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当地豪族熊袭住在此地的缘故。另有一说是由于人们都集中在山边与山背,而“山边山背”在当地方言里的读音近似“熊袭”,不过姑且先不论这些,只要看到人吉车站后面的横穴式古坟,也可以知道这片土地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开发了。
笔者在描述地理环境上多所着墨,详细叙述之余也尽可能地简化,因为不久之后这里发生不止一件命案,为了使人易于理解,希望多少派得上用场。那些命案里,凶手计划严谨,可说是完全犯罪,或是也可称作不可能的犯罪,如果没有能够洞察真凶的人存在的话,光凭县警当局的努力,恐怕案情将会陷入胶着,一筹莫展。凶手自始至终都在眼前,但若进行逻辑推理,就会陷入“这是一桩没有凶手的命案”的想法,就连县本部知名的搜查课长辛岛警视也束手无策。
似乎有些离题了。回到先前的话题,希望读者能再多看一下这些无聊的地理介绍。有一条县道与这条胸川平行。以前铺设了一条往大畑方向,以螺旋状盘山著名的登山铁路之后,往来的人潮急速上升,络绎不绝;现在则相当于废线状态。出问题的绿风庄位于沿着胸川往上游走约两公里处附近,座落在胸川与县道之间的杂木林里面,以前马不停蹄地走在县道上的人们,都会把那露出树梢的红色复折式洋瓦屋顶当成里程碑。
这座宅第也因此而广为当地人所知。它原本是领主家族所盖的,在家道中落之后,最近该宅第的所有权转移给熊本市的九州岛大学,提供学生休闲娱乐使用,并取名为绿风庄。
如同刚才所说的,房子周围都被山毛榉或合欢树这些杂木林包围,往西走是冷清的县道,往东走则是胸川,以景点来说绝对称不上是个景观优美的地方,不过里面有温泉浴池,又可以在胸川抓香鱼,而且这里夏天相当凉爽,因为这些优点,学生主要使用的时间都集中在暑假期间。其他季节如秋冬时,这里相当安静,只有门罗雀啼叫的声音。不管是爬满常春藤的二层楼外墙、墙上紧闭的白框窗户、或是连一丝烟都没有冒出的烟囱,每个都静悄悄地,就连看管这里的田上老夫妻,也都是一派沉默。
另外,现在要回顾以这座绿风庄为中心,发生的一连串凶杀命案,不过笔者不知该从何下笔才好,就先从十月二十七日,七名大学生到绿风庄投宿的原因说起好了。
一说到他们来的原因,推理小说的读者往往马上就会眼睛一亮,不过其实并没有什么很深层的原因,只是趁着为期一周的大学校庆之.99lib.走下去不是有一家姓渊田的吗?拜托,赶快去吧,你到路上去问人就知道了啦。” 田上老人走进来,和外出的横田擦身而过。 “哎呀不好意思,伯伯。我快要吐了,藏书网可以请你先不要进来吗?牧村,你也出去吧。女入被别人看到脏兮兮的一面是很丢脸的,快点快点。” 在这状况下,男人们全都失了方寸,只能接受直美利落的命令,在她的喝斥之下左右移动。横田早就跑出去了,田上老人站在门前惴惴不安。 “这时候要是老太婆在就好了,怎偏这么不凑巧呀。”老人对旁边的牧村自问自答。平常比一般人还要加倍冷静的牧村,现在也一片茫然…… “啊啊,啊啊。”牧村呆滞地叫着。 田上老人好像没注意到这点,“牧村先生,有这样的东西掉在地上。”他从工作服里拿出一张小纸片。牧村觉得很厌烦地拿过来,他才看到一半,表情突然起了变化。 “伯伯,这个掉在哪里?” “就是这里啰,就这里。” “这里,是说餐厅的入口吗?” 牧村凝视着手中纸片,粗重地呼吸着。那是另一张不见了的扑克牌,和今天早上那张一样是黑桃,不过这次是皇后的牌。 上面打了一行字: The first death(最初的死亡) 就算是田上老人,也不可能会知道牧村惊愕的理由,但他看到自己捡到的卡片已经让他们震惊了两次,会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一直看着牧村的脸,看他的表情就是想问发生什么事,但二人的哑剧被餐厅内部传出来的紧张尖叫声打断了。 “快点过来,快点!牧村!田上老人!快点快点!”直美不寻常的声音让他们慌张地推开门,沙吕女的手脚微微颤抖,呼吸简直就要停了。直美紧紧抓住她的身体,不管自己披头散发,在半发狂的状态下频频呼唤沙吕女的名字,但她已经毫无反应。牧村检查她的肺,把耳朵贴在洋装上听她的心跳,再拿随身小镜子靠近她的鼻孔,然后一脸僵硬的表情转头去看直美和田上老人。 “不行了。”他简短地说。宣告一个人的死亡总是严肃的,但或许这严肃反而是一种不近人情的表现。更何况死者还是一起出游的好朋友,一直到今天的刚刚为止还有说有笑。不过他的心中充满了从那张纸牌所受到的冲击,因此这种表现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直美听到牧村的话,垂下眼睛沉默地点头。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盖在死者脸上。老人一脸茫然。三个人就维持着一样的姿势,宛如三尊石像一样一直站在原地。被小小的手帕盖住的沙吕女露出可爱的下颚,映照在他们痛心的眼中。橘要是看到这一幕会如何悲叹呢?牧村无法不去想。 不久之后,横田带着医生过来。时间是两点半,在沙吕女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约十五分钟。 第四节 事后问起来时,每个人都认为是单纯的病发而已,横田不知道她有癫痫病史。虽然知道那不是不治之症,即使如此,他好像自言自语说过“无法与沙吕女结婚也许是一种幸运”,但是无从得知他是否真说过这种话。就连直美也是,认为她是吃饭吃太急然后习惯性催吐,不过直美当然说她不知道事情真相。姑且不论这些,当牧村把黑桃皇后拿给他们看了之后,另一方面医生判断沙吕女是中毒死亡,向警方发出横死通知时,在这些年轻人之间开始出现激动与恐慌的漩涡。 警方一行人到达时,大约是三点二十分。人吉市警署的搜查主任后面,有一位比别人高出一个头、脸色红润脖子粗短的壮硕汉子,当时恰好郡南方发生一起宗教狂热者的命案,此人正是从熊本市的县警本部来调查该案的辛岛警视。 他与皮肤蜡黄又瘦的川边检察官悄悄地说些话,然后沙吕女的尸体就被担架抬出去;另一方面,他站在第一线,从沙吕女的杯子底部采集剩余咖啡,以及将每样泡咖啡的必需品,像是桌上的细砂糖、牛奶、厨房的咖啡壶、咖啡豆、杯子、汤匙等,都利落地放进试管或盒子里,接过这些东西的警官像只猎犬一样,很快地跑出去。 加上田上老人,还有跑到鹤桥去寻找橘,但是却没找到、无功而返的行武,他们五个人,在监视的警官咄咄逼人的视线下,透过敞开着的餐厅门口,看着警方的行动。 “行武,你没找到人吗?”直美用带点发抖的声音小声问。 “嗯嗯。”行武把目光放在那些警官身上,生硬地回答。在这简短的响应中,就可以看出他对“卷发红指甲的女子”有多反感。或者是,他又在懊恼居然如此轻易就听从一个他平生轻蔑的女人的命令,还跑到小腿肚发硬,也许他对此心怀不满。 “亲爱的,我们应该去找橘比较好吧。沙吕女都变成那样了,不是可以悠闲钓鱼的时候。”直美一脸认真地责问牧村。 “我也是那么想,我们马上去找他吧。” “嗯,还是这样比较好,因为你比较急躁,我比较细心。不过我想应该要把这里出现的警告信和纸牌给警视长官看比较好。” “可是直美啊,假如凶手在我们之中的话,我们就要协助警方逮捕那家伙,我总觉得提不起劲来。” “你在说什么啊,真不像你。” 牧村注意到直美的声音愈来愈大,不禁往警官那里看一眼,“喂,怎么样啊,要通知橘事况紧急吗?”他转头问横田和行武。 横田马上表示赞成,行武有点发牢骚地说:“我刚才已经彻底找过了,到处都找不到。”他皱着眉头。 “不是只有鹤桥上游那里而已。这次我们从鹤桥下游到球磨川的汇合处去找。我们还有些话要跟警方说,等会儿就过去。”天生态度强硬的牧村硬是要大家同意他,横田等人取得警视许可之后就出发了。 在那之后,牧村趁机拿出之前那张打字机打的警告信和纸牌,辛岛警视和川边检察官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聚在一起开始讨论。 “‘御津贺的诅咒,将再临于汝——’吗?”检察官直接翻译。 “不是‘汝’而是‘汝等’吧。御津贺的诅咒一定是发生在两个人身上。” 没想到有人和行武说一样的话,那人站在检察官和警视身后,漆黑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七三旁分,嘴唇上方留着科尔曼式的胡子,完全是个潇洒的绅士。气色红润的蛋型脸庞与直挺挺的希腊型鼻子,给人一种高贵的印象。秀气的眉毛与修长的眼睛,还有脸颊上刮过胡子之后留下的青色痕迹,在在都显出他的英俊。精梳毛织的双排扣西装,把他将近六尺的高挑身材包覆起来,领子上插了一朵鲑红色的康乃馨。看起来他似乎还满喜欢抽烟的,那支上好石楠木做成的烟斗从刚才就不离手。 不管是牧村还是直美,都不知道这位绅士是谁。他说话时并不是很礼貌,使得警视和检察官都回头看他,不过从他的外貌,看得出来他拥有检调单位相关人员所没有的高尚感,尤其和身材肥满短小的辛岛警视形成对比。 “喂,你来仔细看看这张纸。”绅士从检察官手中接过警告信,皱着眉头仔细检查,接着他对牧村说,他想到图书室去调查那台打字机,要牧村带路。 图书室在二楼的东南方角落,就在餐厅正上方。左右的墙壁都是书架,中央有一张大桌子和六脚椅,窗边有一张小桌子,打字机就放在上面。绅士走进去之后忽然对书架很感兴趣,他一手拿着上好石楠木烟斗,仔细地看著书脊。 “喔喔,有了有了,不愧是艺术大学宿舍的图书室啊。辛岛先生,你看这一排都是《Cahiers d'art》,是法兰西的美术杂志喔。从一九二六年的第一期开始收藏,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牧村先生,这个应该是校友寄赠的吧。如果有《Cahiers d'art》的话,能有《Verve》就更好了,哎呀,在这里。这是很多原色版的高级美术杂志呢,川边先生。以日本的印刷技术是怎么也印不出如此色彩的。”他从杂志封面开始翻,看不下去的警视要他注意一点。 “哎呀,失敬。因为我很喜欢这些东西,不知不觉看得忘我了。原来如此,这就是打字机啊。是Smith & a的标准机型。日本在战前是以Remindon Rand和Underwood比较有名。本来打字机的字分为Pica,那张有问题的警告信和黑桃皇后都是用Elite打的。这台Smith打出来的到底是Pica还是Elite,只要试试看就知道了。” 绅士坐在小桌子前面,从抽屉里拿出打字专用纸夹在打字机上,熟练地快速打出一节华特·惠特曼的诗,然后把纸抽出来拿给所有人看。“看,是Elite。不需要特别做什么科学检查,这些小写的d、p、e的墨水积成一团,大写的T稍有磨损,和用这台Smith打出来的相同处一目了然。辛岛先生,川边先生,这张警告信和纸牌上的字,都是用这台打字机打的,这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了。” 绅士左手握着石楠木烟斗,像个指挥家似地挥动着它说话。“唔,这下有意思了。虽然还无法轻易断言那个女生是他杀、自杀或是过失致死,但假如是他杀,案件无庸置疑会有新的转折。这个啊,是个几乎不常用打字机的人所打的喔。如果是很常用打字机的人,每根手指所施的力道会很平均,墨水的颜色也会一样浓才对,这上面很多地方浓淡不均,整体颜色偏淡。也就是用一根手指,小心地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一字一字打出来的。” “那个人就是凶手了吧。” “这样说太武断了。就像刚才说的,现在还无法笃定是自杀或他杀,就算是他杀,也没有证据显示打字的人和凶手是同一人。” 他不客气地纠正警视,然后问两个年轻人。 “你们之中,有不会打字的人吗?” “这个嘛。”牧村和直美面面相觑,“除了这位直美之外,大家都用‘一指神功’打字。” “喔,你叫直美啊。你打字的速度……?” “WPM48。”他简单的回答,好像对这个说话态度傲慢的绅士没有好感。 “你是打字员吗?”绅士对女性说话很有礼貌。 “我是艺大的学生。我晚上在驻日美军那里打工,工作是打字。” “打工?那还真辛苦。WPM48很厉害呢。对了牧村先生,我也是本地出身的,所以对御津贺传说知之甚详。可是不管是我或是你,都不会认为那位小姐会死是因为御津贺的诅咒再现。应该是有人在自我意志的驱动之下,毒死了她。先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我想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她非得要死或是被杀。怎么样,你们可以坦白说给我听听看吗?” 绿风庄的年轻人里面,牧村最具有把事情有条不紊叙述出来的才能。他抓住重点,说出橘和夫与松浦沙吕女宣布订婚、失意的情敌横田义正与日高铁子、以及常常与大家不和的行武荣助的事。 “唔,那个叫行武的男生和被害者之间有对立的事吗?” “有喔。”牧村回答:“抵达这里的那个晚上,她带来的女性杂志里,有皇太子妃候选人的照片和报导。然后她就说,这种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女人都可以当上皇太子妃,我还比她好得多了呢。沙吕女原本的意思是说,皇太子妃居然变成女性商业杂志经营策略的对象,这也未免太庸俗了,以后会不会让人无法将她视为国母陛下,对她怀抱敬爱之意呢,沙吕女说的是反话,但是个性单纯的行武无法判别。他忽然胀红了脸,盛气凌人地拍桌子,激昂地说她太轻率了。横田和橘为此对他多说两句之后,就如同火上加油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我居中劝架好不容易才劝和,行武和其他人之间因为意识形态上有所不同,如果一起相处的话,总有一天一定会再起冲突的。” “喔。如果沙吕女小姐是他杀的话99lib.,行武就有动机了。” “他很执着,是个很会记恨的人,所以还挺有可能的。”即便是牧村,对行武荣助也没有好感。 “横田怎么样呢?” “虽然我不喜欢对朋友说三道四,比较希望你能直接去和他本人谈,不过他对沙吕女的心意是认真的。除此之外的事情我不想多说。可是沙吕女如果私底下有拒绝他的话就算了,居然在大家面前堂堂宣布订婚,我觉得是有些思虑不周。” “咦,那你是说我鸡婆多事啰?”平常很沉稳的直美脸色微愠地说,也许这是未婚夫妻之间的一种出于爱意的拌嘴吧。 “好啦好啦。”当真以为他们要吵架的警视急忙介入。 “那,那个叫橘的男子呢?”绅士并不介意他们的争执。 “看到他你就会知道了。他很聪明也很时髦,和坚持到底的纯情横田不一样,是个精明的人。” 绅士正想开口时,楼下传来警官与女子争论的声音,他们把门打开,从楼梯的扶手往下看。大厅正面站着一位双手插腰的女子,气势汹汹地和警官争吵。然后趁警官有些退怯的时候飞快地跑上楼梯,连看都不看牧村他们一眼,就进入自己的房间,砰一声关上门。 川边检察官露出疑惑的表情,走下一两阶楼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问警官。 “她突然走进来,所以我问她叫什么名字,结果她就生气了。我完全搞不清楚她为什么生气。”警官莫名其妙地说。 “没有啦,那位是日高铁子。看样子她刚从熊本市回来。自从宣布橘和沙吕女的事情之后,她的举止就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 “就算是这样,她的态度也太奇怪了吧。”警官皱着眉头说。 “我去看看。”直美说完,顺着走廊走到铁子的房间前面敲门。 “现在不要,不行啊,不行。等一下再说!”铁子极力反对的语气中,听得出来有悲痛的恳求,让直美吃惊地后退一步,心里有点纳闷,一脸不解地走回来。 “日高怎么了?”看样子,牧村他们也听到铁子慌乱的声音。 “不知道。不过,还是暂时先让她静一静好了。”直美表面上是回答牧村,其实是对警方说。 “喔喔,那位就是日高铁子吗?你们说那个叫橘的家伙是美男子,但是那个女孩子长得还真不好看。”检察官一脸感慨的表情说。 “有点让人出乎意料哪。而且所谓真正的爱情,不是应该超越容貌的美丑嘛。”辛岛警视难得平心静气地说。 “创造丑女,是神的失策。因为我的兴趣是探究美的事物,所以对于丑的东西我会比一般人感到更加不快。”绅士激烈挥舞着那支石楠木烟斗,很生气似地说。 “你就尽管责备神明吧。”检察官彷佛胃都痛起来似地皱着一张脸:“撇开这个,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变成这样,还挺让人好奇的。” “那不急,不久之后就会知道的。回到正题,最后我想问一些关于沙吕女这个人的事。” “嗯,她是个现代化的女性,这句话中有褒有眨。她和这位直美小姐完全不一样,她常和男性友人们手牵手出去,很会跳舞九九藏书也很会打麻将,游泳和溜冰也比一般人好。她父亲是保守党的代议士,早些时候有打电报来说明天会搭飞机回来的样子,总之经济状况很不错,所以养成她奢华的性格。不过她会和异性外出,并不是指她的操行有什么问题喔。我想说的是,她是个大胆又阔气的人,说难听一点就是爱慕虚荣。沙吕女这名字也不是她的本名,她本来叫做香津绘,但她讨厌这个名字,自己又取了一个外号。” “嗯。你所谓的大胆是?” “举例来说应该比较好了解。像我是读铸造科的,到了春天的新学期时,有为灶入火的仪式。那被称为‘神圣的仪式’,而且因为铸造科没有女学生,所以已经是艺术院会员的学长来为灶入火之后,就会跳Yoka舞。” “Yoka舞?” “嗯嗯。全身脱光光,把啤酒瓶拿在前面,一边把瓶子拿来当棒子敲,一边喊着‘嘿唷——Yoka——’一边跳舞,实际上是个野蛮又低级的活动,我第一次跳的时候,也感叹为什么要来读铸造科。” “喔喔。”警视不禁出声。 “但是今年的春天,大家跳累了,一边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不知道要怎么打发时间时,突然间,房间的角落传来拍手的声音,还有人说太棒了太棒了。我们大家吓一大跳转头去看,竟然是沙吕女。那女人毫不在意地走到房间中央来,一点都不害臊地说‘啊啊真有趣,明年再跳给我看吧。’我们慌张得不得了,那位艺术院会员的学长也惊慌失措,赶紧从酒瓶上拿起别人的开裆内裤来穿,引起一阵骚动。” “呼呼呼。”警视觉得太好笑了,漏出些许粗鲁的闷笑声,然后他察觉到旁边直美的视线,很勉强地回复认真的表情。 “这女孩的胆子还真大得让人讨厌呢,真的是。”然后突然很感慨的语气说:“不过人死了就万事皆休了。现在应该正在进行解剖吧。” 在他沉浸在感慨的情绪里时,其他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不久之后绅士转向牧村,这次不是问问题了,他说:“还挺有趣的。不过你完全没有提到自己的事呢。不不——” 牧村本来想说些什么,却被他阻止了,“关于你的事情,我可以去问别人。对了辛岛,我担心的是啊,万一沙吕女的死是他杀,会不会接着发生第二起命案呢。当然我不相信什么御津贺的诅咒。那位身处在我们周围的Z,会不会再杀另一个人呢,这点让人担忧。而且我想,第二个牺牲者一定会是个男的。” 检察官正想开口响应他的时候,传来有人跑上楼梯的声音,行武一反常态地露出一脸狼狈样。 “喂,牧村,快点、快点来!发、发生不得了的事了!”他看样子是一路跑来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出来。然后吞了一口口水之后,拉着牧村的袖子继续说:“那小子被杀了,那小子被杀了啦!” 第五节 紧张的警方留下一部分人力,十万火急地跟着行武走进树林里的一条潮湿小径。牧村和扛着担架的田上老人殿后,一心急着赶到现场去。根据他们后来的说明,发现尸体的经过如下所述: 行武和横田走出绿风庄之后,由于他们本来
| 站点 | 33号列车 | 107号列车 |
|---|---|---|
| 熊本 | 11:20 | |
| 八代 | 12:00 | 13:14 |
| 人吉 | 15:12 |
“唔。”
“如果因此认为凶手到现在还持有亚砒酸的话,那就太天真了。到现在为止有很多机会可以把东西处理掉,所以事到如今做身体检查是愚蠢至极。”名侦探.鬼才星影龙三给警视碰了个钉子,然后很享受地吸着烟斗。“另外,这案子里让我觉得有趣的地方,是使用了很多小道具。发出了以御津贺传说为底的警告信,黑桃牌也很有效地打坏了大家的心情。”
“还捡起沙吕女小姐的刀子,拿去刺杀橘,增加了神秘氛围。”川边检察官模仿星影侦探的语气说。
“嗯,他的演出里充满了自信与稚气。和这样的凶手缠斗,让我感到无比愉快呢。不过刚才川边也提到了,我有点想知道,从沙吕女口袋里掉出来的刀子是被谁捡走了?当然,我认为他不会笨到在现场被人看见。怎么样啊,各位,你们最后一次看见那把刀子是在什么时候?”
“这个嘛……”男女们面面相觑。
“毕竟我们当时都很慌张。我记得直美说了之后就放到桌上去。那个,跟那个项链一起。”横田表情有些害怕地说。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行武若无其事地说。
“我完全没印象。”牧村也说。
“哎,不知道的话也没关系。我还有一件事想问,身上带着那种笔型小刀的人,只有沙吕女一人而已吗?”
“不,我也有。我和沙吕女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的,当时我们的画有在全国展览会上展出,而且一起得奖。九州岛里得奖的只有我们两人,所以校长十分高兴,订做了刻有我们姓名缩写字母的笔刀,给我们留作纪念。是个很让入开心的礼物。”
牧村天真地追忆着高中时代的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同样形状、刀柄是绿色合成树脂做成的笔刀。
“听说盲人最想看见的颜色是绿色。啊,谢谢。”星影龙三没有把笔刀拿给牧村,而是拿给在旁边的横田。
横田用左手拿过来,再交给牧村。
“各位。”把烟草塞进烟斗里面之后,名侦探用严肃的神色看了这些年轻男女一回。他刮过胡子的青色胡渣,散发出一种如果有妓女在场,他就会将对方一把搂在怀里的魅力。
“各位。”他又说了一次,接着继续说。
“我对于各.99lib.位没有充分协助调查感到相当遗憾。像是日高小姐做出奇怪的举动,却连简单的说明都不愿意。可是各位,我运用我犀利的头脑思考过后,轻而易举地成功拼凑出凶手是谁的推理。和我所遇到的众多疑难案件比起来,这只是餐前小菜而已。各位,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而且沾有毒物的杯子、汤匙、笔刀等等物证也一应俱全。仿照御津贺传说实行的这两起命案,也许是凶手自豪的完全犯罪,但现在只不过像是一无是处的一堆瓦砾而已。附带一提,那张警告信的英文也是幼稚笨拙到了极点。高中生,不,就算是国中生都会写。可是各位,我不是警察。然而仔细想想,正因为不是警察所以我才觉得这么幸福。你们认为是为什么呢?凶手身为艺术大学的学生,一定有他的自尊。相对于他的自负,被逮捕的耻辱是否让他难以忍受?凶手被依杀人罪起诉是无可避免的了,不过我希望他能像个男人,出来自首,堂堂正正接受制裁,而且我也确信他会这么做。”语毕,星影龙三用手帕擦擦额上的汗。五名男女好像被侦探发自肺腑的呼唤给深深感动了的样子,一动也不动。
“辛岛,川边。你们现在的对手可不是乡里恶棍。你们的对手是有教养的学生。我拜托你们,再等个两三天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不等也不行吧。”
“谢谢。事情已经告一个段落了。可以把剩下的事交给一些警察就好,把其他人撤走吗?你们不是很想吃香鱼料理吗?我带你们到我常去的店请你们吃吧。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事情吗?”
“没有了。各位,很抱歉给你们造成不愉快的回忆。请你们回去吧。”
辛岛警视说了之后,青年男女们一脸起死回生似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只有殿后的行武走到门口时突然转头,以眼神向负责搜查的人们致意。
在进行侦讯的时候,检察官写下的备忘如下所示。由此可以看出每个人的行动,或许可以当作参考。
| 时间 | 当事者的行动 |
|---|---|
| 12:30 | 橘去钓鱼 |
| 13:00 | 直美回来 |
| 13:30 | 开始下棋 |
| 14:05 | 行武去鹤桥 |
| 14:10 | 横田去渊田医院 |
| 14:15 | 沙吕女死了 |
| 14:30 | 渊田医生来了,横田回来 |
| 15:00 | 行武从鹤桥回来 |
| 15:12 | 日高到人吉站 |
| 15:20 | 警察到达 |
| 15:50 | 横田和行武一起出去找橘 |
| 16:00 | 日高回来 |
| 16:10 | 横田发现橘 |
藏书网能吗?虽然东京有明智小五郎、金田一耕助和藤枝太郎这些同行,但是和美国平克顿侦探事务所有特约的侦探,只有我一人而已喔。”星影龙三是个自尊心很高的人,这点是不会错的。警视的一句话似乎激怒他了。 “哎呀,如果惹你不快的话我道歉。” “好吧,你有注意到自己不对的话就算了。我话先说在前面,我那样说直美,并非单纯出自我的想象,而是我直接从横田身上确认过的。具体说来,她为了保住凶手的性命,从牧村的口袋里拿出他的笔刀。因为他们是形影不离的一对,做这种事轻而易举。然后就在她抱起倒在地上的沙吕女的时候,装作好像刀子是从沙吕女的口袋里掉出来似的,把那把笔刀丢在地上,再让横田捡起来。听好了,她在这里暗示那把笔刀是红色的,所以横田才会把牧村那把绿色的刀子,想象成是沙吕女的红色刀子。这里不用说也可以明白吧,因为他无法区别红色和绿色。” “喔喔。她是怎么样暗示他的呢?” “很简单。只要在横田问的时候,说‘那把红色的笔刀……’就好了。” “.99lib.那沙吕女自己的刀子呢?” “那个啊,你多少也动点脑筋吧。自称要到鹤桥去找橘的行武,带着从沙吕女身上拿来的刀子,听好,这把是真的红色刀子喔。他把那把刀子藏在口袋里,不是往鹤桥而是往‘龟岩’走去,敲了橘的头让他昏倒之后,再不慌不忙刺进他的延髓。” “唔、唔……”警视沉吟着。这真是漂亮的推理,观察十分敏锐!不愧是名侦探.鬼才星影龙三。以凶手自杀落幕的三幕悲剧,以及潜藏在舞台后方的邪恶演出者,若非星影有谁能想象得出来呢? 人墙一片肃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名侦探鬼才星影龙三那张轮廓深邃清楚的侧脸浮现在雾中,他得意洋洋地站起来。散落在他脚边的卡片,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湿透了…… 第九节 绿风庄里一片鸦雀无声。那一对未婚夫妻火化后的遗骨,分别由各自的亲人带回熊本市,择日再举行葬礼。剩下的行武荣吉和日高铁子,还有牧村和直美这几名男女以郁闷的表情迎接星影一行人。 行武因为一些后面会提到的原因,脸上长了邋遢的胡渣,眼皮也不知是否睡眠不足而浮肿。直美穿着紧身的黑色薄毛衣,不知是否把它当作悼念死者的丧服,象牙形状的项链,和她小小的金色胸针很相配。日高还是一样土里土气的,她彻底地发挥了她的丑陋,傲慢的态度让她变得滑稽,随兴的打扮更显出她的丑恶,凌乱的头发看起来好像这一、两天都没梳过一样,在那副厚重眼镜后面的眼睛,好像在想别的不知道什么事情。至于牧村,就只有牧村一人,一.99lib?如往常一样悠闲又沉着。他这样的态度,即使在得知横田被杀之后,也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四名大学生在餐厅里,被告知好友的死讯。一直看着窗外的日高在听到之后吃了一惊,把头转回来,她轻微斜视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僵硬得厉害。直美彷佛冻结似地一动也不动,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行武用一条脏手帕使劲擦着他的脖子,慌张地大口喝着桌上的茶。 星影龙三自信满满地看着在座的人,然后他的视线再度回到行武身上。接着像个名演员说出得意的著名台词一般地说:“行武,我有事想问你一下,你今天早上一直都待在这里吗?” “没有,我有出门去。” “唔。那你是几点回来的呢?” “过三点的时候。”行武荣吉一脸不解地说。 “嗯,很好。”侦探很满意似地点点头,“横田他啊,今天两点二十分的时候被杀了。那时候你在哪里?” “那、那不能说。” “嗯,很好。可是我一定要请你说出来才可以。我再问你一次。你当时在哪里呢?来吧,说说看。”星影龙三脸上浮现微笑,用看好戏似的态度追问行武。对他来说,在这种时候,正是他享受这份工作的醍醐味的时刻。 “我不能说。”行武强硬地坚持道,并且摇晃他那头凌乱的总发。这时候,旁边的一名警官叫了一声“侦探”,星影却没有转头去看他。 “行武,我并没有打算要逼你说。不过如果你是日本画家的话,也会需要亲手处理当作画材的鲤鱼吧,你多少也学一下鲤鱼吧。别死到临头还嘴硬。” “侦探,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啊?我没有杀横田。我绝.99lib.对是清白的。” “哈哈哈,你啊,别惹我发笑啊。不管是沙吕女还是橘还是横田,我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全都是你杀的。因为你很顽固,所以我得把我的推理再说一次才行。实在是很麻烦。”星影侦探把刚才在古坟前面所说的冗长推理再说一遍,接着很享受似地吸着石楠木烟斗里的烟草。但是行武却满腔怒火。他大吼着站起来,由井正雪式的总发也跟着散乱。 “侦探,我什么都没做,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喔。” “你实在是个顽固的男人,真是的。凶手除了你以外就没有别人了,我刚才不是这么说明的吗?别再做无谓挣扎了。如果不是你干的,就快提出个不在场证明来听听。” “侦探,要是说了的话,等于把我自己的学校抹上一层泥了。” “抹上一层泥?哎呀哎呀,我以为你学的是涂抹颜料,结果却是做泥水匠来着吗?” “侦探,这对我来说是很严肃的事。如果你硬是要我提出不在场证明的话,我也是个男子汉,与其要伤害大学名誉,我会像个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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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影龙三侦探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低头看着行武。“你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想仔细拜见你这难得一见的切腹剧,但是切腹可不会那么简单就死的喔。一般人类的肚皮很难切开。而且不可能光凭那样就去西方极乐世界。腹部大动脉一直通到腹腔深处,如果想要切开那条大动脉,用小刀或短刀是切不到的。就算用锋利的日本刀,以普通人的力气也无法切到大动脉。就算切到了,因为也同时切到大肠和小肠,所以肠子里的污物会跟血一起流出来,会臭气冲天喔。懂了吗?我们没有义务面对那样的画面。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打消念头。”
侦探再度将石楠木烟斗放入口中时,先前一直在找机会插话的年轻警官很客气地说:“侦探,你在一开始时曾经说过,这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不过我知道他并不是这次案件的凶手。”
“什么?”这突如其来的证词,让星影毫不掩饰地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的,事实上……”警官所说的话,如下所述:
十一月一日晚上,行武微醺地(但依照行武本人当天的表现,客观陈述起来应该是酩酊大醉)出现在人吉车站,对车站里擦鞋的人说“喂!擦鞋”。然后被拒绝之后生气地说“怎么,女客人的鞋你就擦,我的鞋你就不擦”,猛然就打那擦鞋的头,赶到车站的巡查用柔道的腰车技制伏他,最后关进拘留所去了。他是今天两点半被释放的,所以这一点构成他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唔——嗯,确定是他本人没错吗?”
“是的,没有错,把这个男的从拘留所放出来的是我,所以绝对不会错的。”
“唔。”星影双臂环抱着胸,表情凝重;警官很过意不去似地把视线别开。
“可是很奇怪呢,那个擦鞋的为何说什么都不帮他擦呢?”说这话的是川边检察官。行武很不好意思的把头转向旁边,回答问题的又是那位警官。
“是的,虽然争执发生时我不在现场,不过当时他穿的是木屐。”
“木屐?”
警视惊讶得像只鹦鹉一样重复说了之后,大家都不禁笑了起来,叽叽地笑着,这种写法像是拙劣的谐音笑话。先不说这个,在场的人里面没有不笑的,除了行武之外,还有星影龙三。这也难怪,他所建构起来的推理高楼在一瞬间崩塌了,只剩下一堆丑陋的瓦砾。到底是哪边疏忽了呢,不管他再怎么歪头想也想不出来。不可能,他亲手做出的设计图,应该连一公厘的误差都没有才对。
就在这个时候——“等等,星影先生。”一反常态以慌张的语气叫他的,是直美。圆圆的眼睛带着光辉,双颊因激动而泛红。
“干嘛?”
“那个,你刚才说,是行武威胁我,要我让别人以为那把绿色的刀子是红色的?”
“嗯。”
“我不希望被牧村误会。可以请你明确地说出,行武是用什么事情威胁我吗?”
“嗯。”
“如果没有的话,你在我的未婚夫面前说这种话,会为我带来麻烦。”
“嗯。”
“行武,你也说些什么嘛!”被直美念了之后,行武这才认真地听到她的话。
“侦探。”他一边扣上衣的扣子一边说:“那是你搞错了。如果我根本就没有威胁这女孩,那也就没有足以用来威胁的事由了。”
“我知道,我知道。”星影侦探不高兴地猛烈摇着头:“我自己知道我的推理有问题,不需要你和直美在那里说东说西的。真是让人气恼,实在是太不顺了!”他的额头浮现青筋,脾气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砰地拍了桌子一下。
“畜生!我堂堂天才星影龙三,居然被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罪犯给整了,实在很不愉快。说起来,你们没有充分协助办案也有错。你们不帮忙,案子怎么可能解决。都是因为你们的关系,才让我蒙受这般耻辱!例如日高,你从人吉车站回到这里来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你出现那种态度?那个原因是否能成为破案的因素,并非由你们这些外行人来判断,要交给我来判断才对!现在说也可以,好了,你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激动,这次要明确地告诉我。”
生气地跺着脚的星影,用右手拿烟斗指着日高铁子,以忿怒的眼神瞪视她。星影凶暴的气势似乎吓到日高,她坐在椅子上一时之间没有动作,然后忽然趴在桌上,颤抖着肩膀开始哭泣。包含辛岛警视在内,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在这气氛之中还能怡然自得的,很显然只有星影一个人。
“女人这种动物也太会哭了吧。星光明灭也哭,花谢了也哭。我已经腻了女人的眼泪。我本来以为日高是这些女性之中多少还有理智的人,却意外地也和其他女人一样平凡,真让人沮丧。不巧,我并不是个会被眼泪战术欺骗的人。希望你不要演无谓的戏码了。我想听到的,不是你清亮的哭声,而是你做出那种奇怪态度的理由。”
相对于星影毫不留情的话,日高铁子的身子颤抖得更为剧烈,不知所云的句子从她的口中断断续续说出。“我……衬、衬……带……”
“啊?什么?”直美把耳朵凑近日高嘴边,努力想捕捉她的意思,但铁子一下摇头一下点头,不断小声说着不知道什么话。
不久之后,直美用严肃的表情看着星影,难以启齿地说:“星影先生,我知道日高当时为什么态度会那么奇怪了。她在和田上太太到市场的途中,衬裤的松紧带突然断掉了。那种情况下不管是谁都会慌张的。”
“是喔,衬裤的松紧带喔。”这意料之外的话,让辛岛警视和川边检察官不禁噗嗤笑出来。星影没有笑,一脸认真的表情。“对男人来说很好笑的事,对女人来说也许是悲剧。但是对女人来说是喜剧的事,对男人来说绝对不会是悲剧。反正所谓的女人啊——”
“侦探先生,你竟敢让我蒙受羞辱!”
日高打断星影的话,满是泪痕的脸扭曲了,歇斯底里地叫骂。“而且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你虽然厚颜无耻地自称是名侦探啦、天才啦,其实平凡得要死!但是却装模作样摆架子,净说些愚不可及的话,真让人作呕!”
“你说啥!”
这一男一女猛然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有好一会儿身体连一动也不动。
第十节
除了洗澡、喝可可、听音乐,还有旅行这些兴趣之外,他的人生事实上相当寂寞。这次也是,为了花掉累积至今的十天假期,他提一只行李箱出门旅行,若假期内刚好发生案子又能破案的话就太好了。虽说旅行要结伴,但若因此感到拘束,还不如独自旅行来得自在。
首先一路南下到熊本下车,想去拜访在满州国时代的老朋友,对方很不凑巧地到人吉出差去了。不过这就是独自旅行的悠哉之处,他再回到车站拿县内的观光手册,往南从八代换乘肥萨线进入人吉。
从鹿儿岛本线换乘这条支线之后,路上乘客的本地乡音变得很明显,他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许有人的老家在这深山里,他换乘肥萨线的时候,初次涌起近乡情怯的感动。
列车经过好几个隧道,沿着球磨川的急流,气喘九九藏书吁吁地爬上斜坡。车窗看出去的景致正好与奥多摩的青梅线很像,意外让他想起几年前发生的一件难解的案子。在那案子里,为了确认嫌犯巧妙设计的不在场证明,他搭青梅线到冰川,再从冰川搭巴士寻找小河内村;这条肥萨线沿路的风景,与记忆中奥多摩的印象非常相似。只不过当时是连枫红都褪尽的冬季,而现在他所见到的山腰上是一整面的红叶,沐浴在强烈的阳光下,宛如涂上一层胶似地闪闪发光。
这个名为人吉的小城市,对他而言是个陌生的地名,不过根据导览手册所言,在《伊贺越道中记》里曾出现“逃亡之地为九州岛佐仓……”等句子,再不知道的话难免会被说是笨蛋。《伊贺越道中记》这本书,内容改编自荒木又卫门的复仇故事。遭受渡边数马追杀的河合又五郎,打算投靠人吉佐仓的藩主,却在西下途中被伊贺之国追杀,于是佐仓侯为他盖了一间小宅邸,等他抵达。那幢建筑物被当地人称为“又五郎屋”,不久之后房子和墙壁都崩塌了,尽管如此,基石仍残留至今。列车经过那附近时,他往遗址可能存在的方向引颈眺望,但那一带只有成片的竹林,没有看到像是朽坏的宅邸遗迹的东西。
人吉是一个小小的温泉镇。他原本想搭出租车到警察署去,但连一台出租车都没有。无计可施之下,他把行李箱寄放在车站,问了当地人该怎么走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前往。奇妙的是,问当地人路该怎么走之后,反而是对方向他道谢。都已经进入秋季了,头顶上炙热的南国阳光还是一样强烈。但是人们的脸色却意外地苍白。
他要拜访的辛岛警视因他的意外造访感到高兴,邀请他到人吉城址一游。虽然明治初年一场火灾烧毁了城楼,之后仍对外开放为市民公园。他们坐在石墙边的长椅上,球磨川从脚下流过,昔日进城的侍卫们所走的长桥,历经风霜依然架在河上。商家的土墙仓库成排并列在对岸,仓库雪白的墙壁在西下夕阳的笼罩之下,映照出暗红色的光彩。
“看上去,简直像是广重或北斋的版画一样。”
“嗯。”警视深深点头,“至少像这样的乡下小城市,还没有受到近代机械文明影响。”他感慨地说。
附近没有人,只有偶尔传来伯劳鸟高亢的鸣叫。不过还有不知道哪边的宣传车上录音机播放的歌声,粗鲁地搅乱了这古老小镇的宁静气氛。
在聊完久别重逢的话题之后,辛岛说出他到这小镇出差的原因,并试着详述发生在绿风庄的案子。即使是辛岛,也不认为他的昔日友人有能力解决连星影龙三都束手无策的案子,但是现在连寄望的私家侦探都大发雷霆,完全看不出有破案的征兆,他多少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远来的客人,在辛岛说完之后默默地思考良久。然后就在警视开始后悔把自己的失败谈赤裸裸说出来的时候,对方以冷静沉稳的声音,开始述说自己的意见。
“关于这位姓星影的先生的才能,之后再来谈我对他的评价是否与你一致,不过他也有敏锐之处。举例来说,美术学校的学生应该不会有色盲,他没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并从喝利口酒那一点就看破横田在生理上的缺陷,若非星影先生是办不到的。”
“是啊。我当时也有观察那些嫌犯的举止,努力想找出谁才是凶手,但因为横田的态度太不冷静了,所以我想他一定就是凶手。可是,就算是现在我还是认为那也无可厚非,从表面上看起来,不管是谁都会认为他形迹可疑,他应该也发觉到这一点,所以情绪才平稳不下来吧。”
“不过啊,辛岛,即便当时横田是色盲这件事没有被点破,我想我也可以指出来喔。”
“这个啊,虽然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辛岛老实地说:“我问过他们是不是色盲也可以进入艺术大学,似乎像雕刻科这种就比较没那么不方便。不只是在入学时而已,每年学校都会进行身体检查,但横田好像都很巧妙地过关了。”
“原来如此。”对方点了点头。接着他以十分开朗的表情凝视着警视的脸。
“对了,辛岛,我的推理能力虽然很平庸,但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起承转合不是都非常明确吗?”
“别开玩笑了,鬼贯,连我和星影都掉进死胡同里了,现在的状况已经是一筹莫展。”辛岛皱着眉头说。
“那不是你的错,因为你的推理能力被某件事情给蒙蔽了。没想到那会对凶手有利。”
“喔?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凶手到底是谁了?”
“嗯,第一和第二件案子的凶手,我已了如指掌了。但是第三个案子,我还要再多调查一下每个人的动静,不能妄下断语。”鬼贯说话的语气若无其事,辛岛警视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说:“真、真的吗?这么说来有共犯吧?”
“不,没有共犯。可是也用不着这么惊讶吧,你只要换个角度去看,一切就会忽然之间豁然开朗了。”
鬼贯突然不说话了,暂时沉默了一会儿,不久之后说:“对了辛岛,你知道那个扩音器放的歌叫什么名字吗?”
“唔,是不是一首叫作《黑色瞳眸》的俄罗斯民谣啊?”他不太懂鬼贯这个问题。
“没错。你听听看那个歌词,是男人赞美女人的黑色瞳眸。不过原本的歌词是相反的。这本来是一首女人唱给有黑眼睛的男人的歌。”
“咦……”辛岛的表情变得愈来愈不知所谓了。
“我要说的是啊,像‘Я увИДела’之类的,有歌词的话马上就可以知道了。我并没有要向你讲解俄语的意思,不过那个国家的语言里,可以从过去动词的语尾有没有加上‘a’来分辨是男是女。因此,这首民谣的主角如果是年轻男子的话,我刚才所说的歌词,就应该是‘Я увИДел’才对。”
“喔喔。”
“如果写成英文,就一律变成‘I met’,性别之差马上就消失了。所以用英文版本重译的作词家,被陈腐的先入为主观念所支配,歌曲主角就变成男人了。”
“嗯。可是你到底——”
“哎呀,我想说的是,因为透过英文的缘故,使得女人变成男人,这一点和这次的案子有相似之处。如果打从一开始只有你一个人接触这个案子的话,恐怕结果不会是这样,但由于那位以天才私家侦探扬名的星影龙三先生的名声完完全全影响了你,你透过他的眼睛来看这个案子,这就是错误的源头。要说的话,应该直接从俄语翻译过来才对。也就是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案子啊。”
“嗯。总之,你是说星影的眼睛失常了吗?”
“是啊。”
“可是他是有名的私家侦探耶。”
“不对不对,这就是错误的开端。他的确是家喻户晓的名侦探。可是你知道这个吧?当魔术师要把左手握住的东西藏到口.99lib?袋里去的时候,一定会把观众的视线集中到他的右手上。星影这个手法使得很成功。他常常拿成功的案子在大众面前夸耀,而失败的案子就用左手悄悄放进口袋里。最近的新兴宗教不是也很常使用这个手法吗?说是只要每天诚心地清扫教祖的门庭,灵验的神明,一定会把当事人的病治好。的确有长年胃疾患者被治好,但在台面下,应该也有病情反而变重的结核病患。但是教祖大人一个劲儿把恶化的病患藏起来,只专注宣传因为贪吃而把胃搞坏的患者康复的事情。我所要说的是,星影先生绝对有充分的资格当新兴宗教的教祖;另一方面,你这么简单就被街头魔术师骗到了,你和那些愚蠢的信徒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警视正想响应鬼贯的嘲讽时,听到有咳嗽声从长椅后面传来,接着看到一个背对着夕阳的长影子走近。辛岛发觉那人是星影龙三,这下场面变难堪了,他在心中“啧”了一声。
星影龙三穿着精梳毛料制的单排扣西装,头戴红色帽子,像之前一样斜斜地靠着蛇纹树,右手拿着石楠木烟斗,左手摸着嘴唇上方的胡子,用带有强烈敌意的视线看着鬼贯,然后转向辛岛警视。
“我到署里去拜访你,听说你到城址这里来了。我刚才无意中听见,这位男士说了些莫名奇妙的话。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口说无凭,要眼见为证,我要把我所拥有的卓越推理能力以及观察力显示给你们看。”
星影龙三用怒不可遏的语气说了之后,把手杖前端伸到长椅下面弄了一会儿,没多久就用手杖捞起一条削得长长的苹果皮。
“好了。削这苹果皮的人是怎么样的人,你们知道吗?我可以清楚地说出来,就好像那个人在我眼前一样。给我听好了。削这条皮的人,是战后突然致富的有钱人家太太,年纪大约四五十岁,没什么社会道德,是个很有耐心而且注意力很集中的人。左手灵巧是她最大的特征,不过她还是个右撇子。怎么样,你们明白了吗?”
星影龙三露出牙齿,哼哼地冷笑着继续说:“如果认为我在胡说八道的话就未免太蠢了,就把理由说给你们听吧。这个苹果是金冠苹果(Golden Delicious),金冠苹| 站点(发车) | 发车时间 | 站点(抵达) | 抵达时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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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9号 | 八代 | 12:05 13:50 | 人吉 | 14:00 14:48 |
.99lib.啊,哎呀,鬼贯真是谢谢你了。这样一来我总算是放下心头大石。” 不仅辛岛高兴,鬼贯也很开心。直美的不在场证明在第一时间让他们束手无策,等他们到死胡同里走投无路时,事情急转直下解决了,着实让人出一身冷汗。解开了这个难题之后,现在再也没有什么事好让他留在熊本了。一段沉默之后,鬼贯换了一个语气说:“辛岛,我的假期也没多久了,我想中途到佐贺一下再回去。现在出发的话,应该傍晚就会到了吧。我想在此向你告辞,回旅馆拿行李。” “怎么啦,这么突然。我本来还想和你今晚好好喝两杯,你到佐贺要干嘛?”辛岛的表情像个要哭出来的孩子似的。 “我想去见见满城警部补。” “啊啊,那个胖嘟嘟、一年到头都叼着BBB烟斗的警部补啊。你虽然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男子汉,可是,我们就聊他个通宵,明天再出发怎么样?我希望可以早点申请逮捕令去逮捕直美。” “哈哈哈,我的确像你说的那么固执,就算我自己知道,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总之我想马上出发。如果到佐贺时天黑了的话,就不太好了。” 鬼贯用笑脸蒙混过去,站起来。但是实际上,他是不想见到那个失去未婚夫,又屠杀三名好友的天真杀人鬼束手就缚的模样。然后,他在心里暗暗自嘲着,这个尚未脱离多愁善感的青年时期的自己。 “随你爱怎么做吧!”辛岛有些生气似地说。 第十五节 听到自己利用列车做成的不在场证明崩毁,柳直美马上就招认了一切。那个不在场证明,好像也是支撑她自信的支柱。 鬼贯的推测几乎都说中了,不过还是把调查之后更加明朗的重点附记如下: 从人吉市火葬场回来的路上,横田寻找直美落单的时机,把他推测直美就是真凶的推理告诉她,要求
.99lib.否定了自己的话,露出苦涩的表情。然后他用下巴指了指平门:“就连那扇解剖室的门也是,他不但不给人摸,还不给人看咧。” “原来如此。接下来我想请教你在十二月一日晚上的行动。” 警部说了之后,榎挑起眉毛,用生气的语调说:“什么?警方认为是我干的吗?” “不是,不是,所有关系人我们都会问这个问题,请不要太在意。” “是喔。但站在被问的立场,即使是清白的,心情也会不好。那天晚上我和平常一样,回到宿舍睡觉。” “你能够在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之下,偷偷在半夜进出宿舍吗?” “你简直把我当成犯人在问。我从来没那么做过,所以无法回答。”榎如此说了之后,皱起眉头吸着短到几乎快要烧到嘴唇的香烟。99lib? 第六节 伊藤瑠依,由于留着一头长发,使她看来更为娇小,为了弥补身高的不足,她脚下穿着一双大红色的高跟牛津皮鞋。近似红色的胭脂红高领毛衣搭配百褶裙,这样的色彩对一个学生来说太过鲜艳了,大概是为了要吸引浦上的目光吧。虽然并非美女,但也绝非丑女,现在为了一个男人陷于迷惘之中,但她的性格其实并不感性,而是意志坚强的理智女子。 “你对被杀害的香月有什么看法?” “她很漂亮。如果能像她那么美,就算早死也无憾了。不过我不喜欢横死。” “她抢走了浦上,你对这点又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的,这个嘛,心情很复杂啰。虽然我认为她长得那么漂亮,发生这种事是难免,可是也还是会不甘心。”她淡淡说着,不表露出任何情绪。 “我换个话题,有一部电影叫做《Odds M99lib.an out》,你看过吗?” “《Odds Man out》?……”不明白田所的意思,她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喔,是《杀了妨碍者》吧。没有,没看过……”说完之后,她好像总算察觉到了,口气转为严肃。“那部电影怎么了吗?” “没有啦,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你不也因为妨碍者消失了,而松了一口气吗?” “请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并没有什么意思。香月死了的话,浦上应该就会回到你的怀抱。你没这样想过吗?” 她会表现出什么反应呢?田所兴致勃勃地看着对方。和他预期的相反,瑠依无力地垂下肩膀,用肯定的语气喃喃说:“有啊,有想过。可是,人不是藏书网我杀的。” 警部点了一下头:“按照现在的情况,浦上的立场十分不利。毕竟只有他一人有钥匙。但是如果他曾经把密码锁的数字告诉别人,或者是弄丢过第二扇门的钥匙的话,别人就可能趁机复制钥匙,因此凶手就可能另有其人,你认为呢?” 她垂下眼睑,似乎在思索着,接着很快抬起头摇着头说:“他对钥匙很神经质,我无法想象会发生那样的事。” 不知瑠依是有意或无意,但她的回答把浦上推往有罪的方向。田所间不容发地抛出下一个问题。 “那么前天晚上七点到昨天早上,你做了些什么事呢?” “我?什么都没做。我心情很低落,什么都不想做。过十点就去睡了。” “我再换个话题,十二月一日傍晚解剖结束之后,浦上到底有没有锁好这间准备室与解剖室,你有印象吗?” “有锁喔。他拔出钥匙之后,还转了门把,推门两、三次。每次锁了门之后,他为了确定有没有锁好都会这样做,不过那天晚上他特别粗鲁,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听说把这扇平门换成新门是你的意思,有什么理由吗?” 瑠依用吃惊的表情凝视着警部,不过只有一瞬间而已,她马上就摇着头说:“没什么理由。之前的门已经坏了,没有用了。就算我不说,我想也会有人出来说吧。” “前天傍晚离开这里的时
99lib?忽然不哭了:“你、你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借人啊。” “你啊,再这么顽固不好喔。理论上来说,如果不向你借钥匙也不问你密码的话,是打不开门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说没借就是没借,钥匙从来就没离开过我身上。” 警部用温和的语气劝说:“浦上,都到这地步了,你还坚持这样说吗?你要不要冷静想想自己现在的立场?现在你的不检行为已经被揭穿,教授不可能再信任你了。如今你再怎么表现出你是如何负责的保管钥匙,也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说——” “所以说,假设凶手能进入解剖室是因为向我借了钥匙、问我密码好了,我都已经被凶手害成这样,心中对凶手只有气愤,不可能会为了维护凶手名誉而保持沉默。要是我知道凶手是谁,就算你不一直追问,我也一定会断然告诉你。”他这番话的确有理,表情也很认真。警部一脸茫然呆站原地。 第八节 岁末警戒的巡夜梆子声,顺着北风愈来愈近。搜查本部的一个房间里还灯火通明,田所与水原从刚才就一直坐在灯正下方的桌子两旁。大多数的刑警们都已经回家了,不过田所已经有留守的觉悟。 “已经证实浦上的清白,所以凶手应该就在其余三人里面。” “而且,三个人都没有很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可是榎没有动机。” “没错,然后尾曲无法熟练使用手术刀。不管他在解剖室当多久的工友,我不认为光用看的就学得会。” “结果嫌疑最重的就是瑠依了。” “可是啊,她如何能进出密室,我怎么都想不透。真头痛。” 不管遇到如何困难的案子都不会示弱的田所,这次好像也被彻底打垮了,一点精神都没有。两人彷佛面临一堵大墙壁,他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沉默着。 没多久田所觉得室温愈变愈冷,站起来为暖炉加炭,又泡了两杯茶,端来放在桌上。 墙上时钟的发条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接着敲响的钟声震动着深夜的搜查本部里宁静的空气,告诉他们已经凌晨一点了。 十二月五日早上,在沙发上短暂假寐的田所,察觉到疲劳还积存在体内。身体各关节都在疼痛,衬衫除了领子上淡淡的污垢,也变皱了。才短短三天,洗手间的99lib.镜子里映照出来的脸上却憔悴不堪,爬满双颊的胡渣说明他如何辛苦奋斗。这场战斗几时结束?最后的胜利究竟属于何方?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他摊开早报来看。每份报纸都写“搜查陷入困境”、“破案时间延长”等悲观的报导,刺痛了警部的心。在案情愈发陷入破案胶着的今日午后,他下定决心去拜访星影龙三。 星影龙三的事务所在丸大楼的八楼,虽然他是一个贸易商,却拥有敏锐的直觉与出色的分析能力,并将他的推理才能活用于犯罪搜查上,频频将眼看着就要陷入迷宫的案件成功解决。 田所敲了敲星影事务所的门,因为先前已经打过电话,一位大眼睛的女秘书马上带他到里面去。在这间俯视东京车站月台的明亮房间里,装饰得与其说是办公室还不如说像居家的客厅,星影就坐在绿色桌子的另一端。 “嗨。”星影笑着说,将他刚才还拿在手上看着的文件交给秘书归档,请田所坐下。窗户对面的墙壁上挂着未来画派画家卡尔拉的妇女像;这幅画的四十五度角对面,则挂着巴比松画派鲁索的风景画。这二幅风格迥异的画,挂在一起竟能不破坏室内调和,也显出星影高明的艺术眼光。 “我昨天刚从大阪回来。” “是去调查案件吗?” “嗯,是蜈蚣巷的无头案件。那个凶手实在很聪明。”星影说着,用他纤细白皙的手指抚摸鼻子下方的胡子,赞叹敌人的才华。“能与那样的人交手真的很愉快。很有成就感。” 有一部分人认为星影龙三很傲慢,但很不可思议地,他却和田所很合得来。他的年纪应该已经四十五岁了,但他很适合抹发油的黑发、鹅蛋形的优雅轮廓,以及应该不知几代以前曾经与外国人混血的白皙皮肤和高挺的鼻子,英俊不足以形容他的容貌,说是美男子又似乎有些素雅。他比别人更加注意外在仪容,纯毛的克莱文特西装搭上西阵织的领带,胸前口袋里放着白绢手帕,上衣的领子处还插了温室培养的红色麝香豌豆花。 “因为要送去伦敦的货被取消了,所以我就匆匆搭日航飞机回来了。不过我还是有空帮你的忙。你说的案件是什么呢?快点说给我听。” 星影龙三把石楠木做成的高级烟斗放入口中衔着,用伦斯牌的打火机点火,接着他请田所抽Lucky Strike的烟,并缓缓翘起二郎腿。田所笨拙地干咳一下,开始把整起案件从头说起。根据他过去的经验,一些他自己认为不值一提的无聊小细节,星影都有可能从中找到解开谜题的重要关键。因此警部在叙述的时候,连细微小事也不遗漏。星影将上半身往前倾,兴味盎然地摸着鼻下的胡子,连烟斗都忘了吸。 田所说完了之后,彷佛一个向医生诉说完病状的病人,脸上的表情混杂了期待与害怕,等候星影响应。星影则是一脸轻松,露出爽朗笑容。 “田所,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我喜欢魔术,因此读过不少密室犯案的推理小说,就连引发爱伦坡写作《穆尔格街凶杀案》的蒙巴纳斯德拉克尔小姐命案的记录,我也托人在巴黎的古书店里找到,并拜读过了。可是所谓的密室推理小说,有九成九都是使用机械式操作的门关上造成的,这点我不太欣赏。况且大多数的密室小说,并非一定要形成密室状态不可。凶手明明不是非得弄出密室不可,却还是特地制造密室犯罪。说穿了,也就是作者都想出了密室的计谋,不用可惜之下才写出密室小说,大部分都是如此。那是何等滑稽啊。我们再回到你刚才说的这个案子,光听你说而已,我就解开大部分的谜了喔。而且我已经完全明白密室的秘密了。” 面对星影若无其事的表情,田所警部愕然地凝视着他。“你说你已经解开的谜,是凶手如何进出密室的方法,还是凶手的名字?” “两个都有。”星影简短又直接地说,接着吸了好几口烟斗。 “该不会没有共犯吧?” “没有,是单独作案。只要知道凶手进出的方法,凶手的名字就呼之欲出了。” “进出的方法?凶手到底是从哪里进出的呢?门都关上了,其他通往外面的管道,就只有天花板的换气孔和排水管、自来水管、瓦斯管而已了。
?99lib?难不成是从排水管?”
“不是喔。”
“应该也不是瓦斯管吧?”
“不是喔。”
“所以是换气孔吗?”
剩下的通道,应该就只有天花板的换气孔而已。可是那是一个有二十平方公分的洞,凶手既不可能从那里进入,更不可能带着尸体进入。
最后星影大大地摇着头说:“不是。凶手不是小孩,也不是猴子还是蛇。凶手是一个四肢健全的大人,所以绝对不可能从天井的洞进出。至于你刚才还说到那些排水管之类的,更是愚蠢至极。凶手另外有出入的管道。”
我不懂——警部一脸疑问地歪着头。两扇门的锁都锁上了。窗户有二层,而且还有铁窗。最后连换气孔都被否决了,那凶手不就没有可以进出的通道了吗?但是星影却明言,凶手进入解剖室后又出来了。难怪田所会认为星影的话毫无道理。
“我不是要反驳你,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进出。”田所警部说的时候,水原刑警在秘书带领之下,一边用脏手帕擦汗一边走进来。他以眼神对熟识的星影行礼之后,在田所警部旁边坐下。
“我听说警部你到这里来,所以我也急忙赶过来,我有些事想向警部报告。”
“什么事?”
“是关于尾曲的事。”水原喘着气说。
“那个男的怎么了?”
“我听说他在战时曾经待过菲律宾,所以我就去找当时和他同一个小队的上等兵和军曹,从他们那里听到了很多事。”
“唔。”水原到底想要说什么,田所完全摸不着头绪。
“尾曲在部队时一直待在野战炊事班,负责宰杀牛和猪。战争结束之后他的技巧更进步了,不管是剥皮、剔肉、还是去骨,好像连专家都比不上他。”
“什么?尾曲吗?”警部不禁大声说。他作梦也想不到,那个工友居然有这种特殊技能。这么一来,将香月续美子分尸的人,会是尾曲吗?田所警部在激动之余摩擦着鼻子。
“可是就算是那样,如何进出解剖室这项最关键的问题,也还是没有办法解决吧?这一点要怎样处理?”
“关于这点,我刚才正在请教星影先生。你也一起洗耳恭听吧。”
“咦?谜团已经解开了吗?请务必让我恭听。”
水原刑警改正坐姿,和警部四只眼睛一同望向星影的脸。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星影龙三从容不迫地定睛欣赏着石楠木烟斗的光泽,然后换翘起另一只脚,用清澈的声音开始说。
“二位好像从一开始就掉入凶手设的陷阱,一直往错误的方向里钻。”
“是啊。”
“举例来说吧,如果那个姓浦上的男人是凶手的话,不可能特地把尸体搬进解剖室,还在那里分尸。因为只有他才有钥匙,如此嫌疑自然会落在他头上。这样一想,不就可以知道他不是凶手了吗?”
被星影一说他们才终于注意到,的确是这样没错。
“如果你们想知道案件的真相,就要避开凶手设下的陷阱,再去从头到尾检视一遍。如此便可马上解决。怎么样,明白了吗?还不懂吗?”星影很坏心眼似地笑了起来,交互看着眼前两位客人的脸。
第九节
“田所,你有想过这一点吗?”
“什么事?”
“例如说啊,凶手为什么要把本来在地上的包裹,全部都放进记录桌下面的柜子里呢?”
“这个……”
“或者,反向思考也可以。”
“反向思考……?”
“也就是说啊,为什么只有身体和左手掌放进去了呢?”
“嗯。关于这一点,我是这么想的。他正在处理的时候,突然受到某件事的妨碍,于是抛下一切逃走了,不是这样的吗?”
星影龙三很快抓住他的语病反问:“等一下。刚才你说了‘他’对吧?有信息显示凶手是男性吗?”
“不是不是。”警部急忙否认。“凶手也有可能是女的。话说回来,妨碍凶手的到底是什么事,有进一步调查过吗?会不会是夜间巡逻的脚步声靠近了?还.99lib.是说,凶手有其他别的紧急理由。”
“调查过了,但无法确定。”
“还有。凶手为什么需要把尸体切成那么小块呢?假设凶手是要把那些包裹拿到邮局去寄好了。如果那一大包尸体可以通过邮局窗口的话,和身体相形之下重量与容积都较小的脚和手,就算不切得那么零碎也没关系吧。毕竟切割和包装都要花工夫和时间。”
原来如此,说了之后才发现正是如此。
“还有喔。就算凶手是打开第一和第二扇门进去的好了,在匆忙逃走之际,还能够锁上第二扇门的锁,连第一扇门的密码锁都扣上,这又是怎样办到的?不觉得很不合理吗?”
“……”诚如星影所言。警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得出一个能够完全满足这些疑点的答案之后,密室之谜也就可以毫无疑问地解开了。”星影又笑了起来,并频频吸着烟斗。警部用眼角看他,像是瞪着他似地,聚精会神全力思考,却无法轻易想出一个可以满足疑问的答案。
“星影,既然你已经知道凶手的名字和作法了,就别让我们干焦急,告诉我们吧。”
星影龙三似乎觉得二人不知所措的表情很有意思,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然后慢慢地抽着烟斗。田所和水原也机械式地将一根烟放进口中。
“凶手在包装尸块的时候,中途就撇下不做了。看到这情况,你们开始想‘到底发生了什么.99lib.魔梅菲斯特》的戏。杂技师兼魔术师尾上幻斋担纲演出。
一开始,伴随着令人惊恐的乐器声,幻斋以身穿全黑紧身衣的梅菲斯特模样出现,手中抛接一打白刃短剑,让观众为他捏一把冷汗。这段表演告一段落之后,拿着白孔雀羽毛扇的莉露出场,发挥她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实力开始跳舞。
跳完之后,接下来是最受欢迎的杂技表演。莉露直挺挺地站在铺了黑色天鹅绒布的板子前面,梅菲斯特一面高声狂笑,同时将手中的一打短剑投掷出去。在铜钹的伴奏下,飞在半空中的短剑惊险地擦过莉露丰腴的身体,咚咚刺在她身后的板子上,这一刻让观众看得提心吊胆。
但是,在人类的内心深处,都潜藏着对破坏的喜好。即使对幻斋的神技鼓掌叫好,但观众的下意识中还是期待看幻斋会不会不小心失手,将短剑射入莉露白皙的身体,然后鲜红的血汨汨流出。
这个表演就是抓住这种心理,而且做得很漂亮。将最后一把短剑拿在手中的梅菲斯特,一边做出夸张的动作一边咏唱咒语,从容不迫地面对着莉露,接着白刃一闪,转眼间短剑就深深地刺进莉露的胸口。这当然是利用光线做出来的效果,不是真的刺进去,但是莉露一边流着鲜血,一边让身体抽搐扭曲,表演临终前的苦闷舞蹈,这些都让观众看得胆战心惊。没多久打击乐器的声音渐强,剧情达到最高潮时,舞台上的布幕也放下来了,但观众有好一会儿都呆得忘了要拍手。
如此逼真的特技与莉露性感的舞蹈广受好评,使得进入日比谷发展的蔷薇座比在浅草的时候更加受欢迎,还签了为期一年的专属演出契约。
之后回过头来想,那件被认为是案件的前奏曲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是莉露与嘉六那次吵架过后第三天,也就是十二月一日99lib?。在出演前十分钟左右,莉露到附近的蛋糕店买冰淇淋,她打开纸盒,拿出装在蛋卷杯里的冰淇淋,一一分给在休息室里的人。“真奇怪耶,莉露。怎么会想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吃冰淇淋……”
经理江利辉彦很冷似地缩起脖子,把椅子拉到暖气旁边。他缓缓靠在椅背上,一边烘暖背部,一边慢慢地舔着那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冰淇淋,下垂的眼角露出笑意。和这种行业不相衬,他是个稳重又品行端正的男人,大家也都知道他对妻子很好。
“你这外行人不懂啦,本来就是这样的啊。一般都是在冬天吃冰的。”
“喔,是这样的喔。这样说起来,盛夏时一边流汗一边穿铺棉和服,也是一般人会做的事啰?”说这话的,是穿着梅菲斯特装扮的幻斋。他身材既高挑又健壮,非常适合这个角色。
“哎唷,讨厌啦,你真会挖苦人……”莉露的心情很好。她从鼻腔发出撒娇的声音说着,粉拳槌了幻斋一下。幻斋笑着耸耸肩膀:“唉呀——好痛痛痛,打我是要钱的。”
“给你啊。”她拿一个纸盒给这个贪心的魔术师,幻斋打开盖子,拿出一杯冰淇淋之后,有些疑惑地歪着头,一直看着盒子里面。
“里面还有这个东西。这是什么啊?”他把东九九藏书西拿出来打开,是一张上个月某杂志的卷首页,刊登的是莉露的凹版相片。她摆出自豪的煽情姿势,露出娇媚的笑容。
“无聊的恶作剧吧。”
“怎么了?”经理过来看。
莉露胸前,插着一把铅笔画的拙劣利刃,而且画图的人想得很周到,大概是想画血吧,上面还涂了红色的墨水。
“黄色的恶魔,那是啥?”经理指着照片下方,大概是从杂志或报纸上剪下来,大小不一的字,歪七扭八地贴在上面。
黄色的恶魔……
“谁啊,干这种事!”莉露冷不防地尖着嗓门说,然后把纸抢过去。她的眼神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似的,脸颊也痉攀抽动。她这气势让另外两个男人不禁向后退。
“我不知道是谁。”
“如果写的是‘黑色的梅菲斯特’的话才会是我……”
“太残酷了,这种恶作剧!”
站在当事人立场来看,实在无法一笑置之。
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语尾也在颤抖。
“不要太在意啦。人红了之后,难免会有很多人眼红来骚扰。”经理说。但是之后他才会明白,这并非单纯的眼红骚扰而已。
舞台那边传来曼波舞的音乐。快要到最后一幕了。幻斋站起来准备。他拿起挂在墙上的斗篷并披上,打开柜子的门拿出大马士革式镶嵌的厚刃短剑,并排放在桌上。一把、二把……五把、六把……八把、九把……
“奇怪,少了一把。是谁拿走了吗?”幻斋纳闷地问。
“少了一把?会不会是你数错了?”
“不,这里只有十一把。”幻斋微弯下腰,看了一遍桌子底下。经理也一起弯腰在地上找。但是到处都找不到那把不见的短剑。
就在他们找烦了的时候,演出助理上野三郎那颗土里土气的头探进来。他的头发没有抹油,发线很高,眼镜滑下来挂在鼻头上,被人称为“阿三的鼻眼镜”,在蔷薇座是很有名的。
“莉露,要上场了。幻斋大师也是。”
“喔,你有没有看到短剑?”
“没看到,怎么了吗?藏书网”他回答了之后,幻斋用放弃的语气说:“没有,没看到就没办法了,就拿十一把吧……”幻斋说了之后,走出休息室。
莉露没有说话,带着希望事与愿违的眼神,毅然站起来。日后得知出事了的时候,经理喃喃地说,她看起来很没精神。莉露就这样沉默地走上舞台侧边。.99lib.
第三节
第一个发现事情有异,并打一一○报警的,是包养金主赤仓传造,他所说的话依次整理如下:
青森的土木工程比预定日期还早三天结束。传造提着行李箱在上野车站下车之后,想直接去拜访莉露。最近有到朝鲜进行慰问之旅的美国艺人顺道来日比谷剧场展开为期两天的公演,这是从很久以前就定案的事。今天晚上正好是公演第二天,莉露应该也在家里悠闲地休息。
传造想要出其不意地去拜访莉露。他最近正怀疑莉露。因为她是个靠肉体生活的女人,有很多机会可以和男人乱搞。传造也知道她对自己并不忠实,也不是什么纯真的女人。不知是否这种心态作祟,传造觉得莉露对他的态度与以前不同,好像对他腻了。这次他去青森出差时也是,她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对他说希望他能够早点回来。他无法不在意。传造虽然是个粗野的男人,但这种男人也常常很执着。如果莉露有了别的男人,他应该没有能够一笑置之的度量。
他抬头看时钟,八点四十分。列车因下雪误点,延迟了十分钟。好想赶快到莉露家去,泡个热呼呼的热水澡,喝一杯热酒再沉沉睡去。如果她家里有男人的话,那没什么好说的,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变得干劲十足,往出租车招呼站走过去。
东?99lib?京也下了很多雪的样子,现在虽然雪停了,但积雪约深一尺。
“喂,到阿佐谷。”听到阿佐忧虑。
“怎么了吗?”他问。因为讲话语气很粗鲁,星影常常被人误解,但现在眼前的女子,好像没有闲工夫计较这种事,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听她说完之后,星影接连点了二次头,翘起修长的脚,不急不忙地在那支上好石楠木烟斗中填烟草丝。接着他用Longsung的打火机点了火,用熟练又流畅的动作吸着烟斗。
淑子不禁看得出神,连担忧的事情都忘了。和不修边幅又漫不经心的嘉六比起来,这位侦探又太端丽以致让人惊愕了。抹了发油的中分黑发、宛如乔治亚人般的脸部轮廓,在白皙额头上更为突显清秀的眉毛、如同女子般朱红的双唇,加上既挺又高的鼻梁,整张脸一点瑕疵也没有。星影文雅的性格在侦探推理面上也有表现,虽然有人给他像是“为求效果的演出”、“装腔作势得让人作呕”之类的评语,但他好像明白人多嘴杂,因此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没放在心上。他把这些人当成庸人,认为没有和他们周旋的价值。当然,星影自己也是藏书网急躁又傲慢,但傲慢这一点,是因为有太多愚人,使得他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如此性格。
“可是啊,我认为警方逮捕今井并非没有道理。那位99lib?叫莉露的舞娘是在九点半左右被杀的——应该有五分钟或十分钟的误差吧,总之是在九点半左右。而今井在那个时间点上没有不在场证明。虽然他说莉露叫他去新大久保车站,可是事实上究竟有没有那通电话,没有方法可以确认。再加上有疑点的信被偷走了,今井会被怀疑也在所难免。”星影用淡淡的语气,不留情面地说了之后,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斗。“……不管是把刊头照片装在冰淇淋盒里,还是把短剑偷走,这些都是可以进出蔷薇座后台的嘉六办得到的事。不过蔷薇座里其他人也办得到就是了。”
淑子似乎很沮丧,无精打采垂着肩膀,她抓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提包,咽了一口唾沫。“那么侦探先生,您是说就算今井是凶手也不足为奇吗?”
“我说的是,警方会逮捕今井也无可厚非。”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田所警部的想法,只有到那种程度而已。”星影的回答稍微兜了个圈子,但淑子听到他这番话,忽然恢复了精神。“那个,我对于田所警部的做法有些疑问……”
“请说。”
“田所警部认为,今井杀了莉露,并偷了信纸逃走。也认为锁上浴室门闩的人就是今井。”
“嗯。”
“那么,今井到底是怎么从密室里出来的呢?不,在想这个问题之前,我的疑问是,为什么非要把浴室变成密室不可呢?”
“原来如此。”
“在侦探先生面前说这种话也许班门弄斧,可是我认为将犯案现场变成密室,最主要的原因是要让莉露看起来像是自杀。莉露在浴室里锁上门自杀,如果警方如此推定,案件搜查就会中止,凶手也就安全了。”
“你说的是。”
“但是凶器却被丢在院子里,所以这个看法无法成立。如果要让她看起来像是自杀,应该要将那把短剑直接插在莉露的胸口上才对。”
星影龙三满意地点点头,“的确,你的思考很敏锐。凶手将现场做成密室,并非为了让莉露看起来像是自杀,从凶手在犯案?99lib?真是让人钦羡的兴趣。”星影伸手去拿冰淇淋纸盒,并将盖子打开。“因为冰淇淋无法保存所以丢掉了。在我们刚到的时候,里面的冰淇淋还没有融化。” “嗯,看来她是喜欢甜食的人。” 接着他们二人走进客厅,仔细调查榻榻米上的血迹和文具箱。室内阴郁的空气剧烈振荡,又有雪块从屋顶掉下来。不过星影头也不抬,专注在调查上。 “听说值钱物品都没有异常?” “嗯,现金和存折都没事。”警部打开衣柜的抽屉给星影看。 星影龙三把手提包翻过来,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在桌上。他伸手出去:“随便动女人的化妆品,如同马克斯·欧瑞大师说的一样,实在不是件值得夸奖的事……
九九藏书” 他拿起一个香水瓶。“喔喔,真了不得。这是香奈儿的Cuir de Russie。用俄语是念作Rusukaya Ko-jia。这是瓶香味高雅又轻快的香水,应该不太适合莉露小姐才对……这个很贵,日本还没有上市。” 他一个一个检查桌上的化妆品,接着拿起诊察券和招待券。“唔,她在十一月三日到仁天堂去了。她是个脱衣舞者,看样子应该是去看妇产科吧,不想生孩子的话还是别生的好。好像有代议士把英文的‘Rush hour’翻译成拥挤的电车,毕竟日本一年到头电车都很拥挤,有规定乘车限制的必要。喔,有东邦剧场的招待券。十月二十日,那天不是有意大利电影的试映会吗?国营电车月票,这上面写,贝沼百合子(二十六岁)……本名挺好听的不是嘛。说到电影女星和歌舞剧女演员的本名,因为艺名都取得太装模作样了,所以常常都让人觉得她们的本名很蠢……使用期限到十二月十一日,明天就不能用了。月票没有用完,对于我们这种中产阶级来说,就像钱掉进水沟一样,心情会很差。我不是要比较,不过在生日当天死去的约瑟夫·海登,他一生都开开心心的没有浪费。”99lib? 一边说着独特的莫名论点,星影的视线转向紫坛木做的酒架,脸上出现疑惑的表情,“她也喝酒吗?原来她又爱吃甜点又好酒啊。” “餐厅里还有一大堆呢。” 将近二十瓶国产酒和舶来洋酒并排一列。看起来只要是酒都好的样子,从波旁酒和苦艾酒这种通俗酒到琴酒和白兰地都有。 “有很多脱衣舞者都是酒鬼。如果不用酒精痲痹神经,大概就做不出那种猥亵的行为吧……”他接着看桌上的书,除了《爵士舞》这本较时髦的书之外,还有前不久因癌症过世的薄命和歌诗人中城富美子的《花的原型》与《丧失乳房》两本和歌集,这两本和歌集吸引了星影的目光。 “喔,看来她对和歌也有兴趣。那就应该一定要有石川啄木的作品才对……”他打开书箱,里面只有以夏目漱石为主的国内外小说约五十本,没有和歌集。 “对她来说,酒精应该是个可悲的玩物吧。”星影失望地感叹,从口袋里拿出石楠木烟斗,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烟斗放回口袋,沉默思考了一会儿。 没多久他忽然抬起头,回头看田所。“蔷薇座的再度公演应该从昨天开始吧?今天晚上散场之后,我希望相关人士都到后台休息室集合。” “你有事要问他们吗?” “嗯,有些问题。问完之后,一切的谜都将解开。今井和本案没有关系。” “你、你说什么?那凶手是谁?” “不用这么慌张。我不会让凶手逃走或躲起来的。” “而……而且连密室之谜也可以解开吗?”田所结巴地说,星影龙三沉默地点头。 第十节 舞台再次回到蔷薇座的休息室。已经先请其他蔷薇座演员离去,现在留下来的,是经理江利、幻斋、演出助理上野、以及从银座酒吧过来的淑子与赤仓传造。主角莉露不在,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幻斋一直发牢骚,抱怨替代莉露的舞娘笨手笨脚,经理小声回应他的抱怨。 上野心神不宁。一会儿拨弄他没有抹油的头发,一会儿把滑落到鼻梁的眼镜往上推。他一在椅子上坐下就点上一根烟,才吸两口就摆在烟灰缸上,而且马上忘记,又再拿一根烟出来点。点了烟,慌慌张张吸一口后又摆在烟灰缸上,他这才终于发现烟灰缸上有两根烟,赶紧瞄了在座的所有人一眼,露出尴尬的苦笑。 淑子也平静
99lib?祸给今井,并计划把今井推上绞刑台。”
淑子害怕地缩起身子。经理和幻斋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瞄了上野一眼,他则是不知不觉让香烟掉到膝盖上,再慌张地拍熄火星。
赤仓传造赭红色的脸油亮亮地发光,他一直盯着星影瞧:“星影先生,也就是说X恨今井,同时也恨莉露啰?”
“这个嘛……”星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冷淡地轻轻闪过,“我想说的是,X在要走到贝沼家的大门途中把短剑丢弃,这件事虽然是事实,但却不能断定是发生在案件发生之后才做的。”
“你、你说什么?那把短剑,是从案发前就被丢在那里的吗?那、那也太奇怪了啊。凶手要从现场离去时丢掉凶器,星影你之前不也如此认同吗?还是你要说,被丢掉的短剑还会咻地飞起来,刺进入浴中的被害人胸口,然后再飞回去,掉在杜鹃树根附近?就算是魔术师幻斋先生,也没有办法做出那么厉害的事吧?”
幻斋露出不高兴的表情看着田所。
“怎、怎么可能有那种蠢事……”
“因为还没做出正当解释,所以看起来才很蠢。X走出贝沼家的玄关并丢掉短剑,这是事实。而在那同时莉露还活着,也是事实。”
田所看来一时之间想不透。星影无视于他,环视在座众人,“你们有听过Red Herring这个字吗?”
“Red Herring?是红色鲱鱼的意思吗?”
“不是,是熏鲱鱼。田所,英文有一句话叫做‘丢出熏鲱鱼’,意思是转移人们的注意力。”
“那个熏鲱鱼又怎么了吗?”
“那把染血短剑就是一片熏鲱鱼。你把焦点放在那把短剑上,于是就朝着完全错误的方向进行了。”
“我是不懂什么红鲱鱼、白沙丁鱼的啦,可是那把短剑,上面的确有莉露的血啊。这样一来,在刺杀莉露之前就先把凶器丢掉这个想法,不就自相矛盾了吗?”
看着田所一脸难以信服的表情,星影微笑起来,换了话题。“警方,不,不只是警方,除了我和X之外的.99lib.所有人,都对于X究竟如何锁上浴室的门闩,或是X究竟如何从密室里逃脱这一点,感到非常有兴趣。不过那个谜团应该光凭我刚才的说明就足以解开了。只有一种解释。好啦,想想吧,明白了吗?还不懂吗?”
星影龙三像往常一样,脸上挂着坏心眼的笑容。上野茫然张着嘴巴;幻斋盯着垂挂在墙上的胸罩,频频咬着小指指甲。
第十一节
“我想不透啦。可以快点告诉我们吗?我们好像在接受精神拷问一样。”经理说。星影一边摸着鼻子下方的科尔曼胡,点点头说:“那么,就把案件关系人的名字一一念出来看看。”
“我吗?”
“不,不是你。”
经理松了一口气说:“那是幻斋吗?”
幻斋的眼神变得很神经质,提心吊胆地看着星影。
“不是。”
“是上野吗?”
“不是。”
“这样说来,是我吗?”传造用力抓住周刊杂志。
“不是。”
“那,是我?……”
脸色苍白的淑子想要站起来,但好像全身无力,又跌坐回椅子上。
“不是。”
“那,不就,果然……”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不要会错意了,今井不是凶手。”
“那不就没有人是凶手了吗?”田所警部提高嗓门说。星影噗地笑出来:“你漏了一个人喔。”
“啊?谁?是谁?”
“刺杀莉露的……”他简洁扼要地说:“就是莉露。”
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无法认同的神情。“可是……莉露是被害者对吧?”
“对。她是被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
“这样说来,莉露她……”
“是啊,是自杀。因为今井投向淑子的怀抱,残留的爱变成百倍的恨,于是想要硬拖着今井和她共赴黄泉。”
“可是、可是,不可能。第一,如果是自杀的话……”
“好啦先听我说,田所。你应该听过一则寓言,一只黄蜂不停螫一条蛇的头,蛇于是让车轮辗过牠的头,让黄蜂与牠同归于尽。伊索在二千多年以前,就已经洞察这位脱衣舞者的心理了。”
“……”
“当我从淑子小姐那边听到这个密室之谜的时候,立刻就解开了。除了自杀之外,没有可以消灭凶手的方法。然后我到贝沼家去,寻找可以为我的假设背书的证据,于是找到了两个。其一,是她手提包里面的电车月票。那是从十一月十二日到十二月十一日,为期一个月的月票。但是啊,蔷薇座在这个剧场里签的是为期一年的演出契约。所以她当然应该要买一年或六个月的月票才对。但是她却买了一个月的月票,这是为什么呢?答案很简单,因为她知道,就算她买了更久的月票也只是浪费钱而已,她这想法不言而喻。可以解释为,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在一个月内就会走到尽头,因为她已经有了自杀的觉悟。”
“可是啊,既然死了没办法把钱带走,那去买六个月还是一年的月票不就好了。那样一来就不会被你抓到小辫子了。”
“先不论奢侈成性的浪费癖,女人这种生物天生就很谨慎节俭。聪明伶俐的她会做出买一个月期月票这种蠢事,也是这种节俭心理无意间冒出头的缘故吧。”
“原来如此。”好像总算认同了,田所的身子靠回椅背,反倒是淑子把身体往前移。“您刚才说有两个发现,另一个是什么?”
“那个啊,先前经理不是有说,本来不喜欢甜食的莉露突然喜欢吃冰淇淋了吗?跟那点有关。她喜欢的不是一般的甜食,是冰淇淋。虽然浴室里有冰淇淋,但因为她喜欢冰淇淋所以不会让人起疑。事实上这也是她的目的。在这个情况下,她希望我们特别注意到的是,她喜欢上冰淇淋的时间,和淑子与今井相好的时间一样。”
“冰淇淋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
“不是冰淇淋,是冰淇淋的纸盒。”
“纸盒?”
“对。为了不让冰淇淋融化,会在纸盒里放干冰。她需要的就是那个干冰。”
“那,干冰是用来……?”
“不,干冰本身并没有什么用。是她在那个纸盒里,放入自己做的刀子。也就是说,是没有干冰就会融化的刀子……”
“那,就是冰做的刀子……?”
“没错。也许她从屋檐下拔了一根冰柱,再把它削薄。如果去冰店买,可能会留下蛛丝马迹。但是,如果现场忽然出现一个放了干冰的纸盒,也会启人疑窦,为了不被怀疑,需要一段时间来做准备。和今井分手是在十月底,变得喜欢吃冰淇淋是在十一月初。这时候她应该已经完成犯罪剧的脚本,准备登上舞台了吧。想想看,她特地选择在浴红里自杀,除了要夸耀她自豪的美丽肉体之外,就是为了要让冰刀可以马上融化。如果她在客厅自杀,结果刀子还没融化就被人发现了的话,不就万事休矣了吗?我顺便提一下,使用冰刀的例子,以前就发生过几次。但是为了不被人察觉她使用的是冰刀,她下了很多工夫。这宗犯罪引人入胜之处,就在于她聪慧的头脑。”星影似乎在赞叹莉露般地说,接着在石楠木烟斗上点火。
“用冰可以自杀吗?”
“拿来切是挺困难的,但用刺的就简单多了。只要没看到凶器的影子,就不会被认为是自杀。为了让效果更好,她不但用那张刊头照片做了假的恐吓信,还偷走幻斋的短剑,就是想要强调凶手的存在。因为她做的那些事,于是凶手被限定在能够自由进出蔷薇座的人身上,结果就是今井涉嫌重大。”
“那么,那些掉在洗澡间地上的化妆品,也是莉露弄的啰?”
“是的。为了看起来好像真的和凶手打斗过一样,手腕的擦伤也是为了相同目的而自己弄的。在客厅榻榻米上弄血刀痕迹的也是她。”
“那、那么,锁上门闩的也是莉露本人啰?”上野好像总算回复冷静,还有想问题的余裕。
“是的。所以浴室的门闩是锁上的,并不足为奇。”星影一说,田所就将身子往前探,说:“那样太奇怪了吧,为什么要锁上门闩呢?如果照你说的,莉露的目的是要看起来像是被今井杀了,对吧?那样的话,应该不要锁门才对啊。因为那扇门不仅没有缝隙,连锁孔都没有。”
星影龙三得意地微笑,很享受似地吸着烟斗说:“你说的对。所以玄关的门没有锁。浴室的门呢,当然也没有上锁,可是,就在那时候发生了预期之外的事情。出现了她没有料想到,完全在她计算之外的事。就是她认为应该还在旅行中的金主赤仓突然来访。当时,就是她决定要自杀的时候,听到赤仓在玄关叫她的名字。她有多么惊愕,实在不难想象。如此一来也许将自杀的日子延后会比较好,但对她来说那天晚上是独一无二的机会。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的工作,终于临时休演了。她的休假只有那天晚上。恐怕她从好几个月以前,就已经预定好要在这个休假日自杀了吧,她还叫今井到新大久保车站去。所有一切都已齐备,事到如今她大概不想重来。她应该是心中如此想着,然后锁上门闩,进入浴缸自杀的。把没有必要做成密室的浴室,不对,是不应该要变成密室的浴室密室化的理由就在这里。为了完成这个案子,门闩是绝对必要的。如果门闩没有锁上,不难想象,赤仓将会发现她自杀的尸体,那她睹上性命的大计划就会以失败收场。懂了吗?不应该要变成密室的浴室,在赤仓出现的那一瞬间,不得不成为密室。本案的特异性也在这里。”
他说完之后,建筑商人以无限感慨的表情说:“那,侦探先生,我在浴室外面敲门的时候,莉露正在里面自杀吗?”
“是啊。”
“我还有一个疑问。”田所说。
“什么事?”
“就是那两组脚印啊。”他还是不甚明白地说。
“那不是很简单嘛。她在幻斋的短剑上,涂了自己的血。我想她应该是稍微划伤左胸吧。那个伤口,后来大概被她用冰刀刺进去。因为验尸的法医说没有其他伤口,应该是用冰刀毫无抵抗地刺进去的缘故。
“然后,她带着沾了血的短剑,穿了双旧长靴走到院子,把短剑丢在灌木丛下方。她应该充分预测到,这把短剑不用多久就会被发现了。因为她在雪地上留下了脚印。
“接着她往门柱走去,然后再度回到家中。不用说,她这样做,就让人来好像凶手是从外面进来行凶。她穿的那双长靴大概烧掉了吧,残留在玄关的雪块,就是从那双长靴上掉下来的。
“那两组脚印,是从外面进来又走到外面,还是从房子里出来又回到房子去,在判断上双方都说得通。脚印做成V字形,就是为了不要让脚印重迭在一起。”
“如果没有下雪的话呢?”
“没下雪的话,有没下雪的做法。就算没有雪地上的脚印,警方也还是只会将凶手设想为从外部进来。短剑也是,可以插在客厅榻榻米上,有好几种方法都可以达到效果。也许她一开始打算那样做,但因为下雪了所以就改为利用雪。她真的是一位头脑聪明的女子。”
然后这次是淑子开口,“那么,她叫今井到新大久保车站的月台去,但是她自己却根本没有要去吗?”
“你说的没错。为了让今井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需要尽可能叫他到没有人的地方去。但话说回来,如果指定地点是太偏僻又不方便的地方,也许会让今井起疑。在这一点上,新大久保车站是个理想的地点。”星影抽了一口烟斗,“今井一直想要的信,也许她很久以前就都烧掉了,或者是当天晚上和长靴一起烧掉的也不一定。她特地把其中一封信留下来,把它丢在客厅的窗帘下方,就是为了要罗织今井入罪。今井提出他到新大久保车站的不在场证明时,一定会被警方认定是在说谎。但是,如果今井说的话是真的,那马上就会被发现X的真面目就是她。如果她真的认为今井就是黄色的恶魔,并吓得六神无主,那就不应该会约他在无人的夜晚到月台上见面才对。从这个心理上的矛盾点反向思考回去,马上就可以明白.99lib.X的真面目为何了。但是话虽如此,不管是那个笔记上写的罗马拼音也好什么都好,警方会认定今井是凶手也无可厚非。”
星影龙三如此回答之后,把石楠木烟斗收进口袋中,精神抖擞地看了一遍四周。“好,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田所,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无论如何,我希望释放今井的手续可以快点办完。这位美丽的小姐还等着呢。”
星影龙三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经理,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说:“莉露的做法啊……”
“嗯。”
“虽然您说她是出于嫉妒而自杀,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先杀了恨之入骨的今井之后再自杀不就好了。现在星影先生解决了这个案子,今井的嫌疑也洗清了。对莉露而言,她这场赌命演出也彻底失败了。也许她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不过我想,她可以选择更安全的路,先杀了今井之后再自杀不是吗?在这方面她到底是怎样想的,我无论如何还是猜不透……”
“关于那点啊,就是她太自负了啦。只要是人,谁都会自负。她也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发明的诡计不可能会被看穿。除此之外,另一个考虑要点就是她是个女性,在女人的心中,往往存在着残忍至极且居心不良的主意。与其射杀今井,不如让他被判死刑,让他在监狱里成天苦恼呻吟,可以想见这就是她的愿望。如此一来,因为今井是无辜的,所以他精神上的苦闷,会比杀了人的死刑犯还要来得更重。也许那才是她复仇的目的。”
不知是否女人残忍的想法太过骇人,一时之间没有人答腔。不久幻斋干咳几声说:“我的疑问也是心理层面的问题,你认为嫉妒驱使莉露做出那种行为,但我总觉得动机好像有点薄弱。当然我可以想象嫉妒是犯罪动机,也听过那样的例子,但是在莉露的情况,只因为嫉妒就要豁出自己的生命,我还是不太能认同。会不会还有其他原因呢?”
星影龙三没有马上回答。没多久,他用纤长的手指捻着鼻子下方的科尔曼胡说:“……其实,有的。我认为可以不说的话,那就不要说比较好。话虽如此,其实也没什么。我刚才也说过,我调查她手提包里的物品,发现里面有一张任天堂医院的诊察券,日期是十一月三日。当时我不认为那和整个案件有关,之后我在她常读的书里看到《乳房丧失》和另一本和歌集时,忽然就想到了。从她没有其他和歌集这点看来,我不认为她喜欢和歌。尤其这两本摆在一起,好像应该有什么原因。然后,从中城女士因乳癌过世这件事,让我想到她会不会也罹患乳癌。会不会是因为同病相怜,所以她才会对这位闺秀歌人的作品产生兴趣。当然这不是正确的鉴赏态度,但也绝不是坏事。就算我的推理无误,假设她真罹患乳癌,只要还来得及动手术几乎都还有救;可是只有对她来说,手术成功同时也就等于是死了。在脱衣舞者之中,特别以美丽的乳房做为卖点并引以为傲的她,若失去乳房,就只剩下漆黑的绝望。如果能够理解这样的心理,就不难想象她拒绝动手术,并且想要在癌症使乳房产生病变之前,亲自毁灭自己的肉体。于是乎,我猜想那张诊察券就是她去检查乳房异变或乳房疼痛时留下的,而检查结果就是宣告得了乳癌。我为了知道我的推测到底对不对,离开贝沼家之后我就到任天堂医院去,找当初为她检查的斋藤博士。结果我的推理没有错。她的乳癌已经恶化到必须紧急动手术才行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跌入深深的沉默之谷中。星影的手伸进大衣袖子里时,淑子终于回过神站起来,结巴地向他表示敬意。走到外面,冷风咻咻地抚过脸颊。田所打了一个冷颤。
“怎样样,要不要到酒吧去,为了悼念莉露来杯冰淇淋吧。还是说,你想要喝冰啤酒呢?田所。”
“啤酒和冰淇淋都先延到半年后再说吧。早点回去,窝进温暖的被窝里还比较好。”
二人说到这里之后都闭口不语,踩着足音走在深夜的入行道上。没多久,当他们在大楼角落转弯时,星影仰望夜空,一边呼出白色的雾气一边感叹地说:“喂,田所,如你所知道的,英文里像是‘非常嫉妒’或是‘卑怯’这样的形容词,都可以说是‘yellow’。‘黄色的恶魔’这个称号真的很贴切。因为莉露的确是一个,因嫉妒而疯狂的美丽恶魔……”
第一节
明明即将进入秋风吹拂的日子,不知是否受热带性低气压影响之故,夏末的这几天十分炎热,水银柱爬升到三十三度,即使晚上也没有下降。
搜查一课的猿渡刑警,走出公所之后原本打算直接回家,但他忽然想喝冰凉的生啤酒,想喝得不得了,于是到银座的啤酒屋去,一进门就叫了两大杯啤酒。
喝的时候虽然觉得很凉爽,但过了两、三分钟之后醉意上来,反而变得更热。为了让发烫的脸颊冷却下来,他走进后面的小巷子信步闲晃,接着他的目光停留在奥利安剧院“冷房完备”的霓虹灯招牌上,他立刻就被诱99lib?惑了。有一张旭日斋天马魔术剧的加演海报挂在橱窗里,事实上,喜欢魔术的猿渡心中也被这海报煽惑了。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掏出三百圆纸钞。杀人凶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如烟雾般消失,会巧遇如此离奇的连续凶杀案,绝非因为猿渡刑警的第六感牵引所致,他不是被刻意引诱进剧院,实情如前文所述,完全出于偶然。
场内很暗,灯光集中在前方,观众只有五成。坐下之后他慢慢伸长脚,把带来的扇子插在腰带上。招牌没有骗人,冷气吹得凉飕飕地。魔术表演已经开始了。
他一看就知道,舞台中央,头戴大礼帽身穿白色礼服的男子就是旭日斋天马。那是一名大约五尺七吋的瘦高男子,他装作面无表情的脸,以及敏捷且神秘的举止,不禁让猿渡联想到柔道家三船十段。
这位天马,右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接着一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扑克牌,在他的指间开展如花。忽然间扑克牌化为七彩的喷泉喷向空中,接连不断的纸牌形成一条像带子一样的拋物线,啪啦啪啦掉进他左手拿着的大礼帽中。
天马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右手拿起纸牌,很快地用大礼帽盖住。这时,纸牌变成白色的平面,之后变成方块A,旋转五、六圈之后,突然间又变回原本的模样。这些只是在街上变戏法的人常耍的把戏,算不上是魔术,但到了天马手上,他灵活九九藏书的运指技巧与熟练的手法,使表演臻至艺术领域。观众席上有一人开始鼓掌后,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哗然鼓掌。
被天马的美妙技巧所吸引的猿渡,突然将视线移到天马背后穿着蓝色串珠中国服的助手身上。前额剪短的浏海也很有中国风味,加上弓形的蛾眉与小巧的嘴巴,是位长相会让人想到京都娃娃的窈窕美女。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美少女看。助手把天马的白色斗篷摊开递上,在斗篷下可以看到一个大型茶色箱子的一角。猿渡想到海报上写的“行李箱逃脱术”。
“哈哈,那个茶色的箱子就是行李箱,然后要把人关进去是吧。可是,行李箱逃脱术是一个老掉牙的魔术耶。”
他在心里喃喃地说。这个魔术在日本,从德川时代就有名为“锅中逃脱术”公开表演的杂耍,锅中逃脱术所用的原理和这个相同,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新玩意儿。美国的魔术之王胡迪尼尝试将这个魔术以现代手法表99lib.演并大受好评,从那时起,各国魔术师也纷纷将这项魔术搬上大剧场的舞台表演。这项魔术本身很简单,人进入箱子里锁上,接着用布幕盖住几十秒,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里面的人消失了,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那位美女助手若无其事拿进来的斗篷,就是要拿来当做盖上手指都碰不得。所以,可以随意碰触的,只有团员而已。”不知是否天马对警部的眼神感到反感,他把舞台上那副无表情的面具抛开,脸上浮现无畏的冷笑,用嘶哑的声音说。
“这么说来,凶手就在你们三人之中了。”
“随便你高兴怎么想吧。”他用冷淡的口吻,无所谓地回答。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眉毛,以及白色的胡子,看到这些也许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有相当年纪了,但色如浓茶的皮肤却像张羊皮纸一样紧绷,一条皱纹都没有。就连很有经验的警部,也无法看出他到底几岁。
天马的眼睛,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眨过。尽管他脸上的肌肉露出非善意的笑容,但他的眼睛却如同蛇一般顽强,充满令人害怕的光芒。
“接下来是关于动机的问题,有人希望伊吹死掉吗?”
“我们的感情一向很好,并没有彼此憎恨或嫌恶喔。”
“真的是这样啦,警部先生。我们就像是姊妹一样。就连剧团陷入困境的时候也是,我们都是咬着牙撑过来的。不可能会有人想要杀死阿吹。”
曙照子如此说了后,用手遮着红色的嘴唇,啊啊啊地打了个大哈欠。
“和其他地方不同,我们这里.99lib.也没有什么情爱纠葛的问题。我们所有的团员都把魔术当成自己的爱人。”天马用彷佛嘲弄警部般的语气说。
在问问题的时候,山鸠俱美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人,会因为罗莎伊吹的死亡就发生在自己身边而感到悲伤吧。
“这不是很奇怪吗?听你们说99lib?荷兰的宝石师傅,命令他们把钻石磨亮,并用黄金做一个别扣加上去。你应该也听说过吧,那里有很多优秀的宝石师傅。可是,一个叫做凡·艾克的抛光师又看一眼就心动了,于是他拿一个假货回宫中收藏,把真正的湿婆之眼揣在怀里,但是东窗事发,他成了通缉犯。因此艾克把钻石放在口袋里逃到海格去,在一个下雪的夜晚,他走进比利时安特卫普的一间教堂,在耶稣像面前冻死了。”
“我只知道那颗钻石美到让看到它的人都被诱惑,一个骗子被国家追捕,最后冻死,这和湿婆的诅咒有什么关系?这一点我实在不了解。照你这样说来,那国定忠治会从赤城山下来,也是因为湿婆的诅咒啰?”
“你还真是个多疑的大叔耶。宝石师傅的尸体是第二天早上被修女发现的,但就连修女看到湿婆之眼后都胡涂了,把它占为己有。但毕竟是神职人员,一直觉得良心不安。最后她去向神父告解,神父因不知如何处理,于是献给玛丽亚·特里萨,这期间诅咒没有再发生,但她的女儿玛丽·安托瓦内特结婚时,特里萨把钻石作为饯别礼送给她。不久之后,安托瓦内特和丈夫路易十六世一起在断头台上须命。”
“嗯哼……”
“法国大革命的时候,有法国的贵族逃往英国,没多久湿婆之眼也出现在伦敦,落到富豪爱德华·怀特尼手上。他才刚拿到手就心脏痲痹猝死。不知情的女儿将钻石装饰在额头上,出席凯特公爵的宴会时,房子起火把她一个人烧死。”
“原来如此。这里听起来就比较像诅咒了。”我也开始觉得事情变得怪异,老实说。
“一一举例实在太麻烦了,钻石持有者从俄国的侯爵、巴黎的歌剧女高音、到安南王子,每当持有者改变时就会发生凶事,最后辗转流落到西贡的印度贸易商手中。”
“差不多又要回到原点了吗?”
“这个贸易商为了助印度独立一臂之力,把锧石提供给钱德拉·鲍斯了。”
“什、什么?”故事突然出现现实感,我得再往前坐一些。搭飞机前往西贡的鲍斯,在几个小时后在台北机场意外身亡。这么说来,这也是湿婆的诅咒吗?在军事秘密机关工作的鸣神,对这种情报知之甚详。
为了确认我有没有对他的话起反应,鸣神一直盯着我的脸看,“不只湿婆之眼,鲍斯从泰国和新加坡当地印度人那里,得到很多捐献的宝石和贵金属,他带着那些东西一起遇难。奇怪的是那些东西99lib.的下落。日本的将校把散落在失事现场的疑似宝石物品都收集起来,交给了印度独立联盟的人,但之后就下落不明了。因为在东京本部的印度人起了骚动,所以军方觉得有责任,极其秘密地搜索着。可是半年来依然连个影子都没有。”
鸣神说到这里时,也到了剧场的休息时间,人们一窝蜂地来到走廊上。我们之间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
第二节
没多久,开演的铃声响起,我们二人回到座位上。因为战争来到最高潮而变得懒得出门的我,在鸣神邀请之下,来到许久不曾造访的须田町的立花。年轻的三流相声家被排除在战事之外,中坚和大牌都被强拉去慰问团,但即使如此来客还是意外地多,我们只能坐在后方角落。
当天晚上的演出者中,有现在患心脏病的口技家奈美野一郎、后来在横滨空袭时牺牲的支那魔术师李彩、罹患战后失语症过世的权太楼等人,毫不知情下被拉过来的我,获得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快乐回忆。
不过,那天晚上有一个最受欢迎的节目,宣称将公开印度瑜珈行者的密法,婆罗门修行者卡里·辛的秘术意外引起我的兴趣。这位行者有一只脚不方便,行动看起来非常困难,但他在手腕插上很粗的针,并在那根针下面吊了好几个十贯重的大石头;仰躺在舞台上,让彪形大汉在他的腹部跳上跳下;走到观众席后面,把舞台上的蜡烛吹熄;吞下大颗铁球之后又直接吐出来。为了不伤到地板而铺了垫子,卡里虽然把铁球吐在垫子上,但铁球撞击地面时仍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不是魔术,不是妖术也不是戏法,真要说的话,有一种叫做“练术”.99lib.t>的东西,出乎意料地几个实地表演颠覆我们的常识,观众连拍手都忘了。
“喂,你仔细看看。”鸣神拉拉我的袖子。“那家伙戴在头上的宝石。那个形状,那个光泽,跟我在书上看到的一样。一定就是湿婆之眼。”
“啊?”我惊讶地盯着舞台上看。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在卡里·辛的头巾正面,有一个很大颗的黄色宝石装饰其上。因为灯火管制的关系,那时候的光线颇暗,但即使在那么昏暗的光线之下,那颗宝石仍旧宛如燃烧般闪闪发光。但是,我想都没想过那东西会是湿婆之眼。
隔天和下一天,因为剧烈的空袭警报不断响起,关东地区一片骚动;然而到了第三天则好像没事似的,是个宁静的晴天。刚好是星期日,我到院子里素描防空洞旁的樱草,一直画到下午,傍晚时穿着国民服与绑腿的鸣神突然来了。
“虽然曾经听说过瑜珈术有多么神奇,但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还挺厉害的呢。”我赶快把话题导向之前的卡里·辛。为了逃避现实面的黑暗战争,当时的我本能地扯开话题。
“什么?那种东西只是玩藏书网玩而已啦。那个卡里·辛大概就只是那样而已,不过所谓的瑜珈秘术,可是能够办到我们怎么也想不到的事。像是在钉满钉子的长椅上面生活,或是把种子撒在手掌上,就能够让它在手上长大结果,这些事你应该也听说过吧?可是那是可以媲美达摩大师面壁八年的单调苦行。他们的本事,就是锻炼平滑肌,让它如骨骼肌一样控制自如,并且可以自由松开关节。所以他们可以让心跳频率降到非常低,还可以让肠子由下而上反过来蠕动。”
鸣神忽然亢奋起来,变得很多话,开始说很多他在南方经历过的一些关于瑜珈的不可思议事情。我顺手记下来,在印度有一种符合主观与客观上理想的神秘哲学“Yoga”,或是称为瑜珈,而其信奉者则称为“Yogi”。
“那是我驻守在新加坡时候的事。我认识了一个皮肤很好的印度女孩,曾经去拜访过她家。到她家吃午餐聊了一个小时后,她爸说要去睡午觉先失陪了,接着就哗啦哗啦地走进院子里的池子,我还想说他在干嘛时,他就沉下去了。我‘啊’地叫了一声站起来。但是那位老爹不是溺水,他躺在池底,开始在水里睡午觉。就那样潜在水里大约一个小时。”
实在很怪异。
“那中间都没有浮上来过吗?”
“对啊。在那之前,我以为他单纯只是个脏兮兮的老爹,没把他当一回事,这件事让我对他另眼相看了。问了之后才知道这就是‘Yogi’……”
与其说不可思议,不如说有点让人觉得恐怖且不舒服。不知是否回想起当时那异常的往事之故,还是寒气从透着暮色的庭院里悄悄进来,鸣神的身体打了一个颤,接着将不平静的眼眸望向我。
“喂,今天晚上要不要再到立花去?”他问了出乎我意料的话。
“不要啦,就算我再怎样喜欢权太楼,一直听一样的段子也会没趣的。”
“不是啦,不是要进去。我想调查卡里·辛。我想知道那颗钻石到底是不是湿婆之眼,如果真是湿婆之眼的话,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应该不是简单聊几句就可以的吧。”
“当然啊。直接去问的话一定会被拒绝的,所以要用点激烈手段才行。”
“与其做那种事,不如通报警方不是比较好吗?”我不是要泼他冷水,会那样想是理所当然的。然后鸣神摇摇头说:“行不通的。现在只是单纯怀疑而已,警方不会介入。更何况他们现在人手不足,连年轻警员都要从军队里调。”
说到这里,鸣神小声地说:“我不想把警方扯进来是有原因的,其实我想把这个变成我个人的功绩。如果在这里不干一件大事的话,我怕会被送到前线去。现在我的同事里,有人三个月都没有好成绩。那两个家伙被派到菲律宾去,一人战死,另一人也在前线病死了。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让那个‘Yogi’说实话,然后再叫警方还是什么机关来接手。”
当他用悠闲从容的表情讲述钻石的事情时,我还觉得他的境遇真好,现在听到如此内幕,忽然觉得在平凡银行上班的我,实在是太幸福了。
“那还真是不得了。”
“嗯,事到如今再说丧气话也于事无补。对了,我知道有个好地方,可以好好对付那个印度人,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带他去的话,我会有点不安。与其说不安不如说有点可怕,毕竟我是曾经实际体验过‘Yogi’是怎样的人。”
说完后,好像在等我回答似地,他从挂在腰间的白铁罐子里拿出一根烟。可是在听过这么多关于瑜珈行者不可思议的故事之后,我更觉得那个叫卡里·辛的男子让人毛骨悚然,所以无法立刻给他答复。
“喂,你会一起来吧,拜托。”
他那双像老鼠一样,既小又睫毛浓密的眼睛哀求般地看着我。被一个大男人用滑稽的动作拜托,更让我无法拒绝。
“这样啊,你同意了吗,谢谢。我刚刚在过来的途中,曾经打电话到后台休息室去,他们说卡里·辛的节目会在八点半左右结束。在那之前,我们就慢慢来吧。”鸣神说了之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他从国民酒场拿来的威士忌给我当谢礼。我们就喝那瓶酒来杀时间。
请我搭木炭自动车的也是鸣神。我们在立花前面下了车手拿着摄影机,走上楼梯。命案的预感,在他们两人胸中粗暴地震动。
楼梯在中途有个转折点。上二楼之后,正面是一条走廊,与电车道平行。尽头有一扇白色的门,那是储物间,白天从左边窗户可以看得到富士山。
这条走廊中央的右手边,有另一条走廊,形成T字形。那条走廊左右两侧各有四扇面对面的门。前三间是乐团成员的房间,最里面的两间分别是左边的厕所与右边的洗手间。率先走进去的网代,打开那间洗手间的门。左手边的墙上有洗手台,并排着六个水龙头。
网代才踏入一步就停住了,紧张的视线投向正前方。里面还有一扇门,在那扇半开的门前面,红色凉鞋随意地乱脱在地上。那是浴室。
“进去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网代转头对后面的江差说。虽说是发生意外,但要窥看年轻女子入浴,还是会让人犹豫不决。江差正打算说什么,但是喉咙缩起来发不出声音,只能慌张地连点两次头。
下定决心打开门走进去之后,就看到在浴缸里曲着膝盖,仰躺着沉在水底的女性身体。浴缸里的热水被染成一片鲜红。绿色的毛巾、白色的浴缸、红色的水,色彩组合十分鲜艳。摄影师鸟居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如果用彩色胶卷来拍的话,一定可以拍得很好看,他心想。采访部的主任并不喜欢尸体照片。温和的读者们也一样。但是,这个不同。这是艺术照。在他的头脑里,出现很多种不同的构图。
虽然是影剧记者,梓现在仍然泰然自若,这是因为他以前曾经待过社会部。宛如恢复狼的野性本能的99lib?狼犬一般,敏捷地开始工作。他卷起衬衫袖子一把手伸进红色的液体中,抱起温暖的尸体,确认她已经断气之后,开始检查胸前的伤痕。已经没有流血的伤口呈现淡淡的桃红色,她的嘴巴大大地张着,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从伤口判断,凶器似乎是一把小刀。请摄影师鸟居扶住尸体之后,梓卷起袖子伸手到浴缸底部摸索。可是,并没有凶器。接着,他的手一边滴着淡红色的水滴,一边找遍浴室各个角落,尽管如此,还是到处都没看到凶器的影子。99lib?他走到电灯下方,看到一个令人意外的东西。从一般的想法,很难想象到那边会有那个像是隧道一样的东西。弧形的天花板,就像是火车隧道一样,纵断仓库穿透到里面去。仓库是二层楼建筑,而仓库的一楼,很明显地因为隧道的缘故被一分为二。 夹在仓库和公寓间的狭窄通路,不管往左或往右走都会被旁边的建筑物挡住,是死路一条。所以,基于火灾预防法,也非得在仓库中间做一条隧道才行。 凶手一定是经由这条隧道逃走的,梓如此判断之后,满意地回到后门。然后当他把手放上门把时,这次真真实实地听到了警笛的声音,从远处逐渐接近。 第三节 检查过尸体之后,田所为了重新听取案件情况而走进客厅时,已经是十点左右的事了。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这些就是所有乐团成员了,另外还有帮佣的。”网代坐在椅子上,一脸不安地说。看到田所的脸,不管是谁都会出现像网代现在这种表情。警部的长相不只是丑而已,而是丑到像被鞋子踩着,并且用力使劲践踏一般。 “在哪里?” “在她的房间。” “可能是在厨房吧。”越生厚子突然像是想起某件事情般,看着网代说。 “厨房?” “嗯。我想做苹果派,她说要帮我。所以……” “为什么突然想做苹果派?” “因为,我虽然喜欢做料理,可是因为一直很忙,都没空做。今天晚上刚好工作都早早结束,而且听说会有报社的人来,所以我想请他们吃。结果做起来太花时间,一定会来不及。因此,我教千寻如何调节烤箱的火候,并说之后会再回来,然后我就来这里了。结果,因为后来发生那件事情,我就忘得一乾二净了……” 千寻不可能知道要怎么烤派。就算派烧焦了,她可能也只会一边呆呆地坐着看电影杂志,一边等厚子过去。从现在千寻还闷不吭声这点来看,恐怕派早就已经碳化了。她本来就很容易沉迷在电影杂志里头……事情就是这样。 “你,去看一下。”田所一指,在一旁待命的水原就走出来。不知是否一直和田所在一起,所以长相也变得很相似,他的容貌也长得不太好看。不知是否眼神锐利的关系,他的举止,给人一种从驯鹰人手臂上飞起来的老鹰似的印象。可是,田所也好、水原也好,外表和内在都相差甚远。事实上,二人都很绅士,在某些时候甚至是很有人情味的人。 水原到同一排的女佣房间去看看,那里面没有人,接着他推开最里面的厨房的门。开门的时候,黑暗的室内充满了派烧焦的味道,那烟味从水原的鼻孔进去流进肺部,让他知道厚子所说都是事实。同时,他也注意到,在那焦味之中混杂了像是烧布一样让人不舒服的臭味。 忽然,正在抽动鼻子的水原,听到女子的啜泣声。与其说是啜泣,不如说是鼻音。是千寻的声音,他直觉地想。可是,应该正专心看着电影杂志的千寻,居然在黑暗的房间里哭泣,实在让人不解。水原的手指在墙上摸索,终于找到电灯开关。 伴随着开关的声音,灯光明亮的迸发,厨房全貌完全展示在水原眼前:瓦斯炉、大型烤箱、冰箱。几乎同一时间,被绑在窗边椅子上,穿着漂亮洋装、些许丰腴的女子也进入视线中。她嘴巴里被塞了东西,湿润的双眼,彷佛在催促水原赶快把她手脚的绳子解开。 水原拿起菜刀,用熟练的手法敏捷的割断绳子。和蔬果店伙计切断成捆的白萝葡比起来,他用刀的手法更加熟稔。千寻踉跄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自己把塞在嘴里的东西拿掉,并将塞在里面的手帕吐掉。接着她用颤抖的声音大哭起来。 在她哭的时候,水原一脸没辙的表情,什么也没做地站在原地。女人这种生物,在一定量的液体从眼部流失之前,不管对她做什么都没有用,他从妻子那里学到这个经验。然后,他一直看着千寻的衣服和地上的绳子上沾到的红色污点。 在她哭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出声叫了千寻,把她从厨房带到大厅,再回到客厅。就算让她坐在椅子上,她也还是抽抽答答哭着,期间还吸吸鼻涕。当她看到包含网代在内,所有人都在现场之后,心情好像才总算平复下来,哭声变得断断续续,偶尔像是突然想起似地又呜咽起来,不过不久后连这个也停了。 “我想知道你被袭击的事。请尽可能详细告诉我。”为了不惊吓到她,田所用哄骗的声音说。千寻还没有回复平静。在越生厚子的劝说之下,她才总算把来龙去脉说一遍。 “在处理完晚餐的善后之后,就来做苹果派了,煮苹果擀面皮很花时间,我还没做好就看到客人来了。”千寻说话时一点口音也没有,但从话中带有
| 时间 | 发生的事件 | 证词 |
|---|---|---|
| 20:45 | 小丑从正面大门侵入 | 烤地瓜店 |
| 20:50 | 记者抵达 | 梓、鸟居 |
| 20:55 | 真由美与网代吵架 | 梓、鸟居 |
| 21:00 | 厚子离开厨房,回到二楼房间 | 厚子 |
| 21:05 | 厚子与江差在二楼看见被害者 | 江差、厚子 |
| 21:15 | 在楼上的浴室发现真由美的尸体 | 梓、网代、江差、厚子 |
| 21:15 | 千寻被小丑恐吓 | 千寻 |
| 21:20(约) | 小丑从后门逃走 | 千寻 |
| 22:00 | 从厨房救出千寻 | 水原刑警 |
但是,她认为当时是八点五十五分,那并非事实。那次争吵,发生在八点二十分。”
她看了千寻一眼。千寻虽然没有说话,但似乎在生气,她把脸别过去。
“我之前也说过,在瓜原和网代吵完之后,我就对千寻说,梓先生他们来了,我要去打声招呼,然后离开厨房。但梓先生他们在三十分钟之后才来。”
田所巨细靡遗地写下来,这是为了要与他自己所做的行动表相互对照。
| 时间 | 相关人员的行动 |
|---|---|
| 20:15 | 越生厚子千寻在厨房做派 |
| 20:20 | 厚子与千寻目击网代与真由美争吵 |
| 20:25 | 厚子说梓等人到达,离开厨房 |
| 20:30 | 厚子杀害入浴中的真由美 |
| 20:35 | 江差穿着小丑服,袭击千寻 |
| 20:40 | 江差从后门逃走 |
| 20:45 | 江差从正门进入 |
| 20:50 | 梓等人抵达 |
| 20:55 | 厚子假装真由美,和网代争吵,之后真由美上二楼洗澡 |
| 21:05 | 脱下衣服的江差和网代等人会合。藉由说出真由美心情不好等事,让梓等人以为真由美还活着 |
| 21:10 | 使人误以为凶行发生于九点五分到九点十五分之间 |
| 21:20 | 推测小丑已逃亡 |
| 22:00 | 从厨房救出千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