学问者,他的到来为天下汉人学子作了表率,意义十分重大。你们几个阿哥听好了,对范先生要以师礼事之,有谁敢不敬,将严责之。” 他接着对大家说:“包括本王在内,对范文程一律称先生,听懂了吗?”众大臣齐声应道:“。” 汗王继续道:“现在,我建州仅额尔德尼、达海、龚正陆、方孝忠等人识文断字,人才奇缺,真要打天下,光靠武将是不够的,这个道理不用我说,大家都明白。所以,你们心里千万别存着个轻视读书人的念头。刘玄德若不是得到诸葛亮,能成三国鼎足之势吗?说书人讲‘武将骑马打天下,文臣提笔定乾坤’,那不是瞎说,而是至理明言。” 莽古尔泰问道:“这个范文程是干什么的?” “混帐东西,刚刚说完要叫范先生,你就直呼其名,掌嘴!”汗王一声怒喝。 汗王的话,就是命令,莽古尔泰只好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大学士,你给他们说说,范先生是干什么的。” “范先生的先祖乃宋代名臣范仲淹,这个范仲淹十分了不起,是中原学子人人仰慕的人物。他为官清廉,政绩卓著,尤其是他写了一篇叫《岳阳楼记》的文章,为千古传诵。” 何和礼插话:“是不是有那么两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正是。” “可惜我就听过这么两句,没听过全文,大学士,你能不能让我们今天长点见识。”何和礼恳请道。 额尔德尼瞅了瞅汗王,汗王道:“也好,你就给大家背一遍,顺便再作些讲解,让大家对范先生的先祖也算有个了解。” 额尔德尼清了清嗓子,用汉语有板有眼地背了起来:“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这篇文章本来就有一种音韵美,大学士一动情,读起来更加吸引人,即使有的人听不大懂,也被这美妙的节奏打动了:“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大学士背完了,何和礼叹道:“真是千古绝唱,汉学博大精深,实在令人神往。” 代善道:“父汗,这位范先生多大年纪?” “达海称之为师弟,我想顶多二十一二。” 众人议论纷纷,原来是个小青年。 额尔德尼道:“别看范先生年纪轻轻,前年省城大比,他独占鳌头,若不是主考受贿,范先生此刻已在京城为官了。” 额亦都道:“汗王,对范先生尊重是应该的,可他毕竟是个未出茅庐的小后生,到底学问如何,臣以为范先生到来时,我们不妨试探试探。” 汗王寻思了片刻:“试探试探未尝不可,不过千万不要过分,别搞出个舌战群儒,不要让人家下不来台。” 众人应道:“请汗王放心,我等会注意分寸。” 汗王开始分配任务:“各旗出一百勇士,列队出城欢迎,要全副武装,让范先生看我建州铁骑的雄姿。范先生不善骑马,已经骑了大半天,一定非常劳顿,立即派人打一台大轿,选八个会抬轿的汉人,告诉他们,抬好了有赏。腾出几间好房子,布置上得尽量雅致些,全城要张灯结彩……” 众人领了任务分头行动,汗王这边每隔一个时辰派出一名亲兵,打探皇太极的准确位置。亲兵们见到皇太极,不下马也不招呼,掉转马头就往回返。皇太极笑道:“这是父汗派来打探我等行程的亲兵。”未等入城,范文程就已经感到了一种隆重。第一个亲兵看到他们时,他们才行至上夹河,最后一个亲兵看到他们时是在木奇寨,真的快到了掌灯时分。 皇太极原以为范文程不会骑马,没曾想他不但会骑,骑得还相当不错。按正常速度,从抚顺城到赫图阿拉,二百来里的路,快马顶多三个时辰,他们却走了整整一天。为什么,就因为多了一位红妆——娇娘。 高尔山一会,娇娘被皇太极英俊的相貌,出众的才华,一种说不出的大气所感染,晚上躺在炕上,辗转反侧,一夜末眠。娇娘祖籍青州,十岁时,其父将她以身抵债,卖进了娼门。 娼者,倡也;妓者,技也。能进得起娼门玩乐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富豪巨贾,纨绔子弟。这些人又多少都有点墨水,有的甚至是饱学之士。为了能挣到这些人的钱,鸨儿们从小就要对妓女们进行良好的教育,琴棋书画,猜拳行令,联诗答句,都能应付个一二。高级妓女如李师师、苏小小等,五言七律作得都相当出色,若是下场应试,备不住真能中个秀才或举人。这个娇娘就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子,抚顺城乃至沈阳一带的达官贵人,风流才子,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娇娘年方二八,正是豆蔻年华,尚未破瓜,只卖艺不卖身。老鸨也将她视为奇货,非得等个大价钱来梳拢不可。娇娘颇有心计,早就想物色一个可托付终生的男人,为妾为婢都无所谓,只要能脱离风尘就行。昨天见到皇太极,她怦然心动,一见钟情,便决定自荐其身,誓死相随。今天一大早,她交给妈妈五十两银子,说范公子他们还有聚会,五十两银子是人家给的酒钱。妈妈喜笑颜开,叮嘱她要陪好范公子们。娇娘带着自己的丫头,出了“一品红”,直奔北城门外。 皇太极等人刚刚上路,走出不到三里,就看到娇娘站在一棵大柳树下,范文程惊讶地问道:“娇娘,清晨到此何干?” 娇娘走到皇太极马前,深深一个万福:“王公子,昨日一会,奴家万分仰慕,恐再无缘相见,故在此早早等侯,奴家特备了几个小菜,为公子饯行。” 范文程笑了:“娇娘一向心高气傲,今天为何却屈尊在王公子的马前?” 娇娘大大方方地说:“有的人天天相见,却无动于衷,有的人只看上一眼便终生难忘,范公子岂不知一见钟情?” “好个一见钟情,你可知道你这一见钟情之人是谁吗?” “奴家不管他是什么人,凭他是达官显贵,还是落魄书生,在我心中,王公子豪气干云,是个英雄,日后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范文程叹道:“娇娘好眼力,范某佩服。”他侧身恳请皇太极:“王兄,难得娇娘如此诚意,我等就下马一坐如何?” 皇太极主持家政精明干练,战场上纵横驰骋,威震敌胆,但对娇娘的公开表白,一时竟不知所措。他稀里糊涂地下了马,认真打量起娇娘来。娇娘今天身穿一件用各种颜色的松江布布块拼成的水田衣,显得身体格外修长苗条,云髻高挽,鬓插一朵黄菊花,脸微圆,下颏稍稍有点尖,洁白的面庞,嵌着一泓秋水般的大眼睛。虽身在娼门却毫无姻脂气,恰如出水 8299." >芙蓉,亭亭玉立,比起昨天来,更多了几分鲜艳。皇太极内心惊呼,世间真有如此绝色的女子!他觉得有一种力量在心中冲撞,他深呼一口气,定了定神,下马走进小亭。 四人落座后,娇娘为每个人斟满酒,然后端起杯捧至皇太极面前:“昨日偶然相会,今日离别匆匆,奴家敬公子一杯,算是为公子饯行,祝君鹏程万里,愿君一路春风。”说完一饮而尽,两滴热泪涌了出来。她轻咬朱唇,强忍哀伤,泣诉道:“昨日散后,奴家一夜未眠,凑成《水调歌头》一首,赠予王公子。”丫环递过琵琶,她略一低眉,左手抚弦,右手轻挑: 长亭又短亭, 萧瑟正秋风。 相逢惊破残梦, 虚度已半生。 羡君风流倜傥, 慕君才气纵横,壮志凌长空。 一见再难忘,从此梦魂萦。 黄花地,西风紧,叶飘零, 孤鸿声悲,夜夜相思蜡炬凝。 脉脉一见倾心,匆匆却是离情, 满眼泪如倾。 妾欲奉晨昏,万里伴君行。 她是在用心,用真情在唱,尤其是唱道“脉脉一见倾心,匆匆却是离情”时已声泪俱下,而后面的两句已向皇太极表明,我要跟你走,哪怕是天涯海角。 皇太极年方二十三岁,家中已有了两位福晋,他万万没想到仅仅一面之交的一个女子,会对自已如此钟情。他被娇娘的真情、容貌、才华所打动,但事情来得太突然,仓促间竟不知如何回答娇娘。 辽东一带,仰慕娇娘者甚多,愿出钱为她赎身的已不下二十余人,但都被她婉言相拒,范文程说她心高气傲,是有根据的,她只要向任何一位男人表明心迹,对方都会感到是一种巨大的幸福,可这位王公子却无动于衷,回答她的是一阵令人十分难堪.的沉默,她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刺伤。她默默地站起来,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三步一晃的向亭外走去。 范文程急了:“公子,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岂能失之交臂?” 皇太极注视着娇娘,仍然没说话。他转过头,瞅了瞅达海,达海知道自家主子的苦衷:“娇娘留步!” 娇娘停了下来,但没回头。 “娇娘,实不相瞒,我家公子乃建州汗王之子贝勒爷皇太极。” 娇娘一下子转过身,眼睛睁得好大:“贝勒爷?”抚顺城距建州太近了,这里几乎每天都可听到女真人的一些消息,有关皇太极的事,传得更是神乎其神。现在,这位鼎鼎大名的八阿哥就在自己眼前,她自言自语:“怎么会是这样?” 范文程示意丫环将娇娘搀回座位,娇娘泪如雨下。霎那间她想了许多许多:若王公子仅仅是豪情万丈的一介书生,不论其家境怎样,还有追随其左右的可能,一转眼的功夫,这位公子却变成了高不可攀的贝勒爷,一个是天上,一个是人间,可笑自己不自量力,竟想成为贝勒爷的女人。她一直在寻找一位可以托付终身的知己。今天,自以为找到了,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她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众人又是喊,又是叫,忙活好一大阵子,娇娘才苏醒过来。 皇太极长叹一声,终于说话了:“娇娘如此真情,在下岂能无动于衷,但我是怕委屈了娇娘啊。父汗为我们兄弟的婚姻早已作了安排,我已娶蒙古科尔沁部莽古思贝勒之女哲哲为大福晋,乌拉纳拉氏为侧福晋。似娇娘这般国色天香的汉家女子,你叫我如何安排?况且,我奉命来请文程先生,却带回了个女子,叫父汗和众人如何想我?” 范文程道:“无妨,就说娇娘是在下的女弟子。” 皇太极笑着晃了晃头,没吭声。 可娇娘却牙一咬,跪在了皇太极的面前:“贝勒爷,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奴家既然自认为找到了知己,今生今世便要生死相依,至于名分,我压根就没想过。” 达海出了个好主意:“四贝勒,娇娘要是这么想就好办多了,我看娇娘识文断字,在你身边当个女书办满合适,真能帮上你许多忙。” 皇太极想了想:“书办?非妻非妾非婢,还是个小官,这到是个好办法。那就委屈你了,娇娘。” 娇娘破啼为笑,她朝看抚顺城方向磕了个头:“妈妈,恕女儿不辞而别了。” 皇太极说了声:“咱们上路。”他抱起娇娘,扶到自己马上坐稳,然后一纵身坐在了娇娘身后。达海与丫环同乘一骑,一行九人,向建州驶去。 第十二回 范文程策对谈教化 老汗王萌志荡辽东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四十三年九月十一,范文程抵建州,言教化之策,汗王及众大臣为之折服。是年秋,明辽南采矿工暴乱,辽东全境戒严,马市关闭,建州十几万斤人参变质,君臣义愤填膺。汗王怒而萌荡平辽东之志。 皇太极一行过了木奇寨,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上了木奇岭,赫图阿拉便遥遥在望了。放眼望去,出现了一道奇异的景观:有一条长长的由松明火把组成的火龙,从赫图阿拉城一直向西排出好几里。皇太极知道:这是欢迎范文程的队伍。范文程的心怦怦直跳,过去,他曾在脑海中构想过许多个与某位明主风云际遇的情景,但都是些虚幻,现在,这个虚幻马上就要成为现实,马上就要见到传闻中的紫微星下凡的老汗王了。一路上,他已想好了与建州君臣会面时的策问,并将这场策问当成殿试。他不断安慰自己要冷静:建州中百业待兴,有我大展宏图的用武之地,我要辅佐汗王教化建州百姓,治理好一99lib?方政务,成就一番事业。 这一天,赫图阿拉城中一切事情都撂下了,全力以赴迎接范文程。一过晌,几个阿哥等得便有些不耐烦,莽古尔泰私下抱怨道: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后生,犯得上如此兴师动众?汗王似乎觉察到了阿哥们烦躁,狠狠地瞪了莽古尔泰一眼,吓得莽古尔泰再也没敢吱声。亲兵来报,说八阿哥等已经过了木奇寨,汗王拿起马鞭,朝大腿上一拍:“走,迎接范先生。” 走到烟筒山下,八阿哥一行的身影已依稀可见,而范文程此时正置身于夹道欢迎的队伍中。他看到四旗将士,左手执松明火把,右手执钢刀,金戈铁马,英姿勃发,座下马像一条线似的排列两旁,不禁惊叹:“难怪八阿哥说,四旗将士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果然是威武之师。” 汗王和皇太极两行人越走越近,在双方距大约两丈远的地方,汗王和范文程几乎同时下马,汗王大步迈上前:“久慕先生大名,今日终于一见,蒙先生不弃,来我建州,本王率众阿哥、众大臣恭迎先生。” 将士们“刷”地举起刀,齐声高呼:恭迎范先生!恭迎范先生! 范文程热血在沸腾,他跪倒在尘埃:“文程一介书生,寸功未建,蒙汗王器重,知遇之恩,虽肝脑涂地,难报万一。” “先生鞍马劳顿,请换乘大轿。”汗王一侧身,八个轿夫将八人抬的大轿抬到了范文程的跟前。范文程晓得:八人抬大轿在京城只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才有资格乘坐,他哪里受过如此礼遇,所以百般推托,但还是被架进轿内,迷迷糊糊地被抬进了汗王大衙门。下了轿,皇太极领着他和娇娘更衣盥洗,然后来到寝宫大厅。 只见大厅内已摆好了八桌酒菜,众阿哥众大臣及大福晋阿巴亥率众妃子等四十余人均侧立于大厅内的炕沿边。范文程被让到了汗王左边的位置。这时,众人这才发现在皇太极身边有一绝色女子,在烛光的映照下,如一朵出水芙蓉,亭亭玉立,相比之下,除了阿巴亥之外,众妃子皆黯然失色。汗王瞅了瞅皇太极,皇太极到父汗身边小声说了几句,汗王大笑:“好一个女书办,八阿哥好眼力。”汗王命皇太极将娇娘安排在大福晋身旁。汗王挥挥手,示意大家落座,他端起酒杯:“文程先生乃名臣之后,辽东名士,今日来归,我建州草木为之生辉,来,文程先生,请!” 众人一齐站起,共同饮了一杯。范文程道:“汗王,今后万万不可再称文程为先生,文程小小年纪,岂敢担先生之尊称。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文程虽读了几本书,但都是纸上谈兵,书生清谈,往往误99lib.国。文程初来建州,得瞻汗王龙颜,又能一睹众阿哥众将军威仪,实三生之幸。日后还要聆听汗王圣诲,还要多多向诸位请教,诸位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众人见范文程如此谦虚,原本轻视他的念头便去掉了几分。汗王道:“先生过谦了,达海每次谈及先生,皆将先生比之为诸葛孔明。” 文程笑道:“孔明乃匡世奇才,昔出隆中,烧新野,借东风,战赤壁,八阵图,出师表,千古一人而已,文程岂敢当之。达海师兄所言,令在下汗颜。” 他注意地看了一下众人的表情,发现大家都在倾听,便放心地接着说道:“前日听贝勒爷教诲,如梦初醒。方知今日之天下,正是革故鼎新沧海桑田巨变之时。文程自幼读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光绍祖宗基业,是吾平生之志。然目睹朝廷腐败,壮士投笔,报国无门,令人绝望。今日得遇明主,恰是绝处逢生。人传汗王乃上天紫微星临凡,今日观之,所传绝非虚妄。文程立汗王之侧,便觉汗王有一股帝王之气,充于中而溢于外。大明气数将尽,末世之兆已现,太乙临于辽东,建州王气冲天。文程处此伟大变革之时代,追随汗王,建功立业,汗王之业不朽,文程亦可青史流芳矣。”几句话,真情实感,激昂慷慨,众人无不折服,均已肃然起敬。 酒过三巡,额亦都站了起来:“文程先生,在下仰慕先生已久,先生此来,不知将有何良策兴我建州?” 范文程道:“将军大概便是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吧?学生久闻将军高风亮节,请受学生一拜。文程乳臭未干,一小子尔,哪里来的良策。” 额亦都十分惊讶,心中暗想:这个小年青的怎么会认识我?他是想测试范文程的本事,便继续说道:“我等纠纠武夫,皆鲁莽之人,今见先生风流儒雅,气质非凡,如玉树临风,孔明再世,令我等自惭形秽,今日若无一二良策赐教,岂不让吾等失望。” 范文程离席道:“将军所言,文程敢不从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披坚执锐,纵横驰骋,瞬息万变,临机料敌,威震敌胆,决胜千里,此额亦都及众将军之所长也,文程万不如一。然文程亦有所长,将军们征服其地,文程可筹划治理,为汗王教化百姓。将军可知教化之神效乎?教化可化愚顽为顺从,教化可使怯懦为勇敢,教化可使百姓明忠君爱国治家之道,教化可使将士们赴汤蹈火,义无返顾,教化可齐万人之念为一统,令万民皆感激汗王之仁爱,敬仰汗王之天威。教化万民,布汗王仁德于天下,此则文程之所长也。” 汗王听着不住地点头,莽古尔泰则不以为然:“先生将教化说得如此之神,能否现在就教化我等一番?” 额尔德尼想:教化之功非一蹴而就,五阿哥这么说岂不是难为范先生。他出面委婉地为范文程解围:“五阿哥,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化要有一个过程,岂能立竿见影?” 莽古尔泰大笑:“一百年以后还有我们吗?你那个教化还有什么用?” 阿敏对莽古尔泰的说法表示赞同,附和道:“是呀,百年以后还不定是个什么样子呐。” 范文程心想,今天若不在众人面前一显身手,日后恐难在建州立足。所以,他索性放开手脚:“听语气,在下敢断定,将军便是威震敌胆的贝勒爷莽古尔泰。贝勒爷想一试文程所说教化之功是否灵验?此易尔。娇娘,请给三贝勒弹一曲《楚汉》如何?” 娇娘正想在众人面前一展所长,她见范文程给自己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又是感激又是兴奋,于是大大方方地来到地当中的一个马杌子旁,先向众人行了一个万福,然后坐下,抱定琵琶。只见她右手猛的一拨弦,一个惨烈悲壮的战斗情景,便浮现在众人眼前:一会儿是万马奔腾,旌旗翻卷;一会儿是冲锋厮杀,金戈碰撞,刀光剑影,声动天地。细细体味,其中有金属声、鼓声、剑弩声。一阵高亢过后,忧怨之声缓缓而出:有怨而难明者,为楚歌之声;凄而壮者,为项王悲歌慷慨之声、别姬声。陷大泽有追骑声,至乌江有项王自刎声,余骑蹂践争项王头颅声…… 众将领已被曲子带入了战场中,一个个情不自禁地手握刀柄,便要冲杀,安费扬古在地上舞起剑来。曲罢,众人皆已愕然。 文程道:“有劳娇娘再为将军们弹一曲《夕阳箫鼓》如何?” 《夕阳箫鼓》更是娇娘的拿手曲子,她轻轻一拨,又把人们带进了碧波荡漾,水天一色,明月初升的夜色中。波浪声,渔歌互答声,群舟竞归,浪花飞溅,渔人满载而归……众人顿时感到一种开阔、舒朗、优美,为江南水乡的情调所陶醉。曲罢,众人觉余音袅袅,回味无穷。 范文程笑而问莽古尔泰道:“怎么样,贝勒爷,这教化之功神奇吗?” 莽古尔泰已经听呆了,他满脸惊诧:“这就是教化?” “正是,但这仅仅是教化的一种,是乐。乐,可以感人,可激励人的斗志,令人精神振奋,勇不可当;乐也可使人悲痛欲绝,萎靡不振、丧失斗志。楚汉相争,项羽被困垓下,张良一首楚歌,吹得楚军尽起思乡之情,以至军心离散,仅剩下了八百子弟兵,结果乌江自刎,留下江东千古之恨。人有七情六欲,于春光明媚百花吐艳之时,便喜而乐;于严霜肃杀满目萧条之时则怨而悲;听百鸟争鸣则兴致勃勃,闻虎狼嗥啸则恐惧万分,这叫有感。有感必有发,怀喜乐愉悦之感所发,其所作所为,热情主动不知疲倦;怀悲怨恐惧之感,其所作所为必多差错。芸芸众生,杂念纷纷,常为一己之利而不择手段。若任其杂念泛滥,则如一盘散沙不可收拾了。所以为政一方者应善施教化,激其感,促其发、劝其善,使事君者忠,临战者勇,劳作者勤,商贾者诚,然后,民风可淳朴,天下可大治。” 汗王大喜:“先生所言,令本王顿开茅塞,但不知先生将如何行教化之道?” 文程答道:“汗王欲行教化之道,就要制礼、作乐、兴教。礼求异,乐求同。所谓求异,就是要明差别,定尊卑,使尊者贵而威,卑者贱而顺,尊卑已定,就会扼止犯上作乱。所谓求同,就是用思想、礼乐齐众人之心,使百姓皆娱于王者之声。礼也好,乐也好,都要通过教化来实现,方今建州地阔千里,汉人甚众,而女真人口所占比例不及十分之一,这是在以一驭十。将来若破辽阳,定关外,就不是以一驭十,而是要以一驭百,甚至驭千。以一驭十,凭武力尚可,如以一驭百驭千,就不是仅仅凭武力能办到的了,非教化不可。因此,要兴办学堂,凡功臣子弟及各部来归的勋戚子弟必须入学接受教育,三五年内要培养出一大批能推行教化治理一方政务的官吏。” 汗王发自内心地说:“先生真是治世之良才,教化也真的是一篇大文章。” 范文程跪倒在地:“汗王,学生已再三言明,不要称呼小子为先生,若再如此称呼,文程便长跪不起。” 额尔德尼插话:“先生不必过谦,韩昌黎有言,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汗王道:“大学士所言极是,先生不必过谦,那就委屈你暂就巴克什之职,与大学士额尔德尼、达海等共同任职于文馆。范先生,快快请起吧。” 范文程深深地叩了一个响头:“谢汗王隆恩,学生一定恪尽职守,不负汗王重托。” 这里欢迎范文程的筵席正酣,就听大衙门外人声鼎沸。众人一怔,汗王问道:“外面怎么回事?”侍卫阿敦朝外看去:“禀汗王,是郎球和索尔岱他们回来了,要求见汗王。” “叫他们进来。” 二人进来后打千跪道:“汗王,大事不好。明廷关闭了所有关外马市,我们手中积压了几万斤人参,现在已经发生霉烂,如不及时出手,损失可就大了。” “为什么关闭马市?” “辽南采矿矿工发生暴乱,辽东境内已全部戒严。” “什么时候再开放?” “不好说。” 汗王着急了,他眉头紧皱:“人参怎么办?走,出去看看。” 人参是建州的经济命脉,建州的铁器、食盐、马匹、绸缎等主要靠人参到马市上去换,断了这条命脉,就等于卡住了建州的喉咙。 关东山,三件宝。究竟是哪三件宝?有的说是人参貂皮乌拉草,有的说是人参貂皮鹿茸角。不管哪一种说法,人参都排在第一位,在关东山,人参被神化了。 据说觉尔察城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八月节后的一天,天刚蒙蒙亮,人们就听到井沿边的碾盘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奇怪,这是谁家呀,縻子刚割完,就上了碾子,能碾出米吗?还不都压扁了?” 于是大姑娘小媳妇的,一个个支开窗户好奇地向外观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身穿一身红衣服,一手拿着簸箕,一手拿把小条帚,正在那碾米。嘿!这姑娘长得这个俊呐:黑乎乎的一对大眼睛,粉红的脸蛋,苗条的身段。“怪了,这沟里没这么个姑娘啊。”不大会功夫,女人们就把碾子包围了,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地夸着,问着:“姑娘,你是谁家的呀?” 姑娘带着几分腼腆:“西沟子老任家的。” “老任家?西沟子里哪有姓任的呀?” 人们正纳闷,姑娘的米已经碾完了,她用条帚将米扫进簸箕,装到口袋中,放到小黑毛驴背上,低着头,羞答答地走了。女人们看着姑娘走远了才想起来:“这姑娘到底碾的是什么米?”众人仔细看来,竟不认识。其中有个女人惊叫一声:“棒槌籽!”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沟里老任家?任,不就是人参吗?于是一齐往姑娘走的方向追去,可大道上哪里还有姑娘家的影子。 在建州挖人参,颇具神秘色彩。 天地造物,各赋其形,人参外形,非常奇特,它酷似人状,有的甚至眉眼俱全。采集如此灵性之物,有许多规矩。一伙放山的人中一定要选一个命贵之人,在他的带领下,每人手里拿着个索罗棍(满语,神棍),用来拨草,看到人参后要大喊一声“棒槌”,众人一齐跪倒,这样人参才不会土遁跑掉,然后用红绳将人参系上,方可开挖。 二月里来好风光,那说的是江南,在关东山,只有到了四月,才可能有好风光。关东四月,春光明媚,百草丛生,百鸟归来,人参也随之而生。及至五月开始开花,人参花呈淡黄色,参花一开,放山的就开始挖参了。但此时的人参药力差,不饱满,因此也卖不上价。到七月末,人参结了果,通红通红的果实非常显眼。这时放山,从老远处便能发现人参,不但好找,而且人参已经长成,药力极佳,饱满充实。为了保护建州的资源,防止人们乱挖乱采,汗王下令六月末之前,谁家山上的人参也不许下山,任何人不得进山采药。 人参作为药物,作用极大。它可补元气,生津液。主治虚脱、虚喘、妇女崩露失血、惊悸以及一切元气虚弱气虚津少等症。重量一斤以上的人参,价值连城。人参产于东北,中原也有人参,产于上党郡紫团山的称党参,其药力无法与东北人参相比。东北的人参,以长白山所产为最多最佳。在建州人的眼里,它比银子还要贵重。 今年的雨水非常适合人参的生长,从七月初始,山禁一开,放山的便忙欢了。八月节前,建州人已经在各马市上交换了一批,人们无不喜笑颜开。六祖中,索长阿一支最富有,且极善经营,他们见今年人参行市看好,便从鸭绿江部,长白部等大批收购,想在马市上狠赚一笔。在郎球的带领下,九月初,他们又收了十余车,就在皇太极他们离开抚顺的第三天傍晚,郎球带队第三次来到抚顺马市。 一到关岭马市,郎球就觉得有些异常。以往,不论他们多晚到达,药商们就象闻着腥味的猫,立即便围上来,这个争那个抢,十几个领头儿的很快就被药商们分别拽走,请吃请喝甚至给找女人,满招满待。这些个药商奸滑无比,他们看到女真人豪爽憨直,只要把他们哄乐了,尤其是一喝高兴,什么钱不钱的就不在乎了。请他们吃顿饭,找个妓女顶多花个百八十两银子,可这些女真人一松口,药商们就能多赚上几百两、上千两。所以,只要建州卖参的一到,药商们便要使出浑身解数逗他们高兴。今天不知怎么了,药商们一个也没出来,市面上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一阵西风吹来,在地当中打了一个旋儿,刮得地上落叶乱飞,令人感到几分凄凉。郎球他们纳闷:“这是怎么了?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在街上站了一大会,见真的没人来接,只好自己找店住下,哥几个凑在一起喝起了闷酒。 郎球问道:“我说店小二,这些药商们他妈的都死哪去了,怎么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郎球是这个店的老客人,平时对小二非常大方,小二对郎球当然也是有啥说啥:“我说,爷,你还不知道吧,出了大事了。” 郎球一惊:“什么大事?” “听说辽南那边采矿的闹起暴乱,把官府的人杀了好几个,辽东全境马上就要戒严,这些个药商都躲了起来,不敢吃货了。他们怕见到你们,见到你们,不请你们吃饭吧,不是那么回事。请你们吧,又怕白花钱。这些个药商,抠门儿,奸透了,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我说爷,你们怎么这时候还来呀?” “怎么?又戒严了?找个借口就卡我们,王八蛋!是不是看我们挣钱眼红了?”郎球气得大骂。 正说着呢,就听门外一阵阵急促的吆喝声:“店中人等听着,今晚辽东全境戒严,所有女真人,一律立即离境,不得有误,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众人一听:“什么?离境?这些人参怎么办,拉回去就烂了,几十万两银子就要打水漂。” 郎球眼睛瞪得血红,他大步走到门口,对明军嚷道:“怎么着?让我们立即离境?行啊,给老子四十万两银子,老子立刻就走。” “臭鞑子,你敢抗命,活得不耐烦了?”明军头目喝斥道。 郎球身经百战,根本没把这些明军放在眼里,他对明军吼道:“你让老子离境老子就得离境?你是关帝爷?老子今天要是不离呢?”他一副挑衅的样子。郎球怎么想?这些人参真要拉回去,都得烂掉,反正也是赔了,干脆,不要了,先出了这口恶气,杀了这帮混蛋再说。从这到抚顺关口不过二里地,骑上马,片刻功夫就能冲出关。 明军头目仗着人多:“反了,反了!你个臭鞑子。左右,统统给我拿下。” 郎球腰刀一拔,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他妈的不让老子活,你们也别想活。”于是双方在旅店院中打成了一团。郎球一行总共几十人,明军却是越杀越多,明军头目已被郎球刺中了右臂,建州这边也有几个弟兄被砍倒在地。但郎球他们不愧是女真中的豪杰,面对敌众我寡,毫无惧色,且越战越勇。 抚顺所游击李永芳将军闻讯火速赶来,策马闯进混战中的人群,他接连大喝几声:“住手,住手!”郎球认识李永芳,听李将军发话,便都跳出了圈外。 李永芳劝说郎球:“吾与都指挥使大人关系一直不错,此次封市,实出无奈,请各位息怒,不可酿成大祸。回到建州,还请各位与都指挥使大人多多解释。” 郎球瞅了瞅李永芳身后有三百多人马,敌我力量对比悬殊,他只好咽下这口气,带着人马返回了建州。 汗王来到大衙门外,见十几挂马车停在那里,几十号人正在那骂大街。大家见汗王驾到,一齐打千跪倒:“救命吧,汗王,快想个法子吧,我们怎么和族人交待呀。”有几个人甩开了大鼻涕。郎球喊道:“汗王,咱们拼了吧,这个窝囊气什么时候才能受够?” 汗王本来就非常生气,一看众人这副德行,火更大了,他厉声喝道:“哭什么,天不是没塌吗?瞧你们一个个的娘们儿样,不就是一批人参吗?就算都烂了,还不活了?”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大伙才老实了。汗王借着松明火把的光亮,查看车上的人参:有的已经长了黑斑,有的已经发热发红。 “完了,全完了,难怪他们哭天抹泪,几十万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他怒火中烧,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他想起了父祖惨遭明军杀害,想起了明军离间他们兄弟之情,想起了明军有意扶植叶赫与建州作对,想起了一次次无故关闭马市。 “明廷欺吾太甚,他们找个借口便卡我们一把,这次的损失我要让他们以十倍百倍的代价偿还。”他将手中的一棵人参“啪”地摔在了地上。 众人知道,汗王这是下了发兵的决心。众贝勒、五大臣也都有人参在其中,利益相关,一个个怒发冲冠,摩拳擦掌,纷纷请战。 皇太极很少见父汗如此动怒,也明白父汗的决心已定,但他以为此时发兵,极不上算。可眼前一下子便白白扔掉 51e0." >几十万两,损失实在是太惨重了。父汗也好,众人也好,都无法忍受,他此时若提出反对意见,极有可能遭到父汗的一顿痛斥,但既然要动兵就必须考虑周全,不能凭一时义愤。于是他斟酌一番,小心说道:“儿臣以为,父汗应暂歇雷霆之怒,小不忍则乱大谋,儿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汗王听出来他有不同意见:“八阿哥莫非不赞成发兵?” “明军三番五次故伎重演,意在残我,遏制我们发展。这次又造成我重大损失,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但兵法讲,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现在辽东全境戒严,不但有备,且戒备森严,此时发兵,是以硬碰硬,损伤必重。儿臣以为还是暂避锋芒,另择良机动手。当然,此时发兵,我军必胜,可所付代价,就不仅是几十万两银子。” 汗王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他认真分析了皇太极的话,不禁长叹了一口气:“如此,便宜了这群混蛋,但这笔帐迟早得算,不荡平辽东,不将辽东所有马市控制在我们手里,就得永远受气!” 范文程一直在侧,他觉得非常奇怪:“汗王,我们一直就这么卖鲜参吗?” “祁州来的药商们只收鲜参,所以多少年来一直就这么卖。” “以前发生过闭市烂参的情况吗?” “发生过,且不止一次。” “我们没想过将人参加工炮制后再卖吗?” “如何加工?” “中药的加工炮制有晾、晒、蒸、煮、炒等,如果我们将人参加工成成品,什么时候卖,卖多少,就由我们说了算,就可摆脱马市和药商的束缚,将主动权抓到我们手里。” 范文程的话引起了汗王极大的兴趣:“头几次闭市,我们就曾试着加工过,但是都失败了,我看过人家加工好的人参,略微有些透明,药商们管那叫明参,我们加工出来的怎么也赶不上人家的质量。范学士若能通人参加工之术,那可就解决大问题了。” “臣对岐黄之术略通一二。万历十八年,蕲州人李时珍刊印了一本书叫 href='1158/im'>《本草纲目》,此书记载各种中草药物一千八百九十二种,书中对药物的名称、性能、功用,尤其是对中药的炮制都作了详尽的说明,我们照书中所说的办法炮制就是了。” “你可有此书?” “此书刊印量极少,十分珍贵,家父通过中原的朋友搞到了一本,臣已将其与《天工开物》一书一同随身带来,现就在臣的行囊中。” “那我们就进屋一阅。” 范文程将书翻到人参一页,书中写道:“人参频见风日,则易蛀。惟用盛过麻油瓦罐泡净焙干,入华阴细辛,与参相间收之,密封,可留经年。 “一法:用淋过灶灰,晒干,罐收亦可。” 汗王看罢哈哈大笑:“此天赐文程先生于建州,明廷又奈我何?我看我们可参考此书所载之法,蒸曛晒干,华阴细辛我们没有,但建州细辛却是漫山遍野,此草确实可以避虫,采来与人参共贮于罐中即可。” 范文程道:“这般炮法,必可长期贮存。” 汗王激动地对范文程道:“文程先生,你为建州立了一大功,此功远在攻得几座城池之上。如今人参能长期贮存,我藏书网们就可在人参最值钱的时候卖出去,获利之丰,不可估量。再者,既然人参可以加工贮存,其它别的药材也就可以贮存,我这关东山可真的处处是宝藏了。” “汗王,炮制之事,不可耽误,车上人参还有一多半有加工价值,臣以为要立即组织人员进行曛蒸。” 汗王道“文程先生,你已鞍马劳顿一天,还是等天亮再说吧。” “要待天亮,就将又有一批人参烂掉,事不迟疑,说干就干吧,又不用臣亲自动手,臣只是在一旁指点指点,累不着。” “那就有劳文程先生。” 范文程等上千人一直忙到半夜,总算将人参都上了蒸锅。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统计一下,烂掉的人参仍有几千斤。人们边干活边骂,对明军这次封闭马市无不义愤填膺,有的甚至埋怨汗王害怕明军。人们的情绪如一堆干柴,迸上个火星就能燃成熊熊大火。皇太极少不了对众人做些说服工作,他笑着对范文程说:“文程先生,我这是在行教化之道啊,教则教矣,化则何其难也。” 第十三回 拥佳人如鱼得水 重贤臣纳言建国 显佑宫秘笈载:范文程力主建国,以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说服汗王。汗王遂定于丙辰龙年正月初一登基。范文程又倡建文庙,由此,赫图阿拉城内,三教俱备。 回到府中,皇太极见福晋哲哲、乌拉纳拉氏都没睡,正在和娇娘唠嗑,丫头们一个也没在身旁。皇太极心想:大概是几个女人间在唠悄悄话吧。 哲哲见皇太极进来,带着几分神秘和调皮的语气对乌拉纳拉氏道:“姐姐,你陪着娇娘到东屋坐坐,我和咱们爷有话说。” 皇太极心中坦然:我和娇娘又没怎么样,你搞什么名堂?他拦了一句:“娇娘在这又不妨碍我们说话,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 娇娘却非常识相:“贝勒爷,我还是先出去的好。”她站起身,给哲哲行了个万福,和乌拉纳拉氏去了东屋。 科尔沁,蒙语是善射箭的人,科尔沁部地阔千里,兵强马壮,在蒙古诸部落中最早归附建州,每有战事必追随汗王左右,是建州最重要的蒙古朋友。正因如此,建州上上下下,对哲哲这位科尔沁姑娘格外礼遇。 草原上诸部落与中原政权在历史上一直交往不断,昭君出塞,文姬归汉以及历史上无数次的和亲,都发生在千里大漠。成吉思汗又曾在中原建立过元朝,因此蒙古人受汉文化影响极深。哲哲自幼便学习汉文化,颇有汉家女子之风,是地道的知书达礼的淑女。相比之下,乌拉纳拉氏便黯然失色了,乌拉纳拉氏还算有自知之明,并不与哲哲争风吃醋,二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凡事都听凭哲哲作主。 皇太极在路上已做了各种思想准备:“人我是领回来了,凭你们大哭大闹,闪电雷鸣,又能怎样?反正生米已做成了熟饭。今天听了娇娘的两首琵琶,更觉得娇娘是个多才多艺不可多得的女子,留在身边,将会发挥重要作用。”他站在地当中,一声不吭。哲哲先发话了:“你准备怎样安排娇娘?” 皇太极道:“不是已经安排了吗?做我的女书办。” “你就不要瞒我了,娇娘什么都跟我说了。” “说了什么?我们萍水相逢,一面之交而已。” 哲哲道:“你就不用自欺欺人了,我刚才和娇娘唠了半天,这是个苦命的女子,知书达礼,人又非常贤惠,我看就留在你身边。我已经身怀有孕,诸事多不方便,有了娇娘,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皇太极万万没想到哲哲会如此宽容,他高兴地带着几分顽皮给哲哲打了个千:“八阿哥这厢有礼了,谢哲哲大格格。” 哲哲“扑哧”一笑:“你以为我们蒙古姑娘心眼就那么小?要说我心里一点想法也没有,那是骗人,可人你已经带回来了,我就是闹又能闹到哪去,还能把娇娘闹回抚顺不成?既然闹不回去,今后还得在一起相处,这口气我也就得咽了。我可不干那种闹来闹去什么也得不到的傻事,更不能干那种有损于夫君形象的事。瞅个机会,我和父汗说,给娇娘要个名分,这么下去,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皇太极道:“难得你如此开明,其实我也知道,将娇娘带回建州,有许多不妥,去了趟抚顺城,便领回来一个女人,叫人怎么想?名分的事,真就得就拜托你了。” “咳,真是红颜薄命,娇娘其才其貌其情,都是百里挑一,却偏偏沦落在风尘,实在可怜。” “我们哲哲也怜香惜玉?难得,但愿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今后别给她气受。” “这就护上了,给她气受?我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你看她弹的那两首曲子,那可真叫惊天地,泣鬼神,我还打算向她好好学学呢。” 一句话提醒了皇太极,是呀,得给娇娘派上点大用场,光是个书办不行,以后可能经常要有一些重大场面,咱们还真得训练出一批能歌善舞的姑娘。她对哲哲道:“去年,我去科尔沁迎娶你的那个场面,又是笳又是马头琴,令人难忘,咱们建州那个鼓乐班子太差了点,明天我就奏明父汗让娇娘组织人练习。” “好了,都大半夜了,你就到东屋睡吧,我已经叫人将东屋收拾好了,娇娘在那正等着你呐。” “这怎么行?”皇太极推让道。 “哎呀,你就甭跟我虚情假意的了,去,听话。”哲哲连推带劝的将皇太极推了出去。 乌拉纳拉氏早已回自己屋中,东屋就剩娇娘一个人。皇太极见娇娘卸了妆,一头长发披散着垂了下来,山里的九月夜已很凉了,细心的哲哲叫丫头们在屋里放了个火盆,炭火已快燃尽,但屋里暖融融的有如春天。娇娘披着一身薄薄的素纱,丰满的乳房,细细的腰身清晰可见,一股淡淡的清香从纱中传了过来,荡漾着诱人的气息。皇太极呆呆地站在地当中,陶醉地欣赏着娇娘:真美,简直是个仙女。娇娘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女子,她走过来甜甜地一笑,叫了声贝勒爷,便依偎在皇太极的怀中。皇太极醒过神来,他觉得浑身在燃烧,一下子搂住了娇娘,娇娘娇美的身躯几乎是柔弱无骨,皇太极越搂越紧,搂得娇娘快喘不过气来。娇娘双手勾住皇太极的脖子,樱桃小口吻着皇太极宽厚的嘴唇,那滑腻的舌头把皇太极搅得如醉如痴…… 皇太极猛地抱起了娇娘,二人在炕上颠鸾倒凤,两情相投,干柴烈火,很快便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彼此都恨不能将对方融进自已身中心里。娇娘浑身雪白如玉,皮肤细腻华润,床笫之上柔情万种,令皇太极如醉如痴,似入仙境。令皇太极吃惊的是,娇娘竟是个处女。皇太极三百回合战罢,才知道一个女人竟能给一个男人如此无法言状的幸福,难怪人家说倾国倾城,为这样的女人就是.99lib?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皇太极搂着娇娘象搂着一件珍宝:“你初来建州,一定很不习惯,要注意与哲哲和乌拉纳拉氏相处,凡事要多多忍让。要尽心办事,好好发挥你的长处,干出个样来给父汗和大家看看。至于名分一事,哲哲已经答应了,找个机会她会和父汗说。” “你放心,我说过了,名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妾乃风尘之人,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有,我不会去争什么虚名,只要能和你长相厮守,此生足矣。” 二人一番长谈,直至鸡叫头遍才睡,第二天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皇太极推开门,不禁吃了一惊,只见门外站了一大群人。一个个都在咯咯直笑。大姐东果格格带队,十二弟阿济格,淌着大鼻涕才刚满五岁的十三弟赖布慕,二哥代善的儿子萨哈廉、三叔的儿子费扬武。 阿济格带头喊道:“羞,羞,羞,太阳照屁股了还睡大觉。” 萨哈廉小手一伸:“八叔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东果姐姐道:“八弟,一会儿还得让娇娘给我们弹段琵琶。”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要这要那。皇太极美滋滋地笑着:“大姐,你也跟着孩子们来凑趣,快都进屋来吧。” 孩子们一哄而进。皇太极拿出了一个大口袋往炕上一倒,左一包右一包的,都是好吃的,有葡萄干、有北京果脯、牛肉干、灶糖、花生豆、萨琪玛。孩子们乖乖地站在炕沿,谁也不伸手。原来这是女真人的规矩:分东西时,长者不发话,谁也不能乱动。皇太极一个个给娇娘介绍,介绍一个,娇娘便给一份礼物,孩子们十分开心。到了阿济格、萨哈廉这儿,皇太极格外给每人一本书《三国志演义》,嘱咐道:“你们两个也是十几岁的人了,不能一天天的就知道玩,过几天我要到学堂检查你们的功课,要是发现偷懒,小心你们的屁股。” 娇娘拿出了一批苏绸:“大格格,初次见面没什么好送的,这有一批苏绸,麻烦大格格给各位福晋、众阿哥的福晋及五大臣的夫人们分一下,拜托了。” 东果接过来道:“难为娇娘想得如此周全,大姐一定给你办好,把你这份心意送到。你可不能让我白效力,一会你还得给我们弹几首曲子啊。走,先到我那吃饭去。”她不容分说,拽着娇娘的手就走,孩子们跟着后屁股笑着叫着地出去了。 范文程抵达建州的第三天,汗王单独召见了他。 三天之中,范文程在皇太极和达海的引领下,先后拜见了众贝勒众大臣,又在额尔德尼处畅谈了一个下午。三天中,大宴连着小宴,人们对他十分礼遇。潜意识中,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当这一切成了现实的时候,还真有一种隔世之感。三天之中,他从各个角度重新认识了建州。这里兵强马壮,军纪严明,同仇敌忾,万众一心,称得上是必胜之兵,这就更坚定了他辅佐汗王建功立业的决心。为了表明心迹,来到建州的第二天下午,他求皇太极请来剃头师傅,正式剃了发。因此,一进入汗王寝宫,便给了汗王一个惊喜: “臣范文程叩见汗王。” 汗王已听说他剃了发,但现在亲眼见一名臣之后,身着长袍马褂,剃着女真发式,还是高兴不已:“文程先生请起,以后便是一家人了,快快请坐。” 范文程落座,汗王问道:“范大学士三天来住的可还习惯?” “臣一介贫bbr>?99lib.儒,乍登青云,真有些不大适应。” 汗王大笑:“文程先生乃我建州功臣,本王之股肱,区区款待,何足挂齿。今后还要封侯拜相,高车驷马,侍者如云呢。” “臣以淡泊宁静为志,粗茶淡饭足矣,岂敢有非分之想。” “范大学士,俗话说头三脚难踢,你初来建州,便踢了两脚,你这头两脚踢得漂亮啊。其一,教化之道乃立国之本,范学士一番宏论,令我君臣顿开茅塞;其二,是人参曛晒,造福我建州军民,建州上下,无不交口称赞。” “人参曛晒,汗王早已在试验,臣不过是为汗王提供了一些现成的方法而已,何功之有?” “好了,咱们不谈这些,说说你这几天的感受。” “八个字,兵强马壮,同仇敌忾。” “兵强马壮自不必说,何来同仇敌忾?” “这次突然关闭马市,造成建州重大损失,人人义愤填膺,纷纷请战,只要汗王一声令下,便可赴汤蹈火,这便是臣所看到的同仇敌忾。” “其实这口气我女真已憋了好久,明军欺吾太甚。明,泱泱大国;我,区区小部。边吏盘剥不说,还经常扰我边境,制造事端,杀我平民邀功。至于动辄关闭马市,已如家常便饭,只不过这一次损失格外严重而已。” “老子云:哀兵必胜。所谓哀,乃倍受压抑而生出的一种愤懑之气。以臣观之,建州军民乃最大的一支哀兵。” “这么说你也主张现在攻明?” “攻明是迟早的事,但目前并非攻明的最佳时机,臣对八阿哥的分析十分赞同,臣以为当前要务在于立即着手建国。” “本王起兵三十余年,从不足五里的方圆之地,到今天已地阔千里,正如文程先生所言,已是兵强马壮。蒙古五部曾三番五次劝我进皇帝位,本王均未答应,所虑者,明与叶赫尔。三十年来,本王忍辱负重,千方百计取悦于明。施韬光养晦之术,行远交近攻之略,生怕过早地暴露自已。其实本王亦早有建国之意,可一旦建国,必然引起明国朝野震动,招致大规模的围剿。图一时风光,导不测之祸,非智者所为也。这正是本王迟迟未正式建国的原因。” “臣有一孔之见,请汗王审之。” “文程先生请讲。” “孔子曾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方今建州人口数万,地阔千里,虽未建国,可在大明的眼里,早已是国,剿灭之心,从未放弃。只不过因朝廷腐败,汗王施远交近攻之策,建州才得到了暂时的太平。如今,建州虽疆域千里,但国号未立,国体未明,在一些士子眼中,仍为夷人一部落而已。区区水泊梁山,尚知高举替天行道大旗,引来天下好汉争相投奔麾下,为何?名正言顺也。如不建国,天下人才如何能知汗王的雄才大略?又怎能轻易来归?” 汗王道:“本王起兵之初,只欲报父祖之仇。后来世人传我是紫微星下凡,将夺大明江山,平心而论,本王实在是不敢想。本王只求女真人不再受欺侮,以三关为界,彼此相安无事则足矣。” “汗王,明军能与建州相安吗?臣以为不能。否则便不会有今日之关闭马市。汗王知兵,臣请以兵言之。若明军以五万来攻,汗王惧否?” 汗王轻蔑地一笑:“五万?本王灭之如草芥。” “十万呢?” “别说十万,二十万何足道哉?” “三十万四十万呢?” “范大99lib?学士有所不知,双方对垒,兵力再多,交手之处,不过一两点而已。我建州男儿,个个能骑善射,座下马疾如闪电,以一当十,凭它铁壁合围,也能撕出个口子。口子一开,就如大堤决口,再冲几下很快便整个崩溃。所以我建州从来都是以少胜多。万历二十一年,本王以一部破九部,乌竭岩一战我们以三千破三万。打起仗来,兵多不见得必胜。周公瑾当年赤壁之战不也是以少胜多吗?”努尔哈赤一谈到打仗,立刻兴奋异常。 “既然汗王视明军如草芥,我们即便建国又有何惧?万历朝经过平定宁夏叛乱,杨应龙叛乱和援朝抗倭这三次大举兴兵之后,元气大伤,国库极其空虚,况大明矿税使横征暴敛,各地已发生多次暴乱,再加上各层官吏盘剥,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孔子有言: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明军此时正是所谓强弩之末也。真要组成几十万大军,每人每天三斤粮食,一天就得一百多万斤,还有战马的草料呢。从关内开拔到关外,至少需一个月,如加上整训,三个月的时间都不宽绰。真要打起来,没有五千万斤粮草是下不来的。辽东各地料草仅够自给,大部分粮草都得从关内调拨,仅供给这一块,就需一支相当庞大的队伍,还有士兵的饷银呢。劳师袭远,便是疲惫之兵,我方以逸待劳,未战便多了几分胜算。我方现有铁骑十万,臣以为,此仗不打则已,打则我方必胜。” 汗王不住地点头称是。 “女真未建立大金之前,受制于契丹。大金亡后,受制于蒙古,今又受制于明。几百年来,女真人颠沛流离,四分五裂,散居于白山黑水,备尝亡国辛酸.。芸芸女真,莫不仰望汗王能重建大金,重振昔日雄风,此正所谓天降大任于汗王也。” 努尔哈赤顿生无限感慨:“是啊,想我先祖猛哥贴木儿,四处亡命,从辉发到朝鲜,从朝鲜到建州,经历了多少艰辛,此皆亡国之痛啊。” “所以,唯有建国,才能慰女真仰望之心;唯有建国,高张大旗,方能广纳四方人才;唯有建国,方能在国体之下教化百姓。一旦我们建国,便可放开手脚攻占各大马市。臣从大明来,熟知大明事,辽东民生凋败,明军自顾不暇,这正是我建州发展壮大的最好时机。” 汗王称赞:“后生可畏,本王今有文程先生,如当年刘玄德有孔明也。” 范文程得到汗王夸奖,知道汗王已经被说动:“太乙天象临于辽东,绝非巧合。臣查历法,有一惊人发现,圣人有言:‘大凡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从完颜阿骨打建立大金至今,整好五百年,数数轮回,岂非天意?” 汗王惊讶地问道:“果真是五百年。” 范文程乃有备而来,他从怀中掏出历法,呈给汗王。汗王对紫微星一说本来就有几分相信,他将手中佛珠往桌上一放,认真看那历法:“果然是整五百年,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天意?”他觉得心怦怦直跳,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既然天意如此,本王又何拒哉?建国之事就依文程先生所言,时间就定在明年正月初一。明年是大金建国五百零一年,五百零一,一月初一,都占了个一。一,万数之首,万物的起点。正如旭日未腾之时,天地为一,水天为一,顷刻便是日出东方,光芒万丈,明年又恰好是丙辰龙年,国号为金,年号天命,文程先生以为如何?” “龙年建国,恰如真龙天子登基,看来汗王早已是筹划在胸。” 汗王哈哈大笑,笑罢,他一脸严肃:“建国容易治国难,治国就得靠你们这些文人了。” “建州国政莫大于兵,汗王用兵如神,国政便定了十之八九。但古来治国从来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故有文治武功之说。若要文治,则必先修文庙。臣有句直言,汗王之所以如此器重为臣,并非仅仅欣赏臣之才学,最重要的,是因为臣乃一代名臣之后,臣之来归,对天下仕子有巨大的感召作用。” 汗王笑了:“文程先生快言快语,一言中的。” 范文程道:“其实还有更具感召力的人,更应吸纳。” 汗王为之一振:“谁?” “孔子、孟子及历代贤人。” “如何吸纳?” “汉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汉儒思想已根深蒂固。所谓夷狄入主中原,在历史上已有多次。舜、文王和秦都是夷狄,已见于史籍,姑且不论。南北朝时,鲜卑人建立北魏,宋时女真建立大金,蒙古人建立元,不论是谁,若想以少治众,必先服众人之心。北魏也好,金国和元也好,都广吸汉人文化,鲜卑人干脆改汉姓,说汉话,与汉人通婚。元武宗封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要想笼络汉人,则必先尊孔,汉儒思想确是治国之纲,所以,宋朝赵普戏言‘臣有半部论语可治天下’。臣见赫图阿拉城内有关帝庙,显佑宫,地藏寺,唯独没有文庙。文庙影响之大,胜臣这个名臣之后千倍万倍。” “好!那我们就建个文庙,有道,有佛,有儒,三教就全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本王的心胸。” 他命阿敦道:“传五大臣众阿哥,现在就共议建国事宜。” 第十四回 皇太极弘论定国策 八旗兵智取抚顺城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四十四年,即丙辰龙年,汗王受群臣及蒙古科尔沁部拥戴,在赫图阿拉城建大金国,年号天命。天命三年,汗王以七大恨告天,公开讨明。四月十三日,攻下抚顺城、东洲、马尔根。明李永芳将军归顺。 努尔哈赤定于丙辰龙年正月初一举行建国大典,建国之前,他遍征诸贝勒大臣建国之策。努尔哈赤有一长处,即从不自以为是,他多次与诸大臣贝勒讲,吾之智一人之智尔,一人之智岂能如众人之智?所以,在作出重大决策之前,他总是在广询众人之意后,择优而定。 皇太极对建国当然十分重视,他知道,下一次朝议就集中商定建国事宜,我应在朝议上就这一问题说些什么呢?关键时刻他想起了师傅,他立刻派鳌拜去请,谁料额尔德尼于今天下午被派往蒙古科尔沁部,通报建国事宜去了,因走得急,连告别的功夫都没抽出来。 额尔德尼的福晋对鳌拜道:“你把此书交给八阿哥,我家大学士留下了四个字,叫‘当仁不让’,并说请八阿哥认真读折页处,自会有所领悟。” 皇太极从鳌拜手中接过来一看,是《三国志演义》,折页处正是第三十八回:定三分隆中决策,战长江孙氏报仇。 这一段皇太极不知看过了多少遍,早已朗朗成诵,然今天读来bbr>,眼前“刷”地一亮,他琢磨着额尔德尼“当仁不让”的四个字,有茅塞顿开之感,他感激万分:“师傅点化,弟子领悟矣。” 此次朝议,专门商定建国事宜,众贝勒大臣齐聚于大衙门,努尔哈赤道:“明李成梁杀吾父祖于古埒城,于今已三十二年矣。三十二年中,吾忍辱含恨,韬光养晦,远交近攻,艰难创业,除叶赫外,其它女真各部皆为一统,所谓大业初定是也。然明杀吾父祖之仇,却片刻不敢忘怀,此仇不报,吾父祖何安于地下?范学士来投,力言建国,吾已纳之,尔等应各抒己见,共谋大计。”说完,他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各位,等着大家发表意见。 褚英死后,代善成为众贝勒之首,他当然要先说,代善动了动上身,显得很勉强:“儿臣赞同建国,儿臣惟父汗之命是听。”众人以为还会有下文,但代善不再吱声,简简单单,说完了。努尔哈赤愿意听众人意见,更愿意听自己儿子们的高论,代善的几句话令他大失所望,但他不好说什么,只好将目光转向了阿敏。舒尔哈齐被圈禁,阿敏被努尔哈赤视为养子,由于有阿玛叛逆的往事,他处事非常小心,作战亦十分勇敢,努尔哈赤对其表现颇为满意,在建国这样重大问题上,他当然要认真说几句:“儿臣以为,建国之事,可否推迟一些,叶赫毕竟未灭,我们是否设法离间明与叶赫间的关系,待他们之间狗咬狗时,我们再会同明军灭了叶赫,然后再建国不迟。” 努尔哈赤琢磨着阿敏的话,离间明与叶赫的关系,这是个好主意,不过以叶赫与明之间的关系看,离间起来怕是很难。他“嗯”了一声,表示赞赏,然后问及莽古尔泰,莽古尔泰十分坦率:“父汗在,国家大政由父汗做主,儿臣唯马前驰驱多多杀敌,跟父汗打天下而已。”努尔哈赤笑了:“好,五阿哥是个直性子,说得好,五阿哥乃我建州之许褚也。” 努尔哈赤接着并未问皇太极,而是问及五大臣,五大臣各有所见,努尔哈赤一一听之,最后,努尔哈赤将目光移到了皇太极身上:“八阿哥,建州的内政大臣,你精于典籍,当有高论,你来说说。” 皇太极被父汗夸得有些不自然:“儿臣哪里有什么高论,不过是些粗俗之见。儿臣近来反复读《三国》中的隆中对,大有收获。儿臣试以三国事喻当今,请父汗、众兄长及众大臣指正。” 努尔哈赤绽出笑容:“好啊,以三国事喻当今,怎么个喻法?” “诸葛亮居隆中时,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占了大半个中国。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有长江之险可依;而刘备困居新野,兵不过三千,将不过关张,后来竟与吴魏三分天下,成就了一番大业。刘备之所以能有所成就,究其原因,在于他实行了联吴抗曹之策。明国如当年之曹操,但其势却远不如当年之曹操,非不可争锋。蒙古如当年之东吴,却又远不如当年之东吴。而我们建州正如父汗适才所言,已大业初定,又远胜于当年之刘备。今欲图大业,儿臣以为当实行联蒙抗明之策,用儿臣的话讲,四个字:残明、联蒙。” 皇太极说到这,扈尔汉喊了起来:“八阿哥说得好,残明联蒙,八阿哥乃我建州之小诸葛也。” 努尔哈赤脸上露出十分的得意,费英东却道:“扈尔汉,你不要打岔,让八阿哥说下去。” 皇太极为了今天的朝议,下了极大的功夫,根据额尔德尼的建议,他要当仁不让,尽展多年所学,为建州规划出一个大政方针来,同时也要为自己在即将建立的政权中奠定一个坚实的基础。所以,他准备得十分充分,谈得非常从容:“记得父汗攻打乌拉时曾说过,乌拉好比一棵大树,砍大树要一斧一斧地砍,一下子是砍不倒的,如今,乌拉真就被父汗一斧接一斧地砍倒了。明亦如一棵大树,攻明也要一斧一斧地砍,即所谓残明。当年曹操亡汉之心不死,明亡我之心亦不死,他们绝不会容忍我们坐大。因 6b64." >此,明经常用各种手段卡我们脖子,包括马市。为此,我们常常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儿臣因主持家政,对此感受极深,恨亦极深。不打破明对马市的垄断,我们就永远受制于明,我们就没有铁器,没有盐,没有布匹。一个重要的生用之道,就会始终控制在明人的手里,人家想什么时候勒我们的脖子就什么时候勒。所以,我们必须残明,要走出大山,进军辽沈,辽沈一带幅员辽阔,物产丰富,用诸葛亮的话说,此天殆所以资将军,将军其有意乎?”?99lib? 额亦都大笑起来:“有意,有意,老天爷要给我们,还不要吗?” 皇太极笑着看了看额亦都,接着说道:“至于叶赫,不足虑也。叶赫与我建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刚才阿敏兄说离间明与叶赫的关系,我倒觉得应利用与其亲属关系,离间分划瓦解他们内部,要设法策反他们的重要将领,对明是残,对叶赫则是拆,拆他的窗,拆他的门,拆他的椽子,拆得他就剩个空架子,到时可一战而胜也。” 人们被皇太极的比喻逗笑了,大衙门中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以我建州之力,与明国抗衡,从现在看,还弱了些,所以要联蒙。蒙古与我女真,字同文,衣同饰,信同教,血脉相连,科尔沁部现已归顺,其它各部尚在观望。明也在联蒙,但蒙与明有亡国之恨,不会真正联合,明不具备吾与蒙之传统优势。蒙古现在出了个林丹汗,据说很有志气,但毕竟是个小娃娃,不足虑。我们联合各部,就可灭掉他。联蒙的最好方式莫过于和亲,要广泛与蒙古各部结成姻亲,建州铁骑加上蒙古铁骑,便是天下不可战胜的力量。若跨有建州和辽东,外联蒙古,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蒙古之兵以向燕京,父汗身率建州铁骑直取山海关,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诚如是,则大业可成,天下可定矣。” 皇太极一口气发表了有生以来最长的一篇宏论,众人听得瞠目结舌,惊愕地看着皇太极。五大臣中的何和礼通些文墨,他惊叹道:“诸葛亮死于五丈原时,五十四岁,想其初出茅庐时也不过二十多岁,文程先生刚刚二十一,八阿哥二十有四,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吾等老矣。” 范文程心想:建州君臣谈起《三国》来,条条是道,明国以孔孟之道治国,建州是以《三国》治国,赵普讲半部 href='2195/im'>《论语》安天下,我看一部《三国》亦足可安天下。 令众人更出乎意料的是,汗王高兴地喊了一声:“上酒,我等君臣今天要痛饮一番,一醉方休!” 万历四十四年,即丙辰龙年正月初一,..赫图阿拉城欢天喜地,一片节日气氛。面向抚顺城方向的北门,金国大旗高高飘扬,尊号台前大金国建国仪式正隆重举行,额尔德尼手捧诏书高声宣诵: “巍巍长白之山,悠悠布尔瑚里湖,天降仙女,育我女真。钟万山之灵,毓千江之秀,乃有完颜阿骨打建立大金,气吞山河,定鼎中原,逮至如今,已五百年矣。大凡五百年必有王者兴,有爱新觉罗·努尔哈赤者奉天膺命,拯救女真于水火,收拾飘零为一统。今已地阔千里,万众所归。古有兴灭国,继绝世之圣论,今有重建大金之壮举。我建州女真,现诏告天下,建国大金,年号天命……” 众人一齐跪拜,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达海宣读汗王旨意:将四旗扩建为八旗,努尔哈赤亲统正黄、镶黄两旗,代善继褚英为大贝勒,领正红、镶红两旗,二贝勒阿敏领镶蓝旗,三贝勒莽古尔泰领正蓝旗,四贝勒皇太极领正白旗,褚英长子杜度领镶白旗。额亦都、何和礼、费英东、安费扬古、扈尔汉为听政五大臣,另增设理事大臣十人,其它有功之臣均有封赏。同时又宣布,今后四大贝勒,即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按月当值、轮流执政。大典之后少不得一番庆贺。 荏苒光阴,不觉便是天命三年。建国两年之中,大金国君臣同心,励精图治,外抚蒙古,内修政理,大行教化之道,国力日渐强盛。阳春四月,迎来了努尔哈赤六十大寿。早在两个月前,鸭绿江部、董鄂部、纳殷部、哈达部、哲陈部、乌拉部、浑河部、长白部、渥集部以及蒙古科尔沁部等处的寿礼便源源不断地贡来,汗王龙心大悦。 大寿盛宴于亥时开始,汗王端坐于南炕,接受众子侄贺拜。大贝勒代善叩拜后,献上一串岫玉佛珠,汗王爱不释手。 二贝勒阿敏献上的是一尊半尺高的关帝爷纯金像:“愿关帝爷保佑父汗所向披靡,每战必胜。”汗王笑而纳之。 三贝勒莽古尔泰献上的是一口龙泉宝剑。莽古尔泰为了讨父汗喜欢,颇下了一番功夫。从去年上秋便开始着手挑选贺礼,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托人从京城买了这把龙泉剑。龙泉剑产于浙江龙泉秦溪山麓,春秋时铸剑名师欧冶子铸剑于此,这里有井七口,呈北斗七星之状排列,即使在盛夏,井水亦寒可刺骨,用来淬火,其剑锋利无此。汗王抽出宝剑,但觉一股寒气逼人,不由一声惊叹:“真是一把好剑,难得五阿哥如此孝心。” 皇太极的贺寿之礼是由张秉一父子二人抬上来的,所抬之物上面蒙了一层红布。汗王心想:八阿哥玩的什么新花样? 张秉一父子二人将东西放在地上,皇太极上前将红布揭开,众人不由得同时惊呼起来。原来是一樽金光闪闪的铜鼎,鼎中装着满满一下子铜钱。张秉一父子根据范文程带来的《天工开物》一书,经多次试炼,已经出铜。 皇太极道:“父汗请看,此鼎所用之铜乃我大金国所产,上面满蒙汉三种文字镌刻着一个‘金’字,意在我大金必将定鼎中原。此钱是根据父汗之命铸造的我大金国天命通宝。” 汗王大喜,接过一枚反复细看,上面刻有天命通宝女真文字,他感慨万分:“文字有了,又有了自己的钱,这才叫个国家。” 对子侄们所献,努尔哈赤十分高兴,但所有的礼物当中,他觉得还是八阿哥送的最有意义,他心中念道:八阿哥宏图大志,众阿哥所不及也。 “额尔德尼,传朕旨意,从即日起大金国启用天命通宝,民间流行的万历通宝与天命通宝平价兑换。兑换期为三个月,三个月后,大金国境内不得再使用万历通宝。” 天命三年四月五日朝议,大金国君臣经反复争议后,决定实施皇太极的残明方略,攻打抚顺。四月七日天刚亮,努尔哈赤便起来了,这一夜,他几乎没怎么合眼,这是他第一次将矛头直指大明。他多次到过京城,亲眼见过帝京的巍峨,在他眼里,大明是个庞然大物。他知道,拿下抚顺之后,一定会面对明军大规模的围剿,等着他的将是一场恶战,但这场恶战迟早是要发生的,那就干脆不如早点来吧。他做了最坏的准备,真的打了败仗,便率众躲进龙岗山中。任凭你撒下天罗地网,也休想抓到我。我决不能学楚霸王,即使剩我一个人,也要与之周旋到底,也要东山再起。 阿巴亥服侍他系上披风,他大步走出寝宫,一座战神的形象活脱脱的出现在人们面前:金盔红缨、铁甲、黄面红里的披风、紫红的面庞、刚毅的目光。众人早已在门外恭候,见汗王出来,一起跪下请安。汗王说了声“平身”,便径直向祭天香案走去。来到香案前,他虔诚地跪下,仰望苍天高声宣读讨明檄文: “金国汗谕官军人等知悉:我祖宗以来,与大明看边,忠顺有年。只因南朝皇帝高拱深宫之中,文武边官,欺狂壅蔽,无怀柔之方略,有势力之机权,势不使尽不休,利不刮尽不已,苦害侵凌,千态莫状。其势之最大最惨者,计有七件:我祖宗与南朝看边进贡,忠顺已久,忽于万历年间,将我二祖无罪加诛,其恨一也……” 这篇檄文出自额尔德尼之手,文中历数明军欺侮女真的种种罪行,八旗将士听了无不义愤填膺,他们举起刀枪,齐声高呼:攻下抚顺,雪此七恨。努尔哈赤祭天之后又依次拜关帝庙、显佑宫、地藏寺、最后祭堂子。辰时许,努尔哈赤坐于金銮殿上,发令道:“四贝勒,” “儿臣在。” “命你率五千人马为先锋,按原定计划攻打抚顺,立即出发。” “三贝勒,命你率正兰旗全部人马留守赫图阿拉,要加强警戒,千万不可麻痹大意,要严防铁岭、开原明军来攻。” “大贝勒、杜度,命你二人各率五千人马,分别攻取东洲、马尔根,务必于明日晌午前攻下二堡。” 随着三声炮响,大军起行,努尔哈赤亲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抚顺。 先锋皇太极的队伍,在距抚顺关不到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派人将所有通往抚顺的大小道路统统封锁,严防走露风声,并传来索尔岱命道:“索尔岱,我已为你准备下了三十辆马车,车上装上些人参、鹿茸等山货用来遮盖,每车有士兵十人藏于其中。你还是商人,率人先赚开抚顺关,然后混进抚顺城。不论采用什么手段,务必控制住城门。三更时,你要于城头点火为号,我便率军进城。” 索尔岱是临时调来听用的:“请四贝勒放心,我与城门守卫都是朋友,一顿酒就把他们打发了。” 皇太极道:“这是一瓶御供杏花村,带上它,或可派上用场。” 索尔岱笑道:“城门官个个都是酒鬼,有了这瓶酒,何愁城门不破?” 皇太极叮嘱道“此次攻明非同小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提头来见。” 索尔岱顺顺当当进入抚顺关,从抚顺关到抚顺城三十来里路,走了整整一个半时辰,到迎恩门前时,已日落西山。说来也巧,正是那位张军爷当值。索尔岱一声招呼:“军爷,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军爷已经看见了索尔岱,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缝:“我说这左眼皮怎么总是跳呢,‘左眼跳财,右眼跳祸’,真他妈神了。” “老索,这么晚了才到?这回来办置什么呐?” 索尔岱往身后一指:“这不,几十车人参、貂皮。” “哎哟,发大财喽。” “那还得全仗军爷帮忙。” “好说好说。” 索尔岱已将五两银子塞到了他的手中,当然也少不了其他各位的。守城的门兵已经换了好几茬了,有两个索尔岱不认识。银子递上去之后,兵士们立刻喜笑颜开。索尔岱一挥手,后面的车队鱼贯进城。索尔岱吩咐:“你们到城里住下,我要和张军爷喝几盅。”他打发两个亲信:“去,到贵德轩要一桌好菜来。” 军爷推让道:“我看就别破费了吧,弟兄们正在当值。” “军爷,我这可有一瓶好酒,专门孝敬你老的。” 军爷一看,当时就傻了,是一瓶御供的杏花村。他活了大半辈子,别说喝,见都没见过。他一拍大腿:“得,今晚咱就喝两盅。”说着,把刀一解,进了城门左侧的小房。 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小二将酒菜送来了。看着满满的一大桌子,几个军爷的眼神儿有些不够用了。张军爷心里说:“这些个鞑子,真他妈的有钱,这桌席面少说也得二两银子,两千铜钱呐,够一个老百姓活大半年的。” 索尔岱打开杏花村,浓郁的酒香立刻溢满全屋。军爷贪婪地吸了一口气:“真是好酒。” 索尔岱刚给他倒上,他便“滋喽”一大口,然后是眼睛一闭,品着酒香,那副神态才叫真正的陶醉。“老索,你别笑话,我们这差事看着挺风光,其实特别辛苦。不论春秋冬夏,也不管雨雪风霜,都得在外边站着。门洞的风,霸王的弓,半夜的鸡巴,老山东。四大硬里头,头一硬就是门洞的风,我干了不到两年就落下个老寒腿,不喝两盅还真挺不住。” 平时,他们几个也就喝点当地烧锅的烧刀子,又辣又冲,哪里喝过御供酒:“老索呀,你可把我的馋虫勾出来了,这一瓶不够呀。” “那可就对不住军爷了,杏花村我只有一瓶,再喝就得是当地酒了。” “那好,就再来几瓶老邵家的玄菟老酒。” 门口那位大概已闻到了酒香,笑咧咧地蹭了进来:“头儿,你看……我,” 索尔岱道:“军爷,天快黑了,不会有什么大事,我看就让这位兄弟也进来吧。” “也好,你把城门关了,进来一块儿整,咱们也别心眼太实了,当官的这阵子早搂着女人睡觉了。” 张军爷的酒量实在有限,不到半斤,已经八分醉了。他眼中露出淫邪的目光:“老……老索,问……你个个事,你,你得跟我说实话,一品红的娇……娘,是不是跟你……你们贝勒爷跑了?” “怎么?军爷,想女人了?” “谁……谁他妈的……不想的那是骡子,可‘一品红’谁去得起呀,五两银子也就陪你磕磕瓜子,十……十两银子才能听个曲,喝……喝花酒,要想住一宿至少得二十两银子。” “军爷,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吗,兄弟今天我全包了。喝完酒咱们一块去一品红。” “老索,够意思,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来,咱们干了这杯。” 忽然,外面雷声大作,顷刻间风雨交加,索尔岱心里这个乐呀,真是天助我也:“来,喝!这大雨天的,正是一醉方休的时候。” 张军爷一看,天降大雨,就更放心了,他和另一位划开了拳:“俩好啊谁喝酒,八匹马呀,谁喝酒……” 喝到半夜,几位已是酩酊大醉,横躺竖卧的睡得像头死猪。索尔岱将他们捆得结结实实,然后领着三百多金兵,冒雨摸上了城头,迅速将城门楼中的五十余名守兵解决了。雨渐渐地小了下来,一阵大风过后,竟然露出了满天星斗。索尔岱暗暗叫奇:“神了,神了!咱老汗王真有天神相助。”他听到更夫三更的梆子声,便在城头点起了两堆火。皇太极见索尔岱已经得手,下令道:“进城!” 今年过年,努尔哈赤派人为李永芳送了一份厚礼,汗王六十大寿,李永芳也派人带着寿礼为汗王拜寿,双方关系一直很融洽。千总王命印今天当值,他做梦也没想女真人会来攻城,听到外面叫喊声,还以为是一些蟊贼闹事,他操起兵器,冲出营房,才发现是女真人打进来了。他急忙率兵迎敌,正好与冲进城中的皇太极撞个正着。他大喝道:“贼酋,休得猖狂……”末等他说完,皇太极的座下骑大白象箭一样,冲到王命印的眼前。王命印大惊:贼酋来得好快。仓促中,挥刀向皇太极砍来。皇太极何等的力气,他用刀一搪,将王命印的刀架住,然后用力一拨,王命印的刀被拨飞到空中,王命印大吃一惊,急忙将身子趴在马上,想逃走。皇太极岂能让对手溜掉,他一夹马肚,追了上去。大刀一挥,将其拦腰砍成两段。 把总王学道、唐钥顺与王命印多年同僚,见王命印死得如此之惨,齐声大骂道:“贼酋,拿命来。”二人一个挥刀,一个挺枪同时冲了上来。皇太极右腿一示意,大白冲向了右侧的王学道。他举刀向王学道泰山压顶般地劈了下来,王学道用刀来拨,但哪里拨得动,连人带马被皇太极一块儿压倒在地。扈尔汉此时正在皇太极身旁,冲上前补上一刀,将王学道的头颅砍下,那头颅在地上直骨碌,眼睛还在眨巴。唐钥顺的枪从左侧扎来,皇太极一闪身,唐钥顺扎了个空,这一枪扎得太猛,想收已来不及了,被皇太极用刀杆的后端一捅,正点着他的前胸,他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坠马而亡。明军见三员大将顷刻间都已阵亡,一个个魂飞魄散,跪在地上投降。 李永芳在睡梦中被惊醒,方知金军已经进城。他率众冲出游击府,却被后退的明军挤了回去,他只好退守院中。大门刚关上,游击府便被包围得水泄不通。 “大丈夫死则死尔,又何惧哉。”他下令拼命抵抗,五十位弓剑手一字排开,只要金兵一露头,便一齐放箭。但外面的金兵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李永芳道:“奇怪,金兵们意欲何为?” 皇太极对李永芳印象颇佳。自李永芳镇守抚顺城以来,对女真人采取了抚和顺的政策。六年前,汗王征叶赫还师,途经抚顺,李永芳出城迎接,双方立碑为界,盟誓互不侵犯。另外,皇太极听范文程说李永芳是个人才,因此决定招降他。 努尔哈赤过了关岭不久,便得到了皇太极攻下抚顺的喜讯,他下令全速前进,赶到抚顺城吃早饭。天刚破晓,努尔哈赤率大军到了抚顺城下。皇太极正在门口恭候,汗王平生攻下城池无数,但今天是他起兵以来攻下的最重要的一座明军城池。他抬头仰望“迎恩门”三个大字,胸中波澜起伏:“大明也不过如此。” 皇太极瞅着父汗神态有点怪,担心地问:“父汗,是不是被雨淋着了?” 努尔哈赤笑道:“夜里的雨也是太大了,若不是你二哥力劝,朕都想放弃攻打抚顺,调你回来了。不过这场雨淋得好,淋得痛快。李永芳现在何处?” “已被包围在游击府中,专等父汗发落。” “你想如何处置?” “李永芳镇守抚顺以来,从未难为过我女真,有些事端,乃上方之命,李永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说有罪,罪不在他,且爱抚百姓,政绩颇佳,是个人才。征明之战,刚刚拉开序幕,李永芳熟悉明军情况,正可为我所用,儿臣以为应当招抚之。” 汗王拈须沉思道:“若能招降,当然最好,也可为其他明将作个榜样,就怕他不肯归降。” 范文程道:“永芳将军曾有恩于臣,臣愿前去劝降,定能使之归顺。” 汗王道:“只有范学士才能担此重任,还望多加小心。” 范文程向游击府内喊话,“李将军,学生范文程求见。” 李永芳一听:“什么?范文程,他真的投靠了女真?”他从门缝向外看去,果然是范文程,他晃着头:名人之后,弃汉归金,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他不说见,也不说不见,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 等了好大一会,游击府内没有反应,范文程继续喊道:“李将军有恩于学生,擢学生为廪生,解我衣食之忧,滴水涌泉之古训,学生片刻不敢忘怀。学生今日要见将军,正欲报答将军之恩。请放心,我只身进府,有要事与将军商量。” 李永芳想:“文程投靠女真也许有他的道理,让他只身进来,看他有何话说。”想到这,他命士兵回话:“让他从梯子上进来。” 范文程进入游击府,见李永芳手握宝剑,怒目而视。他走上前:“学生叩见李将军” “大金国重臣,别折了你的身份。” 范文程笑了笑,并未生气,他站起身问道:“将军,你知道四贝勒为何对你围而不攻吗?” 这一问,问到了点子上,李永芳正想弄个究竟:“为什么?” “四贝勒敬重将军是个人才。”范文程将汗王与皇太极刚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李永芳怒气稍减。 “如今游击府已被团团包围,将军若抵抗,只能是玉碎山崩,于事无补。大金国现有精兵十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明廷腐败,学生不想多言,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汗王有刘玄德求贤若渴之胸怀,贤臣择主而事,大丈夫若能投一明主,佐其成就王业,也不枉活一生。” 李永芳注视着范文程,心中激烈地斗争着:身为边将,处在朝廷和女真之间,有时觉得非常难。朝廷为抑制女真,推行的是以夷制夷的方针,常常命令他无端挑起女真各部间的冲突,以削弱女真的力量,从中渔利,有时干脆直接进剿。至于限制女真的条款,更是五花八门,繁杂苛刻。女真人为了得到盐、铁器、布匹等生活必需品,不得不忍气吞声,逼急眼时,女真人就要动手抢了,上次关闭马市就险些酿成大乱。李永芳知道:长此下去,早晚会逼出更大的变故,而抚顺城内仅一千二百余名将士,一旦女真来犯,后果不堪设想。他真希望朝廷能像诸葛亮对待孟获那样,以收心为主该多好。因此,对朝廷的一些作法,他常常是灵活掌握,尽量避免与女真人发生冲突。对今天的事情,他并不觉得意外。 范文程见>99lib.他没吭声,便进一步劝道:“汗王有言,将军可在我大金国屈居一时,住得惯则住,住不惯则走,任将军去留。将军妻儿老小及院中这几十位弟兄们的性命就在将军的瞬念之中,请将军深思。” 范文程劝降有术,他后面“任将军去留”这句话起了极大的作用。其实,你真的留了下来。还能去吗?能往哪去?谁还能容你? “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我若归降,汗王将何以待我?” “汗王不但不会有辱将军,相反还会重用将军。学生一介穷儒,汗王待我已天高地厚,何况将军。”李永芳思之再三,松开手中宝剑,命令士兵:“打开大门,迎接汗王。” 李永芳手捧游击印信,跪于院中,汗王屈身搀扶:“将军乃朕之故人,快快请起。”然后拉着李永芳的手进了大堂。这时探马来报:“大贝勒代善和少贝勒杜度已攻下东洲和马尔根?,现正向抚顺城方向进发。” 汗王大喜:“传令,今晚设盛宴为永芳将军压惊,为大贝勒、四贝勒和杜度孙儿庆功。” 第十五回 借人头整饬军纪 立国威兄弟反目 显佑宫秘笈载:李永芳归降,汗王极善待之,以收明官兵之心,仍命为抚顺所游击,辖抚顺各地,晋封为三等副将,以七阿哥之女妻之,封赐重于范文程。八阿哥力主严肃军纪,与大贝勒反目。 庆功宴会在抚顺游击所府中举行。汗王左右侧这回坐的不是代善和皇太极,而是范文程和李永芳。汗王对李永芳的归顺果然十分重视,他对诸位说道:“此次攻占抚顺,俘获甚丰,但最大的收获是朕得到了一位智勇双全的永芳将军。朕现在左有李永芳,右有范文程,何愁辽东不平。” 代善站起身举杯道:“永芳将军,弃暗投明,可喜可贺,本贝勒敬将军一杯。” 众人一齐举杯:“我等共敬李将军。” 汗王命额尔德尼道:“记朕旨意,任李永芳将军为大金国抚顺游击,晋三等副将职,抚顺域内,按明原建制不变,仍由永芳将军统领。特赐朕的七阿哥之女与永芳将军为妻,待返回赫图阿拉立即完婚。” 这些封赐大出李永芳意外,他离席跪拜,热泪盈眶:“汗王之恩,天高地厚,永芳唯有肝脑涂地而已。”众人无不为永芳庆贺。 皇太极奏道:“父汗,古人讲大兵无寇,今我征明,应秋毫无犯,范先生已将安民告示写好,请父汗定夺。现在已有一大批城中百姓逃往广宁。” 汗王道:“不但要贴安民告示,还要张贴告天七大恨。安民告示要以大金国抚顺游击李永芳将军的名义发布。” 府内宴会正在进..行中,亲兵来报:“有四个书生穿戴的汉人,自称是四贝勒的朋友求见。” 皇太极纳闷:“我在抚顺没什么朋友啊。” 范文程提醒说:“莫非邵愈坚、周峰剑等?” 皇太极站起身:“肯定是他们,快请。”他离席向门口走去。 邵愈坚当然是走在最前面,他见到皇太极,上前一个长揖:“王公子别来无恙,娇娘一向可好?” 皇太极拉着邵愈坚的手问:“不知愈坚贤弟是否已休战一百天?” 二人诙谐互问,几人同时大笑。 皇太极引着四位拜见汗王。凭他邵愈坚再放浪形骸,但今天上面坐着的毕竟是威震辽东的老汗王,他既敬又畏,第一个叩下头去:“草民叩见汗王。” 汗王走下座,亲自搀扶:“既是八阿哥的朋友,请快快入座,一同开怀畅饮。” 邵愈坚见汗王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威严和高不可攀,立刻放松了许多,他改不了好开玩笑的毛病:“汗王,草民等今番前来,是向四贝勒兴师问罪的。” 汗王一怔:“问罪?八阿哥何罪之有?” “四贝勒其罪有四:四贝勒礼贤下士,将辽东才子文程贤弟拐走,导致我等缺一良师益友,此其罪一也;四贝勒一表人才,携我抚顺美女,我等失一琴师,此其罪二也;四贝勒才华惊人,联诗对句,令我黯然失色,吾等女友从此嘲笑我等为酒囊饭袋,此其罪三也;四贝勒假冒王公子,欺蒙我等,此其罪四也。有此四罪,还不当罚?” 汗王心中对其顿生好感:“此人言语幽默,是个怪才。”他应道:“该罚,该罚,不知邵公子如何罚法?” 邵愈坚向门外一挥手,只见两个小伙计将一个大酒篓抬了进来,酒篓上贴着一块红纸,上写四个大字“贝勒爷酒。” “汗王,高尔山一会,我等对四贝勒万分仰慕,聚会之时常叹不能聆听四贝勒龙凤之声。草民之家世代酿酒,草民格外精心酿造了一种酒,并将其命名‘贝勒爷酒’,聚会之时,专饮此酒,以解思念四贝勒之情。” 汗王大喜:“贝勒爷酒!好,朕要先品尝品尝你这贝勒爷酒。” 邵愈坚命伙计们打开酒篓,嗬!一股酒香,顿时飘满全屋,众人一齐惊呼:“好酒。” 邵愈坚斟满一碗,敬给汗王。汗王先是闻了闻,然后润了一口:“果然是佳酿。” 他问道:“此酒一月可酿多少斤?” “五百斤左右。” “我大金尚无贡酒,这贝勒爷酒,除了尔等聚会自用之外,其余全部按贡品贡给宫中,银两嘛,朕亏不了你。” 邵俞坚道:“我邵家之酒能作为贡酒,从此将名扬辽东,学生感激还唯恐不及,休谈什么银两。” “朕秋毫无犯,岂能轻取民间钱财?” 邵愈坚这才端起一碗酒走到皇太极桌前:“四贝勒其罪有四,当罚饮此碗。” 汗王担忧了:“八阿哥岂能饮如此一碗?” 皇太极笑着接了过来:“当罚,当罚。来,为了我们今日抚顺城重逢,共饮此酒。”一仰脖,竟将大碗中酒一口喝光。 汗王道:“尔等愿意随朕打天下吗?” 几位一齐跪下:“学生愿为汗王效犬马之劳。” “好,尔等先任职于文馆,听命于文程先生。” 邵愈坚却道:“学生疏懒成性,已经商多年,入不了官场,还是老老实实地卖酒吧。” 汗王道:“不然,尔之才怪,尔之思敏,尔之酒醇。朕封你为大金国第一酒师,你既可在民间酿酒,亦可在宫中任职,往来自由。朕想见你的时候,能看着你就行。” 邵愈坚万万没想到汗王如此胸怀,他一连叩了九个头:“汗王英明!汗王万岁!”众人哈哈大笑。邵愈坚站起身来:“草民还有一事禀报。草民有许多商界朋友,原本都藏了起来,现在见城中秩序井然,各自备了薄礼,特来拜见汗王。” 汗王大喜“有请。” 这十几位商人与大金国是故交,是索尔岱的朋友,拜见汗王时各有礼品敬献,他们口音各异,南腔北调,把大金国君臣乐得一个个前仰后合。 汗王道:“马市乃我大金的一条命脉,明经常无端关闭马市,造成我人参大批烂掉。我大金国山中到处是宝,这马市只许通畅,不能中断。你们尽管放心大胆地做生意,朕要保护你们。” “我等盼望汗王能够早日廓清辽东,到时马市一定会更加繁荣。” “朕不久就要取辽阳,各位发财的时候在后头。你们应不断扩大销路,做更大的买卖,朕保你们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商人跪地齐呼:“汗王万岁。” 汗王哈哈大笑,连声道:“赏,赏,赏。”同时每人发给一份《告天七大恨》,嘱其带回关内,商人们谢恩离去。宴会接着进行,众人学着商人们的口音,相互敬酒,笑声一片,君臣同乐,不知今夕何夕。 第二天清晨,抚顺城里的大街小巷,到处张帖着汗王的告天七大恨和以李永芳名义发布的安民告示。刚刚贴出去的时候,没几个人看,直到过晌,才来了一些胆大的。渐渐地人多了起来,但人们只是看,不评论,似乎对金兵占领抚顺并不感到意外。有的背地里甚至说,怪不得老汗王攻打抚顺,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过结。 此次征讨抚顺,汗王有言在先,不许纵兵劫掠,所以城内秩序还算井然。尤其是以大金国游击李永芳名义发出的安民告示,在安定城内百姓方面,起了巨大的作用。 抚顺对女真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汉人的铁器,食盐、服饰及中原文化等,主要从抚顺进入建州。当然,女真人对汉人也有相当大的影响。抚顺城中的百姓到处流传着汗王脚底有七颗红痣,以及神鸦义犬救主,紫微大帝临凡等故事。汉人和女真平时交往就十分频繁,在抚顺人的眼里,并没有将女真人视为异类。人们看到安民告示后,情绪更加稳定了下来。 抚顺城虽说是大明的一个边镇,但比起赫图阿拉,要气派多了。众贝勒忙于分配战利品,有些乐不思蜀。皇太极却担心着八旗军的劫掠成性。大部分旗人认为,打仗就是为了抢夺财物,是获取财富的重要途径。所以,大金国的将士们大都犯有一个毛病,勇武有余,军纪极差。每次战胜后,或抢或淫,无所顾忌。有关女真人劫掠奸淫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为此,他们得到的回报是敌部军民的拼命反抗,付出的代价非常之大。汗王曾多次训诫,可将士们这个耳朵听那个耳朵冒,收效始终不大。用过早饭后,皇太极带着范文程、额尔德尼,换上便装到城中各处走走,也叫微服私访吧。抚顺城的规模是小了些,从城北到城南,信步走来,也就不到两刻功夫。城池虽小,但城内住的都是些富商巨贾,他们靠经营药材、绸缎为主,在与女真人的交易中暴发起来,其宅第都非常讲究。皇太极颇有感慨:“小小抚顺便如此气派,京城想必更加壮丽。”当他们路过大盐商汪老板宅门时,皇太极笑道:“这便是十多年前我们夺盐之处,不知汪老板现在何处?” 范文程道:“四贝勒抚顺夺盐,已成佳话。多年后,我听人讲,汪老板在屋里整整被捆了一天,直到马市那边的老板请他喝酒,才发现异常。据说汪老板已经连饿带气昏倒在了地上,大概是因为你们勒得太紧,他瘫了半个多月。汪老板听说自己栽在了一群娃娃们的手里,又羞又愧,他只能打牙往肚里咽,回辽阳后,就再也没回来。” 皇太极微笑着,回忆着当年的情景:“光阴似箭,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他们转到西边的一栋二层小楼,皇太极一愣,好个艳丽的去处:画栋雕梁,花花绿绿,牌匾上三个大字“一品红”bbr>。 皇太极当时便意识到,这是娇娘的住处。不知怎的,他心里泛出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范文程立刻觉察到了,跟着皇太极几大步便迈了过去。忽然,从西城墙一趟房子中传来女人的求救声,皇太极警觉地停住脚步:“声音在那个小院里。”皇太极冲过去,用力砸门,门划上了,砸了半天,没人开。这时里面的哭喊已是撕心裂肺,时而还夹杂着几个男人放荡的笑声。皇太极一脚踹去,“咣铛”,门闩被踹断。他冲进屋中,见外屋地上跪着一个男人:“军爷,你们就放了我姑娘吧,我给你们磕头了。”男人的身边躺着一个女人。头上正流着血。东屋里三个男人摁着一个姑娘,姑娘的上衣被撕破,下身被剥光。两个男人一边一个把着姑娘胳膊,姑娘的上身已动弹不得,两只脚在乱蹬,一个女真男人站在炕沿边上,正在行奸污之事…… “爷今天要好好侍候侍候你,你喊个啥?”他放荡地笑着。 另外两个在旁催促:“爷,你也得快点,别让我们俩在这儿光给你把着。” “你们俩个笨蛋,把她嘴堵上,别让她这么叫唤。” “这个小妮子他妈的咬人。” 皇太极怒火万丈,大喝一声:“住手,畜生!” 三个人同时一楞,见来人高大魁梧,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三位是代善手下,其中一个是牛录额真,名叫巴布,那两个是他的部下“代子”,都是大金国有军功的官儿,根本没将皇太极放在眼里。站在炕沿边上的这位骂道:“你他妈的从哪个石头窠里迸出来的,敢搅你大爷的好事?”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大动。 皇太极“啪”的一大巴掌煽在他前脑门儿上,一下子将他煽倒在地。这一巴掌打得这小子天旋地转,两眼直冒金星,但倒在地上,嘴还不老实:“好你个兔崽子,敢打你爷爷。” 皇太极岂能容他再骂下去,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脚朝他命根踢去,只听一声惨叫,这小子当时便昏死了过去。皇太极的四个亲兵冲进了屋中,剩下的两位见皇太极如此狠毒,已吓破了胆,没等亲兵们动手,便跪地求饶。 那姑娘躲在炕里,正浑身发抖。皇太极将衣服扔过去:“姑娘,快快穿上。”然后他走到外屋,“大叔,我们来晚了一步,让你受惊了。这几个畜生我带回去,一定要严加惩处,给你一个交待。”他掏出了一些银两,“快找个郎中,给夫人看病,别耽误了。” 中年人接过银子,哭得更加厉害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你要是再早来一会,也不至于……这叫我姑娘怎么做人呐,小小年纪就破了身,将来嫁谁呀……我的苦命的闺女呀。”突然,他抓住了皇太极的衣角,“这位爷,你救人救到底,你是个好人,我把姑娘交给你,给你作个使唤丫头,行吗?”说完便磕头如捣蒜。 皇太极有些不知所措:“这是怎么说,上次来抚顺,带回去个娇娘,这次再带回去个丫头,这…这,这叫什么事啊。” 范文程看出了他的为难,接过话茬:“老人家,不是我们这位爷不收留你闺女,实是有许多不便之处,如你不嫌弃,这丫头我带回去,成吗?” 中年人看了看范文程,见他眉清目秀,一身正气,一副君子模样,当即转过身给范文程磕上了:“谢这位爷的救命之恩。”姑娘这时已经穿好了衣服,男子拉过姑娘:“快给这两位恩人磕头,你这就跟这位先生去,家里这边的事我来料理。” 范文程知道这位中年男子不放心,便应承道:“好,你这就跟我走。”中年男子千恩万谢地送他们出了屋。后来,这位姑娘嫁给了范文程府中的一个小厮,从龙入关,生活颇为美满。 两个“代子”架着巴布,在亲兵们的押解下进了游击府。卫兵们有认识他的:怎么?又栽了,犯四贝勒手里了,这回可够你喝一壶的。 巴布见兵士们给皇太极请安,才恍然大悟,这位差点没要了他命的是四贝勒。他知道大事不好,情急之下,灵机一动,大声喊道:“四贝勒,我是正红旗,你凭什么抓我?”他想,只要我这一喊,正红旗的弟兄们就立刻会禀报大贝勒和我阿玛,他们就会来救我。 皇太极喝道:“如今是战场,你犯了军法,别说你是正红旗,就是正黄镶黄我也照样拿。你再喊,我现在就叫打发你回姥姥家。”巴布已经领教了皇太极的手段,他真的害怕皇太极一狠心要了他的命,乖乖地低下了头。 此时汗王和几位阿哥、五大臣等正在共议战利品分配一事。抚顺虽然地处边陲,但毕竟是军事重镇,兵库、粮库、银库、盐库,应有尽有。此战收获,实在是太丰厚了,再加上东洲,马尔根二堡,至少得装三百余车。 八旗制度确立之后,大金实际上成为努尔哈赤家族的私有财产。汗王当年的古出们(满语朋友的意思)都被分到了各旗之中。这次分配正是按八旗八大家进行的,即努尔哈赤正黄镶黄为两家,代善正红镶红为两家,莽古尔泰,皇太极、阿敏、杜度等四位各为一家。然后再由旗主向下分配。各旗之间界限森严,不许互相干涉。按规定,皇太极的确没资格管正红旗的事,这是犯忌。可今天这三位穿的是便服,皇太极知道他们是哪个旗的?二是他们现场作案,皇太极岂能坐视? 汗王认识巴布,他一见皇太极一干人等,中间有一女子,立刻明白了:“这个混蛋又犯了军纪了。” 皇太极那一脚踢得实在太厉害,差点没将巴布的睾丸踢化,两刻钟过去了,还是恶心,迷糊,下面疼痛难忍,跪在地上,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巴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违抗军令,你可知罪?” “奴才知罪。” “出征之前,朕反复宣谕军令,你为何明知故犯?费英东。” “臣在。” “巴布奸淫妇女,该当何罪。” “按军令当斩。” 巴布以为汗王顶多是抽他一顿鞭子,或是罚他家十几匹马而已。费英东话一出口,吓得他当时就尿了裤子,大哭求饶。汗王却一声冷笑:“朕首次攻明,意义重大。军纪军令系关大金国声誉,明军到处散布流言蜚语,污我烧杀劫掠,你今天所为恰好授明军以口实,朕岂能容你。也罢,朕就借你项上人头一用,一来可告诫各旗将士;二来也可在明国民众中正我大金国的名声。来人,推下去,在游击府门前公审斩首示众。” 时李永芳在侧,心中十分敬佩:真乃命世之主也,这才是干大事业者的胸怀。 代善、巴赉匆匆赶到,代善在大门口便喊上了:“父汗,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呐。”二人进来后跪倒在地,代善气喘吁吁,“父汗,刀下留人,巴布违犯军令,罪不容诛,但念巴赉兄弟早年追随父汗,屡立战功,还望父汗网开一面。” 巴布何许人也?乃钮钴爱新觉罗·赉将军的一棵独苗。巴赉早在汗王创业之初与其兄郭尔济率族人投奔汗王。在与九部联军的大战中,他一人独斩七员大将,多处受伤,血染征袍。汗王特赐其免死牌一个。 一提起巴赉兄弟,汗王的心当时便软了下来。努尔哈赤起兵之初,子侄们都还小,褚英虚岁才四岁,代善还没出生。跟随汗王打天下的都是这些肝胆相照一诺千金的古出。汗王能有今天,是古出们拼着性命帮他杀出来的。如今事业有成,岂能因区区小事便杀戮旧臣独苗。他最担心的是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古出们说他忘恩负义。汗王敬重关云长,把一个义字看得比命还重要。 他瞅瞅费英东,意思是想让费英东讲个情,自己便顺水推舟,大事化小算了。可费英东最痛恨的就是奸淫妇女,他目光一转,瞅别处去了。他再瞧瞧皇太极,皇太极却极其认真:“父汗,巴布所犯罪行,儿臣亲眼目睹,正如二哥所说罪不容诛,此等败类若不杀之,何以治军?” 代善本来以为皇太极会给他面子,没想到竟公然唱反调,他立刻变了脸:“八弟,你太过分了,巴布就是有罪,也是我旗内的事,我还没死,还抡不到用你给我管理家务。” 皇太极一片忠心,没想到二哥却如此狭隘,他热血上涌:“二哥,旗务当然是你的家事,但旗务同样也是国事。国法为大,家法为小,巴布犯的是大金国的军法,就应以军法论处。如果我们仅仅是为了抢掠财物而来,巴布就是奸淫再多的妇女,我都不管。但我们不是流寇,不是山大王,我们是大金国。过去抢就抢了,犯就犯了,现在不行。大金国的军纪从现在始就必须有个根本转变。二哥,我们是在征明啊,我大金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辽东民众面前,给他们留下一个什么印象,至关重要。荡平辽东靠什么?除了武力,更重要的是人心,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 皇太极义正辞严,句句在理,代善无言可对。但他抱定了一个念头,巴布就是不能杀。所以干脆讲开了歪理:“八弟,我知道你年轻好胜,志向远大,二哥不和你争。我也知道父汗疼爱你,可你也别咄咄逼人,不能踩着你二哥的肩膀往上爬。” 这几句话说得太重了,皇太极气得脸通红:“二哥,你身为大金国的大贝勒,怎能如此讲话?” “我怎么讲话?” “你狭隘。” “是,我狭隘,你宽宏,那就请你再宽宏一次吧。” “二哥,曹操尚知马踏青苗,割须自惩,额亦都将军能大义灭亲,你为了袒护自己的部下,竟置国法军规于不顾。” “好了,你那些个大道理跟别人讲去,我不听。” 皇太极被代善气昏了头:“父汗,二哥他……” 努尔哈赤动了气,他拍案而起,喝斥代善:“你混帐!八阿哥主张惩处巴布乃一片赤诚,你为何要如此伤他?你说朕疼爱八阿哥,难道朕就不疼爱你?八旗之中你独领两旗,朕在你身上寄以厚望,你竟如此不通事理,令朕大失所望。” 代善见父汗真的生气了,急忙跪倒:“父汗,巴赉曾救过儿臣性命,他年过半百,膝下只有巴布这么一棵独苗,巴布一死,巴赉还能活吗?” 巴赉跪在地上一直没吭声,听代善将话讲到这个份上,不禁放声大哭:“汗王,奴才蒙汗王知遇之恩,赐给免死牌,但奴才从未敢居功自傲,多年来也从未因一己私事求过汗王,这次就算奴才犯的罪吧。”他掏出了汗王赐给他的免死牌,高高举起。 汗王看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费英东。费英东见父子三人僵在了这里,上前一步:“汗王,此事就交给末将处理。”他与汗王耳语一番,汗王露出了一丝微笑:“好,就按将军说的办。” 费英东大喝一声:“来人,将他们三个押出去。”他走到代善和巴赉跟前,悄声说:“大贝勒,巴赉将军,请放心,我留给你们一个活巴布就是了,不过,巴赉将军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那个混帐小子,绝不能再犯。”代善这才放下心来。 费英东道:“永芳将军,我给你开个头,你来宣布告示,抚顺城还归你管辖嘛,由你宣判,才叫名正言顺。” 游击府门前,巴布等三人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并派出士兵到大街小巷敲锣召集百姓:“大金国汗告城中百姓知晓,我汗王爱民如子,军纪严明。今有我军中官兵违犯军令,为明正典刑,定于游击府门前公审罪犯,望城中百姓前去听视。”城中百姓虽然不多,但还是有许多人前来围观,不到一刻钟,游击府门前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费英东看人来得差不多了,便站在游击府的台阶上:“各位父老兄弟,这两个败类,乃我正红旗代子。今晨,他们身着便装,闯入民宅,奸淫妇女,被当场抓获,现在由李永芳将军按律定罪。” 李永芳镇守抚顺多..年,城中百姓对他是有感情的,他们见昔日大明的李游击已成为大金的李游击,心中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李永芳走上前,并未多说话:“汗王有令,奸淫妇女者,斩!”他一声令下:“行刑。”刀斧手一刀一个,“咔嚓”,两颗人头落地。李永芳继续宣布:“巴布乃二犯之长,对部下疏于管教,为儆效尤,处鞭刑三十,立即施刑。” 两个兵丁上来将巴布的上衣脱光,绑在栓马桩上,这巴布实在是个孬种,一鞭子下去,便杀猪般地嚎叫起来,把他老子气得直骂;“你个软蛋,老子的脸叫你给丢尽了。”抽到第十鞭子的时候,巴布昏了过去。兵丁瞅了瞅费英东,费英东暗示轻一些。尽管如此,三十鞭子抽完,巴布已皮开肉绽。 百姓们对汗王安民之举,无不交口称赞,待三十鞭抽完,已有人带头喊起了汗王万岁。皇太极心里却非常不是滋味,这叫什么秉公执法?这是典型的罚而不当。“然而,他明白,父汗能下决心以功臣之后整饬军纪,已是不易,他岂能再多言。..” 第二天,城中又多了一份告示,但这张告示上面挑着一个勾绝犯人的红勾。 第十六回 佟养性大志倾万贯 皇太极远虑敬兄长 显佑宫秘笈载:金兵四人在抚顺城外偷食百姓鸡,为人告发,汗王严惩之,碎尸为块,众皆骇然。辽东巡抚李维翰闻抚顺城陷落,命总兵张承胤率兵收复,汗王用皇太极计,诈败诱敌,全歼明军于抚顺城西噶布垓。张总兵殉国,辽东副总兵顾廷相仅以身免。 皇太极刚回到自己营中,额尔德尼便到了。他开门见山:“四贝勒今日所为非常精彩。” 皇太极微微一笑:“怎么,不再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了吗?” 额尔德尼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怎么讲?” “大贝勒今天作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正如四贝勒所说,他狭隘。虽然保住了巴布的性命,却丢掉了一个大贝勒的威望和尊严。四贝勒却能从治国之大局出发,深谋远虑,在汗王面前,又赢了几分。如今,汗王年事已高,他不可能不考虑后事。汗王最需要的接班人不是那种唯唯诺诺,心胸狭隘,眼光短浅,腹内空空的人。汗王需要的是能以国事为重,胸怀大志,腹有良谋,鞠躬尽瘁,任劳任怨的人。汗王的眼睛亮着呢,你们几个阿哥的一举一动,谁勤谁惰,谁优谁劣,谁忠谁奸,莫不在汗王的掌握之中。臣以为,四贝勒如今应当仁不让,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多替汗王考虑,多替大金国考虑,早日成为大金国的栋梁。” 皇太极发自内心地道:“多谢师傅指点。” “看,又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吗?”额尔德尼笑着责问皇太极。 “好,我认罚,我改口,多谢大学士指点,今天我可以请你喝贝勒爷酒。”二人开心大笑。 原来,为了避嫌,二人之间作一约定,今后不再以师生相称,皇太极称额尔德尼为大学士,额尔德尼称皇太极为四贝勒。 额尔德尼酒一沾唇,便立刻兴奋起来:“四贝勒,为臣绝不是离间你们兄弟之情,实是为大金国着想。正如当初为臣劝汗王时所说,建州可以没有三都督,但不能没有汗王。对你们四大贝勒,为臣有一评价,大贝勒仁则仁矣,却心胸狭窄,过于斤斤计较。二贝勒乃舒尔哈齐之子,姑且不论。三贝勒一匹夫尔,更不足道。大金国中,唯有四贝勒文韬武略,胸襟四海,气度超凡,堪寄重任,众大臣、众将士莫不景仰之,大金国如今真的不能没有四贝勒。只有四贝勒能继往开来,只有四贝勒能将大金国的事业发扬光大。只要四贝勒能以天下为己任,不计个人得失,踏踏实实做事,继汗王之位者,唯四贝勒尔。为臣的责任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四贝勒扫除障碍。” 听着额尔德尼的独白,皇太极十分感动:“大学士也应注意一些,不要让父汗觉得我们是在结党。” 额尔德尼却不以为然:“党有君子之党,小人之党。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就是党;志向相投,就是党。汗王与五大臣是君子之党,三都督之流等是小人之党。只要我们不谋私利,结党又有何妨?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四贝勒,明天你应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大贝勒那去赔个不是,态度要诚恳。要让汗王看到你尊重兄长的真诚。” 皇太极默默地点了点头。 代善对皇太极愤愤不已:“这个老八,也太咄咄逼人了。”他常常想拿出大贝勒的派头,教训皇太极几句,却始终找不到借口。今天又叫他占在了理儿上。别看代善在战场上是员勇将,在皇太极面前却从未占着过上风头。 第二天清晨,他出去巡营,发现街上的人骤然多了起来,许多店铺也正准备开门营业。原来,两个代子被处决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抚顺城内外,一些躲起来的买卖家和民众,见城内秩序井然,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便纷纷回来了。代善见状后赞道:“看来,八弟的主张是正确的,昨天的话我是不是说得过了点。这个老八,出息得太快了。” 对八弟,他此时感到有些陌生:“无论如何不能跟八弟弄僵,八弟可称得上是国之栋梁,以后我大金还得靠着他呢。”他吩咐长子岳讬“你八叔对你藏书网最好,你去,把分来的上好苏绸给你八叔送去一匹。” 岳讬嘟囔着抱着东西往外走,正好与皇太极走了个顶头碰。 岳讬道:“八叔,我阿玛能请神不能送神,这不,让我给你送礼呢。” “这不是用不着嘛,算了,算了!”他硬将岳讬推了回去。 皇太极一进屋便单腿跪倒:“二哥,小弟昨..天多有冒犯,还望二哥恕罪。” 代善急忙上前扶起:“八弟何罪之有,你这一来岂不羞煞二哥。听说城里的买卖大都开张了,看来军纪一事真不能忽视,昨天我倒是有些犯混了。” “二哥这一争,保住了巴布的性命,对这些功臣宿将之子有时也真得网开一面。” 二人都有和好之意,自然是谈得非常融洽。哥俩刚坐下不一会,汗王亲兵传令:速到游击府议事,二人便携手前来。 游击府院内,各旗牛录以上的军官一百余人,分列两旁。汗王正在训话:“朕今天非常高兴,为什么?因为城内的店铺均已开张,民心已经稳定,这是我们保境安民的结果。”他指着院当中跪着的五个兵士,“朕今天也十分气愤,昨日刚刚处决了两个代子,便又有这几个混帐东西抢劫百姓的一只老母鸡。这个混蛋叫阿奇,是他领的头,明知故犯,罪上加罪,来人,把他押下去,砍了,剁成碎块分到各牛录中,你们每人带回去一块,以此告诫兵士,凡有胆敢违犯军令者,格杀勿论。” 另四个兵士已瘫成了一堆泥,汗王令道:“拖下去,每人抽五十鞭,看你们今后还敢不敢偷老百姓的东西。” 下面,皮鞭啪啪直响,四个倒霉蛋鬼哭狼嚎。行刑结束,努尔哈赤继续道:“我大金国如今发布了告天七大恨,公开讨明,大军无寇,我们不是土匪,不是草寇,可有些人就是认识不到这一点。大明四处散布谣言,污我女真为青面獠牙的魔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强盗,以此挑起大明军民对我们的仇视。如果我们不重视军纪,就是在为他们制造证据,他们就能散布更多的谣言。我们的征讨就会遇到更激烈的反抗。要想荡平辽东,就必须取得更多的汉人的支持,没有这些汉人的支持,战胜大明就是一句空话。怎么才能取得更多汉人的支持?你烧了人家的房子,抢了人家东西,奸污了人家的女人,还想让人家支持你,这可能吗?朕今天再次与尔等申明军令,不许抢劫平民百姓,不许奸淫妇女,不许抢占民房,对放下武器者不许加害。有敢违此军令者,”他一指地上的碎块,“这就是他们的下场。当然,对那些顽固不化的大明军民,要毫不留情,坚决镇压。”他停了一停,轻蔑地一笑,“普通百姓之家,你们抢个什么劲,又有多大油水?几只鸡,几件破衣服而已,搞得鸡飞狗跳的,影响极坏。我们抢就抢大个的,抢官府,夺粮仓,抢一回也值得,懂吗?” 众人齐声答道:“懂!。” “今天,朕是又重申了一遍,若以后再有犯者,休怪朕不讲情面。” 亲兵走至汗王身边,对汗王小声说了几句。汗王脸上露出惊喜:“快请。”汗王顾不上院中的人了,大步向门口走去。 众将领十分惊诧:“什么人物如此重要?”大家向门口处望去,只见来人一身汉人打扮,天还没大热,却摇着一把折扇,穿戴非常讲究,五十来岁,白净面皮,颇有几分书卷气,但更象一个富商。 只见来人双手抱拳:“汗王,别来无恙?在下拜见汗王。” 汗王一把抓住来人的手,就往屋里走,边走边喊:“好了,今天就到这,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议论着:“这位是谁呀?怎么从来没见过?” “此人来头不小,一看就是汗王的老朋友。” 汗王与来人进了游击府大厅,也没让来人坐下,便站在地当中端详开了:“嗯,还好,还好,身体恢复得还可以。” “蒙汗王关照,已经痊愈了。”来人向后退了一步,就要行大礼。 汗王道:“免了,免了。” “适才在院中,我这身打份不宜行大礼,现在已到屋中,岂能不讲规矩?” 汗王道:“你我二人就用不着讲究这些。” “汗王如今已正式建国,君臣之份已定,规矩是不能废的。”他不顾汗王的阻拦,硬是跪了下去。 来者何人?此人乃辽东首富,号称佟百万的佟养性,是努尔哈赤原配夫人佟春秀的亲叔伯哥哥。佟养性乃汗王在抚顺入赘佟家时的一位知己。努尔哈赤十岁那年,生母喜塔拉氏故去,父亲塔克什娶当时最有实力的的纳拉部首领王台之女纳拉肯姐为续房。仗着娘家的势力,肯姐过门后飞扬跋扈,虐待前妻所生之子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逼得努尔哈赤兄弟二人不得不投靠他们的外祖父王杲。十九岁那年,经外祖父牵线,入赘抚顺首富佟登家,娶佟登之女为妻,即褚英、代善的生母,哈哈纳扎青,汉名佟春秀。 佟家祖居开原佟佳江一带,以地为姓,世代经商,抚顺马市开放,佟氏一族便迁到了抚顺。佟家的先世为汉人,他们长期生活在女真之中间,与女真人世代姻亲,所以,在女真人眼里,佟家是汉人;在汉人眼里,佟家是女真人,亦满亦汉,很难说清他们到底是女真还是汉人。但有一点是说得清的,那就是佟家的女儿佟春秀是努尔哈赤的原配夫人,是褚英和代善的生母。东果大格格、褚英、代善一支,有着汉人血统。 佟养性生财有道,很快便成了辽东首富。努尔哈赤入赘这样的家族,生活立刻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从十九岁到二十五岁近六年的光阴中,他生活得相当安逸,尤其是他发现岳父家有许多书籍,其中还有他最喜爱的《三国志演义》。每当闲暇,他总是要捧起《三国》来,百读不厌,其中一些篇章他能大段大段地背诵。 一天晚上,他正在灯下读书,当看到青梅煮酒论英雄一段时,兴奋得大声朗读起来:“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于四海,龙之为物,可谓英雄。” 窗外不知是谁,接着他继续背诵了下去:“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 努尔哈赤向窗外看去,只见月光下,一人伫立于院中。他急忙出来相见,此人便是佟养性。 佟养性乃佟春秀之族弟,为佟家的顶梁柱,佟家偌大的产业都由佟养性掌管,他常年在外经营,很少有机会回抚。二人虽初次见面,却神交已久,今日相逢,彼此之间自然都是喜出望外。进到屋中,以兄弟相称,抵足夜谈,十分投缘。 佟养性道:“久闻尊兄大名,今回抚便欲相见,故窗外看你读书已好大一会儿,人言君壮志凌云,非谬传也。精读一部《三国》,顶得上十年寒窗。读《三国》,论古今,不知尊兄如何看我今日之女真?” 努尔哈赤道:“我女真历史悠久,大金时,也曾入主中原,占据半壁江山。若不是岳飞,五百年前就可一统天下。而今却是四分五裂,流落于白山黑水间,可怜可叹。”言罢,神情凄然。 佟养性道:“更可悲者,各部落为寸土之地,常起兵端,这正中了明人以夷制夷的奸计。但正如《三国》所言,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女真已分裂四百余载,也该分久必合了。”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黄巾揭竿,诸侯割剧,几番是非成败,终成三国鼎立。然不到六十年,便又三家归晋。分久必合,此乃定数。但要由分而到合,应有曹操、刘备等这样的大英雄。” “乱世出英雄,如今女真一族也算乱得可以了,应有英雄者收拾今天的局面。你我都是热血男儿,正应挑起重整女真之重任,岂能碌碌无为,作田舍郎?” 努尔哈赤奋然而起:“壮哉斯言!我努尔哈赤乃建州都指挥使之后,大丈夫生天地间,正应建不世之功,立千秋伟业,统一女真之重任,舍我其谁?” 佟养性道:“我随父亲在外行商有年,相人颇多。尊兄相貌奇伟,龙行虎步,一派帝王之气,又闻尊兄足下有七颗红痣,此皆奇兆,加之尊兄胸怀大志,久后必成大业。不如你我二人就此共同举事,我可尽散家财,招兵买马,干他一番事业如何?” 努尔哈赤沉思良久:“刘备一介平民,用曹操的话说‘织席小儿’,他起兵之时,便在刘姓上作起文章,打起了光复汉室的大旗,自称是汉中山靖王之后,首先就占了五分的民心。我祖父、父亲,皆为朝廷所封的建州都指挥使,这同样是一面大旗,我们可表面上打着为朝廷平定四方的旗号,暗中行我统一女真之实.,这就叫师出有名。不过,我还得回家取得祖父和父亲的认可。所以,此事不宜过急,但我二人今日所言之事,不久就应成为现实。兴我女真,光复大金,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也好,那我就继续经商,为他日举事广聚资财。” 两个热血青年,一夕推心置腹长谈,竟成生死之交。从那以后二人往来不断,一晃便是二十来年,二十年中,佟家一如既往支持着汗王的大业,从未间断,为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大业做出了重要奉献。 万历四十三年,佟养性接到汗王密报,得知其正在筹备建国,激动得热泪盈眶:“我们女真总算要有了自己的一个朝廷了,佟家心血没有白费。”激动之余他竟有些自诩,“我佟某人的眼光好生了得,努尔哈赤果然大有作为。” 努尔哈赤要披黄称朕,正式登基坐金銮殿了,佟养性与全族人共同聚集在了一旗之长的叔叔佟登家。 养性道:“叔叔,努尔哈赤如今已拥兵十万,兵强马壮,锐不可当,我观大明气数已尽,改朝换代是迟早的事。退一步说,即使努尔哈赤不能入主中原,若能廓清关外,与大明以山海关为界,也是半壁江山,努尔哈赤果然未负我佟家之厚望。” 佟登此时已年过古稀,凡事早已由养性作主,但养性每逢重大事情,必须要请示叔叔。佟登道:“既然我佟家多年来一直在资助努尔哈赤,这次当然不能例外,如何资助,你看着办。” “此次资助不比寻常,建国乃我女真一大幸事,我意非百万不可。” 众人听后均吸了口冷气:“百万?那岂不是倾囊而助吗?” 佟登之子佟养正道:“那我们这边的生意还做不做呢?” “生意当然还要作,但这次我们作的是大生意。哥哥可曾记得吕不韦的故事吗?吕不韦当年舍掉珠宝等万贯家财,献出自已的爱姬,后来作了秦国的丞相。努尔哈赤筹备建国,我佟氏光宗耀祖正在此时。至于生意上的事,我自有安排。一百万两从辽阳、沈阳两处钱庄可调五十余万,北京那家店铺先盘出去,加上在京城一些钱庄的银票可得五十万。其它别的生意照作不误。” 众人这才放心,资助百万巨款之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这百万巨资帮了努尔哈赤的大忙,他利用这笔巨款从蒙古、朝鲜等处购置了大批武器装备,八旗将士已达到每人一副铠甲,而明军在这方面的装备,不及努尔哈赤的十分之一。但是佟养性这次资助的动作实在是太大了,结果东窗事发,佟养性被投进了沈阳大牢。 努尔哈赤闻报,立即派人给佟养正送去了五千两银子。佟养正托辽东都司的朋友打通了辽东巡抚李维翰的关节,羁押了几个月后,看没人追问,便放了出来。努尔哈赤干脆给佟养性一笔巨资,让他以汉人的身份继续经商。于是佟养性往来于北京、辽阳、抚顺之间,一可刺探大明的情况,更重要的是为建州购置兵器。 汗王与佟养性已有三年多未见面了,老友相逢,有说不尽的话。汗王吩咐道:“快快设宴,为养性接风。把阿哥们、五大臣、大学士都找来。咱们今天要痛痛快快醉一场。” 佟养性却道:“汗王,我有紧急情况禀报,辽东巡抚李维翰与辽阳总兵张承胤率兵三万,正向抚顺杀来,现在已过了沈阳,估计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到达抚顺,汗王要迅速做好准备。” 努尔哈赤吃了一惊:“来得这么快,好厉害。”他顾不上招待佟养性了,紧急召众人议事:“永芳将军,这个李维翰何许人也?” 李永芳道:“此人伪善至极,狡诈贪婪,一介书生,不足道也。” “那个张承胤呢?”汗王继续问道。 “此人不足惧,勇而少谋,一匹夫而已。他当上总兵全靠其夫人,人称他为王八总兵。” 众人哄然大笑。 汗王道:“辽阳发兵三万,前来攻我,尔等看如何退敌?” 大贝勒代善道:“儿臣带一万人马与之战于城下,保管杀他个片甲不留。” 阿敏道:“我看不如回师赫图阿拉,在此守这么座孤城有什么用处?” 代善道:“抚顺城乃我大金夺得的第一座明军城池,意义重大,岂能轻言放弃?” 费英东道:“如果我们放弃了的话,李维翰可就有了吹牛的本钱了。什么‘夺回失地,杀敌数万’啊等等。” 汗王征询号称小诸葛何和礼:“你意下如何?” “汗王,此次攻陷抚顺,我们是筹划在先,拿下抚顺,再取清河,然后再打铁岭,灭叶赫。如今抚顺已破,大军在此已滞留了三天,赫图阿拉空虚,倘明军从后压来,其势危矣。臣以为二贝勒所言极是,应回师赫图阿拉。” 汗王转向了皇太极:“八阿哥,你看如何?” 皇太极道:“回是肯定要回去的,但不能就这么回去。我看明军来得正好,到了嘴边的肥肉岂能不吃。儿臣昨日已与永芳将军、文程先生、额尔德尼到抚顺城外察看了地形。”他走到李永芳绘制的地图前:“明军三万大军前来,必走此路。这里有一座山,叫葛布垓,再往前行是将军堡。我们分别在这两处山上布下伏兵,并在葛布垓山下列阵迎敌,只许败不许胜,将敌诱至将军堡一带,待敌军过去一半时,炮响为号,葛布垓的伏兵从背后进攻,将军堡的伏兵从山上往下冲,父汗与二哥率大军从正面杀之,如此,留给明军的路只有一条——跳河!” 代善心中暗自佩服:“八弟总是能将各方不同想法,融在一起,谁也不得罪,又总能高出大家一筹。吾不及也。” 汗王再次当着众人夸奖皇太极道:“朕与众兄弟有八阿哥,如同身之有目,可深依赖之。那我们就吃了这块肥肉再撤。”他大声问道:“谁去诱敌?” 额尔德尼自报奋勇:“若要迎敌,臣不敢说必胜,但要是诱敌,以臣这点心计,足以胜任。” 众人被额尔德尼的大实话逗得哄然大笑,汗王道:“大学士之智,诱敌足矣,给你三千兵马,将张总兵诱至将军堡,就是大功一件。” “请汗王放心,臣去也。” 张承胤率军进入抚顺地面,便发现这里是个南北窄东西长的狭长地带,大路紧靠山根,距离大路不到一箭之地,便是波涛滚滚的浑河。他立刻警觉起来:“这不是个天然的大口袋吗?此凶险之地也。”他传令将所有盾牌都调至靠山的一侧,防止敌人从山上放箭和冲击。并将前进的速度放了下来。 大军行至葛布垓处,被一支人马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正是大金国大学士额尔德尼。他横刀立马,大声喝道:“来将何人?报上名来,吾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嘿,你他妈的跟我玩说书啊,还报上名来?”他仗着自已武艺高强,根本没将额尔德尼放在眼里,拍马就冲了上去。额尔德尼虽说是个文官,但女真人自幼无不练习骑射,凭实力,差不了张承胤那去,但他身负诱敌重任,不敢恋战,不得已装成十分认真的样子与其周旋,所以不到十个回合便让对手占了上峰。..张承胤想:“都说努酋势不可挡,先锋官却是如此不中用。”他越战越勇,额尔德尼假装不支,他大喊道:“这王八总兵好生厉害,快撤。” 张承胤哈哈大笑:“匹夫,看你能跑哪去?”他策马便追。额尔德尼按计一路上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张承胤见状更是穷追不舍,很快就被诱进了包围圈。只听一声炮响,皇太极和二贝勒阿敏带兵从将军堡山上冲了下来,汗王和代善从正面杀来,额尔德尼回身冲在最前头。喊杀声惊天动地,明军顿时大乱。额尔德尼拍马直奔张承胤,张承胤手下两员战将上来阻拦,被额尔德尼一刀一个砍于马下。张承胤方寸已乱,交手不到五个回合,被额尔德尼砍伤左臂,掉于马下,死于乱军之中。明军见主帅已亡,纷纷放下武器投降。辽阳副总兵顾廷相只身冲出重围,落荒而逃。待李维翰率大军赶到时,金军已经全部撤离,留给他的是一座被毁弃的抚顺城。 第十七回 遭强暴娇娘殉情 获赃物衮代被逐 显佑宫秘笈载:传三贝勒于留守期间,酒后淫八阿哥汉人侧福晋娇娘,娇娘不堪其辱自杀殉情。八阿哥怒而告衮代冒领宫中珍宝事,汗王下令查抄获赃。废衮代为庶人,逐回娘家,永不得回宫。莽古尔泰耻于其母之行,恶语辱之,衮代返回娘家,途中缢死。 莽古尔泰奉命留守赫图阿拉,他不敢大意:“对大明宣战,可不是闹着玩的,大明乃天朝大国,不同于那些个女真小部落,如果因我的一时疏忽导致赫图阿拉失守,父汗非杀了我不可。”他派出探马,昼夜监视铁岭、开原、清河一带明军的动静,发现异常,要立即报告。并加强了黑扯木、英额门、鸦鹘关一带的兵力。父汗出兵的?99lib.第三天,传来了攻陷抚顺的喜讯,他更加提高了警惕,紧接着又传来了全歼张承胤的消息,可铁岭、清河、开原等地的明军只是加强了内部防守,一点来犯的迹象也没有,他绷了好几天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他对众将道:“好了,父汗他们一两天就回来了,为庆贺胜利,咱们今天要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在众贝勒中,莽古尔泰是比较贪杯的一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汗王不在家,莽古尔泰自然就是城中的最高统帅。众将领齐聚在大衙门大摆宴席,莽古尔泰道:“抚顺城已被父汗攻破。” 众将一齐响应:“干!” 酒过三巡之后,不知谁挑的头:“三贝勒,这么干喝多没意思,不如边喝边听曲助助酒兴如何?”一句话提醒了莽古尔泰,他立即传令,命娇娘带舞女到汗王大衙门。 娇娘于两年前经汗王同意,已被皇太极正式纳为侧福晋,她对莽古尔泰早有戒心。还是在她刚到赫图阿拉不久的一天,莽古尔泰趁皇太极和哲哲不在,闯进娇娘的绣房,二话没说,搂住娇娘就亲。娇娘惊叫起来,回头一看是莽古尔泰,不禁红颜大怒。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面对强暴,十分镇定:“三贝勒,妾身已为你兄弟皇太极所有,你如此行为,如同.禽兽,请你自尊。” 莽古尔泰嘿嘿一声冷笑:“像你这样一朵鲜花,八弟能摘,我为什么就不能摘?” 娇娘这时已从莽古尔泰的怀中挣脱出来,她怒斥道:“我从跟定了四贝勒之日,就已是从良之身,此生生为四贝勒人,死为四贝勒鬼,你若再敢无礼,我就死在你的面前。”她拔出了头上的金簪,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莽古尔泰见硬的不行,便换了一副嘴脸:“别,别,你别乱来。你怎么这么死心眼。我们女真女人不象你,不讲究你那些个从一而终,你要跟了我,八弟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说不定还能把你送给我呢。你只要答应了本贝勒,本贝勒保你今后穿金戴银,享不尽荣华富贵。” 娇娘对莽古尔泰更加鄙视:“你也太小看了我娇娘,穿金戴银?哼,我什么样的金银没见过。要是图金银的话,我也不会跟四贝勒,你就死了这份心。” 莽古尔泰见娇娘软硬不吃,怕时间长了皇太极和哲哲回来,况且又是大白天,只好灰溜溜而去。但他对娇娘却从来没死心,每次见到娇娘,目光中都是贪婪。 娇娘把这件事压了下来,没跟任何人讲,她担心因此而影响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娇娘带着舞女进到屋中,她怀抱琵琶为众将演奏,舞女们翩翩起舞,众将领频频举杯。莽古尔泰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娇娘。娇娘用眼角余光发现莽古尔泰正盯着自己,不禁打了个冷战,皇太极出征在外,城里现在是这个色魔一手遮天,一定要小心些。 莽古尔泰越瞅娇娘是越美,自己家里那几个女人跟娇娘比起来,简直是一个是天上,一些是地下:“我堂堂大金国的贝勒爷,睡不了你一个女人?哼,皇太极现在保护不了你喽,今天晚上,我就要尝尝你这个名妓的味道。” 众将领一直闹到将近半夜方散。娇娘回到府中时,哲哲的西屋早已熄灯。她简单洗了洗,卸了装,上炕躺下。皇太极不在家,她有些害怕,莽古尔泰那恶狼般的目光仿佛就在眼前。她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入睡。 四更天左右,一个男子敏捷地越过四贝勒府的石头墙,悄悄来到娇娘北窗下。此人身手不凡,步履极轻,就连院中的大黄狗都没觉察到。他用吐沫在窗纸上润开两个窟窿,将手伸进去,轻轻往上一抬,窗子被端了下来。然后左腿跨进去,踩在屋里的窗台上,一猫腰钻进屋中。他中指用力,只一下,就将丫头点昏了过去,再将丫头的嘴撬开,随手从炕上不知拿了一块什么布,塞在丫头的嘴中,用绳子将丫头捆上,然后来到娇娘身旁。借着微弱的月光,来人欣赏着娇娘睡美人的恣态。他悄悄爬上炕,钻进了娇娘的背窝,上去便摸住了娇娘的羞处,娇娘猛地惊醒:“谁?”她刚一出声,就被来人嘴对嘴地堵上了。她想挣扎,却被来人压在下面,喘不过气来,双手被摁住,两条腿也被来人的两条腿盘住,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哲哲起来梳妆打扮,以往,娇娘总是先醒,到西屋给她请安,三年来从未间断。可今天是怎么了?睡过头了?还是病了?她打发丫头过去看看,丫头一开门,大叫一声,扭头就跑:“大福晋,可了不得了,娇娘自杀了。”哲哲连忙跑了过去,只见娇娘躺在地上,胸前插着一把短刀,四周全是鲜血,早气绝身亡。北炕的丫头被捆得结结实实,嘴被堵得严严的,脸憋得通红。南炕的炕桌上是娇娘用血写就的一封绝命书。他们将丫头解开后,一问三不知。哲哲失声痛哭:“我那可怜的好妹妹,你这是何苦,你这一死,叫我如何向四贝勒交待。”哭了一大会儿,哲哲想:“此事关系重大,要立即报告给四贝勒,由他回来处理。” 皇太极在过了界藩山不远处接到了哲哲的来信,他拆开一看,竟是娇娘的绝命书: 四贝勒: 今生从此别矣!妾自幼惨遭劫难,不幸沦落风尘,蒙羞含垢,水火八年。高尔山一会,为君所醉,不顾身之微贱,毅然投君怀抱。所幸为君接纳,自谓苦尽甘来。从良之日,立志与君偕老。三年之中,与君相伴,或临风把盏,或邀月畅怀,相交虽广,知己难求,妾之有君,此生足矣。然国中常有对妾怀歹意者,以为妾一风尘女子,可随意攀折。妾一直忍而不敢告之于君者,恐君因妾与他人反目耳。如此,妾岂不真成为祸水乎?近日来,妾便常常心惊肉跳,料有大难临头,今日果然应验。妾已从良,岂能再以龌龊之躯事君?既已失节,安能苟活。人生百年,终归一死。今中道相离,忽焉诀别,再不能为君抚琴,亦不能侍君晨昏矣。冥冥之中定有来生,妾之死也,乃红尘暂别。今生不能以玉洁冰清之躯伴君,来生定将举案齐眉相报。君国事在身,勿以一区区女子伤怀。待君奋翼高举,妾将含笑九泉。 娇娘血书 手捧噩耗,如晴天霹雳,震得皇太极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鳌拜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主子脸色苍白,在马上直晃,便知事情一定非常重大,赶紧上前扶主子下马,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坐下。过了好大一会,皇太极才稍稍平静了一些,他骑马追上了汗王,汗王亦大吃一惊:“何人如此大胆,敢打娇娘的主意。”他担心儿子吃不消,嘱咐道:“八阿哥,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挺住。”他转身命额尔德尼:“大学士,你与岳讬亲兵们一道护送八阿哥火速返回赫图阿拉,一定要照顾好八阿哥,不能出任何差错。” 四贝勒府中,大妃阿巴亥、汗王的众妃子、东果大格格、五大臣的夫人们都来了。他们平时和娇娘处得情同姐妹,闻到噩耗,无不十分惋惜。东果大格格气得大骂:“这是哪个畜生干的,要是叫我逮着,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人们已经给娇娘换上了她平时最喜欢穿的衣服,梳好了头,尸体被安放在外屋地的七星板上。娇娘没有儿女,只好由娇娘的丫头守灵烧纸。 皇太极赶到城中已是黄昏时分,他进入屋中,见停在地上的娇娘,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不顾众人反对,上去一下掀开了盖在娇娘头上的黄裱纸,抱起娇娘号啕大哭。 大妃连忙劝道:“八阿哥,眼泪可不能掉在娇娘身上。”皇太极哪里还顾及许多,他哭诉道:“娇娘,你死得不明不白啊。我一个堂堂大金国贝勒,竟不能保护好你,我对不起你呀。”他越哭越伤心,哭到后来竟昏死过去。众人大乱,把皇太极抬到西屋,掐人中,叫魂,忙活了好大一阵子才叫醒过来。 皇太极醒过来后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娇娘灵前,为娇娘披麻戴孝,亲自烧纸,一切如夫君之礼。大妃在一旁想:“一个女人能得到一个男人如此真情,死得也算值了。” 额尔德尼进入府中,并没有照顾皇太极,而是进了东屋的现场寻找线索。他注意到北边窗上有两个窟窿,将窗户打开,向外看去,外面窗台上留下了一个非常清晰的脚印。他绕到窗外,在娇娘刚刚种过的芍药花的一堆新土上,又发现了几个新脚印,凭着直觉,他断定此事十有八九是三贝勒干的。他掐了一段蒿子,将脚印的尺码量了下来。然后回到府中写了一个纸条:“量准‘三’的尺码,尤其是前脚掌最宽处的尺码。”趁着天黑,他来到北门外的一棵老榆树下,将纸条塞进了一个树窟窿内。 汗王率大军第二天下午才到达赫图阿拉,莽古尔泰率众将出迎,虽没有皇太极筹划的场面隆重,但也是极尽铺张之能事。汗王哪里有心思看这些,他应付着进了城,简单吃了几口饭,便向阿巴亥问起娇娘之事,阿巴亥将知道的情况告知了汗王。汗王听罢,眉头紧锁,像是跟阿巴亥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娇娘来我大金,带来了一股清新愉悦之风,培养了一大批女弟子,在外国使臣面前,为我大金争了许多光彩。如今遭此毒手,大金失去了一位才女,实在是可惜。你说这事能是谁干的呢?”阿巴亥道:“此等人命关天的大事,妾身岂敢妄言。不过……”阿巴亥有些吞吞吐吐,汗王道:“你大胆说,朕不怪你。” 阿巴亥道:“臣妾看这事十有八九是三贝勒干的,臣妾观察好多次了,三贝勒每次见到娇娘的眼神,都像恶狼看羊羔似的。” 汗王点了点头:“朕也在想,大金国中除了五阿哥,谁敢捅这个漏子?真要是这个畜生所为,朕该怎么办?咳!可也不能让八阿哥白吃个哑巴亏呀,找个机会一定要教训教训这个混帐东西。”他传旨:“厚葬娇娘,所需银两由朕支出。” 娇娘的葬礼十分隆重,汗王的用意大家都明白:这是在安慰皇太极的心。葬礼过后,皇太极像是变了个人,一天也不说一句话,入则呆如木鸡,出则不知其所往,一连三四天都是如此,这可把哲哲吓坏了,她急忙禀报给汗王。汗王听后,叹道:“吾儿何至痴情若此。”他请来老萨满为八阿哥招魂,一连招了三天,皇太极才有所好转。 那天事后,莽古尔泰后悔不迭,他万万没想到,娇娘会以死殉情。他骂自己那天不该喝那么多酒:“这酒可真他妈的坏事。”他又骂娇娘:“臭婊子,你死个哪份?老子睡你,是瞧得起你,一般人白送上门来老子都不要。哼,他妈的。”一连几天,他也是睡不好吃不香。亲兵们都看出来了,娇娘这事大概是咱三贝勒干的。 额尔德尼一连去了几次城外,直到第六次才得到回音,他取出纸团,赶回府中。打开看到:“尺码长九寸,前掌宽四寸。连日来‘三’坐卧不安,又有珍宝被三福晋运走,共十三箱……。”他与那截蒿子一量,不长不短,正好。额尔德尼气得骂道:“真是这个混帐东西。” 额尔德尼对娇娘的惨死,其伤心程度绝不亚于皇太极。其实,额尔德尼在心中一直暗恋着娇娘,娇娘那动人的一颦一笑,怀抱琵琶之态,翩翩起舞之姿,令他陶醉不已。他每次看到娇娘,都不由得连想起曹子健的洛神赋: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遥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近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绿波。浓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所憾其身已为四贝勒所有,他只有遥遥顾盼而已。然而大金国唯一这么一位才女,就这样平白无故的骨化形销了,叫他怎能不痛心疾首。他发誓道:“娇娘,我一定要为你讨个说法。”他揣起纸条,来到了四贝勒府。 皇太极这两天好了一些,他正纳闷,怎么一直不见额尔德尼。想谁谁到,大学士一开门,进入屋中:“八阿哥身子可好些?” “好多了,这两天你上哪去了?连个影子都不见?” “四贝勒,你看,这是在娇娘窗下发现的脚印尺码,这是眼线的信。” 皇太极看罢勃然大怒:“果然是这个畜牲。”他抽出墙上剑就要找莽古尔泰去拼命。 额尔德尼劝道:“八阿哥,你凭什么找人拼命?” 皇太极一愣,停下了脚步。 “八阿哥,你想过没有,这样的事,你没堵着,人家能认帐吗?如果不认帐,闹腾起来,如何收场?” 面对额尔德尼的发问,皇太极一句话也答不出来:“那我也不能就这么吃哑巴亏。” 额尔德尼一声冷笑:“八阿哥,你再好好看看那张纸条。” 皇太极这回仔细看了一遍,他终于看出了大名堂:“这个消息太重要了,它足可以让莽古尔泰和衮代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从今以后莽古尔泰就只能是一个阿哥,再想与我分庭抗礼是不可能的了。” 他放下宝剑,咬了咬牙:“好,我现在就去见父汗。” 皇太极跪在汗王面前哭诉:“父汗,娇娘之死是五哥所为,这已被额尔德尼查明,这是额尔德尼在儿臣窗外发现的脚印,经查证,是五哥的。” “这个混帐东西,八阿哥,你放心,父汗绝不会轻饶了他。” “父汗,三额娘多年以来,一直对我们母子心怀不满。额娘活着的时候,就总是找额娘的麻烦。我们母子对三额娘一直是宽容忍让。近些日子,儿臣听说三额娘经常打着父汗的旗号,冒领国库珍宝。儿臣主持家政期间,五阿哥他经常闯祸,儿臣顾及手足之情,都替他瞒了下来。儿臣记着父汗的话,兄弟同心,其力断金。怕告诉父汗后,五哥又该受责罚了。可五哥他得寸进尺,这回竟将毒手伸向了娇娘。” 皇太极说得非常讲究,他没把衮代冒领珍宝一事当成主要问题禀报,而是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但这个问题极其敏感,汗王捻着佛珠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八阿哥,你说什么?三福晋她冒领珍宝?” “是。” “你有什么证据?” “这些珍宝就在三福晋娘家的隔墙和地窖里藏着,共有十三箱。” “此话当真?” “儿臣若有半句谎话,甘受任何处罚。” 汗王大怒:“武拜、阿敦,你二人带一百亲兵,火速前往觉尔察城,查抄三福晋娘家,发现宫中珍宝一律查封,运回赫图阿拉。” 变故来得非常突然,衮代做梦也没想到汗王会下令查抄她娘家。近些年来,因莽古尔泰战功卓著,汗王对衮代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隔三岔五的还能临幸于她。但衮代心里非常清楚,她是越发的人老珠黄不值钱了,因此,抓紧时间为自己预备后路。尤其是借着莽古尔泰守城的便利,几乎到了明火执仗的地步。如今她正在娘家藏匿这些珍宝。衮代见汗王最亲信的两个侍卫率兵将院子团团包围,知道东窗事发了。她既没哭,又没闹,她太了解这两个侍卫了,只要汗王下了令,就是大妃阿巴亥,他们也敢动粗。 武拜进到屋中一声大喝:“屋中所有人等一律靠墙面壁,不许乱动。” 亲兵们按皇太极提供的线索砸开夹墙,起出七个箱子,又从地窖中起出了六箱。 阿敦道:“不许打开,封好,直接押回城中。” 武拜道:“三福晋,恕我等无礼,请跟我们走吧。” 汗王见到这些被查抄的珍宝:有堂子里用来供奉神灵的金香炉、金蜡台,有各种绸缎,有十两一个的银锭,有各种首饰等等等等。有的根本不是冒领,而是偷的。他龙颜震怒:“倘若朕的妃子们都这么干的话,库里的这些东西还不被盗空了。” 衮代被押了进来,努尔哈赤一拍案:“衮代,你知罪吗?”这声怒喝,令衮代心里一激灵,汗王从来没有当众直呼过她的名字,这一声喝,意味着从此恩断情绝。她心一横,一脸的不在乎,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再退回去哪怕五年,衮代肯定没命了。可如今汗王已是六十岁的老人,从前那种杀伐决断的刚烈,正逐渐化为悲天悯人的柔弱。没见到衮代之前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当衮代进来跪在下面时,他的心又软了。毕竟和三福晋之间还有过一段美好的过去呀。况且十六阿哥费扬武才刚刚六岁,孩子无辜,十六阿哥不能没有额娘。努尔哈赤幼年丧母,备尝了失去母爱的痛苦,他压了压心头的怒火,宣道:“从即日起,废三福晋为庶人,逐回娘家,永远不得回宫。” 时众阿哥五大臣等都在,汗王正想借此机会教训一下莽古尔泰:“五阿哥,你身为衮代之子,岂能毫不知情?你有何话可说?” 莽古尔泰被这突发事变击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额娘这是干什么?她要这么多珠宝有什么用,这是谁暗中告的密?该不是娇娘的阴魂不散吧。” 突然,他古怪暴烈的脾气爆发了,“忽”地冲了过去,一把揪住衮代:“你,你……” 这些年,莽古尔泰为了缓和父汗与额娘之间的关系,煞费了一番苦心。他找各种理由请父汗到额娘那去坐坐。汗王岂不知莽古尔泰的苦心,在莽古尔泰的努力之下,老夫老妻之间的关系真就有了转机。六年前,衮代又为汗王生了个胖小子,即十六阿哥费扬武,汗王对莽古尔泰也非常器重。可这一切努力,现在都成了泡影,莽古尔泰气得七窍生烟。衮代则吓得脸色煞白,她生怕这个儿子盛怒之下掐死她:“汗王救我。汗王……” 汗王大喝道:“混帐东西,还不松开!” 莽古尔泰此时像个疯子,两眼露出凶光,狠狠地抓着衮代不放。武拜、阿敦过去,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莽古尔泰掰开。汗王气得浑身发抖:“如何处置衮代是朕的事,你莽古尔泰作为衮代之子,岂能如此不孝?”他下旨:“革去莽古尔泰‘和硕贝勒’封号,取消其按月当值资格,拖下去,掌嘴!” 莽古尔泰这时才回过味来,他发疯似的喊道:“额娘冒领财物,与我何干,凭什么处罚我?儿臣知道,你们现在都怀疑是我睡了娇娘,别说不是我睡的,就是我睡的又能怎么样?父汗,你也太偏心了,你要是看不上我们,就把我们都圈禁起来算了。就留个老八,省得我们碍眼。”说罢放声大哭,“老天爷,我冤呐。” 额亦都对侍卫们道:“还不快将三贝勒搀下去。” 回到家中,莽古尔泰与额娘大闹一番,衮代原想在城中逗留一夜,叫莽古尔泰一闹,连夜回了娘家。第二天,人们在路旁的一棵树上发现了她的尸体,是他杀,还是自杀,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历史之谜。 第十八回 倡通婚满汉融一体 托后事红杏暗出墙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三年,佟养性、李永芳于赫图阿拉城完婚。女真王室之女与汉人为妻,应从佟、李始。民间满汉婚联姻风起,女真人口大增。汗王于家宴中托大妃阿巴亥于大贝勒代善,二人从此交密。庶妃德因泽告密,大妃被逐出宫。是年,迁都界藩。 衮代缢死,各种传言纷起,有的说是莽古尔泰亲手缢死,然后弄到城外挂在树上的。有的说是几个正蓝旗兵在半道下的手,有的说是生生叫莽古尔泰逼死的。种种传闻,塞满了汗王的耳朵,他心乱如麻,追查下去,真要是莽古尔泰干的怎么办?一旦落实下来,丑可就大了,朕已经处死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再处死一个?莽古尔泰的脾气是暴烈了些,但对朕十分孝敬,打起仗来更是勇猛异常,立下战功无数,为了救朕,他能豁出命来,应当说,还算是朕的一个好儿子。五阿哥不可能亲手杀死自己的额娘,顶多是大吵大闹,闹得衮代不想活了而已。这个衮代实在是荒唐,竟敢盗窍国库珍宝,儿子们的脸叫你给丢尽了。咳!朕这个家是怎么了?娇娘刚死.,又出了个衮代,真是不知哪辈子做的孽。八阿哥今天又没上朝,真病得那么厉害?连朝都不能上了?他吩咐护卫道:“快去看看八阿哥那边怎么样了,真要是病了,快找个郎中瞧瞧,不能硬挺着。” 汗王对皇太极别有一番感情,因为他在皇太极的身上能清晰地看到孟古的影子。在众多妻妾中,努尔哈赤对孟古情有独钟。他第一个妻子佟春秀,是抚顺首富佟登的女儿,真正的千金小姐,过不惯山野生活,常年在抚顺呆着,后来抑郁而死。第二个妻子是衮代,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好嫉妒,太好争风吃醋,是后宫中的祸乱根苗。而孟古不但贤惠,更令人心怡的是她的漂亮,努尔哈赤对孟古倾注了全部的爱,不幸芳年早逝,留下了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好在孟古留下了一个儿子,而且是个非常出类拔萃的儿子。虽然皇太极已分家另过,但努尔哈赤对他的关爱之情却丝毫不减。每当得到些稀罕物,都要留给皇太极一些,实在分不过来,就干脆全给皇太极送去。皇太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汗王一定会亲自看望,任何一个子女,也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久而久之,众阿哥都习以为常了,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莽古尔泰一气之下喊出来的那些话是有所指的。 衮代缢死,莽古尔泰被革去和硕贝勒之职,皇太极心中这口恶气总算是出去了一些,但害死娇娘的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一想到这儿,他便怒火中烧,恨不能将莽古尔泰碎尸万段。额尔德尼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天晚上,他来到了皇太极府。 皇太极心里正十分烦闷,见老师来访,非常高兴,没想到却被额尔德尼劈头盖脸地狠狠训99lib?了一顿: “八阿哥,娇娘之死,人皆惜之,但人死不能复生,死了一个心爱女子,你便这般模样,非人君之量也。八阿哥,你还记得臣讲过的卧薪尝胆吗?勾践难道就不爱西施之美?他却割己所爱,将西施献给吴王。结局如何?十年后,越王灭了吴国。娇娘这件事,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是莽古尔泰干的,汗王也不可能下决心彻底清查此事,为什么?此家丑也,家丑岂能外扬?再说,汗王对莽古尔泰还是相当不错的,他下不了这个手。祸兮福所倚,娇娘的血并没白流,她用她生命换来了一个极有价值的局面:在汗王心中,他已被看成是淫兄弟之妻,弑生身之母的恶人。从今往后,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贝勒而已。在通往汗位的道路上,你又少了一个对手,现在,就剩下一个大贝勒代善了。既然我们不能将莽古尔泰怎么样,今后还要同朝共事,那就不妨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在汗王面前,要显出你容人的胸怀。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和以前一样的对待莽古尔泰。” 皇太极咬牙切齿地说道:“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呀,我堂堂四贝勒,竟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叫大家怎么看我?” 额尔德尼道:“咽不下去也得咽,古来凡成大事业者,都善忍。忍这个字,汉字造得非常好,下面是个心,上面是个刃,心上之刀也。忍人所不能忍者,才是真正的大丈夫。从今往后,你要善待莽古尔泰,要感化他,要让他成为你的帮手,而不是对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登上了汗位再说。娇娘毕竟仅仅是个女人而已,为了一个女人,和大金国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搞僵,实在是得不偿失,请八阿哥三思。” 哲哲在一旁亦劝道:“大学士说得有理,娇娘已经死了,你还能跟她去了不成?一个大丈夫为了个女人整天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不怕叫人笑话?” 皇太极在额尔德尼和哲哲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说下,开始醒悟过来,他默默念叨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哲哲,拿酒来,我要和师傅喝两杯。” 额尔德尼前脚刚走,汗王的护卫后脚便到了,皇太极站起身:“正好,我正有事要和父汗禀报,走,我跟你回去。” 皇太极进入寝宫,给父汗请了安,坐在父汗身旁,努尔哈赤问道:“身子好些了吗?” 皇太极答应得非常爽快:“好了。娇娘惨死,儿臣心里一时难过,过了这个劲就好了,此家丑也,家丑不能外扬,况且,娇娘,一女子尔。刘备说,女人者,衣服也,衣服破了可以换新的;兄弟者,手足也,手足断了能换吗?儿臣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和五哥闹僵。父汗放心,五哥还是五哥,儿臣还会像以往一样尊重他。” 努尔哈赤有些吃惊地看着皇太极,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样的,这才是大丈夫。” 皇太极道:“不过,父汗,话又说回来,五哥做得实在太过分了些。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何况兄弟之妻?再说三额娘吧,那天要不是大家及时拦着,恐怕当场就叫他掐死了。勇而无德为暴,淫兄弟之妻,侵亲生之母,皆禽兽之行,五哥是大金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品行操守,关系着大金国声望,父汗私下里还应好生教训他才是。” 一番话说得汗王一个劲地称是:“你说得对,这个畜牲,朕定要狠狠教训他。” “父汗,儿臣有一建议。” “讲。” “此次攻陷抚顺,俘获汉民近十万人,李永芳亦归顺大金,大金国内,汉人日众。父汗已答应将七哥之女许配给李永芳,就应尽早举办婚礼,以笼络汉人之心。” “此事本应从抚顺回来就办,但因为娇娘惨死,衮代自缢,连连发生丧事,婚礼就只好往后推迟。现在,你身子骨好了,此事还得你办。佟养性捎来信说,明官府要捉拿他们全家,他决定举族归金,朕已派人到抚顺会元堡去迎接,现正在路上。为报答佟养性之恩,朕意要将穆尔哈齐之妹许给佟养性,两个喜事一块办,要办他个轰轰烈烈,办他个家喻户晓。” “请父汗放心,儿臣定当尽力。儿臣还有一事要讲。此次攻下抚顺,全歼辽阳总兵张承胤两万人马,明廷绝不会善罢甘休,儿臣料金明之间怕是要有一场恶战爆发,我们应尽早准备。” “八阿哥虑得有理,明天朝议便商议此事。” “父汗,此次攻取抚顺,儿臣见界藩山城势险峻,位于两山之间,是赫图阿拉的天然屏障,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我们应立即修复此城。若扼住此城,明军便休想东进半步。此地又是苏克素护河和浑河交汇处,他日若是征明,借大川之利,可直逼沈辽。” 努尔哈赤手捻佛珠,听皇太极说完,兴奋地站起:“八阿哥真栋梁才也。此城的确易守难攻,当年,朕攻打几次,都未拿下来。朕这就命伊尔登率一万五千汉民修城,竣工后,将都城迁过去,一可加强对抚顺一带的管辖,二也好步步逼近沈辽,荡平辽东。” 父子二人越聊越高兴,一直到午夜方散。 在皇太极的操办下,佟养性、李永芳二人的婚礼办得热闹非常,成亲之日,赫图阿拉城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佟、李二人身披红绸带,骑着高头大马,花轿迎亲,风光无限。赫图阿拉内城外搭起席棚,过往行人白吃白喝。为表庆贺,大金国又特赦了一批罪犯。佟、李二人开了个先河,从此后,民间的女真和汉人公开联姻,许多汉人融入女真族中,成了女真人,大金国的人口原本不足二十万人,骤然增长到三十多万。 天刚蒙蒙亮,阿巴亥就醒了,她没敢动,怕惊动身边的汗王。汗王的觉越来越轻,稍微有点动静就醒,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了。昨天晚上,汗王一直到半夜时才迷糊着,此时睡得正香。阿巴亥瞪着大眼睛,侧着身仔细地看着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时间过得真快,眨眼的功夫,十七年过去了。”她嫁过来那年才十二岁,汗王那年四十三,正是壮年,如今他老了。 阿巴亥是最先感觉到汗王老了的人。因为他和阿巴亥亲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而她还不到三十,正是女人最热烈的阶段。 刚嫁过来时,汗王并未太注意她,十二岁,还是个未发育成熟的小女孩。她的婚姻同汗王所有妃子的婚姻一样,是政治婚姻。叔叔布占泰,为了向汗王表示诚意,才把她送了过来。说起来也怪,孟古死后,她就觉得自己像朵花,渐渐地绽放了,而且越开越漂亮。与汗王几夜之后,她的身子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乳房越来越丰满,臀部越来越浑圆,腰条越来越婀娜,在汗王的诸妃子中,她一枝独放,闪烁着迷人的青春光彩,而这迷人的光彩渐渐融化了汗王怀念孟古的悲哀。一连七八年,只要是汗王在家,她几乎是夜夜专宠。汗王对她特别恩爱,有求必应,尤其是对阿巴亥的三个儿子,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其宠爱程度,丝毫不逊于当年对皇太极,阿巴亥已成为宫中重量级人物。 还是在攻打抚顺之前的一次家宴上,汗王的一项决定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汗王道:“阿哥们呐,朕真的感到老了。记得刘备白帝城托孤的遗诏中说过这么一句话‘人年五十,不为夭寿’,朕举兵三十多年来,刀光剑影,身上创伤无数,却能过上六十大寿,已是万幸。” 众人道:“汗王龙体康健,有如壮年,非常人所能比。如何言老?” 汗王摇摇头:“朕自知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五年前,朕抓着马鞍,轻轻一跃,便可跃上马背,如今踩着马镫尚觉吃力,岂不是垂垂老矣。”他看了看身边的代善:“大贝勒,朕百年之后,大妃就托付给你了,你要善待她。” 这突如其来的安排令代善不知所措,这等于公开宣布了他作为嗣子的地位,他急忙跪下:“请父汗放心,儿臣绝不负重托。”他抬起头看大妃时,阿巴亥那一双能融化一切的眼睛正火辣辣地注视着他。 打那以后,大妃便失眠了,按女真习俗,女人和家产一样,父死子继,如不是生母,且年纪又轻,长子是可以收为己有的,也算有个着落。大妃知道,自己迟早不定属于哪个阿哥,也许是代善,也许是皇太极。至于那个莽古尔泰,汗王不会将自己托付给他。她对代善和皇太极格外的热情,只要是自己亲手做点好吃的,总要给他们两个人送去。皇太极对她一直是不冷不热,敬而远之。代善却是礼尚往来,有情有意。现在,汗王明确表态,自己的未来算是有了依靠。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皇太极除了自己的福晋们和娇娘还能有谁再闯进心扉呢。代善却不然,在代善心中阿巴亥简直就是个仙女,可望而不可及,他倾心大妃久矣。每次家宴,大妃在自己身边飘过,都搅得他心慌意乱,魂不守舍。汗王明确表态之后,二人的关系发生了急剧变化,他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眉来眼去,但是他们大错特错了。 今天,汗王亲自去界藩城,钦定城中各大衙门各贝勒府的方位,两三天之内不会回来,这可是个极其难得的机会,阿巴亥决定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和大贝勒在一起。她派身边的贴身丫头凤儿借口到代善府上借东西,捎信给代善说:..“今晚掌灯时,我在北门外凤儿家等你。” 代善听后,心中翻腾开了“怎么办?去,还是不去?”他料到今晚要去的话,将要发生什么。他告诫自己:大妃早晚是自己的,急什么,再等几年,就水到渠成了。可要是不去的话,一是太伤大妃的心,二是怕得罪了大妃。得罪了大妃,可不是闹着玩的,她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在父汗面前奏上一本,都够我喝上一壶的。再说,真的能和大妃有一夜风情,死了也值得。反正父汗又不在家,谁说也是瞎说,你又没抓着。思前想后,斗争了好长时间,俗话说,色胆包天,终于还是决定: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巴亥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庶妃德因泽死死地盯住了。她看到阿巴亥一个人出了宫,便远远地跟在了后面,没想到阿巴亥竟出了城北门。她不敢再跟下去:“万一这对狗男女有什么防备,我没准命就没了。”她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心想:大贝勒肯定会来。果然,不大一会,大贝勒一个人徒步出了城。 她得意的自言自语:“八阿哥,这回你就瞧好吧,一旦这儿事捅出去,代善还继承什么汗位,大金国就是你八阿哥的了。” 凤儿先回来一步,说是大福晋今晚有重要事情,要借屋子一用。家人们岂敢多嘴,早早便乖乖地躲了出去。 代善进入屋中,一股醉人的清香扑鼻而来。这香味他太熟悉了,这正是让他魂不守舍的芳香啊。阿巴亥穿着一件薄薄的粉色长纱衣,里面的小红兜肚清晰可见,乳房半露,肌肤如雪。代善觉得呼吸急促,心在“咚、咚”狂跳。阿巴亥一下子扑在了他的怀里,代善紧紧将阿巴亥抱住,近乎发疯地狂吻着。阿巴亥陶醉地闭上双眼,喃喃道:“大贝勒,想死我了,你抱紧我。” 代善的双手却伸到了她衣服里面,扶摸着她的臀部,阿巴亥茑声软语:“大贝勒,我要,我要你。” 代善早已按捺不住,他解开阿巴亥的红兜肚,两人便绞在了一起…… 皇太极正在灯下读书,见庶妃德因泽闯了进来:“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阿巴亥和大贝勒出了北门,上凤儿家幽会去了。” 皇太极一下了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我刚刚盯梢回来,这还有假?” 皇太极又一屁股坐了下来:“这……这太不话了,二哥 600e." >怎么能这样?” 德因泽原是孟古的丫头,孟古临死前将她托付给了汗王。德因泽比皇太极年纪长两岁,幼年时常在一起玩耍,被汗王纳为庶妃后,就不能常回来照顾皇太极了,但她一直非常挂着自己主子留下的这根独苗。汗王那边不论什么事,只要是她知道,就一定想办法告诉皇太极。凡有利于皇太极的事她总是不遗余力,在争取皇太极继承汗位方面,她作了许多难为人知的努力。大贝勒和大妃私通,这一足以使二人万劫不复的秘密被她抓住了。 德因泽见皇太极坐在那无动于衷:“八阿哥,你还等什么?还不带人赶紧去把他们抓住?” “不,不可莽撞,捉奸捉双,我们现在赶到那,恐怕什么都晚了,况且,这种事必须得有个证人。我要是带人去,父汗该以为我们兄弟之间是为了汗位勾心斗角了。” 他吩咐亲兵:“去,请额亦都、费英东和额尔德尼。”然后他对德因泽道:“你先回去,不要公开露面。” 额亦都、费英东、额尔德尼听了皇太极的讲述,同样十分震惊:“大贝勒怎么能这样?他怎么敢打大汗女人的主意,还有个规矩没有?” 皇太极道:“我不能眼看着二哥如此胡来,此事不能继续发展下去,一定要坚决制止。” “如何制止?”额亦都问道。 “我料他们二人必定还要再次约会,到时堵他们个正着,铁证如山,不怕他们不就范。” 三人点头表示赞同。“八阿哥,你需要我们作什么?” “证人,现场的见证。” 这三位都是为汗王可以舍弃性命的人:“好吧,我们愿听八阿哥吩咐。” 皇太极布下天罗地网,决心要网住这对野鸳鸯。大凡男女偷情有了第一次,便一发不可收,双方欲火刚刚点燃,还未烧到最旺,岂能轻易熄灭。 第二天晚上,二人果然是不期而至。进屋不久,二人便交合在了一起。代善喘着粗气,阿巴亥在呻吟,皇太极在窗外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悄悄对额亦都说:“动手。” 亲兵们闯进屋中,额亦都、费英东、额尔德尼紧随其后,二人顿时魂飞魄散,大妃在炕里抖成一团,代善急忙拽过被子,盖住了两人的下体。 “大贝勒,你干的好事。”费英东气得浑身发抖。 代善呆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额亦都斥责道:“大贝勒,你……你太不像话了,汗王对你最厚,众贝勒中你财产最多,论权势你独领两旗。可你利用汗王的信任,干这种让大汗受辱蒙羞之事,你就这样为我们众兄弟子侄、众臣子作榜样吗?” 他指着大妃:“大福晋,汗王对你何等宠爱,你却背叛汗王,天理难容!” 事情发生了,代善反倒冷静了下来:“你们不必小题大做,汗王已将大福晋托付给我,她早晚也是我的人,我就是和她睡觉了又能怎样?” 费英东怒不可遏:“你无耻,你真要如此说,我们就直接禀报汗王,看你如何收场?” 额亦都道:“大贝勒,你这么说就是强词夺理了,按祖制也必须是父死子继,现在汗王还健在,你就同母辈通奸,此禽兽之行也。” 代善默然无语。阿巴亥道:“这些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父汗,要杀要剐,我一个人担着,不关大贝勒的事。” 额尔德尼一声冷笑:“难得你一片痴情。” 费英东见状颇有几分不忍:“大贝勒,我们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要制止你这种行为,如果任你们继续下去,不乱了套了吗?只要你们保证不再犯,我们决不将今天的事说出去。” 代善这才抬起头:“你们说得可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 “好吧,我保证今后不再和大福晋往来。” “空口无凭,对天为誓。” “那好,我发誓,苍天在上,我代善今后决不再与大妃往来,如不践誓言,天诛地灭,万箭穿身。” 费英东转身对亲兵们说:“今晚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许走露半点风声,有泄密者格杀勿论。” 代善这才注意到,费英东所率新兵都是八弟的人。 额亦都却说:“大贝勒,尔等之事早已在众人中风传,那可不是我们所为。” 额尔德尼道:“传闻毕竟不是事实,只要我等不说,别人再说,也是白说。” 费英东一摆手:“撤。” 阿巴亥扑在代善怀中放声大哭,代善劝道:“不要紧,额亦都他们已经发了毒誓,必不会负我,顶多我不当太子罢了。哼,我要不是大贝勒,也不会有今天晚上的事,这事儿幕后人物肯定是八弟,他们是冲着太子之位来的,这下八弟称心如意了,以后我们可真得多加小心。” 三天后,汗王从界藩城返回赫阿拉图,也许是心血来潮,也许是鬼使神差,这天晚上竟到德因泽这过夜。对德因泽来说,这可是个隆重的节日,汗王有正式妃子十六人,他的一生又主要是在征战中度过的,回到宫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阿巴亥那,其他别的妃子一两个月能得到一次恩爱就算万幸了,所以德因泽高兴得直哼小曲,她服侍汗王脱鞋上炕。 汗王调笑道:“瞧你美的,今晚可要解馋了。” 德因泽滚在汗王怀中撒娇:“汗王,谁让你老不上人家这来呢,人家这地都撂荒了嘛。” “好,朕今天晚上就好好把你这块地趟一趟。” 德因泽今年和大妃同岁,正是春情四溢的年华,久旱逢甘霖,渴盼之情如烧如灼,一番云雨之后,德因泽意犹未尽,继续依偎在汗王身上耍娇。 汗王叹道:“丫头,朕真的老了,当年和你主子常常是三打祝家庄,如今只能是一鼓作气,再则衰矣。” 德因泽不好意思起来:“人家也没要你第二次嘛。” 汗王拍拍她的屁股:“别难为情,朕以后常上你这来就是了。” 德因泽也是太兴奋了,她突突突把大妃和代善的事都说了出来。汗王听罢,大吃一惊,一下子从炕上坐起:“你说的这些可是实情?” “汗王,这样的事妾敢胡说吗?” 汗王点了点头:“拿衣服来,朕要去东果大格格家。” 德因泽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失望:“汗王,明天再去还不行吗?” “一会我还回来,你等着我。” 汗王来到何和礼府上已是亥时,一家人都没睡,何和礼带头正在玩抓嘎拉哈。别看何和礼已五十八岁,可抓起嘎拉哈,东果大格格仍不是对手,几个女人看赢不过他,便又耍起赖来,硬说何和礼碰着子儿了,何和礼纠缠不过,只好认头。 汗王进门时,门卫想通禀,被汗王拦住,他悄悄地走进屋中,见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气氛,心中好生羡慕。 何和礼见汗王突然出现在面前,不禁大吃一惊,急忙跪倒,汗王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和额驸、大格格说点事。” 待众人下去后,汗王轻声问道:“何和礼,你要和朕说实话,最近你可听说了一些什么风言风语?” 何和礼瞅了瞅东果大格格。 汗王道:“你们也不用鬼头蛤蟆眼的了,有些事我已经知道了。” 还是大格格先说的话:“父汗指的是不是二弟和大福晋?” 汗王痛苦地点点头:“朕心里乱得很,你们说怎么办?” 何和礼道:“汗王,世上最难断的官司就是这奸情,所有的事你都可‘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唯独奸情一事却应‘宁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尤其是家中的奸情,一是不能张扬,二是很难抓着真凭实据,一些风言风语,说明不了什么,而且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文章?” “不,有人亲眼看到大妃掌灯时分出了城,代善亦紧随其后,不是奸情是什么?” 何和礼道:“臣以为此事还应慎重,这样,我与大格格悄悄调查一下,如确有实情,再惩处他们不迟。” 汗王摇摇头:“不要调查了,你这一查,越发满城风雨了。” 何和礼立刻意识到自己很蠢,心想:真要查出来,汗王的脸面往哪搁?他提议道:“汗王,不如这样,找个借口教训一下他们,尤其是大妃,把她关起来几天,让她尝点苦头,真有此事,就算是对她的惩处,若是没有,算是警告,别一天天地和大贝勒眉来眼去的。” “找个什么机会呢?” 大格格说:“父汗,过几天大妃娘家那边来人,在他们娘家人身上作点豆腐不就完了嘛。” 汗王狠了狠心道:“就这么办!何和礼,这事就交给你了。” 布占泰授首,乌拉就成了大金国的疆域,阿巴亥的父亲满泰不但没受到牵连,相反却因阿巴亥的得宠,格外受大金国上上下下的礼遇,成为乌拉的贝勒。满泰经常到赫图阿拉去朝拜汗王,满泰比汗王还小十多岁,但每次来,汗王均以父辈之礼事之。这次来,他带了六十条松花江红鲤子,用了三口大缸,沿途换水,到了赫图阿拉时,这些大鲤子还活蹦乱跳的呢。还有刚割下来的一车大甸子里的乌拉草,这车乌拉草已经在大石头上摔过,细细的丝,长长的条,看上去十分柔软,絮在鞋中一定是非常暖和舒服,另外还有许多山珍。若在以往,汗王一定喜笑颜开,可现在却笑不起来,他照例赏了钱物,就回宫休息去了,只是让众贝勒应酬。 满泰一脸狐疑,问阿巴亥:“汗王这是怎么了?病了?还是和你生气了?” 女儿却道:“阿玛,你别多心,汗王现在日理万机,已不可能像从前那样陪你们了。” 满泰却凭着直觉嗅出了不同的味道,照理说,这么老远来一次,怎么也得住上个十天半拉月的,可他却呆不下去,到了第三天,便决定往回返。 走远道都是赶早不赶晚,天一亮,满泰一行便上了路。临行,他再三叮咛女儿一定要好好服侍汗王,千万不要耍小孩子脾气。阿巴亥已经觉察到要有不幸之事发生,但她能跟阿玛说什么呢。父女二人只有洒泪而别。 满泰等刚走到北门,便被守城的一个黄旗兵拦住了,为首的喝道:“有人告发你们盗窃宫中珠宝。”他向兵丁一挥手:“搜。” 满泰大怒:“我乃大妃之父,你们谁敢?” 汗王的贴身侍卫武拜从一旁走了过来:“我敢。满泰大人,公务在身,得罪了,搜!” 满泰明白了,这是汗王的旨意。箱子一打开,满泰便傻了,里面全是宫中之物,尤其是汗王冠上那颗硕大的东珠,竟在里面。满泰大叫:“这不是我们的,搞错了。” “搞错了?这箱子不是你们的吗?带走!” 满泰连呼:“冤枉!冤枉!”结果一行人又回到了大衙门。 大衙门中朝议刚刚进行,武拜报:“汗王,大福晋将国中许多珠宝偷回娘家,人赃俱获,现就在外面。” 汗王大喝道:“押上来。” 满泰还是连喊:“冤枉!”众人看着这一箱箱的珠宝:“大福晋怎么能干这种事?” 汗王道:“满泰,不关你们的事,这是阿巴亥所为,武拜,送满泰出城,带阿巴亥。” 阿巴亥和阿玛走个顶头碰,她泪如泉涌,低个头,走了过去,满泰却喊道:“闺女,这倒是咋回事吗?” 阿巴亥转过身,向阿玛挥挥手,喊了一声:“阿玛……” 满泰泪流满面,呆呆地站在那里:“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横祸吗?” 阿巴亥心里十分清楚,汗王是在找借口惩罚她,她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贱人,竟敢盗窃宫中珍宝,若不念你为朕生有三子,必处极刑。来人,将她交给关帝庙中的尼姑,严加管束,不许出庙门半步。” 阿巴亥在亲兵的押解下出了大门,她回过头哭着喊道:“汗王……”其声凄惨可怜,汗王险些落泪,代善的心却在流血。 汗王叹道:“国事纷烦,家事添乱,真叫人头痛。今天朕要宣布一件重大决定。朕?知道,你们几个阿哥一个不服一个,都在瞄着这个汗位。朕为什么迟迟不正式册封太子?今天,我要把这个谜底告诉给你们,朕不立个太子在台上,就是不让你们在底下的人把他当箭靶子射,朕不想让大阿哥的悲剧重演。”说到这,汗王声音有些发颤,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朕百年之后,众阿哥、众大臣要共同推选一位有德有能的阿哥继承汗位。” 在此之前,汗王虽未正式立储,但始终将代善作为嗣子看待,将阿巴亥托付给他,就是个明证,也算是一种册封,只不过是没举行仪式。而汗王现在的这一决定,等于是将代善的嗣子之位废了,众人无不惊愕。“有德有能”这四个字,汗王多次用来表扬皇太极,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皇太极。汗王注意到了大家的表情:“你们也不用猜,记住,治国不是儿戏,面对大明、叶赫这些虎狼之国,我大金要生存要发展要壮大,就必须要有一个英明汗。否则,我们女真就还要像从前一样当亡国奴。为了国家,也为了你们小家,在推举新汗时,你们必须出于公心。” 汗王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大家一遍,众人齐声表态:“请汗王放心,我等决不敢拿江山社稷当儿戏。” “若占山为王,你们这些阿哥都能胜任,但南朝人才济济,兵多将广,非雄才大略者难以与之抗衡,新汗之文韬武略,应前无古人,方能成就大业,尔等要努力为之。” 众阿哥齐声应道:“我等一定努力。” 第十九回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谁知萨尔浒竟成杀尔虎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四年二月二十九日,明杨镐率二十万大军,号称四十七万犯我。汗王用李永芳计: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率八旗与明西路军大战于抚顺萨尔浒,先歼杜松于界藩城下,再破北路军于尚间崖。八阿哥以杜松号矢诱东路军刘綎于阿布达里岗,聚歼之。 万历皇帝六岁登基,继承的是其父穆宗“减赋息民,边陲宁谧”的升平之世,加之外有首辅大臣张居正辅佐,内有精明过人的李太后掌舵,短短十年,朝纲大振,国家大治。可就是一件事颇不顺人愿,即国储。万历皇帝大婚已四个年头,王皇后的肚子却始终不见起色,李太后一是抱孙心切,二是事关祖宗江山的香火传承,直急得她火烧眉毛,天天盯着皇后的肚子不放。王皇后何尝不着急,但无奈自己的田,种没少播,就是不出苗,急也白急。这一天,李太后用过了早膳,去了太庙,求先祖保佑,早赐皇孙,以求继承大统。 万历下了朝,直奔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不在,宫女王氏当值。平时,万历很少注意这个宫女,可今天只有他们二人面对面地站着时,万历才发现,王氏竟然是个美人坯子。王氏是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一个宫女,二八刚过,正值妙龄,恰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含羞带露,楚楚动人,浑身洋溢着诱人的青春气息。万历看时,呆在了那里。王氏见皇帝驾到,急忙跪迎,万历上去一把将其揽在怀里,羞得王氏满脸通红:“陛下。”她用眼睛扫了一下四周。万历明白了,他松开左手,龙袖一摆,太监们最是知趣,一个个笑着退了出去。王氏含羞上床,脱下衣裳,把脸一遮,任凭皇帝轻薄。万历年方二十,正是人生最旺盛时期,酣战一场,汗珠涔涔,却是畅快之极。 有道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万历与皇后四载耕耘,颗粒无收,今偶一临幸,居然一箭中的。事情一晃过去了四个多月,万历宫中美女如云,他早已将临幸王氏的事抛到了脑后。王氏的肚子却一天天地突了出来,太后寻问起来,王氏只好以实相告。太后传来御医,为王氏把脉。御医断言是个龙子,太后大喜:“哀家终于要抱皇孙了。” 一天晚上,太后派人请万历来慈宁宫陪宴,万历一进来就什么都明白了。王氏的肚子已经腆得老大:“这是让我来认子来了。”他故作镇静,给太后请了安,坐在太后身旁。 太后道:“皇儿,恭喜你了。” 他已打定主意不能认账,自己皇后、贵妃、嫔妃数十人,都是正式册封,如今偷食儿偷出个野种,岂不叫天下人耻笑:“母后,孩儿喜从何来?” “你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太后生气了,“王氏已经有了你的骨血,你就要为人父了。” “王氏?孩儿的骨血?母后取笑了。” 王氏在旁一听皇帝不认账,当时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太后大惊,连呼:“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她指着万历的脑门儿训斥,“你也算是个男人,连自己的骨血都不认。我知道你嫌她是个都人,哀家也是都人,你连我这个亲娘也不认了最好。” 她转身命道:“传文书房钟愚。” 太监钟愚是专门负责记录皇帝起居的太监,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是记载皇帝性生活。皇帝某天临>..幸某人,均要详细记档备查,皇家血脉必须来路清楚。 “钟愚,你可将《内起居注》带来?” “奴才带在身上。”宫中太监一个个都非常精明,这边太后一传,他立刻意识到,八成是为了王氏腹中子一事,他将《内起居注》揣在怀中,一路小跑,颠了过来,所以太后一问,他立刻呈了上去。 太后没接:“皇上临幸王氏,你这里可有记载?” “如此天大之事,奴才安敢不记。” “念给皇上听。” 钟愚翻开《内起居注》念道:“万历九年十二月九日,圣上于慈宁宫临幸都人王氏” 太后这才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将其摔在了万历的面前:“你自己看吧。” 万历万万没想到,偶然的一次偷食儿被记得如此详细。他满脸通红,一时语塞,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噢,是有这么回事,孩儿一时糊涂给忘了,既然是孩儿的骨血,孩儿认就是了,母后不要生气。” 按照祖宗家法立太子的规矩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都人王氏之子出生不久,大臣们和太后便里应外合,上书要求万历早立储君,以安天下。万历却想:“朕的后宫一个个出身高贵,温文尔雅,且都正值青春妙龄,日后定能为朕生得龙子,怎能让一个都人之子继承大统。”对臣子们态度他来了个“拖”,以拖待变。 在众妃子中,万历最宠爱的是郑妃。郑妃也真争气,在王氏之后的第四年,也给万历生了个胖小子。万历盼了许久许久了:“诸妃中终于有不负朕望者。”万历见爱妃生子,欣喜万状。他当即下旨:“封郑妃为贵妃,着令户部拨银十五万两,朕要与天下同庆。” 皇帝此举立刻引起了首辅大臣申时进等人的警觉。王氏生皇长子有年,勉强封了个恭妃,郑氏刚一得子,便封为贵妃,且要举国同庆,足见圣上已萌废长立幼之意,此祸乱之源也。轻者天家骨肉相残,严重的话,会暴发战乱。身为首辅,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能含糊。他率群臣进表,恳请皇上封恭妃为贵妃,立皇长子为皇太子。 万历看到奏章,勃然大怒:“朕想立谁为太子就立谁,这是朕的事,与尔等何干。”他将奏章留中不发。群臣更加着急,接连上表,要求速立太子。万历知道:群臣这是拿祖制压他:“凭尔等千条妙计,朕有一定之规。”他以不变应万变——不理不睬。于是君臣之间打起了旷日持久的“太子战”。万历心想:你们不让朕顺心如意,你们也别想舒服,他开始不理朝政,时常借口有病辍朝。臣子们想见天子一面十分困难。万历的怠工,引起了严重后果。中央、州、府的许多官员缺而不补,朝政混乱不堪。自古道:武死战,文死谏,朝臣们岂能容皇上如此胡来,他们真有冒死上谏者。万历一怒之下,当庭处以杖刑,活活将进谏的臣子们打死在午门外。从此,他从心底里更厌烦这些喋喋不休的朝臣,干脆彻底罢朝,而且一罢便是三十余年。三十年中,他与郑贵妃的誓言,在太后及朝臣的巨大压力下未能实现,不得已立了皇长子为太子。三十年中,饥民暴乱,灾疫屡现,朝政日非,及至抚顺城陷落的败讯抵京,局面已不可收拾。 内阁接到抚顺方面的败讯是四月十九日深夜,当值官员不敢怠慢,立即送进了首辅大臣的府上。这时的首辅已是方从哲,他刚刚睡下,见报后大吃一惊:“国运唯艰,又有奴酋作乱,难道真的不可收拾了吗?” 方从哲入阁五年来,可谓独撑危局。万历怠政,缺官不补,严重缺员,有的衙门已根本无法正常办公。臣子们完全绝望了,纷纷辞官,先是内阁首辅大臣叶向高告老还乡,然后是次辅吴道南丁忧,左御史赵世卿请还不准,干脆乘着柴车径直归去,掌翰林院事王图、吏部尚书孙不扬、兵部尚书掌都察院事孙纬、吏部尚书赵焕、礼部尚书孙慎行等等等等,都是求归不得自行离任。 方从哲手捧来报,内阁原本六人,现就剩他自己了,想找个商筹的人都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女真人可曾入主过中原啊,紫微星一说莫非真的能应验?……他胡思乱想着,总算捱到了天明。 他本应先作个票拟呈上去,即先将自己的意见写在一张纸上,同来文一起呈上。然后由司礼监根据圣上的旨意用朱砂批复,这叫批红。 “要等到圣上批红下来,可就没年月了。”他决定越过这些程序,直接将辽东急报递上去。但到了乾清宫时得知,御医们正在给皇上诊病。他只好在宫门前等待。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御医们总算出来了。他急忙问道:“圣躬到底怎样?” 御医道:“皇上正要召见大人,你自己进去看吧。” 当值太监引领着他直接来到御榻前。作为首辅,他也是好几个月没见到皇上了,他跪下给皇上请了安。万历指指床边的软凳:“先生,坐吧。” 方从哲仔细观察圣上容颜,不禁万分惊愕:皇上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十分严重。只见圣上脸色潮红,眼泡肿着,背倚靠垫仰坐,呼吸短而弱。他宽慰道:“圣上偶感风寒,不久就会康复。” 万历无力的一声苦笑:“朕自昨岁三月以来,时常动火,头目眩晕。五月以后,又中暑湿,肚腹不调,呕吐几次,脾胃受伤,至今不时泻痢,身体软弱。因泻多,下部肿痛难坐,又湿痰流注,右足痛,动履不便。每日文书,朕俱亲览,但神思恍惚,眼目昏花,难以细阅。” “圣上,”他心疼地轻轻喊了一声,眼圈一热,眼泪便淌了下来,他真不想在这个时候将辽东的恶讯告诉皇上,可不报不行啊。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当然瞒不过万历的眼睛:“先生,说吧,朕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有事尽管奏,朕挺得住。” “辽东奴酋已建国称汗,并颁布什么告天七大恨,矛头直指我大明。四月十四日,奴酋率兵攻陷抚顺、东洲、马尔根等三城,抚顺所游击李永芳投降,广宁总兵张承胤阵亡,所率两万人马全军覆没。” 万历听罢,嘴张得老大,半天未合上,那表情不知是震惊还是愤怒。 “万岁,”方从哲轻轻叫道。万历终于从惊愕中醒来,他有气无力地说:“奴酋奸诈,着实可恶。朕封他为正二品龙虎大将军,他不给朕好生守边,反为叛逆,朕一定要殄灭之。”也许是因为激动,万历仅说了这么几句话,就已是气喘吁吁,他只好歇了一会儿,“李维翰昏庸无能,误了辽东大业,着革职查办,交吏部议处。”说到这又停下了,他仰望着天花板,在思考着用谁去辽东。别看万历怠政,可用人大权从不旁落,缺官之所以不补,是因为他对内阁所提人选不了解,只有他了解的,才肯任命。 “杨凤筠曾经略朝鲜,熟知辽东事,朕意还是启用他。” 方从哲道:“杨大人年迈,恐难胜此任。” “朕只有将辽东事交给他,才放心。” 方从哲思忖:“辽东休矣!杨镐其人唯唯喏喏,从不逆龙颜,自然深得圣意。可这是赴辽东,不是在朝中扯皮,派这么个平庸之人去平定奸诈无比的奴酋,能有几成胜算?”五年的内阁生涯,他对皇上已十分了解,一旦定下来的事,很难推翻,他只好缄口。 “其他将帅,先生与兵部拟出个名单,朕立即批。朕的身子实在不支,国事纷繁,只好有劳先生了。” 皇上一句安慰的话,说得方从哲心里热乎乎的,多天来的劳累全被皇上的这句话化解了。 他含泪出宫,回到内阁一看,屋中已坐满了人。抚顺城陷落如同一场地震,在京师引起极大的反响。人们正议论纷纷:国事已经不堪,女真今又作乱,圣上务必要早下决心,不可任其坐大呀。 众人见首辅回阁,一齐站了起来,方从哲顾不上招呼,直奔自己的座位,挥挥手示意大家坐下,他语调低沉:“圣上已决定起用杨凤筠经略辽东。” 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杨镐曾兵败朝鲜,后慌报军情,将败仗报成了胜仗,举朝皆知,皇上也是知道的呀…… 有的人想说些什么,方从哲右手往下一压,大家明白了,说也没用。 “至于其他人选,待我等议后上奏。诸位大人,圣躬违和,确是实情。而京师左臂辽东多难,当此重要关头,吾等务必要精诚办差,克服各种困难,不可使政务稍有荒废。” 内阁当天就把赴辽东的其他人选定了下来。三天后批红到了内阁,且又上了邸报:杨镐为辽东经略兼辽东巡抚,调宁夏总兵李如松为辽东总兵官,命大将马林为开原总兵官,大将杜松为山海关总兵官,大将刘綎为辽阳总兵官。一个剿灭奴酋的辽东班子搭了起来,举朝上下无不对其寄以厚望。 至十月末,明二十万大军齐聚辽东,又征朝鲜军两万。对首辅方从哲来说,这二十万大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所以,他希望杨藏书网镐立刻就发兵围剿,早奏凯歌。他多次致书杨镐,令其发兵,杨镐本想整训到春暖花开,可方从哲竟又发来红旗催战。按明律,发红旗催战,乃最后一道命令,看来是拖不下去了。无奈,他于二月十五日下达了进剿命令。二月二十六日,他亲赴沈阳,参加杜松在沈阳城外演武场上祭旗誓师。 杜松,山西榆林人氏。少年从戎,身经百战,几无败绩。胡人畏之如虎,称之为杜太师。他常年守边,大都与胡人打交道,此番征讨女真,他根本没将努尔哈赤放在眼里。三声炮响,他登上了点将台。坛下一面绣有“杜”字的牙旗迎风飘扬,众将官分列牙旗两侧。杜松焚香敬拜上苍,将三柱香插于香案之上,率众将跪拜。拜过,开始祭旗。四个壮士将一头牛摁倒,一位壮士持刀杀牛,不知是因为刀钝,还是因为牛皮太厚,割了几下连牛皮都未割破。那牛见死到临头,作垂死挣扎,拼命一挣,将绳索挣断,蹦起来,一犄角将杀它的士兵肠子豁了出来,接着在场上横冲直撞,又一头将牙旗撞倒。那牙旗三丈多高,旗杆足有碗口粗,轰然倒地,摔成三截,将士们为之失色。 杜松大怒,他从近两人多高的坛上跳下,大喝一声:“畜生竟敢撒野?”那牛已经发疯,牛眼一瞪,头一低,挺着两个大角,直奔杜松而来。杜松一侧身,将牛角抓住,双膀一叫力,竟将牛按住,那牛岂能坐以待毙,头动弹不了,蹄子使劲刨土,哞哞直叫,几下便将地刨出两个大坑。杜松未容它缓劲,腾出右手,拔出腰刀,挥刀砍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牛头、牛身齐刷刷地分了家,血喷出老远。军士们看呆了,他们为杜松的勇猛所折服,高声欢呼:杜太师神勇! 杜松索性将盔甲脱掉,露出浑身如疹一样密密麻麻的几百处伤疤,绕场阅兵。边走边大声喊道:“老夫自幼从军,身经百战,身上创伤无数,从不知什么是败绩。大丈夫生天地间,当驰骋疆场,报效君王,立千秋业,封万户侯,自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尔等随吾奋勇杀敌,立下军功,将来也要登台拜将,荣宗耀祖。”士兵们看着他浑身的伤疤,无不肃然起敬。 他回到坛下,挥舞着大刀:“老夫这把大刀不知喝了多少鞑子的血,今天就要让奴酋试试锋芒。”接着由监军宣布军令,一连宣布了十二条该杀的条款,然后是赏,其中一条:割女真发辫一根赏银五十两。这一条吊起了众将士的胃口,大家议论纷纷,一个个摩拳擦掌。杜松命令备马,卫兵将马牵到他身旁,他轻轻一纵,连刀带人,跃上了马背。他左手擎刀,右手一挥,天崩地裂般一声呐喊:“出征!” 皇太极从叶赫方面得到了消息:开原明军已经开始行动,估计一两天内将大举进犯赫图阿拉。皇太极立即亲报给父汗,于是,一场重要的军事会议在汗王大衙门召开了。 汗王道:“杨镐派人来下战书,声称要发四十七万大军于三月十五日进犯,劝我等投降或免死,尔等意下如何?” 莽古尔泰立时哇哇乱叫:“放他娘的万历老儿的狗臭屁,死到临头,还敢口出浪言。父汗,儿愿率兵三万,屠了辽阳,生擒杨镐。” “五阿哥不可浮躁,待我们分析敌情后再作决定。” 范文程道:“三月十五日,这是疑惑我们,敌人极有可能现在已经行动了。” 李永芳道:“四十七万,这是虚张声势,我料明军最多不会超过十五万。” 会议正在进行中,皇太极清晨派出去的各路细探纷纷回来报告:“报四贝勒,清河一带发现敌军,旌旗蔽日,尘土飞扬,敌军将领为李如柏。至少有两万人马,正向我方开来。” “报四贝勒,宽甸已见敌军,内有朝鲜兵,正在急速奔我而来,其军无声无息,不见旗帜,不知何人为统帅。” “沈阳已有大批明军向我袭来,不见旗帜,悄声进军,速度飞快,明日午后即可抵我老城。” 众人鸦雀无声,都在紧张地分析敌情,突然,汗王放声大笑:“杨镐老匹夫视朕为娃娃了。朕料定北面两路均为诱敌之兵,以求分散我之主力。抚、宽这两路才是明军主力,他这叫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何和礼却道:“万一明军搞了个虚则虚之,实则实之呢?” 汗王道:“朕断定不会,鸦鹘关一带地势险恶,不适于大规模作战,故敌军主力不可能在此,杨镐不是阿斗,他不可能将几万大军放到无法施展的狭长地带。至于开原一带是否是敌军主力,朕以为,断然不是。明之重兵均聚于辽阳,其主力只能由沈阳出发,若从辽阳绕到开原再来袭我,是以劳待逸,兵之大忌。其主力定在抚顺一路无疑。”众人点头称是。 李永芳初入建州,急于建功,他奏道:“臣有一策,可退敌兵。” 汗王道:“讲。” “十个字。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我方可集中全部兵力先消灭掉他的主力,主力一破,其他各路必土崩瓦解。” “好一个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此计正合朕意。” 皇太极却道:“其余两路也不能不防,儿臣以为西、北两路应各派三千人马,广布疑兵,使之望而怯步,另外,我书信一封致叶赫表弟尼雅兴哈,命其想尽一切办法,延缓发兵,使开原明军不敢孤军深入。” 汗王点头称是:“八阿哥此计可保万全。”他颁令道,“众将听令。” “安费扬古,朕命你率兵三千,埋伏于鸦鹘关一带,要于林中多放烟雾,多插旗帜,沿途可设路障,阻其速度,疑惑敌军;费英东、何和礼,命你二人率兵五千,抵御开原之敌,如何退敌,你二人可自行决断,但绝不允许敌人踏进我赫图阿拉城的禁地;四大贝勒随朕立即出发,直奔界藩城,我军可凭此坚城据守,适时决战,以两倍于敌的兵力全歼敌军主力于此。” 大军开拔出城,邢道长在城外送别。他上前一步为汗王敬上一杯酒: “杨镐羊羔,其名不祥, “虎口一羊,安能不亡, “大金将兴,大明将丧。 “此酒乃得胜之酒,汗王此行,必获全胜,” 汗王大喜,他满饮了 5f97." >得胜酒,拔剑西指:“出发!” 杜松率四万大军无声无息,向抚顺方向悄悄袭来。第二天黄昏造饭时分,队伍行进至萨尔浒一带。侦卒报:前方六十多里处发现敌人。 “有多少?”杜松一愣。 “遮天蔽日,是一支大队人马。” 杜松大惊:“看来军情已被泄露,敌人已经有备。”他翻身下马,打开地图,叫过来向导:“这是何处?”向导道:“此处叫萨尔浒。” 杜松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杀尔浒?”他听着这地名怎么这么别扭。昨天祭旗时,旗杆摔成三截,就已是不祥:“老夫乃虎将也,偏偏遇上这么个鸟山。”《三国志演义》中的落凤坡的故事,下意思地在脑海里一闪,但他未动声色,指着地图道:“这便是界藩城?” “正是。” 杜松环视一周,立即下令:“火速在萨尔浒山上山下扎营,即刻造饭。”杜松的部队训练有素,不到两刻功夫,已扎营完毕。杜松的大营扎在了萨尔浒山上。 杜松每饭必酒,他喝着从山西带来的“杏花村”,一碗酒喝干,一只鸡下肚,赤着上身,走出中军大帐,率一万人马欲攻打界藩城。 监军张铨劝道:“塞外风寒,虽天气转暖,还应多多注意,以披甲为益。” 杜松大笑:“入阵披甲,非大丈夫所为也,老夫少年从戎,从不知盔甲轻重几许。” 界藩城上,伊尔登率军士四百人,汉人民夫一万五千人,正在筑城。伊尔登与其父额亦都长得非常相像,身高七尺,膀大腰圆,力大无比。今见明军兵临城下,他招集民夫二百余名头头:“明大军攻城,尔等怕不怕?” “不怕!怕有何用。” 另一位头头说:“界藩城之险,别说他明军,就是天兵天将也休想攻上山来。” 伊尔登接着说:“汗王对尔等如何?” “汗王以衣衣我,以食饱我,乃再生之父母也。” “尔等还留恋大明吗?” “若汗王不给我们衣穿,不给我们饭吃,我们当然要念及大明。可大明逼得我等丰年吃不上一顿饱饭,饥年常有家人饿死,虎狼差役相逼,动辄抓进官府,这样的朝廷我们恋他何用?” 有位汉人说得更是实在:“将军,有奶便是娘,谁给我们饭吃我们就给谁卖命。” 伊尔登不愧是将门之后,他懂得“即战,激其气”的道理。他最后的一句话非常有份量:“尔等既已剃发,在明军眼里,便是我大金子民,若明军攻上山来,我等便是城破人亡,为今之计只有与之一战!汗王大军即刻就到,大家操家伙,随我守城。” 杜松这招十分精明,这是在争夺地利。界藩城险要无比,里面无军队把守,拿下它便可居高临下,与萨尔浒大营互成掎角,对进入此地的建州兵就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他命火器营朝着山上先是一顿炮轰,接着便从两侧攻城。明军知道城中只是民夫,便放心来攻。割一条女真的辫子就可得赏银五十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个自然是奋勇争先。但这界藩城的正面是陡峻的吉林崖,两面也都是峭壁如剑,上山之路在两侧悬崖之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之势。杜松发起的第一次进攻被山上的滚木擂石砸了下来,死伤二百余人。杜松气得乱叫,亲自率人从南面较缓处往上冲。明军见主帅如此,便一齐不顾一切随之其后。伊尔登率民夫是修城而不是守城,哪里有许多的滚木擂石,不一会儿便全用光了,眼瞅着明军就要攻上山。 正在危急关头,代善、皇太极、扈尔汉等率八旗大军赶到,形势立刻发生了变化。山上民夫抵抗更加顽强,杜松见状,只好暂停攻城,在吉林崖下列阵迎敌。 代善道:“我们分成两股,分别从两侧悄悄包抄过去,两面夹击,定可击败之。” 皇太极却道:“界藩城内有一万五千民夫,相当于明军全部兵力的三分之一,是不可小觑的力量,我们应堂堂列阵,正面与之决战。如此,既可震慑敌人,又可壮我山上军民之胆。山上山下一齐进攻,才是上策。” 时额亦都在侧,立即表示赞同,代善也觉得有理。这时,汗王赶到,问及退敌之策,代善如实奏报。汗王道:“堂堂列阵,正面迎敌,就这么办。不过,杜松自恃其勇,仅率一万人攻城,大队兵马在萨尔浒。杜松,骁将也,阿敏与扈尔汉率两旗人马,在此列阵牵制住他,大贝勒、五阿哥、八阿哥率六旗兵去端他的老窝。大营一破,杜松这边必乱,然后六旗军与阿敏、扈尔汉的两旗及山上的一万五千人一同合击,让萨尔浒成为杀尔虎,斩杜松这头恶虎于萨尔浒山下。” 众人一齐赞道:“汗王用兵如神。” 于是六旗将士近五万骑兵,铺天盖地向明军大营冲去。马蹄声,喊杀声,惊天动地,气势磅礴。总兵王宣、赵梦麟急忙从山上大帐赶到寨门前,用仅剩的十几门大炮向金兵开火,十几发炮弹在金兵中开了花,几十人倒了下去。可金兵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冲。王、赵二人又命放箭,但这时金兵已到了寨门前,皇太极那匹大白马腾空而起,跨过一人多高的栅栏,象飞一样地冲了进来。明军大惊:这哪是兵,这是神啊。一个个吓得往后就跑,寨门被轻而易举地冲开。皇太极直奔王宣而来,只一个照面,便将其劈于马下。明军将领们见副帅被杀,立刻红了眼,六七个人一齐向前,将皇太极团团围住。皇太极将大刀抡圆,一个将领的枪被他磕飞,大白马抓住这个空当,纵出圈外,旁边一个明军将领在右侧张弓搭箭瞄准了皇太极,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鳌拜看见大声喊道:“主子,小心冷箭。”皇太极不知箭从何处射来,紧急中,一猫腰伏在大白身上,那箭从皇太极身上穿过,正好射在对面的明军一位将领左下胸,这位将领稀里糊涂作了自己人的箭下之鬼。皇太极返过身,挥刀又将赵梦麟砍于马下。其余几位明将一见皇太极如此神勇,料不能敌,拍马而逃。 皇太极也不追赶,率兵直奔山上杜松的中军大帐。大帐的兵丁已经跑光,皇太极进入大帐,见帅案上有一筒令箭,他心中一动,抽出几只,揣在怀中。走出大帐,他命令将杜松的大旗换下,升起了大金国的大旗,点起篝火,六旗将士在萨尔浒山上挥动着红、镶红、白、镶白、蓝、镶蓝等六面旗帜高呼,营中其余明军见大势已去,或降或逃,萨尔浒大营不到半个时辰便解决了战斗。 皇太极命岳讬率一千人押解俘虏,自己与代善、莽古尔泰一起向界藩方向杀来。伊尔登见大军已到,挥臂高呼道:“小的们,汗王大军到了,跟我冲啊。” 大营被端,明军立刻乱了阵脚。但杜松却镇定若常,像这类情况他一生遇到得多了,总是反败为胜。他拍马冲向民夫群中,民夫没打过仗,被杜松像切西瓜一样,一口气砍了几十个。民夫们被吓呆了,纷纷倒退。伊尔登亲自迎战,不到三个回合,被杜松砍中左臂,败下阵来。杜松一把大刀硬是将一万五千余人挡住。明军重新稳住了阵脚。 杜松命令火器营向东边冲来的敌人开火,一排炮发了出去。这时,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发生了。突然间,狂风骤起,顷刻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所发火器的烟火,刮了回来,火器营中反倒成了一片火海,明军大乱。大风过后,金兵像旋风一样卷来,此时明军已处于劣势,被四倍于自己的金兵团团包围。杜松拼命抵抗,想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包围,重整队伍。但金兵愈来愈多,包围圈愈来愈小,杜松毫无怯意,大刀所到之处,仍是一片血光。 汗王站在高处叹道:“真虎将也。”他传令弓箭手上前,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杜松身中数百箭。他绝望地喊道:“天亡我也!天亡我也!”喊罢,坠于马下。身经百战,从未败绩的杜太师,大明武将领袖,竟惨死于界藩城下,萨尔浒真的成了杀尔虎。 杜松一死,西路战事便基本结束,此战前后不到两个时辰。汗王下令,暂不要打扫战场,就地休息待命。众将士席地而坐,召开露天军事会议。汗王道:“中路军已经解决,下一步应击哪路为好?” 众人将眼光一齐投向皇太极,皇太极非常重视侦察,手下有一群精明强干的谍报队伍,消息非常灵通,判断军情自然相当准确,布置战役常常高人一筹。 皇太极道:“父汗,据侦卒报,开原马林正向赫图阿拉方向进发,其路较为平坦,行之必速。而鸦鹘关、清河及宽甸之敌,道路坎坷,行之必慢,且我方又在此广布疑兵,敌兵必定不敢轻进。儿臣发书后,叶赫兵迟迟未动,所以,儿臣以为,应趁叶赫部与之未汇合之前,先吃掉马林部。” 代善赞同:“八弟高见。开原兵好打,咱们这回从明军的软肋下手。” 皇太极道:“兵贵神速,我军稍事休息,后半夜起程,力争在天亮前赶到尚间崖。” 汗王问范文程:“灭了北路军再吃饭,这好像有个说法,叫什么,灭此……” 范文程回答:“此典出自《左传》,乃齐侯所言,原话是:‘余姑灭此而朝食’。” 汗王下令:“传令各旗,三更出发,灭此朝食!” 此刻,八旗各大营的将士们正陶醉于胜利的喜悦中。大家都意识到了这次重大胜利的重要性,他们正回味着刚才那阵奇怪的大风:“过去总是听说汗王有神人相助,这回咱们可算亲眼见着了,咱们老汗王真是真龙天子转世。” “咱们老汗王准能坐龙庭,得天下。” 扈尔汉正在巡营,见一个士兵正绘声绘色地讲着那阵大风,不禁笑了。他对众士兵说道:“象这样天助之事已不是一次了。天命元年,我与安费扬古奉命征讨东海女真使犬部。当时正是八月,大军行至黑龙江时,被滔滔江水拦住去路,面对江水我和安费扬古一筹莫展,准备退兵。可当天夜晚,北风骤起,第二天早上一看,江面结冰厚达二尺多,我军将士顺利渡河,一举攻破其十三寨,东海女真大都归顺。这不是天助是什么?”人们听罢更是惊叹不已。 八旗将士随身都带有干粮,他们在篝火上烧烤着刚刚战杀的马肉,撒上点盐,边吃边唠,兴致愈浓。 三更整,牛角声起,八旗将士闻风而动,风驰电掣般地向尚间崖方向挺进。汗王命大贝勒代善率众将统六旗大军为一路。自己与皇太极率两黄旗为另一路。途中,汗王对皇太极说:“身为统帅,不能总想着亲陷敌阵,那是匹夫之勇。统帅的任务在于指挥,你不要轻易出马。”汗王的意思非常明显,他是怕皇太极有闪失。 汗王与皇太极行至斡珲鄂谟处,与杜松后营游击龚念遂、李希泌所率战车营和骑兵相遇。龚、李二将跟随杜松多年,视松如父,闻听主帅阵亡,悲痛欲绝,一心想着报仇,一见到皇太极他们,便不顾一切地杀了过来。龚、李二人各使一条长枪,皇太极见他们来得凶猛,顾不上刚才父汗的吩咐,挺刀迎了上去。于是两杆枪一口刀搅在了一起。战到二十回合时,龚念遂便觉不支,他心生一计,想将皇太极诱进战车营中杀之。明军战车十二人为一伍,车上有火铳、连弩,十分厉害。他虚晃一枪,掉头向阵中跑去。李希泌会意,紧随其后。皇太极想:你纵有埋伏,吾何惧哉?他拍马向二将追去,大白疾如闪电,未等二将进阵,已追了上来。皇太极大喝一声:“拿命来!”龚念遂想躲已经晚了,手起刀落,龚念遂一腔热血喷出,随其主帅去了。汗王挥剑高喊:“冲啊。”两黄旗军冲进了敌阵。明军火器只发了一排,便被冲得七零八散,李希泌亦死于乱军之中。 马林一部已抵达尚间崖,这里距赫图阿拉尚有一百多里。接到杜松战死的噩耗,马林万分震惊:“杜松乃一代名将,均死于努酋之手,何况我辈乎?”未战先已怯敌,因此他采取了守势。他将大营扎于尚间崖下,绕营挖了三道濠沟,以此阻止女真人的骑兵,并于营中布下火炮,严阵以待。但他心里仍是十分没底,我现在只有一万多人马,而建州兵若全部袭来,必数倍于我,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可恨叶赫兵迟迟不到……?99lib? 代善来到尚间崖,见明军挖了三道濠沟,笑道:“哼!未战就先怕了,草包一个。你欺我不能步战吗?”他率先下马,带头跳进濠沟中,八旗军象蚂蚁一样,紧跟着跳了下去。濠沟宽但不深,是为了阻挡女真铁骑的,但八旗兵爬沟越坡如履平地。马林大惊,他下令开炮,一排炮响,一些将士被击中,但其中绝大多数都已爬过了第一道沟,等明军装好了炮,再发第二排时,八旗兵已爬过了第二道沟。 这时汗王和皇太极赶到了,八旗大军至少有八万人,他们将马林部团团包围,顷刻间,明军土崩瓦解,马林只身逃回了开原。叶赫兵于中途听到马林战败的消息,也退了回去。 尚间崖一战结束,正是东方日出。八旗军升火造饭,范文程笑道:“汗王,这可叫真正的‘灭此朝食’。”汗王与众将士同时放声大笑。 用过早饭,稍息片刻,汗王问道:“八阿哥,看下一步怎么办?” 皇太极从怀中掏出杜松的令箭:“父汗,我们可凭此诱敌,不怕他刘綎不上当。” 汗王接过来看到:是杜松的一支令箭,汗王叹服道:“八阿哥于刀光剑影中常能出奇策,以智取胜,真帅才也!” 代善道:“如真能诱敌成功,我们于途中设伏,可一举歼灭东路军。” 皇太极命原本在明军中的汉人眼线,带上杜松的令箭,奔宽甸方向而去。 刘綎,字省吾,使一口重一百二十余斤的镔铁大刀,马上舞之,旋转如飞,人称刘大刀。他身经百战,所向披靡,威震海内,因贪污罪被罢官。方从哲知其勇,特请圣旨重新起用。此次挂帅有几分戴罪立功的味道。他本来瞧不起杨镐,可自己眼下这个身份只能听命。他对杨镐安排他作东路军,深为不满:“这是明显要让杜松立头功。”所以他督军快行,力争不迟于杜松赶到赫图阿拉。一路上,他连破建州十余寨,士气为之大振。可越往前走路越狭窄,行军速度越来越慢,气得他大骂杨镐心术不正,借机报复。这时一先头部队的裨将带着一个兵丁来见:“大帅,杜松那边有信来。” 刘綎两天来一直行进在山中,与外界几乎隔绝,见杜松主动派人来沟通消息,十分高兴:“快快有请。” 来人将杜松的令箭递上,说明请刘帅火速进军之意。他勃然大怒,将令箭往地下一掷:“同为主帅,他有什么资格用令箭传我?岂有此理?” 来人道:“不是传唤大帅,而是以此为凭。” “以此为凭?为什么不写信?” “大帅正在火速前进,途中哪里有空写信。” 刘綎听来人说得有理,这才消了气:“告诉你家元帅,本帅正在火速前进,天亮时分一定能赶到赫图阿拉城下。” 送信人走了之后,他加快了行军速度,步兵已是一路小跑。当行至阿布达里岗时,见前方杜松的大旗迎风招展,他兴奋极了,两路人马会合,看来包围圈已经形成。但当杜松的队伍走近时,突然四周号角声起,前后左右炮声隆隆,杜松队伍的旗帜不见了,全都成了女真兵。 “上当了,中了敌人的埋伏。”他勒住缰绳,命令道:“前锋殿后,后面部队变前锋,从原路冲出包围。” 可惜晚了,来路已经被堵死。八旗兵刚刚缴获了许多大炮,这回派上了用场,三十余发炮弹在明军中开了花,队伍立刻炸了营。火炮过后,八旗军冲了过来,刘綎率军拼命抵抗。 皇太极立功心切,他不顾汗王的劝阻,拍马直奔刘綎,刘綎见来人身着白衣白甲,座下一匹白马,料定必是皇太极。他定了定神,此时若能斩杀敌人一员大将,对扭转战局将会发生重大作用。他挥舞大刀迎战,两把大刀战在一起。刘綎先是一个刀劈华山,向皇太极砍下,皇太极举刀一搪,两刀相磕,就听“哐啷啷”一阵声响,火花乱迸,皇太极的两膀被震得直发麻:“此人好勇力,不愧是刘大刀。” 刘綎双臂也被震得发怵,他意识到遇到了对手,不敢大意,与皇太极一招一式地死拼。十几个回合过去,刘綎见前面人马败了下来,心中十分着急,一不留神,皇太极的刀扫了过来,他大叫一声:“不好!”身子往后一仰,将刀躲过,但左腮被刀尖划破了一道三寸多长的口子。此时他仍然非常冷静:“此人武功不在我之下,不可与之恋战,要摆脱他,尽快重整队伍要紧。”他狠命抡刀向皇太极砍去,皇太极一闪身,他借机从皇太极正面冲了过去。皇太极见他要跑,心中暗笑“刘綎大刀休矣。”他策马便追。死在皇太极刀下之人,大都是觉得情形不妙,赶紧逃跑,就在其逃跑时被皇太极斩杀的。为何?皇太极的大白实在是太快了,快可追风,这是一般对手想不到的。刘綎当然也不例外,刚跑不到十步远,就被皇太极追了上来,一刀下去,刘綎一躲,正砍在其左臂,他大叫一声跌于马下,马踏人踩,死于乱军之中。 代善已大破康应乾部,后面的朝鲜援军见大势已去,元帅姜弘立带头在军前跪降。 再说南路军李如柏,他是四路军中唯一明确担当诱敌任务的一路。按理,他应先于其它三路抵达赫图阿拉。可他太熟悉女真了:“让我去诱敌,这不等于与虎谋皮吗?凭我这些将士的战斗力,与女真相比,是以卵击石。”尽管他胆小,但在四路军中是唯一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将领。所以他一路行来,并不着急,他在持观望态度。过了鸦鹘关,见远处林中乌鸦乱叫,树梢晃动。 “有伏兵。”于是他干脆停了下来,合计如何躲过伏兵,绕道行进。这时,他接到了杨镐从沈阳发来的十万火急的撤军命令。从送信人的口中,得知其它三路军已大败,杜松、刘綎已战死。他拍着脑门儿暗自庆幸,连声说:“诸葛一生唯谨慎,唯谨慎呐。快撤!” 埋伏在林中的安费扬古见敌人跑了:“这真叫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追!” 李如柏的部队前进速度慢,撤退起来却非常快,尤其见后面真的有伏兵,更是撒开了鸭子。这一跑,便是溃不成军,互相挤踩,死在自己人的脚下者一千余人。 安费扬古与众将士在后面高声喊:“冲啊,杀啊。”山谷中回荡着开心的笑声。 第二十回 迁界蕃大宴群臣 争府宅代善被斥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四年五月,萨尔浒大战后,汗王遂驻于界蕃,并起筑萨尔浒城。代善因府邸与汗王争,汗王恶之。遂明心迹于八阿哥及范文程。 汗王率众将士进入界藩城,城中一万五千民夫争睹汗王龙颜,夹道欢迎,山呼万岁之声响彻云天。萨尔浒一战,歼敌四万七千余人,缴获火炮、战车、战马、刀枪无数,这是努尔哈赤一生中取得的最大一次胜利。汗王决定论功行赏,大宴三天。 大宴必须有酒,汗王平时严禁士兵们饮酒,可这次胜利的意义实在是太重大了,他决定破例一回,让众将士一醉方休。可酒从何来?他想到了大金国的酒师邵愈坚。 “文程先生,我们那位酒师何在?” “正在城中,他听说萨尔浒大捷的喜讯,连夜起程,送来了十篓贝勒爷酒。” 汗王高兴得有些忘形:“朕今年真是走了鸿运了,想什么,什么就来了。传朕旨意,各旗将士打扫完战场后,立即返回驻地,庆贺三天,可以饮酒,至于酒的来源,还请邵酒师帮助解决。” 汗王与众大臣的宴会在界藩城汗王宫前露天举行,鼓乐声起,十二个宫女翩翩起舞。这些宫女都是经娇娘调教过的,个个都是绝色,舞姿婀娜动人。一曲奏罢,汗王挥挥手,舞女们退了下去。汗王今天的心境与以往又大不一样,他看着眼前的场面,感慨万分:“朕二十五岁时,以十三副遗甲起兵,于今已三十六年矣。想当初族人不理解,龙敦多次率族人加害。朕历尽无数坎坷,大破九部联军,征东海,灭乌拉,取抚顺,今又大败明军,十三副遗甲已成十万铁骑。君臣同心,众贝勒皆成栋梁,尤其是八阿哥文韬武略,足智多谋,堪当大任,朕真的是万分高兴。可朕却垂垂老矣。咳!倘苍天再容我二十年,朕定要进北京,坐龙庭,一统江山。” 众人一齐站起:“汗王龙体康泰,虽壮年亦不能比,为何言老。” “尔等不知,时不我待,朕有时恨不得将日月定住,让时间永远停在今天,朕还有多少事情要做呀。朕要让四海一家,天下太平,朕要让国泰民安,丰衣足食。朕要创亘古以来之盛世,而朕却老矣…你们大家都坐下,朕不是悲伤,而是高兴之极所至,今天咱们君臣同乐,要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大妃被赶出宫中之后,汗王对代善的态度已一改从前,变得不冷不热,对皇太极却格外倚重,借此机会,汗王又一次公开表扬了皇太极。 “文程先生,当此大捷之时,尔岂能无感?古人道:无佳作何伸雅怀,朕今天要听听你的大作,以助酒兴。”范文程忙于战后的琐事,已是焦头烂额,现坐在那儿,总算喘了口气。适才汗王的一番话在他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越发觉得当初自己选择的正确。这次大战的胜利,他与众人一样,已看到大金辉煌的前途,这就更激发了他辅佐汗王荡平辽东的雄心壮志,汗王就是不点他,他都要站起来抒发一番。他离席走到地当中:“汗王,学生已赋就一首《满江红》,献给汗王,还望汗王及诸位斧正。” 汗王道:“奇文共欣赏,快快诵来。” 范文程高举酒杯: 天降祥云,萦紫气,谁勘玄秘? 神树下,百鸟朝凤,千载难觅。 鸿运当头金灿灿,黑云贯日大明泣。 五百载,看大厦将倾,天公意。藏书网 老汗王、众贝勒、五虎将、勇八旗, 恰雷庭万钧,岂容抗拒! 杜松刘綎皆授首,十万大军成狼藉。 待明朝,更重整金瓯,新天地! 文程进入陶醉状态,朗诵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众人听入了神,当范文程新天地这句煞尾时,全场鸦雀无声。额尔德尼先拍手赞叹:“好一个五百载,看大厦将倾,天公意!文程先生此句可不朽矣。在下敬先生一杯。” 范文程此时已恢复了平静,他朝额尔德尼深深一躬:“前辈,学生猛浪了,还请前辈斧正。” 皇太极道:“我倒觉得最后一句:待明朝,更收拾金瓯,新天地。大气磅礴,一泻千里。” 汗王点头:“嗯,八阿哥评得中肯,此句正是朕的心迹。” 代善、莽古尔泰二人汉学功夫极浅,一遇到这种场面,往往只能闷坐。 汗王道:“文治武功不可偏废,若庆功宴只是一阵狂呼乱饮,该是何等乏味。大学士,你也来上一首。” 额尔德尼谦虚道:“臣之汉学与文程先生相比乃天壤之别,但正如汗王所说,如此场景安能无诗,臣就胡诌一首 href='/article/1824.htm'>《西江月》,”他手执酒杯,高声诵道: 铁骑惊划残梦, 大明今欲何从? 四十七万灰飞中, 一战天摇地动。 紫气东来朝凤, 神州仰望辽东。 惊看九重现真龙, 把盏高歌称颂。 额尔德尼将酒杯高高举起,一饮而尽。 汗王有几分偏爱大学士,他带头叫好:“这首 href='/article/1824.htm'>《西江月》与文程先生的又有所不同,是呀,大明今将何从?问得好,问得好啊。今将何从?哈哈哈……”汗王大笑不已。 汗王一眼看见了邵愈坚:“邵酒师,朕容不得你喝闷酒,你也得来上一首。” 邵愈坚双手一齐摇摆,推托道:“臣之语句,皆龌龊不堪,有辱圣听,不成,不成。” 文程知道汗王喜欢自己这位朋友:“今天就是要狂欢痛饮,你怎么倒拘谨起来了,便是粗俗又有何妨。” 汗王道:“对,你尽管道来,朕不怪你。” 邵愈坚无奈,只好离席,抖开了机灵,他连说带比划:“杨镐变成小羊羔,咩,咩,”他学了几声羊叫,“屁滚尿流把命逃。”然后爬在地上作狼狈逃窜状。“叫声汗王活菩萨,”最后爬到汗王跟前,又是磕头如捣蒜,“饶了我这大草包。” 众人被他活灵活现的表演,逗得大笑不已,汗王笑出了眼泪:“好,好,八阿哥,快代朕为邵酒师敬酒。” 邵愈坚有些受宠若惊,他接过皇太极的这杯酒,一饮而尽。这一大杯下去,就有点高了,他索性放开了胆子:“汗王,臣无德无行,经常出没于烟花柳巷。有一段故事,虽粗俗了些,但非常有趣,这大庭广众之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汗王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讲,讲。朕说了不怪你,只要大家高兴就好。” 代善和莽古尔泰对那些个诗啊词的,一窍不通,刚才邵愈坚的一番表藏书网演已让他们二人笑破了肚子,一听还有笑话,莽古尔泰喊道:“快讲,快讲。” “那为臣可就胡说八道了。臣在辽阳时,有一酒友,姓杨名闻起,自谓有闻鸡起舞之志。弱冠之年考上了秀才,可从此便再无进展,虽天才超逸,却屡试不第,后来见朝政昏暗,贪吏横行,遂淡了功名之心,浪迹江湖,放浪形骸,潜心于丹青水墨之中。他父亲曾与一代丹青宗师徐谓徐文长同在浙江总督胡宗宪手下当书记,二人情投意合,常在一起吟诗作画。受其薰陶,其父深得徐谓真传。后胡宗宪因罪被杀,幕僚们作鸟兽散,其父辗转到了辽东。闻起自幼受父亲的点化,丹青之技长进步极快,不久便名震辽东。官宦富商之家,为能有一幅杨闻起的丹青为荣,拜师者日众,臣家中自然也有他的几幅作品。一天,臣带着闻起的一幅画到了抚顺城著名的青楼‘一品红’,与臣的红尘知己品红姑娘相聚,品红琴棋书画俱佳,尤以丹青为最。她看了杨闻起的画:‘此易尔,妾明天为公子画上一幅,你带上去见闻起先生,如何?’ “我一听品红要和闻起一比高低,十分惊讶。第三天,我便拿了品红画的一幅蝴蝶去了辽阳。杨闻起看罢大吃一惊,此画似几笔勾成,不但形似而且神似,笔法古朴,却不知从何落笔。他反复端详,从中午一直看到日落。突然,他放声大笑:‘此画定出于一女子之手。’ “品红作画,颇有男子气。臣当时十分惊讶:‘你怎知是一女子所画?’ “‘我不但知是一女子所画,还知道此女长得一定很丰满。’ “我更觉得不可思议,继续追问。 “杨闻起笑而不答:‘我与你明天一同去抚顺,偷偷看她如何作画便知。’ “我与闻起回到抚顺,独自去了品红处:‘杨闻起先生对你的画十分赞赏,不巧被我一不小心,将茶水溅到了画上,把你的大作弄脏了。闻起兄请你再画一幅,这是闻起兄特意给你画的画。’ “品红笑了:‘放这吧,我再画一幅就是了。’ “这天晚上我和杨闻起悄悄潜伏在品红窗外。夜深人静,只见品红在屋中放了一大盆水,然后从桌上拿起一打宣纸及笔墨、砚台等,放到地上,那个墨盘足有三尺方圆。一个丫头为她研好了墨,她便将丫头打发了出去。然后开始脱衣服,越脱越少,就剩下内衣了,看那样还要脱,我这个纳闷呀,你作画就作画呗?脱的是那门子衣服。后来我才发现,关键就在这一脱。” 说到这,他停下了,急得莽古尔泰叫道:“邵酒师,往下讲啊,怎么停下了。” “三贝勒,别急呀,听我慢慢道来。”他学着卖艺人的样子,捧着双手,走到各桌前:“各位老少爷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赏钱了,多谢。” 众人哈哈大笑,邵愈坚接着往下讲:“品红将内衣也脱了下来,脱得一丝不挂,光着屁股,来到墨盘边,往墨盘上一坐,然后再坐到这边纸上。这时我才发现,一个水墨蝴蝶基本成形了。两瓣屁股是两个翅膀,中间空当处,正好是蝴蝶的身子。品红拿起画笔,勾勒几下,便是蝴蝶的须子、眼睛,最后打上印章,一幅画大功告成。臣与闻起看得是目瞪口呆。绝了!屁股一坐竟是一幅惊人之作。” 邵愈 575a." >坚还想往下讲时,座中人已笑倒一片。汗王也是大笑不止,皇太极却眉头微皱,粗俗些无妨,可这个笑话有些下作了。他没吭声,不能扫了大家的兴。 “臣与闻起悄悄溜了回来。杨闻起道:‘果然不出所料,这样的蝴蝶我也画得。’ “他模仿着品红画上了,结果一看,哪里是蝴蝶?分明一个蜻蜓。为何,这杨闻起瘦骨棱棱,两瓣屁股不像蝴蝶翅膀,窄窄的,却像蜻蜓的翅膀,而男人的那些东西印在纸上,恰似蜻蜓的两个大眼睛。蝴蝶是画不成了,无奈,他只好拿起笔,将蝴蝶改成了蜻蜓。 “第二天,我与杨闻起拿着这幅蜻蜓去了品红那里。品红看罢,满脸通红,我与闻起放声大笑。后来,品红自谓觅到了知音,从良后,跟杨闻起去了辽阳。臣这次是作了一回红娘,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这就叫:蜻蜓蝴蝶成双对,笔墨丹青结良缘。” 皇太极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邵愈坚的这段故事,将宴会搅开了锅,众人笑得是一塌糊涂,汗王边笑边指着邵愈坚:“好你个邵酒师,真是朕的东方朔,亏你想得出来,八阿哥,赏!朕宫中的侍女任他挑选一位,也好回家给他画蝴蝶。” 邵愈连忙跪倒:“谢汗王隆恩。” 这天,汗王醉了。 天命四年,萨尔浒大战后,汗王遂驻于界藩,从此再未回赫图阿拉。一天朝议,皇太极奏道:“萨尔浒与界藩遥相呼应,杜松因之而在此扎营,儿臣建议在此筑萨尔浒城,可互成掎角。” 汗王赞许道:“就依八阿哥所言,筑城之事还由伊尔登负责。” 动工之前,汗王率皇太极、五大臣等勘定萨尔浒城内各衙门、各贝勒府的场址。女真人以西为尊,汗王有意将皇太极的的府邸划定在汗王宫西侧,从这以后竟成定制,在以后的辽阳、沈阳,四贝勒的府址均在汗王宫西,颇有凸显其尊的味道。汗王对其他人的府邸并未太多注意,依伊尔登所安排的划定了下来。 晚饭后汗王照例让范文程讲史,每天一小段。这一天讲的是《史记·淮阴侯列传》。汗王半眯着眼,缓缓地捻着佛珠,皇太极坐在马杌子上,听范文程念道:“信至国,召所从漂母,赐千金。及下乡南昌亭长曰:‘公小人也,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其胯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此。’”范文程念完后开讲:“这段写了三个人物,一是漂母,二是下乡南昌亭长,三是曾令韩信胯下受辱的恶少。对此三人,韩信给予了不同的回报。当时韩信已是拥兵几十万大军,威震天下的齐王。这是他第一次衣锦还乡。文中所说的‘国’就是下乡南昌,当其未发迹时,穷困潦倒,衣食不能自给,总在朋友家中蹭饭。下乡南昌亭长与韩信交情最深,知其将来必有作为,韩信在他家吃饭的次数也就最多,其妻厌之,时间一长,亭长也有些吃不住劲。一天早上,韩信又来了,其妻早已将饭作好,与亭长吃罢装睡在床上。韩信见灶中尚有余火,知其厌己,怒而与之绝交。他来到河边,遇到了一位正在洗衣的老妪,这位老妪赠食于韩信,韩信算是度过了这一天。胯下之辱之事,汗王已讲过多次,臣不必罗嗦。” 汗王道:“韩信乃忠贞仁义之士,一饭之恩,涌泉相报。而这个下乡南昌亭长好人没当到底,否则韩信之报何止漂母的千金,其妻将悔之何状?比较起来,世上如我大金之佟养性者,并不多见。这个恶少倒是捡了个大便宜,当上了中尉,可谓一步登天。韩信不愧是一代豪杰,有肚量。” 皇太极却不以为然:“父汗,儿臣以为韩信此举蠢得很,不杀这个恶少就已是宽宏,若让其当个一般的杂役也算是重用,何必中尉?这是滥赏。无功而重用,让那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怎样想?看似宽宏,实则伤众人之心,所以儿臣以为蠢得很。” 汗王掂量着皇太极的点评:“八阿哥能从治国治军的眼光看问题,比起朕确实高出一筹啊。” 皇太极不好意思道:“儿臣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 君臣几人正在这谈古论今,代善突然闯了进来,只见他阴沉个脸,进来后也没问汗王的安,开口便道:“父汗,为何儿臣的府邸比岳讬的还小?” 努尔哈赤吃了一惊:代善从未公开质问过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他发现代善的眼中噙着泪花:“什么大事,把朕的大贝勒气成这样?文程先生,你把图纸拿来。” 汗王打开图纸一看,才注意到代善所说是实情。他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想:“朕还真把这事忽略了,这怎么办?”他突然觉得代善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二阿哥,事情已经定了下来,且已公之于众,你还让朕改了不成?” “儿臣不管,父汗,你这是羞辱儿臣,要想治儿臣罪,父汗就明着来,别这么给儿臣窝囊气受。” 汗王今天的心境本来很好,他听了代善最后这句话,当即气得火冒三丈:“你混账。滚,滚!” 代善毫不退让:“滚就滚,可儿臣不服,儿臣还是要争。” “我让你争。”汗王顺手将桌上的茶杯朝代善掼去,代善一躲,茶杯掼到了墙上。 皇太极见事要闹大,拉着代善往外劝;“二哥,快走,别把小事闹大了。” 皇太极说话非常小心,他这句话既未派代善的不是,又没护着父汗,可代善还是歪上了:“我闹,我就知道闹嘛,哪像八弟会哄父汗开心?” 皇太极对这样的话有思想准备,他并未生气:“二哥,别犯混了,真要把事儿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代善被皇太极硬拉到了门外,在门外仍然在喊:“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一死而已。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士可杀不可辱,不可辱!不可辱!”皇太极连拉带劝,将他劝了回去。 回到汗王宫,见汗王正在生气:“父汗,咱们刚才还讲到韩信的宽宏大量嘛,二哥一时糊涂,父汗犯不上为这么点小事,动这么大的肝火。” 汗王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气别的,你二哥心胸如此狭窄,和自己的儿子争宅子,就这么大出息,这一点倒有些像你大哥,咳!这哥俩。” 汗王叫代善一闹,憋在心里一直不想说的话终于吐了出来:“八阿哥,父汗在你身上寄以厚望,你要好自为之,懂吗?” 这是汗王第一次将话讲得这么明白,皇太极也终于明白了父汗对他的心意,他有些激动:“请父汗放心,儿臣一定会恪尽职守,不负父汗厚望。” “你不但要恪尽职守,而且要多从父汗的角度思考问题,朕在心中早已把你当成嗣子。你二哥的事朕不说了,想必你也知道,他荒唐。” 皇太极知道父汗指的是和阿巴亥的事,对此,他不敢多言。 “朕为什么迟迟不公开你的身份?朕是在为你树威,要让阿哥们从心底里真诚拥戴你,最后让他们共同主动地推举你。” 在此之前,皇太极曾对汗王的心思作过多种猜测,他也有一种预感,父汗最终会将汗位传给他,可一旦父汗将事情彻底挑明,他心里仍是准备不足,这毕竟是天大之事。皇太极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持。情不自禁地跪下:“父汗,儿臣明白,但儿臣才能疏浅,恐难当大任。” “你起来。朕已反复斟酌,众阿哥中唯有八阿哥可将大金国的宏图伟业发扬光大,你要善待你的兄长,众弟,不要互相倾轧。”汗王转而对范文程道,“文程先生,朕就将八阿哥托付给你了,以后,凡事你要少出面,不要让人家以为你是八阿哥的人,朕这里已经收到好几封状告大学士的信,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等朕百年之后,你再好好辅佐八阿哥。” 几句话大出范文程的意外:“臣今生有幸,得遇汗王,方有一展平生所学之机,今蒙汗王重托,敢不效犬马。”说罢,他也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汗王对亲兵们厉声道:“今日之事,不许出去乱说,有敢泄露者,当心扒了他的皮。” 代善从那天之后,便一直抱病在家,汗王无奈,只好将岳讬的宅所划给了他,代善这才 4f5c." >作罢。 福不双降,祸不单行,代善刚因宅址之事失宠于汗王,二儿子硕托又给他捅了个天大的窟窿。 第二十一回 受虐待硕托叛逃 杀继室代善获谅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四年五月,代善侍女诬代善次子硕托强奸代善继福晋。代善怒而欲杀硕托。硕托为全性命,与宰桑古、莫罗多叛金归明,途中被拘。审后汗王知其冤,痛斥代善。代善忍痛杀继福晋以明心迹,汗王乃谅之。 代善自从与阿巴亥有染之后就一个劲儿地走背字儿。 正当大金国举国上下沸腾在胜利的喜悦中时,却有人商议着如何叛逃到大明,其中一人正是努尔哈赤的亲孙子、代善次子硕托。 阿敏之弟宰桑古、武尔古岱之弟莫罗多,晚饭时分又来到了硕托家。萨尔浒大战后,分给硕托的阿哈大都老弱病残,马匹也都是些瘦马病马,其它东西当然也好不了哪去。硕托生性懦弱,气得他欲哭无泪,因为每次都是这样,他已逆来顺受惯了,晚饭时,他独自一人,闷坐愁城,借酒浇愁。见宰桑古、莫罗多二人进来,转忧为喜,高兴地说:“小叔,又来蹭酒了?” “好嘛,你一个在家吃独的,喝酒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又没什么好菜可招待的,请你们过来,还不骂我?” 硕托吩咐下人又上了两套碗筷。硕托举起杯:“来,为咱们三个同病相怜之人,干了。”他一口就把一大杯酒喝了下去,然后狠狠地将杯往桌上一蹲:“小叔,我这气受够了,再这么下去非疯了不可。” “我也好不哪去,不管怎样,你面对的是生你的亲阿玛。我那哥哥阿敏,分给我的尽是些破烂,不是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的真就不一样,我那二哥,十足的吝啬鬼。” “甭提我阿玛了,他叫那个小狐狸精迷住了,什么事都听那个后老婆的,前两天因为府邸的事,跟爷爷闹翻了,叫爷爷给骂了出来,你们说,哪有老子跟儿子争宅子的。” “我们哥俩今天来,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宰桑古使了个眼色,硕托会意,对阿哈们说:“你们去门口看着,我们爷仨在这喝酒,任何人不许进来。” 屋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了,硕托说:“什么重要事,讲吧。” 宰桑古压低了声音:“有人把你告了,告你强奸了大贝勒的继福晋。你阿玛十分震怒,这两天就要从界藩城回来收拾你了。” “啊!”硕托吓了一身冷汗:“谁这么歹毒,这不是往死里整我吗?” 宰桑古笑了:“瞧你这点出息,告诉咱哥俩,你小妈的滋味怎么样?” 硕托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满嘴喷粪,大金国什么女人没有,我偏偏动她?” “真没这事?” “没有,要是有的话,我不得好死。” 宰桑古见他急成这副德行,才知道他冤枉了:“真他妈的哪个庙都有屈死鬼。” 硕托气得一拍桌子:“我看这事八成是那个小妖精干的。小叔,你看我阿玛这回能怎么处理我?” “若仅仅是那个小妖精看你不顺眼还不要紧,但现在是你阿玛认为你动了他的女人,我看是凶多吉少,关键是以后,恐怕更没好日子过了。” “那我该怎么办?”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走?上哪走?” “那边。”宰桑古用手向西北方向一指。 “大明?”硕托失声喊了出来。 宰桑古点点头。硕托低头不吱声了。 “怎么,害怕了?” 硕托摇摇头:“怕?我怕什么,连死的心都有了,还怕个吊。不过,我毕竟是汗王爷爷的亲孙子,就这么跑了,对不住爷爷。” “哼,难得你还有这份孝心,要我看,等汗王百年之后,你阿玛一继承汗位,褚英就是你的下场。” 这句话打动了硕托:“是呀,真要是我阿玛继承了汗位,还有我好吗?” 宰桑古进一步说:“那边人说了,咱们过去的话,赏银万两。” “大明是利用我们,达到瓦解我大金的目的,我一个堂堂汗王爷爷的亲孙子就值一万两?” 莫罗多一直没说话,他听说有万两重赏,眼睛瞪得老大:“真要是有一万两银子的话,这辈子咱们就衣食无忧了。” “那边人说了,除了万两赏银之外,还要封高官赐豪宅。” “这还差不多。”硕托这时清醒了许多,“我看这么办,直接投奔大明恐怕不妥,不如先投蒙古或叶赫,到了那里再多方联系,哪好咱就去哪。” 宰桑古道:“成,如此最稳妥。” 三个人在室中秘议,却不料墙外有耳,退出去的阿哈中有一位是代善安排在硕托身边的亲信,他见三个人鬼鬼祟祟,行动反常,便借口解手溜到硕托的后窗下,三个人的话被他听得真真切切,他万万没想到这么三个大人物竟要叛国投敌,这还了得。他什么也不顾了,骑上马直奔界藩城。 代善闻报,气得浑身乱颤:“这个畜牲,畜牲!怎么办?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要是硕托逃到了大明,父汗岂能饶我?”在几个儿子中,他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个硕托,胸无大志,生性懦弱,却又是个色鬼。去年,和凯音布的女人通奸,人家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没办法,赔了五十匹马,丢尽了他这个大贝勒的脸。头几天,丫头揭发他强奸了自己的继福晋。这样的败类若不尽早除之,迟早会惹出更大的祸来。他对报信的人道:“随我来。” 进了汗王宫,代善便跪了下来。汗王一愣:“出了什么事?” “儿臣不孝,生了个逆子硕托,他和宰桑古、莫罗多叛逃了,大概是要逃奔大明。”他让送信的人将经过讲了一遍。汗王听罢龙眉倒竖:大金国还从未有重要人物叛逃,何况是自己的亲孙子? 他问代善道:“你想怎么办?” “投敌叛国,罪不容诛,应立即派兵堵截,就地斩杀,千万不能让他们逃到大明去。” 汗王沉思片刻:“自己的亲孙子若是逃到了大明,那可真是天大的丑闻。对大金国将会产生极其恶劣的影响,代善今天还有点大贝勒的气度。”他赞同地点点头:“既如此,可速派人去追。” “是。”代善领命下去了。 代善走后,汗王觉得有些不对:“我大金国事业如日中天,自己的儿孙将来或封王或封侯,享不尽藏书网的荣华富贵,为什么要逃到大明去?这里面肯定有文章。不能不问个青红皂白就杀了他们。”他立即将皇太极传来:“八阿哥,你二哥说硕托要叛逃,他已率人去追杀。朕意不妥,你的马快,带上朕的令牌,一定要追上你二哥,将硕托他们活着带回来。” 这三个人的叛逃惊动了金国朝野,各路关口很快便接到了拦截命令。三个人一路躲躲藏藏,一天没走上六十里路,结果在旺清门一带被抓获。 代善赶到,见到硕托,举鞭就抽:“你个畜牲,我这脸叫你给丢尽了。”十几鞭子抽下去,硕托一声没吭。在以往,硕托早就像杀猪似地叫起来了。代善停了下来,吃惊地望着硕托:“你为什么叛逃?”代善怒斥道。 硕托抱着一死了之的态度,眼睛一闭,仍是一言不发,那意思是:要杀要剐,由你这个当阿玛的去。代善无论如何容不得亲生儿子和自己同睡一个女人,这太恶心了。他狠了狠心,一转身,迸出了一个绝情的字“斩。” 硕托这才放声悲嚎:“汗王爷爷,汗王爷爷。” 宰桑古已吓得昏死了过去。 代善的亲兵怕代善后悔,磨磨蹭蹭地不下手。代善看出来了,厉声催道:“还不动手,磨蹭什么?” 亲兵们只好将硕托押到一棵大树下:“爷,奴才没办法,只好听命了,别怪我们。”一个亲兵举起刀,放下;举起来,又放下。他不相信硕托就这么死了,这可是汗王的亲孙子,金枝玉叶呀,万一汗王追究起来,首先倒霉的就是自己。 代善见几位亲兵故意拖延,不禁勃然大怒,他骂道:“你们这几个混蛋,还等什么?” 亲兵见实在蹭不下去了,只好将刀举起。 “住手!”一声大喝从大路上传来,众人抬头一看,是八阿哥。那大白马像离弦的箭一样,眨眼便到了跟前。硕托已闭上了眼睛,听到皇太极的声音,立刻意思到自己有救了,已经到了阴间一半的魂,又回到了阳间:“八叔!八叔!”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皇太极手执汗王令牌:“父汗有令,将三人押回界藩,审后再作决定。”代善无奈,恶狠狠地瞪了硕托一眼,转身上马离去。 硕托叛逃,朝野皆知,已是公开的秘密,虽是家丑,但已没有保密的必要,干脆,来个公堂会审。汗王传令将众贝勒、五大臣、理事大臣们都召到了汗王宫。时费英东已是重病在身,但听说审理硕托,料定必有隐情,还是托着重病之身来到了大堂。 硕托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人们惊讶地看着他。这个硕托平时不大说话,看上去有些懦弱,怎么能捅出这么大个窟窿。硕托此刻已视代善为水火: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见到汗王,跪倒在地,放开了悲声。他哭得十分伤心,哭得肝肠寸断,从哭声中,人们感到硕托受了极大的委屈。 汗王被孙子的哭声搅得心乱如麻,本来一腔怒火被泪水浇灭了一半,汗王一生中最大的弱点是溺爱子孙,越到晚年越甚,褚英的死,他后悔了一辈子,自责了一辈子。面对硕托的哭声,他眼眶发酸,差点没掉下泪来。 皇太极道:“硕托,你别光是哭,当着爷爷的面,把话说清楚。” 硕托哭诉着:“汗王爷爷,我活得好苦,活着还不如死。要是我亲额娘活着,也不至遭这份活罪。我阿玛专听他那个后老婆的。”硕托想比划,可手被绑着,只好将脸转向自己家的方向,“汗王爷爷,你派人去看看,看看阿玛分给我的那些战利品。我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我也上过战场,也是刀山火海趟出来的,凭什么总分给我破烂,叫我怎么支撑这个家?阿玛最近不知听谁挑拨,说我强奸了他的继福晋,阿玛信以为真,要杀死孙儿,若不是八叔及时赶到,孙儿现在就已经是阴曹地府的人了。” 汗王幼年丧母,饱尝了继母虐待之苦,听硕托一番哭诉,不禁勾起了几十年前的往事,他问代善:“大贝勒,你听谁说硕托要强奸你的继福晋?” 代善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听丫头雅代所讲。” “你查实了吗?” “我问了继福晋,继福晋所言与雅代说得一样。” 汗王明白了一大半,这个雅代是代善的继福晋从娘家带来的,要是别人告状还能有几分真实,可主仆俩联手就不好说了。汗王命令道:“去,传雅代。” 雅代今年刚满十七,被带上来后,腿肚子直哆嗦。汗王在上面端坐,众贝勒众大臣分列左右,这等阵势,别说她一个丫头,就是个大男人,也得心惊胆战,刚刚走了几步,便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只好爬行到汗王跟前。 汗王厉声道:“雅代,你可知今天为什么要叫你到这来?” 雅代看到了硕托,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声音发颤:“知道。” “那好,今天你要讲真话,要是敢有半谎言,朕就把你剁碎了喂海冬青,你听清了没有?” “听……听清了,奴婢……不敢说谎。” “朕问你,你看到硕托强奸你家主母了吗?” “没……没……看见。” “那你为何要告黑状?” 雅代想说又不敢说,跪在地下直嘎巴嘴。 汗王怒喝:“到底是怎么回事?讲!” 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讲!” 雅代吓得真魂出窍:“我讲,讲,是我家主母让我这么说的。” 雅代这句话声很小,但却像个炸雷,惊得代善浑身一激灵:“该死的继福晋,你这是借刀杀人,可你也太过分了,这是借我的刀,让我杀亲生儿子,实在是太狠毒了。”他满脸通红,似有悔悟,坐在那里十分难堪。 雅代这句话抖明了真相,汗王板着脸:“代善,雅代的话你听见了吗?” 代善急忙站起:“儿臣听明白了。” “哼,儿臣?朕难得有你这么个大义灭亲的儿臣。”汗王从不直呼代善之名。今天却当众喊了声代善,旁观者清,父子之间的距离是越拉越远了。 代善见父汗如此震怒,急忙跪下:“父汗,儿臣一时糊涂,偏听偏信,犯下大错,请父汗原谅。儿臣回去,立刻严惩这个贱人。” “贱人?那是你的心肝。朕早就听说你对前妻的子女们不好,朕还不信,今天你算叫朕大开眼界。朕有你们兄弟十六人,若偏听偏信的话,你还能活到今天?你还能当大贝勒?朕对你们是一碗水端平,手心手背都是朕心头肉,可你却忍心杀自己的儿子,前两天你和岳讬争宅子,朕让了你,可今天你又……”汗王气得长叹了口气,向虎皮椅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何和礼担心汗王会严惩代善,率先出来讲情,他先是派代善的不是:“大贝勒,汉人讲修齐治平,我看你这心也得修修,不修心就治不好家,家若治不好如何平天下?”何和礼是代善的姐夫,说起话来不必太多的顾虑,代善低着头一声不吭。 汗王这阵子心里正作着激烈的斗争:“代善是越来越离谱了,染指阿巴亥,和岳讬争宅子,这回更不像话,竟要杀自己的亲儿子。”他想收回代善所统的镶红旗,但考虑他儿女众多,将来所分必少,不能让孩子们跟着吃亏。他想削了代善的贝勒之位,又怕其重蹈褚英的覆辙。 何和礼说完了代善,转向了汗王:“汗王,大贝勒今天所犯之错是其家政,念大贝勒少年从军,战功卓著,还是从轻处罚为妥。”五大臣中任何一位的话在汗王面前都十分有份量,额亦都、费英东也都出面讲情。 汗王睁开眼睛,口气软了下来:“你下去吧,处理好家政再来见朕,好好的一个家叫你搞得一塌糊涂,正如何和礼所言,家都治不好,你还治什么国?” 何和礼听得出来,汗王这是原谅了代善。汗王接着又讯问了宰桑古和莫罗多,二人的情况和硕托一样。自从舒尔哈齐死后,汗王对其后人格外宽纵,他瞪了阿敏一眼,没说什么。 “费英东,你看应如何处理这几个混帐东西?” 费英东道:“三人叛逃虽有隐情,但投敌之罪,法不可恕,臣意罚没三人所有财产,每人鞭刑四十,圈禁半年。” 汗王思之再三:“宰桑古与莫罗多各罚没财产一半,硕托罚没全部,以后归入朕的正黄旗。八阿哥,传朕的旨意,所有在界藩城的黄带子、红带子都到汗宫大衙门集合,朕有话要说。” 城内宗室人员有四千多人,汗宫大衙门内外黑压压的一片,但没有一个人讲话,院内静得出奇。硕托、宰桑古、莫罗多三人,跪在汗宫大衙门台阶上,上衣已被脱光。汗王倒背着手站在他们身边:“你们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三个混帐东西要逃往南朝,这是叛国,是投敌,是杀头的罪。姑念其初犯,加之情有可恕,这次死罪免了,但活罪难饶,来人,行刑,狠狠地抽。” 三个正黄旗亲兵,已站在三人身后,汗王一声令下,抡起鞭子就抽开了。汗王在侧,谁敢作鬼?每一鞭子抽下去都是非常用力,一鞭子就是一道血痕,抽到第二十鞭子的时候,硕托三人就昏倒在了台阶上。亲兵们泼上凉水,三人慢慢醒过来,亲兵们瞅瞅汗王,汗王喝道:“抽,狠狠地抽。”四十鞭子抽完,三个人已是皮开肉绽,血从台阶上缓缓地往下流,众人看得心惊肉跳。 汗王道:“今后凡我宗室子弟,不论遇到什么事情,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许叛逃,再有叛逃者杀无赦。尔等遇到重大事情,可直接向朕禀报,朕可为你们作主,不得私下擅自决定。”汗王命令亲兵:“把他们拖下去。”众人自动闪开了一个道,看着三个人血肉模糊地被拖出了大衙门。 汗王接着说:“大贝勒的继福晋竟敢离间我宗室血肉,实属十恶不赦,把她薅上来。”两个亲兵过去,薅着头发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这个女人薅上了台阶。人们最恨后娘虐待前妻之子,不少人往她身上吐唾沫,一些平时就与她不对付的人们喊道:“整死她,不能便宜了这个骚货。” 汗王子侄众多,不少家的女人他都不认识,代善的继福晋也仅见过几面,印象不深。借此机会,他细细打量了一番,不看则已,一看大吃一惊,这女子长得太像阿巴亥了。汗王的火更大了:“好你个代善,娶了这么个模样的女人,真是用心良苦。”汗王原本是想当众羞辱她一番,霎那间改变了主意:“你这个妖精,好歹毒,想乱我宗室,杀朕的孙儿,来人,给我往脸上抽。”继福晋当即跪下:“汗王饶命,饶命。” “饶你?你胆敢离间我爱新觉罗的骨肉,岂能饶你,抽!”亲兵不敢怠慢,两鞭子下去,继福晋那如花似玉的小脸便开了花。汗王一声冷笑,对众人道:“我爱新觉罗一脉,乃天皇贵胄,岂能容你们外姓女子残害,有敢效尤者,这就是下场!”说完,一转身进入宫中。 代善从汗王宫中出来并未回家,而是到了东果姐姐处。东果大格格看到了刚才的场面,她不好说什么,端上茶后默默地陪代善坐着。东果比代善大五岁,在代善面前有时像个额娘,她心里合计着:二弟今年三十六了,褚英要是活着的话,也三十九了。一想到褚英,她鼻子一酸,泪水便流了下来。 代善见状:“姐,没事,不要紧,我是叫这个狐狸精骗了。这两年怎么了,总是遇着倒霉的事,你给我求个萨满跳跳,驱驱邪,是不是大哥冤魂不散呐。” 东果道:“也许。这事交给姐办。”正说着,何和礼回来了。何和礼一边更衣一边问代善:“你打算如何处理继福晋?” “我心里乱极了,想听听你的意思。” “这是你的家事,我不好说,不过我提醒你,今天汗王的态度你应该明白,要是不作出个样来,恐怕不能原谅你。”何和礼主张杀了这个祸害,以表示你代善并未为其所惑,但这话他不能说,他只能委婉地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至于如何断,还得你自己拿主意。” “你是说杀了她?” “你看呢?” 代善不吱声了,他真的非常喜爱这个女人,况且她也为代善生有两个孩子,一日夫妻百日恩,真要让他下这样的决心,还真难,但事已至此,她犯的是离间父子骨肉借刀杀人之罪,父汗不可能饶恕她。若不杀了她,我在父汗心中就彻底完了。他自言自语道:“那就杀了她。” 何和礼见他态度已明朗:“这就对了,留着她还闹家政?” 代善吩咐自己的亲兵:“回去,送继福晋上路,找个地方埋了。”亲兵出去后,他当着姐姐姐夫的面,不知是为继福晋,还是因为多天来的委屈,竟嚎啕大哭。 汗王知道代善的处理结果后,仍愤愤不平:“勒死她,太便宜了,应剥她皮,把她心剜出来,看看到底黑到什么程度。” 第二十二回 克沈阳辽民初剃发 收降卒始建火器营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六年三月二十日,汗王率兵攻陷沈阳。八阿哥收明善火器之降卒,始建火器营。是日,有八旗兵四百人中毒,为汉人投毒所致。汗王欲尽杀城中未降明人,八阿哥力谏乃止。为防汉人作乱,令降民剃发,有反抗者杀,乃有留发不留头之说。 辍朝近三十年的万历皇帝,于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日病逝于北京泓德殿。受了他一辈子气的宫女王氏之子朱常洛即皇帝位,改年号为泰昌。也许是因为多年的抑郁之气终于一扫而光,给朱常洛带来了极大的兴奋,也许是因为多年的压抑,已导致身患痼疾,也许是因为多年来的颓废,造成的酒色过度,朱常洛即位没几天,便染病在床,并日见沉疴。服了太医的药,腹泻不止,到了第十天,已拉得这位苦命皇帝骨铄形销。病急乱投医,鸿胪寺丞李可灼自称有仙丹可为皇上除病,朱常洛不顾太医们的反对,当晚服下一红丸。果然是仙丹妙药,当时便大见好转。朱常洛求生心切,紧接着又服了一丸,结果当天半夜便龙驭上宾了。从登基到晏驾恰好三十天,人们称之为一月天子。 四十天内,大明连丧两个皇帝,为历朝历代所罕见,各种流言蜂起,紫禁城内夜夜宵禁,东厂特务遍及京城各个角落,不时有人因言被捕,人们道路以目,京城处于一片白色恐怖中。 “红丸事件”后的第五天,朱常洛的长子十六岁的小木匠朱由校即皇帝位,年号天启。为何称这位小皇帝为小木匠?说起来大明朝尽是些咄咄怪事:这个小皇帝酷爱木工,整天刀斧锛凿的做一些极其精细的房屋船只等木制模型,且十分痴迷,又是一个不理朝政的昏君。于是,他的乳母客氏勾结菜户太监魏忠贤,渐渐把持了朝政,大明政治进入了最黑暗时期。 此时,明在辽东的主帅是熊廷弼,他受任于萨尔浒大战惨败后的危局中。在此之前,他曾多年在辽东任巡按,为人刚直,有胆有识,勇于任事,就任辽东经略后,他安抚民众,修城挖壕,惩治逃将,民心稍定。但熊廷弼不肯结交朝中群小,受恶人弹劾,在任一年许,被罢黜回了老家。 努尔哈赤已下决心攻取辽沈,准备水陆并进,此时正加紧造船。熊廷弼被罢黜的第三天,皇太极便接到了辽阳的密报。他立即禀报于父汗,努尔哈赤大喜:“熊廷弼乃辽东长城,明有此良将而不用,是天赐沈、辽于朕也。” 天命六年正月刚过,界藩城汗王宫内,一个极其重要的会议正在进行中。汗王虽年过花甲,依然声若洪钟:“南朝万历小儿已死,小皇帝刚刚即位,南朝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我大金经一年来的筹备,现一切均已就绪,万事俱备,东风浩荡,朕决定,不日将发兵攻取沈阳、辽阳。今天,我们要共议攻城大计。” 汗王扫视了一下四周。众人照例将目光集中到了皇太极身上。皇太极非常从容地站起身来:“父汗,沈阳、辽阳要比抚顺、开原、铁岭坚固得多,强攻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儿臣以为一定要里应外合,力争智取。” 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如何里应外合?” 皇太极道:“让科尔沁部混进沈阳城。” 代善道:“明人皆知科尔沁乃大金之兄弟,如何混得进去?” 皇太极道:“去岁蒙古大旱,蒙古人逃往辽东者甚众,他们扮作逃民即可。” 代善道:“如真能混进去的话,打沈阳就容易多了。” “二哥,我们不但要派人打入沈阳,还要打入辽阳,此事就由兄弟来办。” 汗王赞道:“八阿哥精于用间,善于伐谋,朕与尔等所不及也。”努尔哈赤不放弃任何一次能当众赞扬皇太极的机会。 皇太极接下去说:“沈阳、奉集被南朝视之为辽阳屏障,要攻取辽阳,必先取二城。二城之中沈阳坚,奉集弱,雷公打豆腐,我们可先从软处下手,先拿下奉集。这样,一可振奋我军士气,二可威慑敌胆,同时也切断了沈阳和辽阳间的联系。”皇太极对如何攻取沈阳、辽阳已成竹在胸,他侃侃而谈,详细分析了沈阳、辽阳的城防以及攻城的具体步骤,众人象听汗王的旨意一样,听着皇太极的破敌之策。 汗王兴奋地道:“八阿哥所言即是朕的旨意,辽阳乃辽东都司所在地,攻下辽阳意义重大,尔等要同心协力,朕要到辽阳城中过六十三大寿。” 五天后,额尔德尼带着皇太极的秘令来到了科尔沁。科尔沁贝勒莽古思道:“大学士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额尔德尼说明了来意,莽古思道:“此易尔。请大学士回去告诉四贝勒,此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派宰桑带上三百人扮成流民,混进沈阳城。” 额尔德尼叮嘱道:“此事关系着攻城将士们的性命,大贝勒一定要想得周密些才是。” “你放心,贺世贤已经收留了上千名蒙古流民,凭什么不收留我们,我们头上又没贴帖。” 果然如莽古思所言,宰桑一行没费吹灰之力,便混入了城中。 天命六年三月十日,即明天启元年三月,努尔哈赤倾全国之兵,携火炮、盾车、钩梯等辎重,水陆并进,偃旗息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临沈阳城下。 十二日晨,众贝勒齐聚到汗王帐中,汗王再次强调:“沈阳乃辽东重镇,人称坚城,又有七万明军把守,这是一场硬仗,我们一定要用最小的伤亡拿下它。” 李永芳道:“贺世贤虽然勇猛,但却寡谋,且性格暴烈,常贪杯误事,不难对付。尤世功颇有心计,不可轻视。” 代善道:“攻城不是野战,八旗铁骑有劲使不上,硬攻伤亡一定十分惨重。抚顺、开原、铁岭、叶赫这几座城池的攻克,都是内线发挥了作用,这次,八弟也要安排好城中内线的配合。” 皇太极道:“诚如永芳将军所言就好办了。我们可先派一支人马到城下叫骂,骂他个贺世贤体无完肤,不怕他不出来。只要他一出城,就不能让他活着回去。杀了贺世贤,沈阳城内军心必乱,至于城里的内线我已与之约定,只要听到我们攻城,便动手夺城门,如此沈阳可下也。” 努尔哈赤手一挥,示意大家安静:“莽古尔泰。” “儿臣在。” “命你率精兵两千到城下叫骂,诱贺世贤出城,诱得越远越好。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其他人在城外埋伏,杀了贺世贤后,全力攻城。” 总兵贺世贤、尤世功二人正在各自府中用早饭,闻听有人攻城,不约而同地来到城门楼上。贺世贤手执一根铁鞭,自称是尉迟敬德再世,三年前还是个游击,入辽以来,屡立战功,不久便一路攀升,现已是总兵大人。杨镐败绩以来,明将谈奴色变,唯独贺世贤敢与建州兵抗衡,袁应泰器重之,将其由虎皮驿调镇沈阳。他见城下金兵一千余人在狂噪,轻蔑一笑:“一小撮毛贼也敢在这撒野,左右,备马,看我杀他个片甲不留。” 贺世贤纵马率两千人出城,金兵本是诱敌,加之贺世贤又的确勇猛,抵挡了一阵子,便丢盔弃甲狼狈而逃。贺世贤大笑:“尔等看到了吧,金狗不过如此。”他得意洋洋地得胜回城。 尤世功在中卫府门前迎接:“恭喜将军大获全胜,今晚尤某要为将军设宴庆功。” 贺世贤道:“此小胜尔,不足为道,待活捉了奴酋再庆功不迟。”二人进入府中未等坐下,守城士兵来报:“刚才被打跑的那伙金兵又回来了,这回多了个黑脸大将。” 贺世贤骂道:“这些个金狗,又送死来了。”他与尤世功再次登上城楼。这次来骂阵的是莽古尔泰:“城上的龟孙听着,你爷爷我今天来取尔等的狗头来了,有种的下来跟爷爷战上几个回合。” 贺世贤是员勇将,性格十分刚烈,怎能容莽古尔泰侮骂,早已气得火冒三丈,率兵便冲出了东门。 “哪里蹦出条黑驴,敢在你贺爷爷面前撒野,拿命来。”说着举鞭就打。 汗王真是用人有方,要说骂人,莽古尔泰是长项,他边战边用言语激贺世贤:“龟孙子,快快报上名来,你爷爷刀下不杀无名之鬼。” 贺世贤也不答腔,只是一鞭接一鞭地狠抽。莽古尔泰接了几招后心里有了底:原来不过如此。他笑骂道:“龟孙子,原来是个哑巴,你那王八爹怎么咒出你这么个哑种。” 贺世贤是个孝子,被莽古尔泰连爷爷带爹的一顿骂,气得哇哇乱叫,恨不能立刻将莽古尔泰脑袋一鞭抽烂。莽古尔泰却虚晃一刀,勒马跳出圈外:“龟孙子,你该不是条叫驴托生的吧,叫得这么难听。”说着拨马便跑。 贺世贤已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岂能善罢甘休,他拍马来追,一追便追出了二里之遥。突然,就听三声炮响,代善、阿敏、皇太极、杜度等率八旗兵从沟堑、洼地、草丛、坡后等隐蔽处冲出,战鼓声、牛角号声、呐喊声震天动地。贺世贤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哪里来的这么多人马?”他急忙向城中撒退。莽古尔泰想立头功,拍马猛追。城内尤世功见贺世贤跑了回来,急忙令放下吊桥。贺世贤刚上吊桥,莽古尔泰便追了上来,他朝着贺世贤脑后便是一刀,贺世贤趴在马上躲过,回身与莽古尔泰又战在了一起。这回贺世贤才领教了对方的厉害,几刀砍下,贺世贤汗就下来了。贺世贤用的是短兵器,莽古尔泰用的是大刀,单凭长短,贺世贤便处于劣势。使短兵器的人必须想办法靠近对方,才能发挥所长。贺世贤躲过几刀后便靠近了莽古尔泰。双方一靠近,莽古尔泰的大刀用不上劲了。二人短兵相接,打得难解难分,一时难分上下。代善、皇太极知道城下四周都是陷阱,不敢令大军往前冲,只是率部分人马随后,站在后面呐喊助威。皇太极喊道:“五哥,吊桥之上,不可恋战。”莽古尔泰会意,勒马向旁一闪,皇太极藏在士兵们身后,他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箭射中了贺世贤的右胸,贺世贤惨叫一声,掉下了马,莽古尔泰一刀将其脑袋砍下。尤世功在城楼上见贺总兵被杀,又气又恨又痛,恨不能将这头黑驴碎尸万段,他命令火铳手道:“放。”数十只火铳齐发,莽古尔泰被击中右臂,身上着了火。身旁的十几名士兵当即倒地毙命,另有十几名都被铅弹击伤。莽古尔泰喊道:“快撤,快撤。”一百多人仅撤下来三十余人,身上着火的士兵就地打滚将火压灭,但一个个已被烧得眉发焦黑,甚是狼狈。 代善与皇太极开始组织攻城,代善问道:“八弟,城中蒙古兵如何接应?” “只要听到我们攻城声起,里边就立即行动,攻城时要大张旗鼓,让城里人知道。” “这好办,十几万大军齐声呐喊,就是个聋子也能听见。” 代善布署道:“我攻东门,八弟攻南门,要防止明军从南门逃向辽阳,阿敏与杜度攻北门,五弟已受伤,下去包扎后再说。” 莽古尔泰急得叫了起来:“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破了点皮儿。” 代善知道莽古尔泰的性子,只好让步:“那好,你与扈尔汉攻西门。” 巳时整,又是三声炮响,攻取辽东重镇——沈阳的战役打响,十二万大军齐声呐喊?,直喊得天摇地动,城门楼上瓦砾被震得乱掉。尤世功身披重甲,城上将士已将佛郎机炮、火铳、连弩、擂石等各就各位,严阵以待。奇怪的是,并未见金兵出动,却见百余辆大盾车,缓缓向前移动,行至距城二里多远,盾车停了下来。这种盾车根据明朝的盾车改进,专门为防明军火器所造。前面是一块高丈余,宽五尺的大木板,可翻动,木板上包着五六层的生牛皮,百余辆车相连,像一座移动的城堡,八旗兵躲在底下,任凭你滚木擂石,火炮火铳,均奈何它不得。 尤世功下令开炮,只听声声巨响,一排火炮射向金营,沈阳城内的佛郎机炮是最近从京城中调来的,杀伤力极大。但不少炮弹落在了大 6728." >木盾上,没能发挥太大的作用。只有少数炮弹落在人群中,金兵伤亡不大。待一排火炮发过,大木盾的后面弹出了雨点般密集的大石头,这些石头并未飞向城头,而是落在了陷阱上,陷阱用秫秆遮盖,叫石头一砸,立刻露了陷,贺世贤、尤世功精心布置的一道防线就这么简单地被摧毁了。尤世功在城上叫苦不迭,他身边的几个士兵突然惊叫起来:“将军,你看。”只见上千辆小车从盾车后出现,小车上装着泥土,八旗军开始填沟了。尤世功再次下令放炮,但金兵不顾一切,填土不止。不大功夫沟就被填平了。金兵冲到城下,搭上云梯,争先攻城。城上火箭、连弩、擂石齐下,金兵被砸伤无数,墙根下堆积了百余名金兵的尸体。金兵却毫无退意,继续蜂拥而上,南门墙头已发生肉搏。佟养正,佟图赖也将大炮支到了城下,五十门将军炮威力虽小,但声势却大得很,南门的城门楼被炸得七零八落。 再说城内的宰桑,听到城外喊声如潮,炮声隆隆,知是汗王大军已开始攻城,他带着弟兄们径直奔了南门,明军还以为他们是来增援的,没作任何防备。城中兵士大都在城上,城门这仅有几十人,宰桑轻而易举地夺了城门,然后将吊桥缓缓放下。 皇太极立马南门城外,见攻城受阻,心急如焚,恨不得城里宰桑立刻动手。终于,宰桑出现在了吊桥上,他兴奋地向后大喊:“将士们,跟我进城!” 城里城外一齐夹攻,沈阳城很快失陷了,尤世功死于乱箭之下,明军见主将均已战死,金兵已攻进城内,再抵抗已毫无意义,纷纷跪下投降。 沈阳中卫府成了临时的汗王宫。众贝勒众大臣正在议事。探马来报:德格类贝勒已拿下了奉集堡,汗王喜笑颜开:“奉集一破,辽阳可顺势而下也。” 代善、阿敏、皇太极、莽古尔泰等各自奏报了战况,汗王不住点头,他有些心不在焉:“沈阳城真的就这么攻下来了?”他坐在中卫府中,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皇太极奏道:“父汗。” 努尔哈赤没听见,皇太极又喊了一声,努尔哈赤这才回过神来,他颇有几分得意地一笑:“朕这是心不在焉啊。” “父汗,此战缴获佛郎机炮、火铳等近百门,我国驭炮之人奇缺,儿臣建议,对明军中的炮手要格外优待之,以备攻打辽阳之用。” 汗王道:“好,此事就交给永芳将军和文程先生去办,你二人速去战俘营,凡愿为我大金继续效命的炮手,一律赏银百两,日后视其军功再行奖励。” 李、范二人来到战俘营时正赶上开饭。按皇太极的吩咐,每个战俘已领到五两饷银,明军中已是两个多月未发饷了,今天领到银子,无不眉开眼笑。晚饭更令人兴奋,马肉炖白菜,大馒头,白米饭,管吃管添。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肉香,战俘们正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范文程站在高处:“弟兄们,从即日起,尔等便是汗王麾下的勇士了,汗王赏罚严明,只要尔等有功,就会有前程,我就是汉人,现为汗王手下的大学士。这位大家都听说过,是李永芳将军,现在是汗王的亲孙女女婿,三等副将。汗王礼贤下士,重用有德有才之人,我二人现奉汗王之命,前来选人。凡精于火器并愿为大金炮手者,赏银一百两,聊作安家之用。” 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一声惊叫:“一百两?”这些明朝兵士每月军饷顶多二两,还经常不能如期发放,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即便有二百多人报名。经佟图赖考核,一百人被正式编入火器营,其他一百多名为后备,大金的第一支火器营在沈阳城初具规模。 第二天,安民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城内秩序渐渐恢复,但金兵不时受到明残余势力的暗中袭击,令汗王和众贝勒颇感头痛。晚饭过后,正黄旗二百多人同时病倒,全都是肚子疼,初步断定为投毒所致。汗王大怒:“传朕旨意,凡已降服的南朝军民立即集中,撤到城外,余下尽杀之。” 时皇太极正为科尔沁宰桑贝勒等蒙古人庆功,闻听此讯后急忙离席:“二位贝勒,抱歉了,我有紧急事情要处理,去去就来。”他快步如飞跑进中卫府,进了院便喊道:“父汗,万万不可屠城。” 汗王正在盛怒中,见皇太极匆匆跑进来求情:“八阿哥,你休要多言,朕不听。” 皇太极跪了下来:“父汗,万万不可屠城。” “那朕的正黄旗二百多弟兄就白白遭这些汉人的暗算了不成?” “父汗,我们马上就要攻打辽阳,辽阳城内谍工密报,他们正发动城内民众剃发迎接父汗入城,今一旦屠城,辽阳民众知之,谍工心血尽费矣。城中军民必将拼死抵抗,攻之必艰。” 汗王意识到屠城的命令莽撞了:“那我们应如何对付城中残余的反抗?” “反抗者终究是少数,儿臣之意:剃发!抚顺、开原、铁岭等地的降民现皆已剃发,沈阳城..的降民也应立即强令剃发。” 汗王眨了眨眼:“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论汗王如何盛怒,只要见到八阿哥,气就能消一半。 皇太极道:“汉人信奉孔子,讲究‘身之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只要剃了发,他们就无法再回到汉人中去。不愿剃发者,大都是反抗者,可对其逐一审问,发现可疑,再杀之不迟。” 汗王怒气已消:“城内三万多人,上哪找这么多会剃发的?” 皇太极这才松下一口气:“这好办,我八旗将士个个都是老手,从中抽出一部分即可。” 汗王笑了:“那就依你所言,去吧,剃发!” 剃发令一下,举城哗然,个别反抗者当即被处死,头颅被悬挂在街巷中。在生死面前,百姓们大都选择了生,这下子城内热闹了,到处都是剃头的人们。汉人从生下来那天开始,一根头发也没平白掉过,每个人的头发都是又多又壮,剃起来十分费劲。 剃头是门手艺,一是刀必须飞快,二是手把必须熟练,否则被剃者不但疼痛难忍,稍有不慎,刮破个口,便会鲜血淋淋,没有点功夫是干不了这活的。由此,原本是佛门或党项人的一个行当——剃头,在辽东地区时兴了起来。后来,这一行当从沈阳又时兴到了中原,有清一代,有挑着剃头挑子走街窜巷的,有开店的。三百六十行中,又多了一行,而且是颇为热门的一行。 袁应泰是在京城中连丧两个皇帝的一片恐慌中接替熊廷弼出任辽东经略的。在此之前他有过治理一个县的经验,后又任了几任京官。从政,他是个杰出的人才,但领兵打仗却是个门外汉。从政,可垂拱而治,即便有所闪失,也有补救之机。带兵须极其精细,甚至事必躬亲,任何一个细微的疏忽都会造成全军覆没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熊廷弼在辽东时对努尔哈赤的一举一动,皆严密监视,金军虽发动了几次小规模的进攻,均未有大的收获。而如今沈阳城已陷,袁应泰还蒙在鼓里。当从沈阳城中冲出求援的一员小校,身负重伤,血肉模糊的到了辽阳时,他还正雄心勃勃地筹划着兵分三路剿灭奴酋。闻听沈阳被围,惊慌失措,脸色煞白,手中的笔掉在桌上:“奴酋抢先下手了,这……这如何是好?” 第二十三回 老汗王挥师定辽阳 张巡按从容赴九泉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六年二月,张秉一潜入辽阳城,散歌谣扰乱民心。三月二十二日,大军攻城,张秉一端掉火药局,城西门先下。辽东经略袁应泰、巡案张铨等皆不屈而死。八阿哥主持盛大入城仪式,城中百姓争相剃度,迎接王师。额亦都于辽阳城外病故,享年五十有九。 张秉一奉皇太极之命,扮成一个乞丐,于天命六年二月,混进了辽阳城。进入城中的第一要务,便是寻找火药局,一个乞丐,没人注意,他四处乱逛,先到了辽东都司府衙。 距府衙一箭之地,是一座高大的单檐冲天石牌坊,横额上题“全辽阃寄”四个颜体大字,过了牌坊便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庞大建筑群,虽然很破旧,但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参差错落,仍显得气势磅礴。一座宽七间、深三间的殿式大门巍然屹立,门前一根三丈高的旗杆直指云天,从敞开的大门向里望去,是宽阔的大院,可见到里面的经略正堂,旁边是东西吏房各二十间,再往里就看不到了。张秉一叹道:“还是汉家城阙巍峨。”在大金国呆久了,冷丁回到汉人圈中,心中竟泛起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从经略府向东是总兵府,规模略小于都司府,但同样是雄伟壮观,尤其是东西两座牌坊,也很气派,东坊门上书“阃外长城”,西坊门上书“河东重镇”。他微微一笑:真的攻占了辽阳,这里便是我们的天下了。他一路走来,逢街就进,什么都察院、巡按察院、布政分司、司狱司等大街一一逛了个遍,有的甚至逛了两三个来回。其中一座凄凉破败建筑,引起了他的注意,抬头望去,见门楣上一横额上写有“夷人馆”三字,是用来接待女真人的馆驿,叶赫被灭之后,女真已为汗王一统,再也不会有女真人来拜见,也许,这里将永远荒弃下去了。 在城中转了大半天,却始终没找到火药局,他站在北什字街上琢磨开了:火药局为易燃之处,按文程先生五行之说,应建在城北,北为水,水克火嘛。于是他便向城北寻找,果然在城的西北角发现了一个青砖青瓦的建筑,周围有重兵把守,距五十步远,便是禁地..,行人一律不得靠前。门口既无石狮,又无匾额,只在大门右侧墙上有一块半尺长、二寸宽的小牌,上写“火药局”。他微微一笑:“果然在这里。” 找到火药局,心里有了底,便往城边走去。他花五个大钱,买了二十个白面大馒头,装在破兜子里,找到了一个小城隍庙,歇了一会儿后,将馒头摆成个椎形,等着小叫花子们回来。 小叫花子们回来得都很晚,进了庙门发现来了个新主儿,眼前还摆着一大堆白面馒头,都惊诧地看着他。张秉一笑着招呼道:“看什么?来呀,吃馒头。”说着,顺手就扔了过去,小叫花子们接在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狼吞虎咽开了,吃完后才问:“大哥,你是新来的?” 张秉一“嗯”了一声。 “从哪来?” “沈阳。” “沈阳那边好混吗?” 张秉一摇了摇头:“好混就不上这来了。” “大哥,你真够朋友,那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张秉一没应声。一个小叫花子喝斥道:“你哪那么些话?管人家钱怎么来的干吗?偷的抢的,怎么了?好花就行。” 一是张秉一年龄大,二是他接连几天都买馒头,很快就成了他们的头儿。 一天晚上,他对小叫花子们道:“小的们,哥哥我学了一首歌,唱给你们,你们愿不愿意听啊。” 小叫花子们都是光着屁股扭秧歌——穷欢乐的主儿,一听头儿给他们唱歌,便叫了起来:“我们爱听。” “那好,我唱,记住,谁先学会了,赏铜钱一个。”他从破兜里掏出了一个大钱,放到扣着的破碗底儿上,然后清了清嗓唱道: 我佛祖,有真言, 紫微星,下尘凡, 剃了发,变了天, 老汗王,坐江山。 小叫花子都十分机灵,唱了两遍都学会了,分不清谁先谁后,张秉一连声叫好,每人赏了一个铜钱。 小叫花子们高兴得直蹦,这个说:“明天我买肉包子去,吃他个饱。” 那个说:“我呀,我买半斤牛肉,好好改改馋。” 张秉一道:“别喊了,你们听着,明天,你们三个人一伙,到大街小巷给我唱这首歌,每唱十遍,赏铜钱一个。” 小叫花子又叫开了:“真的?你不骗人?” “哥哥骗过你们吗?你们也不许骗我,我在暗中盯着你们呐。” “我们一天要是唱上一百遍,你能给十个大钱吗?” 张秉一从兜里掏出了一大串钱,足有二百多枚:“你们要是唱上一百遍,格外还赏五个。” 两天后,歌谣在城中迅速蔓延,唱得城中人心浮动,遑遑不安。紧接着,谣言四起:老汗王率精兵十万,来攻辽阳了。 一天半夜,张秉一带着小叫花子们在城中大喊:“女真攻城啦,快逃啊。”睡梦中的人们争先恐后破门而出,直奔城门逃命,孩子哭,女人叫,乱成一团。直到城内守军出面,才知道是场虚惊。一些受尽官府盘剥的百姓,管你什么大明大金的,他们巴不得眼下的官府早点垮掉,把欺压他们的大官和衙役们统统喀嚓了,都跟着起哄。歌谣越唱越广,谣言越传越凶,人心越来越乱,一些大户人家,开始收拾细软,准备逃走。袁应泰只顾抓那些看得见的城防,如加固城池,挖壕布堑,训练将士,却忽略了非常时期在民众心中设防,未等女真来攻,城中民众心中的城防已崩溃矣。 八旗军在沈阳城休整了五天。皇太极提议,将两万多战俘编成八十个牛录,每旗分给十牛录,从此,八旗中有了独立的汉人牛录,满语称之为乌真超哈,汉语为汉军之意。 三月十九日,整编后的八旗军浩浩荡荡南下,攻取辽东最后一个重镇,辽东都司所在地——辽阳城。整编后的八旗军已是战车千辆,火炮百门,铁骑七万五千,步兵六万,十三万大军旌旗蔽日,刀光闪亮,漫山遍野,威武雄壮。中午时分,前头部队开始强渡太子河。 袁应泰接到哨探报告,心怦怦直跳,尽管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到,但直面奴酋十几万大军,对他来说毕竟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袁应泰亲率总兵李秉成、姜弼、朱万良等统五万大军设伏于太子河畔,待八旗兵渡过一万多人时,明军发起?了进攻。对此八旗兵早有准备,他们沿二里多长的河岸一齐登陆,先头部队每人持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盾牌,后面是弓箭手,执盾牌者登岸后,立即在岸边列成了一条盾牌防线,当他们将盾牌放倒时,后面的弓箭齐发,便是一排如蝗的利箭。 抢占滩头阵地关系到双方的胜负,因此争夺得格外激烈。明军用战车将八旗兵的盾牌阵撕开,旋即被八旗兵的弓箭手射得纷纷后退。口子很快又合上,盾牌阵眼见着缓缓前移,滩头阵地正逐渐扩大。 努尔哈赤上岸后,扬鞭指着辽阳城,对众贝勒道:“辽阳乃辽东首府,熊廷弼、袁应泰对其多次加固,防守一定十分严密,攻之一定十分艰难。但就是座铁城铜城,也要拿下来它,统一辽东,在此一举,朕就在河边压阵,尔等若败退,朕只有投河一死。” 众贝勒无不感奋,阿敏、莽古尔泰、阿巴泰、塔拜、德格类等打马冲向了敌阵。皇太极岂甘落后,他一拍大白马,与众兄弟一齐冲进了敌阵中。进入阵中,遥见一面“李”字大旗迎风飘扬,这不是败军之将奉集总兵李秉诚吗?此时李秉诚正与一员女真小将雅松打了个照面。他挺枪直奔雅松,一枪直取雅松的咽喉,雅松哪里是他的对手,吓得头一低,头盔被李秉成挑了去,雅松身子往马上一趴,双腿使劲一夹马肚,向西南方向逃去。.李秉诚趁势冲杀,雅松所部被杀得七零八落。 皇太极大喝:“败军之将,休得猖狂,还不快快下马受死。”原来,今年二月,皇太极和德格类曾攻掠过一次奉集堡。李秉诚当时是奉集的总兵,被皇太极杀得大败,若不是众将一齐相救,李秉诚已是皇太极的刀下之鬼。他领教过皇太极的厉害,岂能白白送死,未等皇太极冲过来,掉转马头就跑。皇太极大笑:“脚底抹油,跑得倒快。”他一挥手,高喊道:“追。”正白旗将士高喊着追杀上去,一直追了六十多里。 皇太极为何如此放马追赶,他这样一追,就将岸边的明军分成了两半,况且李秉诚一败,对余下的明军是个极大的冲击。果然,朱万良见势不妙,急忙收缩兵力,退回城下。八旗兵向前推进时,被一条三丈多宽的护城河拦住了去路。 袁应泰到任后,在熊廷弼的基础上,将濠沟又拓宽了许多,引来太子河水,形成了一道屏障。几座浮桥已被撤掉,努尔哈赤站在护城河边轻蔑一笑:“正所谓黔驴技穷,一条三丈宽的小河就想挡住朕的千军万马?阿敏,你可带人去太子河口将水截断。” “大贝勒,你带人到此水尽头,夺闸放水,其余人等准备用土填沟。” 八旗将士都知道,辽阳城一旦攻下来,整个辽东就是大金的天下,因此,一个个无不奋勇争先,比以往又剽悍了几分。他们不顾明军的炮火,冒死将太子河口堵住,代善的正红旗军将闸门劈开,护城河中的水很快便泄了出去,成了干河。明军在城下的阵地一个个丢失,四道沟堑均被越过,云梯已搭上了城墙,百余门火炮向城上猛轰。傍晚,正白旗佐领阿什达尔汉率正白旗将士攻上了西城城头,并迅速扩大战果,展开了争夺西城门的战斗。 此时的辽阳城乱成一团。张秉一趁着夜色,摸到了火药局旁,官兵们正从仓库中往城上运火药。恰巧一个士兵过来解手,张秉一蹿过去,一掌将其击昏,剥下他的衣服,穿在身上,混进了火药库中,趁人不备,将事先预备好的火种扔进火药中,霎那间,烈火腾空而起。明军们见火药着了,谁敢靠前,一个个惊叫着往外就跑。不大功夫,“轰”地一声巨响,火药库爆炸了,轰、轰、轰,爆炸声接连不断,惊天动地,北门上空,通红一片。 火药库起火,西城门上的士兵们放弃了抵抗,跪地投降,西门先失守了,达尔汉率领正白旗将士与明军展开了巷战。 袁应泰见大事已去,于东门城上传张铨、分守道何廷魁及身边众将领来见。众人站成一排,袁应泰与张铨从头走到尾,看着大家,热泪盈眶:“袁某不才,受圣上知遇之恩,享尚方宝剑之荣,固当与辽阳共存亡。”他对身旁的张铨道:“巡按大人,吾与汝朝夕共事,知大人有国士之风。城之存亡,责任在吾一人,巡按无守土之责,今若城陷,与君无关,大人可率众突围,退守河西,以图收复。国家养士不易,大人徒死城中无益。这是我赴辽以来的一些愚陋之见,请大人他日转呈圣上。”袁应泰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双手交给张铨。张铨却将其双手轻轻一推:“铨堂堂男儿,安能后人而死?大人勿言,吾意已决,誓与经略生死共之。” 袁应泰见其态度十分坚决,遂改言道:“如此,袁某拖累大人了,你我可分兵守城,城在人在,生死共之。”他转身命亲兵:“速将吾家中妻女所有人等,带到镇远楼上,不能让他们落到奴酋之手。” 众人已明白了袁应泰的用意,为其玉石俱焚的大无畏气概所感动,一齐喊道:“我们誓与经略大人生死共之。” 八旗兵攻上了东门城头,袁应泰被逼到了镇远楼前,八旗兵们知道他是经略袁应泰,想活捉他。袁应泰浑身是血,身中数箭,后面是他的亲兵,他双目怒视敌人,猛地向前走了几步,八旗兵不知他要干什么,下意识地向后退缩,双方都屏住了呼吸,在四处喊杀声中,东门城头却出现了对峙中的平静。突然,袁应泰绝望地喊道:“点火!”亲兵们用早已准备好的火铳向镇远楼射去,霎那间,大火将镇远楼笼罩了,楼内传出几个女人的哭叫声。 八旗兵这才知道,镇远楼里是经略大人的女眷。袁应泰此时十分镇定,他将剑插到脚下的砖缝中,整了整头盔和凯甲,面向京城而跪,后面的亲兵也都跪了下:“臣辜负圣恩,未能剿灭奴酋,反遭惨败,唯有一死,以谢罪于圣上。”他霍地站起,冲天大呼:辽东!辽东!一转身,冲进了熊熊燃烧的镇远楼。 张铨属下见事不好,取来一套便服,要他换上,张铨大怒:“尔等要作什么?” “大人,城已陷矣,趁现在来得及,逃出去,再另作打算。”说着,竟要强拥着张铨从小南门逃跑。张铨膂力过人,他挣脱开大骂:“混帐!尔等要让我背上贪生怕死的恶名吗?人生自古谁无死,大丈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就是死得其所,尔等要逃则逃,不要拉上本院。” 众人知其不可,含泪离之而去。 时巷战正收尾,一些明军见抵抗已毫无意义,只好投降,八旗兵开始搜剿残余。 阿敏率兵冲进了监军府,只见院内空空荡荡,大堂之上却有两个人正在喝酒,从其胸前的补服看知是大官。二人面对阿敏一群人,照样谈笑风生,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众人无不惊讶:这二位不是疯子吧。只听那位监军说:“来了,终于来了,你我也该上路了。来,徐大人,为你我今生有缘,黄泉路上有伴,咱们共饮此杯。” 徐大人大笑:“能与崔大人一起诀别红尘,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二人端起杯,冲着阿敏晃了晃,然后一饮而尽。阿敏看呆了,这样的事他只是在说书场上听说过,以为那不过是说书人瞎编,今天可真亲眼见了。徐大人站起身,身子晃了晃,舌头有些发硬:“尔等蕃狗听着,我堂堂大明,天朝之国,万邦俯首,天下一统,岂容尔等作乱?今偶然小败,不足为道。不久,我天兵必将重整辽东,将尔等碎尸万段。” 崔监军也站了起来,二人已醉意朦胧,各自捧着个大酒篓,仰脖痛饮,饮罢,将酒篓一抛,一齐登上木椅,将头伸进早已系好的白绫中,自缢身亡。 阿巴泰冲进分守道何守魁府,何守魁正手执利剑对妻妾说:“城已陷落,尔等不能落入奴酋之手,当速速决断。”妾婢五六人均投井而死,何守魁同样面向京城跪拜,从容整衣正冠,投井而死。 张铨平日治下有方,尽管城内已经乱成一团,可巡按府内却一如往常,井然有序,除部分人逃走外,其他人等均在原职上听命。张铨此时已从城上返回巡按府,身着大明巡按官服,端坐于大堂之上。 李永芳素来敬重张铨的为人,他走到府前,规规距距地下了马,走进大堂:“学生参见巡按大人。” “李游击,是来抓我的吧,请吧。” “学生不敢,汗王特派学生来请巡按大人。” 李永芳面对张铨凛然正气,深感惭愧,他生怕张铨当着自己的部下说出些难听的话,急忙命令道:“还不快请大人上马。”李永芳手下的几个汉人士兵,上前架着张铨,将其硬扶在马上。李永芳与张铨并辔而行,他劝道:“大人熟读《春秋》、《左传》, 6df1." >深知孔孟大义,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当今沧海横流,命世之主已现,革故鼎新在即,大人胸襟四海,志向弘大,何不弃暗投明,一展平生所学,建功立业,也可青史流芳。” 张铨一声冷笑:“吾心已死,不愿多言,铨自幼只知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李永芳再三相劝,历数明朝皇上昏庸、奸臣当道、政治腐败的事实。刺到伤心处,张铨泪流满面。李永芳以为张铨已回心转意,还要继续往下说,不料张铨突然自堕马下,欲投地而死,李永芳大惊,急忙下马搀扶,只见其颧骨处,嫩皮擦伤一大片,鲜血直往出渗,昏倒在地上。李永芳道:“大人,你这是何苦。”他再不敢多说话,退后几步,由两个亲兵上前,重新扶其上马,一边一个,半搀半夹地进了昔日的经略府,等候汗王进城发落。 经过两天两夜的激战,辽阳保卫战以辽东最高统帅袁应泰自尽而宣告结束。二十日晚,八旗军已取得了绝对优势,城中大部分街巷均已被八旗兵占领,皇太极未等战事收尾,就已经考虑如何迎接父汗进城,提醒父汗意识到占据辽阳的重大意义。因此,在战斗仍然断断续续地进行中时,他赶回到城外父汗身边。 汗王这时正在额亦都帐中,额亦都左腿中箭,伤及动脉,血流过多,已是奄奄一息。汗王握着老友的手,泪水无声地流着:“额亦都,我们打下辽阳城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要好好将养身体,朕还需要你的辅佐,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呀。” 额亦都此时已不能说话,泪水从眼角中溢出,流在枕头上,他努力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话想说,但又说不出来。正在这时皇太极走了进来,额亦都那骤然苍老了许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颤颤微微地伸出右手招呼着皇太极。皇太极见状急忙抢前几步,握住了额亦都的手。额亦都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将皇太极的手放到了汗王的手上,将父子二人的手紧紧合在一起,同时眼睛盯盯地看着汗王,意思是说,汗王,你懂我的意思吗?汗王眼睛模糊了:“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八阿哥可担大任。” 额亦都点了点头。 “你放心,朕心中早已有了主张。”额亦都笑了,突然,他手一松,闭上了眼睛。 汗王大哭:“额亦都,你为何在这个时候离朕而去,你哪怕进辽阳城看上一眼也好啊。” 皇太极也是痛哭失声,可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并劝汗王道:“父汗,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儿臣特意从战场上下来,有要事向父汗禀报。” 这几年,古出们死的死,伤的伤,五大臣费英东已死,如今额亦都又离去,汗王心碎了。但他毕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眼下真不是伤心的时候,他只好强忍着悲痛,在皇太极的搀扶下,回到了大帐。 “父汗,战事即将结束,辽阳城已被占领,大明在辽东的统治结束了。”皇太极这几句话说得有些动情。 汗王喃喃地说:“是啊,辽阳曾是大金的东京府啊,朕就要进辽阳了。” “辽阳乃辽东都司所在地,大明关外之首府,素有京师左臂之称,这条左臂如今已被我们砍断。正如父汗所说,辽阳曾是东京府,占领辽阳意义极其重大,所以儿臣以为,如何走进辽阳城至关重要。要搞个盛大隆重进城仪式,要尽显我大金国的国威军威,要让那些对南朝尚抱幻想的人彻底绝望,要让辽东民众意识到,辽东已是大金的天下,革故鼎新,改朝换代就从父汗走进辽阳城这一刻开始。” 汗王心想:八阿哥真是越来越有见识了,比朕的眼光要远,比朕的胸怀要大,但他只是轻轻地说:“如何进城就由你具体安排,可惜额亦都、费英东都看不到今天这胜利的场景了。” 城内,范文程根据张秉一的提名,将几位名绅请来,劝说他们降金剃发,迎汗王入城。绅士们见女真人进城后,并未像官府所说的那样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比起官军的军纪来,还要好上许多,已有了几分感动。对范文程,又是久仰大名,而范文程作为汉人,劝说起来又格外有说服力。他们商议一番后,应道:“我等愿意剃发,并组织民众迎汗王入城。”范文程大喜,他与李永芳等一起设盛宴款待几位名绅。名绅们倡举,市井之民随之,一些平日受尽官府衙役们欺压的百姓,更是争相恐后。沈阳城的剃发是出于无奈,辽阳城的剃发却是多半出于主动,为此少死了不少无辜生命,范文程立了一大功。 三月的辽阳城,春风和煦,晴空万里,杏花初放,杨柳返青。古城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北门的街道两旁已是人头攒动。二十二日午时整,声势浩大的入城仪式开始。 北门城头上号角吹起,雄浑的号角在辽阳城的上空回荡,声闻数里,未待大军入城,便已是先声夺人。随着号角声,北门外的吊桥两边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首先进城的是一百零八人组成的仪仗队,然后是八旗兵,金盔亮甲,刀光闪闪,长枪如林,马蹄声声。马蹄落地整齐,单是这马蹄声,便是一首令人振奋的骑兵进行曲。接下去是六百辆大盾车,一百门将军炮,看得辽阳城民众一个个是目瞪口呆,人们议论着:难怪老汗王打胜仗,八旗的兵力竟如此强盛。 正黄旗侍卫过来了,后面是天子仪仗。辽阳虽是辽东首府,但大明皇帝们从未亲临过这里,民众们自然也就无从见到天子仪仗。这下子算开了眼,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汗王,看!老汗王。”人们向队伍中看去,只见黄罗伞下,努尔哈赤头戴三层东珠冠顶红络铺顶的行冠,身穿绣有象征帝王身份的十二章的龙袍,坐在大青马上,正缓辔而行。一眼望去,透着无上的威严。似乎是一种习惯吧,人群一片片地跪了下去。于是,汗王万岁,汗王万岁的欢呼声响成一片。众贝勒吃惊地发现,两旁的民众皆已剃了发。代善道:“父汗,你看。”汗王万分惊喜:辽阳城的民众竟能主动剃发,真是奇迹,奇迹!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老者,他大声喊道:“汗王!” 汗王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这位老者身后站着十几个士绅,在老者的带领下,向前迈了几步,跪倒在尘埃:“汗王,草民仅率辽阳城四万父老,迎接汗王入城,祝汗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汗王道:“尔等平身。朕率八旗铁骑伐无道,救黎民,尔等可告谕城中百姓,不要听信明军的谣言。朕之师是仁义之师,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凡城中工商士子,可一如既往,不必惊慌。朕不久将要颁布大赦令,还要开仓赈济,给尔等一个太平世界。”汗王说话底气十足,声若洪钟,发表了他进城后的第一篇宣言。 一位绅士道:“我辽阳百姓为迎接汗王,特赶制天子大轿一乘,请汗王入轿,以显天子之仪。”汗王戎马一生,从不愿坐轿,他有些为难。 时范文程在侧,走上前来对汗王道:“汗王,请不要推辞,在汉人看来只有坐在这皇帝大轿中,才象个天子。” 汗王一笑:“难得父老们的一片忠诚,朕今天就坐上这天子大轿。”汗王仔细看这乘大轿,除了轿杆不算,轿身九尺,宽五尺,正是九五之尊的尺寸,坐在里面十分宽绰。后面的一位轿夫见汗王已经坐好,喊了一嗓:起轿!十六个人一挺腰,大轿平地而起,汗王坐在轿中,民众们又是一片欢呼。 走到经略府门前,只见门两侧的影壁上,用黄纸写着:汗王万岁,祝汗王万寿无疆等口号。汗王笑着,在众将士的簇拥下进了经略府。 入城仪式持续了一个时辰才结束,这次入城仪式真的令辽阳城民众受到了一次震撼,人们接受了辽阳城的这位新主人,并视之为真龙天子,城中秩序很快便恢复如常。 汗王坐定后,众人相继禀报情况,汗王道:“听说活捉了巡按张铨?” 李永芳道:“是,张铨现在就在堂下,等候汗王发落。” 汗王道:“押上来。” 张铨昂首挺胸地走上堂,傲然而立,毫无惧色。 代善怒喝张铨:“你已成战俘,见了汗王,为何不跪?” “荒唐,我堂堂天朝巡按,岂可跪尔等小小蕃邦?本按正要问尔等,见了天朝巡按大人为何不拜?” 代善听他满嘴疯话,对阿敏道:“原来巡按大人是个疯子。” 阿敏道:“今天我遇到好几个这样的疯子了。” 汗王却不计较:“巡按大人,久违了。两年前,大人以天朝使者的身份去界藩下战书,该是何等的气派,如今却如此下场,不知大人作何感想?” 张铨抗言道:“若不是朝廷无端罢黜了熊廷弼,若不是袁经略错误地接纳了蒙古人,尔等休想靠近辽阳城半步。” 汗王道:“明有干城如熊廷弼者而不用,朝政把持在阉党手里,对前方将士事事掣肘,你们在前方能打赢吗?”张铨听罢,呆在那无言以对。 “大人,退一步说,朕今天退出辽阳,你我再较量一场,你有胜利的可能吗?如果你能说出充分的理由,朕今天就退回界藩,你我再重新决一雌雄,你看如何?” 听了汗王的话,他反复斟酌:朝廷上下,贪污腐化,国库空虚,真的打不赢这场仗啊。但他能说什么?只有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汗王却继续道:“真要是打的话,你的饷银呢?你的兵源呢?还增加辽饷吗?你再看看辽阳民众吧,竟争相剃发,欢迎朕这个蕃邦之主。民心如此,你凭什么跟朕较量?” 张铨流下了热泪。 汗王道:“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朕看你是个大丈夫,有胆识,想重用你,不知大人肯归顺否?” “汗王不必相劝,我乃天朝命官,岂能委身蕃邦,为天下笑,且将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今既为阶下囚,唯求速死。”说罢闭上了眼睛。 莽古尔泰气得暴跳起来:“你是什么东西,如此不识抬举,想死还不容易,老子这就成全了你。”他拔出腰刀奔向张铨。 张铨不但不后退,反而将脖子伸了过去:“来,朝这砍。” 莽古尔泰愣在堂上,没有父汗的命令,对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他不敢下手,可又不能就这么回去,气得他用刀背在张铨的脖子上来回锯了好几下,张铨脖子上的血流了下来。努尔哈赤见状,知其不可降,叹道:“张大人,忠臣也,成全了他,给他个全尸。” 张铨回身要走,皇太极道:“慢。”他走到汗王身边耳语道,“父汗,张铨身为巡按,近乎封疆大吏,是南朝中极为重要的人物,若能劝其归顺,其意义要比李永芳大得多。” 汗王摇了摇头:“劝也没有,你再试试吧。” 皇太极走到张铨身旁:“大人,本贝勒敬重你的忠肝义胆,想再与大人推心置腹地说上几句,还望大人深思。你看到文程先生和永芳将军了吧,他们现均已成为我大金国的栋梁,还是那句老话,叫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大人,你所栖之木是个什么木?是块朽木,是块烂透了的朽木;你所为之尽忠的主是个什么主?是昏君。你那个万历皇帝一生都作了些什么?他排斥忠良,任用宦官,任这些家奴在全国各地胡作非为,自己却深居官中纵酒好色,近三十年不理朝政,大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全是昏君所为。亡大明者非大金也,乃大明自身也。新即位的小皇帝又是个声色犬马之徒,朝中上下贪墨成风。如大人这样的正直之士又有几人?就拿文程先生来说吧,本来已高中解元,却被人家花了银子,抢去了功名。这样的朝廷值得你为之尽忠吗?你再看看我父汗,年过花甲却从不离鞍,金戈铁马,率军亲征,与将士同甘共苦。大人请衡量之,是你们那个声色犬马的小皇帝值得你尽忠,还是我父汗这样的明主值得你辅佐?” 皇太极这番话十分犀利,句句如利剑刺在张铨的心上,听得他心如刀绞,泪流满面,他哽咽道:“你是四贝勒吧。早就听说四贝勒文武双全,今天一见果然如此。既然四贝勒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在下也就说上几句剖心之语。四贝勒刚才所言,铨虽听之不顺,但却都是事实,铨早已知大厦将倾。汗王欲重用之恩,在下已为之所动。然铨实在是不能归顺,为何?铨之父母妻儿全在中原,若铨归金,家人必遭不测。自古道忠孝不能两全,铨不能侍奉二老于晨昏,已不孝在先;今若归金,不忠则在后。不忠不孝之人,纵然苟活于世,虽生不如死。再者,铨之一死,可换来忠烈之名,儿女为之叨光,可换来全家近百口人的安宁。若归金,背上骂名是小,累及父母妻小是大。四贝勒,换了你,是选择生,还是选择死?四贝勒,请再勿多言,就此别过了。” 堂上所有的人都被张铨的一番话所感动,皇太极回头看了看汗王,汗王道:“看来张大人不是不降,他自有苦衷,就别难为他了,好生送张大人上路。” 汗王站起身:“朕今天心乱得很,额亦都病故了,大金国又失去一位栋梁。张铨这样的人才,朕又得不到,散了吧。大贝勒,你与八阿哥商议一下安民事宜,额尔德尼与文程先生草拟一份大赦令,要让辽阳民众真正体会到改朝换代的味道。” 第二十四回 讲兵法身边聚众将 都辽阳大金初定鼎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六年,汗王决定迁都,起建辽阳新城。在辽东全境推广以丁计田之法,定十之税二,令满汉同村居住。八阿哥着力培养大金青年将领。六月,接大妃回宫,乃八阿哥之意也。 辽阳城被攻占后,八旗兵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很快席卷了辽南七十二城,以辽河为界,河东已尽为大金所有。 进入辽阳城后,汗王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到六月才正式为额亦都举行葬礼。汗王亲临祭吊,痛哭失声,祭悼仪式结束,尚坐于坟侧不忍离去。代善等众人见父汗年事已高,过于悲痛恐伤身体,好说歹说地将父汗劝上了马。 回到宫中,汗王就觉得精神恍惚,浑身就像散了架子似的,难受得要命,躺在炕上,茶饭不思,而且额亦都的影子总在眼前晃动。他再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惧:“额亦都才五十九啊。难道朕也得死吗?真要死了的话,眼前的一切就都毫无意义了,朕的江山,朕的八旗铁骑,朕的儿女,一切的一切统统便化作了乌有。”晚上睡不着觉,如烟的往事一件件地在脑海中浮现。他想舒尔哈齐,想褚英,想佟春秀,想孟古,也想衮代。衮代在朕最艰难的时候跟随了朕,虽然有错,但不至于死罪,真要是莽古尔泰下的手,就太绝情,也太可怕了。一个连自己生身之母都能杀的人又有谁不敢杀呢。突然一个美丽的影子非常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阿巴亥。 一晃一年多了,大妃现在怎么样了?大妃不在身边这一年多的日子里,努尔哈赤的晚上过得没滋没味,曾经沧海难为水,大妃被驱出宫不到一个月,汗王就后悔了,但他得绷着,不能就这么让她回来。后来,他看到代善和从前几乎没什么两样,依然如从前一样的忙于军务政务。汗王有些怀疑了,是不是冤枉了他们。尤其是阿济格已长大成人,鞍前马后的,不离左右,常常借机会在他面前讲多尔衮、多铎如何调皮,如何想父汗啊等等。渐渐地,汗王原谅了她,毕竟还有三个孩子嘛。再说,没有大妃这日子真太难熬了。 皇太极府中这时正聚集着一大批青年将领:有舒尔哈齐第六子济尔哈朗,有穆尔哈齐第六子务达海、礼敦曾孙额尔德,代善之子岳讬、硕托、萨哈廉,德格类、朗球、杜度等等,几乎所有大金国的青年将领都在这里。刚刚进入而立之年的皇太极,戎马生涯已十多个春秋,在大金国青年将领的心中,是个智勇双全的大英雄,同时又是个谆谆长者,是位先生。皇太极利用自己精通汉文化的优势,经常将这些弟弟、侄儿们招到府中,给他们讲《三国志演义》、《孙子兵法》,讲 href='2195/im'>《论语》、《孟子》。此时,他手捧着《孙子兵法》,在地当中踱着步,真的像个先生:“孙子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你们谁都会说,但真正用起来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岳讬,你说,怎样才能知彼?”藏书网 “哨探,通过哨探了解敌人。” 皇太极道:“这仅仅是知彼的一个途径,但孙子在计篇中同时讲道:‘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什么意思呢?敌人本来很有实力,但却装成十分软弱,本来是有用之师,却装作无用的样子,诱惑你上当。于是,哨探有时得到的情况,往往是表面的,虚假的,因此也就是不可靠的。如果一个将领凭着这些表面的不可靠的甚至是虚假的情报作出决断,就会导致极其严重的后果。战国时有个纸上谈兵的赵括,他最惧怕秦国的大将白起,秦国得知后,暗中起用了白起,却打着另一位将领的大旗。两军相遇,赵括颇有几分得意,以为敌军不堪一击。但双方一接触,秦国立刻打出了白起的大旗,白起出现在了赵括的面前,赵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结果赵括为秦军所杀,赵国兵士四十万人被秦国尽数活埋,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坑赵卒四十万于长平。秦国在这次战役中用的就是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赵国得到的便是假情报。所以,光凭哨探是不行的。”皇太极转过身,“萨哈廉,你说说如何能更准确的知彼?” 萨哈廉已十七岁,从军一年有余,最受皇太极喜爱,他回答道:“除了哨探之外,最重要的知彼手段是用间。或打进敌人内部,或将敌人策反成我们的人,要在敌人的最要害处安排谍工。” 皇太极道:“孺子可教也。萨哈廉说得非常精辟,间有五种,有因间、内间、反间、生间、死间。所谓因间,是指利用敌国的普通百姓为间,内间是利用敌国的官员为间,反间是利用敌人派到我们内部来的间谍为我们作事……,用间是一门大学问,对间的赏赉要重于任何人,要绝对信任。再者,用间必须极其机密。因此孙子说,非大智者不能用间,非大仁大义者不能用间。” 杜度抢着说:“我知道,八叔,咱们打抚顺、叶赫、沈阳、辽阳都用了间。” 皇太极道:“严格说,萨尔浒一战也用了间,我们用了杜松的令箭了嘛。打一场大仗,耗费巨大,少则十几万,多则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的银子,而秦国用反间计换下廉颇,才花了千余金,用间花钱极少,收效极大。” 众人正在这议论,汗王亲兵走了进来:“禀四贝勒、各位爷,汗王龙体欠安,叫四贝勒过去呢。”皇太极一听汗王病了,立刻撂下手中的书,带着众弟侄来到汗王身边。紧跟着,代善等人也到了。汗王心很烦,他不愿一大群人围在身边,挥挥手:“朕没大事,你们都回去吧,八阿哥留下,朕有话要说。” 等众人出去后,汗王却闭上了眼睛:“八阿哥,你陪朕坐坐,朕这心乱得很,就想让你陪着。”皇太极握着父汗的手,在床边守护,不大功夫,汗王睡了。 亲兵们无不感到惊讶:“怪了,八阿哥一来,汗王就睡着了。”皇太极微微一笑,询问着汗王身边的侍卫和庶妃德因泽,听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将阿济格叫了过来,悄声吩咐道:“你立刻去赫图阿拉,将大妃接回来。” 阿济格大吃一惊:“能行吗?父汗又没发话。” “我说行就行,出了事我担着,能治父汗病的人只有大妃。” “真的?”阿济格十分高兴,额娘终于能回到父汗身边了。“多谢八哥,我立刻上路。” 阿济格来到赫图阿拉关帝庙时,阿巴亥正在打坐,她双目微闭,双手合在胸前,身着一件灰色粗布半长袍,头戴一顶尼姑小帽,俨然就是个出家的尼姑。阿济格走到她跟前叫了声:“额娘。” 阿巴亥一惊:“是大儿子的声音!”她睁开眼看时,果然是阿济格,半年多未见,好像又长高了许多。她泪水夺眶而出:“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是你父汗吗?”她一连串地问着。 “父汗病了,茶饭不思,哥哥们非常着急,是八哥让我来接你的,他说只有额娘能治好父汗的病。” “你父汗病了?什么病,厉害吗?”阿巴亥着急地问。 阿济格摇摇头:“我也说不好。” 一年多来,阿巴亥最想念的还是汗王,她后悔自己的越轨行为,汗王对她的惩罚,她认为是老天对她的报应。她凭着女人的直觉坚信:汗王迟早会来派人接我的,汗王离不开我,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尽管不是汗王派来的,但八阿哥的主张和汗王没什么区别,她忍不住哭出声来。 关帝庙老尼劝道:“大妃,好事嘛,劫难已满,苦尽甘来,快收拾一下上路吧。” 阿巴亥把尼姑小帽一扔,还收拾什么?将随身之物打了一个包裹,简单地换了一身衣服,跟着阿济格便上了路。 三天后的过晌,大妃赶到了辽阳城。汗王正躺在炕上,皇太极走到他身边,悄声说:“父汗,儿臣叫阿济格将大妃接回来了。” 汗王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在哪?” “就在门外。” 汗王脸上露出少有的惊喜:“快,快进来。”汗王冲着门招手。 当阿巴亥领着两个孩子站在汗王面前时,汗王眼睛潮湿了。他努力控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看着大妃这一身的装束,他苦笑着:“大妃,回来了,回来就好。饿了吧,八阿哥,让厨子备饭,朕也饿了。” 阿巴亥看着汗王清癯的面庞,泪水无声地涌了出来,汗王的这句话有千斤重啊!一个称呼,恢复了她的身份,她又是大妃了,这就意味着汗王原谅了她。 这次打击对阿巴亥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她已经感觉到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当她回到汗王身边时,变得聪明多了。 久别胜新婚,是夜,阿巴亥柔情万种,努尔哈赤高兴得一下子仿佛年轻了二十岁。阿巴亥太漂亮了,她的身段,她的细腻雪白的肌肤,她那……谁说男人朝三暮四?谁说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朕后宫中这么多女人,只有阿巴亥一人而已,有了阿巴亥,此生足矣。 二人云雨作罢,六十三岁的老汗王竟想梅开二度,也难怪,汗王已经好长时间淡于房事了。阿巴亥三十出头,正是女人最旺盛的时期,但她却劝汗王道:“来日方长,别累坏了身子。” 汗王感觉到阿巴亥正在高潮,他有些吃惊地问:“难道你不高兴?” 阿巴亥紧紧地搂着汗王:“汗王应以国事为重,不能因臣妾而伤及龙体,奴婢不能图一己之欢而误了国家大事。”阿巴亥有句话没敢说出口,那就是:汗王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房事上必须节制。 汗王叹道:“大妃变得通达了。”汗王特别兴奋,他干脆披衣坐起:“大妃,你知道朕现在想什么吗?” 大妃想了想,把头依偎在汗王怀里,撒娇地说道:“大汗想我们母子呗。” 汗王一笑:“你呀,到底还是个女人。” “人家本来就是女人嘛。” “我在想,朕老了,你知道吗?额亦都死了。” “臣妾在路上听阿济格说了,大金国又失去了一位忠臣。” “是呀,费英东死了,额亦都又死了。一个五十七,一个五十九,而朕已六十三,天有不测风云啊。” 大妃道:“汗王龙体硬朗着呢,刚才还想……” “因为今天是你,换上别人,朕早就倒头睡了。” 大妃动情地紧紧搂着汗王的腰:“臣妾知道汗王不会扔下我们母子不管的。” “朕毕竟六十多了,万一有个三差二错的,扔下你们母子怎么办,所以必须对你们有个交待。”汗王话题突然一转:“大妃,你看,这些阿哥中谁能接替朕的汗位。” “汗王心中早就有了主意,为什么还要问臣妾?” “朕今天要听你说,朕要为大金国物色一个有为之主。” 这是个重大问题。当汗王的面前,她不敢信口胡来,更不能抱一己私见。她想:要说能继承汗位的只有八阿哥皇太极。对皇太极她又怨又恨,同时又有些感激,恨的是:小凤家的那一幕,八阿哥好狠,这一年的罪是八阿哥一手造成的;感激的是:这次能回来,毕竟是八阿哥的主意。 对代善她恨得简直入骨,自从她被驱逐出宫后,代善就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丁点的消息都没有。有时她想:也许是代善怕别人发现吧。可后来时间一长,她行动已完全自由,赫图阿拉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随便去,如果代善有心的话,想什么办法也能捎个信来,那将对她是何等的安慰呀。可是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痛苦和耻辱只能由她一个人担着。倒是哲哲时不时的给她和孩子捎些东西来,叫人感到一丝温暖。 汗王看她好半天没说话,问道:“怎么,说不出口?” “汗王想到哪去了,不是说不出口,这样一个重大问题让臣妾回答,实在是怕说不好。” “朕不怪你,这不是朝议,这是朕和你的悄悄话。” 大妃从汗王怀中坐起:“真要让臣妾说,臣妾就斗胆直言了。能继承大任者奴婢看只有两人,一个是大贝勒,一个是八阿哥。论齿序,当立大贝勒,论德论能却应立八阿哥。” “这是你的真心话?” “臣妾跟随汗王二十多年了,这点见识还有。现在咱们打下了辽阳,南朝能善罢甘休吗?咱们是离了弦的箭,只有向前进,没有后退的余地,后退只能是一条死路。将来必须得打广宁,打北京。你不打他,他就得来打你。而真要打天下,这个继承汗位者不说得超过汗王,最起码也得与汗王不相上下。选好这个继承人关系到大金国的命运,当然也关系到我和孩子的命运,在这个问题上含糊不得。汗王不是说过创业难守业更难吗,眼下咱们不但要守业,把已经打下的江山守住,而且还要创业,要打进北京夺天下,所以我看这个重担非八阿哥不可。” 汗王吃惊地看着大妃,一年多没见,大妃变化太大了:“大妃能以国事为重,凡事出以公心,朕没白疼你。这件事就按你的意思办,你今后可多吹吹风,为八阿哥铺铺路。” “嗯。”大妃答应着。 “睡吧,睡吧。”说着,汗王拉过被子,与大妃又绞在了一起。 大妃的归来,努尔哈赤感觉自己年轻了二十多>99lib?,第二天议事,他精力十分旺盛,走进经略府,更觉意气风发,众大臣众贝勒行了叩拜礼,汗王挥手示意:“起来吧,平身。” 他命侍卫给何和礼、安费扬古看座,何和礼,安费扬古二人再三不肯,汗王道:“让你们坐,你们便坐,不要罗嗦。” 待二人坐下,汗王风趣地说:“汉人规矩大,经略府不像咱大衙门寝宫,连个炕都没有,这可真有点像上朝的味道了。” 他稍作停顿,接着道:“辽阳城就这么打下来了,打下来不容易,永久占领它更不容易。你们都听阿敏讲那个何监军了吧,你们也都领教了袁应泰和张铨了吧,这些人的骨子里是忠君的,在他们眼里,我们是夷狄,是蕃邦。夺其地易,夺其心难,朕料定将来定有叛乱者。”他侧过脸:“安费扬古。” “臣在。” “朕命你要严密监视那些个秀才童生,有不剃发的就割他的头,对胆敢反抗者要格杀勿论。” 他转而对额尔德尼、范文程道:“张秉一这次立了大功,他那个歌谣威力顶得上朕的一万大军,你们二人要尽快实施教化之道,要让汉人们知道,这回我大金在辽阳不走了,要长久地呆下去,叫他们断了那份复辟的梦想。” 他停了一会:“朕今天要宣布一件重大决定,我大金国要定鼎辽阳。速调伊尔登筑辽阳城,辽阳城从外看还算勉强,但实际已破烂得直掉渣了,朕要建个新城。” 汗王迁都的决定一宣布下面,立刻一片哗然。汗王道:“尔等休要鼓噪,八阿哥,你将迁都一事说与大家。” 皇太极道:“进军辽沈是我们残明的既定方略,界藩、萨尔浒不过是在我们攻克抚顺之后,为防备明军来犯,修筑的临时性的据点而已。所以父汗一直没有下功夫营建它们。真要想将其定为永久性都城,早就大兴土木了。如今我们已经占领了辽阳,界藩、萨尔浒便失去了原来的作用,这是其一;其二,辽阳城四百多年前就是我大金的东京城,迁都于此,有一脉相承,重振我女真雄风之意;其三,辽阳城背倚千朵莲花山,前临太子河水,其城宏大,经熊廷弼、袁应泰多次加固后,城防设施完备。更为重要的是,辽阳乃辽东都司所在地,是辽东的首府。正如一个国家的京都是一种象征一样,一个地区的首府也是一种象征,京都亡则国家亡,首府亡则地区亡。当年大金国占领了东京汴梁,北宋则亡矣。明今天丢了辽阳,意味着明在辽东统治的结束,我们占领了辽阳,意味着大金国在辽东统治的开始。辽东一带大都是汉民,将都城设在辽阳,正好对汉民进行教化管理。所以,在此建都意义十分重大,我们要向天下人昭示,大金国对辽东的统治从此开始了,此殆天所以资我大金,我们岂能放弃?”皇太极用《隆中对》的一句话作了结束。 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得大家哑口无言,汗王笑了:“我们不能回去,如果放弃辽阳,那些对南朝尚抱幻想的人就会心生异念,到手的果子就有可能得而复失。”他转而问及代善:“大贝勒,你看如何?” 代善此刻心不在焉,大妃的归来,在他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大妃。迁不迁都对他来说无所谓。大妃怨他,实在是有些冤枉。他认为自己和大妃的偷情绝对秘密,可第二次就被人家堵了个正着。从那以后他如一个惊弓之鸟,他总觉得皇太极的人在后面盯着他。当汗王问时,他正在胡思乱想,阿敏拽了他一把,悄声说:“二哥,父汗问你迁都的事呢。” 他醒过神来:“好,迁都好啊,迁……” 汗王摇摇头,叹了口气:“尔等速作准备,新城竣工后立即迁都。” “莽阿图,土地清查一事进展如何?” 莽阿图是十个理事大臣之一:“禀汗王,根据原辽东都司簿册所载,辽阳、海州一带共有田三十万晌。”(每晌约六亩) “每丁可分多少?” “六晌左右。” “额尔德尼,记朕旨意,凡在战中为我所获者,一律收之为奴,按牛录均分。战中主动投降者,仍可为兵,编入八旗,每人可分田六晌。大学士,你可与文程先生,根据当年八阿哥的以丁计田法,参照明制,起草一个以丁计田之法,在我大金国全境推行之。” 皇太极道:“父汗,儿臣以为以丁计田之法,应仅限于无主之田,原辽阳乡绅之田,仍按明制不变,不能因以丁计田而伤害乡绅们的利益。” 汗王略思片刻道:“八阿哥提醒得好,乡绅乃百姓之首,稳住了乡绅,就稳住了一方百姓,乡绅的田不动。”汗王瞅了一下代善,代善木然而坐,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汗王喝道:“我们这正研究国家大事,大贝勒想什么呢?” 代善一脸惶恐:“儿臣疏于经济之道,故不敢多言。但如果这样以丁计田的话,大家所分必少了。” 汗王笑了:“他们按晌交租,不用咱们看管,会省去许多麻烦。所分必少,所得必多,你要算大帐。” 汗王转而问及范文程:“文程先生,至于税收,你看应定多少。” 范文程已有所准备:“夏商周以来,中原历代都实施的是十之税一,汉刘邦及文、景二帝是个特殊,他们实行休养生息之策,推行三十税一。臣以为辽东民众苦明久矣,生活十分艰难,我们是否也可以考虑休养生息,实行三十税一,给民众以喘息之机。” 皇太极道:“明国实行的到底是三十税一还是十之税一,我看都不足信。明自开辽饷以来,每亩地已多增了九厘,再加上各种摊派,最少也应在十税四五,所以才造成南朝民不聊生灾民遍地的局面。” 汗王道:“八阿哥看得透彻,真要是十之税一,辽阳民众就不会为朕抬大轿了,那还不富得流油?我们实行十之税二,每十晌地,八晌用于自给,二晌上交国家。” 范文程想:“十税之二是对有田人而言,没田的佃户们怎么交租?若再有些临时的加派,到了佃户头上就得是倒二八,甚至是倒一九,百姓必苦不堪言。”但他没敢吱声。 “我八旗兵进入辽阳后,要与汉人同住一村。务求满汉一体,和睦相处。” 代善总算说话了,他出班奏道:“父汗,满汉同住一村,多有不当。满人与汉人之间是主仆?99lib?还是邻里?儿臣担心我八旗兵的一些骄兵悍将驱汉为奴,汉人将不堪其辱。” 汗王沉思半天,说道:“大贝勒所说的现象必然会发生,但眼下只能如此,现在还不能让汉人单独居住。对新降汉人必须严加管束,否则,就会出大乱子。当然,你们各旗对各牛录同样要严加管束,不许奸淫汉人之妻,不许无端欺侮汉人,不得随意驱使汉人为役,有犯者要严惩不贷。朕今天要再次重申,法一定要严。法和刑应如烈火,烈火威猛,人皆惧之,故死于火者少;法和刑不能如水,水看起来柔,人皆爱之,故溺于水者众。记得《三国》中讲:法正对诸葛亮治蜀之法颇有微词。诸葛亮说,治乱世需用重法,当然诸葛亮也讲究仁与信。仁与信和法与刑相辅相成,蜀人因此而听命。我们刚进辽阳,辽阳的形势比起当年的蜀中还要乱上十倍百倍,所以,不论是对满还是对汉均要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们几个阿哥要是犯了,也休怪朕无情无义。” 莽古尔泰一直插不上嘴,好容易看到汗王停了下来,他大声道:“父汗,如今辽阳已下,应一鼓作气,拿下广宁。” 汗王道:“我们刚刚拿下辽阳,还要下一番气力才能稳定下来。广宁迟早是要打的,但眼下战线不宜拉得太长,待稍作休整后再说。” 辽阳失陷,明举国上下再次为之震骇。这时的首辅是叶向高,他这是第二次入主内阁。根据御史方震儒所荐,他作了票拟,推举熊廷弼为辽东经略,现正在广宁府的右参议王化贞为辽东巡抚。 御旨到了广宁,王化贞热血沸腾,热泪盈眶。他此时正以右参议的身份分守广宁,从辽阳败下来的军民纷纷逃至城中,王化贞一一安抚之。他开仓济危,收拾旧房,安顿逃民,并招募丁壮,加固城防。在他的努力下,因辽阳陷落引起的慌乱渐渐平息下来。但他不过是个右参议而已,名不正言不顺,做了许多不是份内之事,非常时期顾不了那么多了。如今御旨明确了他的身份,这十几个日日夜夜总算没白熬。在其位谋其政,原来只是一城之分守,而现在是一方巡抚,封疆大吏,抵御奴酋收复失地便成了头等大事。面对奴酋咄咄逼人的攻势,他苦思冥想,作出了一项决策。 就任巡抚的第三天,他招集参将毛文龙于府中密谈:“辽东沦陷,生灵涂炭,辽东父老挣扎于奴酋铁蹄之下,莫不翘首以盼王师,吾等身为朝廷命官,不能拯黎民于水火,乃奇耻大辱也。毛游击,本抚观你胆识过人,非凡夫俗子辈,今欲委汝以重任,不知毛游击肯效命否?” 毛文龙受宠若惊:“抚台大人有何吩咐,敬请明示。” “收复失地,抵御奴酋,除了正面拒之,应再开辟一个战场,要从其侧其后骚扰之。辽南三面环水,水中多有岛屿,你可率二百精于水性者,前往辽南占领诸岛,以诸岛为基地,招兵买马,伺机对奴酋发动进攻。奴酋长于陆战,都是些旱鸭子,只有挨打的份,绝无还手?之力。要选择一个地方,尽快打开个缺口,辽东民众必有闻风而响应者。如能在奴酋后院点上一把火,使之腹背受敌,大事或可成也。” 毛文龙跪拜受命:“抚台大人真乃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张子房,末将佩服,能受抚台大人垂青,末将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化贞被毛文龙一番话捧得十分舒服,他带着几分自诩:“好,本抚将请调登、莱二州之兵,要尽快形成打击奴酋的另一战场。本抚授你相机处理一切事宜之权,扭转危局,力挽狂澜,有赖于将军。” 立夏之夜,鹅毛风止,王化贞于海边为毛文龙送行,二百名壮士,全副武装,四艘大船,扬帆起锚,他们肩负重任,满载着粮草辎重,驶向辽南。 王化贞这一决策十分英明,他看人也看得非常准确,毛文龙到辽南仅一个多月,便攻陷了镇江,活捉镇江守将佟养正父子,宽甸、暧阳、汤站、险山等地闻风响应,他真的开辟出了抗金第二战场。 第二十五回 王化贞机关算尽 李永芳忍辱负重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六年六月,明将毛文龙攻陷镇江城,佟养正父子被俘,押解进京后被杀。王化贞欲策反李永芳,八阿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化贞浑然不觉,以为得计,入八阿哥彀中。 努尔哈赤得知镇江陷落的消息并不大以为然,这是他预料中的事,令他痛心的是佟养正父子被俘,他派出几拨人马,想于途中拦截之,但都落了空,后来他才知道,毛文龙防备了这一手,走的是水路。 朝议上,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汗王道:“丢了镇江城没什么大不了的,派兵夺回来就是了,关键是此事是谁策划的,是举子王一宁。最近,这些个读书人相当活跃。文程先生,看起来对这些人的教化一时还难以奏效。他们家境都很富庶,祖上或官或商,都是有身份的人,满脑子光宗耀祖,忠孝节义,盼望着考个举人进士的,也好出将入相。我们来了,打破了他们的美梦,当然要拼了命地反对我们。他们比一般人更可怕,因为他们有思想,有韬略,眼下对他们决不能姑息,能化则化,不能化则杀,不能任其闹腾下去,否则还不搅翻了天。”他侧身问范文程道:“文程先生以为如何?” “汗王睿智英明,文武之道,应一张一弛,宽猛相济,我们刚刚进入辽阳,这汪水真不能让他们搅混了。” 李永芳却道:“汗王,臣以为还是不杀的好,先关起来,若能感化过来,或可为我所用。” 汗王听罢,心头掠过一丝不快:抓起来有什么用?什么时候能化过来,袁应泰能化过来吗?何监军能化过来吗?况且镇江那些镶黄旗将士就白死了,佟养正就白死了?他想驳斥李永芳,却有些于心不忍,永芳最近立了多少功啊。 突然,四贝勒喝斥道:“李永芳,你也太狂妄了,父汗的御旨你也敢反驳?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一个苟且偷生的小人。怎么?你想把这些杀了我镶黄旗弟兄们的畜生们都保护起来,一旦有变,你还回到南朝小儿皇帝身边吗?” 李永芳一愣,入金以来,他从来没受过如此白眼,现在,大金国举足轻重的四贝勒,说他有二心,气得他火“腾”地上来了:“四贝勒,你如此讲话,就不怕寒了汉官们的心吗?在下这是在朝堂之上,就国事发表自己的看法,即便有所不当,也不应受如此羞辱,请四贝勒说话放尊重些。” 皇太极勃然大怒,他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本贝勒如此讲话,左右,用鞭子给我轰下去。”皇太极身后的亲兵鳌拜、张秉一走过去,抡起鞭子便抽。变起突然,就连汗王一点准备都没有,众人亦无不十分惊愕:四贝勒从来没如此发作过,今天是怎么了? 额尔德尼却心里一动:八阿哥又要搞什么名堂?李永芳含着委屈的泪被当众赶出了朝堂,李永芳的岳父七阿哥阿巴泰气得一跺脚,追了出去。朝议进行不下去了,汗王只好宣布:“散了吧。” 皇太极有意落在了后面,跟着汗王进了寝宫。汗王没有发作,他觉得有些反常:“八阿哥不可能如此不懂规矩,这里面一定有文章。”他见皇太极走了进来,笑道:“八阿哥,你又在耍什么鬼头?” 皇太极一摆手斥退了寝宫中的所有人:“父汗,儿臣已截获王化贞写给李永芳的信。”说着,他将信呈上。 汗王看罢:“噢,他们想策反永芳。但我看永芳自归顺以来,忠心耿耿,现在与巴索有了两个孩子,岂能轻易反叛?” 皇太极道:“父汗,儿臣已发现新降汉官魏志辉是明的谍工,他正在暗中活动,今天这出戏就是演给他看的。所以,对永芳将军还得再狠些,还要再示惩罚,为了大金国,他只好受点委屈了。” 汗王这才明白了,八阿哥这是在用苦肉计,许多人竟被他蒙了过去。 当天晚上,李永芳被秘密召进了宫。烛光下,汗王歪靠在炕上,皇太极坐在炕边的马杌子上。他进了门直接叩见了汗王,跟皇太极连招呼都没打。 皇太极道:“永芳将军,还真生气了。” 李永芳毫不退让:“我是个什么东西,哪敢生四贝勒的气?” 皇太极却是和颜悦色:“好了,别说气话了,你看看这个。”皇太极将王化贞的信递给了他。李永芳接过来,看着看着脸色变了,他扑通跪倒:“汗王,臣自入大金以来,汗王以女妻我,委我以重任,臣在明,不过是一边廷小吏,如今我贵为额驸,地位显赫,与在明时相比,乃天壤之别。汗王待臣天高地厚,臣岂能有二心?请汗王及四贝勒明察。” 汗王道:“起来吧,朕相信你才将信让你看,你知道八阿哥今天为什么当众羞辱你吗?” 李永芳有些醒悟:“四贝勒该不会是用苦肉计吧?” 皇太极哈哈大笑:“叫你说着了,我用的就是苦肉计。魏志辉是大明的谍工,他已露出了马脚,我们要利用这个饭桶,所以,你还得再受些委屈。” “只要是为大金国,臣受再多的委屈也绝无怨言。” “我听说你和王化贞的爱将孙得功私交甚密。” 李永芳大惊:“你怎么知道?” 皇太极淡淡地一笑:“听说而已。” 李永芳心中暗想,八阿哥的谍工网实在是太厉害了,比起明的东厂来毫不逊色:“臣与孙得功是同乡,同一年参加的武举考试,同一年放的官,彼此之间,无话不说,无心不交。” 皇太极道:“你能否将其争取过来?” “试试看,我觉得成功的把握很大。” “你可回信给王化贞,先不要答应他,诉说一下你的苦衷即可。你再给孙得功写上一封,我派人送去。如果我们能将孙得功争取过来,打广宁可就易如反掌了。” 第二天,李永芳借故有病不来上朝,汗王动了怒:“昨日不过是和八阿哥吵了几句嘴,今天装病不来上朝,哪里有些许的大将风度。阿敦,你给永芳送去一套女人衣服,让他穿着来见朕。” 在女真人看来,一个男人被穿上女人衣服是最大的羞辱。 李永芳在阿敦和几个亲兵的押解下,身着女人服装进了朝堂。众人悄声发笑,李永芳头垂得低低的。 汗王道:“这不是好好的吗?哪里有什么病?你患的是心病。一个堂堂的额驸,为了几句争吵就不顾国家大事了,真女人也。你就穿着这身衣服在这站着。”他对群臣道:“咱们议事。” 李永芳接连几次被训被辱,后来真的“病”了。汗王盛怒之下,将他的总兵一职给免了,结果又成了李游击。 李永芳被免去总兵之职后,整天在家喝闷酒,骂人,打老婆,巴索吓得是大气不敢出。阿巴泰听后,气冲冲的上门兴师问罪:“李永芳,你算个什么东西?有本事跟八阿哥理论去,在家打老婆算什么男人?” 李永芳已是半醉半醒:“岳丈,你也骂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什么东西?我他妈的不是东西,汉人看我是叛臣藏书网贼子,在你们眼里我是苟且偷生的小人,我活着真他妈没意思。” “没意思你就打老婆吗?” “巴索是我的女人,我打她怎么了,你管不着。”他吼了一声:“巴索,给我倒酒。” 巴索这两天叫李永芳吓蒙了,以往李永芳也有过心不顺的时候,但从来也没这么对待过她。在李永芳眼里,巴索是他的心肝宝贝,夫妻二人感情非常融洽,可这两天是怎么了? 巴索含着泪,过去要给李永芳倒酒,大黄狗跟在巴索后面,知道自己的女主人在受委屈,耷拉个尾巴,瞅着巴索,像是在安慰。巴索哆哆嗦嗦地拿起酒壶。 阿巴泰气得一步冲上去,抢过酒壶,摔在地上:“我让你喝!” 李永芳大怒,一把抓住阿巴泰的前襟就要动粗。阿巴泰手下的亲兵们一看:反了,反了,你敢动手打阿哥,忽拉一下冲过来将李永芳捆了。阿巴泰举起鞭子便抽,十几鞭子下去,李永芳衣服就被抽烂了,胸前背后都渗出了血。 “阿玛,别打了,永芳他心里难受,你不让他发作出来就憋死了。”巴索心疼地跪在了地上。 阿巴泰见女儿求情,气得一跺脚,往自己大腿上狠狠抽了一下:“冤家,冤家!”对亲兵喊着,“走,咱们走!” 王化贞接到李永芳的回信,欣喜异常,李永芳尽管没表态,但字里行间流露着对大明的眷恋以及身处蕃邦的苦闷。他掂量着这封信:“李永芳啊李永芳,本抚若能把你争取过来,还愁辽东不复吗?”他致信魏志辉,催他加速策反李永芳的工作。 魏志辉却一直没敢轻举妄动,他在观望,皇太极是不是在演戏?后来,他看到李永芳一再被贬,今天又被阿巴泰打了,他的疑虑渐渐在消除。该到出面的时候了,李永芳要是再这么闹下去,努尔哈赤一怒之下,把他杀了,可就什么都落空了。于是,他决定今天晚上与李永芳摊牌。 李永芳倒霉的头几天,不断地有人来看望,毕竟是额驸嘛,可时间一长,来的人少了,近几天几乎就没谁来了。今天被阿巴泰抽得皮开肉绽,一个来看他的都没有。他笑了,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一更天时分,巴索正在给李永芳上药,亲兵报:魏大人求见。李永芳心中暗喜:你终于来了。他吩咐道:“快请。” 魏志辉进来后打千跪倒:“给额驸请安。” 李永芳道:“快快请起,什么额驸,人家想骂就骂,想打就打。”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魏志辉劝道:“八阿哥和你岳丈也是一时之怒,都是一家人,过一阵子,消了气就好了。” 李永芳对巴索道:“你到西屋去歇着去吧,我心里闷得慌,和魏将军唠唠喀。” 巴索出去后,李永芳道:“自家人?哼,你有所不知,女真人拿婚姻并不太当回事,给你个女人是对你的赏赐,就像赏你银两马匹差不多。” “噢,”魏志辉道,“既然如此,将军,在下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别太叫真儿了,咱们毕竟是汉人啊。” 李永芳叹了口气:“我就觉得很委屈,入金以来,我忠心耿耿,恨不能以死相报,却落得这么个下场。我真后悔,当初还不如以身殉国呢。那样的话,还能留个忠烈的好名声。现在可倒好,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个滋味你是没体会到,生不如死呀。” 魏志辉苦笑道:“我怎么没体会到,咱们不是同病相怜吗?我就觉得咱们和人家之间有一面高墙,这面墙不可逾越。真应了那句话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魏大人,你看我是贪生怕死之徒吗?打沈阳、辽阳我都是一马当先,亲冒疾石,我就想争这口气,叫他们女真人看看,咱们汉人也不是孬种。你别看我是额驸,总兵的官衔不是靠额驸这个虚名得来的,是靠命换来的。可到头来,他们竟如此看我。”他又叹了口气,“魏大人,谢谢你了,以往我这里是门庭若市,现在,哼,十多天了,一个上门的都.没有,真是世情冷暖,人面高低呀。今天倒是来了,来的却是阿巴泰,是来兴师问罪的。你看看。”李永芳将上衣一掀,露出一条条的鞭痕。 魏志辉见李永芳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便彻底放下了心:“将军能置生死于度外,何不?干一番名垂千古的大事情。” “大丈夫生天地间,自当建功立业,可我现在这样,还能立什么功,建什么业?” “话不能这么说,镇江的王一宁和陈良策最近不就立了大功了吗?” “你是说归明?”李永芳故作吃惊地问,并十分警惕地看了看窗外,“大人戏言尔,如今朝廷岂能容我?” “如将军能助朝廷收复辽东,朝廷当不吝三公之位。” “魏大人,我何尝没动过这样 7684." >的念头,一个月前,我接到过王大人的一封信,我回了信,估计王大人的回信快到了。我也想好了,与其这样像条狗似地活着,还不如轰轰烈地干一场。”他披上衣服,坐到了炕沿上,“只是巴索和孩子们怎么办?” “大丈夫谋天下事,岂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李将军,你看这是什么?”魏志辉将王化贞写给李永芳的回信拿了出来。 李永芳道:“魏大人是?” “在下受朝廷之命,前来说服将军。” “太好了,李某不再孤单矣。”他看罢回信,更加感动,“巡抚大人如此器重李某,令人羞愧难当。” “李将军,那你还犹豫什么?” 李永芳从炕沿上站起:“永芳自少年始,便受朝廷栽培,食朝廷俸禄二十余年,圣朝之恩,片刻未曾忘怀,只是势单力孤无人可共谋,今有魏大人,吾意决矣,反金归明,以图大业。” “好!将军于辽东危难之时,奋然而起,成功之日,功盖当世,名垂青史。”魏志辉换了个口气,“在下有一言相劝,将军不能再病下去了,也不能再拿夫人出气,一旦惹恼了老奴,就糟了,搞不好,再把你杀了,可就什么都凉了。” 李永芳点点头:“大人说得有理。” “所以,你必须重新取得老奴的信任,要重掌军权,汉军牛录已逾两万,这两万多人若能拉出来,奴酋内部就乱了。王巡抚在正面,毛文龙在侧面,你从中心开花,何愁辽东不平?” “这好办,我手里有一张王牌呢。” “什么王牌。” “巴索。努尔哈赤最大的弱点是心疼孩子,明天我就让巴索去老奴那求情,一说就成。” 第二十六回 王化贞痛失广宁 大金国挺进辽西 显佑官秘笈载:李永芳策反王化贞爱将孙得功,天命七年正月,八旗兵进军河西,孙得功作内应,乃陷广宁。汗王下令:迁广宁、镇江民众数万于辽南四卫,以防通敌。迁民中常有反叛者,是年,有数十女真人被袭身亡。旗汉之间,势同水火。 毛文龙策反陈良策的成功,极大地坚定了王化贞用间的信心,他坚信一些将领的降金是迫不得已,绝大部分人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只要我们积极争取,就一定能为我所用。李永芳的回信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他平辽心切,认为平辽破奴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开始了大战前的军事调整。他屯兵于辽河西岸的镇武、西平、盘山、柳河等六堡,摆出了一举荡平辽东的架势。 熊廷弼已经到任,驻扎在山海关,他看了王化贞的战略部署,啼笑皆非:娃娃带兵,简直胡闹。他立即起程赶赴广宁。 王化贞久闻熊廷弼大名,但一直无缘相见,如今经略大人驾到,岂能怠慢。他亲率部众迎出城外,执下官礼甚恭。王化贞与熊廷弼刚一接触,便感到了这位经略大人身上有一股居高临下的霸气,他暗想:如此个性必难容人,难容人者岂能成事? 熊廷弼身为经略,已是响当当的正一品大员,王化贞虽是巡抚,却是个从三品。熊廷弼比王化贞年长近二十岁,从官职到年龄,熊廷弼都比王化贞高出一大截。所以,熊廷弼摆出了既是长者又是长官的派头:“王大人,你的平辽方案,老夫看过了,恕老夫直言,对此方略不敢苟同。” 王化贞没想到熊廷弼会如此直接,心中立刻产生一种不快:“看来今天的相见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十分谦恭地应道:“还请经略大人训示。” “自奴酋僭位称汗以来。双方数次交兵,奴贼一胜再胜,我方一败再败。如今敌势正盛,我势正弱,以我之弱,击敌之盛,老夫虽驽钝,知其不可。故眼下切不可轻易言战,当务之急是要先固己,以守为上。要修坚城,备军粮,造器械,增兵员,稳住军心民心。老夫拟就的讨奴方略,已为圣上御准。吾之方略有三:王大人与老夫从正面剿奴,此为一路;吾已请调登、莱二州及津门之师,与毛文龙从水路南面进击,此为二路;朝廷已派出使者前往朝鲜,命其从后面剿奴,此为三路。待三路大军聚齐后,方可俟机而动。吾军新败,士气低落,大人求胜之心可嘉,但萨尔浒之战的教训应引以为鉴。记住:欲速则不达,老夫在辽与奴酋打交道多年,深知奴酋之狡诈,请大人一定要慎之。” 王化贞却不以为然:“经略大人,下官亦有些粗陋之见欲陈之,请经略大人裁夺。” “今天是经抚议事,正应畅所欲言。” “下官以为,我军虽然新败,但辽东军民中有一股难能可贵的可用之气。广宁城每天都有上千人从沦陷之地来归,他们不甘在奴酋下为民,纷纷逃到有官军驻扎之处,这正是民心所向。下官知道,大人认为辽人均不可用,然今日之辽人,已非昨日之辽人。如果说辽阳未陷之时,军民尚存几丝侥幸的话,如今已被逼上了绝路。兵置死地而后生,今日之辽人已成为一支最大的哀师。化贞每登医巫闾山东望,都可感到辽东上空有一股恨气冲天。自古道:哀兵必胜,为何?哀者有可用之气也。故毛文龙镇江一呼,宽、暧闻风响应。如今,沦陷之地的民众莫不引领以望王师。趁此气也,应尽快收复辽东。最近闻报奴酋已尽废辽饷,改为十之税二,分田于丁。此举意在贿我民心,若民心为其所化,奴酋就有可能在辽东扎下根,到那时就更难收拾了。因此,剿奴之事宜快不宜缓。下官以为登、莱、津门之兵很难指望,我已向蒙古林丹汗借兵一万,广宁现有兵五万,加上毛文龙部两万,若经略大人再能筹兵数万,从兵力上看,我们不比奴酋少,最重要的是李永芳已为我成功策反,如两万汉军在敌之心脏举义,各路大军同时进攻,”他非常自信地向东一指,“试问明日之辽东,竟是谁家之天下?” 熊廷弼见他夸夸其谈,全不知奴酋之厉害,心想:此人刚愎自用,劝是没用的。他正色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夫问你,你知己吗?你手下的五万大军到底有多少是可用之兵?有多少可用之将?有多少战马?这些战马有多少可以上阵?你在如何训练?你知彼吗?你知道奴酋铁 9a91." >骑的厉害吗?你知道女真过万不可敌之含意吗?你知道奴酋的阵藏书网法吗?年轻人,我提醒你:杨镐、杜松、刘在、贺世贤、陈策、童仲癸、袁应泰、张铨等都不是等闲之辈,其才干都不在你我之下,但都败于奴酋之手。你认真研究了他们战败的教训了吗?你所说的李永芳,绝不可信,他指挥奴酋的炮兵炸死我多少弟兄啊!此人死心塌地为奴酋卖命,双手沾满我弟兄们的鲜血,怎么能指望他投降?你立即放弃这一念头,千万不要上当。老夫的剿奴方略既已为圣上批准,你必须按此方略行事,不得有误。” 王化贞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时期,镇江之战,受到了圣上褒奖。同僚的吹捧,军民的拥戴,已令他飘飘然,昏昏然,熊廷弼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相反却觉得熊廷弼是畏敌,叫奴酋吓破胆了。但在熊廷弼面前,他感到一股巨大的震慑力,没敢反驳,而且客客气气地将经略大人送回了山海关。熊廷弼前脚一走,他后脚便起草了一个自己的剿奴方案,写到动情处,他禁不住流下泪来: “辽东军民,每日逃往广宁者甚众,此民心所向也。沦陷之地军民莫不引领以盼王师,愤而反抗者比比皆是,辽南各地,点点星火正成燎原之势。孟子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奴酋以强盗之行,侵我辽东,此最大之失道者也,安有失道之兵能长久乎?故辽东军民有可用之气,民心当激励,而不应压抑。民心齐,泰山移,所谓众志成城,正此谓也。臣愿率六万哀师,渡河而一举荡平奴酋,天兵所到,奴酋授首,功成之日,盼陛下对从征将士厚加赏赉,赐辽民十年免赋,天下从此亦不再征辽饷,而臣将归老林泉,溪边垂钓,灯下课子,平生足矣。 “古人有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非不敬君也。实因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若一切均报而后行,战机误矣。臣以为辽事不可久,久则奴酋固。而臣之拙见与经略大人相悖。如以臣之所言不可,当罢臣而专用经臣,使其专一用事。若以臣之言为可,当授臣临机便宜处事之权,以免事事掣肘也。” 兵部的张鹤鸣对熊廷弼的专横早就十分不满,对王化贞的奏章却非常欣赏,朝堂之上,他极力赞扬王化贞。于是,王化贞被授予便宜处事之权,也就是说,凡事可以不必奏报经略,先做就是了。此端一开,经、抚二人之间便产生了裂痕,以致愈演愈烈,形同水火。 孙得功乃王化贞的爱将,奉命驻扎在镇武堡。深秋的九月,衰草连天,秋风瑟瑟,孙得功站在辽河岸边,向东眺望:永芳真的能来吗?前几天,一位铁岭老乡捎来了一封信,打开一看笔迹,惊得他叫出声来:李永芳。 孙得功与李永芳都是铁岭卫人,同在一个私塾读书,同时走上的仕途,同在李成梁麾下任职。他比李永芳小三岁,从小就对李永芳有一种依赖和服从。永芳哥,点子多,又能干,又会说。孙得功的母亲看上了李永芳,若不是命相不和,李永芳这时就是孙得功的姐夫。李永芳降金后,二人再也没见过面,一晃七八年了,从接到那封信开始,他便天天在河边望着,盼望能有人过河。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来今天又没希望了,他只好向军营走去。 晚饭过后,卫兵来报,门口有一故人求见。他“忽”地站起:“一定是永芳哥,真来了!快请。”他整衣出迎,走出大帐。夜色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走进,孙得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他叫了一声:“永芳哥。”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李永芳一身汉人装束,在孙得功眼中,没太大的变化。李永芳抓住孙得功的手,紧紧握着。 “走,永芳哥,咱们进帐喝酒。” 灯光下,孙得功有些好奇地望着李永芳。李永芳笑了:“怎么,兄弟,我变化大吗?” “不,不大。我是想,你真是驸马爷?” “那还有假?不像吗?” “不像。” “那驸马爷应该是什么样的?” “那得是身穿团龙明黄礼服,前呼后拥,威风凛凛……” 李永芳一口酒刚喝到嘴里,叫孙得功这一说,一下子喷了出来:“我要是那副打扮,能进来你这明军大营吗?” “嗯,那倒也是。” 二人边吃边聊:“永芳哥,那边好吗?” “好,非常之好。你不介意我降金?” “不介意,你不管到哪,也不管干什么,在我的眼里,永远是永芳哥。” “好,有你这句话,哥哥今天就没白来。大战在即,兄弟,你说你们能打赢吗?” “朝廷要打,王巡抚要打,打赢打不赢都得打。” 李永芳晃着脑袋:“你们打不赢,打不赢的。一晃,我在女真人中生活了七八年了,女真人五六岁时就开始练习骑射,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骑射功夫十分了得,他们人人都是兵。而我们汉人五六岁时进的是学堂,学些个子曰诗云,是在学堂长大的。然后拼了命地考什么童生、秀才、举人。家境贫寒,走投无路的,才不得不吃这口丘八饭。就拿辽阳城内的士兵们来说吧,不少人都是犯人充的军,再怎么训练也打不过人家。那些曾和女真人交过手的人说,上了战场,开始是害怕,一旦兵刃相接就是你死我活,怕也没用,只有拼命。可咱真打不过他们呀,女真人一个能顶咱们十个、百个、甚至千个。” 孙得功没吭声,皱个眉头思索着。 “兄弟,你觉得王化贞与杨镐、杜松、贺世贤、袁应泰、张铨等人相比如何?” “王大人没带过兵,当然不如那些人。” “所以我料定,王巡抚必败无疑。” “打不赢就逃,大不了是个死,到时再看吧。” “兄弟不必死,也不用逃,跟我投汗王去。” 孙得功又不言语了,李永芳道:“别人不清楚,你我应当清楚,女真人根本不像朝廷说得那么坏。” “是呀,咱们小时候没少接触女真人,我看他..们比汉人要憨直多了。” “谁好谁坏咱们不去论它,那些都是当朝者编造用来愚弄老百姓的。要我说,老百姓看待一个朝廷好与不好,关键是看你能不能让他填饱肚子。你没看过旗人过的日子,那才叫有滋有味。就是金国中的汉人,也比辽西民众强得多。可你再看看大明治下的百姓,前年,我攻占了一个村子,全村女人没一个能穿得起衣服的,躲在房中没法出来。那些个当官的还在那谈什么礼义道德,一些百姓不知真相,跟着那些秀才们瞎起哄,到头来被杀被砍的有几个是当官的,还不都是这些穷光蛋?” 李永芳从紫微星下凡讲到义犬救主,从萨尔游的大风,讲到黑龙江的冰冻,讲到老汗王的宏图大志,八阿哥的足智多谋,八旗兵的骁勇善战,听得孙得功云山雾罩,目瞪口呆:“这么说老汗王真的要坐江山了?” “那还用说,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永芳哥,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咱们哥俩总算又要团圆了,在建州时离得远,够不上,进了辽阳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到时候你这么这么办……” 李永芳回到辽阳城立即秘入汗王宫。汗王听罢李永芳的禀报,眯着的眼睛睁开了:“永芳,你对孙得功的归降确有把握?” “汗王放心,现在明军内部士气极为低落,大多数将士畏敌情绪十分严重,只有王化贞身边的三两个人在发烧。其实臣这次根本犯不上冒这个风险,只要一封信,得功便可归顺。” 过了正月十五,大金国上下紧张地行动起来。汗王密令,正月二十出征。 大金国出兵打仗,一般都在秋后或冬季,为何?女真人虽是马上民族,但和蒙古人不同,女真人自从进入苏子河流域以后,便逐渐以农耕为主,而不是放牧和狩猎,即便有牧场,也是为了养战马,以供征战。春夏秋三季主要用于农事,这就是所谓的战时为兵平时为民的八旗制。 正月二十日拂晓,汗王全身披挂升朝议事:“阿敏。” “儿臣在。” “朕命你率一万精兵镇守镇江,防止朝鲜从我身后进攻。” “莽古尔泰,朕命你率兵两万,扼住旅顺、金、盖等水上通路,绝不能让毛文龙登岸。” “八阿哥,你将这次仗如何打,说与大家。” 皇太极道:“王化贞,一狂生尔,他将六万大军分散布置于河西六处,作出一副全线出击的架势,但这是个挨打的架势。他犯了兵家大忌,他分散了本来就不多的兵力,我们抢先动手,他的攻势就成了挨打的守势,我们可先攻其一路或两路,然后直捣广宁,拿下广宁,其它四路必溃,然后分兵击之,必可大获全胜。”皇太极说完,看了看大家。 代善道:“破其一路或两路,然后直捣广宁,此良策也。父汗,儿臣愿打头阵。” 汗王下令道:“朕就命你率五万大军攻西平堡,八阿哥率军三万攻镇武堡,朕率两万大军压阵。” 突然,汗王脸色一变,大喝一声:“把魏志辉捆了。”众人一愣,怎么回事? 魏志辉这时正站在左排最下首,八阿哥已吩咐亲兵将其看住,汗王命令一下,亲兵们立即冲了上来,没等魏志辉反应过来,便已成了阶下囚。 汗王大笑:“魏志辉,你进入大金后,一切行动便已在八阿哥的掌握中,朕应当感谢你,你为朕传递了很多重要的消息,你那巡抚大人为此可就要吃苦头了。推出去,用他祭旗。朕佩服你的胆量,厚葬之,别让这样的人作野鬼。”魏志辉大骂着,被押了下去。 河西,早晨的炊烟刚刚升起,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后金的十万铁骑如天崩地裂般地压过河来。 代善在西平堡遇到了守将罗一贵的极其顽强的抵抗,损兵折将三千余人,仍未攻下。 皇太极和李永芳攻打镇武,孙得功命总兵刘渠率兵迎敌,刘渠在前边刚与金兵相遇,孙得功在后命人喊道:“前头败了,金兵打过来了,快逃吧。”顿时,明军大乱,被金兵一冲,溃不成军。孙得功率逃军退入广宁,皇太极架火炮云梯攻城。孙得功又命人喊道:“金兵已将广宁城包围了,东门已经失守,快快剃发,迎接汗王,免遭屠城之祸。” 城中军民哄然而逃,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王化贞却浑然不知,他刚刚收到李永芳的来信,约其正月二十三举义。他手捧来信,兴奋异常,沾沾自喜道:大功告成之日,吾便是力挽狂澜的天下第一功臣,熊大人,到时我看你还怎么说?他备了几个菜,一壶酒,约了几个幕僚一起畅饮。兴致所至,带着几分醉意,他挥剑起舞,吟唱道: 滚滚长江,赤壁鏖战,东吴群英。 看公瑾起舞,狂歌醉态, 风流倜傥,丈夫豪情。 周郎设彀,蒋干苟且,误了曹公百万兵。 出奇谋,当运筹帷幄, 反间计成。 普天皆是王土, 正盛世,万邦拜大明。 恨奴酋作乱,生灵涂炭 连年征战,民不聊生。 铁骑十万,冲天怒气, 狂飚席卷,王师早日定辽东。 功成日,长揖谢天子,放歌洞庭。 一幕僚道:“大人风流儒雅,英姿飒爽,虽公瑾再世,亦不如也。” “不,大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追孔明。” “大人,我看这首《沁园春》就叫醉后戏作并赠熊大人。” 王代贞摇头道:“不妥,那本抚岂不成了小人得志,为人耻笑。” 众人正在兴头上,部将江朝栋闯了进来:“大事不好,孙得功叛变,引着皇太极、李永芳杀进城来了。” 王化贞一听,脑袋“嗡”地一下大了:“此话当真?” 江朝栋将大门打开:“大人,你听。” 门外传来如潮的喊杀声,他这才意识到,广宁真的失陷了。王化贞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众幕僚顿时慌作一团。 “大人,快走,迟了必落入敌手。” 王化贞咬着牙,在江朝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来到马厩,马厩已空空如也,全被将士们偷跑了,只剩下了两匹骆驼,江朝栋将自己的马让给王化贞,与众亲兵护卫着向西门冲去。 代善已攻下了西平堡,守将罗一贵战败自杀,他立即挥师广宁。孙得功率城中余下军民迎汗王于辽河岸边,以黄布铺岸,在一片欢呼声中,汗王进入了广宁。 熊廷弼闻听镇武失守,立即率麾下仅有的五千兵马奔赴广宁。于途中遇到了身穿睡衣裹着棉被的王化贞,王化贞就像遇到了救星,翻身下马,匍匐于地,嚎啕大哭。熊廷弼看着他这副德行,挖苦道:“大人愿提王师六万,一举荡平奴酋,其志何其壮也,如今为何作妇人状?” 王化贞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熊廷弼劝道:“起来吧,事已至此,哭有何用,只有撤入山海关,以防奴酋继续西进,若山海关有失,你我就是历史上最大的罪人!” 金州卫有个庄子叫大洼子,共七十八户人家,二十六户旗人,五十二户是从广宁迁来的汉人。庄头是个镶蓝旗小头目,叫乌胡里,负责课收庄里的粮草,催派公差等。这位爷善骑射,厌农耕,是个一听打仗就乐得后脑勺开花的主。他养着一只极为机敏的海冬青和两匹战马,他同所有的旗人一样,以丁计田分了三百六十晌地。 今天,他打了一天的猎,满载而归。他的心肝儿宝贝海冬青,为他逮了二十多只野兔,回家的路上,他乐得合不上嘴:“这要是在建州,我这心肝儿准能给我逮几只狍子。”进村时,已是日落西山。他刚到院门,管家便迎了出来,先是接过缰绳,小阿哈跪在马鞍子下,管家抚着乌胡里下了马。 管家道:“爷,春耕好多天了,汉人的地都种得差不多了,咱们的地也得抓紧。” “是啊,得抓紧,快种啊。” “爷,咱没人呐。” “放屁!爷手下有五六十阿哈,怎么说没人?” 管家陪着笑:“爷,咱家有几十个阿哈不假,但能抽出来种地的却不多。侍候海冬青的两位,侍候战马的四位,放马的六位,家里杂役十六位,给官家出公差的十二位,剩下就没几个了。三百六十晌地,咱怎么个种法?” “是啊,怎么个种法?99lib?你这是问爷吗?” 管家心里暗笑:“我不问你问谁。”他试探着:“爷,农时不等人,再耽误下去,种也白种了。咱可不能成为无粮户,去年汗王爷已处决了一大批无粮户。” “我说你他妈的是个猪脑袋,处死的那些无粮户都是汉人,有咱旗人吗?” 管家点了点头:“爷,那你看……” “我看什么,你他妈的是不是想让爷去种地呀?” “奴才不敢,我是想,先将喂海冬青,喂马的,家里的,都抽出来忙活十天半拉月的,就成了。” “混帐,都抽出去了海冬青谁喂?马谁放?到时候马瘦了,我骑你打仗?你把家里阿哈都抽出去,谁侍候本老爷?” 管家没辙了,跟在乌胡里后面不吱声。 乌胡里说话了:“你说得有理,地不能不种,要是耽误了种地,”他用手往脖子上一比量,“别叫汗王爷给我喀嚓了。这么着,让那些汉人一家出一个人,再为爷种几天。” 管家劝道:“爷,汗王可有令,不许无端驱使汉人为役。” “怎么叫无端,爷的地都种不上了,还叫无端?汗王说了,国以农为本,爷这是务本。” 管家心中笑道:“你真是个乌胡理?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不过,也只有听这位爷的了,不然怎么办?可这要是叫汗王知道了,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匡明礼一家从广宁迁到大洼子已经三个年头了,刚来那会儿,没房子住。你想,从镇江城、广宁等地一下子迁来好几万人,上哪有那么多房。当时正是二月天,寒风刺骨啊,临时搭了个破席棚子,根本遮不住寒风,匡明礼的二老年事已高,冻病后无钱医治,不到一个月便双双死去。紧接着又冻死了一个女儿,家中现在剩下他们老两口子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可算是熬到了开春,分田的时候又受了一肚子气。按汗王的分田令,旗人与汉人好坏田均分,不得歧视,可到了下面就变了样。大洼子管分田的当时是乌胡里,他手执马鞭,身后是四个镶蓝旗卫兵,量地亩子的是个汉人,这小子坏透了,量到好田时,他手里那根绳绷得紧紧的,本来应该十绳,顶多给你量六七绳,到了孬地时,三绳成了五绳。分完田,和官家定的数正好,气得你哑巴吃黄莲有口难言。匡明礼的大儿子要去找乌胡里评理,匡明礼道:“算了吧,咱们斗不过人家。我估摸了一下,这二十四晌地咱爷几个起点儿早,贪点黑,一年下来,也许能填饱肚子,比在广宁时能强点儿,起码不用交辽饷了。” 小满这天,匡明礼和儿子快一更天了才从田里回到家,老伴先回来一步,把饭菜都准备好了。去年收成还算可以,交了官粮后还剩了几石,全家人勒着点,掺和着些野菜,能混个多半饱。春种秋收是农户人家最累的时候,女人们平时省吃俭用,这两个季节却舍得给男人们吃,老伴给男人和儿子蒸的是白面馒头。儿子一进屋,当妈的便心疼地走了过来,拿着一块热布:“快,趁热腾上。”儿子光着个膀子,肩膀头被绳子勒得通红,肿得老高,热布往肩膀头上一腾,疼得直皱眉头。当妈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是老牛干的活,哪是人干的,让孩子怎么受得了。” 全家吃完饭,正要歇息,乌胡里上门了:“我说老匡头,爷的地还没种呢,明天,你们家抽出个人,给爷种几天,爷管饭,白米饭炖兔子肉。” 二儿子一听急了,又来抓白差:“大人,我家的地还没种完呢。家里就剩我和我爹,大哥和家里的那头牛,被抽去到海边拉盐,我弟弟正在种公田,哪有闲人给大人种地?” “哎,小子,说话挺冲啊,爷不管,反正爷的地必须得种。” 匡明礼低三下四的哀求:“爷,家里真没人,老二一走谁拉犁杖,我自己没法干,爷再走一家,等上秋时我多给爷干几天。” “别他妈的装孙子,没人?你家不还有个大姑娘吗?” “她才十二,能干什么活。” “十二?大姑娘了。在建州都嫁人了,养在家里干什么,怕人看?干不动农活不要紧,能干动床上的活不?赶明天,侍候爷几天。”说着,淫笑着扬长而去。 匡明礼蹲在灶坑旁生闷气,匡二火气上来了:“爹,他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干脆,我跟他拼了。” “你拼得过他吗?像你这样的七八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我上辽阳去告他。” “没等你走出几里地,就叫他追上了,定你个叛逃罪,没身为奴,这辈子就没指望了。” “那就这么等死不成?” 匡明礼不吱声了。 老伴说:“二呀,咱小胳膊拧不过大腿,不行的话我和你妹妹去拉犁,你先给那个王八蛋干两天,等你大哥和弟弟回来就好了。” 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老二朝门外看去,是几个一齐长大的弟兄们。 “老二,乌胡里上你家来了吗?”一个叫张全喜的问道。 “狗日的刚走。也到你们家去了?” “不去的话,我们到你这来干吗?” “老二,你说怎么办?” 匡二瞅瞅爹,爹没吱声。 秋生喊道:“这个畜生太不是东西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快叫他糟蹋遍了,要我说,他不让咱们活,咱也不能让他活,整死他算了。” 匡明礼想着乌胡里临出门时那阵淫笑,说不定那天就得叫小女儿陪他一宿。这个狗娘养的,他站起身,发狠道:“妈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日子没法过了,横竖是个死,秋生说得对,整死他。” 大伙见匡老爹发了话,一齐应道:“对,整死他。” 匡明礼道:“咱们不能跟他硬碰硬,要趁他不备时下手,要干得干净点,别留下痕迹。” 两天后,这伙给乌胡里种地的年青人偷偷地跑了出来,埋伏在乌胡里经常打猎的地方。乌胡里正放马追赶一只野兔,突然,座下马不知被什么绊倒了,他一下子从马上被扔出一丈多远,摔得他两眼直冒金星,嘴里骂着:“他妈的,什么东西……”匡二、张全喜、秋生等十几个人一齐冲了上来,一顿大棒子,将这位八旗骁将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在bbr>..他脖子上拴了块大石头,扔进水泡子中。 第二十七回 议征服剿抚并举 料身后深谋远虑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七年,辽阳四卫袭杀、投毒者日增。八阿哥有言:征服汉人,非五十年不可。都堂阿敦酒后失言,离间汗王骨肉,突遭圈禁。阿敦攀咬额尔德尼擅议汗王及众阿哥,且收受汉官及朝鲜使臣礼物。汗王为八阿哥计,处死额尔德尼。 正蓝、镶蓝二旗中不断有人遭袭,或被杀或被毒死,莽古尔泰气得大骂不止,朝议上,他沉不气地喊了起来:“父汗,这些个汉人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我们分田、分牛给他们,还给他们盖屋,他们不知感谢我们,却恩将仇报,我看这批镇江人、广宁人都该杀,一个也不能留。” 阿敏道:“金州、盖州原来那些汉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应一并斩尽杀绝。” 额尔德尼道:“汗王,这万万使不得,谁造反,谁该杀,不能波及无辜。” 莽古尔泰道:“你说的倒轻巧,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99lib?,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怎么知道谁造反?白天看上去都像个人似的,晚上就出来下黑手。不全杀也可以,凡是发生旗人被害的村子,便将这个村子的汉民统统杀死,看他们还敢不敢干坏事。” 阿敏却哭丧个脸道:“父汗,咱们回建州吧,这地方不是咱们呆的地方,到处都是汉人,怎么防啊?” 阿敏的话引起了许多人的赞同,不少人在这住不惯:“二贝勒说得有理,辽南这鬼地方,既不能放马,又不能打猎,一天还总得提心吊胆的,汗王,咱回去算了。” 一时间有主张杀的,有主张迁的,各持己见,议论纷纷。 汗王也正在气头上,对迁回去的说法,却不予理睬:“迁回去?辽阳城怎么办,让南朝卷土重来?妇人之见!”但对汉人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他已忍无可忍:这些汉人,不可理喻,在南朝时,你们过的什么日子?现在情况在逐渐好转嘛,你们却对旗人下毒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人们发现汗王的脸色正变得越来越难看,这是汗王要下狠心杀人的前兆。 范文程急忙出班奏道:“汗王,臣有话要说。” “讲。” “臣请汗王先恕臣不敬之罪,臣才敢讲。” 汗王本来正在气头上,叫他这一说,扑哧笑了:“你说嘛,朕并未怪你。” 范文程道:“八旗军入辽阳时,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将士们露宿城头,不入民宅,此仁义之师也。入辽阳以来,尽废辽饷,以丁计田,分牛建屋,此安民之道也。现在,个别汉人造逆,不足为怪。一些个读书人抱着所谓的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的偏见,出现一些过激行为,这是改朝换代由明入金过程中必然会发生的现象,在所难免。因个别人的行为就要尽杀辽东汉民,此亡国之道也,臣不敢苟同。昔孟子见梁襄王,王问孟子道:天下如何才能安定?孟子答道:统一了才能安定。那么如何能统一呢?孟子答道:不滥杀人的国君,能统一天下。为何?民者,国之本也,戮民即伐本也,根本被毁,国家危亡立至。大金进入辽东,接手的是一个即将崩溃的烂摊子。万历二十年至二十七年,明援朝抗倭,耗银数千万,辽民负担最重,此为刮辽;紧接着万历二十七年始,明廷征矿税太监高淮乱辽;三次追加辽饷,辽民首当其冲,此为残辽。辽东民众已不堪重负,有逃亡者,有为盗者,人吃人的现象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辽民有如一负重达极限之人,再加毫厘,则倒地毙命矣。昔汉高祖平定天下,提倡休养生息,实行三十税一,天下才逐渐恢复了元气。因此臣请改十之税二为十五税一,给辽民以喘息之机,如此辽民必安,国本必固,民安本固,国必大治。” 汗王叹道:“是啊,朕所接手的辽东,民生凋败,满目疮痍,辽东之病久矣。到了朕这里,不过是全部发作出来而已。文程先生所奏,如金玉良言,切中辽东时弊,当褒奖之。” 代善道:“十之税一也好,十之税二也好,我看非常关键的是,各旗要约束好自己的部下。不能让一些旗人仗有些军功便欺压汉人,我听说大洼子的那个乌胡里就经常驱使汉人为役,并肆无忌惮地奸淫汉人妇女,如此还能不激起民变?儿臣以为只要我们严明纪律,十之税二是可行的。” 范文程坚持道:“十之税二,若无格外加派,不算太高,但历朝历代税赋之外的加派都在所难免。如今,正处于征明中,格外加派就更时有发生。因此臣以为十之税二高了一些。若改为十五税一,民众生活就会好一些,民众生活好了,就是有人想造反,也没人响应,能吃饱肚子了,谁还拿脑袋当儿戏。” 皇太极斟酌半天说道:“面对今天的形势,儿臣以为,一是要杀,二是要抚。对那些个秀才举子们可采取分化瓦解之策,而对其中冥顽不化的混帐东西,要狠狠地杀一批,决不能手软。儿臣立即调一批谍工来,把那些个隐藏在暗处的所谓忠义之士都挖出来。杀了首要分子,叛乱之人群龙无首,形势才会逐渐稳定下来。对那些有重要影响的秀才、举子要千方百计地抚,劝降一个就会影响一大片。大学士和文程先生可组织人向民众讲清道理,他们不是将今天的大金说成是人间地狱吗?我们要通过宣谕,让民众们知道,辽东今天的情形是南朝多年暴政造成的,这笔债不应记到我们头上。那些个为非作歹的旗人,也要杀一批。我们刚刚进入辽东,急需一个旗汉之间和睦相处的环境。这些刁兵悍将,自恃有功劳,胡作非为,影响极坏,是在火上浇油,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将来真有可能激起更大的民变。至于十之税二,再加上些额外摊派,是高了些,但儿臣以为暂时不能变,十三万八旗大军的粮草,各地衙门的支出,许多城池的修建,花钱的地方太多了,真要是改十之税一,国库立刻就要捉襟见肘。面对南朝很快就会到来的反扑,我们必须积蓄更大的实力,否则很难与之抗衡。汉高祖是在统一了天下之后才实行三十税一的,我们还没有统一天下,还不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当然,民众就要吃些苦头,但咬咬牙就挺过来了。” 汗王笑了,心想,一向主张宽仁的八阿哥今天也要大开杀戒了:“八阿哥所言乃安邦治国之良策,就按你说的去办。不过,旗人们也要加强防范,自今日起,凡旗人不许一人独自上街,至少要五至十人结队成行。各地酒馆、客栈等买卖家的前面或挂牌或钉桩,要刻上店主的姓名,出了问题也好追查;各庄的水井要设兵把守;汉人出门远行要有牛录开的路条。记住:让汉人很快接受我们是不太可能的。” 皇太极道:“儿臣以为,让汉人接受我们,非五十年不可。” “在汉人眼里我们是蕃邦,五十年之后,他们也不会从心里面彻底服从。一些个举子秀才还会捣乱,南朝也会不断地向我们这边派谍工。还要死很多人,流很多血,有可能还要发生更大规模的叛乱。但只要朕的十三万铁骑在,他们就掀不起大浪来。至于税赋,还是先定十之税二吧,尔等不当家不知财米贵,朕也有难处啊。” 汗王接着又宣布道:“多尔衮、多铎虽早已各领有十五牛录,但因年纪尚小,一直没有掌管过旗务。多尔衮今年已十二岁,八阿哥在这个年令已主持家政了。从即日起,多尔衮、多铎要亲领牛录,由都堂阿敦辅佐之。” 这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在众大臣和众阿哥中引起了相当大的反响。代善回到府中,心里美滋滋的,父汗今天的态度表明:大妃已完全得到了父汗的谅解,这片乌云彻底散了。大妃的势力正明显增长,只要父汗再能活上七八年,多尔衮长大成人,到时候汗位还不一定是谁的呢。我当不上汗王不要紧,多尔衮当跟我当没什么两样。至于女人嘛,别看她现在生气,到时候跟她诉诉苦衷,再哄上两句就什么都解了。他咐咐道:“拿酒来,今天本贝勒要喝几杯。” 门人报都堂阿敦大人来访,代善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去:“不知都堂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阿敦大笑:“瞧你这副德行,美得转起文来了,我料定你一定是一个人在家喝酒呢,我来凑个热闹,如何?” 代善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快请。” 二人手拉着手进了屋中。 代善命道:“预备几个好菜,我要和都堂大人好好喝几杯。” 早在赫图阿拉时,各旗便都设有都堂,负责处理日常旗务。阿敦跟随汗王多年,曾救过汗王的命,深得汗王信任,被擢为两黄旗都堂。两黄旗的旗务实则为大金的国政,一些小事不用汗王,阿敦就能做主,权力大得很,俨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众阿哥众大臣无不巴结之。 在众阿哥中,阿敦最佩服的还是八阿哥,但这个八阿哥太精明了,精明得令人生畏,而且八阿哥从来不巴结他。代善却不然,憨憨地,平易近人,他和代善私交甚密。阿敦这是第一次来到刚修好的辽阳大贝勒府,他注意到代善家中的阿哈们都变样了,一个个身上都是绫罗绸缎,置身室中,被一股豪华的暗光笼罩着。他感到奇怪,仔细观看才发现,暗光是从炕上的箱柜地上的桌椅发出来的。他瞅了瞅这些桌椅,有些眼熟,细想了一会,噢,原来是经略府客厅和内宅的,经重新油漆后象新的一样。 依然是旗人的口袋房,南北两面大炕上铺的是绣有一簇簇大芍药花的毛毯,窗上挂有两层窗帘,一层是绿纱的,一层是绫子的,半拉着的窗帘上绣着一对戏水鸳鸯。冷眼一看便知是中原之物。阿敦道:“大贝勒,你这里不像是大贝勒府,倒像是大姑娘家的绣房。” “这都是福晋们弄的,俗气,走,咱们到内室说话。” 阿敦随着代善进入内室,内室比外面还奢华。四个天仙般的女孩在一旁侍候,其中一个端着铜盆,娇声细语地道:“请主子净面。” 阿敦打量着:“好漂亮,这个大贝勒,从哪儿讨还来这么几个尤物。”阿敦洗了手,在女孩侍候下擦了脸,几个凉盘便端了上来。阿敦又是一惊:装菜的碟子都是银的,筷子也都是银的:“大贝勒,你真是大金国第一富人。” 代善笑了:“这也是没办法,都堂觉得太奢侈了吧,其实这银子碗筷作用大着呢,它能验毒。” “对,是有这么一说。” “回头我送大人一套。” “那怎么敢当。” “不稀罕?” “稀罕,稀罕。” 二人一齐笑了。 阿敦道:“大贝勒,今天心情一定非常之好吧?” “那是当然。我看父汗对十四弟喜欢得不得了,再过几年,十四弟长大了,立下些军功,汗位还说不定是谁的呢。” 阿敦却没吱声。代善接着说道:“你在父汗面前多吹吹风,助多尔衮一臂之力。” 阿敦道:“未来事很难料,十四阿哥今年才十二,太小了。就打他十六岁上阵带兵,起码也得拼上三四年,那才二十。汗王今年六十有五,再过八年可就七十三了,那个时候的大金国是个什么样子,咱们都说不准啊。” “什么样子?只要父汗还健在,还不是父汗说了算。” 阿敦不以为然地笑了:“大贝勒,你真是个谦谦君子,你看大金国现在谁说了算?” “谁?” “八阿哥!每次朝议下来,文馆们的巴克什们整理完记录,我都要认真审阅,时间一长,我有一重大发现,那就是大金国每一个重大决策几乎都是八阿哥提出来的。” “那还不得父汗最后定夺。” “问题是每次都是汗王根据八阿哥的意思在定夺,几乎无一例外,这意味着什么?” 代善不解地反问道:“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八阿哥是今天大金国唯一一个一言九鼎的人,这意味着八阿实际上在行使着汗王的权力。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吧,这意味着八阿哥已操纵了大金国的朝政。” 一番话令代善猛醒:是啊,朝议上的确都是八弟在说了算,可他说得都是正确的啊。代善不愿多想:“来,都堂大人,咱们喝酒。”于是二人边喝边聊,不知不觉两壶酒喝光了。 阿敦已年近六十,不胜酒力,有些醉了,便口无遮拦,酒后吐起了真言:“大贝勒,你是个局中人,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这个八阿哥是个极有心计的人。”阿敦夹起一块方子肉,放进嘴里嚼着:“大贝勒,你想过没有,能左右大金国朝政的只有你们四大贝勒。阿敏是三都督之子,他没资格参预汗位之争,剩下的就是你们兄弟三人,一是你大贝勒,第二是三贝勒,再一个就是四贝勒。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你和三贝勒现在都已叫四贝勒挤兑下去了。他先是拿莽古尔泰开的刀,汗王的哪个福晋没有点私房钱?八阿哥主持过家政,国中又有许多眼线,对这些了若指掌,他想致谁于死地,就把谁的隐私抖落出来。衮代之死,完全是八阿哥背后所为,衮代一死,莽古尔泰背上了个弑母的黑锅,结果,莽古尔泰也就没戏了。” 代善道:“可五弟他不应该对娇娘下手。” 阿敦摇摇头:“没有娇娘这件事,五阿哥的命运也是如此。因为你和三贝勒是八阿哥通往汗位道路上的最大障碍。再说了,大阿哥是怎么死的,你我都十分清楚,是扈尔汉先告的状嘛,怎么现在都裁到你头上?你和大妃的事怎么就露了?是谁在盯梢?我看是八阿哥。” 代善想了一会,默默地点了点头。 “咱们旗人可以子妻后母嘛,为什么有人在这个问题上大作文章?还不是想挑拨你和汗王的父子之情?于是,汗王怒了,你也就没戏了。这一招毒辣得很啊。汗王现在搞出个什么由众贝勒推举新汗,明显是在为八阿哥作铺垫。” 代善却道:“那倒不一定,到时候我们不一定推举谁呢?” “还有这个可能吗?你举目望望,大金国上上下下还有几个不是八阿哥的人?甚至包括你的儿子们。最近大妃不断在吹风,说什么八阿哥是大金国的栋梁,父兄之依靠等等。我看这些话有来头,大妃惊弓之余,敢如此讲话?我断定这是汗王的意思,汗王这是在安排后事,他是在设法缓和大妃和八阿哥之间的关系。” 代善心头升起一股妒意:她竟为八弟游说,这个贱……他想骂大妃是个贱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长叹一口气道:“兄弟之间本来好好的,为了个汗位。争得你死我活,何苦呢。” “要是众贝勒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问题是哪个贝勒不想当汗呀。而汗位只有一个,所以就要争了。百姓家兄弟间相争,大不了互相打斗一场,而你们贝勒间的争可就不一样了,你们手中都握有重兵,贝勒之争不是两人之争,而是国事之争。争的结果,往往是一场混战,是你死我活,是血流成河,甚至国家分裂。曹操的儿子曹丕逼走了他的弟弟,隋炀帝杀了他的父亲,李世民杀了他的哥哥和弟弟。就拿南朝那边来说吧,建文帝刚一上台,就想除掉比自己能力大得多的叔叔朱棣,逼得朱棣装疯卖傻,最后起兵造反。一般来说失败者非死不可,为什么?因为失败者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势力,这股势力随时都有可能兴风作浪,随时都可能对在位者构成威胁,而他们一死,这股势力便群龙无首,只能作鸟兽散,这就叫成者王侯败者贼!” 这些话代善从前也听别人说过,但没有阿敦说得这么透彻,听得他有些毛骨悚然,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们众兄弟间也得如此吗?” “事实上已经如此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 阿敦真喝多了,他脱口说道:“你应向汗王讨个说法。” “讨个什么说法?” “要汗王下道御旨,无论谁继承汗位,宗室子弟无论谁犯了什么罪,都不得加之以刀斧。众贝勒既然可以拥立新汗,如新汗失德,也有权废了新汗。” 代善道:“这是个好办法,起码我们众兄弟的性命保住了,看来也只好如此。”代善将筷子一撂,目露凶光,“八弟手下的那个额尔德尼,实在不是个东西,我怀疑八弟许多点子都是他出的。” 阿敦道:“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额尔德尼现在肯定在八阿哥家。他是八阿哥的影子,这个家伙实在坏得很,早就应收拾了他。”阿敦对额尔德尼心存几分妒忌,他不识汉字,从额尔德尼的眼神中,他可以看出额尔德尼有些瞧不起他。有几次,他怀疑额尔德尼是故意给他出难题。 代善问道:“怎么才能收拾得了他?” 阿敦带着一股恶气道:“收拾他还不容易,听说他前几天收了朝鲜使臣的一笔厚礼,这是勾结外国。” 代善下了决心:“大学士,你死定了。” 代善突然诡密地一笑:“都堂大人,你看身后这两个丫头如何?” 阿敦故意装糊涂:“什么丫头?” 代善大笑:“都堂来舍下一次不易,就在这销魂一夜。你们两个要好好服侍都堂大人,听见了吗?” 两个丫头轻声应道:“是。” 代善转身出屋,将门带严。 叫阿敦说着了,额尔德尼此刻真的在皇太极这儿,二人也正在就汗王今天宣布之事议论着:“汗王今天这一决定,八阿哥不可小视。” “有什么大不了的,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而已。” “问题是外有阿敦辅佐,内有大妃之宠。阿敦现在和大贝勒打得火热,他们真要是联起手来,就是一股巨大的势力。” 皇太极因为已经得到了汗王的默许,对两个弟弟根本没当事,但他对二哥和阿敦的过密交往十分不安,阿敦不离父汗左右,能控制汗王与众贝勒众大臣之间联系,他们联起手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他突然冒出一句:“大学士,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阿敦?” 额尔德尼对这个斗大的字识不上半升的都堂大人同样有几分妒意,当初是他不离汗王左右,阿敦出任都堂后,便将他取代了:“他收受硕托、杜度等贝勒的礼物,借都堂之职为送礼之人行方便,在阿哥们之间拨弄是非,就这些就是可致他于死地。” “你抓紧搜集证据,到时我自有主张。” 阿敦在代善府中销魂,代善却在掌灯时分进了汗王宫。汗王在丫头们的服侍下正在洗脚,准备上炕歇息,见代善这个时候来见,一定是有要事,他对亲兵道:“让他进来吧。” 代善进到屋中,跪了下来。 “这么晚了,还来见朕,有什么事吗?” 代善未说话就先哭上了。汗王道:“又怎么了,又闹家政了?” 代善头伏在地上,呜咽着:“儿臣到父汗这儿是想讨个说法。” 汗王叫他搞得丈二和尚:“半夜三更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代善哭诉道:“儿臣无德无能,自知不能继承大统,父汗所云,由众贝勒共同推举新汗的决定,十分英明。” “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恕儿臣不孝,父汗若真是千秋万岁之后,儿臣只求能保住性命而已。” “大金国谁敢要朕的大贝勒性命?你没事尽胡思乱想。” “儿臣不是说现在就有人要儿臣的性命,但到时候,就怕有人容不得儿臣。” “胡说,谁容不得你?你庸人自扰。” “父汗,儿臣担心将来八弟容不得儿臣。昔日曹植有七步之诗,李世民有玄武门之变,南朝那边也有建文和永乐的火拼,因此,儿臣以为父汗应为众阿哥立一个规矩,对宗室子孙,无论是谁,都不得以任何借口以刀锯加身。新汗由众贝勒推举,如有失德,也可由众贝勒议废。” 汗王非常惊讶,这些话代善是说不出来的,他脸一沉:“代善,你抬起头看着朕,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汗王声音不大,但足以叫代善心惊胆战,在汗王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代善只好如实说道:“听阿敦都堂所言。” 汗王警觉起来,他脑袋飞快地转着阿敦、代善、大妃,这是一条线呐:“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还说:“父汗已决定将汗位传给八弟。” 汗王气得一脚将水盆踢翻:“他放屁,朕什么时候说要将汗位传给八阿哥了?朕一直在强调共同推举新汗,八阿哥能不能继承汗位,还要看他能不能被众贝勒拥戴。” 代善身上被..溅了一些洗脚水,却不敢擦,跪在地上替阿敦讲情:“父汗,阿敦都堂也是一番好意。” “一番好意?有什么话他不能跟朕讲,到你们这些阿哥中去乱说什么?还尽讲些血淋淋的东西,他想在朕的骨肉间搞什么名堂?”汗王看着跪在地上的代善,压了压火:“你下去吧,到时朕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一连两天,汗王深居宫中,一个人在后花园散步。侍卫们知道汗王正在思考着国家重大事情,都远远地站在一旁守候着。汗王在想:“是立?还是推?立的话,现在就该立了。但要是立的话,代善、莽古尔泰肯定会不服气,他们很有可能联起手来对付八阿哥,那样的话,麻烦就大了。思来想去,还是推好,你们大家共同推出来的汗,还有什么不服气的?但这一推,难免阿哥们不搞些动作,如何才能避免阿哥们搞名堂呢?”他注意到一个侍卫走了过来,汗王厉声道:“有事吗?” “禀汗王,都堂大人府上一家人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汗王大怒:“混帐,一个家人也想见朕?你们当的是什么差?滚。” 侍卫吓得退了下去,汗王转念一想:“不对,一个家人敢直接见朕,必是有什么重大隐情。”他喝道:“传那个家人来见朕。” 汗王打量着来人:噢,原来是自己从蒙古带回来的一个包衣,前几年赏给阿敦的:“你叫查克丹吧?” “是,奴才叫查克丹。” “说吧,有什么重要事情?” 查克丹瞅了瞅旁边,汗王道:“不要紧,这里都是绝对可靠之人。” “汗王,阿敦都堂多次收取阿哥们的贿赂,阿哥们对他十分巴结。奴才觉得这事应该回汗王,所以就冒昧地来了。” “你说什么?阿哥们巴结阿敦,岂有此理?这不是上下颠倒了吗?”汗王沉默了一会说道:“查克丹,你知道你这是在以仆告主吗?若是诬告,将受严惩。” “奴才不是诬告,是实告。阿敦在阿哥们的眼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许多事用不着汗王,找阿敦就可以办了。硕托贝勒、杜度贝勒甚至阿敏贝勒都巴结他。广宁之战结束后,凡是给阿敦送礼的贝勒,分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前天大贝勒还送了两个丫头给都堂大人,现在都堂家乱成了一锅粥,都堂大人的福晋要上吊呢。” 汗王龙眉倒竖,查克丹说得肯定是真话,就是给他十个胆儿,他也不敢诬告当今的都堂。 阿敦啊阿敦,朕如此信任你,你却背着朕,假公济私,挑拨朕的骨肉,这要是他们内外勾结起来,朝政不就乱套了吗?他真的希望查克丹所说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阿敦毕竟跟了他多少年了,也是朕的开国老臣了:“你说阿敦假公济私,分配不公可有真凭实据?” “请汗王到各贝勒府巡视一番便知。” “此话怎讲?” “大贝勒、二贝勒、少贝勒、硕托贝勒几位家中所用之物全都是最好的,都是广宁李成梁府中之物。其中二贝勒所分瓷器,最为珍贵,传闻是宋徽宗时宫中的珍品。三贝勒和四贝勒所分最差。”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个账簿:“汗王,这是天命七年攻取广宁后八家之分的流水账,这本账和报给汗王的不一样,这是底账。” 努尔哈赤吃了一.99lib?惊,阿敦竟还有这么一本账?他接过来后认真地看了起来。不看不知道,一看真的吓了一跳,原来阿敦在分粮食上都有说道,代善、阿敏、杜度、硕托等人所分粮食账的后面都注有一个新字。汗王忽然想起:怪不得五阿哥去年一直嚷着米不好吃呢,问题原来出在这儿上。 汗王对查克丹道:“你先回去,不要声张,以后有事可直接见朕。” 第二天,汗王真的到各贝勒府转了一圈,大贝勒和二贝勒府的奢华,比汗王宫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阿敏的那几件瓷器确如查克丹所说,都是价值连城之宝。最后他到了皇太极的四贝勒府。皇太极正率众青年将领学习兵法,一抬头见父汗进来了,急忙率先跪倒:“儿臣叩见父汗。” 汗王看到自己的子侄孙儿,大都在这儿,刚才的一团怒火消了一半:“怎么?又在 5b66." >学兵法?” 众人一齐应道:“是,四贝勒正给我们讲《十三篇》。” 汗王露出了笑容“一部《孙子兵法》,博大精深,变幻莫测,要好好学,学好了,多打胜仗。” 说话功夫,他将皇太极室内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中骂道:好你个阿敦,竟敢如此对待朕的爱子! “八阿哥,你屋中之物也太旧了些,怎么不换成新的?” “分给儿臣什么,儿臣就用什么,这些个东西都是些身外之物,能用就行。现在国事繁忙,哪有心思琢磨这些?” “大贝勒府和二贝勒府要比你这奢华多了。” “二哥和阿敏哥是兄,我是弟,兄高于弟,好于弟,乃情理中事。” “你这也太寒酸了些。”汗王手扶着一条已磨出白碴的椅子说道。 “我大金国正在创业中,需上下同心,同甘共苦,现在还不是追求奢华的时候。即使将来坐了天下,也不可滋长奢华之风。因此,儿臣家中用度尚俭。刻意追求奢华者,若为民,是市井小人,凡夫俗子;若为官,必是个贪官;若为君,必是个昏君,儿臣耻之。” 汗王默然良久:“若朕的儿孙们都这样想就好了。” 汗王对众贝勒道:“好好学,朕走了,不打扰你们,你们不要送。”他对侍卫道:“走,回宫。” 第二天朝议,汗王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阿敦都堂,近几日可销魂否?” 阿敦被问得蒙头转向,寻思了半天才回答道:“内人脾气一向暴躁,叫汗王见笑了。” 汗王一声冷笑:“见笑了?还有更叫朕见笑的事情。”他将案上的账簿往阿敦跟前一摔:“看看你干的好事吧。” 阿敦当时脸就白了,他“咕咚”跪倒:“汗王,臣弟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汗王一拍御案,怒斥道,“你现在是大金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啊,你还没办法,怕是办法太多了吧。你利用朕的信任,谁给你好处你便给谁方便,买卖做得不错呀,做到朕的朝堂上来了。朕只知道大金国有输万贯家私为国分忧的佟养性,还真不知有你这么个精明的贪官,你真令朕大开了眼界。” 莽古尔泰从地上捡起了账簿,好奇地翻着,汗王道:“你们大家都看看吧,看看阿敦都做了些什么。” 莽古尔泰第一个喊了起来:“我说我分的东西怎么总是些破烂呢,原来是阿敦搞的鬼,大金国这不出奸臣了吗?” 汗王怒喝道:“把他押下去,朕看着恶心。” 事情来得太突然,阿敦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但他毕竟是个出生入死的汉子,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一定是八阿哥和额尔德尼的眼线搞的鬼,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临死我也要抓个垫背的。” 两个护卫上来,架着他往外拖,他大喊道:“汗王,慢着。大金国贪赃枉法之人,不止我一个,为何偏抓我?”汗王一听还有别人,立刻对两个护卫道:“你们退下,还有谁,说!朕不管他是谁,只要是贪墨之人,就绝不轻饶!” 阿敦道:“额尔德尼擅议汗王及众阿哥,而且多次收受汉官们和朝鲜使臣的礼物。” 额尔德站在一旁脸色骤变,心中骂道:“阿敦,你这条疯狗。” 额尔德尼早年追随汗王,入值文馆,多有著述,尤其他奉命创立了大金文字,是女真人中难得的大学问者,汗王对他格外偏爱。汗王道:“阿敦,空口无凭,何以为证?”汗王是想,这样的事,往往无法查证,没有证人,你就是污告,是罪上加罪。 没想到阿敦说道:“额尔德尼擅议汗王及众阿哥,他的部下塔布兴阿可以为证,收受汉官及朝鲜使臣礼物有他的侍女为证,传来一问便知。” 汗王下令道:“带人证。” 半个时辰后,一男一女被带上了朝堂。塔布兴阿本是额尔德尼的亲信,因与额尔德尼的侍女通奸,被逐出大学士府,对额尔德尼一直怀恨在心。被带上堂的侍女正是塔布兴阿的相好。 汗王问道:“塔布兴阿,额尔德尼擅议朕与众阿哥,可有此事?” 塔布兴阿刚才还吓得浑身发抖,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大罪,现在一听是让他告发仇人,立刻来了精神,他大声回答:“有,有。额尔德尼说,三贝勒,山大王也;大贝勒,赫图阿拉之主也;汗王,辽东之主也;八阿哥,八阿哥……,”他瞅着一旁的皇太极不敢说了,代善和莽古尔泰几乎是同时怒喝:“说!八阿哥怎样?” “他说,他说,八阿哥,天下之主也。” 话音落下,朝堂上一片寂静,人们谁也不说话,眼光都集中到了汗王身上。汗王脸“刷”地沉了下来,狠狠地瞪了额尔德尼一眼,他心中骂道:“这种话,大金国女真人中,只有额尔德尼能说出来。混蛋,竟敢蔑视朕,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刚要问话,就见莽古尔泰一下子蹿到额尔德尼跟前,一把将他薅了出来:“爹个鸟,跪下。老子招你惹你了,你把老子比作强盗?” 代善到底老成,他不说自己,而是为汗王抱不平:“额尔德尼,你大逆不道。父汗雄才伟略,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大败九部联军,统一女真,建立大金,攻克抚顺,败明军二十万于萨尔浒,克沈阳,而今定都辽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古今一人尔,你胆敢蔑视汗王,罪不容诛。” 阿敏也说话了:“大学士,你这是犯上,父汗不是天下之主,难道明国那个小木匠就是天下之主吗?” 面对三位贝勒的质问,额尔德尼无法回答,只好一言不发。皇太极心中叹道:“师傅休矣,这都是那些个杯中物闹的。” 汗王问侍女:“额尔德尼收受汉官及朝鲜国礼物,可有此事?” 侍女回答得更干脆:“有,那些东西就在西屋的大板柜中。” 众人一片哗然:想不到大学士还是个贪官。 汗王已怒不可遏,他大喝一声:“拉下去!”护卫们正要上前,汗王看到了皇太极悲痛欲绝的表情,本来已到了嘴边的一个“斩”字,又收了回来:“将他押入大牢,待审问后发落。” 他看着阿敦,心中却是鄙视:“将阿敦高墙圈禁,永不叙用。” 大金国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双双入狱,众人议论纷纷。 汗王摆了一下手,示意大家静下来,他心情显得很沉重:“朕也有失察之过,朝堂之上出了奸臣,大奸似忠,便指的阿敦这样的人。” 他指着杜度和硕托,口气近乎温和:“把这两个混帐东西押到外面,画地为牢,罚站一天,小小年纪不务正事,尽耍些个鬼把戏。” 杜度、硕托满脸通红,他们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罚,一声没吭地被押了下去。 汗王对阿敏有些投鼠忌器,但也没放过警告的机会:“朕反复跟你们说,不要跟朕耍小聪明,心生一念,天地皆知,你们那些个小把戏,岂能瞒过朕的眼睛?你们不要逼朕,否则朕仍然要大义灭亲。” 代善和阿敏听着,后脊梁直冒凉风。 圈禁阿敦的晚上,汗王与皇太极进行了一次长谈。 “八阿哥,朕和你通个气,朕决定立即处死额尔德尼。” 皇太极惊得一下子跪倒:“父汗,额尔德尼虽然大不敬,但儿臣敢说,那些话肯定是酒后胡说八道,他所居之地英额门靠近叶赫,他却舍近求远,投奔大金。二十多年来,入值文馆,创立大金文字,起草各类典章文表,经其手所书文牍,厚可成山,功劳苦劳人所共知,还望父汗能网开一面,饶他这一次,给他个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汗王摇了摇头:“你不要说了,额尔德尼犯了众怒,以后还能立于朝堂吗?况且,他知道得太多,也说了太多,今天晚上就处死他,否则一审的话,就乱套了,朕也是为你好。” 皇太极琢磨了一会,才意识到父汗的一片苦心,真要让二哥和莽古尔泰他们一审,大刑一用,师傅扛不住的话,乱说一气,我与众兄弟就没法相处了。但他与额尔德尼的感情毕竟太深了,他默默地低下头,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汗王道:“你也不用去看他,日后照顾好他的家人,便是对他的在天之灵的最大安慰。” 皇太极含泪应道:“多谢父汗。” “朕已决定三天后率众阿哥祭拜天地,这是盟誓的内容,你先看看吧。” 皇太极接过来看到,无非是众贝勒共同推举新汗,众贝勒可对新汗进行监督,四大贝勒要共议国政,八家均分等。皇太极看后默然无语,心想:这样新汗与旗主贝勒没什么两样,徒有虚名,当不当没什么大意思。他脸上现出几分无奈的苦笑,将誓文送回到汗王手中。 汗王注意到了皇太极脸上微妙的变化:“八阿哥,你大概无法了解父汗的一片苦心。朕之意是让你先继承汗位,但又要力求平稳,不至于为了个汗位,兄弟间刀兵相见。我们女真和中原不一样,中原那边老皇帝死了,小皇帝那怕是个吃奶的娃娃,众大臣也得心服口服地叩拜。女真的古风是有物共分之,有事共议之。所以才有朕与你三叔两头政长的局面。现在是八大贝勒,实则为四大贝勒,朕一旦死后,就会出现四头政长。老百姓讲,一个槽子拴不住俩叫驴,朕心里非常清楚。怎么办?朕就得选一个能驾驭得了这种复杂局面的人。在大金国中,谁能驾驭得了这种局面?只有你。你二哥不行,他要是上来,你和五阿哥不会服气,你肯定会给他找麻烦。再说论德论才他不是个当汗的料,这个大任只有你能承担。”汗王喘了一口气,“可你和朕又不一样,朕对你们来说既是汗,又是父,对你们是打也打得,杀也杀得,就是打得不当,也没有人敢反对。你能行吗?你若继位,三大贝勒均手握兵权,你要是也像朕这样使唤他们,不出几天就得出大乱子。所以在一段时间内,你不可能像朕这样拥有生杀予夺至高无上的权力。朕要让他们觉得这个汗位是个苦果子,谁也不爱吃。只要一登上汗位,名就正了,言也就会慢慢顺起来。记住:不可急于求成,要徐徐图之,为了大金国,你必须尊兄爱弟,事事谦恭,你要答应朕,不论到任何时候,也不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能杀害你的兄弟子侄,不要学你二哥。”努尔哈赤充满深情地望着自己这个爱子,“朕相信你,凭着你的才能,用不多久,你就会征服众兄弟和众大臣的。” 皇太极这才如梦初醒,他万万没想到父汗竟如此深谋远虑,如此良苦用心,他对父汗的安排佩服得五体投地:“父汗,你放心,儿臣谨记父汗的教诲,一定会尊兄爱弟,事事谦恭。” 汗王长叹一声道:“说起来容易作时难啊,为了大金国,只好委屈你了。” “儿臣愿为大金国忍辱负重。” 三天后,汗王宫前,一张天地桌摆在台阶下,三柱香正在缓缓燃,五头全牛全羊供在天地桌下,赫图阿拉城显佑宫的邢道长,辽阳广佑寺的住持等分列两侧。汗王先与众子侄拜了堂子,然后来到院中,带头跪在天地桌前: “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率吾之子孙叩拜上苍,共同盟誓,请苍天作证。继吾之为汗者,当由八大贝勒共同推举之,所推之汗当敬事兄长,爱及幼弟。凡事不得一人独断,凡物不得一人独有,国政共议之,财物八分之。如新汗有所不敬,众贝勒可议而废之。凡我宗室一脉,无论所犯何罪,均不得以刀锯相加。众贝勒推举新汗,必要出以公心,神明在上,有怀一己之私念,而妄推新汗者,天地不容,祖宗不佑。” 然后是每个贝勒对天发誓:有违背此誓言者,天诛地灭。 誓罢,由达海将盖有汗王御宝的誓言送到每位贝勒手中珍藏,莽古尔泰对盟誓根本没放在心上,代善却像得到了一个护身符:“如此,吾之子孙可保万全了。” 汗王的心情却无法轻松,带着子侄们盟誓,实在是不得已的下策,但他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避免身后有可能出现的手足相残,只有通过神明来约束大家。 第二十八回 老汗王克星现辽西 议迁都凤栖沈阳城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九年,迁觉昌安、塔克世等灵柩于辽阳阳鲁山,并以皇后仪迁皇太极生母孟古。迁陵后汗王龙体转衰,受邢道长点化,乃迁都沈阳。明将袁崇焕赴宁远就任。 广宁陷落,王化贞在河西一带的防线全部崩溃,八旗军趁势横扫,将山海关外所有城堡统统拆毁,连广宁也不例外,然后撤回了辽阳。明军不得已退缩到了山海关内,熊、王二人因战败已回京待勘。 明天启二年冬,兵部发生了一件怪事,新任的兵部主事袁崇焕失踪了。一连三天,连个人影也没有。兵部里的人以为是不是病了,派人去家探望。谁知家里人却说,他们以为老爷公务繁忙,没时间回家,还在部里当差呢。两下都没见着人,这下家里人毛了,满京城地找,亲戚朋友家,所有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却是泥牛入海,音讯皆无。 兵部的同僚们猜测道:“是不是辞官回东莞老家了?” “不可能,家里人都在京城呢,要是辞官的话,也得带上家眷啊。” “再不就是眠花宿柳,乐不思蜀了。” “胡扯,袁大人一身正气,不是那种人。” “那就是在朋友家谈得投机,忘了回家了……” 袁崇焕的恩师时任兵部尚书的孙承宗却道:“袁主事素怀大志,前几天谈及辽事,不平之气溢于言表,我看他一定是躲在什么地方,研究如何破辽呢。” 孙承宗只说对了一半,袁崇焕此时已出了山海关,他背一口剑,骑99lib?t>一匹马,装了一小口袋炭,带着够十几天吃的干粮,一个人到塞外考察边情来了。 他揣着个小怀炉,用来暖笔,一路上,将每条河流,每一条道路,每一座山,都记在了下来。三天过去了,他已出关二百余里,看看天色将晚,便寻到了一个破庙过夜。 二月的辽西,寒风刺骨,袁崇焕自幼生长在广东,从未见过这样的天气,手和脚全都冻僵了。他找来了一些破木头杖子,点上了一堆火,烤了好大一会儿,身子才渐渐暖和起来。他将干粮拿出来放到火堆旁烘着,一口干粮,一口凉水,边吃边整理着白天的记录。 天已经大黑了,突然,他听到院中的马不是好声地叫了起来,叫得他浑身发炸,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剑柄,从庙的门缝中往外看去,只见院中一群黑乎乎的东西正在嘶咬着他的座骑。 “狼!”足有二十多只,他“刷”地一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怎么办?要是马被这群狼咬死,明天我还如何巡边?又如何返回京城?他大喝一声,拔剑便冲了出去。 袁崇焕虽是个书生,但因自幼喜兵事,学过几套剑法,万夫不当之勇他没有,防身自卫,对付几条狼绰绰有余。他挥舞手中剑,上下翻飞,剑光所到之处,一阵阵真正的鬼哭狼嚎。六七只狼被他砍翻在地,那些围咬马的狼撇下马不顾,奔袁崇焕而来。一只只龇着牙,两眼闪着鬼火似的蓝光,渐渐逼近袁崇焕。袁崇焕轻蔑地一笑:“杀不着奴酋,杀你们几只豺狼,也可解我心头之恨。”他纵身跳入狼群中,将手中剑舞得如风似电,顷刻间又有几只狼被杀死。一些狼不敢上前了,围着他“呜呜”怪叫。这时袁崇焕发现有一只狼将嘴贴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历的长嚎,这一声长嚎,声传数里,听着令人毛骨悚然。袁崇焕立刻意识到,它在搬兵。果然,不大功夫又来了八九十只,院中已是灰乎乎的一大片。袁崇焕想,不能与它们硬拼,要将这些狼全杀光的话,我就得累死。他顾不得马了,退入庙中,将庙门顶上,守着那堆火。 狼这个东西,最怕的是火,有经验的猎人都知道,只要你点上一堆火,狼就不敢靠前。可这些狼也许是复仇心切,也许是饿极了,根本不怕,冲到门前,又是抓又是挠,有的还用头撞。庙门已多年未修,眼看就要被狼撞开。而这时袁崇焕听到马在哀鸣,他从窗户望去马已被狼咬倒,十几只狼正在嘶咬,难过得他差点掉下泪。 一只狼将爪子伸了进来,袁崇焕从火堆中抄起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棒,对准了那只狼的前爪,就听“哧”地一声响,空气中立刻散出了燎毛烧肉的味道,那只狼一声惨叫,瘸着腿蹦到了台阶下。另几只吓得一个个都蹦了下去。袁崇焕趁这个机会把香案拆了,将其填入火中,香案的木头干得透透的,沾火便着,火苗一下子蹿得老高,另一些狼好像是知道这只狼被烧了,都瞪着眼睛瞅着庙门。袁崇焕想,要是火烧尽了,今晚怎么办,如何才能躲过此劫?他瞅了瞅房梁,不行的话,只有当一回梁上君子了。 忽然,院中的狼发出了一声声惨叫,就听有人叫骂道:“畜牲们,待我一个一个地收拾你们。” “有人来了!”袁崇焕大喜,“真是苍天有眼,天不灭袁。” 4ed6." >他打开庙门又冲了出去,与来人会在一起。袁崇焕注意到,来人共两位,他们已杀死了十几只,那只头狼见势不妙,一声长嚎,先自离去,剩下的也都跟着跑了。 袁崇焕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多谢二位及时赶到,不然的话,今晚在下就不知怎么过了。” “出门在外之人,理应互相照应。” “快请到屋中,烤烤火。”袁崇焕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着这两个人,其中一位长得高大魁梧,身高八尺有余,站在院中像座铁塔,另一位站在其身后左侧,比高个的矮了多半头,看样像个仆人。二人都是习武之人的紧身打扮。 那位高个的说:“此地不可久留,狼的复仇心极强,一会儿怕是要卷土重来,再来的话就得几百只,甚至上千只,麻烦就大了。” 袁崇焕一听:“这还了得,那真得快走。”这时,他才想起了自己的马,走过去一看,马的喉咙已被咬断,浑身已被撕烂。袁崇焕暗暗叫苦,这如何是好? 高个的道:“事不宜迟,你与常有骑一匹马,咱们快走。” 说着他已跃上了马背,袁崇焕先上了马,那个被叫作常有的轻轻一纵,坐到了他的身后,三个人,两匹马,风驰电掣般地冲向黑暗中。 大约跑了三十几里路,才又遇到一个破村庄,三个人这回找个高门大院,进了院先捡来了柴禾,把火点着,算是安顿了下来。这下,彼此间看得十分清楚了:这位高个男子长得相貌奇伟,双眉直入鬓中,一脸的络缌胡子,身后背一长弓,左侧挂一腰刀,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左右。 袁崇焕一抱拳:“请问二位义士尊姓大名,何方人士,到塞外有何贵干?” 二位打量着袁崇焕,见他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程子衣,便知是位读书人。高个的男子也是一个抱拳:“我们姓常,怀远人,我叫常思恩,这是我的家僮,叫常有,我们到觉华岛投奔祖大寿去。” “怀远人?你们姓常,莫非是常遇春……” “那是我们先祖。” “原来是功臣之后,失敬失敬。在下兵部主事袁崇焕。”他再一次行抱拳礼。 家僮常有惊讶地道:“什么?你是兵部主事?那你一个人跑到关外来干什么?” “考察边关情况。” 常有瞪大眼睛:“就你自己?一个文官?” “是,就下官一人。” 常思恩道:“好大的胆量。如今这关外,一二百里没有人烟,到处是野兽出没,不但有狼,还有虎。” 袁崇焕笑了:“倘若连豺狼虎豹都怕的话,还谈什么恢复辽东。” 常思恩不无惊讶地注视着袁崇焕:“想不到一位文弱书生竟有如此豪情壮志,这才是大丈夫,来,请坐。” 三人围着火堆坐了下来。 袁崇焕问道:“你们投祖大寿?为什么不投关内之军?” 常思恩一声冷笑:“快休提那些个官军,我都替他们害臊,胆小如鼠,一败再败,见着奴酋就逃,官军的脸叫他们快丢尽了。” “祖大寿也是官军嘛。” “那不一样,王化贞丢了广宁,熊廷弼便扔了关外。二人像老鼠见了猫一般望风逃窜。祖大寿却上了觉华岛,他高张恢复大旗,搜集残部,现已有军民数万。他与毛文龙将军,共同支撑残破的辽东。辽东因有二人在,才令人觉得还是我大明的天下。在百姓心中,此二人如两根擎天柱,支撑着关外欲塌之天,令人景仰。” 常有对眼前这位主事大人却充满了好奇:“袁大人,你一人独自巡边,收获如何?” 一提到边情,袁崇焕兴奋起来:“兵部中虽有一些地图册簿,但总不如身临其境。从山海关向东,北部是从燕山绵延而来的崇山峻岭,南部是万里汪洋,这里恰似一条长廊,如果我没说错的话,距我们这不远处便是宁远城,若重筑坚城,便可与觉华岛成掎角之势,此地便成为入关之咽喉。觉华岛上,现有军民十余万众,粮草数十万石,筑宁远城后,岛上军民,关内之军,便可在方圆几百里的地方屯田开荒,以解决粮饷。有了充足的粮饷,军心民心便可安定下来。然后,北借蒙古之兵,南调登、莱、天津水师,东有毛文龙与朝鲜,四面合围,实渐逼之策,徐徐图之,一年推进百里,步步为营,五年之内辽东必可复也。”袁崇焕侃侃而谈,对沿途的一山一水,兵家必争之处,谈得条条是道,直听得二人目瞪口呆。 常思恩毕竟是将门之后,见袁崇焕如此韬略,不禁十分佩服:“看来朝廷中人也不都是酒囊饭袋。” 袁崇焕一声长叹:“思恩贤弟当有所耳闻,有明以来,便是重文臣而轻武将。其实,太祖皇帝本身就是武将,圣上之所以定此国策,是因为考虑武将的鲁莽和冲动,他们常因一时之怒而兴兵割据,给社稷带来巨大危害。文臣却因受孔孟先师之圣训,讲忠君报国和兼济天下,比起武将来要理智得多。但现在却出现了一个怪现象,一些文臣成了边将后,也被视为武将。朝中文臣,事事掣肘之,熊廷弼便是最明显的例子。将在外,难免有一些不当之处,京城中的言官们抓住一点,群起而攻之,这叫在外之将如何带兵,又怎么能打胜仗?奴酋作乱以来,我军连连败绩,不重将权是十分重要的原因,一些边臣都有许多难言的苦衷啊。” 常思恩听罢,默然良久,他是武将之后,对此有所耳闻:“看来,当一个边将不太容易,光对付奴酋就够说的了,还得花费许多的精力对付朝中的言官,咳!” “那大人何不向圣上奏本,要求重将权。”常有天真地问道。 袁崇焕一声苦笑:“那你只身一人巡边为个啥?” “当然是投笔请缨了。” “你就不怕当第二个熊廷弼?” “怕这怕那,边关谁来守?大丈夫为国为民,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大人一片忠君报国之心,令人佩服,这样吧,你现在马也没了,一个人怎么考察,不如我们留下来服侍大人。公子,你说行吗?”常有征求主人的意见。 “也好。但不知袁大人意下如何?” “怎么敢劳二位大驾。” “你就别客气了。” “那好,咱们就结伴同行。” 袁崇焕在关外又盘桓了五天,才返回山海关。常氏主仆一直将袁崇焕送到关门下。袁崇焕托常氏主仆给祖大寿捎去了一封信:“思恩贤弟,见到祖大寿,要劝其尽快与朝迁取得联系,不可擅自主张。估计不久我们就将在塞上相见,二位要多多珍重。” 袁崇焕将剩下的干粮全部给了常氏主仆二人,三人依依不舍,洒泪而别。 袁崇焕回到京城的当天晚上,便拜见了他的恩师兵部尚书孙承宗。 袁崇焕进入府中,便先行告罪:“学生不辞而别,实在是荒唐,还望恩师恕罪。” 孙承宗本来想狠狠说他几句,看他态度如此诚恳,气便消了一大半:“这么多天,你上哪去了?连个信没有,急煞了老夫。” 袁崇焕没吭声,他将出关以来的记载全部捧到了孙承宗眼前:“请恩师审阅。” 孙承宗一愣:“这是什么?”他拿在手中认真看了起来,看着看着,泪水流了下来:“原来你是去了塞外。”他声音发颤地说,“这些资料太珍贵了,倘我大明臣工.99lib?都如元素,天下太平矣!”(元素是袁崇焕的字)他抬起头问道:“关外情况怎样?” “比想像的还要糟,学生出关二百余里,一路上几乎没有人烟,只有少数村落有人居住,情景相当凄惨。但学生此行收获极大,学生研习辽事多年,此行将书本化为山川,若能给我以钱粮兵马,我一人便可抵挡奴酋。” 孙承宗赞道:“元素壮志可嘉,老夫没看错你,吾当向圣上保举之。” 袁崇焕单骑出关巡边之举在百官中传开,人们对其胆量无不十分敬佩,一些文人竟作诗来歌颂他,同时讽刺那些见到奴酋便望风而逃的人,京城风气为之一振。 孙承宗不但是兵部尚书,还是皇帝的老师,担负着为皇帝授课的任务,借着给皇帝授课之机,他讲了袁崇焕单骑巡边之事。天启帝听得入了迷:“此人胆大如斗,可当大任。” 不久,袁崇焕出任宁前道佥事、监关外军。接到任命的当天,他便走马上任,于是,努尔哈赤一生中最大的克星出现在了辽西。 攻陷广宁后的两年多时间里,大金国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安费扬古、扈尔汉、何和礼先后辞世,当年跟随汗王创业的五虎上将,如今一个也没有了。 天命八年七月,复州发生大规模的汉人叛乱,汗王调集重兵,用了很大的精力,才将其平定,但汉人的反抗情绪似乎更厉害了。八旗的十三万铁骑就像是在扑山火,这边刚灭,那边又着了。毛文龙一会偷袭开原,一会偷袭金州,有一次甚至偷袭到了萨尔浒,扰得大金国不得安宁。好在汗王对此早有准备,他剿抚并用,总算是没翻船。 这两年中最大的一件事,还是迁祖陵。东京城建成后不久,努尔哈赤决定将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伯父礼敦、弟弟舒尔哈齐、爱妻孟古、侧妃衮代、长子褚英等人的灵柩迁至辽阳城的阳鲁山。这次迁陵声势极为浩大,护陵的队伍五千余人均披麻戴孝,每天启程和歇息都要用太牢之礼祭祀,用的都是活牛活羊。 迁陵中,人们有一重大发现,十几个灵枢都用的是红色行(罩在灵柩外面的布),唯独孟古行用的是明黄色,这是皇后用的行。于是人们对皇太极这三字也就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皇太极那就是皇太子呀。 迁陵后不久,努尔哈赤便闹起病来,而且一直不好,总是梦到大儿子褚英和三弟舒尔哈齐。他心里疑惑:“怎么回事,莫不是迁陵中冲撞了什么?”他命阿济格速到赫图阿拉城请邢道长。 五六天过去了,阿济格还没回来。汗王掐算着,赫图阿拉到辽阳城四百多里的路,照理说也该回来了。当天晚上,阿济格捎回来一封信,说是去了铁刹山八宝云光洞,邢道长与长眉李大仙正在那炼丹。 阿济格是从碱厂进入铁刹山地面的,遥遥望去,见铁刹山三座山头,直入云端,山头白云缭绕,奇峰峭拔,十分壮观。一路行来,从山的东面行到了南面,又看到了三个山头,他手下有一亲兵是当地人氏,介绍说:“铁刹山人们又称之九鼎铁刹山,所谓九鼎,是指从东、南、北三个方向看,所见全是三顶。而且形状各异,因此人们称之为九鼎铁刹山,其实就是三鼎。山上有八宝云光洞,洞中有八件宝贝,一是定风丹,传说当年姜子牙派人到此向长眉李大仙借的定风丹,才破了十绝风吼阵;二是洞内正顶的石寿星;三是祠东夹壁的石虎;四是形长一尺四寸五的石木鱼,敲之有声;五是石盆;六是长约三丈的石龙;七是石床,八是石蟾。八件宝贝各具神态,维妙维肖,确是仙家修炼之物。” 阿济格等人听罢,望着眼前的仙山,惊叹道:“这铁刹山望着确有一种不可言状的仙气。” 难怪有人写诗赞道: 辽东半壁万峰连,长白高欲插青天, 奔赴南下四百里,山脉如龙走蜿蜒。 突而腾空一昂首,九顶陡绝矗云巅 自昔著名曰铁刹,云光洞里八宝镌 原始真武居中极,灵宝玉泉相比肩, 五顶罗列未盈九,妙从侧面看成全。 …… 来到铁刹山脚下,阿济格带着虔诚,下马步行,走了不到一百步远,就听山谷中传来一阵阵朗朗的笑声,阿济格与亲兵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四处寻看。 “十二阿哥,贫道在这里等候你多时了。” 阿济格觉得这声音似乎是在云端,仰头望去,却不见踪影。 一个亲兵眼快:“主子你看,在东边那块大石头上呢。” 阿济格顺着亲兵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块巨石,悬在半山腰,邢道长正在上面端坐,两侧各有一道童侍立。他急忙跪下磕头:“晚辈阿济格拜见老神仙。” 邢道长笑道:“十二阿哥辛苦了,贫道正在炼丹,恕不能下山相迎,还请见谅。” “道长,父汗自定都辽阳以来,身体一直欠佳,尤其是迁陵以后,总是闹病,是不是被什么邪魔冲撞了,请道长下山为父汗驱邪是盼。” 道长笑道:“汗王乃真龙天子,什么邪魔敢冲撞?不过是三都督和大阿哥有些怨气罢了,请广佑寺的和尚们作个道场就没事了。十二阿哥回去后跟汗王说,还是离三都督的灵枢远一些为好。”说着他顺手扔下一块黄绢。 阿济格接过来看到,上面写有几行字: 天命汗,一路西, 都辽阳,乃偏离。 速迁移,避怨气。 成霸业,凤来仪, 水之北,帝王基。 待他看完,再看邢道长时,已不知去向。阿济格朝着巨石磕了三个头,下山返回了辽阳。 汗王见阿济格自己回来了,问道:“怎么,没见到邢道长?” “见到了。” “他不肯来?” “不,他说父汗的病无大碍,作次道场,驱驱邪就好了。他给儿臣一块黄绢,请父汗御览。”阿济格双手捧了上去。 汗王看罢,笑了笑:“你下去吧,让朕好好想想。” 阿敦被圈禁后,皇太极兼都堂之职,四月十三这天,他一连接到了几份急报,一是天津、登、莱、水师从旅顺口登陆,正逼近金州;二是毛文龙从皮岛登陆再次直逼镇江、宽甸,袁崇焕出了山海关,在宁远开始筑城。大有重建辽西之势。这些都是万分紧急的军情,他不敢怠慢,立即进宫向汗王禀报。 汗王召集众贝勒众大臣进行商议。 阿敏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跟南朝也不是打一次交道了,有几个南朝兵是真玩命的?他们来十个,我看咱们派三个,就能打他个落花流水。” 莽古尔泰道:“爹个鸟,我看一个就够了。”他马蹄袖往上一掀,“父汗,儿臣觉得这辽阳城太憋屈了,再这么住下去非把人憋疯不可。莫不如倾全国之兵,直奔山海关,打进京城,狠狠抢他一把,然后退回建州,关起门来,也够咱们消受一辈子的了。” 代善心里一动:“五弟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阿敏也露出微笑,有些动心,众人将眼光一齐聚向汗王。汗王却摇了摇头:“八阿哥,你看怎么办?” 未等皇太极说话,侍卫进来禀报:“沈阳城来人求见。” 来人是一位正红旗佐领:“禀汗王,奴才奉命前来报喜。” 汗王道:“报喜?喜从何来?” “沈阳城飞来了一只凤凰。” 汗王和阿济格同时大惊:“什么时候?” “今天清晨天刚亮,人们发现东边天空霞光万道,绚丽异常,与平日的朝霞大不一样。大家觉得十分奇怪,料定必会有异象发生。果然,太阳升起后不久,就看见一只金光闪闪的凤凰,从东边缓缓飞来。一直飞进沈阳城,落在了总兵府房顶。更奇怪的是,她不怕人,奴才来时,围观者已有上千人,她昂首高鸣,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皇太极道:“凤凰不栖无宝之地,你速速回去,万万不可惊吓着凤凰,有敢惊吓者,决不轻绕。” 阿济格道:“父汗,这不正应了邢道长之言了吗?” 汗王拿出了邢道长的那块黄绢,给众人传看,众人无不感到神奇。 阿济格道:“既然邢道长已有预言,今沈阳城又真的有凤凰出现,父汗应顺天行事,速速迁都沈阳,早铸帝王之基。” 莽古尔泰是迁都的积极支持者:“父汗,如能迁到沈阳,离咱们建州就近多了,况且浑河与苏克素护河相连,建州的木材可顺流而下,盖什么房子不成?这可倒好,有的房子盖了好几年了,因为缺木料,撂在那了。” 汗王道:“更重要的是沈阳城有最大的粮仓,朕现在跟你们交个底,辽阳城的粮草最多还够用半年的。今年年头不好,肯定是个欠收年。辽南汉人闹得又这么厉害,朕在这儿总觉得心神不宁。” 阿敏先表态:“父汗龙体关系大金国命运,既然父汗在这儿住着不舒服,那就快快迁都。” 代善不大同意:“刚刚安顿下来就又要迁都,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况且频频迁都,恐伤国体。”代善的大贝勒府修得非常气派,刚刚享用了不到两年,真有些舍不得。 四大贝勒中现在只有皇太极没表态了,大家瞅着皇太极,等着他的见解。 皇太极正在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当初,从萨尔浒迁到辽阳,我是支持者。现在从辽阳要迁到沈阳,我怎么说?不同意?不成。邢道长仙家之言岂可置之不顾?想到这他心中有了底:“所谓国体,我看最大的国体是父汗的龙体。邢道长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天命汗,一路西,都辽阳,乃偏离。又奉劝父汗离三叔的茔地远一些,以避其怨气。今又见凤凰出现,这不正是邢道长所说的凤来仪吗?而凤凰所落之地,恰恰又是沈水之北。邢道长云:水之北,帝王基。当年邢道长为父汗择赫图阿拉城,奠定了我大金今天之基业。今天又点化我们迁都沈阳,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也。再者,沈阳城乃四通八达之处,西征大明,从都尔鼻渡辽河直且近;北征蒙古,二三日可至;南征朝鲜,自清河路可进。出游打猎,山近兽多,山泽之利兼收,又可暂避辽南汉人汹汹之势。儿臣以为迁都沈阳,乃上应天意,下顺国情之举。” 代善见皇太极又是一番宏论,句句都说在理上,便不再吱声,他低头琢磨着阿敦的话:大金国中,八弟真是一言九鼎啊。 汗王决心已下,他对阿济格道:“你速带人去沈阳,看其所报真假,确有凤凰飞来,朕就迁都,以顺天命。” 第二十九回 伸正义召回祖大寿 抗上命坚守宁远城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十年岁尾,谍工报南朝尽撤关外之军于关内,宁前道袁崇焕抗命,据孤城死守。天命十一年正月,汗王率全国之兵征宁远。 袁崇焕单骑巡边的事,越传越神,说他一人刀劈数只猛虎,独斩千条恶狼,传来传去,把他传成了楚霸王、赵子龙似的人物,不少人能为一睹袁崇焕的风采而感到自豪。 任命他为兵备佥事监关外军的邸报一到山海关,众人便议论开了:这回平辽大业又多了一员猛将。接替熊廷弼的经略王在晋更是喜出望外,他真的希望自已帐下能有一位胆识皆备的人才,他撂下邸报想着:如何接待这位大英雄。 侍卫进来禀报:“兵备佥事监关外军袁崇焕袁大人求见。” “什么?你说什么?袁崇焕来了?”99lib? “是,袁大人正在门外恭候。” 他大吃一惊,刚刚接到邸报,人就?t>到了:“来之何其速也。快,各位,咱们一起出迎袁大人,也好一睹大英雄的风采。” 袁崇焕此时身着正五品官服,正在阶下等候,见院中忽忽拉拉地走出一群人,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走至近前,才发现原来是经略大人率众出迎来。他慌得急忙跪倒:“卑职袁崇焕拜见经略大人。” 王在晋小跑着下了台阶,双手将袁崇焕搀起: “久闻袁大人英名,今天终于一睹英姿,果然是英雄本色。适才老夫刚刚接到邸报,没想到大人就赶到了,足见大人忧国忧民之心。” 袁崇焕自谦道:“卑职一介书生尔,久闻老大人乃天下文坛之泰斗,老大人身为中书舍人之职时,有几篇奏章,为天下士子所推崇,卑职至今尚能成诵,从今以后,卑职便可在老大人帐下听令,并日夜聆听教诲了。” 王在晋被袁崇焕这几句话捧得晕晕乎乎的,他抓着袁崇焕的手道:“安知来者不如往者,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也。袁大人,请!老夫今天要破例为你接风。” 席间人们仔细地观察着袁崇焕:七尺来的身材,颧骨稍高,前额稍突,眼眶有些往里陷,眼睛不大,但却炯炯有神,一绺稀疏的胡子约二寸许。单凭外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其与刀劈群虎的事联系起来。 袁崇焕发现大家在打量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各位大人,你们不要听信那些传闻,下官根本就没打过虎,连虎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 他越是如此说,人们对他越是崇拜,大家纷纷说道:“袁大人不必过谦。” 袁崇焕遇到这类事已不止一次了,他不想争辩,越辩人们越是不相信,他摇摇头,只好一笑而已。 王在晋也是满脑袋的平辽事,客套了一番后,便径直进入了话题:“老夫久闻大人精悉兵事,此番赴辽,如何为老夫筹划?” 袁崇焕欲离席对答,王在晋抬起左手:“大人不必拘礼,坐下说,坐下说。” 袁崇焕正襟而言:“老大人,卑职以为,监关外军当务之急是要速与毛文龙部取得联系,尽快将粮草军运至岛上,以安岛上军民之心,使之成为一把尖刀,牢牢插在奴酋背后,令奴不敢轻易觊觎山海关。再者,要速招觉华岛祖大寿来归。人传祖大寿欲拥兵自立,我们不能让这一传闻成为事实,卑职后天就动身赴觉华岛与之面谈,能谈成最好,谈不成也要设法说服其部众,迫其来归。觉华岛数万军民是抗金的一支重要力量,归来后,拨三万人修筑宁远城,与觉华岛成掎角之势,使之成为山海关的咽喉。同时,到辽西各地招集散兵游勇,把失去的辽西各城堡亦相继恢复起来,筑一道屏蔽山海关的铜墙铁壁。有了咽喉,又有了铜墙铁壁,然后伺机再谋划河东。” 王在晋听罢,心花怒放,他心想:觉华岛早应派人联络,可无人敢去,天送我一个袁大胆,太好了。想到这,他举杯道:“袁大人研习辽事多年,平辽大计已成熟于胸,来,诸位,咱们共敬袁大人一杯,祝其马到成功。” 众人一齐站起,大人请。 第三天夜晚,袁崇焕从宁远城城南的一浅滩乘一只舢板,带着印信和经略大人给祖大寿的亲笔信,直奔觉华岛。船行了大约两刻功夫,觉华岛便已遥遥在望。袁崇焕站在船头望着微波万顷的大海,心中起伏不定。 在船上,他与船夫闲聊,船夫说:“这几天努尔哈赤不断派人到岛上劝降,前天又来了。” “祖大寿答应了吗?” “小的不知道。” 袁崇焕陷入了沉思,若是祖大寿降了奴酋,此行便是入了虎口,他吩咐船夫找一个无人处靠岸,悄悄上了岛。 他手握长剑,穿行于草丛中,行至兵营木栅前停了下来,悄悄往里观看,巧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常思恩。夜色中,常思恩正带着几名士兵在巡营。他高兴极了:“真天助我也,此行必可成功。” 他悄声喊道:“思恩贤弟。” 常思恩正行走间,觉得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仔细一听,是袁大人的声音,他四下张望:“袁大人,你在哪里?” 袁崇焕见就他们几个,便放心地走了出来:“思恩贤弟。” 常思恩奔了过来,他紧握着袁崇焕的手:“袁大人,可把你给盼来了,怎么?又是自己?” 袁崇焕笑着:“对,又是自己,岛上情况如何?” “大人来得正好,这几天奴酋那边不断派人来劝降,孙得功那个混帐东西也来了。祖将军的态度叫人摸不透,他弟弟祖大乐却一心想投降,还有个叫海上蛟的,张罗得更欢。现在他们正在祖将军府中议事呢。” 袁崇焕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这么说,祖大寿还没投降。” “没有,我看他轻易不敢走这一步,岛上的一些弟兄不会跟他走。” “好,你这就带我去见祖大寿。常有怎么样,他好吗?” “好,一会我叫上他,一起保护袁大人,以防有变。” 袁崇焕点头应道:“那就多谢二位了。” 祖大寿与孙得功同在王化贞帐下为将,祖大寿的弟弟祖大乐与孙得功私交甚密,见孙得功入金后多受礼遇,便动了降金的念头,尤其是经孙得功反复劝说后,更坚定了他降金的决心。 袁崇焕在常思恩的引领下进了将军府,站在廊下,里面果然正在激烈争论。 祖大乐道:“哥,我看大明没什么指望了,咱们是辽东人,现在困守孤岛,能往哪撤,撤进关内?大明上下,一团乌烟瘴气,现在是宦官魏忠贤当政,这样一群败类,能打得过努尔哈赤的十三万铁骑吗?眼下咱们是有点粮草,可数万人的吃喝,这点积蓄能维持多长时间?李永芳归顺被招为驸马,孙得功现在已是副总兵,汗王对汉官格外礼遇,要我看,咱们早一点过去,早一点享福。哥,你还犹豫什么?” 海中蛟道:“祖帅,朝廷对边将太绝情了,杨镐、熊廷弼、王化贞,都在大狱中呢。我们在战场上玩命,那些文官们在后面捅黑刀子,这样的朝廷给他干个什么劲?我看汗王是个英明之主,正如李永芳所言,汗王六十多了,还亲自征战,马不歇鞍,万历皇帝呢?三十年不理朝政,现在这个小皇帝,成了小木匠。一个这么大的国家,被一个割了鸡巴的的太监统治着,大明的灭亡我看是迟早的事。” 祖大寿端坐在虎皮椅上,阴沉个脸一言不发。 海中蛟道:“我说祖帅,你别这么闷着好不好,快把人急死了,大明要是管弟兄们的饭,咱就听大明的,大明要是不管饭,咱就投大金去。” 袁崇焕在堂下大声道:“谁说大明不管饭,管饭。”他昂首挺胸地走上大堂,祖大乐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此咆哮公堂。” “本官大明兵备佥事监关外军袁崇焕。”他亮出了自己的印信,众人一见这是真正的朝廷命官,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祖大寿虽然与袁崇焕从未见过面,但见过常思恩带来的信,知其单骑巡边之事,对袁崇焕充满敬意。他急忙走出公案,参拜道:“末将祖大寿叩见袁大人。” 袁崇焕上前一步,将祖大寿搀起:“将军请起。当辽西全线崩溃之时,将军独撑欲塌之天,安顿流民,搜集残部,以一孤岛与奴酋抗衡,为朝廷在关外保存了一块乐土,忠君爱国之心,可昭日月,袁某在此还要多谢将军。” 这几句话说得太到位了,祖大寿确实克服了许多困难,但有人竟造他的谣,说他要投降,搞得他现在是有家不能归,有国不敢投。袁崇焕的一番话表明了朝廷对他的态度,是对他据守孤岛的肯定,他感动得泣不成声,热泪盈眶。 袁崇焕转过身来,脸色突然一变:“可有的人却要投降奴酋,甘当叛臣贼子。尔等非占山为王的流寇,是堂堂正正的朝廷之军,当此国家多难之际,正应为君父分忧,远的不说,就说宋朝的岳飞,他精忠报国,率兵抗金,虽然为奸臣所害,但却受世世代代的景仰。而那位害死岳飞的秦桧,却千秋万代地跪在岳飞墓前,遭人唾骂,他的后人都耻于姓秦。再说文天祥吧,面对蒙古人的屠刀,视死如归,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不朽诗句,成为名垂千古的英雄。辽阳城陷落之日,张铨张大人慷慨就义;袁应泰自焚身亡;张神武将军独率二百人,直挑辽阳城,二百人全部壮烈牺牲,其胆其气,令奴酋胆寒。多少英雄豪杰为了国家的存亡,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他们是我大明之脊梁。” 一席话说得那些良心未泯之人低下了头。 袁崇焕进一步说道:“我大明,天朝之国也,自古及今,你们看到哪个夷狄之君长久君临华夏了吗?没有,即使偶尔得势,也都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如今圣上睿智英明,君臣一心,同仇敌忾,正图恢复。诸位已建功于前,更应立业于后,为何要以千金之躯委身适贼,为天下唾骂?” 袁崇焕的一番义正辞严,打动了祖大寿,他率先表态:“袁大人,末将愿率岛上所有军民听命于大人。” 祖大乐与海中蛟等人已同孙得功定好,明天就要率全部人马投金。海中蛟本是绿林出身,后来投奔了祖大寿,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主,如今见官军一败涂地,关外已是金国的天下,还在这孤岛困着干什么?趁早投了大金去。眼瞅着好梦成真,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把他们的如意算盘全打乱了,气得嗷嗷乱叫:“哪里蹦出这么个鸟佥事,一口一个为国尽忠,凭你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就想让咱们弟兄们给你卖命?弟兄们,别上他的当,想活命的跟我走。” 祖大乐先跟了过去,祖大寿勃然大怒:“大乐,你混帐!”祖大乐吓得停了下来,其他几位想跟上去的也都止住了脚步。 海中蛟走出了十几步,回头一看,一个人也没跟上来,他一抱拳:“祖帅,咱们后会有期。” 祖大寿心想:此人一走,他的一千多名弟兄也得走,那样的话,岛上就乱了。他喝道:“把他拦住。” 袁崇焕悄声对常思恩道:“绑了他。” 常思恩应了一声,一个凌空飞跃,落在了海中蛟面前:“站住,你这个败类!” 海中蛟一看是常思恩,冷笑道:“怎么?想跟爷过几招?” 海中蛟有些蛮力气,只要一喝醉酒,便叫手下牵一头牛来,与之角斗,每次都将牛摔倒才算了事,看着眼前的常思恩,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大喝一声:“闪开,不然老子对你不客气。” 他抬起左手一拨拉,想把常思恩推一边去,可当他手伸到常思恩跟前时,手腕上的神门穴一下子被点中,胳膊一软,耷拉下来,什么劲也使不上了。 “嘿,兔崽子,竟敢暗算你爷爷。”他抡起右拳,向常思恩打来,常思恩头一低躲了过去,就势抓住海中蛟的右手腕,用力向左一带,这叫借力发力,海中蛟身子向左一扑,常思恩从侧面抬起一脚,踹在海中蛟的屁股上,海中蛟一下子摔在地下,几名士兵冲上前将他捆了。众人见力大如牛的海中蛟,顷刻功夫便被常思恩打倒在地,无不称奇,有的还叫起好来:“常思恩,好手段。” 袁崇焕命道:“把他押下去,听候发落。” 游击府外,海中蛟的旧部站了黑压压的一片,一个个剑拔弩张。袁崇焕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弟兄们,海中蛟要带着你们投降金狗,让你们各位剃了发,梳个大辫子,回过头来,杀咱们这些弟兄,你们答应吗?” 一句话问得大家哑口无言。 “有愿意走的,你现在就走,本官绝不为难你。” 一些士兵道:“我们岂能杀害自己的兄弟姐妹,我们不去。” 袁崇焕赞扬道:“大丈夫当忠君爱国,诸位都是好样的。大家都回自己的营地去吧。” 一场风波轻而易举地被平息,祖大寿对袁崇焕的胆量机敏非常佩服,他重新摆下酒宴,为袁大人接风,是夜,一直聚到更阑。 袁崇焕招回祖大寿的消息传到朝廷,君臣赞不绝口:果然是位将才。孙承宗更觉脸上有光,而王在晋却因力主在山海关前八里堡修城,与袁崇焕和兵部发生争执,被调往南京。 孙承宗主动请缨,亲自挂帅,出任经略。 离京之日,天启帝亲自送老师于崇文门,赐尚方剑、蟒服。临行,叶向高秘语孙承宗:“魏忠贤一党,势力越来越大,大到了把 6301." >持朝政的地步,恐怕将来要为害社稷,汝在外当设法图之。” 孙承宗道:“先生放心,学生自有主张。” 孙承宗与袁崇焕在辽西苦心经营,宁远城竣工后,又向西将防线推至杏山、锦州一带,三年前失去的疆土已基本恢复。 魏忠贤见孙承宗、袁崇焕手握重兵声望日重,欲结交之,他派宦官刘应坤赴关外犒军。 这次犒军规模空前,魏忠贤几乎将兵械库中一大半的家当都拿了出来,有红夷大炮十门,弓弩刀枪几十余万,白银二十万两。犒军物质送到之日,前方将士深受鼓舞,红夷大炮抬进宁远城时,夹道欢迎的人群沸腾了,欢呼声响彻云天,刘应坤坐在马上自然十分得意,他不断地向欢迎的人群挥手致意。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孙承宗竟泼了他一头凉水。 孙承宗由于叶向高的提醒,对宦官犒军自然多了几分警惕,他告诫众将道:“太祖皇帝曾说过,‘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圣人之深戒。内臣们在宫禁,止可使供洒扫,给使令、传命令而已,岂宜预政典兵?’宦官不得干政,太祖皇帝早有定制。英宗、武宗时纲纪松弛,遂有王振、刘瑾之乱政,前车之鉴不可不慎。” 孙承宗按规矩接完圣旨,便像没事了一样,只是按一般的规格接待刘应坤的食宿,晚饭吃的是与士兵一样的饭菜。刘应坤气得脸都变了色,在朝中哪个大臣看到他不是客客气气的,就连首辅叶向高对他也是礼让三分:“我们千里迢迢,风餐露宿,到了塞外,你孙承宗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还用猪食打发我们,真是欺.99lib.人太甚!”他将桌子一掀,“我们消受不起孙经略的款待,走!” 回到京城,他哭诉于魏忠贤前,魏忠贤恨得咬牙切齿,他冷笑道:“孙承宗,你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得意个啥,魏爷爷早晚得收拾了你。” 汗王于天命十年迁都沈阳,大金国的君臣们瞪大了眼睛在盯着南朝政局的变化,刘应坤一事传到沈阳城,皇太极笑道:“孙承宗之刚烈,丝毫不逊于熊廷弼,自古及今有几个朝臣能斗过宦官的,我看孙承宗倒霉的日子快到了。” 天启六年四月,兵部侍郎李邦华,以视军为名,带着叶向高密信来到了塞外,孙承宗打开看到:“圣上乳母客氏与魏忠贤串通一气,把持朝政,愈演愈烈,朝中人已有称其为九千岁,更有甚者,江南竟有人为魏忠贤立生祠。任其下去,大明恐亡在此人手里,汝应当机立断,诛阉党,正朝纲……” 孙承宗对魏忠贤把持朝政的行为虽有所警惕,但这个魏忠贤对边关事非常热心,时常派宦官到前线来送这送那,边关将士对其颇有好感,所以他并未觉得魏忠贤坏到哪去。现在接到的叶先生的密信,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一个宦官竟敢接受别人九千岁的称谓,离万岁就差一千岁了,这还了得?从古到今,享受生祠的仅有诸葛亮一些为数不多的功臣。一个宦官有什么丰功伟绩,活着就盖祠堂?这不是第二个刘瑾吗?” 他这才下了决心:“李侍郎,你转告叶先生,我不日就将带兵进京,除掉这个奸佞就是了。” 孙承宗过低的估计了魏忠贤的力量,他与李邦华的谈话竟被人偷听了去,这个人是魏忠贤安排在军中的阉党,也姓魏,叫魏广微。 魏忠贤最怕的是孙承宗,因为他不但手握重兵,还是皇帝的老师,小皇帝对他言听计从。接到魏广微的密报,他吓坏了,急得团团转,却想不出好办法。 孙承宗这次行动十分迅速,第三天,便快马进关到了天津,在当地调兵三万,并以贺圣上大寿为名,到皇帝那告御状。 生死关头,魏忠贤只有求救于皇帝了,他跪在皇帝床前,痛哭流涕:“奴才一片忠心,孝敬皇上,可朝臣却视奴才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除掉奴才不可。孙承宗现在提三万精兵于京畿禁地之内,不知要干些什么,还请陛下救奴才一命。” 天启帝虽然年轻贪玩,但对自己的老师十分信任,他笑了:“好了,你不要害怕,孙承宗大概听到了些什么,也许对你有些误会,朕叫他回去。” 圣旨一下,孙承宗进不了京,当然也就告不了状,只好返回山海关。清君侧的失败,导致双方势同水火,魏忠贤干脆撕破了脸皮,利用皇帝贪玩之机,多次假传圣旨,处处给孙承宗制造麻烦。 孙承宗空怀一腔报国热血,却被魏忠贤逼得走投无路,天启六年,他一封辞呈递了上去,不久被批准回了老家。 朝廷中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孙承宗被魏忠贤搬倒,正直的朝臣们失去了依靠,叶向高也只能是唯唯而已。投靠魏忠贤的朝臣,即阉党们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孙承宗离职的晚上,九千岁府大摆宴席庆贺。 魏忠贤替天启帝下旨,命阉党高弟出任平辽经略。席上,魏忠贤对高弟道:“高大人,你上任后要尽量避奴酋之锋芒,以固守为上策。吾曾多次派人到关外巡边,孙承宗修的那些个城池,根本不堪一击。以此待敌,敌至必败,败则罪名立至。朝臣就会借机兴风作浪。我们决不能授这些朝臣以口实,因此关外那些个破城池可尽弃之。山海关乃天下第一雄关,我再调一些红夷大炮,你就给我死死守住山海关。” 高第上任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尽撤关外军民于关内。接到高第的命令,袁崇焕怒发冲冠,四年之中,他与恩师苦心经营,原来丢失的七十二个要冲,已恢复了四十五处,辽西大地又有了昔日的生气。尤其是宁远城,商贾云集,真的成了一方乐土。锦州、杏山、大、小凌河、松山、塔山等处已成为阻挡奴酋的前沿。可这位经略大人连都不看一眼,说放弃就放弃,这是犯罪。他快马奔走于各城,说服各城将领顶住压力,坚决不撤。但他毕竟不是经略,那些将领也不是他袁崇焕。毁城之日,袁崇焕痛哭失声,他看到十几万民众再一次背井离乡,气得昏厥了过去。醒来后他大骂高第,同僚劝也劝不住,他命手下精于笔墨者,一连写了二十多篇奏章给内阁,痛斥高第的罪行,并发誓道:“我为宁前道,城在我在,我在城在,决不离宁远城半步。请圣上立即治高第弃城之罪。” 魏忠贤没想到此举会遇到袁崇焕如此强烈的反抗,他也有些心虚,派人嘱咐高第:“已经撤的就撤了,袁崇焕不撤,就让他守着,看他能守到几时。” 消息传到沈阳,努尔哈赤心花怒放,孙承宗辞官,上来个饭桶高第,征明的机会又来了。他立即召集朝议,众贝勒众大臣情绪沸腾了,代善道:“宁远现在富得冒油,南朝军民撤退,扔下了大批粮草,咱们现在正缺粮食。四年多没打大仗了,该是狠狠搂一把的时候了。” 莽古尔泰更是急不可待:“父汗,咱们明天就出发,儿臣愿为先锋。” 皇太极却持反对态度:“父汗,儿臣以为,还是应慎重一些为妥。宁远现在是关外唯一一座孤城,对此,袁崇焕和城中军民都非常清楚。他们之所以敢据孤城自守,一是他们一定作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二是他们也一定在守城上下了极大的功夫。兵法云:兵置死地而后生。宁远城现在是死地,攻之伤亡必重。再者,我们从拿下广宁后,就再也没打过像样的大仗,这几年将全部精力都用在治理国内事务上了,对南朝情况知之太少,宁远城内现在是个什么样,还搞不清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何以战?因此,儿臣以为还是应先派谍工打进宁远,将城内情况摸清,要里应外合,这样攻之更有把握,也可以减少伤亡。” 莽古尔泰喊道:“八弟,你也太谨慎了吧。区区一个宁远城,我八旗十三万铁骑,一人拆他一块砖,也把他拆平了。” 努尔哈赤也认为:不就是个小小的宁远城吗?吾破之如探囊取物尔。 天命十一年正月,努尔哈赤以六十八岁的高龄,率十三万八旗铁骑,再次御驾亲征,浩浩荡荡扑向关外孤城—?99lib.—宁远。 第三十回 宁远城战神惨败 金疮裂汗王驾崩 显佑宫秘笈载:宁远城下,汗王为红夷大炮所伤。后又生痈于背,乃赴清河温泉浴之。八月十一日,返沈阳,欲共庆仲秋,大贝勒、大妃率众迎圣驾于沈阳西爱鸡堡。是夜,大妃宿于舱中。子时许,汗王金疮迸裂,驾崩于船中,享年六十有八。 努尔哈赤被抬进中军大帐,浑身血肉模糊,代善、莽古尔泰吓得真魂出窍,御医们更是吓得不知所措,给汗王擦拭伤口时手直发抖。汗王的前额、后背、左腿都在流血。脸色苍白,气息微弱,昏迷不醒。用了红药后血止住了,呼息渐渐增强,御医这才松了口气。 代善问道:“怎么样,父汗伤得重吗?” 御医道:“大贝勒,汗王伤得很重,但现在看还不至于危及性命,只要好好将养,就会慢慢好起来。” “可父汗他怎么一直昏迷不醒啊?” 御医道:“一是叫大炮震的,二是从马上掉下来摔的,不要紧,过一阵子就能醒过来。大帐中搞得暖和些,汗王年纪大了,这个当口可不能冻着。” 莽古尔泰气得青筋暴跳:“他妈的这个袁蛮子,要叫我捉住你,非把你千刀万剐不可。二哥,明天我再组织人马攻城,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宁远城咱们拿不下来?” 代善哭泣着:“五弟,算了,父汗都这样了,还攻什么城?等八弟回来再说吧。” 皇太极与阿敏率两万精兵,在宁远城西北处埋伏下来,准备狠狠收拾一下前来增援的蒙古林丹汗。但宁远那边打了一天了,林丹汗的蒙古兵连个影都没有。到中午时分,探子来报,林丹汗根本就没动弹。皇太极笑道:“林丹汗正做着成吉思汗的白日梦,在大漠上坐山观虎斗,怎么会轻易发兵援明?走,咱们撤,一同去打宁远。” 行至半路,遇到了阿济格。皇太极纳闷:你不在父汗身边,跑这来干什么?走至近前,见阿济格神色不对:“出了什么事?”皇太极问道。 阿济格放声大哭:“父汗……” “父汗他怎么了?” “父汗……他被南蛮子的红夷大炮炸伤了。” 皇太极听罢脑袋轰地一下,就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亲兵们急忙上前搀扶,皇太极停了一会:“伤哪了?伤得重吗?” 阿济格抽泣着:“我来时还昏迷不醒,二哥让你快快返回。” 皇太极一句话也没说,他两脚一磕蹬,马鞭一扬。“啪”地一声,大白马就像箭一样地向前冲去。 到了大帐前没等马站稳,他便蹦了下来,直奔大帐中。这时汗王已经醒来了,皇太极看到父汗头上缠着白布,白布上血迹斑斑,脸上毫无血色,双唇紧咬着,看样子是在强忍着巨痛。他跪在汗王的床边,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轻轻地叫了声:“父汗。” 努尔哈赤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御医道:“请各位阿哥们出去吧,汗王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 众贝勒悄悄退了出来,皇太极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恨不能立刻率兵踏平宁远,他问道:“二哥,父汗怎么受的伤?” “八弟,真应了你那句话了,我们对宁远城内部情况知之太少,袁蛮子不知从哪搞来一些大炮,厉害得很。一炮下去,咱们的人就倒下一大片,而且他们的大炮打得非常准,我们的将军炮没等靠前就被他们打哑巴了。将士们就是靠近了也躲不过去。我问咱们的炮手,他们说这叫平射,一般的炮手没这两下子,一定是受了特殊训练。父汗见伤亡太重,又久攻不下,便亲自督战,刚上去不一会就被炸伤了。” 皇太极将眼泪擦干,寻思了一会:“二哥,我看不是攻城的方法不对,以往我们都是这么个攻法嘛。也不是弟兄们怕死没往上冲,咱八旗兵没有孬种。关键是袁蛮子有了新的守城火器。对这个东西咱们现在还不了解,如果强攻,照样还得有伤亡。为了一个小小的宁远城,咱们不值得。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先把父汗的伤治好再说。” 代善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莽尔泰眼珠子一瞪:“这也太便宜了袁蛮子。” 皇太极恶狠狠地发誓道:“五哥,我在这儿对天发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三年之内我定要叫这个南蛮子死无葬身之地,但眼下还不是报仇的时候。”99lib? 代善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撤?” 皇太极道;“要撤现在就撤,但就这么撤也真太便宜了他。”他对身边亲兵道:“传武纳格和英俄尔岱来见。” 二人跪拜后,皇太极吩咐道:“据宁远城四十余里的大海中有一孤岛,叫觉华岛,明军的粮草都屯在那儿,你二人率五千精兵,偷袭觉华岛,烧了他的粮草,一粒粮食也不给他们留。” 皇太极转身对代善道:“二哥,你率队伍先走,我和五哥殿后。我们撤退时,尽量显得慌乱些,给袁蛮子造成错觉,以掩护武纳格的偷袭行动。” 他又吩咐阿济格:“你速将邢道长请到沈阳城,越快越好。” 八旗兵从未受过这样的重创,以往也有伤亡,但最终都是打了胜仗。胜利之后,或多或少都有所获。如战俘、妇女、财物等,可这次是两手空空。清点一下,死了一千余人,受伤的却高达四千多,更为严重的是最高统帅负了重伤。红夷大炮实在是太厉害了,伤胳膊断腿的,未伤的抬着伤的,伤的在担架上呻吟着,未伤的痛哭流涕。莽古尔泰心里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叫这些人一哭更是烦躁,气得他大骂:“爹个鸟,哭什么,再哭看老子宰了你。” 因为怕汗王颠着,队伍走得很慢,直到第十天下午,才到达沈阳。邢道听说汗王负伤,迅速赶到了沈阳。汗王被抬进寝宫,立即开始救治。萨满们在院中驱邪,邢道长在床前发外气,为汗王散淤血,御医们煎药,代善则领着众兄弟,阿巴亥领着众妃子,到堂子中为汗王祈祷,祈求祖宗及各位神灵保佑。 汗王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被大炮炸伤,又从马上摔出两丈多远,一般人怕早就呜呼哀哉了,可他竟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尤其是听说武纳格和英俄尔岱烧了觉华岛上的粮草,心里算是得到了些安慰,这也是此战的一大收获。 一个月后的一个早上,他对大妃道:“扶朕起来,整天这么躺着,非把人躺死不可。”大妃服侍他穿上了衣服,他站在地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大妃:“你说这次怎么就打败了呢?朕还像从前一样的攻城啊。从前南朝也有火器嘛。” 大妃对军事上的事,丝毫不懂,不敢瞎说,但汗王在问,她又不得不回答:“汗王,臣妾听众贝勒说,这次南朝的火器和以前的不一样,威力大多了。” “不对,若是像打辽阳那样,也把他的火药库点了,他还用什么红夷大炮?要是谍工里应外合,赚开城门,要是……悔不听八阿哥之言,以致有今日之败。”他忽然想起,当初,八阿哥不是说张秉一之父在佟养性手下研制火器吗?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他一个人走出了宫,来到了东厢房皇太极的办公处。 皇太极这些天就住在寝宫外的东厢房中处理公务,不敢离开半步。他正埋头看一份汉官的奏章,听见亲兵们道:拜见汗王,他头一抬,大吃一惊:“父汗,你怎么出来了?邢道长临行前,再三嘱咐一定要静养。” 汗王道:“朕觉得好多了,总这么躺着,好人也躺出病来了。八阿哥,朕问你,张秉一父子研制火器一事搞得怎么样了,一晃好几年了吧?” “回父汗,近几年来,进行过好多次试验,要想增加威力就必须多装火药,可火药一装多,炮膛就爆裂,张秉一的父亲炸死在了试验现场。” 汗王叹了口气:“张秉一干什么呢?” “现在在李永芳手下任游击。” 汗王露出了一丝微笑:“好嘛,也当了大将了。张秉一功劳很大,不能亏待了他,这次打宁远,要是有他作内应就好了。” 汗王低着头陷入沉思,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红夷大炮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他背着手走到窗前:“研究火器之事不能中断,传朕旨意,佟养性不要带兵了,让他专门负责研究火器,他朋友多,点子也多,把张秉一抽调出来,做他的助手,一定要造出咱们自己的大炮。”汗王看着自己这个爱子,发现皇太极眼眶发黑,脸庞削瘦了许多。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他身上,难为儿子了。突然,他觉得有好多话要跟皇太极说,他挥挥手,亲兵们都退了出去。 “八阿哥,朕这回摸着阎王爷的鼻子了,算是捡了一条命。但朕六十八了,恐怕以后再也不能上阵杀敌了。”说着汗王顿觉无限伤感。 “父汗,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为宁远小挫如此伤感。” 汗王一拍案子:“朕一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没曾想败在了一个小南蛮子手下!” 皇太极宽慰道:“不,父汗,不是败在他的手下,是因为南蛮子用了红夷大炮。” “八阿哥,你不用安慰朕,朕心里明白,朕这次是犯了轻敌的错误。倘若也能像打沈阳,打辽阳那样精心筹划,拿下宁远城当不在话下。”汗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不说这些了,朕这些天躺在炕上,心中烦闷得很,想和你说说话。” 皇太极笑着将案头的公文推到一边。 汗王突然低下声来:“八阿哥,你想知道朕为什么要处死额尔德尼,又为什么要圈禁阿敦吗?” 皇太极心中一动,难道这里还有别的原因? 汗王:“说起来,额尔德尼是咱们女真的大功臣,他受命创造了咱们的文字。建国之初,他做了许多好事,你额娘死得早,是他整天照顾着你,辅佐你的功课,没有额尔德尼,你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学问。” 汗王的话勾起了皇太极的内心伤痛,他低下了头。 汗王道:“大学士吃亏在和你交往过于密切,一些人以为,你所有点子都是大学士出的,所以就总是告他的状,以为告倒了他,你就没那么能耐了。” 皇太极想说,大学士出的点子,不也是为了咱大金国吗? 汗王摆了摆手:“你不用解释,大学士为了让你能继承汗位,确实在你们弟兄间搞了些名堂。你父汗不是瞎子,眼睛亮着呢。朕为什么宽容了他,因为,别说是你们哥几个,就是平民百姓家的儿子们,不也常因分家闹得不可开交吗?况且总得有一个继承祖业的吧。让他帮帮你,对大金国有好处。可他后来有些居功自傲了,甚至收起汉官和朝鲜国的礼物来了。你不要觉得朕这是在小题大做,一个人如足智多谋,且能一心为国,这便是忠臣。但若是把心思用在个人身上,就是个奸臣,这样的人往往更可怕。他的身后有一帮人,已经形成了一种势力,朕不能让这股势力存在下去,否则将来必乱朝纲。所以朕也就不能留着他。当时,朕为什么不审他?试想:审起来的话,大贝勒、三贝勒往那一坐,大刑一用,额尔德尼难保不说出些什么。朕最担心的就是他说出帮你的那些鬼点子,一旦说出来,你二哥五哥将如何看你?众贝勒如何看你?”汗王有些激动,喘了口气,“阿敦也是如此。他在你二哥面前拨弄是非,众阿哥把他看成是朕的化身了,他为了拉拢阿哥们,竟敢瞒着朕私分财物。什么是奸臣?你不要以为奸臣都像说书唱戏里描述的那样,贼眉鼠眼的。其实,奸臣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而他们的心计,要比普通人高出十倍百倍。这样的人不能留着,你看历朝历代,不都是亡在了奸臣之手吗?” 皇太极认真品味着父汗的话,赞同地点了点头。 “再有,”汗王压低了声音:“大妃也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别看她现在整天围着朕不离左右,她在打自己的主意,她是想让多尔衮继承汗位。表面上,她和你二哥没往来了,她骗不了朕,她心里并未放下。朕百年之后,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兄弟三人的两旗,再加上代善的两旗,就是大金国的半壁江山。” 皇太极道:“父汗,那就让多尔衮当这个汗,儿臣好好辅佐他,也未尝不可,反正都是自己家兄弟,谁当还不都一个样。” “胡说!”汗王动气了,“你怎么能把国家大事看成儿戏?你也是个女人?多尔衮当?他能驾驭得了朕百年之后的复杂局面吗?亏你还读过孔孟之书,难道连什么是当仁不让都不懂?记住,以后绝不许这么说话。在继承汗位这个问题上,你应抛开个人的情结,要站在大金国的立场上看问题,这个汗必须是一个能将朕的大业发扬光大的人。”说到这汗王不吱声了,好大一会,才又说道:“朕现在心里十分乱,不知究竟应如何处置大妃,不能像对待大学士和阿敦那样,朕下不了手,可要是让她留下来,对你,对大金国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汗王站了起来,在地当中来回地踱着,在如何对待大妃的问题上皇太极不敢轻易表态,他只有一言不发地看着父汗。 终于,汗王说话了:“朕死以后,就让大妃跟朕去。” “啊?”皇太极吓得叫出声来,“父汗,就没别的办法吗?” “没有。朕到了另一个世界,也需要人陪着,你说呢?” 皇太极想了半天,含糊地“嗯”了一声,未置可否。 “额尔德尼、阿敦、阿巴亥,这三人是大金国三个火药库,朕死后,他们随时有可能被引爆,如果都不在了的话,你继位后麻烦就少多了。” 皇太极再次被父汗的良苦用心深深感动,他轻轻地叫了一声:“父汗,别说了,怎么总是说这些个不吉利的话。”他觉得眼睛发酸,眼泪流了下来。 汗王总算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他有一种预感,他的时间不多了,该说的差不多也都说了,以后再分别找阿哥们唠唠,就可以安心地走了。 “好了,朕累了,也不打扰你了。回去,还得躺着。” 荏苒光阴,不觉又是阳春三月,汗王的伤口和明媚的春光一样,越来越好,差不多全愈合了。谷雨过后的第二天,汗王带着大妃阿巴亥、庶妃德因泽出城散心。出了抚近门,向东而行。一路上,春风和煦,路两旁榆柳青青。三个多月来,一直呆在宫里头,闷得很,冷丁到了野外,汗王的心境顿觉豁然开朗:“但愿今年能有一个好收成啊。” 汗王边走边注意大田里的庄稼,出城五里多地了,却始终未看到庄稼苗。他感到非常奇怪,便问亲兵道:“是不是朕老眼昏花,谷雨过了,庄稼也该发芽了,怎么走了这么半天,地里还是灰秃秃的?” “回汗王,打春以后,一场雨也没下,地虽然种上了,一直没发芽呢。” 汗王想了想:“是啊,今春一直没下雨呀,这如何是好?”他下了马,走进大田,扒开土一看,玉米种子还和刚种上去时的一样,一点芽都没有。汗王心头掠过一片乌云:春头子一旱,庄稼至少得减产两成,要是再这么继续旱下去,可就不是两成的问题了。汉人再闹,若再发生粮荒,麻烦就大了。 他哪还有心情散心,上了马将马头一调:“走,回城。” 回到城里,他亲自率众贝勒到抚近门的龙王庙祈雨,并令各旗都要组织人祈雨。一求便是七天,可天空仍是万里无云,一点也看不出下雨的意思。汗王大怒,乘轿直奔龙王庙,进了庙,指着龙王的泥像骂道:“东海龙王,朕自进沈阳城,从没断过你的香火,现在三番五次地求你,你为何不给朕行雨?朕现在限你三天,你若再不给朕行雨的话,朕就将你的庙扒了,把你真身劈了。”说完,恨恨离去。 求也求了,骂也骂了,可东海龙王像睡着了似的,就是没动静。到了第三天,汗王带了众贝勒、众大臣,来到了龙王庙。按汗王御旨,若是日落之前还不下雨的话,就扒庙,劈龙王。众贝勒想劝,又不敢劝,汗王一生,对诸神十分尊敬,今天这是怎么了?代善悄声说道:“龙王爷,你快点下雨吧,再不下的话,你的真身就要被一劈两半了。”这时,庙外面,已是人山人海,都来看热闹,大家都在仰望苍天,盼望着会有奇迹发生。 日头一偏西,便起了风,先是很弱,不大会功夫,越刮越大,并且带着丝丝凉意。人群开始骚动了:“风在雨头,这么刮下去还真备不住能下雨呀。”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从北边的天际处涌来了一团团的黑云,慢慢向南移动,渐渐将太阳遮住。突然,就听“喀嚓”一个响雷,稀稀拉拉地掉下来几个雨点,人们欢呼起来:“神了!神了!汗王爷把雨求来了,下雨啦,下雨啦!” 接着又是几个响雷,雨哗哗地下了起来,而且越下越大。汗王高兴地跑到了院中,仰视如注的大雨,放声大笑:“龙王没有负朕,朕一定要重重谢你。” 众亲兵吓坏了,他们急忙跑到院中,给汗王支上黄罗伞。 汗王求雨的成功,轰动了大金国,人们无不以为汗王是真龙天子临凡。但也许叫雨淋着了,求雨成功的第二天晚上,汗王发起了高烧,服药后,烧虽然退了,后背却长出了个痈疮,又痛又痒,御医们想尽了办法,痈疮却越来越大。一位御医提议:“清河有温泉,浴之可清心解毒,可否一试?” 也是病急乱投医,汗王应道:“那就去试试。”于是,御医官派人前去清河安排如何接驾。 出发之前,汗王传来了莽古尔泰。莽古尔泰有些纳闷:“父汗单独传我干什么,是坏事还是好事?”他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子丑寅卯,他安慰自己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爱咋咋地。”心中揣着个小兔子,进了汗王寝宫。他注意到,父汗的一个妃子也不在场,奇怪的是邢道长和范文程却坐在地当中的马杌子上。 他给汗王请了安,又拜见了邢道长:“老神仙不是回老城了吗?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邢道长一甩拂尘:“贫道刚到不大功夫,这不,这杯茶一口还没喝呢。五阿哥一向可好?” 莽古尔泰对邢道长有几分畏惧,说起话来毕恭毕敬:“谢邢道长牵挂,侄儿还好。邢道长却是越来越年轻了,是不是返老还童了?赶明儿我也跟你出家修炼去,不知收不收我这个徒弟?” 邢道长笑道:“岂敢,岂敢。五阿哥乃天上星宿临凡,肩负匡济天下之重任,岂能遁入三清世界?” 汗王道:“好了,五阿哥,你在朕的身边坐着,朕今天有话要和你说。” 努尔哈赤在这些个子侄中,最不放心的是莽古尔泰。这个愣头青,敢怒敢骂,心里藏不住事,极容易被人利用,朕百年之后有谁闹事的话,他是最有可能的一个,去清河之前要将这个愣头青安抚好。 莽古尔泰进入寝宫后,心里就一直在嘀咕:邢道长?范文程?父汗找我让这两个人在场干什么? 汗王看他一脸困惑,微微一笑:“五阿哥,这么些年,朕很少和你单独聊过,是吧?” 莽古尔泰想了想:“自打儿臣带兵之后,一次也没有。” 汗王听出来了,莽古尔泰是在挑理。 “你仗打得不错,功立了不少,不用朕单独嘱咐你什么嘛。” 得到父汗的夸奖,莽古尔泰美滋滋的。 “五阿哥,父汗年事已高,又有伤病在身,以后你们兄弟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父汗放心,儿臣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汗王点头道:“这就好,五阿哥,你还记得朕领着你们大家盟誓的事情吗?” 莽古尔泰道:“这么大事儿臣怎么敢忘?” “好,那朕问你,如果让你推举新汗的话,你推举谁?” 莽古尔泰没想到父汗会这么直截了当,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汗王道:“朕说过,头上三尺有神明,推举新汗必须出以公心。” 十年前,莽古尔泰对汗位还存有一丝幻想,可后来额娘缢死,娇娘自杀,他的名声一落千丈,他知道,如果让众人推选的话,磨盘大的雨点也落不到他头上。进入辽南后,他看到了汉人的拼命反抗,正如父汗所说,治国可不是占山为王,因此,对争汗位,早就放弃了。 莽古尔泰抬头看了看坐中的邢道长和范文程,心里作着激烈的斗争。他听人说,额娘的事是皇太极告的密,再加上有娇娘的过结,所以对皇太极成见颇深,他实在不想推荐皇太极,但在父汗面前又不敢因私废公,想来想去,和了个稀泥:“论长,当推二哥,论能,非八弟莫属。” “你呢?你能不能当新汗啊?” 莽古尔泰双手一起摇摆,脑袋随之一起晃着:“不行,不行,儿臣不行,儿臣不是那块料。” 汗王笑了,邢道长也笑了,汗王对邢道长和范文程道:“五阿哥快言快语,说的是实话,朕的儿子就应该这样。那你到底是推荐大贝勒,还是推荐八阿哥?” 莽古尔泰被汗王追问得没办法,只有老老实地说:“那当然是八弟,不过这可就有些委屈二哥了。” 汗王口气变得严厉起来:“五阿哥,推举新汗是关系到大金国命运的大事,不能感情用事。你们兄弟十几个都是朕的骨肉,朕都视为心肝,但新汗只能有一个,也就是说只有一个人能当新汗,其他人则当不上,当不上的就都委屈吗?这个新汗应胸怀大志,心地宽广,多谋善断。论才,他应高人一筹,并足以服众;论德,他应敬兄爱弟,为众阿哥的楷模。对内,可安邦兴国;对外,可统帅千军万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最终能征服大明,一统天下。无此才能者,就没资格当这个汗,你懂吗?” 莽古尔泰见父汗生气,吓得连声说:“懂,儿臣懂。” “好了,你下去吧,要记住你今天当着朕和邢道长以及文程先生说过的话。” “是。儿臣记住了。” 汗王吩咐亲兵道:“赏五阿哥十篓贝勒爷酒,一匹蟒缎。”他叮嘱道:“五阿哥,朕赏你是赏你,可不许贪杯。” 莽古尔泰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他打千拜道:“谢父汗。” 汗王已闭上了眼睛,哼了一声,莽古尔泰退了出去。 接着汗王又找了阿敏、岳讬、阿济格、杜度、济尔哈朗等十几位贝勒,众人的口径,完全一致。汗王十分高兴:看来朕没看错人,朕的儿孙们也都是好样的,都能从大金国的角度看问题,朕可以瞑目矣。 努尔哈赤将心中所有重大的事情都处理得有了个眉目,七月二十二日启程,乘龙舟赴清河温泉浴伤。这艘龙舟是打沈阳时在萨尔浒建的,长十余丈,十分气派,里面有处理公务的正堂,有寝室,除了小一些外,和汗王寝宫几乎没什么区别。龙舟从浑河码头起锚顺流而下,船行得很快,但进入太子河后,变成逆水行舟,速度便慢了下来。夜色降临,船浆的划水声,纤夫的低沉的号子声,像赫图阿拉城女人们摇摇车时哼哼的催眠曲。晃晃悠悠地,汗王半睡半醒中,忽见舒尔哈齐站在了他跟前,只见他骨瘦如柴,篷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发出一股臭哄哄的味道。努尔哈赤喝斥道:“你跑到哪去了?造成这副模样,还像个巴图鲁吗?” 舒尔哈齐却只是哭,并不搭腔。 努尔哈赤道:“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哥给你出气。”他伸手便去拉舒尔哈齐,忽然,舒尔哈齐变成了褚英。努尔哈赤大惊:“大阿哥,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褚英嘴一张,舌头耷拉出老长,成了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汗王一声惊叫:“啊,快来人,快来人!” 侍卫们冲了过来,轻轻推了推汗王,努尔哈赤清醒过来,惊出了一身汗。心中疑惑道:刚才是梦,还是真事?他问侍卫道:“你们没看到人进来吗?” “回汗王,没有。” 汗王心中明白,这叔侄二人怨气太重啊。他传令:“让阿敏、杜度分别为他们的阿玛扎个牛,烧些纸,作个道场。” 阿敏、杜度在沈阳奉旨作了道场后,汗王夜晚睡觉便安稳下来,加之温泉的奇效,汗王的痈疮奇迹般地消退了。洗了十多天后,八月十一日早上,汗王觉得浑身十分轻松,他高兴异常,中气十足地说:“朕好了,马上就是中秋月圆了,朕要回沈阳与儿孙们共度八月十五。” 御医劝道:“汗王痈疮刚刚好转,必须再治疗一些日子。” 汗王却道:“你看,朕这不是已经痊愈了吗?朕之性命上系于天,些许病魇能奈我何?” 御医再三相劝,直至跪下,但汗王就是不听。 努尔哈赤归心似箭,一晃他离开沈阳已二十多天。一生中,他第一次一人因病离开他的八旗军,离开他的子侄和大臣,他惦念着国事,想他的儿孙。 皇太极已得知父汗返京,便与代善和大妃等出城迎接汗王,天黑时分,在鸡堡遇到了龙舟。月色中,汗王站立船头,众人跪拜后,汗王道:“大贝勒与众贝勒在附近村子找个地方歇下,朕明天一早回京。” 大妃上了船,汗王灯下看美,见大妃今天打扮得又与往日不同,旗头上的花是一朵粉红的大芍药,格外的鲜艳靓丽,芍药花下是一张比花还靓丽的面庞,三十七岁的大妃浑身洋溢着成熟的美。努尔哈赤将近两个多月没与大妃在一起了,当大妃走进舱中的一瞬间,努尔哈赤当即心中涌起一阵冲动。他挥了一下手,丫头和侍卫们都退了出去。汗王受的是金枪外伤,按御医们的说法,须半年之内杜绝房事。头些日子,汗王的伤时好时坏,御医们就知道汗王并未听从医嘱,他们劝汗王到清河浴伤,也有让汗王与女人隔绝之意。 御医官是个犟种,他听说室内只剩下了汗王和大妃,这还了得,万一今晚汗王和大妃来个游龙戏凤,他多天来的努力可就付诸东流了。他想以送药为借口闯进去,可当他来到汗王门前时,室内的灯已经熄灭。 御医官叫苦不迭,他深恐发生意外,便守在了外面。 结果刚过子夜,就听大妃的惊叫声:“御医,御医!” 御医正在打盹,听到室内大妃的叫声,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只见汗王一丝不挂地趴在床上,后背已愈合痈疮口又裂开了,床上地下,淌了一大滩鲜血。御医大惊失色,急忙敷上了止血药,血很快被止住。御医将被子拉过来给汗王盖上,他再给汗王把脉时,汗王的脉像已是绝脉,御医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一歪,他先昏倒在了地上。 阿巴亥见御医昏死过去,便知大事不好,她将自己的两个贴身丫头叫了进来,给汗王穿上了内衣,又将汗王翻过身,这才叫醒了御医官。御医官哆哆嗦嗦地掏出个药?丸,给汗王服了下去,不大功夫汗王醒了过来,但此时的汗王已是气息奄奄。阿巴亥没了主意,她问御医道:“眼下应怎么办?” 御医十分痛心:“大妃,咳!” “你别光是咳,到底该怎么办,你得说话啊。” 御医道:“大妃,请快将衣服穿上,立刻传众贝勒来见,不能再耽搁了。” 阿巴亥这时才意识到:大半天了,自己还赤着身子呢。她顾不上脸红了,拽过来件衣裳胡乱穿上,咐咐道:“快传众贝勒来见。” 众贝勒在沉睡中被叫醒,急匆匆上了>龙舟。代善、皇太极等走到汗王身边,见汗王已不能说话,忙命御医道:“快点想些办法。” 御医使了个眼神,走到室外:“二位贝勒,小臣医术不精,该用的药都已用了,该想的法也都想了,凭小臣这点医道,恐无回天之力了。” 皇太极问:“晚上还好好的嘛,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御医官叹了口气,没敢说话,只是往屋里多看了几眼。代善和皇太极明白了,原来如此。皇太极道:“此事不许乱说,否则休怪国法无情。” 皇太极和代善返身回到室中,努尔哈赤张着嘴,声音含糊不清,多…多尔……,众人听到是在叫多尔衮,多尔衮挤上前,汗王摸着他的头露出一丝微笑,突然,汗王身子一抽动,手从多尔衮头上滑了下来,随即眼睛合上了。众人见势不对,一齐惊呼:“父汗,父汗。” 御医走上前,再次把了一下脉,跪下大哭:“汗王驾崩了。” 第三十一回 受拥戴皇太极登基 遵遗旨阿巴亥归天 显佑宫秘笈载:天命十一年,大贝勒代善父子首拥八阿哥为新汗,八阿哥辞曰:皇考无立我为新君之命,吾不能以弟凌兄。众贝勒坚请,八阿哥坚辞,自卯至申,僵持不下。众阿哥情急中,将其拥抬至汗王灵柩前,共同参拜。八阿哥乃即新汗位。遵汗王遗旨,大妃殉葬之,时年三十有七。 船舱中顿时响起一片绝望的哭嚎,阿巴亥和皇太极几乎同时昏了过去。代善是兄长,他咬着牙告诫自己:你可不能倒下,你是大贝勒。他强挺着来到了皇太极身旁:“八弟,八弟。”皇太极的亲兵也在叫:“四贝勒,四贝勒。” 皇太极慢慢地醒了过来,代善道:“八弟,这个时候咱们可不能倒下啊。”皇太极抱着代善放声大哭:“父汗他走啦,他走啦……” 一位亲兵道:“大贝勒,你让四贝勒哭出来,不然会作病的。”于是皇太极又是一阵放声大哭。代善哽咽着:“八弟……” 皇太极哭得是昏天黑地,悲痛欲绝,代善只好陪在一旁:“八弟,咱们光是哭不行,父汗的后事怎么办,得商量出个办法呀?” 皇太极这才止住了哭声:“二哥说得是,我一时急火攻心,父汗驾崩,这是天崩地裂之事,咱们应立刻议出个办法来。” 代善道:“你看怎么办?” 皇太极想了一下:“二哥,你可命尼堪、杜度、岳讬他们小字辈的守灵,其余人到船头议事。” 阿敏、莽古尔泰等来到船头,皇太极道:“父汗驾崩,大家心中万分悲痛,但现在还不是举哀的时候,任何人不许再哭丧,暂时不能戴孝,要严密封锁消息。各旗要立即调重兵,加强各地的防守,尤其是镇江、沿海一带,防止毛文龙和辽南汉人趁机作乱。现在,我们要像任何事情没发生一样,返回沈阳。”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噩耗击蒙了,乱成了一锅粥,叫皇太极一说,才意思到了父汗驾崩的严重性。 代善自言自语:“关键时刻还得是八弟呀。”他大声道:“就按四贝勒说得办。” 四十里路,行了大半天。过晌了,才来到沈阳城下。只见怀远门城头上刀枪林立,戒备森严。进入城中,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是两黄旗的将士。城中百姓对戒严已习以为常,汗王出发和归来每次都是如此,这次他们也没在意。但还是有人嗅出了些味道,这次汗王返京怎么没有鼓乐之声?队伍已经过去了,为什么没解除戒严?肯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莫非汗王……人们猜测着议论着。明朝在城内的谍工料到,大概是汗王驾崩了,他们准备趁机行动。但很快被八旗兵发现,连同一些可疑之人统统抓了起来。由于皇太极及时采取了应急措施,城内秩序没有出现失控。 父汗驾崩,作为兄长,代善必须出头支撑局面。汗王在时,代善习惯了一种模式,那就是众人各抒己见,一般都是皇太极来归纳,最后由汗王决策。可现在父汗不在了,天塌了。让他支撑这大金国的天,他有些吃不准了,生怕哪件事情办不好有伤国体。 众贝勒分上半夜和下半夜守灵,都是一夜没睡,困了就找个地方歪一会。 第二天一大早,代善与岳讬、萨哈廉商议:“你汗王爷爷撒手人寰,国不可一日无君,按你们汗王爷爷生前所定之制,新汗当由八大贝勒共同推举产生,你们兄弟二人觉得谁有能力胜任新汗?” 岳讬和萨哈廉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他们二人对八叔十分敬重,已经到了崇拜的地步。可阿玛毕竟居长,应当说阿玛是有资格继承新汗的。 代善道:“你们两个小免崽子,有什么话就说,瞅什么?” 萨哈廉反问了一句:“阿玛,你看谁最有资格继承汗位呢?” “阿玛曾被你汗王爷爷废弃过,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个众贝勒的推举,我没心思去争汗位。况且,你褚英伯父的死,都说是阿玛我搞的鬼,我要是加入汗位之争,不正应了那些人的话了吗?再说,这个汗位也不是那么好坐的,二贝勒、三贝勒、四贝勒哪个是省油灯,我可不想操那份心,受那份罪。” “阿玛此话当真?”萨哈廉追问了一句。 代善点了点头:“你八叔太出类拔萃了,大金国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萨哈廉站起身:“阿玛若真这么想,就是大金的周公。” 岳讬道:“阿玛高风亮节,心怀大度,能以国事为重,不计个人之得失,令孩儿敬佩。” “阿玛早就知道,你们两个小免崽子心里向着你们八叔。” 岳讬道:“若阿玛真有此意,我们兄弟二人以为,要速推八叔即新汗位,以早定大计。” 萨哈廉道:“阿玛,八叔才德冠世,深为汗王爷爷倚重,且深得众望,若推之为新汗,必能将汗王爷爷的大业发扬光大。” 代善道:“看来你八叔继位,已是众望所归,我们爷几个应先挑个头,将来也算是拥立之功。” 像以往一样,一大早,大家便不约而同地来到汗王寝宫前,等待朝议。 看看大家都到齐了,代善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父汗生前所定,新汗当由八大贝勒共同推举产生,父汗在世时,对八弟皇太极十分倚重,常赞之说,吾之父兄有八阿哥,如身之有目。吾意应推八弟为新汗,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代善此言一出,众皆愕然,大家谁也没想到大贝勒会主动让贤。皇太极也是一愣:二哥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是不是在试探我?他立刻站起:“二哥,这万万不可,父汗生前虽说过共同推举新汗,但并没说让我继承汗位。几位兄长在上,兄弟岂敢僭越?我看新汗还是由二哥来当。” 众贝勒都已在汗王面前表过态,但碍于代善在旁不好明说,这样的紧要关头要是说错了话,就得倒一辈子大霉。 萨哈廉见大家都不言语,知道是因为阿玛在场的缘故。他站出来道:“各位叔叔,今天是八大贝勒议政,轮不到我说话,但我是阿玛的儿子,有些话,只有我这个当儿子的来说。阿玛推荐八叔为新汗,确是出于真心实意。阿玛对我们说,当今大金国四贝勒八叔雄才大略,文武兼备,堪称旷世奇才。汗王爷爷驾崩,大金国急需一位明主来稳定局面。大家想想看,如今,大金国北有蒙古虎视眈眈,西有袁蛮子步步紧逼,东有朝鲜后背之忧,南有毛文龙骚扰袭击,内有不轨汉人阴谋作乱,用诸葛亮《出师表》中的一句话来说,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继汗王爷爷为新汗者,当有匡扶社稷安邦定国的大智大勇,应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人中之杰,应是能将我汗王爷爷开创的大金伟业发扬光大,最终能一统中原的明君。纵观大金国上下,晚辈以为非八叔莫属,请诸位叔叔能理解我阿玛的一片赤诚,也请八叔能以天下社稷为重,早登汗位,以安天下。” 莽古尔泰发话了:“父汗生前嘱咐过我,也是这番意思,八弟,你就莫推辞了。” 皇太极看代善带头表了态,便料定汗位已非己莫属,但他最担心的是莽古尔泰,所以他抱定主意决不能轻易应允。他要讲条件,要让各位兄长真心拥戴,否则将来就是登上了汗位,日子也不会好过。他十分坚决地说:“萨哈廉之言狂语尔,小子欲陷我于不仁不义吗?兄长在上,我皇太极绝不作僭越之事。”说罢欲离席而去。岳讬见他要溜,上前挡住去路:“当此重大关头,议此重大之事,八叔不能走!” 众人一齐道:“是啊,四贝勒不能走!” 代善态度十分诚恳:“八弟,你应理解父汗和众兄弟的一片苦心。我虽为兄长,但文韬武略远不及八弟,请八弟莫再推辞。” “要说文韬武略,诸葛亮可谓出类拔萃矣,但他终须辅佐刘备,为何?此尊卑有份,长幼有序也。如今各位兄长在上,皇太极若是登上了汗位,将来置各位兄长于何地?这岂不是乱了纲常,此万万不可!绝然不可!” “八弟,你是担心我们几个当哥哥的日后不听你的话吗?那好,我现在就以臣子之礼参拜新汗。”他对莽古尔泰及阿敏道:“如你们赞同八弟为新汗,便与我一起跪拜。” 皇太极大惊失色,他不等代善跪拜,便抽身逃了出来。代善转过身来时,皇太极已从北门溜了出去。 代善没了主意:“怎么办?八弟不从,这如何是好?”他一眼看见了范文程,像是看见了救星,“文程先生,你的主意多,快想想办法。” 萨哈廉道:“汗王爷爷找我们谈话时,你都在场,一些事也只有你能说得清。” 莽古尔泰则将了范文程一军:“你不是善教化吗?这回看看你的了。” 范文程道:“四贝勒不肯当新汗,必有他的苦衷,以弟凌兄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我想更重要的是大金国的担子太重了,他是怕当不好误了国家大事呀。” 莽古尔泰喊道:“他要是干不好,我们就更甭提了。文程先生,今天就看你的了,我看你准行。” 范文程道:“若要让四贝勒即位,臣有两个字可行。” 众人一齐问道:“哪两个字?” “一个是请,另一个是逼。刘玄德三顾茅庐是请,石守信在陈桥将黄袍硬披在赵匡胤身上是逼。众位爷,你们将汗王龙椅搬出来,实在不行咱们就逼。” 众人一齐道:“妙。” 莽古尔泰过来拍了拍范文程的肩膀:“还是你的鬼点子多。” 代善道:“那我们就先去请。”代善有些着急,他对众位弟弟道:?“眼下虽说是立了秋,秋后一伏,秋老虎更厉害、父汗的遗体不能放时间太长啊,必须尽快发丧,可新汗却迟迟定不下来,这怎么办?咳!这个八弟,荒唐。” 他带着莽古尔泰、阿敏直奔四贝勒府而来,走到大门口,敲了半天硬是没人开门,显然,这是皇太极已下的令,气得莽古尔泰使劲砸门,没用,一点动静也没有。哥仨吃了闭门羹,只好返回。 “文程先生,请是不好使了,该你的了。”莽古尔泰道。 范文程成竹在胸,他将众位小阿哥们叫到了一起:“我先叩门,门开后,你们听我的招呼,我这边一喊,你们就往里冲,就是抬也要把他抬将出来。” 皇太极府中的亲兵报告:“文程先生带着众位阿哥来了,开不开门?” 皇太极道:“快请。” 范文程一个人进来后,悄悄地对皇太极道:“四贝勒,三则可矣。” 皇太极会意地点了点头。 范文程冲着门外高声喊:“各位爷,你们还等什么?” 岳讬、萨哈廉等一拥而进,不容分说,将皇太极团团围住,连拉带拽,到了大门口,干脆抬了起来,一直抬到汗王宫前,将皇太极摁到了汗位上,萨哈廉带头跪了下去:“祝新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大臣、众贝勒一齐跪下,齐声高呼:“祝新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万般无奈,只好应道:“既然三位兄长及各位贝勒如此相逼,我也就只好勉为其难了,不过,若是我不能胜任,到时再选他人。” 于是众人再次叩拜。 莽古尔泰从地上站起:“这劲费的,从大清早一直弄到了太阳西,你早点答应就得了呗。” 皇太极心想:我要的就是你这一跪。 这时,一个谁也不可能想到的事情发生了,皇太极命亲兵搬来了三把椅子,他将代善、阿敏、莽古尔泰让到了椅子上。三个人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们互相瞅着:“八弟搞什么名堂?” 哥仨正发愣呢,皇太极已经跪了下去“三位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代善道:“这如何使得?哪有汗王拜臣子的。” 皇太极道:“若三位兄长不受兄弟一拜,兄弟就不起来了。”代善只好坐下。皇太极道:“三位兄长,今后我皇太极一定要敬兄爱弟,勤于国事,绝不辜负兄长们的重托。” 代善眼中充满泪花,走下座位,将皇太极扶起:“有八弟这句话,我们今天就是再费些时间也值。” 在众贝勒的簇拥下,皇太极进入了大政殿,坐到龙椅上:“文程先生,你立即拟定讣告,布告天下,从即日起定为国丧日,所有婚嫁喜庆之事一律禁止,期限暂定为四十九天,有违此禁令者,斩。” “达海、希福,你二人负责起草祭文,祭文要对先汗之一生写细写透,切勿遗露。再有,要拟定大赦令,赦到什么范围,文馆要拿出个章程来,尽快交八大贝勒审定。” “至于年号,文程先生有什么高见。” 范文程略加思索:“汗王,臣以为先汗之年号为天命,一个天字,定得好,煌煌伟业受之于天,新的年号可否为天聪?” 皇太极道:“何谓天聪?” “汗王少年便主持家政,过目不忘,精于汉学,文韬武略,前无古人,是天赋其聪也。故为天聪。” 代善当即赞同道:“果然不错,好,就依文程先生所言。” 皇太极亦表示同意,他继续说道:“父汗灵柩暂时可厝葬于城之西北角镶黄旗地界,待邢道长来后,勘定风水宝地再行安葬。” 皇太极旨意下得非常快,迅速在纷乱如麻的事务中捋出了头绪,一些汉官十分佩服:“真命世之主也。” “父汗之一生,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奋起于蒿莱之中,大败九部联军,统一女真,建立大金,其丰功伟业与日月同辉。如今驾崩,当有非常之葬礼。应有侍奉于地下,与父汗同穴并葬者,请众贝勒议之。” 皇太极说这番话时非常慎重,父汗生前曾跟他说过,朕百年之后让大妃随其于地下,但说这话时只有他和父汗两人在场,现在由我说出来,搞不好就会落得个弑母的恶名,岂不成为第二个莽古尔泰? 巧得很,偏偏是莽古尔泰走了过来,他悄声对皇太极说: “八弟,不,汗王,父汗生前跟我说过,朕百年之后,让大妃跟着他。” 皇太极吃了一惊:“父汗跟我也说过。”他对莽古尔泰道,“此事非同小可,这样吧,我们四位先议一下如何?” 莽古尔泰道:“也好。” 皇太极道:“你们先去守灵,我与三位兄长有要事相商。” 众贝勒走后,皇太极道:“适才五哥说,父汗生前曾叮嘱过他,百年之后,要大妃殉葬。不瞒三位兄长,父汗也跟我说过。” 阿敏道:“父汗也跟我说过。” 四大贝勒中就剩代善没说话了,莽古尔泰头脑到底简单了些,他未加思索:“二哥,父汗没跟你说过?” 代善心里正不是滋味,这件事父汗真没跟他说过。他心里明白,父汗一直在记恨着他。但他不能说自己不知道,而且他也真的知道,他是从两个儿子那里知道的:“这件事我也知道,问题就怕大妃不从,真要闹起来怎么办?” 莽古尔泰对除了他额娘之外的所有妃子,都有一种天然的敌意:要不是这些个狐狸精,大妃的位置是我额娘的。他气哼哼地道:“她不答应?我们还没找她算帐呢。要不是她,父汗也不能驾崩。” 皇太极道:“五哥,此事也不能全怪大妃。父汗临幸,她敢不从吗?这话以后不许再说,听见了吗?” 莽古尔泰不情愿地应道:“听见了,哼!” “二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空口无凭,我们谁也拿不出遗旨啊。”皇太极有些犹豫了:“要不然就算了吧,一旦要闹起来,真不好办,我们又不能动硬的。” 代善的主动拥戴立刻改变了力量的对比,皇太极已感到了自己的强大。此时,在他的眼里,大妃、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一个女人三个娃娃而已,怪可怜见的。可大妃若不殉葬,能对得起父汗的在天之灵吗?另外,大妃的身份怎么办?还是大妃,归在我的名下?她和二哥之间……“思前想后,还真为大妃想不出一条路来。她活着真是一座火药库,说不定会引起什么麻烦。他心中暗想:父汗之英明,儿臣所不及也。 终于,他下了决心:“父汗既有遗旨,我们必须遵从,除大妃之外,父汗所喜欢的妃子还有两个,德因泽和阿济根,她们也要一同随父汗于地下。” 代善道:“八弟做事光明磊落,大公无私,臣等敬服。” 皇太极道:“不过,我们对阿济格他们必须有个交代。父汗生时,已将两黄旗交给了阿济格他们,现在就正式移交。我意,阿济格和多尔衮领镶黄旗,多铎按我女真习俗为看家子,独领正黄旗,三位兄长以为如何?” 三个人至此对皇太极真的非常服气,这一决定,对他们哥仨来说,是份厚礼,也是个最大的安慰。 阿敏却道:“八弟即为新汗,就应独领两黄旗。” 皇太极摇摇头:“那是以后的事,旗可以变嘛。” 皇太极在大政殿再次召开会议,他先是宣布了由阿济格兄弟三人正式继承先汗留下的两旗,阿济格他们自然十分高兴。可莽古尔泰接下来宣布的事立刻将他们带进了悲痛和绝望中。 “父汗生前留有遗旨,朕百年之后,由大妃殉之。汗王和我们三人议后决定,由大妃、庶妃德因泽、庶妃阿济根三人殉葬,以慰父汗在天之灵。” 阿济格他们哥仨愣住了:“让额娘殉葬,这怎么可能?” 多尔衮正要说话,皇太极道:“父汗之葬,乃我女真千古之一葬。非常之葬当有非常之礼。我与三位兄长以为:父汗遗旨,我们必须遵从,再者与父汗同穴并葬,谁有这个资格?德因泽,还是阿济根?” 皇太极这一问,问得多尔衮无言以对。 “若让其他妃子与父汗同穴并葬,父汗在天之灵能答应吗?能与父汗并葬者,唯有大妃一人而已。你们兄弟三人不要难过,你们应为额娘感到自豪,大妃之殉必将与父汗之英名万古流芳。” 多尔衮痛哭失声:“我们刚刚失去阿玛,又要失去额娘,这也太残酷了。” 皇太极亦随之落泪:“好兄弟,有我们几个兄长在,我们会像你们额娘一样照顾你们的,你们要节哀。” 皇太极对岳讬道:“你在这陪着三位弟弟,其余人随我去大妃处。” 大妃刚刚哭过灵,她已经哭昏了好几次了,在丫头的搀扶下她回到了寝宫内室,这是她和汗王朝夕相伴的地方啊。她坐在炕沿上眼光呆滞,浑身像瘫了一样,一点力气也没有。船舱中发生的一切,像梦魇一样缠绕着,怎么可能呢? 她走进船舱的一瞬间就预感到汗王要干什么,在此之前,御医已再三叮嘱过她,金疮未愈,万不可亲近汗王。灯灭时,大妃曾劝汗王:“汗王,御医官有交代,此时万万不可合房。” 汗王道:“你别听他们放屁,按他们的说法,朕早就死了,你看朕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说着,他一把将大妃搂在怀里。汗王的话是御旨,她岂敢抗拒。她还能怎样?只有好好侍驾而已。她就奇怪,与汗王交欢时,她没敢让汗王大动,全是她在侍候,事后汗王非常高兴,睡得也满好满香,怎么突然就迸裂了呢?难道真的像御医说得那么蝎虎?如果是真的,我就真成了祸水了,这些阿哥们能饶过我吗?她抓着自己的头,抽泣着:汗王走了,自己唯一依靠的大树倒下了,几个儿子还小,将来依靠谁呢?本来她有许多话想跟汗王说,可汗王走得太突然了。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单与恐惧。代善能保护我吗? 她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众贝勒走了进来。只见皇太极走在前面,三大贝勒在后,再后边是阿巴泰、塔拜、德格类等十几位不主旗贝勒,再后是十几位阿哥。她心里一激灵:怎么不见阿济格他们?是不是找我来算帐来了。 众贝勒进入寝宫后,便在内室门外跪了下来。 皇太极带头叩拜:“儿臣们拜见额娘。” 大妃站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们不在那边守灵,到这来干什么?” 皇太极道:“父汗驾崩,儿臣等与额娘一样悲痛欲绝,父汗一生丰功伟业,无与伦比,因此父汗之葬应为无与伦比之葬。我等前来是传父汗遗旨,请额娘随父汗于地下,以慰父汗在天之灵。” 大妃哭红了的眼睛瞪得老大:“八阿哥,你说什么?” 皇太极道:“阿敏哥、五哥,你们宣读父汗遗旨给额娘听。”阿敏、莽古尔泰齐声道:“朕百年之后,令大妃随朕殉葬。” 阿巴亥听罢,如五雷轰顶,一屁股坐在了地下,她放声大哭:“汗王你好狠,奴婢从十二岁便侍奉你。一日夫妻百日恩呐,汗王啊汗王……”她大哭了一会,突然止住了:“汗王的遗旨,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皇太极道:“这样的遗旨父汗能下给额娘吗?” 大妃不吱声了,她看了看代善,代善却低着头。 “我与你们父汗恩恩爱爱二十余年,现在,汗王突然驾崩,我本想跟了他去,奈何多铎还小,等我将多铎拉扯大了,再随汗王于地下,好吗?”大妃是在无望地哀求,她知道在大金国汗王的御旨就是一切,谁也不敢违抗。 皇太极道:“请额娘放心,我们刚刚宣布,父汗的镶黄旗已由阿济格多尔衮全部继承,正黄旗由多铎全部继承,今后我们会像额娘一样,照顾好三位兄弟,这也是父汗的旨意。” 阿巴亥被丫头扶到炕上,她发现众贝勒中只有皇太极一个人说话,不禁一声冷笑:“八阿哥莫不是当了新汗了?” 皇太极再一次叩拜:“三位兄长和众人苦苦相逼,儿臣没有办法,只好勉为其难了。” “他们逼你你就逼我?别忘了,你能当上新汗,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儿臣感谢额娘,但今日之事,儿臣不能徇私,父汗遗旨,谁敢违抗?” 众贝勒齐声恳求:“请额娘遵从先汗遗旨。” 为何众贝勒在大妃殉葬的问题上意见如此一致?原来,这些贝勒贝子的额娘们,对大妃独受汗王的宠幸无不十分嫉妒,都是看在眼里,气在心上。众贝勒们对阿济格兄弟三人同时被封为大贝勒,更是不满,私下里骂大妃妖媚惑主,怨汗王偏心。少贝勒杜度本来独领一旗,后来却被汗王收了回去。大妃在汗王面前的表现早已激起了众怒。 大妃见众贝勒都是一个态度,知道不答应也是无济于事,她抽泣着说:“既然汗王有遗旨,我遵从就是,容我盛装。丫头,把门关上。” 众人在门外候了足足半个时辰,门开了,众人又一齐跪下,他们仰视着大妃,无不十分地惊讶:大妃太美了,她身穿一件雪白的薄纱旗袍,旗袍裹着的身段,丰腴中显得特别的苗条,旗头上是一朵鲜红的芍药花,脖子上戴一串淡粉色东珠项链,一双秋波荡漾的大眼睛透着无限的哀伤,站在那就像是一个下凡的仙女。 皇太极一怔:这样的女人真不应该死呀。 阿巴亥不愧是汗王的妃子,生死关头显得非常从容,她轻蔑地看了代善一眼:“大贝勒,你就不想抬头看看我?” 代善此时恨不能钻到地底下,他抬起头,一声没吭。众人看到,他已是泪流满面,双唇咬出了血,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大妃,若不是当初自己的荒唐,父汗也不会留下这样的遗旨,是我害死了大妃呀。 大妃见代善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多少得到了些安慰。 皇太极担心大妃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急忙吩咐道:“快让阿济格兄弟三人上前来拜见额娘。” 三个儿子扑了过来:“额娘。”多尔衮扑到了额娘的怀里。 大妃搂着这个,抚摸着那个:“儿子们,额娘随你们父汗去了,你们要好好干,干出一番事业来,给额娘争气。” 三个儿子同时放声大哭,阿巴亥非常冷静,她命侍女接过侍卫手中的白绫,转过身向内室走去,侍女将门一关……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