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红色密室》 第一节 说到人吉市,如果不是九州岛人,恐怕没什么人知道。要再稍微详细说明一下的话,那是一个位在日本三急流之一——熊本县球磨川中游,人口不满五万的小型温泉都市。在当地发现温泉的涌泉也是进入昭和之后的事了,在那之前,除了香鱼和烧酒之外,这个城市几乎没什么特色。 球磨川在人吉市的南端,从东边往西边流;球磨川的支流胸川,发源于鹿儿岛的县境,从更南方之处往北流至此地与球磨川汇集。鹿儿岛该地称为囎唹郡,此处则被称为球磨郡,这二地合称为球磨囎唹,据称是由于昔日当地豪族熊袭住在此地的缘故。另有一说是由于人们都集中在山边与山背,而“山边山背”在当地方言里的读音近似“熊袭”,不过姑且先不论这些,只要看到人吉车站后面的横穴式古坟,也可以知道这片土地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开发了。 笔者在描述地理环境上多所着墨,详细叙述之余也尽可能地简化,因为不久之后这里发生不止一件命案,为了使人易于理解,希望多少派得上用场。那些命案里,凶手计划严谨,可说是完全犯罪,或是也可称作不可能的犯罪,如果没有能够洞察真凶的人存在的话,光凭县警当局的努力,恐怕案情将会陷入胶着,一筹莫展。凶手自始至终都在眼前,但若进行逻辑推理,就会陷入“这是一桩没有凶手的命案”的想法,就连县本部知名的搜查课长辛岛警视也束手无策。 似乎有些离题了。回到先前的话题,希望读者能再多看一下这些无聊的地理介绍。有一条县道与这条胸川平行。以前铺设了一条往大畑方向,以螺旋状盘山著名的登山铁路之后,往来的人潮急速上升,络绎不绝;现在则相当于废线状态。出问题的绿风庄位于沿着胸川往上游走约两公里处附近,座落在胸川与县道之间的杂木林里面,以前马不停蹄地走在县道上的人们,都会把那露出树梢的红色复折式洋瓦屋顶当成里程碑。 这座宅第也因此而广为当地人所知。它原本是领主家族所盖的,在家道中落之后,最近该宅第的所有权转移给熊本市的九州岛大学,提供学生休闲娱乐使用,并取名为绿风庄。 如同刚才所说的,房子周围都被山毛榉或合欢树这些杂木林包围,往西走是冷清的县道,往东走则是胸川,以景点来说绝对称不上是个景观优美的地方,不过里面有温泉浴池,又可以在胸川抓香鱼,而且这里夏天相当凉爽,因为这些优点,学生主要使用的时间都集中在暑假期间。其他季节如秋冬时,这里相当安静,只有门罗雀啼叫的声音。不管是爬满常春藤的二层楼外墙、墙上紧闭的白框窗户、或是连一丝烟都没有冒出的烟囱,每个都静悄悄地,就连看管这里的田上老夫妻,也都是一派沉默。 另外,现在要回顾以这座绿风庄为中心,发生的一连串凶杀命案,不过笔者不知该从何下笔才好,就先从十月二十七日,七名大学生到绿风庄投宿的原因说起好了。 一说到他们来的原因,推理小说的读者往往马上就会眼睛一亮,不过其实并没有什么很深层的原因,只是趁着为期一周的大学校庆之
际,这些平时都有往来的朋友们,稍微逃离嘈杂的大学,试着小小地喘口气而已。牧村光藏就读铸造科,郡内以人吉市为中心,有许多镰仓初期的佛像,他来这里是打算要每天带着便当盒到处走,所以并非全部的人都是为了相同目的而来。就像现在牧村的未婚妻柳直美,好像为了寻找作画的灵感,每天早上都带着素描本出门。 之前笔者说有七名大学生,不过比较合得来的只有其中六人,日本画科的行武荣助虽然也是同学年,但平常就和其他人比较疏远,这次完全像不熟的陌生人,简直就是独自一人来放松一样。可是不管再怎么合不来,要在这样的地方共同生活,就要抑制彼此的怒气,并设法做些什么才行。 且说就住他们一同抵达绿风庄的第二天,晚餐前发生的事。在通知晚餐的铃声中,他们都到楼下东南方角落的餐厅集合,西画科的柳直美用下巴点着人数,她等大家拉椅子的声音静下来时,忽然异常地一本正经,但是眼睛里闪烁着些许恶作剧的光芒,用宛如小学生在学艺会上演戏似的口吻,字正腔圆地说: “大家好,今晚有一个会让各位非常高兴的新闻。这回,橘和夫先生与松浦沙吕女小姐已经订婚了。结婚日期还未决定,不过大概会在明年春天。” 在直美介绍他们的时候,二位当事人也站了起来。未来的新郎有点装模作样,一边注意他身上那件今年秋天刚做好的上衣有没有灰尘,同时那双满是得意神情的眼睛,在度数不深的波士顿框眼镜后面骨碌碌转动着。 与他并肩的松浦沙吕女身材高大,是个长相美艳的美女,她身穿山东绢织成的白色宽袖上衣,戴着耳环、颈圈和手镯,由此可看出她在个性上有很强的虚荣心。如果新闻说巴黎的女人都穿鼻环,恐怕她也会毅然决然地去穿鼻环,并扬扬自得地走在街上。不过她毕竟是个女性,知道现在与其老实地看着地板,还不如努力做出正经的模样比较有效果。 “唷,干得好啊。”大声说这话的是牧村光藏,他微笑着轮番看箸两人,并对临时雇用的女佣阿标说。 “来干杯啦,干杯。你去架子上把我们带来的洋酒拿过来,去拿葡萄酒来。”他自顾自地嚷嚷着说。 如同前面所写,他已经和直美订了婚,今年底就要穿上礼服,还要去度蜜月,所以他没有嫉妒的理由。但是其他男女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可以说绝对没有直美和牧村这么开朗。 坐在橘旁边的行武荣助,只说“我讨厌洋酒,给我当地的球磨烧酒”而已,完全没有任何感情,还有点冷漠地把头撇开,用手玩弄脸上的胡渣。他旁边的日高铁子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到,她有点斜视的空洞眼神,从散光眼镜后面投射在前面的墙壁上。 沙吕女旁边的横田义正,双手在餐桌下紧紧握拳,并微微颤抖,平常就很苍白的脸用力扭曲,他瞪着沙吕女和橘,彷佛要把她们的侧脸吃掉一样。粗糙的头发散乱披在额头上,他周围好像散发出一种宛如杀气似的气氛。 这也难怪,铁子和横田对橘和沙吕女分别抱持着好感,现庄这桩美事像是一记闷棍,他们二人的心情可以想见。有传言说铁子是艺大首屈一指的丑女,但她本人很自我陶醉,就算她没那么丑好了,不管她再怎么努力,美男子橘也没有对她表现出超越一般朋友的好感;横田的话,他是个辛苦努力的好男人,校内的女生里面爱慕他的也不在少数。就算意识到他与国外留学回来的橘在经济上有差异,但在长相和学业上,他有自信绝对不会输给橘。他的自信,现在已经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裂开,在地上被沙吕女无情地踩踏。就在刚刚,因为他对于沙吕女的婚事并不知情,还帮她把椅子拉开让她可以坐下,做出这种彷佛他们是一对情侣似的举动让他像个白痴,使他现在火大得不得了。 直美形容当时的气氛,并对日后发生命案时前来的警官说了下面这番话。 “我不知道大家会受到这么大的惊吓。我发觉好像有一股黑黑的东西,一口气笼罩住整个房间,我不由得在心里祈祷,希望不要发生什么事情才好。” 不知是否这个缘故,直美一脸打圆场的表情在桌上摆放酒杯,并将阿标拿来的葡萄酒和球磨烧酒倒好,和大家一同举杯祝贺橘与沙吕女订婚。说出“prosit”的只有直美和牧村两人。行武荣助摇晃着他那头和由井正雪一样的总发。对于他们说的德语摆出厌恶的表情,一口气喝干杯里的烧酒。喜欢烧酒的行武喝下烧酒之后却一脸烦闷,恐怕是前所未见的,可是听到他是神风连那帮人的后代之后,就不难理解了。从祖父传承下来的攘夷思想在他心中深深扎根,虽然不会在经过电线下面时用扇子遮住额头,但他会选择日本画科,就是因为他的国粹主义思想。左撇子的他会用左手拿起画笔,假装是昭和的左甚五郎,他也有这般单纯的一面;但也因为他的性格如此单纯,橘他们那种美国化的思想和举止,从一开始就让他感到不快。 雕刻科的横田,就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还是很绅士地举杯,只不过嘴唇在微微颤抖,而脸色还是一样苍白。他因为身体的缘故放弃了第一志愿油画科,到雕刻科去拿着凿子埋头敲,可是如果他有铅笔,他画的素描可是获得校内一致好评。 日高铁子的志向是成为美术评论家。本性好胜的她,现在也正拼命压抑自己的感情,装个样子以杯就口之后把杯子放回桌上,在她放下杯子时洒了些酒出来,牧村爽快地拿出手帕帮她擦擦,但她好像根本不在意。 感到开心的是剩下的四人,就是牧村与直美、橘与沙吕女这二对。尤其是橘与沙吕女,不知是因为他们正沉醉在幸福中,还是他们本来就不在意别人的想法,一直无节制地大声笑闹,被沉默盘踞的餐桌上,只有他们那边很热闹。 晚餐结束之后,日高铁子说她要写信,于是站起来离席;横田也学她这样说,然后打算回到楼上的房间去。牧村早一步在楼下拦住他,在他耳边讲悄悄话。 “喂,不要这么闷闷不乐嘛。追女生的时候要全力以赴,失败了就要尽早放弃。毕竟世界上的女人还多得是。”他用这种台词安慰横田。 “你说我闷闷不乐?少开玩笑了。”横田生气似地鼓起脸颊,但他的眼中有股感谢牧村温暖友情的光芒。牧村沉默地笑着,轻拍了横田的肩99lib?t>膀,横田很快转过身走上楼,牧村也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 行武走到餐厅的角落,慢慢把烟丝从烟袋里拿出来,翘起穿着拖鞋的脚,发出嘶嘶的声音吸起烟来。那烟袋有个来头,是神风连的祖父陷入战争的漩涡,孤身进入敌阵时捡到的,也是行武荣吉自豪之物。 橘和牧村等人在楼下的大厅开始跳舞,沙吕女和直美喧闹的声音经常传到餐厅去。当时,行武正一脸生气表情敲着烟灰缸。横田和日高铁子的房间一点声音都没有。 当天深夜,沙吕女忽然睁开眼睛。看样子,跳舞的兴奋感让她的神经还有一些亢奋。在这片静谧中,传来“答、答、答”的声音,听起来像雨滴声。透过窗户看到的是一片星空,所以绝对不可能是下雨了。这样说起来,似乎也不像是没关好的水龙头滴水声。这声音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呢?声音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二、三分钟,不久之后突然停了。接着她感觉到有人悄悄地在走廊上走路,当她在思考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时,一切又回到原本的寂静。 对于那些声音,沙吕女只觉得有一点奇怪。然后很快就忘了这回事。不,与其说她忘了,不如说她把自己交给再度袭来的睡魔。要是她知道,那些声音与她有非同小可的关系的话,她一定睡不着吧。 第二天,二十九日早上,日高铁子说有私事要出发前往熊本市。 第二节 案子发生在三十日,所以有必要尽可能详述当天的情况。日后回顾的时候,无论是微不足道的只字词组,或是支微末节的动作,都会有足以解开谜团的重大涵义潜藏其中。 早餐的铃声响了之后,第一个进入餐厅的是行武荣助。他和其他人一样,走到挂在墙上的大型日历前面,伸手撕掉昨天的日历,露出今天的日期。接着奇怪的是,有一张对折起来的白纸被人用糨糊黏在日历上,让它在上面掉不下来。行武觉得很奇怪,也有点生气地把那张纸撕下来,粗鲁地把它摊开来看。纸上有一行打字机打出来的外语,看起来像是英语,可是身为国粹主义者的他,本来就来的。横田和两名女生也沉默地点头,他们至少从表面察觉到,御津贺的怨灵这个古代传说与现代游戏使用的扑克牌,这二者所产生的奇妙反差之中,Z这个人物的诅咒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 第三节 雾在接近正午时散了。那层笼罩在上方的沉闷帐幔,如同字面涵义一样地云消雾散之后,头顶上高挂的是南国秋天的炙热太阳,逼人的高温使得之前的浓雾彷佛是幻觉一样。像是被梦魇所扰的人,在黎明到来时松了一口气后轻抚胸口般,所有人都仰望着爽朗的蓝天并恢复了朝气,绿风庄里总算又听得到男女们的笑声了。在自己房间里写明信片的直美,一边说“要赶邮差收信的时间了”,连午餐也没吃就出门往镇上邮筒跑去。牧村也认为,如果那自称是Z的人就在他们之间的话,在大家都吃午餐的时候独自外出应该比较安全,他会有这样的想法,一定是太阳的光芒太明亮的关系。 和早上不同,午餐在愉快的气氛下结束。橘早早离开餐桌,很快地走上二楼梳洗更衣,换上开襟衬衫与短裤,戴上奶油色的帽子之后走下楼来。然后他探头看看餐厅里面并打了声招呼之后,一手拿着鱼篓,肩上扛着钓竿,精神抖擞地出门了。从他的角度看来,和自己得到沙吕女这件事相比之下,那两件不寻常的事,看起来只像是失败者的悲哀挣扎。换句话说,那只是使他身为胜利者的优越感更上一层楼而已。即使是忧国志士如行武荣助,会故意说那张纸是杀人预告这种话,总归还是因为嫉妒那些帅哥美女罢了。他只要一开口就是高谈排外思想,并感慨现代的思潮。他因为自己大头短腿的丑陋身材产生了自卑感,并因为身为男性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和漂亮女性说话而衍生出绝望感,然而他从高举国粹主义的言论并眨斥年轻女性的风俗这一点获得慰藉,虽然他本人没有察觉到这些,可是橘早就看穿了,因此橘总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戏弄嘲讽行武让他感到十分愉快,欲罢不能。用毕午餐的橘吹着口哨,在和平常一样的时间外出进行钓香鱼的日课,他现在的心境,搞不好比戏弄行武还开心。 故事的进展好像有点慢。如果不快点推进到命案发生,急性子的读者恐怕就要把书给扔了。要再快一点才行。 年轻人们离开餐桌时,只有直美的餐点还放在桌上。他们到娱乐室打开收音机,NHK第一广播电台在以令人不快的口白同时播放爵士乐,所以行武转去听其他电台,这举动常使沙吕女和他激烈对立。如果是平常的话她会坚持到底,但这次她却让行武转去听浪花节,事后回想起来,似乎有某种淡淡的征兆。 把听浪花节而心生感动的行武留下,牧村和横田他们走出大厅时,刚才出门去的直美回来了。她穿着水蓝色的立领女衫,脖子上戴了水晶项链,既窄又长的裙子下面穿的是称为鞍部鞋的皮鞋,这轻快的装扮一言以蔽之就是可爱。她右手拿着一顶黄色的贝蕾帽说:“吃完饭啦?” “.99lib?t>早就吃完了。你快点去吃吧。” “又是煮香菇吗?真讨厌。现在我连看到牧村的耳朵,都会想到香菇。哎呀,和夫已经出去了吗?” “二十分钟前出去的。他还真是钓鱼狂呢。” “你很寂寞吧?我看得出来。” “哎呀,讨厌啦。”直美有些气喘吁吁地开玩笑说,然后就去洗手走进餐厅。其他三人也进来坐在餐桌边,开始天南地北地闲聊,不过直美说她已经吃腻香菇了,所以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吃完之后,牧村提出比赛玩西洋棋的动议。扑克牌不见了什么都没办法玩,所以他提议玩西洋棋的循环赛。 横田马上对此感到很有兴趣。两个女生似乎不是很想玩,可是她们也没有说不玩。正在听浪花节的行武说,如果是日本将棋的话他就玩,西洋棋敬谢不敏,所以他们决定不理行武。 比赛的过程冗长,不可能都写出来,而且对西洋棋没兴趣的人来说,那过程也无聊到了极点。一开始沙吕女和直美比赛的时候,沙吕女用“Fool's Mate”轻松获胜。这是仅仅走二手,就把对方的王将死的险招,只要有一点小差错就绝对无法获胜。剎那间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比赛就在一片和气之中继续进行。可是平常很强的沙吕女在今天却不若以往敏锐,从两个男生那里连续拿到黑星。没多久,横田和牧村这两个尚未输过的人,进行他们称为“世纪打赌大决战”的比赛。正当他们精神抖擞地准备开始厮杀时…… “沙吕女,可以帮忙泡咖啡吗?”直美说。 沙吕女自认是咖啡通,不但会对别人泡的咖啡吹毛求疵,还连喝都不喝。就算来到这里,泡咖啡仍然是专属于沙吕女的工作。 “我去泡。跟平常一样吗?” 牧村与直美不喜欢咖啡,只喝可可。 “不过,你们喜好都不一样。要泡三种才行。”她从架子上把盛装细砂糖的罐子和牛奶壶拿出来时一边发牢骚,因为爱国志士行武荣助照例不喜欢咖啡和可可,只爱喝日本茶。 尽管如此,她还是兴冲冲地去厨房,没多久闻到咖啡的香味飘出来时,沙吕女捧着一个托盘走出来。然后,把咖啡和可可分配完之后,她看了一眼留在托盘里的绿茶。 “直美,你可以把这个拿过去吗?我超讨厌那个人的,就连走到他旁边都会觉得不舒服。” “好啊,辛苦你了。你坐下吧。”直美把托盘拿过来,走到娱乐室去,没过多久,“他睡着了,嘴巴还张开开的。”直美说着,空手走回来。 牧村好像不是很想喝的样子,只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放在桌上。横田一口气喝完之后同样把杯子99lib?放在桌上,然后彷佛在说“好了,来吧”似的,伸出膝盖拿起棋子。他们二人都没有时间好好品尝那杯饮料。历史性的大决战就此拉开序幕。 直美慢慢品味那杯可可,她那双累得失去光辉的眼睛,一直盯着托盘看。沙吕女一手掩着嘴巴,静静地打一个哈欠,然后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背对室内,透过玻璃看着院子里的菊花。过一会儿,不知是否因为雾散了天空放晴的缘故—— “现在这时候的天气真好。”她喃喃自语地说,之后宛如在仔细聆听什么似地沉默了一下子。 “哎呀,是杜鹃吗?”她说。 现在秋天都已经要结束了,杜鹃不可能叫。应该是山鸠或其他的鸟吧,直美和另外两人也都沉默着。牧村发出声音移动骑士,横.99lib.田反射性地用左手抓着自己的后颈。两人都进入攻防最高潮,全神贯注在你来我往的热战中。 如此的状态持续了一会儿,站在窗边的沙吕女忽然很快转向他们,牧村心想她是否感觉到哪边不对劲,于是抬头看她,却看到她有点翻白眼,脸颊红红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她自己的双手正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 横田和直美注意到的时候,沙吕女的身体在发抖,呻吟了一、二声之后,她的双手揪住洋装胸口的部分并撕裂,随后以仰躺之姿往后倒在地板上。 从牧村抬起头到沙吕女倒下,才不过短短的五秒十秒,一直惊愕地坐着的三人之中,直美最早发出尖叫,并飞奔到沙吕女旁边。 “怎么了?怎么了?”直美紧紧抱着沙吕女,但她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像猪一样的声音,似乎已经无法说话。她的双手用力握拳,痛苦到连脖子上的项链都扯掉了,细细的金色链子从右手的拳头垂到地上。 “你们还在那里发什么呆,牧村赶快去田上先生那里拿铁的洗脸盆过来!顺便去娱乐室把行武叫醒,叫他去把橘叫回来啊。你们这样焦躁是不行的,之后还要请你们把她抱到二楼去。橘?他今天早上说过,他走到上游的鹤桥那里去钓鱼了。你们快点去啊!” 牧村慌张地跑去向田上老人借脸盆,再去叫行武起来,要他跑到鹤桥那里去。鹤桥在出了县道之后往南走约两公里处,是一条架在胸川上的古老木桥。 在行武飞奔出去之后,沙吕女眼睛往上翻,紧咬着牙关挣扎了好一会儿。横田蹲下来,但只是在哭而已。直美把她抱在怀里,“振作一点、振作一点。等一下就会舒服一些了喔。” 第二次痉攀使得沙吕女的身体弓起来,然后有一个东西从她的口袋里掉出来,那是一把刻有姓名开头字母M的小刀。 “哎唷,横田你怎么还在那里慌成一团,赶快去叫医生来啊。啊啊等一下,把那红色的小刀和项链捡起来,放在这个桌子上。” 横田把那些东西放在桌上,“医生在哪里啊?” “什么在哪里?就在那里啊!走到县道上往右边直直.99lib.走下去不是有一家姓渊田的吗?拜托,赶快去吧,你到路上去问人就知道了啦。” 田上老人走进来,和外出的横田擦身而过。 “哎呀不好意思,伯伯。我快要吐了,藏书网可以请你先不要进来吗?牧村,你也出去吧。女入被别人看到脏兮兮的一面是很丢脸的,快点快点。” 在这状况下,男人们全都失了方寸,只能接受直美利落的命令,在她的喝斥之下左右移动。横田早就跑出去了,田上老人站在门前惴惴不安。 “这时候要是老太婆在就好了,怎偏这么不凑巧呀。”老人对旁边的牧村自问自答。平常比一般人还要加倍冷静的牧村,现在也一片茫然…… “啊啊,啊啊。”牧村呆滞地叫着。 田上老人好像没注意到这点,“牧村先生,有这样的东西掉在地上。”他从工作服里拿出一张小纸片。牧村觉得很厌烦地拿过来,他才看到一半,表情突然起了变化。 “伯伯,这个掉在哪里?” “就是这里啰,就这里。” “这里,是说餐厅的入口吗?” 牧村凝视着手中纸片,粗重地呼吸着。那是另一张不见了的扑克牌,和今天早上那张一样是黑桃,不过这次是皇后的牌。 上面打了一行字: The first death(最初的死亡) 就算是田上老人,也不可能会知道牧村惊愕的理由,但他看到自己捡到的卡片已经让他们震惊了两次,会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一直看着牧村的脸,看他的表情就是想问发生什么事,但二人的哑剧被餐厅内部传出来的紧张尖叫声打断了。 “快点过来,快点!牧村!田上老人!快点快点!”直美不寻常的声音让他们慌张地推开门,沙吕女的手脚微微颤抖,呼吸简直就要停了。直美紧紧抓住她的身体,不管自己披头散发,在半发狂的状态下频频呼唤沙吕女的名字,但她已经毫无反应。牧村检查她的肺,把耳朵贴在洋装上听她的心跳,再拿随身小镜子靠近她的鼻孔,然后一脸僵硬的表情转头去看直美和田上老人。 “不行了。”他简短地说。宣告一个人的死亡总是严肃的,但或许这严肃反而是一种不近人情的表现。更何况死者还是一起出游的好朋友,一直到今天的刚刚为止还有说有笑。不过他的心中充满了从那张纸牌所受到的冲击,因此这种表现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直美听到牧村的话,垂下眼睛沉默地点头。然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盖在死者脸上。老人一脸茫然。三个人就维持着一样的姿势,宛如三尊石像一样一直站在原地。被小小的手帕盖住的沙吕女露出可爱的下颚,映照在他们痛心的眼中。橘要是看到这一幕会如何悲叹呢?牧村无法不去想。 不久之后,横田带着医生过来。时间是两点半,在沙吕女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约十五分钟。 第四节 事后问起来时,每个人都认为是单纯的病发而已,横田不知道她有癫痫病史。虽然知道那不是不治之症,即使如此,他好像自言自语说过“无法与沙吕女结婚也许是一种幸运”,但是无从得知他是否真说过这种话。就连直美也是,认为她是吃饭吃太急然后习惯性催吐,不过直美当然说她不知道事情真相。姑且不论这些,当牧村把黑桃皇后拿给他们看了之后,另一方面医生判断沙吕女是中毒死亡,向警方发出横死通知时,在这些年轻人之间开始出现激动与恐慌的漩涡。 警方一行人到达时,大约是三点二十分。人吉市警署的搜查主任后面,有一位比别人高出一个头、脸色红润脖子粗短的壮硕汉子,当时恰好郡南方发生一起宗教狂热者的命案,此人正是从熊本市的县警本部来调查该案的辛岛警视。 他与皮肤蜡黄又瘦的川边检察官悄悄地说些话,然后沙吕女的尸体就被担架抬出去;另一方面,他站在第一线,从沙吕女的杯子底部采集剩余咖啡,以及将每样泡咖啡的必需品,像是桌上的细砂糖、牛奶、厨房的咖啡壶、咖啡豆、杯子、汤匙等,都利落地放进试管或盒子里,接过这些东西的警官像只猎犬一样,很快地跑出去。 加上田上老人,还有跑到鹤桥去寻找橘,但是却没找到、无功而返的行武,他们五个人,在监视的警官咄咄逼人的视线下,透过敞开着的餐厅门口,看着警方的行动。 “行武,你没找到人吗?”直美用带点发抖的声音小声问。 “嗯嗯。”行武把目光放在那些警官身上,生硬地回答。在这简短的响应中,就可以看出他对“卷发红指甲的女子”有多反感。或者是,他又在懊恼居然如此轻易就听从一个他平生轻蔑的女人的命令,还跑到小腿肚发硬,也许他对此心怀不满。 “亲爱的,我们应该去找橘比较好吧。沙吕女都变成那样了,不是可以悠闲钓鱼的时候。”直美一脸认真地责问牧村。 “我也是那么想,我们马上去找他吧。” “嗯,还是这样比较好,因为你比较急躁,我比较细心。不过我想应该要把这里出现的警告信和纸牌给警视长官看比较好。” “可是直美啊,假如凶手在我们之中的话,我们就要协助警方逮捕那家伙,我总觉得提不起劲来。” “你在说什么啊,真不像你。” 牧村注意到直美的声音愈来愈大,不禁往警官那里看一眼,“喂,怎么样啊,要通知橘事况紧急吗?”他转头问横田和行武。 横田马上表示赞成,行武有点发牢骚地说:“我刚才已经彻底找过了,到处都找不到。”他皱着眉头。 “不是只有鹤桥上游那里而已。这次我们从鹤桥下游到球磨川的汇合处去找。我们还有些话要跟警方说,等会儿就过去。”天生态度强硬的牧村硬是要大家同意他,横田等人取得警视许可之后就出发了。 在那之后,牧村趁机拿出之前那张打字机打的警告信和纸牌,辛岛警视和川边检察官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聚在一起开始讨论。 “‘御津贺的诅咒,将再临于汝——’吗?”检察官直接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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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汝’而是‘汝等’吧。御津贺的诅咒一定是发生在两个人身上。” 没想到有人和行武说一样的话,那人站在检察官和警视身后,漆黑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七三旁分,嘴唇上方留着科尔曼式的胡子,完全是个潇洒的绅士。气色红润的蛋型脸庞与直挺挺的希腊型鼻子,给人一种高贵的印象。秀气的眉毛与修长的眼睛,还有脸颊上刮过胡子之后留下的青色痕迹,在在都显出他的英俊。精梳毛织的双排扣西装,把他将近六尺的高挑身材包覆起来,领子上插了一朵鲑红色的康乃馨。看起来他似乎还满喜欢抽烟的,那支上好石楠木做成的烟斗从刚才就不离手。 不管是牧村还是直美,都不知道这位绅士是谁。他说话时并不是很礼貌,使得警视和检察官都回头看他,不过从他的外貌,看得出来他拥有检调单位相关人员所没有的高尚感,尤其和身材肥满短小的辛岛警视形成对比。 “喂,你来仔细看看这张纸。”绅士从检察官手中接过警告信,皱着眉头仔细检查,接着他对牧村说,他想到图书室去调查那台打字机,要牧村带路。 图书室在二楼的东南方角落,就在餐厅正上方。左右的墙壁都是书架,中央有一张大桌子和六脚椅,窗边有一张小桌子,打字机就放在上面。绅士走进去之后忽然对书架很感兴趣,他一手拿着上好石楠木烟斗,仔细地看著书脊。 “喔喔,有了有了,不愧是艺术大学宿舍的图书室啊。辛岛先生,你看这一排都是《Cahiers d'art》,是法兰西的美术杂志喔。从一九二六年的第一期开始收藏,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牧村先生,这个应该是校友寄赠的吧。如果有《Cahiers d'art》的话,能有《Verve》就更好了,哎呀,在这里。这是很多原色版的高级美术杂志呢,川边先生。以日本的印刷技术是怎么也印不出如此色彩的。”他从杂志封面开始翻,看不下去的警视要他注意一点。 “哎呀,失敬。因为我很喜欢这些东西,不知不觉看得忘我了。原来如此,这就是打字机啊。是Smith & a的标准机型。日本在战前是以Remindon Rand和Underwood比较有名。本来打字机的字分为Pica,那张有问题的警告信和黑桃皇后都是用Elite打的。这台Smith打出来的到底是Pica还是Elite,只要试试看就知道了。” 绅士坐在小桌子前面,从抽屉里拿出打字专用纸夹在打字机上,熟练地快速打出一节华特·惠特曼的诗,然后把纸抽出来拿给所有人看。“看,是Elite。不需要特别做什么科学检查,这些小写的d、p、e的墨水积成一团,大写的T稍有磨损,和用这台Smith打出来的相同处一目了然。辛岛先生,川边先生,这张警告信和纸牌上的字,都是用这台打字机打的,这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了。” 绅士左手握着石楠木烟斗,像个指挥家似地挥动着它说话。“唔,这下有意思了。虽然还无法轻易断言那个女生是他杀、自杀或是过失致死,但假如是他杀,案件无庸置疑会有新的转折。这个啊,是个几乎不常用打字机的人所打的喔。如果是很常用打字机的人,每根手指所施的力道会很平均,墨水的颜色也会一样浓才对,这上面很多地方浓淡不均,整体颜色偏淡。也就是用一根手指,小心地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一字一字打出来的。” “那个人就是凶手了吧。” “这样说太武断了。就像刚才说的,现在还无法笃定是自杀或他杀,就算是他杀,也没有证据显示打字的人和凶手是同一人。” 他不客气地纠正警视,然后问两个年轻人。 “你们之中,有不会打字的人吗?” “这个嘛。”牧村和直美面面相觑,“除了这位直美之外,大家都用‘一指神功’打字。” “喔,你叫直美啊。你打字的速度……?” “WPM48。”他简单的回答,好像对这个说话态度傲慢的绅士没有好感。 “你是打字员吗?”绅士对女性说话很有礼貌。 “我是艺大的学生。我晚上在驻日美军那里打工,工作是打字。” “打工?那还真辛苦。WPM48很厉害呢。对了牧村先生,我也是本地出身的,所以对御津贺传说知之甚详。可是不管是我或是你,都不会认为那位小姐会死是因为御津贺的诅咒再现。应该是有人在自我意志的驱动之下,毒死了她。先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我想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她非得要死或是被杀。怎么样,你们可以坦白说给我听听看吗?” 绿风庄的年轻人里面,牧村最具有把事情有条不紊叙述出来的才能。他抓住重点,说出橘和夫与松浦沙吕女宣布订婚、失意的情敌横田义正与日高铁子、以及常常与大家不和的行武荣助的事。 “唔,那个叫行武的男生和被害者之间有对立的事吗?” “有喔。”牧村回答:“抵达这里的那个晚上,她带来的女性杂志里,有皇太子妃候选人的照片和报导。然后她就说,这种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女人都可以当上皇太子妃,我还比她好得多了呢。沙吕女原本的意思是说,皇太子妃居然变成女性商业杂志经营策略的对象,这也未免太庸俗了,以后会不会让人无法将她视为国母陛下,对她怀抱敬爱之意呢,沙吕女说的是反话,但是个性单纯的行武无法判别。他忽然胀红了脸,盛气凌人地拍桌子,激昂地说她太轻率了。横田和橘为此对他多说两句之后,就如同火上加油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我居中劝架好不容易才劝和,行武和其他人之间因为意识形态上有所不同,如果一起相处的话,总有一天一定会再起冲突的。” “喔。如果沙吕女小姐是他杀的话99lib.,行武就有动机了。” “他很执着,是个很会记恨的人,所以还挺有可能的。”即便是牧村,对行武荣助也没有好感。 “横田怎么样呢?” “虽然我不喜欢对朋友说三道四,比较希望你能直接去和他本人谈,不过他对沙吕女的心意是认真的。除此之外的事情我不想多说。可是沙吕女如果私底下有拒绝他的话就算了,居然在大家面前堂堂宣布订婚,我觉得是有些思虑不周。” “咦,那你是说我鸡婆多事啰?”平常很沉稳的直美脸色微愠地说,也许这是未婚夫妻之间的一种出于爱意的拌嘴吧。 “好啦好啦。”当真以为他们要吵架的警视急忙介入。 “那,那个叫橘的男子呢?”绅士并不介意他们的争执。 “看到他你就会知道了。他很聪明也很时髦,和坚持到底的纯情横田不一样,是个精明的人。” 绅士正想开口时,楼下传来警官与女子争论的声音,他们把门打开,从楼梯的扶手往下看。大厅正面站着一位双手插腰的女子,气势汹汹地和警官争吵。然后趁警官有些退怯的时候飞快地跑上楼梯,连看都不看牧村他们一眼,就进入自己的房间,砰一声关上门。 川边检察官露出惑的表情,走下一两阶楼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问警官。 “她突然走进来,所以我问她叫什么名字,结果她就生气了。我完全搞不清楚她为什么生气。”警官莫名其妙地说。 “没有啦,那位是日高铁子。看样子她刚从熊本市回来。自从宣布橘和沙吕女的事情之后,她的举止就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样。” “就算是这样,她的态度也太奇怪了吧。”警官皱着眉头说。 “我去看看。”直美说完,顺着走廊走到铁子的房间前面敲门。 “现在不要,不行啊,不行。等一下再说!”铁子极力反对的语气中,听得出来有悲痛的恳求,让直美吃惊地后退一步,心里有点纳闷,一脸不解地走回来。 “日高怎么了?”看样子,牧村他们也听到铁子慌乱的声音。 “不知道。不过,还是暂时先让她静一静好了。”直美表面上是回答牧村,其实是对警方说。 “喔喔,那位就是日高铁子吗?你们说那个叫橘的家伙是美男子,但是那个女孩子长得还真不好看。”检察官一脸感慨的表情说。 “有点让人出乎意料哪。而且所谓真正的爱情,不是应该超越容貌的美丑嘛。”辛岛警视难得平心静气地说。 “创造丑女,是神的失策。因为我的兴趣是探究美的事物,所以对于丑的东西我会比一般人感到更加不快。”绅士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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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挥舞着那支石楠木烟斗,很生气似地说。 “你就尽管责备神明吧。”检察官彷佛胃都痛起来似地皱着一张脸:“撇开这个,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变成这样,还挺让人好奇的。” “那不急,不久之后就会知道的。回到正题,最后我想问一些关于沙吕女这个人的事。” “嗯,她是个现代化的女性,这句话中有褒有眨。她和这位直美小姐完全不一样,她常和男性友人们手牵手出去,很会跳舞九九藏书也很会打麻将,游泳和溜冰也比一般人好。她父亲是保守党的代议士,早些时候有打电报来说明天会搭飞机回来的样子,总之经济状况很不错,所以养成她奢华的性格。不过她会和异性外出,并不是指她的操行有什么问题喔。我想说的是,她是个大胆又阔气的人,说难听一点就是爱慕虚荣。沙吕女这名字也不是她的本名,她本来叫做香津绘,但她讨厌这个名字,自己又取了一个外号。” “嗯。你所谓的大胆是?” “举例来说应该比较好了解。像我是读铸造科的,到了春天的新学期时,有为灶入火的仪式。那被称为‘神圣的仪式’,而且因为铸造科没有女学生,所以已经是艺术院会员的学长来为灶入火之后,就会跳Yoka舞。” “Yoka舞?” “嗯嗯。全身脱光光,把啤酒瓶拿在前面,一边把瓶子拿来当棒子敲,一边喊着‘嘿唷——Yoka——’一边跳舞,实际上是个野蛮又低级的活动,我第一次跳的时候,也感叹为什么要来读铸造科。” “喔喔。”警视不禁出声。 “但是今年的春天,大家跳累了,一边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不知道要怎么打发时间时,突然间,房间的角落传来拍手的声音,还有人说太棒了太棒了。我们大家吓一大跳转头去看,竟然是沙吕女。那女人毫不在意地走到房间中央来,一点都不害臊地说‘啊啊真有趣,明年再跳给我看吧。’我们慌张得不得了,那位艺术院会员的学长也惊慌失措,赶紧从酒瓶上拿起别人的开裆内裤来穿,引起一阵骚动。” “呼呼呼。”警视觉得太好笑了,漏出些许粗鲁的闷笑声,然后他察觉到旁边直美的视线,很勉强地回复认真的表情。 “这女孩的胆子还真大得让人讨厌呢,真的是。”然后突然很感慨的语气说:“不过人死了就万事皆休了。现在应该正在进行解剖吧。” 在他沉浸在感慨的情绪里时,其他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不久之后绅士转向牧村,这次不是问问题了,他说:“还挺有趣的。不过你完全没有提到自己的事呢。不不——” 牧村本来想说些什么,却被他阻止了,“关于你的事情,我可以去问别人。对了辛岛,我担心的是啊,万一沙吕女的死是他杀,会不会接着发生第二起命案呢。当然我不相信什么御津贺的诅咒。那位身处在我们周围的Z,会不会再杀另一个人呢,这点让人担忧。而且我想,第二个牺牲者一定会是个男的。” 检察官正想开口响应他的时候,传来有人跑上楼梯的声音,行武一反常态地露出一脸狼狈样。 “喂,牧村,快点、快点来!发、发生不得了的事了!”他看样子是一路跑来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话都说不出来。然后吞了一口口水之后,拉着牧村的袖子继续说:“那小子被杀了,那小子被杀了啦!” 第五节 紧张的警方留下一部分人力,十万火急地跟着行武走进树林里的一条潮湿小径。牧村和扛着担架的田上老人殿后,一心急着赶到现场去。根据他们后来的说明,发现尸体的经过如下所述: 行武和横田走出绿风庄之后,由于他们本来藏书网就不太合得来,这时候两个人也都绷着脸没有说话。他们走过树林里的小径来到胸川岸边。河岸约有五公尺高,传来清冽的流水声。 “你去那里,我去上游。”行武像是在闹别扭似地用强硬的语气说,横田也发火似地回答。“可以。不过找到橘的话要马上告诉我喔,不要让我像个白痴一样拼命白找。” 行武晃了一下肩膀没有回他,很快走到岸边的路,往上游走去。横田也若无其事地往河岸下面看,然后顺着河流往下走。 大约走了十分钟吧,横田来到河道划出一个大弯的地方,走到一个俗称“龟岩”的石头附近时,在那边河崖的小石头上,发现鱼篓和立在岸边的钓竿。这里是很安静的地方藏书网,完全没看到有人在钓鱼。搞不好那些是橘的东西。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都没看到橘的影子呢。不安的预感伴随着冷风,吹过横田心中。 横田一边注意脚下,一边从河崖边的坡路走下去,踩着滚落的石块走近钓竿。 的确很眼熟,是橘的钓竿没错。有一半浸在水里的鱼篓,也正是他带出门的那一个。 “喂,橘……”他四处寻找呼叫了三四次,可是响应他的只有水流声。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横田发觉到,自己不安的预感渐渐形成了一个明确的形体。他的额头浮现豆大的汗珠,鼻翼也微微抽动。 接着,他发现在一个挖得很深的洞穴边,有两只脚伸出来。他步伐踉跄地踩着石头,慌张地跑过去。然后他看到了! 橘仰躺着,身体有一半以上泡在水里,已经死了。血色尽失的脸上十分苍白,可是他看起来是轻轻闭着眼睛,表情很安稳。横田的心中,忽然浮现出那张警告信。那个叫Z的人锁定橘为第二个牺牲者,而且完美地达到了目的。才在前不久还精神奕奕吹着口哨出门的橘,现在已经天人永隔,任由河边的小水波摇晃他的身体。受到惊吓的横田,等到心跳总算恢复平静时,他发现橘的眼镜和那顶奶油色帽子不见了。他在尸体周围找,最后在石头间找到破了一边镜片的波士顿式眼镜,接着也发现了泡在水里的奶油色帽子。不过,接下来横田又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在奶油色帽子旁边,有一个东西宛如从空中飘落下来似地轻轻摆着,那是黑桃国王。而且在那张牌的背面,照例用打字机打上: The sed death(第二个死亡) 当时的横田不知道有黑桃皇后的存在,当然也无法把沙吕女的死和黑桃皇后联想在一起,他只是全身发抖,战战兢兢地想,杀害橘的凶手会不会正躲在某处看着自己。总之要快点通知行武才行。他再度爬上河崖,沿着小径往上游走去。行武还走不到一公里,就听到横田在后面远远地叫他。他毫不掩饰地摆着一张臭脸回头。 “找到了吗?”他问。 “找到了、找到了。”横田的肩膀因喘气而上下起伏,他一边喘气一边拉着行武的手。 “干嘛。” “你过来,过来,情况很不妙。”行武白了他一眼,横田觉得有必要再多加说明。 “橘倒下来了,一起过来。” 行武半信半疑,尽管如此,看在横田认真的表情上,他还是默默地跟着过去。 来到现场的行武,蹲下来看橘的情况,然后简短地说“死了”。不愧是行武,他的脸色没有变,只是不像平常那么有朝气,当他说“我去通知其他人”的时候,横田说“我也要一起去”,他忽然大声吼叫道:“笨蛋!你给我留下!” 法医把死者的衣服脱掉,正要检查外伤。辛岛警视双手环抱胸口,彷佛一尊仁王像似地张开双脚站着,他看着说话的二人,没多久就“嗯哼”地应和一声。那声“嗯哼”,表示“话中有部分是可信的,但我可不会全盘接受喔”。然后他马上对着行武说,“你到上游去找,他到下游去找。提出这想法的是谁?” “是我提的。” “嗯哼,你提出这个想法之后,横田就答应了嘛。”警视谨慎地重复一遍,然后沉默了。可以听到田上老人念佛的声音,既单调又不绝于耳。 接着,从尸体周围传来“哇”地一声惊呼,警视和检察官马上不加思索地走过去。法医请一旁的警官把尸体的上半身扶起来的时候,尸体的延髓处竟然插着一把小刀。鲜红色小刀插在苍白的颈子上,看起来鲜艳异常。 从后面看过来的行武和横田,认得那把上面写着白色的姓氏大写M的小刀。 “警官,这是松浦沙吕女的刀子。对吧。” “是的。这是刚才从沙吕女的口袋里掉出来的东西。”横田也附和着说。 警视默默点头。法医用手帕包住刀柄,想要在不擦掉指纹的情况下小心地把刀子拔出来,但是它紧紧的卡在肌肉里面,怎么样也拔不出来。 然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绅士说。 “这是刀子在他还活着时就刺进去的证据。喂,医生,这是致命伤吗?” “是的,当场死亡。如果是死亡之后才刺进去的话,不会像这样被肌肉卡注。可以很轻易拔起来。”法医亲切地解说,然后继续说:“除了一个地方之外,没有其他外伤。看,后脑这里有一个小肿包。无法判断这究竟是被打伤,还是被刺死之后倒下来撞到的,但可以充分断言的是,光凭这个伤就足以让他失去意识。” “自杀的可能性?” “没有。”法医用力左右摇晃他的秃头,“至于重要的死亡时间这个问题,因为尸体泡在这么冷的水里,要判定就更加困难了。毕竟即使是在夏天,胸川的水也冰冷到无法把手泡在里面一分钟,所以尸体就像是被冷冻一样。我很抱歉地说,死亡时间的间距很大,看起来大约是从正午到下午三点之间的三个小时。” 绅士叹了口气,小声喃喃自语地说:“乡下警察还是不行哪!”这话被耳尖的行武听见了,行武忽然气得胀红了脸,瞪视绅士。如果他知道这个绅士的真实身分为何的话,也许就不会做出这种举动了吧。 警视也听到那句话,似乎有点想扳回一点面子地说:“哈哈,你还真谨慎。根据我们的情报,这个被害者是两点十五分之后被杀的。所以死亡时间应该是到三点之前的四十五分钟。” 法医想起沙吕女是两点十五分死亡的,他轻轻点头。“哎呀,我这样说并不是死要面子不服输,但是我只是依照我的经验来推定时间而已。我认为不管是谁来看,应该都无法断言那三小时的死亡时间是错的。不过能缩小推定时间是再好不过的了。” 绅士转向一旁,频频吸着那支石楠木烟斗的烟草。 不久之后尸体被运走,将近十名警官宛如猎犬般搜索凶手遗留下来的物品与足迹,警视等人一边站在旁边看,一边讨论那张黑桃国王的牌。不需要仔细调查,那就是不见的扑克牌的其中一张,并用图书室的打字机打上字。田上老人对那张牌一点兴趣都没有。他看着橘遗留的鱼篓,微微摇着头。 “钓了十三条。”他好像很失望似地自言自语说:“这样说不太好意思,可是他钓鱼技巧实在不好。那个人光是要钓到这几条,大概就得花上整整两小时才成呀。” 九九藏书从他所说的话里,周遭的人可以充分的感受到一个教导初学者钓鱼的师父,在冷静批判徒弟技巧的同时,也流露出对弟子温暖的爱。 从现场回到绿风庄的时候,牧村默默走在送葬队伍里,忽然他问了旁边的警视,那位绅士到底是谁。 “那位是星影龙三先生喔。” 啊啊——星影龙三!也许有人不知道打棒球的川上选手是人吉市出身的,但却没有市民不知道有名的私人侦探星影先生是出生于本地的。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星影先生吗? 他办的案件不可胜数,像是蚁巢川前侯爵邸的蓝色钻石案、横滨外国人墓地的丝毛料命案、天龙饭店的密室案件,以及发生在大阪车站让人记忆深刻的侦探作家被害案件等等,漂亮地解决这两、三年间宛如迷宫般的许多困难案件,让人无法不称之为天才的名侦探!如果凶手听到这消息,一定会大吃一惊。 第六节 熊本县警察本部的鉴识课,不久之前还寄居在搜查课的角落,只有仅仅五、六名鉴识课员在那里忙东忙西,但是战后警方改为较民主的做法,同时也以全新面貌重新开始。他们是在搜查活动进行时背后默默努力的无名英雄,非常不引人注意,前往鉴识课的人,得知在白色工作袍底下也有女性在其中一起工作之后,在为他们和谐的气氛感动同时,也会因此而感到一惊吧,这次的案子也是,一手拿着鉴识函的课员十万火急地赶过来,发表两名被害者的解剖结果时,这一边也得出结论。 作为搜查本部的绿风庄餐厅里,辛岛警视念出他们的结论时,秋天的太阳也完全没入地平线,窗外变得一片漆黑。他们连晚餐都忘了吃,只顾着埋头调查案子。 解剖的结果,因为无法测量直肠温度,所以法医所说的正午之后的三小时这个死亡推定时间并不会差太多;另一方面,沙吕女的死因分析是由于砒素化合物中毒。没有发现其他:如内脏伤害或外伤等会造成沙吕女死亡的原因。另外,吃过午餐之后到她死亡之前,完全没有人看到她有吞下砒素的迹象——例如吞胶囊——如果她有吞下可疑的东西,一定不可能不被牧村他们看到,根据这强硬的主张,明确点出除了她喝的咖啡以外,没有可下毒的时机。沙吕女死亡的时候,牧村等三人都在现场,因此没有重新推定时间的必要;而橘的状况也是,像先前警视所说的一样,死亡推定时间毫无异议地缩短到四十五分钟内。 另一方面,警告信和黑桃A、皇后、国王这三张牌,上面都乱七八糟地沾满了每个人的指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列入参考的发现,使得川边检察官等人的期望落空了。 马上展开侦讯,警官叫牧村、横田、行武、直美、日高铁子等五人过去。直到这一天的中午之前,还把餐厅当成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玩乐,现在却宛如进入一间不熟悉的房间,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奇妙。但是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反映了性格,显示出若干差异。行武眉毛上扬,耸着肩膀;牧村装着一本正经的模样,像个外交官似的;横田有点心神不宁;直美穿着毛线织的背心,眼睛往下看,看起来很可爱;日高看起来很冷漠。 他们与警视和检察官分别面对面坐在餐桌的两侧。那张餐桌,也从愉快谈笑的桌子摇身一变,变成冰冷的警察事务桌。 检察官左边坐着的人,是那位有鬼才称号的星影侦探,这五名男女都已经知道他的身分了,尤其是他的视线注视横田的时候,横田的脸就会发红。 辛岛警视的手十指交握放在桌上,用他一贯的口吻开始说。 “嗨,特地找你们来真不好意思。通常在这种情况,我的做法不是把人一个一个叫进来问,而是请你们一起进来讨论。如果从这讨论中能够得到解决案件的关键,那就再好不过了。那么,首先从我们开始,把后来我们所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们。沙吕女小姐的胃里验出砒素,死因是吞下砒素化合物,或是被人设计吞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死因。然后沙吕女小姐所用的咖啡杯与汤匙上也发现沾有同样的毒物。另一方面,厨房的咖啡豆,还有泡咖啡的咖啡壶、这张桌子上的牛奶、细砂糖等东西里面完全没有毒物反应。” “那是当然的吧。一样在咖啡里加了砂糖和牛奶的横田,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牧村插嘴说。 “做事要再三地小心求证,这是现今警察的做事方法。因为这样,判定原料和调味料都没有毒,所以只能推测是有某个人,在沙吕女把杯子送人口中之前,把毒物丢进杯子里。我想就这一点开始调查,希望能得到各位协助。请问意下如何?” “这样说来,你的意思是想要检查谁身上有毒药吗?” “不,不只是检查身上而已,还要检查各位的房间。”警视平静地回答牧村的问题。 “我也不认为凶手现在还会把毒物带在身上。不过这个呢,要再三地小心求证。” “不要。”牧村毫不客气地说:“如果你们要来硬的就算了,问我的话,我的回答是不要。” “我可以,我是清白的。不管你们要搜哪里我都问心无愧。”行武挺起胸膛说。 “牧村先生,如果你拒绝却没有原的话,会给警方不好的印象喔。” 像是要吸引警视的注意似的,横田用带点激动的语气说:“辛岛先生,我认为牧村会拒绝是因为我的关系。” “因为你的关系?这是什么意思呢?” “其实,我常拿砒素水当强壮剂在使用。现在我二楼的行李里面也有一瓶。这件事要是被所有人知道了,就会对我有不好的印象,所以牧村才会那么说。” 横田看来是很容易感动的人,他似乎被牧村的好意感动了,滔滔不绝地说着。直美用可靠的眼神,抬头看着身旁这位很有男子气概的未婚夫。 这些年轻人里面,一点都不觉得感动的,除了行武之外,就是日高铁子了。像是牧村拒绝检查行李这件事,现在警方正在调查凶杀案件,所以警方如果行使强制权,也是理所当然的。牧村明白这一点,却还是白费工夫地拒绝检查,除了显示他的狡猾之外,也显出他的.99lib.机灵。横田和直美没有注意到牧村的狡猾,反而还相当感动,对于他们这愚蠢单纯的低能模样,日高好像快要吐了。 “喔,是福勒氏水吧。我年轻的时候也有在喝哪。”警视频频看着横田的脸。如果喝下低于致死量的砒素水,皮肤会变白。虽说是强壮剂,不过对死去的沙吕女来说,让她感兴趣的,应该是用了会让肤色变白吧。在警视的注视下,横田把目光转往地上。 “对了,横田先生,你的福勒氏水的量有没有异常之处?” “呃,这个嘛,有。” “什么?”大声叫出来的不是警视,而是坐在旁边的川边检察官。 横田不知所措地说:“嗯,也就是那个,前天晚上我睡前想要喝的时候,发现少了三CC。。虽然我有点惊讶,还猜想说是有谁想要变白,还是,那个——想要变强壮……” “你在喝福勒氏水这件事,其他人也知道吗?” “都知道。我们到这里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就在这间餐厅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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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话题聊了。所以包括死去的橘和沙吕女,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嗯。”警视放了追究的手,重新得到所有人的许可,由搜查主任进行身体检查与室内检查,但是除了横田的福勒氏水之外一无所获。 在进行调查同时,餐厅里的侦讯依然继续进行。警视等人为了彻底查明沙吕女的杯子里,究竟被谁在什么时候下了毒,还把在厨房看到沙吕女泡咖啡的女佣阿标叫进来彻底询问。与沙吕女非亲非故的阿标当然不会下毒。 问过之后他们也得知,在沙吕女进出厨房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做出类似举动的人出现。饱受折腾的女佣眼眶含泪走出去之后,牧村用代表所有人似的语气说。 “可是啊,托盘上的杯子都是沙吕女自己分配的喔。那时候,别说是我,就连横田和直美都完全没有碰到。她拿起自己的杯子之后,就走到窗边独自站着喝咖啡了,没有人能在她的杯子里下毒吧?” 牧村的意见得到横田与直美的强力支持。可是这样一来,因为完全没有可以在沙吕女杯子里下毒的机会,川边检察官的表情变得很不高兴,只有星影一个人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面带微笑叼着石楠木烟斗。 “这样一来,就是她自己下毒,也就是自杀啰。” “不可能。”横田突然站起来,马上反对:“沙吕女不是那种会自杀的人。她又乐观又有钱,而且不是才刚和深爱的男人订婚吗?就算她真的是自杀好了,也会用更聪明的死法啊。毕竟她一直都很在意自己的外表。” 横田的话中听不出有任何挖苦的意思。 “就是说啊。女生啊,可以的话都希望能够死得罗曼蒂克一些。如果是沙吕女的话,搞不好她理想的自杀,是想要躺在开了整片三色堇的草原上,摆出漂亮的表情让自己死得像是睡着了一样;可是像那么痛苦,头还叩的一声撞在地板上,我无论如何都不认为她会这样自杀。还有,沙吕女就像横田说的一样,不是个会自杀的人。” 直美的话,日高铁子和牧村都无条件赞成。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剩下的只有过失死亡了。”这回说话的是检察官。“也就是本来要下毒到别的杯子里,却放进自己的杯子里了。” “下到别的杯子里?”横田一脸疑惑地问。 “就是外观相同的另一个咖啡杯啊。简单地说,就是你的杯子。却在紧张之余搞错了,这也不是不可能。” “别开玩笑了,你是说她打算毒杀我吗?沙吕女不可能要杀我。因为我也对她的婚约表示赞同,还拼命地祝贺她。要是说我杀了她的话,那还有可能咧,哈哈哈哈。”横田自嘲地笑了起来。 “再说啊,检察官大人,凶手都发出杀人预告,还把打了杀人顺序的牌放出来提示,这都在暗示这是一桩计划杀人啊。这些还让你认为是自杀吗?” “唔。关于放在现场的牌,虽然是犯罪者对同一件犯罪表示夸示的心理,但是也太弱了吧,这样并不能在理论上成立杀人说。” “但是,也不是说就能当作是自杀或过失死亡。”警视帮腔说。 “总觉得有些地方想不通。好像有哪里可以柳暗花明,但是却又处处碰壁。”检察官说。只有星影侦探那张轮廓深邃的脸上依然挂着讽刺的笑容,一口接一口地吸?99lib?t>着烟斗。 就连辛岛也一脸气愤的表情,“休息,吃饭吧。把被害者钓到的香鱼拿来做盐烤香鱼好了。十三条还挺多的。喂,你啊,叫田上老先生过来。” 被他点到的警官站起来,半身探到门外去,请田上老人做盐烤香鱼。警方连死人钓的鱼都毫不介意地拿来吃,日高铁子对此感到些许讶异。门很快又开了,田上老人探头进来说。 “大人,那些鱼没法吃呀。” “什么?我们不在意那些事的。干这一行,怎么可能会觉得死人钓的鱼不能吃。你就去烤吧。” “不是说那个。有十一条已经坏了,真吃的话怕肠胃受不了啊。不过剩下的两条还没啥事就是。” 虽然运气不好不过也没办法。 “什么?坏掉了?”警视的心情再度受到打击,大声说话之后,田上老人像乌龟一样缩起脖子。名侦探.鬼才星影龙三像是要调解一般走到他们之间,就是在这时候,他以一流的明快理论使凶手陷入困境。 第七节 “现在的气氛还真是一触即发啊。为了舒缓各位的心情,就给我们倒一杯洋酒怎么样?” “就照您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味,不过要是加了砒素水就不好了。我们来开一瓶新的吧。”牧村回答。其他的年轻人也想转换心情,对这提案露出开心的模样。 阿标拿玻璃杯过来,牧村摇身一变成为酒保。行武这次没办法,只能喝威士忌,他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喝着酒。 “我喜欢甜的,给我利口酒就好。牧村,看是苦橙酒还是橘子酒……” 苦橙酒是褐色的,橘子酒是橘子酿的大红色甜酒。 “利口酒啊。在爵士乐的伴奏下跳舞,再加上利口酒的话……” 牧村好像心情很好似地说:“女生们呢?” “我也要利口酒,薄荷甜酒就可以了。” 薄荷甜酒和它的名字一样有薄荷的味道,是深绿色的利口酒。牧村开了一瓶新的薄荷甜酒,倒进三个杯子里。 “利口酒只有查特酒和薄荷甜酒而已。其他都没了。” 和日高咬耳朵的横田好像没有听到牧村说的话。他喝了一口之后,突然发起火来,“怎么是薄荷甜酒?我不喜欢这个啊。我不是说我要苦橙酒或是橘子酒了吗?” “不可以生气喔,喏。”日高铁子像对个撒娇的孩子似地说。 牧村故意喧闹着;横田有点生气;行武非常满意,频频喝着酒;两个女性机械式地以杯就口,低声说着不知什么事,然后彼此点头。十分能言善道的星影在向警视们介绍洋酒知识时,不时将这些年轻人的模样看在眼里,并发出很满意似地笑声。 “那么各位,一面小口啜饮洋酒的同时,来听听我的推理吧。沙吕女的死在理论上无法断定是自杀、他杀或过失死亡,是因为你们掉入了自己推理的盲点,所以才会产生矛盾。那么那个盲点在哪里呢?我老早就发觉了,而我认为现在要把顺序倒过来,先来搞清楚发生在沙吕女死亡之后的第二件命案,也就是橘的命案,并且就能否把发现凶手的可能范围缩小这点来进行讨论。因为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 名侦探.鬼才星影龙三清秀的脸不疾不徐地把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从容不迫地把手上的石楠木烟斗放入口中,一口口吸着烟。年轻人们彷佛说好了似地一起把玻璃杯放在桌上,也没有人咳嗽。 “如果要推理出犯案的是谁,不需要找到有下手机会和动机的人,也可以达到目的。发生第二件命案的时候,有嫌疑的对象,除了当时没有离开这栋房子的牧村和直美两人之外,就是去找医生的横田、去鹤桥找橘的行武、以及从车站回到这里的日高铁子三人。横田自称是去找医生,不过也稍微多花了点时间,找医院并不需要花那么多时间,也许是因为他还去杀害橘,所以才花这些时间。行武到鹤桥之后无功而返,搞不好事实上他是到‘龟岩’去杀了人之后才回来的。还有日高回到这里时那超出常理的态度,也可以怀疑或许是她为了消弭因爱而对橘产生的恨意,所以刺杀了他。这三个人,到底是否能够举出足够的反证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鬼才星影龙三锐利的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行武挑起眉耸着肩,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但不知是否内心不安的关系,嘴角微微抽动。另一方面横田一脸惨白,看起来好像一直努力想说些什么,不过等到他终于开口说话时,至少过了一分钟。 “我、我真的直接去找医生。我什么都没做。我、我——” “你们都有动机。不只是对橘,对沙吕女也有充分的动机。不过日高,你也有动机喔。”名侦探宛如佐佐木小次郎的二段式燕返攻击一样,间不容发地逼近日高铁子。 “随便你爱怎么说。沙吕女是我的情敌,橘因为背弃我所以也被我憎恨。不过侦探先生,你要的话,我可以提出不在场证明给你看。你说橘是在什么时候被杀的?”因为生气的关系,她看起来比平常更丑,她的模样让星影侦探有点退缩。 “有很多不好的条件都碰在一起了,虽然我不能像奥运纪录那样,明确地指出是几点几分几秒,不过至少是在两点到三点之间。” “这样的话没问题。那时正好是我从熊本到人吉来的途中。” “走路吗?” “请不要开玩笑,怎么可能走路过来。” “那是搭什么呢?” “当然是火车。” “哪一班列车?”在星影龙三追问下,她把乘车指南上面印的县内列车时刻表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就是这班三十三号列车和一○七号列车。” 她说的三十三号列车,是从东京发车开往鹿儿岛的急行“雾岛”,在这里摘录它的时刻表。因为在日后解决案件时,这个将派上些许用场。
站点33号列车107号列车
熊本11:20
八代12:0013:14
人吉15:12
“唔,如果这是真的,在火车到人吉站之前,就会有车上的不在场证明。可是在八代车站换乘肥萨线时,有将近一个小时十五分钟的时间。为谨慎起见,我希望你能把这段时间的行程告诉我。” “侦探先生,你不用那么担心。从熊本到人吉的路上,我一直都跟这里的阿姨在一起。” “喔,一起来的吗?”原来如此,这样说来,的确有听说田上老人的妻子出门到熊本,今天下午才回来。警视马上叫田上太太进来,询问事情真假。 田上太太是个完完全全具有南九州岛人特质的女子,她作证说,到人吉站为止她一直都和日高铁子一起行动,不过毕竟是辛岛警视,他没有忘记要问日高关于在人吉站下车之后的行动。 田上太太与日高铁子为了买梨子和葡萄而到市场去,在她们到距离市场约三百公尺前的时候,不知为何铁子突然说要先回去,就急忙往绿风庄的方向走去。 日高铁子在人吉站下车的时候,橘已经死了,不过如同星影侦探说的,时间并不只限于三点整。但是日高铁子就算在与田上太太分开之后到现场去,等她走到也快要四点了,若要假设她是凶手的话有点困难。警视频频用手指捻着鼻子下方的胡子。 那么,日高为什么要和田上太太分别呢?不只是警视,星影侦探和川边检察官也不约而同地回想起她回到绿风庄时那般令人不解的激动情绪。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是为了什么事,和田上太太分开的呢?”星影龙三毫不停歇地追问。 “没事。” “不可能没事吧。如果你是个会思考的动物,就不可能漫无目的地行动。” “说没有就是没有。” “那我问你,你回到这里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神经质?” “你说我神经质?嗯,我的表现是很任性啦……”她的表情变得僵硬,同时回答的语气也变得挑衅。“不过啊,侦探先生,我可是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喔。而且还有杀人的时候要放牌这种事,我是怎么样也做不出来的。” “不,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回到这里的时候,很明显失去了理性。” “……” “你听好了,我们现在正在找杀人凶手。你们不要再这样胡搞瞎搞了,快点说。” “你在说什么啊。如果我有不在场证明,凶手不就很明显不是我嘛。”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到熊本去,是为了什么目的?” 对于侦探详细的问题,日高用混杂了憎恶和愤怒的眼神斜眼瞪他。“我去学校前面的书店订外文书啦。这个月有一堆书要到期了,又没有办法用写信的,而且那天早上发生了让人不愉快的事,所以也有转换心情的用意。不过除此之外的其他问题我认为没有必要回答你。” 她的柳眉(姑且如此形容)倒竖,忽然把脸转向一旁拿起玻璃杯,接着正当气氛开始变得尴尬的时候,牧村开口救了这个场面。 “对了,星影先生。我在想,会不会是橘杀了沙吕女之后再自杀。” “不可能。自己不可能用刀子刺自己的延髓,还刺那么深。”星影龙三很冷淡地说,川边检察官像是被引起兴趣似地问说:“你为什么会那么想呢?” “没有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根据。”牧村好像不想多说.显得有点犹豫,在检察官的催促之下无奈地开口。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想这么说的,那是发生在宣布订婚之后第二天晚上。橘只穿了睡衣到我房间来天南地北闲聊之后,感慨很深地说‘女人真是一点都不能大意的家伙。’我问她为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我,反问‘如果你发现老婆对你不忠,你会怎么办?’他的表情非常认真,也非常严肃。因为沙吕女的个性那么开放,一定会有一、两个男人,可是他现在才发现这一点还开始烦恼,也未免太孩子气了。我就安慰他说‘人家不是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吗?结婚前会犯错的女生,在下意识中会想补偿,最后反而会变成忠心的老婆喔。’因为事不关己,果然就会说出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如果我也站在和他相同的立场,大概就没办法这么悠哉了,所以我不认为橘有把我的话听进去。那天晚上他就那样回去了,我在想,是不是沙吕女跟他坦承了什么事,所以橘才会那么烦恼。” “唔。最近的年轻女孩子行为还真是放荡啊。如果想要跟一个正经的女孩子结婚的话,除了幼儿园的小女孩之外大概找不到人了。” 对于检察官的感叹,牧村有点惊讶地说:“不是所有人都是那样的啊。您眼前的这位直美小姐,就是品行端正的女孩。” 他如此说着,把手伸到旁边的直美背后,怜爱地把她拉近身边。直美惹人疼爱地脸颊微红,看着地上。日高铁子用鼻子哼了一声,不过很遗憾,没有人说她是个品行端正的女孩。 到现在为止都在吸烟草的鬼才星影龙三,这时左手拿着石楠木烟斗,右手咚咚地敲着餐桌。 “各位,认可了日高的不在场证明之后,接着我想问问横田和行武二人的反证。行武离开绿风庄的时候,第一次是到鹤桥去找橘,接下来和横田一起出去到鹤桥下游是第二次,对吧?” 面对侦探不容分说的语气,行武忿然面向他:“侦探,你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呗。橘是被沙吕女的小刀刺死的喔。那把小刀,是在我们去鹤桥之后,才从沙吕女的衣服里掉出来的不是吗?我们有办法用那把小刀把橘刺死吗?” “你要说不可能是吧,哼。”星影龙三鼻子呼气笑了起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也罢。那么你第二次出去时又怎么说?”名侦探挑衅地说。然后横田从旁边插嘴进来。 “星影先生,那个时候没有问题。走出树林一直到胸川那里,我们都是一起行动的,那之后我就一个人走了。那里只有一条路,要抢先在我之前把橘杀死的话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星影先生,我们离开绿风庄时是三点五十分,那时候橘不是已经被杀死了吗?” “横田,我们这么问只是谨慎起见而已。”辛岛警视补充说。 “这样一来——”川边检察官开口之后,鬼才星影龙三无视他的发言,继续说:“第二件命案的凶手究竟是谁呢,事到如今才拿这件事跟你们啰嗦,应该是小看你们了吧。接下来我要讨论第一件命案,并且证实第二件命案的凶手同时也是第一件命案的凶手。” “第一件命案和第二件命案是同一凶手所为,这想法会不会太过轻率了呢?”警视说。 “贸然断言虽然是不智之举,但优柔寡断也不见得聪明吧。事已至此,没有闲工夫去回答那种蠢问题。另外你们自己的理论互相矛盾,是因为你们是乡下人的关系。也就是说,你们认为可可和咖啡都一样要加入桌上的砂糖才能喝,错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啊?可可不加砂糖,难道是加醋吗?” “怎么可能。我说的是,可可和咖啡不一样,泡好的时候糖就已经先掺在里面了,明白了吗?换句话说,有用到这桌子上的细砂糖的人,就只有喝咖啡的横田和沙吕女两人而已。这是要解决这个案子唯一的突破口。” “喔喔。”警视的眼睛睁得很圆。 “如果沙吕女自认是泡咖啡专家的话,她应该也知道泡可可的方法吧。我刚才抱着这个想法询问直美之后,加在可可里面的果然是厨房准备的白糖。所以,如果方才所言,用过这张餐桌上面的细砂糖的人,只有喝咖啡的横田和沙吕女两人。” “哈哈。可是没有人提到这一点。” “因为对所有的人来说这都是日常生活的常识啊。我们在这里要思考的是,如果因为横田的福勒氏水减少了,就认定凶手是用这些福勒氏水来犯案的话,未免轻言武断。被害者的胃里检验出的确实是砒素化合物,若说那就是福勒氏水,倒也未必。” 名侦探.鬼才星影龙三用石楠木烟斗敲着手掌,“要能混入这罐细砂糖,那个东西不会是液体,不会有颜色,没有味道,也不会臭。完全符合这几项的,应该就只有亚砒酸了。” “亚砒酸吗?嗯。” “是的。然而横田一样加了掺入亚砒酸的细砂糖却99lib.没事,那是因为他平常喝的福勒氏水就会产生毒性,所以会使沙吕女致命的份量,对他来说却没有影响。” “这样说来,星影先生,在细砂糖里加入亚砒酸,这应该谁都做得到吧?”检察官问。 “当然。假设如果日高是凶手,她可以事先在细砂糖里面混入亚砒酸,企图使命案发生在她离开绿风庄的时候。加上你们认为凶手使用的是液状的福勒氏水,所以她的嫌疑就完全消除了。” “喂,太过分了,你在说什么啊。” “没有啦,我不是说只是假设吗。而且你没有机会把加了毒的砂糖换成无毒的。可是其他四人,有好几个机会可以这么做。” “唔。” “如果因此认为凶手到现在还持有亚砒酸的话,那就太天真了。到现在为止有很多机会可以把东西处理掉,所以事到如今做身体检查是愚蠢至极。”名侦探.鬼才星影龙三给警视碰了个钉子,然后很享受地吸着烟斗。“另外,这案子里让我觉得有趣的地方,是使用了很多小道具。发出了以御津贺传说为底的警告信,黑桃牌也很有效地打坏了大家的心情。” “还捡起沙吕女小姐的刀子,拿去刺杀橘,增加了神秘氛围。”川边检察官模仿星影侦探的语气说。 “嗯,他的演出里充满了自信与稚气。和这样的凶手缠斗,让我感到无比愉快呢。不过刚才川边也提到了,我有点想知道,从沙吕女口袋里掉出来的刀子是被谁捡走了?当然,我认为他不会笨到在现场被人看见。怎么样啊,各位,你们最后一次看见那把刀子是在什么时候?” “这个嘛……”男女们面面相觑。 “毕竟我们当时都很慌张。我记得直美说了之后就放到桌上去。那个,跟那个项链一起。”横田表情有些害怕地说。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行武若无其事地说。 “我完全没印象。”牧村也说。 “哎,不知道的话也没关系。我还有一件事想问,身上带着那种笔型小刀的人,只有沙吕女一人而已吗?” “不,我也有。我和沙吕女是同一高中毕业的,当时我们的画有在全国展览会上展出,而且一起得奖。九州岛里得奖的只有我们两人,所以校长十分高兴,订做了刻有我们姓名缩写字母的笔刀,给我们留作纪念。是个很让入开心的礼物。” 牧村天真地追忆着高中时代的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同样形状、刀柄是绿色合成树脂做成的笔刀。 “听说盲人最想看见的颜色是绿色。啊,谢谢。”星影龙三没有把笔刀拿给牧村,而是拿给在旁边的横田。 横田用左手拿过来,再交给牧村。 “各位。”把烟草塞进烟斗里面之后,名侦探用严肃的神色看了这些年轻男女一回。他刮过胡子的青色胡渣,散发出一种如果有妓女在场,他就会将对方一把搂在怀里的魅力。 “各位。”他又说了一次,接着继续说。 “我对于各.99lib.位没有充分协助调查感到相当遗憾。像是日高小姐做出奇怪的举动,却连简单的说明都不愿意。可是各位,我运用我犀利的头脑思考过后,轻而易举地成功拼凑出凶手是谁的推理。和我所遇到的众多疑难案件比起来,这只是餐前小菜而已。各位,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而且沾有毒物的杯子、汤匙、笔刀等等物证也一应俱全。仿照御津贺传说实行的这两起命案,也许是凶手自豪的完全犯罪,但现在只不过像是一无是处的一堆瓦砾而已。附带一提,那张警告信的英文也是幼稚笨拙到了极点。高中生,不,就算是国中生都会写。可是各位,我不是警察。然而仔细想想,正因为不是警察所以我才觉得这么幸福。你们认为是为什么呢?凶手身为艺术大学的学生,一定有他的自尊。相对于他的自负,被逮捕的耻辱是否让他难以忍受?凶手被依杀人罪起诉是无可避免的了,不过我希望他能像个男人,出来自首,堂堂正正接受制裁,而且我也确信他会这么做。”语毕,星影龙三用手帕擦擦额上的汗。五名男女好像被侦探发自肺腑的呼唤给深深感动了的样子,一动也不动。 “辛岛,川边。你们现在的对手可不是乡里恶棍。你们的对手是有教养的学生。我拜托你们,再等个两三天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不等也不行吧。” “谢谢。事情已经告一个段落了。可以把剩下的事交给一些警察就好,把其他人撤走吗?你们不是很想吃香鱼料理吗?我带你们到我常去的店请你们吃吧。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事情吗?” “没有了。各位,很抱歉给你们造成不愉快的回忆。请你们回去吧。” 辛岛警视说了之后,青年男女们一脸起死回生似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只有殿后的行武走到门口时突然转头,以眼神向负责搜查的人们致意。 在进行侦讯的时候,检察官写下的备忘如下所示。由此可以看出每个人的行动,或许可以当作参考。
时间当事者的行动
12:30橘去钓鱼
13:00直美回来
13:30开始下棋
14:05行武去鹤桥
14:10横田去渊田医院
14:15沙吕女死了
14:30渊田医生来了,横田回来
15:00行武从鹤桥回来
15:12日高到人吉站
15:20警察到达
15:50横田和行武一起出去找橘
16:00日高回来
16:10横田发现橘
第八节 十一月一日开始的三日之间,人吉市展开一场预期之外的祭典,相当热闹。因为,趁列车时刻表进行全国性修正的时候,预计要调度到山口县的柴油火车,因本地的地方运动奏效而改为行驶肥萨线。 肥萨线和山阴本线一样,有很多隧道,蒸汽火车的驾驶员必须要戴上防毒面罩才能开车。冬天就算了,但夏天时简直像是在洗土耳其浴,乘客也不能安心地打开窗户,所以在很早以前,就出现希望能想办法改善这状况的声音。调度过来的柴油火车,是在铁路电气化之前的过渡手段,奶油色的漂亮车体带给这个小城居民的欢欣程度绝对不小。但毕竟这样的小城市,即便是祭典也说不上很好,就是唱歌加上即兴戏剧,混杂着鞭炮的声音,以及在空中施放烟火而已。 祭典进行时的十一月二日,早上的浓雾还没散去,地面还沉在一片乳白色雾海之中。人吉市警察署里的辛岛警视和川边检察官,漫无目的地看着一片白色的街道,好像发呆似地心不在焉。他们虽然和名侦探星影龙三约定好了,但是凶手到现在还没有自首。不管是警视还是检察官,都已经充分推测出谁是凶手了,如果不要顾虑和星影的约定,马上就能将凶手逮捕。 就在过了两点半的时候,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了,接电话的警员表情变得十分紧张,迅速将电话交给警视。 “什么?找我的?啊啊,喂,我是辛岛。啊?嗯,啊?你说什么?”没多久,警视匆忙挂断电话,然后束紧裤子的皮带。“川边,案子已经结束了喔。刚刚的电话是通知我,说凶手已经自杀了。” “是横田吗?什么时候?在哪里?” “在车站后面的古坟入口那里,好像就在十分钟前而已。” 他们赶紧穿好衣服,火速联络星影龙三,再开着吉普车到现场去,这之间花的时间不到五分钟。警方的大阵仗让这看起来不像是一起单纯的自杀,警视和检察官走下车,法医稍后也到了。 地点是在车站后面的悬崖中间,四个敞开并排的横穴式古坟前面。古坟下面隔着铁轨就是人吉车站,可是在一片浓雾之中什么也看不见。由于听得见火车头和月台广播的声音,所以还可以判断车站的方向。 确认了警视等人的身分之后,先抵达的警官在人墙中为他们开道。横田的尸九九藏书体在最前面的洞穴前方,仰躺着倒在地上。穿着博柏利(BURBERRY)风衣的胸口染上朱红,右手握着手枪,眼睛轻轻闭着,彷佛在诉说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他所下的决心。 尸体周围,散落着在绿风庄餐厅里不见了的纸牌,宛如四散的花瓣。 医生跪下来开始检查尸体的时候,一名警官走进来举手行了礼,报告发现尸体的经过。前几天绿风庄里发生命案时,这名警官也是派遣到现场的其中一人。今天下午,他因为公务来到人吉车站前的派出所,正当他要回去的时候,在站务员的紧急报告下发现这件案子。站务员在悬崖下方检查车辆的时候,突然听到有枪声。当时是两点二十分。 听到枪声的警官小心翼翼地走近古坟,就在前面撞到了横田的尸体。当时血正从他的胸口咕嘟咕嘟地流出来,嘴里也冒出血泡。因为警官在绿风庄常看到他,所以马上就知道死者是横田,不过他还是谨慎确认尸体的身分,就在此时,他发现了博柏利风衣里的遗书。就是现在警视与检察官手上的一张扑克牌,与打字机用纸。 那张纸牌也是遗失的那副牌里其中一张,是黑桃士兵。如果有打字专长的话,一看就知道上面的字也是用图书室里的打字机打的。 “唔,The last death吗?你那张打字用纸上面写的是什么?” “Here Mr. Z kills himself. Z在这里自杀。简单扼要,可是总觉得有点装模作样。”警视回答。“可是横田真是的,他难道自诩为护卫沙吕女的士兵吗?” “嗯。不过年纪轻轻还大有可为的时候,就为了无聊小事杀人,最后还爽快的自杀,我真搞不懂最近年轻人在想什么。”检察官这么说的时候,他听到有不客气的笑声从周围人墙里发出,他蜡黄色的脸上露出不快的表情回头看,看到人墙里出现星影龙三的身影时,脸上转变为业务性的笑容。 “川边,哎呀,真是失礼了。我刚刚虽然笑了,但请你别放在心上喔。对了,我有点事想请教一下,你真的认为这个人是自杀的吗?” “什么认不认为的,推定是凶手的横田在这种状态下死了,除了断定为自杀之外还能怎么样?” “那还真让我惊讶。原来如此,横田有动机,又捡起了沙吕女的刀子,也有机会用那把刀刺杀橘。可是光凭表象就判断他是凶手,就完全中了真凶的计了。” “真凶?我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99lib.”警视说。 “星影先生,不只是辛岛,我也一样。你如果说这不是自杀而是他杀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位真凶是谁。如果你那个时候就告诉我们的话,横田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杀了。”从检察官毫不留情对星影龙三说的话来看,他一定很想对星影龙三冷嘲热讽。但就算检察官的话中没有责难的语气,星影侦探还是察觉到其中微妙之处,脸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是那样没错,可是那时候我也想不到凶手会杀了横田。因为凶手已经达到他的目的了。就算是现在,我也完全想不到横田被杀的理由。这件事是发生在预料之外的。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认为你们应该会更聪明一点才对。看来是我高估了。那时候我所想的凶手,跟你们推理出来的凶手是完全不同的人,这件事我到现在才知道。”他拿出石楠木烟斗点了火,很享受似地吸了几口,继续说:“三十日晚上绿风庄举办的鸡尾酒会上,你们有从横田的动作里得到什么结论吗?” “这个嘛。我看到他那么焦躁易怒,变得很神经质,就更加确信我认为他就是凶手。” “喔。真是丢脸,没想到那居然会是你们的重点。那时候横田点了利口的橘子甜酒,结果拿出来的是薄荷甜酒,他喝一口之后生气了对吧?那是为什么?” “他应该很讨厌薄荷吧。” “想法太平凡了吧,你们两个。这样会让人讨厌的喔。真是没办法。我就接着说好了。我要说的是,为什么他喝了一口就生气这一点。” “所以我说,他就是讨厌薄荷,讨厌到连第二口都不想喝不是吗?” “不,我要说的不是那个。你们好像老是搞不清楚。听好,如你们所知,薄荷甜酒的绿色浓到好像毒药一样。就算不喝下去,光看颜色难道会分不出来它和橘子甜酒不一样吗?所以我断定他是极重度的红绿色盲。” “原来如此。”警视们现在对名侦探的观察力露出更加惊叹的表情,但星影龙三无视于此,继续说。 “现在尸体然正在进行解剖,不过现代医学还无法得知他是否为色盲——” “抱歉打断你的话,星影,他可是美术大学的学生喔,应该不会是色盲吧?” “你先安静地听下去。我那天晚上已经向牧村确认过了,所以不会错的。入学考试时,他在身体检查这一关蒙混过去了,不过因为他没能进入第一志愿的油画科,于是选择了不需要色彩感觉的雕刻科。关于他是色盲这件事,他的朋友都知道。也就是说直美和日高和行武都知道。这样了解吗?”说到这里,名侦探.鬼才星影龙三拿起爱用的烟斗抽了几口。“且说,这里有个叫直美的纤细女性。” “那么她就是凶手——” “笨蛋,她怎么可能会是凶手。我希望你可以再冷静一点听我把话说完。凶手恐怕曾经威胁过直美,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她,就是她可以轻易地让人做出她想要的动作。因此,他才能伪造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真的吗?” “你说‘真的吗’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我的推理才藏书网能吗?虽然东京有明智小五郎、金田一耕助和藤枝太郎这些同行,但是和美国平克顿侦探事务所有特约的侦探,只有我一人而已喔。”星影龙三是个自尊心很高的人,这点是不会错的。警视的一句话似乎激怒他了。 “哎呀,如果惹你不快的话我道歉。” “好吧,你有注意到自己不对的话就算了。我话先说在前面,我那样说直美,并非单纯出自我的想象,而是我直接从横田身上确认过的。具体说来,她为了保住凶手的性命,从牧村的口袋里拿出他的笔刀。因为他们是形影不离的一对,做这种事轻而易举。然后就在她抱起倒在地上的沙吕女的时候,装作好像刀子是从沙吕女的口袋里掉出来似的,把那把笔刀丢在地上,再让横田捡起来。听好了,她在这里暗示那把笔刀是红色的,所以横田才会把牧村那把绿色的刀子,想象成是沙吕女的红色刀子。这里不用说也可以明白吧,因为他无法区别红色和绿色。” “喔喔。她是怎么样暗示他的呢?” “很简单。只要在横田问的时候,说‘那把红色的笔刀……’就好了。” “.99lib.那沙吕女自己的刀子呢?” “那个啊,你多少也动点脑筋吧。自称要到鹤桥去找橘的行武,带着从沙吕女身上拿来的刀子,听好,这把是真的红色刀子喔。他把那把刀子藏在口袋里,不是往鹤桥而是往‘龟岩’走去,敲了橘的头让他昏倒之后,再不慌不忙刺进他的延髓。” “唔、唔……”警视沉吟着。这真是漂亮的推理,观察十分敏锐!不愧是名侦探.鬼才星影龙三。以凶手自杀落幕的三幕悲剧,以及潜藏在舞台后方的邪恶演出者,若非星影有谁能想象得出来呢? 人墙一片肃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名侦探鬼才星影龙三那张轮廓深邃清楚的侧脸浮现在雾中,他得意洋洋地站起来。散落在他脚边的卡片,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湿透了…… 第九节 绿风庄里一片鸦雀无声。那一对未婚夫妻火化后的遗骨,分别由各自的亲人带回熊本市,择日再举行葬礼。剩下的行武荣吉和日高铁子,还有牧村和直美这几名男女以郁闷的表情迎接星影一行人。 行武因为一些后面会提到的原因,脸上长了邋遢的胡渣,眼皮也不知是否睡眠不足而浮肿。直美穿着紧身的黑色薄毛衣,不知是否把它当作悼念死者的丧服,象牙形状的项链,和她小小的金色胸针很相配。日高还是一样土里土气的,她彻底地发挥了她的丑陋,傲慢的态度让她变得滑稽,随兴的打扮更显出她的丑恶,凌乱的头发看起来好像这一、两天都没梳过一样,在那副厚重眼镜后面的眼睛,好像在想别的不知道什么事情。至于牧村,就只有牧村一人,一.99lib?如往常一样悠闲又沉着。他这样的态度,即使在得知横田被杀之后,也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四名大学生在餐厅里,被告知好友的死讯。一直看着窗外的日高在听到之后吃了一惊,把头转回来,她轻微斜视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僵硬得厉害。直美彷佛冻结似地一动也不动,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行武用一条脏手帕使劲擦着他的脖子,慌张地大口喝着桌上的茶。 星影龙三自信满满地看着在座的人,然后他的视线再度回到行武身上。接着像个名演员说出得意的著名台词一般地说:“行武,我有事想问你一下,你今天早上一直都待在这里吗?” “没有,我有出门去。” “唔。那你是几点回来的呢?” “过三点的时候。”行武荣吉一脸不解地说。 “嗯,很好。”侦探很满意似地点点头,“横田他啊,今天两点二十分的时候被杀了。那时候你在哪里?” “那、那不能说。” “嗯,很好。可是我一定要请你说出来才可以。我再问你一次。你当时在哪里呢?来吧,说说看。”星影龙三脸上浮现微笑,用看好戏似的态度追问行武。对他来说,在这种时候,正是他享受这份工作的醍醐味的时刻。 “我不能说。”行武强硬坚持道,并且摇晃他那头凌乱的总发。这时候,旁边的一名警官叫了一声“侦探”,星影却没有转头去看他。 “行武,我并没有打算要逼你说。不过如果你是日本画家的话,也会需要亲手处理当作画材的鲤鱼吧,你多少也学一下鲤鱼吧。别死到临头还嘴硬。” “侦探,你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啊?我没有杀横田。我绝.99lib.对是清白的。” “哈哈哈,你啊,别惹我发笑啊。不管是沙吕女还是橘还是横田,我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全都是你杀的。因为你很顽固,所以我得把我的推理再说一次才行。实在是很麻烦。”星影侦探把刚才在古坟前面所说的冗长推理再说一遍,接着很享受似地吸着石楠木烟斗里的烟草。但是行武却满腔怒火。他大吼着站起来,由井正雪式的总发也跟着散乱。 “侦探,我什么都没做,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喔。” “你实在是个顽固的男人,真是的。凶手除了你以外就没有别人了,我刚才不是这么说明的吗?别再做无谓挣扎了。如果不是你干的,就快提出个不在场证明来听听。” “侦探,要是说了的话,等于把我自己的学校抹上一层泥了。” “抹上一层泥?哎呀哎呀,我以为你学的是涂抹颜料,结果却是做泥水匠来着吗?” “侦探,这对我来说是很严肃的事。如果你硬是要我提出不在场证明的话,我也是个男子汉,与其要伤害大学名誉,我会像个日本99lib.男儿,堂堂正正地切腹。” “切腹?哇哈哈,你还要加演这码戏啊。那就快点切一切吧。” “我会切的。我会光明正大地切腹。” 二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星影都这么说了,但行武好像希望能有个人来阻止他的样子,他咚一声盘腿坐在地上,把外衣脱掉,衬衫也不得不脱了。看起来很从容,但实际上是很勉强地裸露出上半身,然后好像有点后悔把事情搞到这般地步似地叹了口气,一脸难为情的表情,仔细看着他那彷佛去壳蛤蜊肉似的肚脐。 但是,不知是否大家都看穿了这出愚蠢的闹剧,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出来打圆场。日高更是对坐在地上的日本男儿投以轻蔑的视线,用鼻子哼一声嘲笑他。 “谁都可以,到厨房去拿菜刀还是什么东西过来。另外,各位,我最讨厌有人爱演切腹剧。我亲爱的各位同胞,说到切腹,明明就有其他更轻松又不容易失败的自杀方法,但若是如此为何又要欣然切腹呢?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的头脑不但十分单纯,而且还不健康。当事人既可以透过切腹这种自我虐待的行为陶醉在悲惨的气氛中,周围的人们也因为看到了平常不容易看到的自杀场面,而使自己虐待狂的心理得到充分满足。特别是切腹并不像举枪自尽那样,切腹会拖很长的时间;也不像上吊,切腹会流很多血。如此富有戏剧性的效果,不管是当事人或围观者,他们都极为珍视这一点。尤其是近松的《长町女切腹》,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心理异常。也就是说,那是个不健康的故事。我们必须要把这种不健康的做法从日本人心中赶走才是。”藏书网 星影龙三侦探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低头看着行武。“你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想仔细拜见你这难得一见的切腹剧,但是切腹可不会那么简单就死的喔。一般人类的肚皮很难切开。而且不可能光凭那样就去西方极乐世界。腹部大动脉一直通到腹腔深处,如果想要切开那条大动脉,用小刀或短刀是切不到的。就算用锋利的日本刀,以普通人的力气也无法切到大动脉。就算切到了,因为也同时切到大肠和小肠,所以肠子里的污物会跟血一起流出来,会臭气冲天喔。懂了吗?我们没有义务面对那样的画面。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打消念头。” 侦探再度将石楠木烟斗放入口中时,先前一直在找机会插话的年轻警官很客气地说:“侦探,你在一开始时曾经说过,这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有问题,不过我知道他并不是这次案件的凶手。” “什么?”这突如其来的证词,让星影毫不掩饰地露出不愉快的表情:“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的,事实上……”警官所说的话,如下所述: 十一月一日晚上,行武微醺地(但依照行武本人当天的表现,客观陈述起来应该是酩酊大醉)出现在人吉车站,对车站里擦鞋的人说“喂!擦鞋”。然后被拒绝之后生气地说“怎么,女客人的鞋你就擦,我的鞋你就不擦”,猛然就打那擦鞋的头,赶到车站的巡查用柔道的腰车技制伏他,最后关进拘留所去了。他是今天两点半被释放的,所以这一点构成他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唔——嗯,确定是他本人没错吗?” “是的,没有错,把这个男的从拘留所放出来的是我,所以绝对不会错的。” “唔。”星影双臂环抱着胸,表情凝重;警官很过意不去似地把视线别开。 “可是很奇怪呢,那个擦鞋的为何说什么都不帮他擦呢?”说这话的是川边检察官。行武很不好意思的把头转向旁边,回答问题的又是那位警官。 “是的,虽然争执发生时我不在现场,不过当时他穿的是木屐。” “木屐?” 警视惊讶得像只鹦鹉一样重复说了之后,大家都不禁笑了起来,叽叽地笑着,这种写法像是拙劣的谐音笑话。先不说这个,在场的人里面没有不笑的,除了行武之外,还有星影龙三。这也难怪,他所建构起来的推理高楼在一瞬间崩塌了,只剩下一堆丑陋的瓦砾。到底是哪边疏忽了呢,不管他再怎么歪头想也想不出来。不可能,他亲手做出的设计图,应该连一公厘的误差都没有才对。 就在这个时候——“等等,影先生。”一反常态以慌张的语气叫他的,是直美。圆圆的眼睛带着光辉,双颊因激动而泛红。 “干嘛?” “那个,你刚才说,是行武威胁我,要我让别人以为那把绿色的刀子是红色的?” “嗯。” “我不希望被牧村误会。可以请你明确地说出,行武是用什么事情威胁我吗?” “嗯。” “如果没有的话,你在我的未婚夫面前说这种话,会为我带来麻烦。” “嗯。” “行武,你也说些什么嘛!”被直美念了之后,行武这才认真地听到她的话。 “侦探。”他一边扣上衣的扣子一边说:“那是你搞错了。如果我根本就没有威胁这女孩,那也就没有足以用来威胁的事由了。” “我知道,我知道。”星影侦探不高兴地猛烈摇着头:“我自己知道我的推理有问题,不需要你和直美在那里说东说西的。真是让人气恼,实在是太不顺了!”他的额头浮现青筋,脾气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砰地拍了桌子一下。 “畜生!我堂堂天才星影龙三,居然被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罪犯给整了,实在很不愉快。说起来,你们没有充分协助办案也有错。你们不帮忙,案子怎么可能解决。都是因为你们的关系,才让我蒙受这般耻辱!例如日高,你从人吉车站回到这里来的时候,是因为什么原因让你出现那种态度?那个原因是否能成为破案的因素,并非由你们这些外行人来判断,要交给我来判断才对!现在说也可以,好了,你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激动,这次要明确地告诉我。” 生气地跺着脚的星影,用右手拿烟斗指着日高铁子,以忿怒的眼神瞪视她。星影凶暴的气势似乎吓到日高,她坐在椅子上一时之间没有动作,然后忽然趴在桌上,颤抖着肩膀开始哭泣。包含辛岛警视在内,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在这气氛之中还能怡然自得的,很显然只有星影一个人。 “女人这种动物也太会哭了吧。星光明灭也哭,花谢了也哭。我已经腻了女人的眼泪。我本来以为日高是这些女性之中多少还有理智的人,却意外地也和其他女人一样平凡,真让人沮丧。不巧,我并不是个会被眼泪战术欺骗的人。希望你不要演无谓的戏码了。我想听到的,不是你清亮的哭声,而是你做出那种奇怪态度的理由。” 相对于星影毫不留情的话,日高铁子的身子颤抖得更为剧烈,不知所云的句子从她的口中断断续续说出。“我……衬、衬……带……” “啊?什么?”直美把耳朵凑近日高嘴边,努力想捕捉她的意思,但铁子一下摇头一下点头,不断小声说着不知道什么话。 不久之后,直美用严肃的表情看着星影,难以启齿地说:“星影先生,我知道日高当时为什么态度会那么奇怪了。她在和田上太太到市场的途中,衬裤的松紧带突然断掉了。那种情况下不管是谁都会慌张的。” “是喔,衬裤的松紧带喔。”这意料之外的话,让辛岛警视和川边检察官不禁噗嗤笑出来。星影没有笑,一脸认真的表情。“对男人来说很好笑的事,对女人来说也许是悲剧。但是对女人来说是喜剧的事,对男人来说绝对不会是悲剧。反正所谓的女人啊——” “侦探先生,你竟敢让我蒙受羞辱!” 日高打断星影的话,满是泪痕的脸扭曲了,歇斯底里地叫骂。“而且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你虽然厚颜无耻地自称是名侦探啦、天才啦,其实平凡得要死!但是却装模作样摆架子,净说些愚不可及的话,真让人作呕!” “你说啥!” 这一男一女猛然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对方,有好一会儿身体连一动也不动。 第十节 除了洗澡、喝可可、听音乐,还有旅行这些兴趣之外,他的人生事实上相当寂寞。这次也是,为了花掉累积至今的十天假期,他提一只行李箱出门旅行,若假期内刚好发生案子又能破案的话就太好了。虽说旅行要结伴,但若因此感到拘束,还不如独自旅行来得自在。 首先一路南下到熊本下车,想去拜访在满州国时代的老朋友,对方很不凑巧地到人吉出差去了。不过这就是独自旅行的悠哉之处,他再回到车站拿县内的观光手册,往南从八代换乘肥萨线进入人吉。 从鹿儿岛本线换乘这条支线之后,路上乘客的本地乡音变得很明显,他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许有人的老家在这深山里,他换乘肥萨线的时候,初次涌起近乡情怯的感动。 列车经过好几个隧道,沿着球磨川的急流,气喘九九藏书吁吁地爬上斜坡。车窗看出去的景致正好与奥多摩的青梅线很像,意外让他想起几年前发生的一件难解的案子。在那案子里,为了确认嫌犯巧妙设计的不在场证明,他搭青梅线到冰川,再从冰川搭巴士寻找小河内村;这条肥萨线沿路的风景,与记忆中奥多摩的印象非常相似。只不过当时是连枫红都褪尽的冬季,而现在他所见到的山腰上是一整面的红叶,沐浴在强烈的阳光下,宛如涂上一层胶似地闪闪发光。 这个名为人吉的小城市,对他而言是个陌生的地名,不过根据导览手册所言,在《伊贺越道中记》里曾出现“逃亡之地为九州岛佐仓……”等句子,再不知道的话难免会被说是笨蛋。《伊贺越道中记》这本书,内容改编自荒木又卫门的复仇故事。遭受渡边数马追杀的河合又五郎,打算投靠人吉佐仓的藩主,却在西下途中被伊贺之国追杀,于是佐仓侯为他盖了一间小宅邸,等他抵达。那幢建筑物被当地人称为“又五郎屋”,不久之后房子和墙壁都崩塌了,尽管如此,基石仍残留至今。列车经过那附近时,他往遗址可能存在的方向引颈眺望,但那一带只有成片的竹林,没有看到像是朽坏的宅邸遗迹的东西。 人吉是一个小小的温泉镇。他原本想搭出租车到警察署去,但连一台出租车都没有。无计可施之下,他把行李箱寄放在车站,问了当地人该怎么走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前往。奇妙的是,问当地人路该怎么走之后,反而是对方向他道谢。都已经进入秋季了,头顶上炙热的南国阳光还是一样强烈。但是人们的脸色却意外地苍白。 他要拜访的辛岛警视因他的意外造访感到高兴,邀请他到人吉城址一游。虽然明治初年一场火灾烧毁了城楼,之后仍对外开放为市民公园。他们坐在石墙边的长椅上,球磨川从脚下流过,昔日进城的侍卫们所走的长桥,历经风霜依然架在河上。商家的土墙仓库成排并列在对岸,仓库雪白的墙壁在西下夕阳的笼罩之下,映照出暗红色的光彩。 “看上去,简直像是广重或北斋的版画一样。” “嗯。”警视深深点头,“至少像这样的乡下小城市,还没有受到近代机械文明影响。”他感慨地说。 附近没有人,只有偶尔传来伯劳鸟高亢的鸣叫。不过还有不知道哪边的宣传车上录音机播放的歌声,粗鲁地搅乱了这古老小镇的宁静气氛。 在聊完久别重逢的话题之后,辛岛说出他到这小镇出差的原因,并试着详述发生在绿风庄的案子。即使是辛岛,也不认为他的昔日友人有能力解决连星影龙三都束手无策的案子,但是现在连寄望的私家侦探都大发雷霆,完全看不出有破案的征兆,他多少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远来的客人,在辛岛说完之后默默地思考良久。然后就在警视开始后悔把自己的失败谈赤裸裸说出来的时候,对方以冷静沉稳的声音,开始述说自己的意见。 “关于这位姓星影的先生的才能,之后再来谈我对他的评价是否与你一致,不过他也有敏锐之处。举例来说,美术学校的学生应该不会有色盲,他没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并从喝利口酒那一点就看破横田在生理上的缺陷,若非星影先生是办不到的。” “是啊。我当时也有观察那些嫌犯的举止,努力想找出谁才是凶手,但因为横田的态度太不冷静了,所以我想他一定就是凶手。可是,就算是现在我还是认为那也无可厚非,从表面上看起来,不管是谁都会认为他形迹可疑,他应该也发觉到这一点,所以情绪才平稳不下来吧。” “不过啊,辛岛,即便当时横田是色盲这件事没有被点破,我想我也可以指出来喔。” “这个啊,虽然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辛岛老实地说:“我问过他们是不是色盲也可以进入艺术大学,似乎像雕刻科这种就比较没那么不方便。不只是在入学时而已,每年学校都会进行身体检查,但横田好像都很巧妙地过关了。” “原来如此。”对方点了点头。接着他以十分开朗的表情凝视着警视的脸。 “对了,辛岛,我的推理能力虽然很平庸,但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起承转合不是都非常明确吗?” “别开玩笑了,鬼贯,连我和星影都掉进死胡同里了,现在的状况已经是一筹莫展。”辛岛皱着眉头说。 “那不是你的错,因为你的推理能力被某件事情给蒙蔽了。没想到那会对凶手有利。” “喔?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凶手到底是谁了?” “嗯,第一和第二件案子的凶手,我已了如指掌了。但是第三个案子,我还要再多调查一下每个人的动静,不能妄下断语。”鬼贯说话的语气若无其事,辛岛警视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说:“真、真的吗?这么说来有共犯吧?” “不,没有共犯。可是也用不着这么惊讶吧,你只要换个角度去看,一切就会忽然之间豁然开朗了。” 鬼贯突然不说话了,暂时沉默了一会儿,不久之后说:“对了辛岛,你知道那个扩音器放的歌叫什么名字吗?” “唔,是不是一首叫作《黑色瞳眸》的俄罗斯民谣啊?”他不太懂鬼贯这个问题。 “没错。你听听看那个歌词,是男人赞美女人的黑色瞳眸。不过原本的歌词是相反的。这本来是一首女人唱给有黑眼睛的男人的歌。” “咦……”辛岛的表情变得愈来愈不知所谓了。 “我要说的是啊,像‘Я увИДела’之类的,有歌词的话马上就可以知道了。我并没有要向你讲解俄语的意思,不过那个国家的语言里,可以从过去动词的语尾有没有加上‘a’来分辨是男是女。因此,这首民谣的主角如果是年轻男子的话,我刚才所说的歌词,就应该是‘Я увИДел’才对。” “喔喔。” “如果写成英文,就一律变成‘I met’,性别之差马上就消失了。所以用英文版本重译的作词家,被陈腐的先入为主观念所支配,歌曲主角就变成男人了。” “嗯。可是你到底——” “哎呀,我想说的是,因为透过英文的缘故,使得女人变成男人,这一点和这次的案子有相似之处。如果打从一开始只有你一个人接触这个案子的话,恐怕结果不会是这样,但由于那位以天才私家侦探扬名的星影龙三先生的名声完完全全影响了你,你透过他的眼睛来看这个案子,这就是错误的源头。要说的话,应该直接从俄语翻译过来才对。也就是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案子啊。” “嗯。总之,你是说星影的眼睛失常了吗?” “是啊。” “可是他是有名的私家侦探耶。” “不对不对,这就是错误的开端。他的确是家喻户晓的名侦探。可是你知道这个吧?当魔术师要把左手握住的东西藏到口.99lib?袋里去的时候,一定会把观众的视线集中到他的右手上。星影这个手法使得很成功。他常常拿成功的案子在大众面前夸耀,而失败的案子就用左手悄悄放进口袋里。最近的新兴宗教不是也很常使用这个手法吗?说是只要每天诚心地清扫教祖的门庭,灵验的神明,一定会把当事人的病治好。的确有长年胃疾患者被治好,但在台面下,应该也有病情反而变重的结核病患。但是教祖大人一个劲儿把恶化的病患藏起来,只专注宣传因为贪吃而把胃搞坏的患者康复的事情。我所要说的是,星影先生绝对有充分的资格当新兴宗教的教祖;另一方面,你这么简单就被街头魔术师骗到了,你和那些愚蠢的信徒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警视正想响应鬼贯的嘲讽时,听到有咳嗽声从长椅后面传来,接着看到一个背对着夕阳的长影子走近。辛岛发觉那人是星影龙三,这下场面变难堪了,他在心中“啧”了一声。 星影龙三穿着精梳毛料制的单排扣西装,头戴红色帽子,像之前一样斜斜地靠着蛇纹树,右手拿着石楠木烟斗,左手摸着嘴唇上方的胡子,用带有强烈敌意的视线看着鬼贯,然后转向辛岛警视。 “我到署里去拜访你,听说你到城址这里来了。我刚才无意中听见,这位男士说了些莫名奇妙的话。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口说无凭,要眼见为证,我要把我所拥有的卓越推理能力以及观察力显示给你们看。” 星影龙三用怒不可遏的语气说了之后,把手杖前端伸到长椅下面弄了一会儿,没多久就用手杖捞起一条削得长长的苹果皮。 “好了。削这苹果皮的人是怎么样的人,你们知道吗?我可以清楚地说出来,就好像那个人在我眼前一样。给我听好了。削这条皮的人,是战后突然致富的有钱人家太太,年纪大约四五十岁,没什么社会道德,是个很有耐心而且注意力很集中的人。左手灵巧是她最大的特征,不过她还是个右撇子。怎么样,你们明白了吗?” 星影龙三露出牙齿,哼哼地冷笑着继续说:“如果认为我在胡说八道的话就未免太蠢了,就把理由说给你们听吧。这个苹果是金冠苹果(Golden Delicious),金冠苹
果在南方是一种很贵的水果,穷人不可能吃得起。然后从皮削得非常薄这一点看来,这个人以前过的是很小气的生活,而且以前的习惯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这不用多说,就是新兴的暴发户了。这样的有夫之妇,年纪也大约推算得出来。” “那,你怎么知道道个人是女的?”辛岛问。 “这皮不是很窄吗?因为是用女生用的小型刀子削的。从道苹果皮并没有被丢进垃圾桶这点,可以得知她是个无视公德心的人。再仔细观察皮一开始的部分就可以知道是用右手拿刀;加上可以把苹量削得这么长,不难推测其个性。怎么样啊,那边那位绅士。” 只差没说出“你们懂吗”,星影侦探转过身去,把苹果皮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哎呀,真的是十分厉害呢。”鬼贯笑盈盈地说:“可是哪,我也可以做出差不多的推理喔。像是——来看看掉在这里的这颗落花生好了,吃这颗花生的是怎么样的人,您知道吗?” 星影龙三皱着眉头,一脸怏怏不乐的表情。“先听听你的看法。” “您希望的话我就说了。吃这花生的是个男子。年纪约五十一、二岁的日雇劳动者。右脚有点跛,戴着鸭舌帽,穿的是灯芯绒上衣——” “住口!”星影侦探摆出宛如佐藤贤了一般的强横态度说:“别信口开河!从区区一个花生壳就能说出那些事,这哪是推理。如果你坚持你不是胡说八道的话,就把推理过程说来听听。”他用蛇纹木手杖敲着地面,气势汹汹地说。 “哎呀,你气成这样我会很伤脑筋的。要是那根重要的手杖断掉,不就糟了吗?我不记得我有说过我要推理呀。我只说您知道吃这颗花生的是什么人吗,如此而已。” “卑鄙小人!不准诡辩!不要瞎掰,你为什么说那个人戴鸭舌帽还跛脚?快说啊,喂!”星影侦探像螃蟹一样从嘴里喷出泡沫。 “因为我看到了。”鬼贯依然冷静地说:“那个男的就在我眼前吃落花生,所以我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你、你这个诈欺师!” “我是不是诈欺师,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我想说的只有这样而已。我的方法无他,就是实证主义。也就是我不故弄玄虚。这虽然是个朴实又辛苦的方法,但一定会找到正确答案。” “这么说来,你是指你可以解决那个案子吗?哈哈哈哈,这小子真有意思。嗯,你就做给我看吧。但是可不要到最后哭了唷,哈哈哈哈哈。”在夕阳余晖中,星影龙三的侧脸染上褐色,狂笑不已。 第十一节 第二天,二人回到熊本市。当时在绿风庄的学生们,现在因为大学校庆结束了回去上课,所以鬼贯主张没有必要再一直待在人吉市里了,辛岛警视也听从他的建议。毕竟对鬼贯来说,他已经掌握凶手是谁了,所以当然这么说。 鬼贯加洗了好几张某人的照片,并将之交给数名刑警,到市内可疑的旅馆或饭店巡一巡,自己则在辛岛的带领之下在水前寺公园散步。这里的泉水之美,是熊本人最自豪的。但是鬼贯对于立在该处的宗不旱歌碑非常感兴趣。这位与世俗对抗,自由不羁的诗人,晚年的某一天出门随意散步,就此音信全无。 用过午餐回来之后,一名刑警拿着报告走来。一间位在天神町后面,叫做“Flageolet”的饭店老板娘说她记得照片上的人。鬼贯与辛岛马上驱车前往。 那间饭店是一间外装新颖的便宜饭店。挂了桃红色窗帘的窗户外面,有绿白相间的遮阳棚,“Flageolet”这个英文字像蛇褪下的皮一样,潦草地写在抹了蓝色灰泥的墙壁上。 二人被带到老板娘的个人办公室,在那里,鬼贯再次拿出那张照片。 “听说,这个人好像常常使用贵饭店的房间。” “是的是的,常常来唷。”老板娘霸地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的,从今年初,一直到九月那阵子。” “九月那阵子?之后就没再来过了吗?” “是的,突然间就再也没有看过了。” “唔,突然间啊。” 老板娘大大地点头,之后为了泡茶而离开。听到她的脚步声远离,鬼贯小声地说:“其实这是一件很简单的案子喔。就连你啊,因为透过了星影这个透镜看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假象,才会推测出错误的结论,你如果可以用自己的透镜来看这个案子的话就好了。像我昨天所说的,在知道星影这面透镜其实意外的是个不值一哂的东西之后,虽然自己的透镜没有他的那么好,也该用自己的来看。我有一件事想请教,橘的鱼篓里的十三条香鱼里,有十条已经腐烂了,这个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不就偶然间香鱼腐烂了,难道还有其他意义吗?” “原来如此。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认为凶手拿出黑桃国王和皇后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星影也有说过,就是要为整件案子增添谜样的色彩吧?” “那小子不行的啦。”鬼贯轻轻地拍了对方的肩膀。“都是星影这样说那样说,你不确立自己的想法是不行的。在现场留下纸牌,就等于给警方一个线索了唷。如此危险的举动,凶手会只是为了单纯要增加什么色彩而做吗?这可不是在演戏喔。好了,我再问一次及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嘛。”辛岛皱着眉头,抚摸下巴。 “并不只是纸牌而已喔。凶手还特地搬出御津贺传说,应该是经过计算的。若非为了增加案件的神秘感,那就只剩下一个答案。” “……” “这是我自问自答,我发现完全没有证据,可以显示沙吕女看起来比橘还早被杀。如此一来,我立时就明白凶手为何要留下纸牌的原因了。也就是说,女生先被杀,男生后来才被杀,纸牌的目的是要把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植入你们的头脑里。搬出御津贺传说的目的也是一样的。我看过法医的尸体检案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嗯,我知道。推定的死亡时间,幅度非常大。” “橘的尸体浸在冰冷的水里,这当然也是凶手为了这个目的而做的。但是,你们上的当可不只这一个。” “……” “回到刚才香鱼的问题。以橘的技术要钓到那些鱼,大概要花上一小时是吗?所以你们就认为,从他开始钓鱼起算,至少一个小时之内他还是活着的。也就是他被杀的时间是从一点半左右开始算。这也是凶手设的陷阱。” “唔,是这样吗?” “不难了解吧?他本人钓的香鱼只有三条而已。剩下的大概是凶手在前一天从鱼店还是渔民那里买来的。我认为应该是用冰块保持鱼的鲜度,但等到鱼放进橘的鱼篓之后,理所当然,那些鱼就开始腐坏了。从这里想的话,不管是谁都可以知道答案了。在沙吕女被杀之前就离开绿风庄的,只有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男的是被害者,所以加害者当然就是女的。”鬼贯轻轻用手指点了一下放在老板娘座位前面的照片。但是被他点到的柳直美,还是一如往常地露出可爱的酒窝,绽放笑靥。 辛岛愣愣地看着被指出的凶手,默默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垂着肩膀。“就算是这样,鬼贯,我一直认为这个女孩因为在结婚前的订婚期间,所以那么天真又开心,结果到头来,被害的橘对牧村说的‘女人是不贞的动物’那些话,说的不是沙吕女而是直美吗?” “这是当然的啊。” “这么一来,利用横田是红绿色盲这点的,就是直美啰?” “是啊,星影侦探已经来到事实的边缘了,却受到先入为主的想法所害而无法看破真相,实在让人惋惜。虽然这还只是我的想象,不过她大概察觉到,橘和沙吕女注意到她不端的行为了吧。站在橘的立,牧村一直相信她是个没有坏心眼的女孩,
结果却出乎意料的是个骗子,身为朋友的橘想给牧村忠告,但不知是无法忍受看见朋友失望的模样呢,还是可怜直美呢,总之,他犹豫不决。我在想啊,他应该曾劝过直美吧。也许也威胁过直美,如果不听他的劝,他会把事实说出来。结果角色就对调了。虽然只看案件的轮廓,无法笃定断言,不过我想她应该从以前就怀抱杀意了,而让她把杀意具体计划并付诸实行的,则是这次的绿风庄之行。” “说得也是,因为场所的不同,犯罪的结构也会有所不同。不过她还真是个聪明的女孩。”辛岛有感而发地说。但是他在后面发生的事里,才真正见识到直美有多聪明。 不久,老板娘走回来,把泡好的茶端给他们,鬼贯继续先前话题。“老板娘,那时候这个女孩的同伴是怎样的男人?学生?上班族?” 接着老板娘夸张地点着头说:“说到她的同伴啊,不是日本人耶。” “这么说来是外国人?” “是的,是美国的军人呀。” “美军啊。”鬼贯表情意外地说:“这样啊,不过这样说来,她好像晚上在驻军那里打工嘛。可是没想到她的同伴居然是G.I.。我还想说藏书网她的对象会不会是横田呢。居然跟G.I.有一腿,实在让人反感。” “真的是。我认识的女孩只要一被知道是在驻军做勤务的,婚事都会告吹咧。对了,老板娘,你刚说这女孩突然就没再出现过,是怎么回事?” “是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发生过这样的事。她和G.I.要一起离开这里的时候,刚好遇到两个正要进来的客人,他们都吓了好大一跳。我在想,那时候是不是发生什么很不妙的事情。” “你说刚好要进来的两个客人,是这二位吗?”鬼贯拿出橘和沙吕女的照片,推到老板娘面前。“如何?请仔细看看。” 老板娘瞄了两人的照片一眼,喉咙间忽然发出短促的声音,接着她的大手掌啪地99lib.t>打了一下。 “就是这个呀,就是这个呀。这二位常来,我记得他们。” “这样啊。”鬼贯和老板娘相反,用冷静的语气说:“如此一来都吻合了。尚未明朗的,就只有横田为何被杀这一点了。如果他是直美的暧昧对象,而直美和有洁癖的牧村订了婚,他当然就变成一个麻烦。橘和沙吕女是相当危险的人物,所以有杀他们的动机,这是我现在的想法。可是如你方才所说,警方把他看作凶手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要死,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波及真凶了。当他想起自己有色盲时,也许也发现他并不知道从被害者口袋里掉出来的刀子到底是不是红色的。若是如此,因为他十分清楚他不是凶手,在寻找真凶上比星影侦探有利。然后他如果导出和我一样的结论,事情将会如何呢?与其直接向警方告发,我认为他应该会先告知直美。毕竟他们关系很好,考虑到他们的友情,这样做也许是理所当然的吧。于是结果变成现在这样,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不知当天她的行动如何?” “唔,你还是直接问直美好了。可是我先告诉你,那天不只是她,所有关系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喔。因为前一天白天举行火葬,那个男的好像说气氛太沉闷还是什么的,吃完晚餐之后到后町去喝酒,然后就被抓进拘留所了。因为这样,所以他有非常可靠的不在场证明。另一方面牧村和日高,在案发当日一步也没有离开。这有管理员田上夫妻作证。剩下的柳直美,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嗯,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喔。”鬼贯像鹦鹉一样重复地说,然后喝了一口茶。 “我刚才说过在案发前一天,也就是十一月一日时,两名被害者举行了火葬,他们的父母带着他们的遗骨回到熊本时,直美也跟着一起去了。沙吕女的母亲很可怜,所以陪他们回去,这是她的理由啦。哎,就因为这样,当我们发现横田的尸体赶到绿风庄去时,行武才刚从拘留所出来,直美也才刚从熊本回来。” “喔。” “详细情形,你还是去问他们本人比较好。”藏书网 鬼贯察觉到,辛岛警视在那一瞬间出现复杂的表情。 第十二节 造访熊本艺术大学的西画科制作室时,直美把一面镜子放在窗边,正面向着校园画自画像,她认出辛岛之后对他微微一笑,放下画笔站起来。她感觉起来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可爱,穿着被画具弄脏的外袍的模样,也别具魅力。辛岛还没开口,她就察觉到他的来意,很快地收拾一下画具,匆匆脱下外袍,请辛岛二人和她一起到校庭的草坪去。 在一片苜蓿草上,没课的学生三十三两两聚在一起,阳光从蓝天照射下来,是个令人舒爽的午后。三人面对面坐下时,辛岛向直美介绍鬼贯,自己则退到旁听者的位置。 鬼贯一直凝视着这位有深亮大眼睛的女孩,当他用深沉的男低音说话时,从旁人角度看来,宛如兄长在告诫亲爱的妹妹。“你能当艺术家实在很幸福,因为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路。但是我们就不是这样了,我们的兴趣并不是对别人穷追不舍喔。但是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除了把工作做到最好之外,也没有其他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方法了。我接下来要问你的问题,也许会让你感到不愉快,但看在那是我忠于职务的份上,希望你能体谅。” “我明白了。”直美冷静地回答。“您如此郑重其事,着实让我惶恐。之前的侦探先生真的是个讨厌的人,硬要扭曲事实,可是我看您不是那样的人。请您尽管问吧。” “不,柳小姐,在不同的情况下,也许我也会是个让人讨厌的人。可是若真到这地步,如我方才所说,还希望您能谅解。那么,在本月一开始,详细说来是十一月二日的下午两点二十分,在人吉站后面的古坟入口,你的朋友横田在那里被射杀。我现在要调查的是当时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我已经知道牧村先生和日高小姐,当时没有离开过绿风庄一步,也知道行武先生被警察留置在拘留所里。” 鬼贯说到这里变了语气:“行武先生怎么样了呢?他说让大学之名蒙羞,好像非常沮丧。” “嗯,他停学一周了。以前大学里只有男生的时候因为大家都很粗野,所以被送进拘留所好像不是很稀奇的事;可是现在变成男女共学之后,好像变得相当严格。不过,停学一周还算是好的了。” 辛岛警视看着眼前这位该的后裔彷佛散发光芒似的天真美貌,以及充塞在她头脑中的邪恶聪慧,不禁感慨地抚摸下巴。“原来如此。对了,没有交代清楚当时行动的人,就只有你了。所以我今天才想针对这一点来请教。” “我明白了。可是,为了清楚交代我的不在场证明,我想从那天早上开始说起,可以吗?” “悉听尊便。愈详细愈好。”鬼贯顺势说道。 “我想一下。”直美剪了短发的头微微倾斜,“也许有的地方你会误会,请你也要去问别人喔。” “好的,就这么办。请吧。” “那天的前一晚,也就是十一月一日晚上,我和沙吕女的父母一起回到这里来。因为我十分沮丧,而且我还要连络学校和沙吕女的好朋友。然后第二天也就是二日早上,我到学校来,和人事课的职员还有班上同学说话,接着就回到牧村那里去了。从学校到熊本站时大约十点半,我在车站的食堂吃了午餐,搭十一点十分出发的火车。” “请等一下。”鬼贯从口袋里拿出时刻表,翻开鹿儿岛本线那一页。那是十一月一日修订的新时刻表。 “十一点十分出发的……嗯嗯,原来如此,是这班二二五号列车吧。”(请参照下侧表格) 鹿儿岛本线135号列车 肥荫线
站点(发车)发车时间站点(抵达)抵达时间
817号熊本11:10八代12:20
819号八代12:05 13:50人吉14:00 14:48
“是的。” “然后到八代是十二点二十分……” “是的,如你所言。” “然后呢?” “我换乘肥萨线,一直搭回人吉。” “唔,你在八代等了一个半小时,然后搭上十三点五十分发的八一九号列车吗?” “是的。所以如同你所看到的,抵达人吉时是十四点四十八分。下车之后,我就直接走回绿风庄。” 原来如此哪——鬼贯在心中点头。如果真的像她所说的,她搭这班列车回到人吉的话,因为横田大约在那之前半小时就已经被杀了,所以直美的嫌疑也就消灭了。 “我明白了。我想就这一点再调查得详细一些,请问有人能作证你搭这班八一九号列车回到人吉吗?” “呃。”她垂下眼睑。 哼,还真会演戏,辛岛不禁咋舌。看到这让人佩服的演技,谁能想得到直美居然会是恶女? “恐怕没有。”直美很遗憾似地说,接着一副重新打起精神的模样。 “不过,有人能证明我搭上从熊本车站出发的下行一三五号列车,并在十二点二十分到八代。”如果在十二点二十分到八代的话,就只能搭十三点五十分从八代出发的肥萨线八一九号列车,也就是说她不可能在犯案时到现场。 “可以告诉我是哪位证人吗?” “是的。我刚才忘记说了,我和朋友共四人一起从学校到火车站去。大家对于漫长的大学校庆都感到腻了,我们四个人为了谈天,就到车站的食堂一边吃饭一边聊很久。途中因为已经可以上车了,所以我走到月台上去。” “然后那三个人就留在食堂?” “不是,她们一起到剪票口送我。” 虽然很啰嗦,不过如果直美从熊本到人吉是搭火车的话,为了要在横田被杀的时间赶到现场,她应该要搭比肥萨线八一九号列车更早之前的一班,在十四点整抵达人吉的八一七号列车才行。因此,如果要赶上十二点五分从八代出发的八一七号列车,搭十一点十分从熊本出发的一三五号列车过去的话,会晚到十五分钟,所以就应该要搭比一三五号列车还要早出发的列车才行,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鬼贯的首要之务,是向直美的朋友确认她是否为了搭乘一三五号列车而走进剪票口。 “柳小蛆,目前为止都还很好。等你方便的话还请你打电话到宿舍,我希望能和你刚才说的那三位朋友见面。” “那就叫她们来吧。我们和别的学校不同,制作作品时是很自由的。”直美露出开朗的笑容,脚步轻快地往校舍走去,看着她的背影,辛岛征征地叹了好大一口气。 “唉,辛岛。”鬼贯看着时刻表里附的铁地道图,“如果她是凶手,当然要在行凶时间到现场才行,那从八代到人吉可以开车吗?” “开车的话,也是有汽车可以走的路。有一条非常崎岖不平的县道和球磨川、肥萨线是平行的。可是县道一直都在进行修路工程,没办法走。这个月好像都是这样。而且,虽然你没问这个问题,要划船从球磨川逆流而上是不可能的。毕竟它是日本第一的急流,顺流而下很快,但逆流而上要花两天的时间。” “唔。这样一来要从八代到人吉,除了铁路之外没别的路了。” “不,话也不是那样。像最近很有名的那个《五木摇篮曲》的五木村,那边有一个叫做‘头地’的部落,是从八代和人吉出发的巴士转运站。可是不管怎么样都要花上一天的时间,不可能使用这条线的。” “是喔,哎呀,真是谢谢。”鬼贯一边回答,一边思忖要去那首优美民谣的发源地做一趟亲密的访问。如果再把路线延伸到流传《捣稗歌》的椎叶村的话,这次他的小旅行就可以增添不少意料之外的收获。可是想到剩下的日子不多,也只好放弃了。 直美没多久就带着三名同学回来。在简单介绍过她的朋友们之后,就机灵地离开了。看样子直美什么都没对她们说,留下来的女学生一脸疑惑地站着。鬼贯等人也自然而然站着问她们问题。 “首先,我有件事必须先声明,希望你们都能够说实话。如果出现你们无可避免需要说谎的情况,与其保持沉默,我希望你们可以直接拒绝我的问题。你们是如此富有涵养,我知道对你们说这种话实在太失礼了,但为了节省我们彼此的时间与精神,还是先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当鬼贯的态度一反先前,变得明确果断之后,就开始确认她们和直美一起在车站食堂吃饭的时间,以及在剪票口送别的时间,她们的记忆还很新,回答也相当清楚。鬼贯向她们再三确认之后,她们说三人中有二人有写日记,所以日期不会错,甚至还从宿舍拿日记来给他们看。她们做证说直美通过剪票口时,是在一三五号列车发车前两分钟左右,也就是十一点八分。用缎带绑头发的学生说,她曾经无意识地瞄了一眼在正面的大时钟,所以记得很清楚。其他两名学生也说,因为一三五号列车已经在月台上等候了,所以确定是在发车前不久。 但是鬼贯无法接受。他向她们道谢之后,再度开车前往熊本车站,打开车站内食堂的门。车站食堂这种地方,就算不是旅行者,也可以感觉到一股心神不宁,让人无法沉着的气氛。不管是餐具碰撞的声音,还是女服务生的举止,都让人心情无法不焦躁。 鬼贯在一个位子上坐下,点了一杯可可之后,在香烟的烟雾与喧嚣的九州岛方言混杂的气氛中,回想起偶然间和同事菊地警部曾经在银座的一间叫“阿斯卡尼亚”的西餐厅经历过的事。那位因为英俊外表与聪明头脑,而被寄予敬爱之情的年轻同事,在追宫城县白石町八十八银行里发生的惨剧的犯人时,当有主嫌之疑的人说他有在阿斯卡尼亚用餐的不在场证明,就已经可以断言要破该案并非一蹴可几。想到那件案子,鬼贯也无法再悠闲地品尝可可了。 他把走过旁边的女服务生叫过来,表名身分之后,就被带到店长的办公室。店长很客气,是一个给人饭店服务人员感觉的青年。鬼九九藏书贯拿出照片说明来意之后,问他是否记得这个人,店长微微歪着头想了一下,接着站起来走出去。 过了五分钟,店长带着一位女服务生和一位柜台小姐进来。“这二位好像记得很清楚。” “哎呀,真抱歉。在二位百忙之中打扰,不会花太多时间。”鬼贯说了开场白之后,简明扼要地说出他的问题,但他的脸上却渐渐出现困惑的表情。女服务生记得直美的长相,也确定地说——日期就是十一月二日。 “这个女生嘛……”女服务生指着直美的照片,“一开始只是喝着咖啡聊天而已,然后大声嚷嚷说她没时间吃早餐了,就点了燕麦粥。然后啊,一个星期之前燕麦粥才刚刚卖完,那天好不容易补的货才到,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对于她明确的说词,旁边的店长也插嘴说,燕麦粥的新货到店时是十一月二日上午,一送来就马上送进厨房煮了。 接下来关于直美离开食堂的时间,她曾再三说过“快要赶不上十一点十分列车了,要快点过去”,所以对当时时间也有很深刻的印象。 “说到列车啊,”柜台小姐插嘴进来说:“她的确说过要搭十一点十分发车的一三五号列车。她付账的时候拿出来的是一张千圆大钞,我不巧零钱不够,她就一直骂说‘快点快点’,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当时直美真的很急,她好像还说零钱不够的话,有多少就给她多少。她们四人一起离开之后,柜台小姐松了一口气看了手表一眼,喃喃自语说“还有两、三分钟,不会赶不上车啦”。 二人走出车站食堂之后,在候车室的角落坐下,脸上尽是疲惫不堪的表情,呼叫上下车旅客的声音,以及扩音器里传出来的乘车信息与杂乱又吵闹的空气混杂在一起,陈列在站内贩卖店面里的文旦香味扑鼻而来。 柳直美搭乘的是一三五号列车,事到如今已经无庸置疑了。既然不管再怎么问,她都是搭一三五号列车到八代去的话,就绝对不可能在犯案时刻到达人吉车站。 但是和辛岛一脸虚脱的表情相比,鬼贯的表情彷佛柳暗花明又一村似地豁然开朗起来。 “辛岛。”他用耳语般的声音叫老朋友。“我发现有件事被我完全漏掉了。我想,太执着于列车时刻表是不对的。这个时刻表写的,只是表面的东西而已。” “会有没写在上面的列车吗?” “当然有啊。我们不就忘记货物列车了吗?在旅客列车的车班之间,会有货物列车啊。” “货物列车啊。”辛岛似乎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会有货物列车紧接着在一三五号列车之后发车吗?”他很怀疑。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可是也并非没有从熊本到八代直驶不停的货物列车,只要能比一三五号列车还早个六、七分钟到达就可以了,用不着这么悲观啦。” 鬼贯这么说的时候,也知道他自己对这个想法也没抱持着多大希望。但是只要认为至少有一点可能性,就要去逐步查证才行。他怂恿辛岛去敲副站长室的门。 犬童副站长年约四十,是一位仪容整洁,态度温和的人。 “请问有什么事情可以效劳吗?” 鬼贯问完问题之后,副站长戴着白手套的手整齐地交握在桌上这么说着。 “是十一月二日的货车吗?” “是的。就在一三五号列车之后,开往八代的货物列车。” “希望可以找得到。”副站长翻阅着部下拿来的一本厚厚的行驶记录,在某一页仔细地用手指比对,接着用遗憾的表情对着两人说:“很不巧,没有。” “原来如此,请让我看一下。”辛岛不客气地把记录拿过来,用认真的眼神仔细看。的确,在一三五号列车之后出发的货车,是十一点五十七分发车开往水俣,而且还在三角车站停了三十三分钟,完全不是他们要找的。 “有没有其他没有在记录上面的货物列车呢?”为谨慎起见,鬼贯如此问道。 “没有没有,”副站长摇着头,一副“这不可能”的模样说:“一定会有记录。” 鬼贯沉默地点点头。已经没有其他问题了。他说了之后,副站长站起来,机械性地说“好的、再见”。鬼贯好像想找其他适合的话题,接着他注意到副站长的手上绑了白色绷带。 “那是怎么了呢?” “哎呀,遇到一些无聊事,挺莫名其妙的。十一月一日早上大约两点左右的时候,有一个来接旅客的男人,说他明明是照着修订过的时刻表来的,但时刻表上写着应该要到的列车却没到,实在太奇怪了,于是把才刚重新写好的时刻表板子给砸坏了。警官虽然把他带走了,但因为我当时值班,所以也遭到池鱼之殃。现在还很痛呢,哈哈。”他笑了之后,话匣子打开似地继续讲。 “我最不会应付醉汉了。因为大家都认为喝醉之后爱做什么都可以,就连社会也是,叫大家要多容忍那些喝醉的人。不过鬼贯先生,如果要搭肥萨线的话,您知道有一个叫做‘白石’的站吗?那一带都是石灰岩,所以叫做白石村,如果把石灰成分溶解在饮料里面的话,对治疗肺结核的空洞很有效喔。所以我在那里盖了一间疗养院,希望县内的病患都能够健健康康的。”副站长的话题很多,而且渐渐离题了。鬼贯看准机会很快地站起来,告辞之后和辛岛一起走出副站长室。 “真是的,还真是个爱讲话的副站长。我还在耳鸣呢。”走出车站时,辛岛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说:“不过,鬼贯,很明显直美没有利用货物列车。老实说我曾经想过,直美会不会是假装搭上一三五号列车,然后利用后来发车的急行列车追过一三五号列车。一三五号列车之后发车的急行列车,是从门司港到鹿儿岛,但从熊本出发的时间是十八点二十分,所以也不可能。所以她宣称从熊本到人吉整趟都是搭火车,如果直美是凶手的话就一定是骗人的。” “是啊。” “所以她除了从空中飞过去之外,剩下的方法就只有一种了。直美的确搭上了十一点十分从熊本站发车的一三五号列车,对吧。但是她并不是搭着火车一直到八代车站,而是在中途,例如熊本下一站川尻站下车,然后再从那里搭出租车或包租车还是利用卡车到八代去。” “唔,我记得平面道路和铁路是并行的嘛?” “嗯嗯,这是主要干线道路,所以铺设得很好,可以充分加速。还有啊,像你先前说的,只要能比一三五号列车早个七、八分钟到八代车站的话,一切就都可以顺利进行了。”这次换辛岛警视变得十分积极。 二人回到警察本部之后,为了找出直美搭的出租车或卡车,差遣刑警们四处探访。不过出乎意料很快就得到了回音,而且也是唯一的响应。 第十三节 刑警发现的White出租车行,就在车站正前方。车行拥有二十五台车,其中九台用来提供包租服务,在当地是首屈一指的大车行。鬼贯和辛岛推开事务所大门时已经是傍晚六点钟左右,应该过了下班时间才对,不过营业部长和一个像是司机的男子,正在下将棋等他们。 “女事务员已经回去了。”部长说着就去泡茶,辛岛一边等着部长把茶杯放在那张陈旧的桌子上,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日高和直美等人的照片,开门见山地说。 “你说的女子是哪一个?” 被问到的两个男人,毫不犹豫地指着直美的照片。接着对于辛岛所问的问题,他们的回答大致上如下所述: 直美在那天的前一天来访,预约一台包租车。“希望车子能够在第二天的十一点十五分在宇土站前面等,目的地是八代车站,但是务必要在中午之前到八代车站,所以为了避免途中发生爆胎等意外,希望能派一台充分整备好的车子”她说出她的要求之后,因为是新客户,所以车行收取车资一千五百圆的一半,直美马上就拿出千圆钞票。 车子.99lib?于约好的时间在宇土站等,直美穿着短大衣通过剪票口走出来。因为乘客是个可爱的女孩,又没有启人疑窦之处,所以司机的心情也很好,把车子开得非常快,原本预计的时间也大幅缩短,十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就到达八代车站了。直美付了约好的车资之后还拿一包口香糖给司机,之后匆匆忙忙走进车站。 司机话中出现的宇土站,是从熊本往八代的第二站,一三五号列车在十一点十五分时进入这个车站,停车三十秒。这是一个多少可以从站前直接看到月台的小车站,所以司机目击到直美下车的模样。 搭上包租车之后,她一直默默直视前方,车子接近八代车站时,她很神经质地频频看手表。她的态度,司机的话来说,就好像是个要避人耳目的“跷家女孩”似的,可是好像又不是在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从她还把口香糖留给司机这一点可以得知。 在听这二位说话的时候,辛岛好像完全解开直美的不在场证明了。但是鬼贯那边好像不太顺利,直美这种理智型犯罪者所做的事,他好像还有哪里想不透。 不过到最后时,才知道鬼贯并非杞人忧天,案情再度陷入僵局。造成这不吉利开端的,就是辛岛警视。 “所以……也就是呀——这个女的十一月一日出现在这里预约了包租车,第二天就要飞奔到八代去——” “嗯啊。” 部长中途打断警视的话,用意外的表情看着眼前的99lib.胖男子说:“她来预约的时候是十一月三日,乘车时是四日喔。” “你说什么?不可能吧。那该不是你记错了吧。她匆匆赶到八代去的日子,一定是二日啊。绝对是二日。” “就说那是四日了。我不会记错的,你可以问这位司机。”营业部长说完之后,司机也顽固地主张那是发生在四日的事。 “那,你们把营业日志拿来给我们看吧。”辛岛不肯善罢罢休,两人狼狈地辩解说,因为是临时收入,所以忘记写下来了。 这个回答,让辛岛的疑问膨胀得更大了,但另一方面,鬼贯很能理解,这种小小的逃税行为是常常发生的。总之再这样下去也没有结论,两人于是到宇土站去,希望能依赖站员的记忆。 没有吃晚餐,他们再度驱车前往宇土站。当他们来到黑暗的县道上时,鬼贯察觉到辛岛的声音充满希望。 “那些人被直美收买了。亏她长得那么可爱,还会干这种事。居然把二日说成四日,我可不会这么简单就被骗。” 他的鼻孔不断抽动,胡乱用棉麻手帕擦拭从领口满出来的肥胖颈肉。 但是辛岛满满的自信,在宇土站站员的证言下,忽然一下子就漏气扁掉了。毕竟这是一个进出旅客很少的小车站,当时直美走出月台时,站长和站员,以及剪票口的剪票员都记得很清楚。即使不记得直美的长相,但她的姿态和穿着,以及搭乘包租车离去这些事情,都让他们留下深深的印象。而且他们强调,若要说到今天为止,哪天有年轻女子搭乘包租车离开,除了十一月四日之外连一次也没有。 “真的是四日吗?不是二日吗?”辛岛再三询问,他们只是简单地摇摇头。 “本月四日是宇土神社的宵祭,所以绝对不会弄错的。”站长斩钉截铁地说。辛岛彷佛空气被抽离的气球般萎缩了。 他们站起来走出去。不知是否肚子饿的缘故,南方的夜晚带有微微寒意,两人把双手插入上衣口袋中走到车子旁。就算是辛岛,也不会认为直美有本事连站长都收买,因此他沮丧得无以复加。 “喂,鬼贯。”车子来到熊本市区时,辛岛叫了他一声。“搞不好直美是清白的。会不会是你的推理有问题呢?” “嗯。” “星影怀疑行武也失败了。因为行武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直美也一样有很好的不在场证明不是吗?我并不是嘴硬,但我实在很想说凶手就是横田,而他已经自杀了。” “Z在这里自杀,是吗?那个叫横田的青年,是个这么喜欢装模作样的人喔。”鬼贯用讽刺的语气说了之后,换了一个语气说:“但是,如果她是清白的,那四日那天的举动该怎么解释?她如果是清白的,就该说明这一点啊。” “也是啦,如果直美是在十一月一日做那件事的话,还可以认为她是在为案发当日进行预演;案子都发生了才做出这种行为,我猜不透她的想法。” 二人言尽于此,车内只剩下引擎闷闷的运转声。 第十四节 回到房间洗过澡之后,穿上白衬衫躺在床上,疲劳忽然一股脑儿涌出来。但是神经反而变得紧绷,今天早上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在头脑里像跑马灯一样反复地播放。 就算辛岛那么说,但鬼贯坚信凶手就是直美的信念,却丝毫没有动摇。他盯着房间天花板,寻找直美不在场证明的漏洞,思索检讨各个面向。 但是,在他这样做的时候,就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刚才浮现的疑问。也就是直美在案件发生之后的十一月四日,搭乘包租车到八代的真正意义,会不会是为了要把警方的注意力诱导过去,所施行的调虎离山之计呢?如果是的话,直美特地分散警方注意的原因,是因为她的不在场证明有其他缺失,为了避免被戳破所以混淆视听。那么,到底哪里有缺失呢? 鬼贯认为那个缺失,就在熊本车站。她一定在熊本车站里耍了什么诡计吧。为了揭穿她的诡计,鬼贯决定明天要把案发当天,直美从通过熊本车站剪票口之后的行动,毫不远漏地彻底调查。 第二天,鬼贯一大早就去找辛岛说明计划,得到辛岛同意之后,就派刑警去各处探访。有的人去造访一三五号列车的车掌,有的人去询问熊本车站的站员,有的人为了证实White出租车行的营业部长是否被收买,去调查她的账户。然后到熊本车站的刑警有了回报。 回答者是三十多岁,体格强壮的车站行李员,他对到访的鬼贯和辛岛,说出下面的话: 所谓的行李员,记忆力要非常好才行。试着想象一下,收下来来往往见也没见过的旅客的行李,要在纷乱的人群中穿梭之后,再无误交还给本人,若非有很好的记忆力不足以胜任。而且行李员和旅馆掌柜对于记忆顾客长相,就像呼吸一样极为自然,并不需要特别努力去记。因此被行李员看到,绝对是柳直美一生中最大的失败,但是车站里会有行李员是理所当然的,会被看到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事。 那天行李员非常忙碌,从天桥往返二号、三号月台与剪票口好几次。就在他走楼梯的时候,他看到直美若无其事站着。关于她当时的模样,行李员是这么说的: “因为一三五号列车正好来了,所以咱忙得紧的咧。然后就在楼梯上面哪,这漂亮美人儿就那儿杵着啦。咱的眼总是看美人儿的,哈哈哈哈。” “然后那位小姐就搭上了一三五号列车了吧。你看到她上车了吗?”鬼贯紧接着问。 “没咧,她没上唷。”行李员一副“你在说什么东西啊”的表情。 “什么?你说她没搭上一三五号列车?” “是呀,下班急行客人的行李也是咱管的,来回月台好几趟儿所以记得熟。一三五号列车走了之后,咱见她还是杵在那儿呀。” 这真奇怪……鬼贯在心中喃喃地说。辛岛一脸可说是痴呆的表情,但还是不忘用手捻着鼻子下方的胡子。 虽然很啰唆但还是要讲一下,直美如果要在犯案时刻到达人吉车站,搭上她所说的那班一三五号列车是赶不及的。因此目前为止是如此假设:她宣称搭乘一三五号列车,却在途中下车,搭上包租车一路开往八代。假如说她搭一三五号列车到八代是事实,就只能肯定直美的不在场证明;而现在又说她并没有搭上一三五号列车,那她的嫌疑就更小了。 现在的问题是,这位行李员的话是否能够信任。就算知道他没有故意说谎,搞不好是他记错了。就算他在鬼贯面前指着直美的照片说“就是这位小姐没错”,但也许他的印象并不深。 之后再回过头来看的话,表面上鬼贯似乎完全落入直美设下的陷阱,简直是一筹莫展;但他为了解决这瞎子摸象的状况,依然持续前进,绝不停滞或后退。 没多久又有列车要到站了,与行李员之间的问答结束,辛岛说他要去听直美账户的调查报告,自己一人先行离开。留在当场的鬼贯,双脚张开站着,盯着挂在剪票口上方的玻璃时刻表看。如果刚才行李员说的话是可信的,没有搭上一三五号列车的直美,到底是如何能赶上十二点五分从八代出发的八一七号列车呢?从昨天的调查里,已经得知她从熊本到八代并非搭一般汽车。如果一三五号列车后面,有一班急行列车会追过它的话,也许她搭的是那班车;可是如同昨天辛岛所说,并没有那班急行列车存在。 忽然,鬼贯的背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犬童副站长眼中带笑,亲切地对他展露笑颜。 “您还真是辛苦哪。”这番问候,听在鬼贯耳里有些讽刺。 “嗨,之前真是谢谢了。”鬼贯回答时,心中感到一阵落寞。对方愈是笑容满面,鬼贯就愈觉得受不了。特地跑到南方来,被一个年轻女孩玩弄于股掌间,自己这难看的模样在心中被放大特写。是不是该撒手不管,逃离这里比较好呢?若非自己这样恬不知耻跑来,案子应该就会以横田自杀来结案。 这么一想,以追根究柢的正义为信条的鬼贯,也开始认为自己还是早点抽身为上。他发觉自己正漫不经心地敷衍对方,于是红着脸告别犬童副站长。副站长轻轻地挥着手的时候,手上的白色绷带在他眼中留下印象。 先回警署的辛岛,用不甚开心的表情叫鬼贯坐在他旁边,告诉他直美的账户金额并没有很大的变化,只提了两千圆出来,那些钱应该是包租车的车资,因此她收买White出租车行的司机这个推理很难成立。 “他们被直美收买,所以乱说日期这点是我想的,看样子也猜错了。”看着这个肩膀无力下垂的老朋友,让鬼贯很难开口说出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熊本了。 “哎呀,不用那么沮丧啦,一定可以从哪边找到破绽的,先来重新讨论看看吧。”鬼贯想要鼓舞他似地拍拍他的手。一定要在这里找到线索,他想让辛岛高兴。他把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抵着下巴,正要集中精神思考时,他注意到辛岛警视的手腕上缠了白色绷带。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撞到钉子了啦,真是倒霉透顶了。”辛岛用十分漠然的语气说。鬼贯看了那白色的绷带,自然而然联想到犬童副站长的手99lib?,然后也一样很理所当然的,想起副站长受伤的原因。就是在十一月一日凌晨,一个醉汉到车站迎接客人,由于新时刻表上记载的列车没有到站而发飙这件事。但是现在盘踞在鬼贯脑子里面的,是为什么时刻表上写的列车没有到站。 如果醉汉不知道时刻表已经修改了,就会发生这种问题,但副站长说的确是新的时刻表没错。如此说来,为什么时刻表上写明会到站的列车却没有到呢?也许是途中发生事故,所以误点了。可是从副站长说话的口吻听来,又好像并非如此。副站长说那件事很莫名其妙,他的意思也许不是说那是件很莫名其妙的事,会不会是说那个男人到车站来等一班没有到站的列车,这个行为很“莫名其妙”呢?鬼贯认为,副站长那句微妙的话,好像也可以这样解释。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么犬童副站长认为那班列车没到站是理所当然的,也就显得醉汉莫名其妙了。如此一来,新时刻表上所记载的列车没有运行,算是理应发生的事吗?就算从常识的角度来想,也不应该是这样。但是只要想到副站长的话中,似乎隐含“发生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口吻,从常识角度出发的想法就被否定了。 鬼贯从口袋里拿出时99lib?刻表,试着找出深夜到达熊本站的列车。例如,有一班二十二时从鹿儿岛发车,开往门司港的九二六号列车。那是一班准急行列车,抵达熊本站时是两点三十一分,三十八分发车。那个醉汉为了迎接搭乘这班列车的客人而到车站去,但为何这班列车没有到站呢?鬼贯不厌其烦地反复思索这个问题。 在与这个问题苦斗的同时,他发觉到这个小事件是发生在十一月一日的凌晨。十一月一日这个日子,在这个问题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说到十一月一日,也就是改用新时刻表的日子,道是因此才会发生这种问题吗? 想到这里时,他发现了一个奇妙的事实,对于非铁路相关者来说是一个盲点;不,那个事实一点也不奇妙,奇妙的是那件事会变成盲点,而其实那件事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辛岛。” “嗯?”鬼贯忽然出声叫他,警视一不留神把香烟的灰掉在膝盖上了。 “刚才啊,我注意到一件小事情。然后我想,搞不好这个可以打破直美的不在场证明。总之你先听我说。”他把时刻表摊开放在桌上,一手放在翻开的页面上,不疾不徐地说:“犬童副站长说,十一月一日凌晨有一个醉汉去接朋友,但时刻表上写的列车却没有到站,因此当场发飙。假设他等的是这个开往门司港的准急行列车好了。如果他原本要去接搭乘十一月一日的两点三十一分的这班车的妻子,但一直等一直等,列车却都没有来,你认为怎样?” “什么怎样,大概发生什么事误点了,再等等看啰。” “可是啊,如果一直等到天都亮了都没有来,又怎么办?” “怎么办,既然时刻表上都有写了,应该不可能会不来吧?我又不是吉田茂,假设性的问题我答不出来啦。真是的。” “然而,在现实中是有可能发生这种事的喔。如果寒冷的秋夜里,不管再怎么等那班列车都没有来,你就会急得跳脚,一边自言自语发牢骚抱怨,一边去和出租车杀价然后乘车回家吧。岂料,等你回到家中打开电灯,却发现妻子已经到家了。‘人家明明有打电报给你,你却连接都不来接我,也未免太薄情了吧’,妻子这么骂你,身为丈夫的你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妻子搭乘九二六号列车是事实,而且那班车在你到熊本车站之前老早就已经到了,听到这件事,就算不是那个醉汉,也会想一刀把铁道大臣的脑袋给砍了吧。” “然后你昏沉沉地坐在地板上,等到第二天,你一拍膝盖说,哈哈,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 “你说‘原来是这样’,可是我还是完全没搞懂。” “我这就说明给你听。也就是说,妻子到站的时刻,是旧时刻表上的时间。” “咦?不是说换成用新时刻表了吗?怎么会有列车在旧时刻表的时间到呢?” “多着呢。你先仔细想想,这就是关键。十一月一日开始要改用新的时刻表,所以书店有卖修改过的时刻表,熊本车站里那片大玻璃板上的时刻表也重新写过。所以也难怪那位喝醉酒的先生会大半夜特地跑到车站去。虽然说也难怪,但是,只要多动点脑筋,应该马上就会知道那班列车并不会在十一月一日的凌晨行驶。懂了吗?你仔细听好。所谓的切换成新时刻表,并不是那天所有的列车都会依照新时刻表运行。” “拉拉杂杂的,这个我从刚才就一直听你讲,耳朵都要长茧了。拜托你快说重点。” “所谓的切换成使用新的时刻表,指的是那天出发的所有列车都要遵照新的时刻表。这是个常识,不用我说吧。例如,啊,你有没有旧的时刻表?修订前的。”辛岛轻轻点头,拉出抽屉往里面看,拿出一本没有封面的旧时刻表。 “啊,谢谢。”鬼贯翻到鹿儿岛本线那一页,“我看看旧时刻表的九二六号列车……啊,在这里。好了,你看一下。你妻子所搭乘的车班写在这里,怎么样,抵达熊本的时间是一时十分,停七分钟之后再出发,因此就算你两点半的时候揉着惺忪的睡眼出门,也不可能会碰到那班车。好了,回到主题,如果说所有的列车都要在改换成使用新时刻表的那一刻起,切换成按新的时刻行驶的话,就会发生很不得了的事呢。拿这九二六号列车来说,旧时刻表上写它在十月三十一日晚上十一时五十九分时会到八代那一带,但下一分钟它就必须到出水那边才行。变成它在那一瞬间要走六十公里。所以为了不要发生这种无厘头的事,按照旧时刻表发车的列车,就算到了十一月一日,也一样依照旧时刻表行驶,这是当然的。一直到终点为止,这些列车都不受新时刻表约束。” “唔,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十一月一日这个改用新时刻表的日子当天,其实混杂了按旧时刻表和新时刻表的列车啰?” “正是如此。土月一日凌晨零时以后出发的列车,全部都是按照新的时刻表,但在那之前就出发的列车,全部都是照旧的时刻表。” “这样啊。被你一说就觉得这是当然的事,但一不留意就会忽略了。” “就是啊。虽然我也是个爱好旅行的人,但之前都没有在改换时刻表当天搭过车,所以一直到现在才注意到。”鬼贯脸上终于出现先前的笑容。 “可是这和直美的不在场证明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她是在十一月一日作案的话我还能理解,可是案子发生在二日喔。” “哎呀,你先等一下,这点我也还无法确定。我打算等一下来调查时刻表,不过在那之前我先说说我的推理给你听。如同我刚才所说的,在十月三十一日里行驶的列车,不管是短距离还是中距离都没有问题。而我刚才所举例的九二六号列车,则是因为它抵达终点站时是第二天,十一月一日。所以不能轻易放过的是长距离的列车。” “嗯。” “假设十月最后一天深夜,有一班列车从东京出发要到鹿儿岛去的话,这班车从熊本出发时会是十一月一日正午左右,然后抵达鹿儿岛站时会是当天傍晚。如果有像这种情况的列车,她就能够加以利用,将不可能犯罪变为可能了。” “你这么说,是指真的有这样的列车存在吗?” “没有的话,她不就作不了案了吗?我确信有这种列车存在。先来看这本旧时刻表吧。”鬼贯的视线投射在这本老旧时刻表南下的页数上,忽然发出一声欢呼,啪地拍了辛岛肩膀一下。“你看,跟我想的一样喔。这边有一班从东京出发开往鹿儿岛的急行列车吧,从东京出发时是二十三时五十分。因此这班在十月三十日的二十三时五十分从东京出发的列车,会在十一月一日早上八时十分经过京都,到熊本站时是十一时十五分。了解吗?这就是她的诡计所在。她确实说要搭十一时十分出发的一三五号列车,并在十一时七、八分时通过了剪票口。但是实际上她没搭上那班车,这是行李员所看到的。她要搭的,是在那之后五分钟进站,停靠五分钟之后再发车的一班依照旧时刻表行驶的列车。普通列车从熊本到八代要花上一个多小时。可是因为急行中途不停车,只需要四十分就到了。也就是它在途中超越一三五号列车,在十二时零分的时候抵达八代车站。然而从八代始发的肥萨线当然是按照新时刻表,十二时五分始发的是八一七号列车,而她利用那班急行列车,充分地赶上了这班八一七号列车。你看,有五分钟的转车时间。在八代站里,南下的鹿儿岛本线和北上的肥萨线,是在同一个月台的左右两侧,所以只要一分钟就可以换车了。接下来这班八一七号列车抵达人吉站是两点整,横田被杀害时是两点二十分,她这让我们想破头的不在场证明,终于到此被破解了。”辛岛一语不发地交互看着新时刻表与旧时刻表,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同时喃喃地说:“是这样的.99lib.啊,哎呀,鬼贯真是谢谢你了。这样一来我总算是放下心头大石。” 不仅辛岛高兴,鬼贯也很开心。直美的不在场证明在第一时间让他们束手无策,等他们到死胡同里走投无路时,事情急转直下解决了,着实让人出一身冷汗。解开了这个难题之后,现在再也没有什么事好让他留在熊本了。一段沉默之后,鬼贯换了一个语气说:“辛岛,我的假期也没多久了,我想中途到佐贺一下再回去。现在出发的话,应该傍晚就会到了吧。我想在此向你告辞,回旅馆拿行李。” “怎么啦,这么突然。我本来还想和你今晚好好喝两杯,你到佐贺要干嘛?”辛岛的表情像个要哭出来的孩子似的。 “我想去见见满城警部补。” “啊啊,那个胖嘟嘟、一年到头都叼着BBB烟斗的警部补啊。你虽然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男子汉,可是,我们就聊他个通宵,明天再出发怎么样?我希望可以早点申请逮捕令去逮捕直美。” “哈哈哈,我的确像你说的那么固执,就算我自己知道,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总之我想马上出发。如果到佐贺时天黑了的话,就不太好了。” 鬼贯用笑脸蒙混过去,站起来。但是实际上,他是不想见到那个失去未婚夫,又屠杀三名好友的天真杀人鬼束手就缚的模样。然后,他在心里暗暗自嘲着,这个尚未脱离多愁善感的青年时期的自己。 “随你爱怎么做吧!”辛岛有些生气似地说。 第十五节 听到自己利用列车做成的不在场证明崩毁,柳直美马上就招认了一切。那个不在场证明,好像也是支撑她自信的支柱。 鬼贯的推测几乎都说中了,不过还是把调查之后更加明朗的重点附记如下: 从人吉市火葬场回来的路上,横田寻找直美落单的时机,把他推测直美就是真凶的推理告诉她,要求99lib.直美给他好处。当下直美慌了,但冷静下来之后,她再度到横田房间去,跟他说自己不是凶手,并说她知道真凶是谁,但因为凶手很可怕,所以她不能说出名字。如果横田可以在次日下午一点过后,悄悄地到古坟前面来的话,她就把可以让真凶进退维谷的证据给他看,藉此巧妙地引诱横田出来。 毒杀沙吕女之后,她努力不让牧村外出,一来是为了要把绿色笔刀放回他的上.99lib.衣口袋,同时也为了要让他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在第三个命案发生时也是,她一直努力不让牧村离开绿风庄一步。 直美绝对不是疯狂型的犯罪者。但是为了保护自己,换句话说,就是不想失去牧村,因而杀害了三好友,对此她似乎一点也不感到自责。在这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世界上,在自己受害之前先做掉对方是理所当然的事,对这种想法感到诧异的辛岛警视与川边检察官,在直美看来才让人惊讶。?99lib. 过了新年还不到一周的时候,鬼贯收到辛岛从熊本寄来的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是当时在艺术大学制作室里看到的直美自画像,她在狱中完成这幅画,取名为《称为恶女之人》,并希望可以送给鬼贯。但是看到画像上微笑的女孩,就觉得这幅画应该要取名为《圣女》才对。藏书网 武藏野如果到鬼贯在国分寺的家里,应该就可以找到这幅被他挂在小书斋里的画。 第一节 解剖室里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区公所送来一名路倒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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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民,已经查明他死亡的原因,现在老人的脸上盖着白布,静静躺在解剖台上。对老游民辛苦又短暂的不幸生命终于画下句点感到深深的感慨,是外行人才会有的感伤情怀。解剖室里的四名男女对这类的事情完全不关心,绝非因为他们是个性冷酷的人,而是因为他们是需要冷静思考的科学人士。现在他们从将近三小时的紧张中解放,心情都不约而同地放松了。 正在洗手的天野教授,把视线投向窗外暮色渐浓的大学校园,忽然回头对旁边的浦上文雄问说:“香月怎么了?” 香月绘美子是法医学教室的女学生,每次都是她负责作记录,天野教授也特别看重她。 “这个嘛……”浦上微歪着头:“好像九点左右她接了通电话出门之后,就没有回来了。” “会是早退吗?” “不是,她只说要出去一下,然后就走了。” “嗯。”教授有种莫名的预感,表情凝重地说:“最近发生很多不好的事呢。” 教授将心中的担忧用闲聊的语气说着,用毛巾将手擦干。天野教授拿下口罩之后,因为鼻子下方蓄了胡子的缘故,看起来更加严肃。事实上他是位律己且拥有典型学者风范的人,在感叹战后道德颓丧同时,也常常训诫年轻的门生。 “我等会儿去看看情况。” “嗯,那样最好。”教授一脸忧虑地点头说。 伊藤瑠依停下整理笔记用具的手,用带着强烈感情的眼眸凝视着浦上的侧脸,专心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等到和浦上一样都担任解剖助手的榎茂出声叫她,她才突然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你还问我说什么,同样的话我已经说三遍了啊!” “抱歉,我在想事情。”瑠依的鼻翼颤动着,脸上浮现勉强的笑容。 这个娇小且拥有一头漂亮头发的女子心中想些什么,榎清楚得很。她不甘心浦上被美丽的学妹香月绘美子抢走。话虽如此,到现在她却还是无法对他死心。而且这样朝夕相处之下,只会更增添她的思慕之情。 已经进入研究所的瑠依,当然比学妹绘美子要来得更有教养,学识经验也更丰富,但她已经深刻体悟到,光凭教养无法掳获男人的心。她擅长运动,体态匀称;有形状漂亮的朱唇;胸部发育很好,身为日本人却很难得不需要衬垫……然而,不管是丰满的胸部或水润的嘴唇,在香月绘美子的美貌之前都不值一哂。 “有什么事吗?” “喔,我忘了。”榎笑着说。他的笑容,彷佛在问“浦上那样的男人到底有哪里好”。同样身为天野门下的英才,和浦上之间竞争是他的宿命,而由于浦上抢先一步要在明年春天到西德留学,榎更是有故意藐视他的倾向。夙愿难成的遗憾,瑠依并非全然无法理解,但有时他这样的态度看起来欠缺男子气概,所以瑠依也会用轻蔑的眼光看他。这四名在天野门下第一线的男女,简直就像是人间社会的缩图,彼此憎恶,互相鄙视。 教授回到研究室之后,瑠依站起来,一声不响地靠到浦上耳边说:“等你,好吗?” 她语带娇媚地说,浦上神色不快没有回头,只是冷淡地摇头。 浦上甩了她之后,收敛起往日一直挂在脸上的和气笑容,总是心情不佳地板着脸孔。他眼镜后面细长清秀的眼睛如往常般冷漠,大鼻子彷佛轻蔑瑠依似地高高耸立。对于这个只有身高很高这项优点,长相并不是那么让人喜爱的男人,自己怎么会只因为对他献上童贞,就无法割舍呢?女人心深不可测,有时连瑠依自己也感到不解。 她拖着无力的步伐走出解剖室,在准备室里脱下手术衣,正要拿着包包回家时忽然改变心意,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她不是在等浦上,而是突然感到身心俱疲。她看着暮色渐深的校园,想起以前两人一起回去的光景,心中百味杂陈。瑠依玩弄着大衣的钮扣,继续漫无目的地坐在椅子上。 其他两人还有别的要事。根据解剖资料制作尸体检案书和死亡诊断书,并请教授署名捺印,这都是浦上的工作;事先向葬仪社订棺木,并将解剖的尸体放进去,这些事则每次都是由榎负责。 收拾好手术刀和剪刀的浦上,从解剖室走出来时故意装作没看见瑠依,走到桌前坐下写文件。接着走出来的榎看到瑠依,他张大了眼睛,用宛如说着“咦,你怎么还在这里”的眼神看着她,然后点燃一根香烟,昂然抬着那颗像芋头般的头,消失在门外。 浦上一直没说话,似乎不太高兴。他写字时,故意弄出让人厌烦的噪音,这动作往往是他在借题发挥。瑠依难过地凝视着浦上眉心深锁的前额。 没多久,浦上放下那支笔,看了一遍自己写的文件,然后寻找吸墨纸,但他怎么都找不到,啧了一声,用嘴把墨水吹干。接着他用鞋子的后跟很焦躁似地开始敲击地板,他到底在焦躁什么?为何如此心神不宁?在榎回来之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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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三次手表。因为负责尸体的人严禁止将尸体放着就外出。但他的动作,看来就像是以前在银座的茶馆等她时一样,让瑠依心中充满无地自容的感觉。 过了将近十分钟,矮小的榎背着一个比自己还要大的棺材回来了,经过两人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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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摇摇晃晃地踉跄了一下,榎好像对于自己力气小感到羞耻,自言自语说“大概是中午没吃吧”,就走进解剖室。少来,明明就在他们面前吃了吐司,瑠依心中如此喃喃地说。 榎从解剖室内侧把门关上,浦上几乎在同时间站起来。他把活页夹在腋下,打算去找教授签名,匆匆忙忙往研究室走去。 瑠依还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没多久榎从解剖室里出来。“啊啊,肚子饿了,尾曲好慢喔。浦上是不是忘记跟他说啦?” 浦上在去研究室的途中,照例都会顺道去校工室跟尾曲说解剖已结束。实际上几乎都是由尾曲一人将解剖的大体放入棺材,榎只是在旁边监督而已。 榎把手伸入白袍里面摸索一阵,拿出一个被压扁的烟袋,递一根烟给瑠依,自己也拿一根。然后矮小的身体坐在桌子上,摇晃着悬空的双脚吞云吐雾,并将黏在嘴唇上的烟草“呸”一声吐掉之后—— “你的心情,我很明白。”他冷不防冒出这句话。 “我并不需要他人同情。”瑠依断然回答,然后注视着眼前这位素有讨厌女人风评的医学士。这个皮肤粗糙蜡黄,眉毛稀薄的男人。虽然他也有精打细算的策士等风评,但令人惊讶的是,他对异性一点兴趣也没有。就算和榎两个人单独在一个房间里也不用担心,医学系的女生们都这么说。 瑠依抽完一根烟之后,尾曲走进来。 第二节 第二天,十二月二日中午过后,为了替前一天就已排定的解剖做准备,浦上与榎一起走向解剖室。 在广大的大学校地里,解剖室受到冷落,孤零零地建在西北边角落。 从大学医院和研究室走过去要花十分钟,所以医学生们把这里称为“岛”。若说“有一个人流放到岛上了”,指的就是有一具尸体送到解剖室去了。 因为是明治十年就盖好的建筑,差不多有八十年的历史,红炼瓦筑成的墙壁非常坚固,好像还可以再用上五十年或一百年都不用整修似的,宛如点心盘上的一块红羊羹,由数条直线构成,朴实且不奢华,但也可说是冷漠生硬。看到这古老的赭红色炼瓦堆砌起来的稳重姿态,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感觉。 入口的门是用结实的橡树做成的母子门,门上有粗大铁棒做成的门闩,显得古色古香。以前门上有涂油漆什么的,但最近那涂料剥落了,已经和这古老的炼瓦墙不太相衬。大学当局也放着不管,从善意角度来看,也许是顾虑到这个问题吧。 接下来,就先大概介绍一下解剖室吧。 打开正中央磨损了的花岗岩上的门,里面是大小约两坪的横向长条型准备室,正面有一扇通往解剖室的门,.99lib.左右两边墙上各有一扇窗,有两张办公桌与四张椅子,还有一个小书柜。 再往里面走,是大小约十坪的纵向长条型解剖室。正面有一个装了铁窗的窗户,左右两边墙上也各有两扇,总共有五扇窗户。解剖室和准备室一样,地板都是水泥地上铺一层亚麻油地毡,天花板和墙壁涂的是十分无趣的白色灰泥,有一种像监牢一样冰冷的感觉。长方形的解剖台横躺在中央,另外有两个小型电暖炉、记录桌以及一张椅子。 浦上站在正面入口处门前,打开门闩上的一个锁。这是一个由五个数字组合而成的坚固的大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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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码锁,一般称之为“南京锁”,若不知道开锁号码是打不开的。此时榎站在稍远处,看着浦上的手。 打开锁之后浦上把门闩往旁边拉。一拉之后,让他十分惊讶,因为这根铁门闩和平时不同,轻轻松松就可移动。浦上似乎感到疑惑,一脸讶异地凑近去看。不知为何,整根铁棒都涂了油,还滴到花岗岩地板上。 “真奇怪。”浦上喃喃说着,他说这话时几乎没发出声音。可是他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打开门进入准备室。他按了并排在墙上的两个开关,把准备室和解剖室的灯都打开。窗外的百页窗还关着,所以即使是白天,室内依然一片黑。 榎把折迭式包包放在桌上,穿上挂在墙上的手术衣。浦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钥匙,插进通往解剖室的门上的钥匙孔里,“喀啦”转动一下后,推开门。但是,陆续进入解剖室的二人,忽然发不出声音,呆立当场。 他们眼前的解剖台上,放着女人的头与切得零零落落的手脚,到处都沾满血迹。这景象让他们有种错觉,好像他们进入的是假人模特儿的制作工房,但由于眼前景象与本身的感觉有所差异,所以在他们察觉到事态不简单之前,只能怔怔地杵立在原地好一阵子。 即便如此,浦上还是很快就回神了。他没去管仍然呆若木鸡的榎,踩着不稳的脚步,从左边绕过解剖台。于是在解剖台下方的地板上,他又有了惊人发现。有五个大小不一的东西,每个都用油纸包住,还谨慎地用麻绳绑起来。乍看之下犹如小包邮件,旁边还掉了一把剪刀。他试着拿起最大的一包,十分沉重,压一压包裹还可感觉到些许弹力。浦上发觉,包裹里面装的东西,也是一部分被切开的肉体。这时榎也回过神来,他蹲在地上,察看一张折好放在地上的纸。 “这东西是油纸和报纸。”他压低声音说。 “不要碰,要快点报警才行。咦?” 二人几乎同时注意到掉在记录桌桌脚边的自行车灯。大概是为了减低光的强度,那个使用干电池的车灯被手帕包住,看样子开关是打开的,微弱的透出浅棕色光芒。 他们的视线又回到地板上,在解剖台的正下方,他们发现一把闪闪发光的手术刀,以及一捆麻绳。看到这些东西,不难想象凶手在这里做了什么,接着又干了些什么。凶手大概是为了不被发现才没有开天花板的灯,而靠着自行车灯办事吧。正当凶手做到一半时,八成出现意料之外的麻烦,使凶手感觉到危机而匆匆逃逸。 他们把视线转到解剖台,染成鲜红色的一把外科用锯子,与五把手术刀被丢在上面,面朝下的头颅、从关节处被切成三段的左脚、左手上臂与下臂等部位,毫无秩序地零乱排放着。似乎是完全不懂解剖的外行人所为,但看到那漂亮的切口,又高明得像是出自解剖或外科专家之手。 浦上一声不吭站着,此时透过厚重的红炼瓦墙,传来高昂藏书网但哀怨的黑管吹奏声。也许是年终特卖的广告宣传吧,彷佛身处在墓地却听到现世的声音一般,平常听了会让人皱眉的噪音,此刻却十分令人怀念。 从头发烫成波浪卷看来应该是女性,从刚才就一直仔细端详的榎,这时候好像装了弹簧似地跳了起来。“你、你、这、这不是香月吗?” “什么?”浦上的脸色变得更为苍白。他努力地盯着那颗头看,确实是以美貌著称的香月绘美子,毫无疑问。 “好,我去报警。”浦上瞄了一眼倚着记录桌才能勉强撑住身体的榎,然后慌忙地跑出去。在碎石子路上跑并不容易,浦上很快就气喘吁,榎从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来。“喂、喂,留我一人在那里太过分了啦。” 这时候,不管是浦上还是榎,已经没有闲工夫去管失去冷静的医学士是如何丑态百出了。 第三节 田所警部接到案件通知之后,马上率领一班人马搭乘吉普车到解剖室去。接着等候鉴识的摄影组人员从各个角度拍摄现场照片,再慢慢蹲下去,打开放在地上的包裹。他小心地从绳结处解开麻绳,打开油纸,里面包着的是沾了血的报纸,他再接着把报纸打开时,就出现了苍白丰腴的大腿。如此一一将五个包裹都打开之后,发现包裹里包着的分别是右大腿、下肢、脚掌、右前臂、手掌等部位。 “真奇怪,怎么没有身体呢?”田所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站起来。他看着解剖台,用下巴数着上面的东西。头和右上臂、切成三段的左脚,还有左手的前臂和上臂,总共只有七个部位。 “也没有左手掌哪。”水原刑警也说。 两人查看四周时,打开记录桌下方橱柜的刑警,急忙呼叫田所。他走近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一看就知道是躯干的大油纸包裹,以及猜想应该是手掌的小包裹,也同样用麻绳绑好,简直像是放在冷藏库的火腿。 “啊,这个是——” 田所把“什么啊”这个语尾咽下没说,从大包裹旁边拿出白色的卡片。 “是货签。”水原刑警说。那是一迭整齐的寄货用纸签,数数共有二十张,连一张都还没用过。 田所警部苦着一张脸,把货签放在记录桌上。货签也好油纸也好,不管哪间店都有卖这两种东西,很难追查来源,想要查出究竟是谁买的,也就更加不容易了。 “一张也好,如果有写收件人的名字就好了。”水原刑警一厢情愿地说。 “是啊。现在的问题除了这些包裹到底要寄到哪里去之外,也必须要知道凶手寄送的目的为何。” 警部如此说着,双手环抱住胸前。把零碎的肢体寄送出去,这件事本身就存在相当大的风险。宁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寄送,案件背后似乎还有重要的关键。例如把尸体耳朵切下来,送给憎恨的人,某福尔摩斯的故事情节从田所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可是那家伙,好像逃走得还挺仓促的样子。”水原刑警的大嗓门,毫不客气地打断警部的思考。 “嗯,有必要查一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凶手半途而废。是有人的脚步声接近了吗?还是切割尸体花太多时间,不知不觉天亮了呢……” “可是啊,虽然这不能一概论定,但连那个自行车灯都没关就逃走了,我认为凶手应该是在很慌张的情况下逃走的。” 田所警部沉默地点点头,接着他以紧张的表情,将刚刚从桌下橱柜中拿出来的大包裹上面的麻绳用刀子割断。打开油纸,再拿掉报纸,和他们所想的一样,里面是年轻女人的身体。当只有驱干的雕像出现在美术展览上时,展现的是肉体之美;但被夺去生命的女子驱体,看起来愈是年轻,所呈现出来的血淋淋地丑恶也愈强烈。不管想象力再怎么好的人,要在脑海中将这副驱体完整回复成一个妙龄美女,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但是,让人更感慨的是那一刀贯穿心脏的伤口。 “真残忍。”田所喃喃说着,将他如刀片般薄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线。 接着,警部仔细调查摊开在地上的十四张报纸。除了三大报之外,还有像东京新闻等等数家报纸,可看出凶手努力想不留下任何线索,但是报纸上的日期都是十一月二十四日以后,其中最新的是包着左手掌的日本经济日报,那是昨天的晚报,也就是说日期是十二月一日。 “这是第六版。水原,你马上打电话到这间报社去,问他们第六版是几点印好,又是几点发派到店铺去卖的。” “我知道了。”水原刑警大步走出去之后,警部又赶紧叫住他。 “啊啊,水原,我想借用这个房间的钥匙。你去找在研究室保管钥匙的浦上医学士。顺便去找天野博士,跟他说调查结束了,请他过来验尸。动作快点。”他如此命令。 警部接着将六把手术刀、剪刀、成捆的麻绳都仔细看过。手术刀和剪刀都很新,因此若要查明所有者是谁,就非得调查每一家医疗器材行不可。由此也可看出凶手的缜密心思。凶手应该戴着橡胶手套犯案,因为鉴识报告指出完全采不到指纹。 水原刑警大约十分钟后回来。天野教授和浦上医学士同时过来,跟在水原之后走入准备室。 “辛苦了,怎么样了?” “报社那里的回复很简单。第六版是最后一版,印刷时间是傍晚六点五十分,派送到最近的一间小店时,大约是六点五十五分到七点左右。昨天的晚报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 “六点五十分印好,五十五分派送啊……” 警部把时间写下来,“这样啊,对方是谁?” “是总编。” “好,那就可以断定犯案时间是七点过后。啊,天野教授,很抱歉叫您过来,还望您能鼎力相助。” 教授陷入香月绘美子惨遭杀害的打击,丧失平日原有的神采。他一语不发地点头,然而科学家的毅然精神浮现于眉宇间,他立刻走进解剖室。 门关上之后,警部把视线移回来,“水原,钥匙怎么样了?” 在水原刑警回答之前,站在他后面,身材高大的浦上插嘴进来说:“刑警先生刚才跟我借钥匙,可是我拒绝了。因为我要对解剖室的钥匙负全责,若是没有大学当局许可,我是不会交给任何人的。” 警部没有说话,注视着他的脸。只消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个狡黠又冷酷的男子。那个大鼻子,也显示出他爱好女色的个性。 “发生这种事,最感到困扰的就是我了。我先说在前头,这不是我干的。而且钥匙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昨天晚上也一样。我再补充说明一点,密码锁上面的数字,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哈哈,这么一来,你是说凶手不是从这个门走进来的啰?” “不,身为外行人,我不敢如此断定。凶手也有可能是从门口进出的。可是凶手应该打不开第一扇门的门闩和锁头,也打不开第二扇门的锁。这是我的意思。” “那,你认为凶手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嘛……我想说的是,凶手绝对打不开门锁。所以,凶手有可能是在门闩拴上的情况下,把门上的合叶拆下来。或是干脆把门闩上的螺丝钉卸下来也可以吧。” “原来如此。那我问你一个问题,是谁在门闩上面抹油,让它可以轻松滑动?” 浦上呆了一下没有答腔,不住眨眼。“这一点,刚才和榎在开门的时候,我也有注意到。可是那是谁弄的,我就不知道了。” “昨天有吗?” “昨天……”浦上皱着眉头回想:“没有抹油喔。傍晚我关门的时候,门闩还发出令人讨厌的声音,我记得那声音让我很不耐烦。” “关门是几点?” “当时解剖结束要回家,大概过四点半了吧。” “这样啊。托你的福,得到很多值得参考的数据。但是啊,可以让我在你的监督之下,试着开开看门锁吗?如果要等到大学当局许可,就太花时间了。” “这个……”就在浦上犹豫不决时。 “没关系的,浦上,我会去帮你说的。应该要协助办案才是。”解剖室传来天野教授的声音。 “是的。”浦上朝着解剖室的门回答之后,回头看警部,用带着几分挖苦的语气说:“那我就告诉你密码锁的数字吧。不过这样一来,那把密码锁就失去存在价值了。” 浦上率先走出去。然后他在外面等田所警部和鉴识人员出来,左手把挂在门闩上面的密码锁拿下来,用右手手指转动按键。 “听清楚了,首先往右转到3。接着左转到0,右转8,左6,右1……”他一边说,一边把数字键左右拨动至各个数字。然后锁就无声地打开了。田所接过那个锁:“喔喔,原来如此。真是个坚固又精巧的锁哪。右3,左0,右8……” 田所口中喃喃地说着数字,并旋转数字键,最后终于满意地将锁交给鉴识的技师。 “怎么样,如果不知道密码,一组一组去试的话,总共有多少组合?” “这是排列组合的问题,等我一下。”技师用手指在手掌上计算数字:“这个嘛,虽然一样的数字重复与否,算出来的结果不太相同,不过数量都很庞大,大概从数万组到数十万组不等。一时之间也算不清楚。” “唔,就算试一组要花五秒,假设试个二十万组……”这次换田所计算。“……也要花上十一天半。” “是啊。当然了,试第一次就碰到正确组合,和试了二十万次才碰到正确组合,这机率是相同的,但是在作案的时候,不可能靠着这种摸奖似的侥幸吧。” “总之呢,你立刻调查一下,除了刚才所做的组合外,是否另有可以开锁的数字组合。此外也要调查能否使用其他工具开启。”田所吩咐完,转而面向浦上。 “这扇门原本的锁是怎么啦?”黄铜门把下方,田所的手指着一个钥匙孔。 “那个从很久以前就坏掉了,从我还没进这所大学前就这样了。” 技师立刻将一根前端弯曲的粗铁丝插进去试试,但门锁已经生锈转不动了。田所满意地点点头,接着查看门闩的润滑度。 几乎没感觉到什么阻力,很轻松就拉开了。然后他向技师拿放大镜看,谨慎地查看锁住门闩的螺丝钉和门的合叶。 “合叶和门闩都没有卸下过的迹象,那接下来就是里面的门了。”田所起劲地说着,催促众人回到准备室。 准备室与解剖室之间的门,是俗称平门的大型单扇门。看起来是最近刚装上去的,鲜明的乳白色油漆光泽,与透着光彩的透明玻璃把手,展现出一股明亮的清洁感。不过这新颖的门出现在一片古老陈旧的环境中,也给人一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浦上,这扇门是最近装上的吗?” “才装了三个月,我记得是九月装的,因为原本的门坏掉了。” “唔,三个月前喔。也就是说,之前的门是自然坏掉的吗?还是说是人为破坏的呢?”田所似乎很在意这扇门换新一事。 “是因为太旧了才坏掉的。那门很旧了,迟早该换。” “原来如此。”田所点头,“当时强烈主张换门的人是谁?也许说强烈主张有些夸张,总之,应该有人积极地希望门可以换掉吧?” “这个嘛,虽然不能说是积极主张,不过是伊藤找学务主任来看的。” “旧门的钥匙是怎么样的?” “是明治时代的东西了,所以很粗糙又原始。” 警部又点了一下头,从浦上那里拿来一把薄型的小钥匙,插入平门的钥匙孔中,试着转了几下。 “这个锁孔没有上油。也许因为本来就很好转,所以不用上油吧。” 接着他去调查门上的合叶,没多久后若有所悟地大声说:“浦上,凶手并没有拆下合叶喔。也就是说凶手和你所说的相反,再不然凶手就是从窗户进出。” 浦上眼镜后面的细长眼睛眨了好几下,欲言又止。警部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去检查位在准备室左右各一的窗户。 关于这两扇窗户,先前已略为提到这是二层窗,内侧是可往外推出的两片玻璃窗,外侧也是可以往外推出的两片百页窗,中间还装了铁窗。 “好严密啊。”田所的话中,与其说是感叹不如说是惊讶。 “是的,以前这间准备室也有保存一些标本,当时曾经遭窃两、三次,之后就装上铁窗了。” “喔,是来偷标本的吗?” “是的,像是明治初年以毒妇闻名的高桥阿传执行死刑之后,就是在这里解剖的,当时泡在酒精中的一部分内脏,连瓶子一起被偷走,现在校庆时所公开展示的,据说是膺品。那个窃贼应该是变态收藏家吧。” 浦上一边回答,心中似乎一边在想着其他事情,脸上露出发呆的表情。警部一边出声应和,一边巨细靡遗地检查窗户,玻璃窗和百页窗都关得好好的,上下插栓都关得很紧,丝毫没有可疑之处。铁窗的直径有一点三公分粗,间隔空隙约五公分,不管推或拉都不会摇晃。不久,田所放弃检查,往后退一步,用手帕拍掉身上的灰尘。 接着他走进解剖室。教授正聚精会神地专注在解剖台上,对周遭置若罔闻。警部也彻底调查了这里的五扇窗户,结果和准备室的一样。表情逐渐变得凝重的浦上,得知最后一扇窗户也没有异常之后,吁了口气,指着天花板。 “警部,那里怎么样?如果从仓库搬梯子过来的话,就可以爬到屋顶上了。” 原来如此,解剖台正上方涂抹灰泥的天花板上,有一个正方形的洞。 “那是什么?” “是换气孔。” “正常人能够从那里进出吗?那个洞有多大?” “不知道,以前曾经在图书馆看过蓝图,可是我忘记了。教授,您知道吗?” 教授默默地抬头看天花板,不是很有兴趣似地说:“我不知道,去问建筑系的浅井教授比较快吧。” “我去问。”刑警很快地走出去。 “一般人要从那里进出是很困难的吧。如果是猴子就另当别论——” “哈哈哈,是爱伦坡的故事吗?被害者是女的,地点又是密室,接下来就是莫格街了吗?”一旁的年轻鉴识员用诙谐的语气说。貌美的心爱学生横死之后还被如此调侃,使得教授心中十分不悦。他面无表情地说:“不可能,娇小的日本猴也许可以进来,但是不可能带着被害人进来。就算头能进来,肩膀也会卡住。” 浦上的眼睛看着下方,不高兴地鼓着腮帮子,一语不发。警部用眼角瞄了他一眼,突然很有精神地说:“其他可以通到外面去的,就只有排水管、自来水管和瓦斯管三个了。这里该不会有地道之类的地方吧?” “这也难说,毕竟这是明治初年的建筑物,搞不好会有那种地方喔。有必要的话就把地毡掀起来看看吧。”技师一脸正经八百的模样,让浦上的表情变得更为忿怒,终于忍不住叫着99lib.t>说:“乱说一通。怎么可能会有地道这种东西?去图书馆查建筑数据不就得了。” “与其去看建筑数据,还是实地勘察比较明确。”技师温和但不退让地说。 没多久水原刑警就回来了,向警部报告说换气孔的大小是二十公分见方,距离地板的高度是四公尺五十公分。 “这样一来,几乎可以锁定凶手进出的通道了。虽然也许是胡来,不过似乎有必要把地毡掀起来看喔,浦上。” 第四节 从那天晚上到第二天十二月三日,他们得出不少结果。首先是天野教授的报告,大致如下: 一、现场发现的肢解尸体,皆属于香月绘美子。 二、深达心脏的九公分伤口是致命伤,几乎当场死亡。 凶器是手术刀或类似的尖锐物体。除此之外别无伤痕。 三、行凶推定时刻是十二月一日早上九点到十点。 四、分尸者手法熟练。 五、行凶时刻与分尸时刻之间,应该间隔数小时。 尤其从遗留在解剖台上的血液量极少这点看来,命案现场不在解剖室,凶手是将已经流失血液的尸体搬入解剖室,再行分尸。 六、被害者有一个月身孕。 关于命案现场是解剖室以外的场所这一点,从十二月一日下午在进行解剖时室内并无异常看来,显然如此。 基于这份报告,刑警们为了寻找命案现场而分别查访。出乎意料,很快就有了发现。在大学后面,有一条与文教区格格不入的温泉旅馆街。在那条街末端,也就是面向大学围墙的一侧,有一间安全经济会的分会.99lib.,它的地下室就是命案第一现场。今年夏天,以身为街坊的金融机关而大肆宣传的安全经济会,由于陷入反复经营不善、导致给兑,违反金融业法规,遭致勒令停业,曾引发广泛讨论,从那时起,这间分会也就拉下铁门,成为一间空屋。 香月绘美子应该是接到凶手的邀约电话,才会来到这间地下室。地板与一边的墙上都是从她的胸口喷出的血迹。但是从绘美子会乖乖照着吩咐来到地下室这点来看,可以想象凶手是她认识的熟人。在这样的旅馆街上,由于避人耳目在街上徘徊的男女并不少,所以不管是凶手的举动或是被害人的身影,并不会特别受到注意。凶手选择此处作为犯案地99lib.点,可说是十分聪明。 另一方面,鉴识课员在解剖室里再度进行彻底检查,但地毡下方是坚硬的水泥地,不可能有地道;地板也好、窗户也好、门也好、天花板也好,完全没有新的发现。他们所发现的,是明治时代的土木技师如何地有良心,以及解剖室是如何坚固到让人惊讶这两点而已。总之,很明显地,凶手除了打开门锁进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手段方法可以使用。 另外,关于之前那个有疑点的.99lib.密码锁,也已经确定若要打开这个锁,除了使用正确数字组合之外,就算有工具也无法打开。凶手遗留在现场的东西,每个都是新的,即使想试着从这里得到线索也毫无成效,因此除了打开门锁之外别无进出方法这一点,成为追查凶手的唯一依据。 十二月三日早上,田所警部前往大学时,已经大致调查出以上结果。他先把准备室的工友尾曲叫来,开始侦讯。 尾曲年纪四十,是个肤色黝黑,身高将近六尺的魁梧男子,不过大概因为身材矮胖的缘故,看起来好像只有五尺五寸高。最大的特征是他的长相:大约两个月没理过的秃头,凹陷的圆眼睛,宽阔的额头上浮现几条粗皱纹。 警部想起来,曾经在某本周刊杂志上看过一篇内容惊悚的文章,名为《与尸体同寝的男子》。但是从昨夜的侦查中得知,这个男人甚至还有比杂志上更惊人的秘密。 尾曲把挂在军服裤子腰际的旧毛巾拿下来,明明不热却擦着额头。 “坐下吧。”警部以高姿态说:“听说你会和尸体一起睡觉。” “警官您每天都看周刊吧。可是我并不是如上面所写的那样,常常和尸体睡觉。” “你不会怕吗?” 尾曲从鼻子深处发出哼了一声,脸上浮现让人厌恶的笑容:“要是害怕的话,不就啥都怕了嘛。要是心里害怕,就连路上的小石子看起来都可怕咧。相反地,只要不去害怕,不管面对什么都可以平心静气的啦。” “尸体和小石子是不一样的吧?” “真是如此吗?我虽然不懂什么困难的大道理,但我不觉得尸体会很可怕。不管是警官您还是我,不是早晚都九九藏书会变成尸体的嘛。哪有自己害怕自己的道理。”尾曲搬出奇妙的理由。 “特别是美女,虽然在您面前这样说不好,但那真是好东西哪。不过机会很少就是了。”他是个单纯的男子,看得出来和尸体共寝一事让他非常自豪。 “99lib?说到美女——”警部切入正题。“是你杀了香月绘美子吗?” “没、没有的话,请您别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她被杀害的地点,就在这里不远。你只要偷点空闲就可以去杀人了。” “真是胡闹。而且警官先生,您倒说说我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去杀那个女的啊?” “也不是说没有喔。某次你与尸体同寝的时候,你撬开了尸体的嘴巴,把金牙拿走,这件事被香月看到了吧。如果她向天野教授告发的话,你马上就会被赶出大学了。同时失去工作与住处,转眼之间变成游民。幸好香月没有动作,但女人心和秋天的气候一样不可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去跟教授说。在这种情况下,会怀疑你为了堵住她的嘴而灭口,也是无可厚非。还是说,你有当晚并无外出的不在场证明?” 尾曲目不转睛地睁着那对凹陷的圆眼,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才一会儿,鼻头冒出细小的汗珠:“警官,您有啥证据吗?乱编一些没凭没据的事儿来威胁我,这是不行的喔。要是因此害怕而投降,我就不是尾曲了。” 警部瞪视着尾曲,接着缓缓地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一本桃红色封面的小手册。“我可不是胡说八道,香月的日记里写得清清楚楚。你难道忘记了四月十日这个日期?要我念出来吗?” “不、不要,不要……”尾曲猛烈地摇着手。“畜、畜生!那个臭女人,外表看起来那么温和善良,居是个恶毒的女人!” 汗水不断渗出,太阳穴的血管噗噗跳动,看起来十分激动。“但、但是警官,那都是骗人的。是那、那个女人编出来的。要、要是相信那种事情,就上当了呀。” “香月没有必要中伤你吧?” “那、那种事我怎么知道。警、警官好像认定是我做的,可是那天晚上我都在停尸间当班,连厕所都没去上哪。您去问人就知道了。”尾曲说了之后,再度拿起那条肮脏的旧毛巾来擦汗。 第五节 榎是个会摆菁英架子让人讨厌的人,有噘着嘴自言自语的习惯。他拿出香烟点了火,跷起二郎腿。 “你现在回想一下,昨天你和浦上一起打开这扇门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让你惊讶的事?” “……没有耶,从头到尾都没有。” “前天晚上离开这里的时候,浦上有没有忘记锁门?”
“没有。锁上外面的密码锁时,我和伊藤瑠依还有尾曲应该都有看到。” “锁这扇平门的时候呢?” “这个嘛,因为尾曲和我要先把棺材抬出去,所以这扇门我就不知道了。可是我想伊藤应该有看到。” “等一下,棺材要抬去哪里?” “到附属医院四楼的停尸间。我们四个人一起抬到那里,然后留下尾曲一人值班后就回去了。” “马上就回去了吗?” “对,浦上马上就回去了。我和伊藤还上了香,之后大概在这里待了五分钟吧。” “你觉得伊藤是怎么样的人?” “是个很好的人。不过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我听到别人说,你好像对异性没有兴趣……” 一直对答如流的榎,到这话题时第一次闭口不语。他吸了好几口烟之后,才很不好意思地苦笑着说:“老实说,大家都太高估我了。我既不是圣人,也非木头。不是要拿兼好法师来当榜样,但身为男人,看到女人还是会心动的啊。只不过,当大家都开始流传说我是个圣人君子之后,我就被这话束缚住,无法再随心所欲了。对我本人而言,可是非常不心甘情愿的,哈哈哈。不过目前我也非得把全部热情都投注在研究上才行,所以这种说法对我来说,反而是有利的。”九九藏书.99lib. 被当成圣人,迫于无奈之下领悟了色即是空,一想到他的心情,就连田所警部也不免感到难为情。 “那你知不知道密码锁的数字组合?”警部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怎么可能知道。浦上就只有在这一点十分谨慎,不可能泄露给别人知道的啦。不,说他谨慎也许有语病。他只是为了不让教授失望,所以才这么努力的啦。”榎.99lib.否定了自己的话,露出苦涩的表情。然后他用下巴指了指平门:“就连那扇解剖室的门也是,他不但不给人摸,还不给人看咧。” “原来如此。接下来我想请教你在十二月一日晚上的行动。” 警部说了之后,榎挑起眉毛,用生气的语调说:“什么?警方认为是我干的吗?” “不是,不是,所有关系人我们都会问这个问题,请不要太在意。” “是喔。但站在被问的立场,即使是清白的,心情也会不好。那天晚上我和平常一样,回到宿舍睡觉。” “你能够在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之下,偷偷在半夜进出宿舍吗?” “你简直把我当成犯人在问。我从来那么做过,所以无法回答。”榎如此说了之后,皱起眉头吸着短到几乎快要烧到嘴唇的香烟。99lib? 第六节 伊藤瑠依,由于留着一头长发,使她看来更为娇小,为了弥补身高的不足,她脚下穿着一双大红色的高跟牛津皮鞋。近似红色的胭脂红高领毛衣搭配百褶裙,这样的色彩对一个学生来说太过鲜艳了,大概是为了要吸引浦上的目光吧。虽然并非美女,但也绝非丑女,现在为了一个男人陷于迷惘之中,但她的性格其实并不感性,而是意志坚强的理智女子。 “你对被杀害的香月有什么看法?” “她很漂亮。如果能像她那么美,就算早死也无憾了。不过我不喜欢横死。” “她抢走了浦上,你对这点又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的,这个嘛,心情很复杂啰。虽然我认为她长得那么漂亮,发生这种事是难免,可是也还是会不甘心。”她淡淡说着,不表露出任何情绪。 “我换个话题,有一部电影叫做《Odds M99lib.an out》,你看过吗?” “《Odds Man out》?……”不明白田所的意思,她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喔,是《杀了妨碍者》吧。没有,没看过……”说完之后,她好像总算察觉到了,口气转为严肃。“那部电影怎么了吗?” “没有啦,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你不也因为妨碍者消失了,而松了一口气吗?” “请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并没有什么意思。香月死了的话,浦上应该就会回到你的怀抱。你没这样想过吗?” 她会表现出什么反应呢?田所兴致勃勃地看着对方。和他预期的相反,瑠依无力地垂下肩膀,用肯定的语气喃喃说:“有啊,有想过。可是,人不是藏书网我杀的。” 警部点了一下头:“按照现在的情况,浦上的立场十分不利。毕竟只有他一人有钥匙。但是如果他曾经把密码锁的数字告诉别人,或者是弄丢过第二扇门的钥匙的话,别人就可能趁机复制钥匙,因此凶手就可能另有其人,你认为呢?” 她垂下眼睑,似乎在思索着,接着很快抬起头摇着头说:“他对钥匙很神经质,我无法想象会发生那样的事。” 不知瑠依是有意或无意,但她的回答把浦上推往有罪的方向。田所间不容发地抛出下一个问题。 “那么前天晚上七点到昨天早上,你做了些什么事呢?” “我?什么都没做。我心情很低落,什么都不想做。过十点就去睡了。” “我再换个话题,十二月一日傍晚解剖结束之后,浦上到底有没有锁好这间准备室与解剖室,你有印象吗?” “有锁喔。他拔出钥匙之后,还转了门把,推门两、三次。每次锁了门之后,他为了确定有没有锁好都会这样做,不过那天晚上他特别粗鲁,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听说把这扇平门换成新门是你的意思,有什么理由吗?” 瑠依用吃惊的表情凝视着警部,不过只有一瞬间而已,她马上就摇着头说:“没什么理由。之前的门已经坏了,没有用了。就算我不说,我想也会有人出来说吧。” “前天傍晚离开这里的时
候,你还记得浦上有没有锁外面门上的密码锁吗?” “嗯,他锁上密码锁之后,又拉了两三次门。那个人的疑心病非常重,在那种情况下,他的个性表露无遗。” 瑠依第一次出现批评浦上的语气,但警部无视于此,进行最后的询问。不断改变问题的方向,是田所的得意技巧,当嫌犯被问得晕头转向时,有时候会不禁说溜了嘴。 “你的宿舍是在神保町吧?搭都电的话只要花十五分钟就到了。你能够在半夜里,不惊动宿舍的人溜出来吗?” “虽然很难,不过如果从院子溜出来应该也不是不可能吧。可是我没做过就是了。”她回答得很沉着,但在侦讯的时候,她手中的手帕已经被她绞成一团,这点警部都看在眼里。 接着进来的浦上,知道事态发展对他不利,他频频眨着镜片后面稍肿的眼睛,从一开始就显得很紧张。 “你知道香月怀孕了吗?”听到这个问题,浦上脸色一变,但却只是冷冷地瞪视着,什么都没有回答。 田所笑了起来,这种情况下就是要让对方生气才好。 “她向你逼婚,你却坚持要她堕胎。香月于是说你是,也就是那个……说你是偷吃的高手啦……” “等一下。偷吃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偷吃?” “哎呀,别那么生气嘛。也许是我措辞不好,不过香月在日记里写的是有这种意思。她写说,想用腹中的胎儿来留住你,因此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之后就是我的想象了,不过等到香月的肚子开始变大之后,天野博士就不可能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天野教授可是保守又顽固的,那样一来,就算你提出博士论文也有可能会被他退回,连带也妨碍到未来出路。对你来说简直就是世界末日。于是你就用最擅长的手术刀……‘噗滋’一下刺进去。不过你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居然都一五一十地写进日记里。” “你、你说这话太失礼了吧。真是岂有此理!我、我要告你诽谤喔!”浦上咬牙切齿地说。田所用手帕把喷到脸上的口水擦掉:“哎呀,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我也不想这样说啊。” “你说的话里哪有事实?香月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不可能有什么好写在日记里。多半是你在故弄玄虚而已,有教养的人是不会故弄玄虚的喔。”他虽然强硬地否认了,但却无法隐藏内心的动摇。 “那如果调查结果发现她的胎儿是你的孩子,又该如何?”
“开玩笑,才一、两个月大的胎儿能够判定父亲是谁吗?”你们外行人就是这样,他用带着如此鄙视的语气说。 “咦?你倒是很清楚胎儿才一、两个月大嘛。” “要到三个月以上,才可能从外表看出来。我也是学过基础妇产科的。” “好啦好啦,不要那么生气嘛。我再问一个问题,十二月一日傍晚,解剖结束之后,我听说你当时好像十分焦躁。那是为什么呢?” “什么?”他白了一眼:“那我怎么知道。” “你别摆出那副凶恶的表情嘛。我换一个话题,根据昨天调查,已经确定这栋建筑物除了那二扇门之外别无对外通路了。同时呢,也确定合叶和门闩都没有被卸下来。直截了当地说来,也就是说,你若不是凶手,至少也是共犯。在十二月一日傍晚,你的确把两扇门都锁上了,这一点我们承认。但是你有可能假装回家,从路上半途折返回来开门。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由共犯去做。” “才、才没那回事,你想太多了。因为保管钥匙的只有我一人,所以被你这么怀疑虽然让我不愉快,但也莫可奈何。但是如果你说有共犯的话,那就请你逮捕他,把他带到我面前来。你不能因为调查没有进展,无计可施之下就连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都拿来威胁我,这样做不是太卑鄙了吗?”浦上愈说愈气愤,还站起来反驳。 “你说那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那我们就来看看其他可能性吧。十二月一日的晚上到第二天早上,你人在哪里?” “当然在我自己家里。” “你说谎。”警部用不容分说的语气说:藏书网“对,你也许曾经回去过一次。但是你马上就换了衣服出来,到第二天早上都没回去。关于这点你怎么说?我们也没在玩喔。我们已经问过你那栋公寓的住户,掌握了五个人的证词。还是说你坚持你没有外出?” 浦上语塞闭口不言,双手抱住头,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七节 在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四日,搜查又陷入胶着。 已经查明工友尾曲说的都是假的,那天他只守夜一小时左右而已就溜班,到酒铺买烧酒大口大口地喝,九点时就盖被子睡大觉了。但是他九点之后的行动,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种只要一经调查就会马上露出马脚的事,居然可以厚着脸皮乱说一通,该说是无知还是无耻?总之他是个不可.99lib?信任的家伙。”水原刑警气呼呼地说。 “可是啊,凶手必须要对使用手术刀很熟练才行。那个西乡做不来的。” “你这样一说,他和上野那尊西乡隆盛的铜像还真像。我还以为在哪里见过他咧,原来是西乡隆盛啊,哈哈哈。”水原的心情终于好转,放声大笑。 紧接着就凶手遗留在解剖室的东西展开调查,但是和他们所担心的一样,没有任何发现;使凶手仓促逃走的原因,以及凶手究竟要将切割的尸块寄到哪里去,关于这两点疑问,也无法得出明确解答。即使调查结果差强人意,但因为警方一方面也期待浦上不久之后就会自首,所以调查当局也还不算太失望。报纸和广播的报导里也说“正持续调查某重大嫌疑犯”,或是“逮捕凶手的时刻已近”,尽是些乐观的论点。 搜查本部以自行到案说明的形式传讯浦上,从一大早就开始侦讯,但浦上除了否认犯行之外,就是一直保持沉默,使得侦讯室里充满了沉重的气氛。 在当天下午两点钟左右,一位叫做菊香的艺妓,与一位似乎是老板娘的中年女人一起拜访田所警部。菊香是池袋二丁目三业地一间叫做“东”的艺妓户的艺妓,跟她一道的女子自我介绍自己也是位于池袋的酒楼“神奈川”的老板娘,她们说无辜的浦上受到如此对待实在太可怜了,请警方别再为难他了。 “哎——呀——太过分了。浦上先生当时和我一起在‘神奈川’过夜唷。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事情呢?如果您认为我胡说,就请您问问这位老板娘吧,喏。” “是呀,事情就是那样。浦上先生每月的第一天都一定会光临敝店,和菊香一起过夜呀。不管是我们的女招待、女侍者、还是佣人都知道呢。” 两个女人一会儿用娇艳的眼神送秋波,一会儿妩媚地搔首弄姿,异口同声说着,毫无风情可言的搜查本部里顿时开满小花。 菊香是个略显丰腴、下盘较大的美人。她相当肉感,如果把瑠依比做苹果,这个娇媚的女子就是多汁又柔软的成熟柿子了。而且是没有熟烂过头,富含营养的柿子,的确会是医学士喜欢99lib?的类型。 为谨慎起见,田所警部再三确认日期时间,并派一名组员与她们一同回去询问女侍者和领班。 女子们离去之后,只剩下脂粉香味还留在原地。田所表情凝重,双手环抱胸前,默默思考着。那天解剖完之后,浦上会如此坐立不安,是因为想到要和菊香幽会,所以才那么焦虑吗?可是,如果说浦上有不在场证明的话,那凶手到底是谁?昨天警部虽然提到共犯的存在说,但事实上若非职业性的犯罪者或流氓,像浦上这种知识分子,很难想象会有共犯。因为他应该很清楚单独犯案比较难被发觉;再者,由于他不认识犯罪者,所以很难找得到共犯。 没多久,警部想得累了,回到侦讯室去。浦上还是一样抱头坐着。 “浦上,你明明有不在场证明,为什么不说?”警部带着几分指责的语气说。听到这话,浦上忽然抬起头。面向东边的侦讯室在过了正午之后很快就略显昏暗,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中,还是可以察觉浦上的脸色变了。 “你不是在酒楼过了一夜吗?刚才艺妓来过了喔,叫做菊香嘛。” “菊香来过了?” “对,还有‘神奈川’的老板娘。” “呜呜……”突然发出悲痛的呻吟声,浦上双手捂脸,呜呜地啜泣起来。没预期到这种情况的警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过因为上的哭势没那么容易停下,他只好拍拍浦上的手臂。浦上的哭声变得更加激烈。藏书网 “……混账、混账、笨蛋、笨蛋。我,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默默地捱到现在,菊香这家伙居然给我说出来……” 他断断续续地说:“……都完了。德国也去不成了。博士也拿不到了。啊啊,混账……混账!” 在他大哭的时候,嘴里还在不停地责骂菊香。与相好的艺妓在酒楼过夜一事,如果传入天野教授耳中,浦上前往西德的留学计划的确有可能被迫中止。因此他的策略就是一个劲儿隐瞒自己不检点的行为,等待警方查出真正凶手。但他的苦肉计却由于菊香的缘故而失败了,现在他心中有多么的失望与忿怒,田所也很明白。他把哭个不停的医学士独自留在侦讯室里,来到走廊上。 没多久,前往的刑警从“神奈川”打电话回来,说他询问酒楼的领班、女招待与女侍者之后,确认了浦上的不在场证明。 警部再度回到侦讯室,拍拍还在哭泣的医学士肩膀。“男子汉要想开点。现在已经证明你不是凶手了。但是如果凶手另有其人,他要进入解剖室,就必须问你密码锁的密码,并向你借钥匙才行。这是无庸置疑的。好了,我问你,你到底把钥匙借给谁,又把密码告诉谁了?” 虽然觉得这时候说这话有点不通情面,不过以目前的情势,如此指责也无可厚非。 浦上听了之后99lib?忽然不哭了:“你、你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借人啊。” “你啊,再这么顽固不好喔。理论
99lib?
上来说,如果不向你借钥匙也不问你密码的话,是打不开门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说没借就是没借,钥匙从来就没离开过我身上。” 警部用温和的语气劝说:“浦上,都到这地步了,你还坚持这样说吗?你要不要冷静想想自己现在的立场?现在你的不检行为已经被揭穿,教授不可能再信任你了。如今你再怎么表现出你是如何负责的保管钥匙,也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说——” “所以说,假设凶手能进入解剖室是因为向我借了钥匙、问我密码好了,我都已经被凶手害成这样,心中对凶手只有气愤,不可能会为了维护凶手名誉而保持沉默。要是我知道凶手是谁,就算你不一直追问,我也一定会断然告诉你。”他这番话的确有理,表情也很认真。警部一脸茫然呆站原地。 第八节 岁末警戒的巡夜梆子声,顺着北风愈来愈近。搜查本部的一个房间里还灯火通明,田所与水原从刚才就一直坐在灯正下方的桌子两旁。大多数的刑警们都已经回家了,不过田所已经有留守的觉悟。 “已经证实浦上的清白,所以凶手应该就在其余三人里面。” “而且,三个人都没有很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可是榎没有动机。” “没错,然后尾曲无法熟练使用手术刀。不管他在解剖室当多久的工友,我不认为光用看的就学得会。” “结果嫌疑最重的就是瑠依了。” “可是啊,她如何能进出密室,我怎么都想不透。真头痛。” 不管遇到如何困难的案子都不会示弱的田所,这次好像也被彻底打垮了,一点精神都没有。两人彷佛面临一堵大墙壁,他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沉默着。 没多久田所觉得室温愈变愈冷,站起来为暖炉加炭,又泡了两杯茶,端来放在桌上。 墙上时钟的发条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接着敲响的钟声震动着深夜的搜查本部里宁静的空气,告诉他们已经凌晨一点了。 十二月五日早上,在沙发上短暂假寐的田所,察觉到疲劳还积存在体内。身体各关节都在疼痛,衬衫除了领子上淡淡的污垢,也变皱了。才短短三天,洗手间的99lib.镜子里映照出来的脸上却憔悴不堪,爬满双颊的胡渣说明他如何辛苦奋斗。这场战斗几时结束?最后的胜利究竟属于何方?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他摊开早报来看。每份报纸都写“搜查陷入困境”、“破案时间延长”等悲观的报导,刺痛了警部的心。在案情愈发陷入破案胶着的今日午后,他下定决心去拜访星影龙三。 星影龙三的事务所在丸大楼的八楼,虽然他是一个贸易商,却拥有敏锐的直觉与出色的分析能力,并将他的推理才能活用于犯罪搜查上,频频将眼看着就要陷入迷宫的案件成功解决。 田所敲了敲星影事务所的门,因为先前已经打过电话,一位大眼睛的女秘书马上带他到里面去。在这间俯视东京车站月台的明亮房间里,装饰得与其说是办公室还不如说像居家的客厅,星影就坐在绿色桌子的另一端。 “嗨。”星影笑着说,将他刚才还拿在手上看着的文件交给秘书归档,请田所坐下。窗户对面的墙壁上挂着未来画派画家卡尔拉的妇女像;这幅画的四十五度角对面,则挂着巴比松画派鲁索的风景画。这二幅风格迥异的画,挂在一起竟能不破坏室内调和,也显出星影高明的艺术眼光。 “我昨天刚从大阪回来。” “是去调查案件吗?” “嗯,是蜈蚣巷的无头案件。那个凶手实在很聪明。”星影说着,用他纤细白皙的手指抚摸鼻子下方的胡子,赞叹敌人的才华。“能与那样的人交手真的很愉快。很有成就感。” 有一部分人认为星影龙三很傲慢,但很不可思议地,他却和田所很合得来。他的年纪应该已经四十五岁了,但他很适合抹发油的黑发、鹅蛋形的优雅轮廓,以及应该不知几代以前曾经与外国人混血的白皙皮肤和高挺的鼻子,英俊不足以形容他的容貌,说是美男子又似乎有些素雅。他比别人更加注意外在仪容,纯毛的克莱文特西装搭上西阵织的领带,胸前口袋里放着白绢手帕,上衣的领子处还插了温室培养的红色麝香豌豆花。 “因为要送去伦敦的货被取消了,所以我就匆匆搭日航飞机回来了。不过我还是有空帮你的忙。你说的案件是什么呢?快点说给我听。” 星影龙三把石楠木做成的高级烟斗放入口中衔着,用伦斯牌的打火机点火,接着他请田所抽Lucky Strike的烟,并缓缓翘起二郎腿。田所笨拙地干咳一下,开始把整起案件从头说起。根据他过去的经验,一些他自己认为不值一提的无聊小细节,星影都有可能从中找到解开谜题的重要关键。因此警部在叙述的时候,连细微小事也不遗漏。星影将上半身往前倾,兴味盎然地摸着鼻下的胡子,连烟斗都忘了吸。 田所说完了之后,彷佛一个向医生诉说完病状的病人,脸上的表情混杂了期待与害怕,等候星影响应。星影则是一脸轻松,露出爽朗笑容。 “田所,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我喜欢魔术,因此读过不少密室犯案的推理小说,就连引发爱伦坡写作《穆尔格街凶杀案》的蒙巴纳斯德拉克尔小姐命案的记录,我也托人在巴黎的古书店里找到,并拜读过了。可是所谓的密室推理小说,有九成九都是使用机械式操作的门关上造成的,这点我不太欣赏。况且大多数的密室小说,并非一定要形成密室状态不可。凶手明明不是非得弄出密室不可,却还是特地制造密室犯罪。说穿了,也就是作者都想出了密室的计谋,不用可惜之下才写出密室小说,大部分都是如此。那是何等滑稽啊。我们再回到你刚才说的这个案子,光听你说而已,我就解开大部分的谜了喔。而且我已经完全明白密室的秘密了。” 面对星影若无其事的表情,田所警部愕然地凝视着他。“你说你已经解开的谜,是凶手如何进出密室的方法,还是凶手的名字?” “两个都有。”星影简短又直接地说,接着吸了好几口烟斗。 “该不会没有共犯吧?” “没有,是单独作案。只要知道凶手进出的方法,凶手的名字就呼之欲出了。” “进出的方法?凶手到底是从哪里进出的呢?门都关上了,其他通往外面的管道,就只有天花板的换气孔和排水管、自来水管、瓦斯管而已了。?99lib?难不成是从排水管?” “不是喔。” “应该也不是瓦斯管吧?” “不是喔。” “所以是换气孔吗?” 剩下的通道,应该就只有天花板的换气孔而已。可是那是一个有二十平方公分的洞,凶手既不可能从那里进入,更不可能带着尸体进入。 最后星影大大地摇着头说:“不是。凶手不是小孩,也不是猴子还是蛇。凶手是一个四肢健全的大人,所以绝对不可能从天井的洞进出。至于你刚才还说到那些排水管之类的,更是愚蠢至极。凶手另外有出入的管道。” 我不懂——警部一脸疑问地歪着头。两扇门的锁都锁上了。窗户有二层,而且还有铁窗。最后连换气孔都被否决了,那凶手不就没有可以进出的通道了吗?但是星影却明言,凶手进入解剖室后又出来了。难怪田所会认为星影的话毫无道理。 “我不是要反驳你,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进出。”田所警部说的时候,水原刑警在秘书带领之下,一边用脏手帕擦汗一边走进来。他以眼神对熟识的星影行礼之后,在田所警部旁边坐下。 “我听说警部你到这里来,所以我也急忙赶过来,我有些事想向警部报告。” “什么事?” “是关于尾曲的事。”水原喘着气说。 “那个男的怎么了?” “我听说他在战时曾经待过菲律宾,所以我就去找当时和他同一个小队的上等兵和军曹,从他们那里听到了很多事。” “唔。”水原到底想要说什么,田所完全摸不着头绪。 “尾曲在部队时一直待在野战炊事班,负责宰杀牛和猪。战争结束之后他的技巧更进步了,不管是剥皮、剔肉、还是去骨,好像连专家都比不上他。” “什么?尾曲吗?”警部不禁大声说。他作梦也想不到,那个工友居然有这种特殊技能。这么一来,将香月续美子分尸的人,会是尾曲吗?田所警部在激动之余摩擦着鼻子。 “可是就算是那样,如何进出解剖室这项最关键的问题,也还是没有办法解决吧?这一点要怎样处理?” “关于这点,我刚才正在请教星影先生。你也一起洗耳恭听吧。” “咦?谜团已经解开了吗?请务必让我恭听。” 水原刑警改正坐姿,和警部四只眼睛一同望向星影的脸。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星影龙三从容不迫地定睛欣赏着石楠木烟斗的光泽,然后换翘起另一只脚,用清澈的声音开始说。 “二位好像从一开始就掉入凶手设的陷阱,一直往错误的方向里钻。” “是啊。” “举例来说吧,如果那个姓浦上的男人是凶手的话,不可能特地把尸体搬进解剖室,还在那里分尸。因为只有他才有钥匙,如此嫌疑自然会落在他头上。这样一想,不就可以知道他不是凶手了吗?” 被星影一说他们才终于注意到,的确是这样没错。 “如果你们想知道案件的真相,就要避开凶手设下的陷阱,再去从头到尾检视一遍。如此便可马上解决。怎么样,明白了吗?还不懂吗?”星影很坏心眼似地笑了起来,交互看着眼前两位客人的脸。 第九节 “田所,你有想过这一点吗?” “什么事?” “例如说啊,凶手为什么要把本来在地上的包裹,全部都放进记录桌下面的柜子里呢?” “这个……” “或者,反向思考也可以。” “反向思考……?” “也就是说啊,为什么只有身体和左手掌放进去了呢?” “嗯。关于这一点,我是这么想的。他正在处理的时候,突然受到某件事的妨碍,于是抛下一切逃走了,不是这样的吗?” 星影龙三很快抓住他的语病反问:“等一下。刚才你说了‘他’对吧?有信息显示凶手是男性吗?” “不是不是。”警部急忙否认。“凶手也有可能是女的。话说回来,妨碍凶手的到底是什么事,有进一步调查过吗?会不会是夜间巡逻的脚步声靠近了?还.99lib.是说,凶手有其他别的紧急理由。” “调查过了,但无法确定。” “还有。凶手为什么需要把尸体切成那么小块呢?假设凶手是要把那些包裹拿到邮局去寄好了。如果那一大包尸体可以通过邮局窗口的话,和身体相形之下重量与容积都较小的脚和手,就算不切得那么零碎也没关系吧。毕竟切割和包装都要花工夫和时间。” 原来如此,说了之后才发现正是如此。 “还有喔。就算凶手是打开第一和第二扇门进去的好了,在匆忙逃走之际,还能够锁上第二扇门的锁,连第一扇门的密码锁都扣上,这又是怎样办到的?不觉得很不合理吗?” “……”诚如星影所言。警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得出一个能够完全满足这些疑点的答案之后,密室之谜也就可以毫无疑问地解开了。”星影又笑了起来,并频频吸着烟斗。警部用眼角看他,像是瞪着他似地,聚精会神全力思考,却无法轻易想出一个可以满足疑问的答案。 “星影,既然你已经知道凶手的名字和作法了,就别让我们干焦急,告诉我们吧。” 星影龙三似乎觉得二人不知所措的表情很有意思,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然后慢慢地抽着烟斗。田所和水原也机械式地将一根烟放进口中。 “凶手在包装尸块的时候,中途就撇下不做了。看到这情况,你们开始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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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凶手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啊?” “凶手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把所有切下来的尸块给包起来。” 警部一副如入五里雾中的表情,眨了眨眼睛说:“我不明白。” “也就是说啊,你们开始猜想凶手到底要把这些尸块寄到哪里去的时候,就已经掉入凶手的圈套里了。凶手根本就没有要把那些尸块寄出去的打算。” 意料之外的话,让田所和水原更是一脸茫然。警部把才刚点了火的香烟丢进烟灰缸,不由得跨出一步。 “那,为什么要把尸块包装起来呢?” “你问我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啊。就是为了要让你们认为凶手在解剖室包装尸块。” “你、你说什么?” “就是为了要让你们以为尸体是在那个房间里切割的啊。凶手的目的是要扰乱搜查方针。” “也、也就是说,凶手没有进入解剖室吗?” “我没那么说。凶手是正大光明进出的。” “我不明白,完全搞不清楚。可以再说得更具体一点吗?” “哈哈哈,不明白吗?”星影再度大笑起来,一字一句地说:“凶手就是利用天花板的换气孔啦。” “啊?换气孔?” “是啊。为了不让人发觉这一点,还特地在门闩上面抹油,假装是由那里进出的。在门闩上抹油,是凶手的障眼法之一。凶手到处都设了这样的障眼法。” “等、等一下。你说凶手从换气孔进出,这和先前说的话相互矛盾不是吗?你刚才的确说过,凶手不是从换气孔逃走的。” “哎呀,你冷静听我说。凶手不需要从换气孔离开。因为他根本就不在室内。”真是答非所问。 “这也和先前所说不一样,不是吗?你刚才说凶手是从门口进出的。” “哎呀,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嘛。一开始,你们先入为主的认为凶手是在解剖台上切割尸体,这是最根本的错误。切割尸体的地方,我想应该是被害者被叫过去的那间地下室才对。从杀害时刻与分尸时刻之间有落差来看,凶手在早上将被害者叫到地下室杀害,之后在午休时才又回到地下室慢慢分尸的吧。然后凶手等到了半夜,第三度来到地下室,把一些部位用油纸包好,一些部位维持原样,搬运到解剖室的屋顶上,从换气孔丢进去。仓库里应该有梯子吧。当然,如果用丢的会留下痕迹,凶手多半是利用适当的器具和绳子来进行,好把东西放在凶手想要的地方。” 就连老练的田所警部,看起来也对于这种超现实的案子感到头痛,他频频歪着头问:“这样说,手术刀和外科用的锯子也是从换气孔放进去的啰?” “对,为了要让人以为解剖室就是分尸的地方。” “油纸、报纸、麻绳球、剪刀这些东西,也全都是放进去的?” “是的。那些东西全部都是为了要加强在解剖室里包装的印象。尤其凶手还用手帕把自行车灯包起来,一方面假装在处理尸体时害怕灯光走漏,另一方面灯的开关是打开的,也是为了让人以为凶手在匆忙之下逃走。” “原来如此。就连货签,目的也是为了要让人相信凶手打算将尸体寄出去啰?” “正是如此。” 谜团一个一个解开了。警部明白的点点头,忽然表情又充满疑问:“可是很奇怪,货签是放在记录桌下面的柜子里喔。这样一来,应该是没办法从天花板丢进去吧。不管怎样操作绳索,都不可能把货签放进柜子,还把柜子的门给关上吧?” “嗯。” “而且,还有问题。换气孔才二十平方公分喔。手和脚的话也许可以通过,可是身体就太大了,不会卡住吗?” “如你所说。你问的那两个问题,我也承认。所以货签和身体还有左手掌,都不是从换气孔丢进去的。” “那、那又是从哪里放进去的?” “从正常的出入口啊,是经过那二扇门放进去的。”星影用沉稳的语调说。 “可是星影,不管哪扇门的锁和门闩都锁得好好的喔。” “所以说啊,在门关上之前搬进去不就好了?” “可是实际上那种事是不可能办到的吧,一定会被发现的。” “不,办得到。你遗漏了一个可能性。” 看到田所不甚了解的表情,星影一语惊醒梦中人般地说:“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可能性,就是放在棺材里带进去。” 第十节 放在棺材里!原来如此,那么榎就是凶手了吗?警部的表情彷佛遭到雷击,他凝视着星影的脸,迟迟说不出话来。 “向葬仪社订棺材,并将棺材放在仓库保管,这不每次都是他的工作吗?案发当天也一样,棺材送来后放入仓库,然后他到那间地下室去把装有身体的包裹带来,悄悄放入棺材之中。或者是他去领棺材回来的途中,顺道去地下室把身体放进去的。总之,因为地点就在大学后面,不管怎么做都很方便。可是调查这些事是你们要做的,与我无关。” “可、可是啊!”田所警部像一个拼命抗辩的被告般叫着说:“如果是放在棺材里搬进去的,那就是在解剖室的门关上之前,也就是说是在四点半以前。这样一来、这样一来的话,包着左手掌的报纸,却是那天晚上七点才印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因为想到这一点,所以我们认为,一切发生在解剖室的事情都是在晚上七点过后。” 星影龙三没有马上回话,吸了一会儿烟斗之后才开心地笑起来。“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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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你实在是老实过头了。最近我加入了一个业余的魔术社团,你也来研究研究魔术如何?不但可以唬人,还可以让自己不容易被骗喔。手掌的包裹,和身体的包裹不是同时带进去的。” “不是同时——” “听好,这个计谋可以分成三个阶段。第一次是在门关上以前将身体搬进去,第二次是半夜从换气孔将其他东西放进去,接着第三次也就是十二月二日,榎和浦上医学士一起进入解剖室的时候。把手掌带进去的时间,就是在第三次。榎应该有带包包之类的东西吧。应该就是藏在里面。然后就在浦上医学士吓得惊慌失措夺门而出后,他很快地把东西放进桌下的柜子里,再装作自己好像也吓得跑出去一样。不过藏书网放入货签的时间,有可能是第一次,也有可能是第三次,这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另外这个诡计的重点,就是你刚才所说的,利用日本经济报的最后一版,给予你们‘分尸是在七点以后发生的’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刚才我举过一个疑点,就是凶手为什么必须要把四肢切得那么细才行,原因就在这里。用日本经济报包起来放入柜子里的包裹,要是太大引人注意就麻烦了。要小到能放在包包里,而且大小不能引起浦上医学士的注意才行。但是,如果除了左手掌之外,其他肢体都没切成这么小的话,就会有让警方起疑之虞。于是他把右手掌和双脚脚掌也切下来,并将上下臂切开。这样的做法却反而引起我的注意。” 这下明白了吧——星影用彷佛这么说的眼神看着田所,田所默默点头。 “把身体放进柜子,也有可能是为了要避开将老游民的解剖大体放进棺材的尾曲的耳目,但是放左手掌的理由则完全不同。” “那是为什么呢?” “你在一开始曾经说过‘因为有一部分尸块放在记录桌下方的柜子里,所以尸块不可能是从天花板放进去的,不管再怎样会操作绳索,也不可能把货签和手掌放进柜子里,并把门关上’。” “嗯。” “尸块会不会是从天花板放进去的呢,虽然有这个想法,却因为无法将手掌和货签放入柜子而忽然被否决了。这就是他的目的。当然身体也无法从天花板放进去。但是如果只把身体放进柜子里就太单纯了,很可能反而会露出破绽。”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所以那两扇门从头到尾都没有打开过。” 长久以来烦恼不已的谜团终于解开,让田所相当感慨。他大大点了好几次头,忽然抬起头说:“可是榎没有动机,他没有杀害那位医学生的动机啊。” “动机啊。浦上被当成凶手逮捕,就是榎所期望的事啊。如果浦上能够被判重刑的话就更好了,就算不会被判刑,至少他不检点的行为公诸于世之后,必然会断送前途。前往西德留学的名额,就是榎一个人的了。在自命秀才的榎心中,打从竞争留学失败的那一刻起,对浦上的憎恶就猛然崛起,最后变成像参天大树那么高吧。想要亲手葬送浦上,想要去留学,这两个野心,一定经常就在他的心中吶喊沸腾。用比较通俗的说法,就是他被憎恶和嫉妒的鬼怪附身了。” 星影龙三说完之后,凝视着从石楠木烟斗里袅袅上升的紫色烟雾。 “为了陷害浦上,案子就一定要发生在解剖室里面才行。但是如果只是发生一件单纯命案的话效果不大。必须要让现场成为密室,才能使浦上成为唯一的嫌犯。同时,因为密室内的犯行除了浦上之外,对.99lib.t>其他人而言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榎的立场是绝对安全的。可说是一石二鸟的智慧犯案。为了让人认为凶手是打开门进出的,于是像之前说过的,他在门闩上抹油。他应该也想在第二扇门的钥匙孔里抹油吧,但是却办不到。无论如何,榎一定要把犯罪现场布置成密室状态才行。” 星影龙三把烟斗放在桌上,缓缓地翘起另一只脚。 “这个杀人计划并非一朝一夕就可计划而成,除了要耗费时日不断练习,还要等待绝佳机会到来,这在很多点上都看得出来。他先刺探浦上的私生活,得知浦上每个月一日都会外宿之后,就选在那天作案,好将浦上逼入绝境,单从这一点看来,应该就很清楚了吧?” “星影先生,这样说来,”一直保持沉默的水原,气愤地插嘴说:“榎那家伙就为了这样,把无冤无仇的香月续美子杀了吗?” “也许吧。可是,如果只是要葬送浦上的话,就算不这么做,只要单纯地向教授告发他的不检行为就行了吧。考虑至此,以下只是我的想法,我想榎会不会不是单纯不喜欢女人,而是一个性无能的人呢?别人碗里的看起来就是比较好吃。对一般男女而言,就算婚姻生活充满苦恼与试炼,但看在性无能的人眼中,应该仍然是一个满怀甜蜜的乐园吧。加上他天天就近99lib.接触香月绘美子此等绝世美女,对一个终生无法成亲的男人来说,难免由死心转为羡慕,羡慕转为绝望,然后绝望的感情接着变形为憎恶,这过程并非难以想象……”星影语毕,凝视着自己保养甚佳的纤细玉指。 第十一节 日子转瞬即逝,来到让人想解开衬衫扣子的初夏某日。田所警部搭乘山手线电车时偶然遇见伊藤瑠依。她一身白色清秀的装扮,更衬出黑发朱唇之美。 “哎呀,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 “嗯,还可以。那件事之后,大学那里怎么样了?” “变了很多呢。”她露出感慨深刻的表情:99lib?“天野教授变得苍老许多。他门下的学生净是些偏执的人,实在是他的不幸。他的运气太不好了。” “浦上怎样样了?” “他去年底休学,回乡下去了。” 会休学是当然的。他辜负了天野教授的期望,不可能再厚颜无耻地留下来。 瑠依露出望向远方天空彼端的眼神:“我居然会对那种人死心蹋地,真是烧坏脑子了。”她自言自语地说。她这番话并非自嘲,是在时间冲淡一切之后,发出的淡然心声。 “对了,那你呢?” “我?”她的眼中忽然闪现光芒。“今年十月我就要结婚了。虽然是平凡的相亲结婚。” “那很好,那很好。恭喜你了。” 为人善良的田所,有如自己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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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开心。但是如果他知道瑠依已经失去贞洁的话,还能否像现在这样祝福她是个疑问。妻子因自己主动而失去贞洁,丈夫还若无其事地疼爱她,将成为世人的笑柄。不管怎么说,无论好坏她都是一个现代女性,只有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第一节 “那么,嘉六,你以前都是骗我的吗?” “骗人的不是你吗?你隐瞒有人包养的事——” “那是你的问题吧。干这种肉体生意,给人包养还是养小白脸有什么好奇怪的。要先接受这些才能跟我谈恋爱,这是常识啊。”莉露激动说着,生气地划了根火柴,点燃PALL MALL的香烟,吸了一口之后往嘉六脸上喷一口烟。接着她想到什么似地变了语气说:“找我干嘛?” “是关于信的事。”嘉六纤细的脸朝向地面,软弱地说。之前年轻不懂事,写了甜蜜蜜的情书给这个不贞的女人,连他自己想到都感到气愤。要是莉露把信拿给第
三个人看,他的脸就丢光了。 “信怎样了?” “我把你的信还你。所以,你也把我的信还我。” “不要,我拒绝。”莉露说罢立刻摇头。“你爱上淑子,连信都要拿走吗?就算是现在,我每天晚上都要看过那些信才睡觉。” 嘉六实在很讨厌莉露说这种话,讨厌得不得了。鹅蛋脸上,宛如精雕玻璃般的细致五官直勾勾地盯着莉露瞧,用努力压抑情绪的语气说:“可是,我们既然已经没有关系了,把信还给对方是种礼貌。这就是你所谓的常识。” “我管你什么常识不常识的。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莉露表情扭曲地说。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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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对话愈来愈激动,最后大声到连门外都听得见。 今井嘉六,是位与蔷薇座剧团有关系的年轻作家;贝沼莉露是当红脱衣舞娘。他们两人的恋情,在莉露被人包养一事曝光之后结束了,嘉六则在十月底与一位名叫淑子的吧女订婚。莉露对此很不高兴。 从附近县立高中高分毕业的莉露,在某种因缘际会之下成为脱衣舞娘,直到现在还完全沉浸在这声色的世界里,不但酒量很好,有时也会大吵大闹。自从她与嘉六之间的关系变糟之后,对嘉六在态度上也有点歇斯底里。 她的演出助理上野过来敲门,通知莉露即将上台时,房间内的二人正隔桌站着,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啊啊,我真想让你杀死算了。被你杀了是我的希望。你就把心一横,爽快地朝这里刺一刀吧!”她用擦了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拍拍丰满的左胸。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与性感的嘴唇,因浓厚的舞台妆而更夸张突显出她凄惨的美丽。 嘉六的舌头似乎在盛怒之余打结了。他咬牙切齿,鼻子也不断抽动,没多久咚地拍一下桌子。“这可是你说的,给我记住!”他是个神经质的男人,脾气十分暴躁。他粗暴地丢下这句话,看也没看上野一眼,就用力地走出去了。 “那家伙是怎么啦?”上野以前曾经喜欢过淑子,所以对情敌嘉六没有好感。 莉露刚才还那么歇斯底里,现在却若无其事地用粉扑拍着鼻头:“不关你的事。” “可是你们看来闹很凶喔。什么要杀不杀的……” “哼,他哪干得出来,窝囊废一个。” “啊?九九藏书” “就是在说他啦。竟然叫我把情书还他,把我当蠢蛋吗?喂,帮我把那个亮亮的饰品拿来好吗?对,就是那个抽屉……” 第二节 莉露将要演出的,是一出名为《美女与恶.99lib.魔梅菲斯特》的戏。杂技师兼魔术师尾上幻斋担纲演出。 一开始,伴随着令人惊恐的乐器声,幻斋以身穿全黑紧身衣的梅菲斯特模样出现,手中抛接一打白刃短剑,让观众为他捏一把冷汗。这段表演告一段落之后,拿着白孔雀羽毛扇的莉露出场,发挥她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实力开始跳舞。 跳完之后,接下来是最受欢迎的杂技表演。莉露直挺挺地站在铺了黑色天鹅绒布的板子前面,梅菲斯特一面高声狂笑,同时将手中的一打短剑投掷出去。在铜钹的伴奏下,飞在半空中的短剑惊险地擦过莉露丰腴的身体,咚咚刺在她身后的板子上,这一刻让观众看得提心吊胆。 但是,在人类的内心深处,都潜藏着对破坏的喜好。即使对幻斋的神技鼓掌叫好,但观众的下意识中还是期待看幻斋会不会不小心失手,将短剑射入莉露白皙的身体,然后鲜红的血汨汨流出。 这个表演就是抓住这种心理,且做得很漂亮。将最后一把短剑拿在手中的梅菲斯特,一边做出夸张的动作一边咏唱咒语,从容不迫地面对着莉露,接着白刃一闪,转眼间短剑就深深地刺进莉露的胸口。这当然是利用光线做出来的效果,不是真的刺进去,但是莉露一边流着鲜血,一边让身体抽搐扭曲,表演临终前的苦闷舞蹈,这些都让观众看得胆战心惊。没多久打击乐器的声音渐强,剧情达到最高潮时,舞台上的布幕也放下来了,但观众有好一会儿都呆得忘了要拍手。 如此逼真的特技与莉露性感的舞蹈广受好评,使得进入日比谷发展的蔷薇座比在浅草的时候更加受欢迎,还签了为期一年的专属演出契约。 之后回过头来想,那件被认为是案件的前奏曲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是莉露与嘉六那次吵架过后第三天,也就是十二月一日99lib?。在出演前十分钟左右,莉露到附近的蛋糕店买冰淇淋,她打开纸盒,拿出装在蛋卷杯里的冰淇淋,一一分给在休息室里的人。“真奇怪耶,莉露。怎么会想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吃冰淇淋……” 经理江利辉彦很冷似地缩起脖子,把椅子拉到暖气旁边。他缓缓靠在椅背上,一边烘暖背部,一边慢慢地舔着那杯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冰淇淋,下垂的眼角露出笑意。和这种行业不相衬,他是个稳重又品行端正的男人,大家也都知道他对妻子很好。 “你这外行人不懂啦,本来就是这样的啊。一般都是在冬天吃冰的。” “喔,是这样的喔。这样说起来,盛夏时一边流汗一边穿铺棉和服,也是一般人会做的事啰?”说这话的,是穿着梅菲斯特装扮的幻斋。他身材既高挑又健壮,非常适合这个角色。 “哎唷,讨厌啦,你真会挖苦人……”莉露的心情很好。她从鼻腔发出撒娇的声音说着,粉拳槌了幻斋一下。幻斋笑着耸耸肩膀:“唉呀——好痛痛痛,打我是要钱的。” “给你啊。”她拿一个纸盒给这个贪心的魔术师,幻斋打开盖子,拿出一杯冰淇淋之后,有些疑惑地歪着头,一直看着盒子里面。 “里面还有这个东西。这是什么啊?”他把东九九藏书西拿出来打开,是一张上个月某杂志的卷首页,刊登的是莉露的凹版相片。她摆出自豪的煽情姿势,露出娇媚的笑容。 “无聊的恶作剧吧。” “怎么了?”经理过来看。 莉露胸前,插着一把铅笔画的拙劣利刃,而且画图的人想得很周到,大概是想画血吧,上面还涂了红色的墨水。 “黄色的恶魔,那是啥?”经理指着照片下方,大概是从杂志或报纸上剪下来,大小不一的字,歪七扭八地贴在上面。 黄色的恶魔…… “谁啊,干这种事!”莉露冷不防地尖着嗓门说,然后把纸抢过去。她的眼神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似的,脸颊也痉攀抽动。她这气势让另外两个男人不禁向后退。 “我不知道是谁。” “如果写的是‘黑色的梅菲斯特’的话才会是我……” “太残酷了,这种恶作剧!” 站在当事人立场来看,实在无法一笑置之。 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语尾也在颤抖。 “不要太在意啦。人红了之后,难免会有很多人眼红来骚扰。”经理说。但是之后他才会明白,这并非单纯的眼红骚扰而已。 舞台那边传来曼波舞的音乐。快要到最后一幕了。幻斋站起来准备。他拿起挂在墙上的斗篷并披上,打开柜子的门拿出大马士革式镶嵌的厚刃短剑,并排放在桌上。一把、二把……五把、六把……八把、九把…… “奇怪,少了一把。是谁拿走了吗?”幻斋纳闷地问。 “少了一把?会不会是你数错了?” “不,这里只有十一把。”幻斋微弯下腰,看了一遍桌子底下。经理也一起弯腰在地上找。但是到处都找不到那把不见的短剑。 就在他们找烦了的时候,演出助理上野三郎那颗土里土气的头探进来。他的头发没有抹油,发线很高,眼镜滑下来挂在鼻头上,被人称为“阿三的鼻眼镜”,在蔷薇座是很有名的。 “莉露,要上场了。幻斋大师也是。” “喔,你有没有看到短剑?” “没看到,怎么了吗?藏书网”他回答了之后,幻斋用放弃的语气说:“没有,没看到就没办法了,就拿十一把吧……”幻斋说了之后,走出休息室。 莉露没有说话,带着希望事与愿违的眼神,毅然站起来。日后得知出事了的时候,经理喃喃地说,她看起来很没精神。莉露就这样沉默走上舞台侧边。.99lib. 第三节 第一个发现事情有异,并打一一○报警的,是包养金主赤仓传造,他所说的话依次整理如下: 青森的土木工程比预定日期还早三天结束。传造提着行李箱在上野车站下车之后,想直接去拜访莉露。最近有到朝鲜进行慰问之旅的美国艺人顺道来日比谷剧场展开为期两天的公演,这是从很久以前就定案的事。今天晚上正好是公演第二天,莉露应该也在家里悠闲地休息。 传造想要出其不意地去拜访莉露。他最近正怀疑莉露。因为她是个靠肉体生活的女人,有很多机会可以和男人乱搞。传造也知道她对自己并不忠实,也不是什么纯真的女人。不知是否这种心态作祟,传造觉得莉露对他的态度与以前不同,好像对他腻了。这次他去青森出差时也是,她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对他说希望他能够早点回来。他无法不在意。传造虽然是个粗野的男人,但这种男人也常常很执着。如果莉露有了别的男人,他应该没有能够一笑置之的度量。 他抬头看时钟,八点四十分。列车因下雪误点,延迟了十分钟。好想赶快到莉露家去,泡个热呼呼的热水澡,喝一杯热酒再沉沉睡去。如果她家里有男人的话,那没什么好说的,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变得干劲十足,往出租车招呼站走过去。 东?99lib?京也下了很多雪的样子,现在虽然雪停了,但积雪约深一尺。 “喂,到阿佐谷。”听到阿佐谷,每个出租车司机都摇头。也许是太远了。或者他们把他当成出租车强盗。浅棕色的脸上挂着褐色的太阳眼镜,鼻子扁平,门牙都套了金牙,看起来就像张狮子脸。这面相就算被当成是出租车强盗,也无可厚非。 传造一边嘟嚷抱怨,一边回到月台,从神田转搭中央线到阿佐谷下车,踩着积雪往莉露家走去。 他为了莉露所盖的这间房子,位在成宗四丁目。是一间朝南的日西合壁式平房,宽广的院子四周,用低矮的木栅栏围起来,给人一种十分开放的印象。这间屋子一反情妇的家就该又小又窄的观念,让莉露像个孩子般地开心。 来到门前的传造,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情妇家的窗户。只有客厅有开灯。那盏灯的光线透过窗户,微微照亮窗户下方的积雪。哼,在家啊。传造心中这么说着。只有她一个人吗?还是有男人在? 传造打开大门直接走到玄关,一路上都要踢着雪才能前进。提着行李箱的手已经冷到没有感觉了。 他推一下门,没有锁,轻易就打开了。 真是没有警觉心的家伙,他心想。 “喂,莉露。”他往屋内叫。“是我啦,喂……” 没有回应。他更大声地叫了五、六次,可是屋内一片安静,鸦雀无声。出门买东西了吗?还是在厕所里?他心里想着,把灯的开关打开,正要脱鞋时,注意到在进门脱鞋处的磨石子地板上,有三四个掉落的雪块。好像有人穿着雪靴进出过。会是男人的雪靴吗?他马上打开鞋柜来看,但并没有类似的鞋子在里面。 传造打开走廊的灯,径自走到屋里去。这是他亲手设计并建造的房子,当然对此了如指掌。打开客厅的门,长方形火盆上的铁壶发出些微滚水声,方形纸罩台灯的灯座旁边,并没有莉露的身影。一个盖子开着的小型文具箱,开口朝下倒放在榻榻米上。他拿起来看,里面什么也没有。 是被贼吓到了吗?他这么想着,环视四周,发现旁边的榻榻米上像是曾经放过一把染血的刀子似的,有被染红的痕迹。传造用手指去摸看看,99lib.然后吓了一跳缩回手,一边慌张地东张西望一边站起来。接着他在窗帘下面,不经意地瞄到一个像是方形信封的东西。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莉露的名字,背面则写着“今井嘉六”。 传造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他赶忙将信封里的信拿出来。信上的日期是八月,内容尽是甜蜜的句子。果然有男人!对这对奸夫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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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的愤怒,使他全身血液逆流,直冲脑门。 “喂!莉露!”传造嘶哑地叫着。 他走出客厅之后,依序打开卧室、餐厅、厨房的灯并巡视。可是都没有看到莉露。 最后他敲了北测浴室的门。 “莉露!”他叩叩地大声敲门。没有回应。他试着使劲拉门,但看样子锁住了,打不开。 “喂,莉露……”还是没有回应。门的前面,有一双莉露用安哥拉兔毛做成的拖鞋,但摆放得很凌乱。 发生什么事了?也许是她正与别的男人洗鸾鸯浴的时候,听到传造来了,于是悄悄地溜走了。可是,传造一想到客厅那红色的痕迹,就无法不去想是否莉露出了什么事。 传造回到客厅,有气无力地坐下来,拿出手帕擦额上的汗水。他喉咙好干,想喝点热水,于是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忽然间,他看到托盘下面有一份装订草率的影印文件,空白处有莉露手写的字体。 他移开托盘把文件拿出来,发现那是蔷薇座的剧本。上面潦草地记录一些演出的注意事项,但当传造看到最后几行字时,他变得更加心神不宁。 我终于想起KIROI AKUMA是什么了。那时候笑着写上的文字,没想到会被用在如此恐怖的地方。好可怕。真的好可怕。就算我现在坐在这里,还是老觉得似乎黄色恶魔邪恶的眼睛一直在监
视着我。可是,我不能输。无论如何不能输。我非得反击不可。 传造从来没有直接从莉露口中听到关于黄色恶魔的事。那是当然的,毕竟他到青森出差去了。但是他在读莉露这段潦草字迹的时候,终于发觉事态不如他所想的简单。他到走廊上拿起电话,拨了一一○。 第四节 那时候,正在.99lib.中野巡逻的8号巡逻车离莉露家最近。接到指示之后,因为下雪的关系,比平常多花了三倍时间,即使如此,还是在十点三分到达现场。二名年轻警官下车,拿着手电筒,正要从大门走进庭院。 此时一位警官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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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脚步,用手电筒照着雪地,“喂,有三组脚印,别踩到了。” 一组脚印像铲雪车似地把雪踢开,直直地穿过院子,往玄关走去。事后马上就明白,这是传造的脚印。有疑点的是另外二组脚印。那二组脚印都曾经往回走,往返于大门与玄关之间。 警官们避开地上的脚印,好不容易才走到玄关。他们在玄关探询屋内时,传造一脸激动异常的表情,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接着他马上拉着警官的袖子,带他们到浴室门前。那是一扇坚固的门,上中下三段各镶嵌了一片镜板。 “实在太奇怪了,我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这是我的房子,把门弄坏也没有关系。” 警官们试着开了一次门,但门应该是被从内部锁上门闩,因此他们决定要把门撞开。 一次、两次,撞第三次时终于把中间那片镜板撞掉。浴室里开着灯。传99lib.造正想把手从门上的洞伸进去,警官制止了他,并先探头进去看。没错,内侧的门框上装了一个黄铜门闩,而门闩正牢牢插在洞里。警官戴上手套,想要在不破坏指纹的情况下,小心把门闩打开。但门闩很难打开。如果硬要开的话,也许会破坏上面的指纹。警官专心致志地埋头开锁。终于打开了闩子,警官将头与手从洞口缩回来,从外面将门打开。 约半坪大小的更衣间里有一个篮子,里面放了一件脱下来的华丽长睡袍与内裤。更衣间与洗澡间之间的毛玻璃拉门是关着的,隐约可以看见铺了白色地砖的地板与浴缸,里面没有人。 “莉露!”传造拉高声音叫着,喀啦一声拉开拉门,正要跨进去的脚突然停在半空中。 飘着水蒸气的白色地砖上,洗面奶、肥皂、梳子四散,化妆水瓶子甚至破了。一颗柠檬掉在角落,另一边有一个翻倒的冰淇淋纸盒。浴缸边缘有飞溅的红色液体。 “莉露,你怎藏书网么了?”传造发疯似地大声叫着,踮脚尖走进去,在他往浴缸里看进去的那一瞬间,哇地大叫一声往后仰,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两位警官脱下袜子,赶紧跑进去,但在看了浴缸里面之后也呆若木鸡。泡在热水里的贝沼莉露,仰躺着飘浮在水中。黑发宛如海草般在水中扩散,一端被她含在嘴里紧紧咬住。膝盖微弯,双手九九藏书彷佛要盖住身体似地交叉在胸前,并且紧紧握拳。 在被鲜血染红的水面上,可以看到她生前自豪的丰满双乳,宛如积雪的少女峰一样露出白皙的乳首。只要看一眼,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她已经死了。 “好,我去连络警署。” “不要踩到脚印喔。” 一位警官在来得及回应之前,早已飞奔出去拿无线电了。 第五节 过一会儿,本厅与所辖警署的警官蜂拥而至,将这间被雪封闭的死亡之屋照得灯火通明。 狭窄的浴室,挤满了穿着制服与便服的警官,每个人的目光都锁定在浴缸里。法医借用两、三位警官之力,将尸体从水里捞起来,横放在磁砖地上。一名警官拿了两条毛巾,盖住尸体的脸与腰部。但是盖住胸部,对莉露而言应该是种冒渎吧。乳房即使在她断气之后也挺立着,彷佛在向这些警官们夸耀年轻女体之美。法医把折好放在地砖上的浴巾摊开,跪在上面开始验尸。 鉴识技师们对这些视若无睹,为了采集指纹忙得不可开交。尤其门闩是关键重点,但上面的指纹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他们的努力完全落空。散乱在地上的化妆品上,也只有莉露的指纹,没有新发现。 警官们做这些99lib?工作的时候,传造都站在角落,脸颊一边痉挛抽搐,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刑警们捡起冰淇淋纸盒的时候,不知他是否因为想到莉露也许想一边在浴缸泡澡一边品尝冰淇淋,结果却惨遭横祸而感到悲伤,他一直把目光移往别处。 警方现在对于有个人自称“黄色的恶魔”,以及幻斋的短剑不见等事都全然不知情。因此暂时认定莉露是自杀或意外死亡,谨慎起见也搜查了洗澡间与更衣间,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现利刃。尸体移出之后,两名刑警宛如在进行上古的“誓汤”仪式一般,卷起袖子将手伸进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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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热水里,随后报告水底没有任何物品。不过,他们所要找的东西,后来在出人意表的地方发现了。 浴室里的工作结束之后,鉴识人员移动到莉露的客厅,继续在文具箱上面采集指纹。田所也把传造叫过去,着手调查是否有财物失窃。 鳄鱼皮包里,除了口红和香水等经常随身携带的物品之外,还有阿佐谷到有乐町的火车月票、御茶之水的仁天堂医院的诊疗单、东邦剧场的招待券等物品。值钱的东西,只有三百圆零钱与八
张千圆钞票。打开衣柜抽屉一看,三万多圆的现金与十一月的薪水两万一千圆,都好好地装在袋子里,除此之外,银行存折之类的东西也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初步排除是强盗所为。 “那个文具箱本来是放什么东西的?”田所抬起下巴指个方向。 “我不是很清楚,好像是放信纸的吧。对了对了,说到信我想起来了,警官……” 传造说着,把他在窗帘下方捡到的旧信拿出来。“虽然不想这么说,不过莉露还真是个多情的女人哪,我想放在文具箱里的信,应该也是别的男人写给她的情书吧。”他遗憾地说。 凶手先将莉露杀害,接着进入客厅,把血刀丢掉之后开始找信。然后在文具箱里发现了信,便成捆带走,这是目前的思考方向。 传造等田所看完那封今井写的信,“警官,接着要请您看看这个……” 傅造接下来拿出那本蔷薇座的剧本。田所的眼神愈来愈犀利,薄唇抿成一条线。长型火盆的火已经熄了,铁壶里的水也变温了,寒意悄悄进入屋里。 “赤仓先生,这是被害者的字迹吗?” “是的,是莉露亲手写的。” “你确定吗?” 藏书网“不会错。虽然她是个脱衣舞娘,但她还挺聪明的,字也很漂亮。”他如此回答的时候,有刑警走进来找田所。那位刑警负责调查雪地脚印。 “我刚才正想要到院子去。怎么样了?” “很像是男用长靴的脚印,那靴子已经很旧了,连鞋底刻痕都磨平了。”刑警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吸了鼻子之后说:“发现疑似凶器的东西了。” “咦?在哪里?” “在院子里,请过来看。” 两人跑到屋外。 前面已经叙述过,在贝沼家的大门与玄关之间,有三组脚印。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三组脚印都是在雪停了之后才踩上去的。今天晚上的雪大约下到晚上八点左右,所以雪地上的脚印是在八点之后才有的。 从大门直线走向玄关的,是赤仓传造的脚印,这是已经调查过了的。剩下的两组脚印,都是同一双长靴留下来的,一组是从左边的门柱旁边走向玄关;另一组则是从玄关出来经过右边门柱旁边,接着消失在外面。门外的脚印,因为有车轮印与其他脚印的缘故而看不清楚,不过分析是沿着道路从东边走来进入贝沼家,离去时则是往西边走。总之,如果站在玄关看,就会到这两组脚印在雪地上写成一个长长的V字。 不过,离开的脚印不是直线前进,途中曾经弯到右手边的灌木丛去。一开始刑警以为凶手是去小便,苦笑着用手电筒照射。然后就在被雪覆盖的杜鹃树下,发现沾了血的短剑被丢在那里。 “就是那个。” “这个吗?原来如此……”田所戴着手套,用指尖捏着刀柄拿起来。红色的液体还是湿的,在手电筒的光芒下闪闪发光。警部马上把刀子交给鉴识人员,请他们鉴定血型。他们当然也不可能知道,那把短剑就是幻斋找不到的那一把。 第六节 浴室的验尸终于结束。法医是一位身高普通,微胖,长相和声音都很温和的人,鼻子下方蓄着一撮短胡子。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眼镜盒,把老花眼镜收起来,不慌不忙地等待发问。 “被害时间是?” “九点半左右。” “当场死亡吗?” “是的,几乎当场死亡。因为致命伤是在心脏。血喷出来之后视觉就会开始模糊,也会在突然之间失去其他感觉。没多久当手脚开始痉孪之后,马上就会丧失力气。这当中所花的时间,应该连一分钟都不到吧。凶器的刀刃颇厚,我想应该不是小刀,是短刀才对。” “凶器已经发现了。为谨慎起见,先送去做血液鉴定。”法医平静地点头:“伤口只有这样而已。左腕虽然表皮剥落,有流血的痕迹,不过这应该是挣扎时留下的吧。另外死者也许多少喝进一些水,不过这些都和死因无关。” 尸体被抬出去之后,田所把打开浴室门的两名警官叫过来,要把他刚才头脑中乱七八糟的疑惑厘清。 “你说当时这扇门是锁上的,确定吗?” “是的,门的确是锁上的。对吧?” “是的。除了我们之外,那位姓赤仓的人应该也知道才对。” 田所的表情变得不高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莉露可是被杀了喔。凶手带着血刀逃走了。那把门闩锁上的人是谁?” “……” ——是谁?就算田所这么问,巡逻的警官也不可能知道答案。两人大大地睁着眼睛,凝视警部。 “莉露几乎当场死亡喔。那种情况下,莉露不可能去锁上门闩吧。就算她还有一点力气可以锁门闩好了,那她锁门闩的时候,应该会把这间洗澡间和脱衣间都染满血才对。” “……” “很明显不是莉露锁的门。怎么样,你们说当时门锁上了,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 “不会错的,当时的确是锁上的。”年轻警官没料到田所会这样问,强烈地反驳他的问题。他们既没有理由谎称门闩是锁上的,也不是连门闩有没有锁上都搞不清楚的没用警官。最后,田所也只得承认门闩当时是锁上的。这么一来,凶手是如何从浴室里面逃走的呢?还是说,凶手是站在浴室外,用某种方法把内侧门闩锁上的呢? 田所再度检视浴室。地板和浴槽都贴了白色瓷砖,四面墙壁从地板到约三尺高处也都贴了瓷砖。剩下的地方是壁板漆上白色油漆,天花板有些微倾斜,这大概是为了不让上面的水滴下来。泡澡泡得舒舒服服热呼呼的,若被冰冷的水滴滴到头上,实在很扫兴。 因为是浴室,不可能有其他出口,就算是窗户,也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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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通风用的小窗户在北侧墙上。这是一扇只有三十乘二十公分,单侧开启的滑动式玻璃窗,从上面都生锈这点看来,应该不太常打开吧。当然人类是不可能从这里进出的,指出这里没有人进出的另外一点,就是雪地上没有通到这里的脚印。积在贝沼家院子里的雪,除了往返大门与玄关的脚印外,都十分平整。 田所请鉴识人员调查地板、墙壁和天花板之后,确认除了门之外没有其他出入口,“你的放大镜借我。”田所借了放大镜,在浴室门前打开双脚站立着。 从浴室逃走.99lib.的凶手,一定是站在门外,把里面的门闩锁上的。而且使用针和线是常识,如果使用针和线,一定会留下小小的洞或擦痕。想到这点,田所拿着放大镜,把门和门框仔仔细细检查一遍。但是,事与愿违,完全没看到类似的痕迹。 “不可能用线的啦。那个门闩非常坚固,光绑条线是拉不动的。而且门是密闭的,连拉条线到外面去的缝都没有。”技师开口说。而且诚如他所言,门和门框合得刚刚好,地板和门框也做得通密,一丝缝隙都没有。 “再加上,这门上连钥匙孔都没有,”田所生硬地说。如果有钥匙孔,就可以经由钥匙孔拉线出来,但从外观看来,并没有类似的孔洞。 田所开始焦躁。他的嘴唇紧抿成ㄟ形,像极了为胃疾所苦的贝多芬肖像。当他出现这副表情,大家就知道只要一点小事就会惹到他,因此刑警们都敬而远之,没人敢和他说话。 “医生,被害者有可能自己把门锁上吗?”前不久才刚否定了年轻警官,这会儿又再提一样的问题,警部的头脑已经混乱了。 “不可能。”医生摇着头说:“虽然还没解剖,不过伤口是正中心脏的喔。从心脏喷出来的血,如您所知,力道是非常强劲的,光用手按住伤口是止不了血的。如果门闩是被害者自己锁上的,您刚才自己也说过,这些地方应该都会变成一片血海才对。不,因为几乎是当场死亡,所以被害者一定会倒在这边。所以,门闩是不是她锁上的,这点根本不用列入考虑。” 医生所言正是。日后真相大白之时,也可以明显地看出,门闩不是受伤的莉露锁上的。 第七节 那天晚上就已经查明,被丢在杜鹃树下的短剑上的血是莉露的。 这个下雪的夜晚虽然已经结束,但由于冷锋停滞,温度依然很低,从早上开始,天空就堆栈了厚厚的灰云。 设置搜查本部的辖区警署,将嫌疑犯锁定在与蔷薇座剧团相关的人士,除了魔术师幻斋、经理、演出助理上野之外,金主赤仓与淑子也被要求到案说明。当赤仓得知自己也被列入嫌犯之一时,认为真是岂有此理,气得面红耳赤,接着彷佛轻蔑田所警部似地冷笑起来。 问题在于昨晚九点半的不在场证明,淑子因为在酒吧所以很明确;经理、幻斋与上野三个人则各自在家,这点有他们的家人作证。虽然家人的证词缺乏可信度,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行踪交代不清的人,就是作家今井嘉六。 “以前我曾经写了将近三十封情书给莉露,不管我怎样跟她要,她就是不还给我。最后我们吵了起来,彼此大声怒骂之后就分了。从那天之后,我就算到蔷薇座去也马上就回家,没有再看到莉露的脸。但是昨天莉露的态度突然变了,打电话跟我说那些信要还给我。她叫我昨天晚上在新大久保站的月台等她,在新99lib.宿过来的那边椅子上跟我见面,时间是九点半,她一定会带信过来,她是这么说的。” “然后呢?” “下雪了,我有点不太想出门,不过还是到她指定的长椅去等。但是不管我等多久她都没来。因为很冷,我大概等一个小时就站起来了。我想她骗了我,但就算生气也无可奈何。莉露根本就没想要把信还我,从她在约定时间到了还在悠闲地泡澡这一点就看得出来了吧?我满肚子火地回到家中,喝了威士忌之后很快就睡了。” “你是独自一人去车站的吗?” “是99lib.的。因为她说不要带人去,她也会自己一个人过去……莉露是这样说的,而我也不希望被第三个人看到我跟她拿信。” “这么说来,就没有人能够证明,当时你的确待在月台上啰?” “没有呢。很遗憾,我没有不在场证明。”田所的薄唇歪斜,露出令人害怕的笑容。“你自称在新大久.99lib.保车站的时间点,正是莉露被杀的时候。所以你说在车站都是假的,搞不好事实上你是到成宗去杀害莉露。如何,这样的想法可以成立吧?” “那是你的自由。可是我没杀人。” “所以啊,值钱物品都安然无事,只有你写的三十封信被偷走了,从这点看来,凶手就只有你而已。你说从莉露还去泡澡,就知道她根本没想去新大久保车站。不,也许去新大久保车站什么的事,莉露根本完全不知道。如何?不管是莉露打电话给你,还是叫你去新大久保车站,这些都是你捏造出来的吧。” “你说信被偷走了?”没有听到最后,嘉六站起来。他看着田所的眼睛像是要掉出来似的,脸颊肌肉不停抽动。 “我的信不见了吗?” “你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可能不惊讶吗?你已经认定我是凶手了,当然这么说。可是我不是。警部,这是真凶故布疑阵,为了让整件案子看起来像是我做的。不,不只是那样而已。以后凶手一定会用那些信来敲诈我!” 今井嘉六非常激动,咚地拍了桌子一下。但是看在田所眼中,这只不过是今井演的戏罢了。 “今井先生,我昨天晚上,才刚从被害者的房间查扣一本油印的脚本。上面写着这些话,请你看看。” 田所从桌子的抽屉拿出脚本,今井一头雾水地拿来看,没多久,他的表情变得吃惊,忽然失去血色。“那、那个黄色的恶魔,是什么?” “你知道吗?那个黄色的恶魔啊,是要挟莉露的可疑人物。他把她的刊头照片加工做成杀人预告寄给她,还偷走尾上幻斋的短剑,是个谜样人物。” “那、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就在你和莉露吵架隔天。”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当时躲着莉露,就算到蔷薇座去也马上就回家了,所以我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这件事。那,你把这个拿给我看,是想怎样?”嘉六的眼神宛如一头困兽,呼吸得很急促。 “没有啦,我只是对于文中‘那个时候笑着写上的文字’这句话,感到十分有兴趣而已。我在想啊,她写的那个时候,会不会是莉露和你还两情相悦的时候呢?而且,为什么要特地写成罗马拼音呢?坏心一点说,这上面写的是KIROI AKUMA,虽然也可以在I后面拉长音读成KI-ROI AKUMA,但是却不能读成KIIROI AKUMA(黄色的恶魔)。为什么她不写成KIIROI AKUMA呢?当然,也可以想作这是莉露笔误,但我很在意这一点,绞尽脑汁思索时,就注意到这些罗马拼音里面,是不是隐藏了什么呢?于是将每个字拆开来,再组合起来,就出现了IMAI KAROKU(今井嘉六)这个名字。真让人吃惊哪,实在是。就这样,我终于查出黄色的恶魔的真实身分了。” 今井不知是否想掩饰内心的动摇,频频用手帕擦脸。然后他哑着嗓子说:“是的,今井嘉六写成罗马拼音就可以变成KIROI AKUMA。可是不管你怎么说,我跟这件案子都没有关系。像刚才说的,真凶另有其人,那家伙为了陷害我才用这个名字。那是今年夏天的事。我受某个剧场所托撰写脚本,于是写了一本。但是我是蔷薇座专属的99lib.t>剧本作家,所以不能用今井嘉六这个名字发表。当时我半开玩笑地想说改写文字来编个笔名好了,就和莉露两个人一起想了很多名字。最后那个脚本上面写的是‘井卷熏’这个笔名,不过其他还有像是‘丸井柿夫’之类的,想了一堆奇怪又好笑的名字。KIROI AKUMA也在那些名字里。” 纤细的今井不知是否神经紧绷的缘故,身体一直颤抖,停不下来。 “你曾经对别人说过,你的名字可以重组成‘黄色的恶魔’吗?” “没有,连我自己也很快就忘记这回事了。我刚才在这里看了莉露的笔记之后,才终于又想起来。” “那莉露呢?” “这个嘛,也许她觉得很有趣,曾经告诉过别人吧。一定是的,那家伙假藉我的名字去威胁莉露。莉露知道‘黄色的恶魔’的真实身分,还写下来,她指的一定就是那个家伙了,对吧,警部大人!” 听了田所的话之后,他如获至宝似地振奋起来,大声叫着说。 第八节 位在丸大楼八楼的星影龙三事务所里,一位年轻的美丽妇人来访。她脱下浅绿色大衣之后,露出灰色的针织女衫搭上高腰的黄色裙子,简直是从服装杂志里走出来似的。看到从裙摆往上开的高衩,就可以知道她并非良家妇女。星影是个审美眼光卓著的人,看到穿搭如此高明的女性,心情也跟着变好。但是她的表情和她华丽的穿著完全不同,笼罩着一层深深的忧虑。 “怎么了吗?”他问。因为讲话语气很粗鲁,星影常常被人误解,但现在眼前的女子,好像没有闲工夫计较这种事,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听她说完之后,星影接连点了二次头,翘起修长的脚,不急不忙地在那支上好石楠木烟斗中填烟草丝。接着他用Longsung的打火机点了火,用熟练又流畅的动作吸着烟斗。 淑子不禁看得出神,连担忧的事情都忘了。和不修边幅又漫不经心的嘉六比起来,这位侦探又太端丽以致让人惊愕了。抹了发油的中分黑发、宛如乔治亚人般的脸部轮廓,在白皙额头上更为突显清秀的眉毛、如同女子般朱红的双唇,加上既挺又高的鼻梁,整张脸一点瑕疵也没有。星影文雅的性格在侦探推理面上也有表现,虽然有人给他像是“为求效果的演出”、“装腔作势得让人作呕”之类的评语,但他好像明白人多嘴杂,因此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没放在心上。他把这些人当成庸人,认为没有和他们周旋的价值。当然,星影自己也是藏书网急躁又傲慢,但傲慢这一点,是因为有太多愚人,使得他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如此性格。 “可是啊,我认为警方逮捕今井并非没有道理。那位99lib?叫莉露的舞娘是在九点半左右被杀的——应该有五分钟或十分钟的误差吧,总之是在九点半左右。而今井在那个时间点上没有不在场证明。虽然他说莉露叫他去新大久保车站,可是事实上究竟有没有那通电话,没有方法可以确认。再加上有疑点的信被偷走了,今井会被怀疑也在所难免。”星影用淡淡的语气,不留情面地说了之后,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斗。“……不管是把刊头照片装在冰淇淋盒里,还是把短剑偷走,这些都是可以进出蔷薇座后台的嘉六办得到的事。不过蔷薇座里其他人也办得到就是了。” 淑子似乎很沮丧,无精打采垂着肩膀,她抓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提包,咽了一口唾沫。“那么侦探先生,您是说就算今井是凶手也不足为奇吗?” “我说的是,警方会逮捕今井也无可厚非。”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田所警部想法,只有到那种程度而已。”星影的回答稍微兜了个圈子,但淑子听到他这番话,忽然恢复了精神。“那个,我对于田所警部的做法有些疑问……” “请说。” “田所警部认为,今井杀了莉露,并偷了信纸逃走。也认为锁上浴室门闩的人就是今井。” “嗯。” “那么,今井到底是怎么从密室里出来的呢?不,在想这个问题之前,我的疑问是,为什么非要把浴室变成密室不可呢?” “原来如此。” “在侦探先生面前说这种话也许班门弄斧,可是我认为将犯案现场变成密室,最主要的原因是要让莉露看起来像是自杀。莉露在浴室里锁上门自杀,如果警方如此推定,案件搜查就会中止,凶手也就安全了。” “你说的是。” “但是凶器却被丢在院子里,所以这个看法无法成立。如果要让她看起来像是自杀,应该要将那把短剑直接插在莉露的胸口上才对。” 星影龙三满意地点点头,“的确,你的思考很敏锐。凶手将现场做成密室,并非为了让莉露看起来像是自杀,从凶手在犯案
99lib?
前先送预告信这点就可以看出来了。凶手送出预告信,让案子很明显的就是他杀。因此,我赞同你的想法。” 他说到这里,吸了一口烟斗后说:“但是将现场变成密室,还有其他原因喔。像是延迟犯行被发现的时间。门闩从里面锁上的话,没有人会发现莉露的尸体在里面。就算感到不对劲,也会犹豫是否要破门而入,而且那又不是破坏一片木板那么简单,要花上一些时间。在这之间,凶手多少可以从犯案现场逃向远方。我不认为赤仓传造是凶手的理由就在这里。赤仓一直在现场兜来兜去,没有将浴室变成密室的必要。至于其他人,就有把门闩锁上的理由了。” 星影龙三静静将烟斗放下,“案子没有那么简单。好,我去劝劝田所警部,点醒他一下吧。” 星影龙三一派轻松地向她担保,但淑子完全不了解,星影怎么会如此胸有成竹。 第九节 星影龙三从地下室的食堂拿了杯咖啡牛奶,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把烟斗放在旁边,一直埋头推理。鹅蛋形的脸微微朝下,纤细优美的手指抵着宽大的额头,约有三十分钟连一动也不动。 没多久,蹙在眉间的皱纹不知不觉消失了,他的脸上浮现会心的笑容。他一手拿着蛇纹木手杖走到一楼,招了一部出租车直奔搜查本部拜访田所。 警部正好在吃迟来的午餐,一边呼噜呼噜地吃着附近的荞麦面店送来的面,一边碎碎念着“这边的面还真是难吃……”,然后就看到星影来了。 “其实我正想要去跟您谈谈……” “是关于密室之谜吧?” “正是。虽然找到了凶手,但是他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这一点就……”田所说到这里,一脸头痛的表情。 “这是凶手寄给从事脱衣舞娘的被害者的信,我以参考证物的名义扣留了,您要过目吗?” “给我看吧。但是田所,会讲脱衣舞娘这种话还真不像你。脱衣舞娘这个词虽然有‘跳脱衣舞的女子’之意,但是有些低俗。还是应该称她为脱衣舞者比较好喔。” “是喔。”田所没反驳他。 看了今井嘉六的信后,田所带星影到贝沼家去。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片晴朗,路上的雪都融化变得湿滑,院子里的三组脚印也勉强留下来。 “喔喔,这就是雪男的脚印吗?”星影仔细地四处看看,再走到丢弃短剑的灌木丛后去看,才终于来到玄关前。屋顶的雪融化了,前面的屋檐一直有水珠滴滴答答落下。 他打开玄关门走进去。房子里一片死寂,每个房间门都关得好好的,彷佛是在见到两位闯入者之后,才慌忙闭上聊天的嘴巴。 他们沿着走廊走到里面,站在左手边的门前。“这就是浴室吧?”被巡逻警官撞掉的镜板,清楚说明案件曾经发生。 田所一边打开门一边说:“这就是门闩。不是很好开,你来试看看。” 但是星影好像对此兴趣不大,他走进洗澡间。虽然热水已经全部放掉了,也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白色的浴槽看起来似乎有些偏红。 星影龙三在浴室内看了一回,走到装在墙上的镜子前。玻璃架上,放着橄榄油洗发精、收敛化妆水、洗面奶、合成树脂做成的蓝色和红色的梳子等化妆品,以及一个柠檬,和冰淇淋纸盒等物。 “案发当晚,这些东西几乎都掉到地上,说明曾经发生过争执。收敛化妆水的瓶子破了,里面的东西已经流光光。话说回来,这个柠檬是拿来吃的吗?” “是柠檬润丝。” “那个听起来像花街调调的是什么东西?” “就是洗完头发之后,再用加了柠檬汁的水来冲头发。” “是喔,还真奢侈。” “如果你喜欢的话,也有啤酒润丝。就是用啤酒洗头发。” “哈哈,太浪费了吧。”田所的笑声,在萧瑟的白色墙壁间引起回音。 “冰淇淋也可以用在保养上吗?”田所一脸认真地问。 “怎么可能,这是拿来吃的。” “原来如此,她应该是打算在泡得热呼呼的时候,来上一口又甜又冰的甜点吧。?99lib?真是让人钦羡的兴趣。”星影伸手去拿冰淇淋纸盒,并将盖子打开。“因为冰淇淋无法保存所以丢掉了。在我们刚到的时候,里面的冰淇淋还没有融化。” “嗯,看来她是喜欢甜食的人。” 接着他们二人走进客厅,仔细调查榻榻米上的血迹和文具箱。室内阴郁的空气剧烈振荡,又有雪块从屋顶掉下来。不过星影头也不抬,专注在调查上。 “听说值钱物品都没有异常?” “嗯,现金和存折都没事。”警部打开衣柜的抽屉给星影看。 星影龙三把手提包翻过来,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在桌上。他伸手出去:“随便动女人的化妆品,如同马克斯·欧瑞大师说的一样,实在不是件值得夸奖的事……九九藏书” 他拿起一个香水瓶。“喔喔,真了不得。这是香奈儿的Cuir de Russie。用俄语是念作Rusukaya Ko-jia。这是瓶香味高雅又轻快的香水,应该不太适合莉露小姐才对……这个很贵,日本还没有上市。” 他一个一个检查桌上的化妆品,接着拿起诊察券和招待券。“唔,她在十一月三日到仁天堂去了。她是个脱衣舞者,看样子应该是去看妇产科吧,不想生孩子的话还是别生的好。好像有代议士把英文的‘Rush hour’翻译成拥挤的电车,毕竟日本一年到头电车都很拥挤,有规定乘车限制的必要。喔,有东邦剧场的招待券。十月二十日,那天不是有意大利电影的试映会吗?国营电车月票,这上面写,贝沼百合子(二十六岁)……本名挺好听的不是嘛。说到电影女星和歌舞剧女演员的本名,因为艺名都取得太装模作样了,所以常常都让人觉得她们的本名很蠢……使用期限到十二月十一日,明天就不能用了。月票没有用完,对于我们这种中产阶级来说,就像钱掉进水沟一样,心情会很差。我不是要比较,不过在生日当天死去的约瑟夫·海登,他一生都开开心心的没有浪费。”99lib? 一边说着独特的莫名论点,星影的视线转向紫坛木做的酒架,脸上出现疑惑的表情,“她也喝酒吗?原来她又爱吃甜点又好酒啊。” “餐厅里还有一大堆呢。” 将近二十瓶国产酒和舶来洋酒并排一列。看起来只要是酒都好的样子,从波旁酒和苦艾酒这种通俗酒到琴酒和白兰地都有。 “有很多脱衣舞者都是酒鬼。如果不用酒精痲痹神经,大概就做不出那种猥亵的行为吧……”他接着看桌上的书,除了《爵士舞》这本较时髦的书之外,还有前久因癌症过世的薄命和歌诗人中城富美子的《花的原型》与《丧失乳房》两本和歌集,这两本和歌集吸引了星影的目光。 “喔,看来她对和歌也有兴趣。那就应该一定要有石川啄木的作品才对……”他打开书箱,里面只有以夏目漱石为主的国内外小说约五十本,没有和歌集。 “对她来说,酒精应该是个可悲的玩物吧。”星影失望地感叹,从口袋里拿出石楠木烟斗,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烟斗放回口袋,沉默思考了一会儿。 没多久他忽然抬起头,回头看田所。“蔷薇座的再度公演应该从昨天开始吧?今天晚上散场之后,我希望相关人士都到后台休息室集合。” “你有事要问他们吗?” “嗯,有些问题。问完之后,一切的谜都将解开。今井和本案没有关系。” “你、你说什么?那凶手是谁?” “不用这么慌张。我不会让凶手逃走或躲起来的。” “而……而且连密室之谜也可以解开吗?”田所结巴地说,星影龙三沉默地点头。 第十节 舞台再次回到蔷薇座的休息室。已经先请其他蔷薇座演员离去,现在留下来的,是经理江利、幻斋、演出助理上野、以及从银座酒吧过来的淑子与赤仓传造。主角莉露不在,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幻斋一直发牢骚,抱怨替代莉露的舞娘笨手笨脚,经理小声回应他的抱怨。 上野心神不宁。一会儿拨弄他没有抹油的头发,一会儿把滑落到鼻梁的眼镜往上推。他一在椅子上坐下就点上一根烟,才吸两口就摆在烟灰缸上,而且马上忘记,又再拿一根烟出来点。点了烟,慌慌张张吸一口后又摆在烟灰缸上,他这才终于发现烟灰缸上有两根烟,赶紧瞄了在座的所有人一眼,露出尴尬的苦笑。 淑子也平静不下来。从刚才开始她就把化妆包弄掉两次了,都是赤仓传造赶紧帮她捡起来。身为莉露包养金主的这位建筑业者面无表情,拿起周刊杂志来看,但只要看到他把杂志拿颠倒了,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根本就不在杂志上。田所用锐利的眼神,观察这些人的一举一动。紧闭的冷酷薄唇,与锐利的眼睛,让现场笼罩在一片沉闷的气氛中。开场的布幕,随着星影的到来而升起。插在上衣领子的玫瑰散发典雅美感。 “失敬失敬,让各位久等了。那么马上开始吧,莉露小姐好像很喜欢喝酒,关于这一点各位知道吗?” “她是很爱喝酒。有一个报社记者还说她是醉酒的红脸猩猩咧。”经理露出亲切的笑容回答。 “她看起来喜欢吃冰淇淋,所以应该也喜欢甜食吧?” “是啊,她自己都说她是冰淇淋通了。但是她喜欢的甜食,好像也只有冰淇淋而已。” “年糕红豆汤那种的呢?女人好像都对那种黏黏软软的东西……” “这个嘛,年糕红豆汤好像就……” “所以说,除了冰淇淋之外,她对其他甜食都没有兴趣啰?” “是啊,就算是冰淇淋,她以前好像也没有这么喜欢吃。是从今年十一月初左右开始的……” “……是说她的喜好发生变化了吗?人一旦失恋,有时候会连喜好的食物也跟着不同。”听着他们的对话,上野的表情变得不耐烦。大概是又回想起今井抢走淑子的旧伤了吧。 星影龙三无视上野的表情:“这样说吧,解决这件案子的关键,也就是阿基米得所说
的支点,就是幻斋不见的短剑。那把沾染了莉露的鲜血,被丢在灌木丛里的短剑,是破案的重要关键。以这一点为根基,若能好好把握住并推理下去,马上就能够知道我们一直在追寻的那位谜样人物X到底是谁。X走出贝沼家的玄关之后,途中绕到杜鹃树丛去把短剑丢在那里。这是事实。但是如果因为这样,认为凶手这种做法是‘因为如果凶手拿着凶器走出去,在路上就会被人发现,所以为了避人耳目,才把短剑丢到杜鹃树下逃走……’的话,就大错特错了。很遗憾,截至目前为止我们都是这么想的。但这就是那位X所希望的。为什么呢?因为当我们这么想的时候,就已经把案件真相扭转一百八十度了。也就是说,我们会把不是凶手的人当成凶手。这就是X的目的。换言之,X想嫁祸给某个特定人士,不用说当然就是今井,凶手嫁99lib?祸给今井,并计划把今井推上绞刑台。” 淑子害怕地缩起身子。经理和幻斋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瞄了上野一眼,他则是不知不觉让香烟掉到膝盖上,再慌张地拍熄火星。 赤仓传造赭红色的脸油亮亮地发光,他一直盯着星影瞧:“星影先生,也就是说X恨今井,同时也恨莉露啰?” “这个嘛……”星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冷淡地轻轻闪过,“我想说的是,X在要走到贝沼家的大门途中把短剑丢弃,这件事虽然是事实,但却不能断定是发生在案件发生之后才做的。” “你、你说什么?那把短剑,是从案发前就被丢在那里的吗?那、那也太奇怪了啊。凶手要从现场离去时丢掉凶器,星影你之前不也如此认同吗?还是你要说,被丢掉的短剑还会咻地飞起来,刺进入浴中的被害人胸口,然后再飞回去,掉在杜鹃树根附近?就算是魔术师幻斋先生,也没有办法做出那么厉害的事吧?” 幻斋露出不高兴的表情看着田所。 “怎、怎么可能有那种蠢事……” “因为还没做出正当解释,所以看起来才很蠢。X走出贝沼家的玄关并丢掉短剑,这是事实。而在那同时莉露还活着,也是事实。” 田所看来一时之间想不透。星影无视于他,环视在座众人,“你们有听过Red Herring这个字吗?” “Red Herring?是红色鲱鱼的意思吗?” “不是,是熏鲱鱼。田所,英文有一句话叫做‘丢出熏鲱鱼’,意思是转移人们的注意力。” “那个熏鲱鱼又怎么了吗?” “那把染血短剑就是一片熏鲱鱼。你把焦点放在那把短剑上,于是就朝着完全错误的方向进行了。” “我是不懂什么红鲱鱼、白沙丁鱼的啦,可是那把短剑,上面的确有莉露的血啊。这样一来,在刺杀莉露之前就先把凶器丢掉这个想法,不就自相矛盾了吗?” 看着田所一脸难以信服的表情,星影微笑起来,换了话题。“警方,不,不只是警方,除了我和X之外的.99lib.所有人,都对于X究竟如何锁上浴室的门闩,或是X究竟如何从密室里逃脱这一点,感到非常有兴趣。不过那个谜团应该光凭我刚才的说明就足以解开了。只有一种解释。好啦,想想吧,明白了吗?还不懂吗?” 星影龙三像往常一样,脸上挂着坏心眼的笑容。上野茫然张着嘴巴;幻斋盯着垂挂在墙上的胸罩,频频咬着小指指甲。 第十一节 “我想不透啦。可以快点告诉我们吗?我们好像在接受精神拷问一样。”经理说。星影一边摸着鼻子下方的科尔曼胡,点点头说:“那么,就把案件关系人的名字一一念出来看看。” “我吗?” “不,不是你。” 经理松了一口气说:“那是幻斋吗?” 幻斋的眼神变得很神经质,提心吊胆地看着星影。 “不是。” “是上野吗?” “不是。” “这样说来,是我吗?”传造用力抓住周刊杂志。 “不是。” “那,是我?……” 脸色苍白的淑子想要站起来,但好像全身无力,又跌坐回椅子上。 “不是。” “那,不就,果然……”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不要会错意了,今井不是凶手。” “那不就没有人是凶手了吗?”田所警部提高嗓门说。星影噗地笑出来:“你漏了一个人喔。” “啊?谁?是谁?” “刺杀莉露的……”他简洁扼要地说:“就是莉露。” 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无法认同的神情。“可是……莉露是被害者对吧?” “对。她是被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 “这样说来,莉露她……” “是啊,是自杀。因为今井投向淑子的怀抱,残留的爱变成百倍的恨,于是想要硬拖着今井和她共赴黄泉。” “可是、可是,不可能。第一,如果是自杀的话……” “好啦先听我说,田所。你应该听过一则寓言,一只黄蜂不停螫一条蛇的头,蛇于是让车轮辗过牠的头,让黄蜂与牠同归于尽。伊索在二千多年以前,就已经洞察这位脱衣舞者的心理了。” “……” “当我从淑子小姐那边听到这个密室之谜的时候,立刻就解开了。除了自杀之外,没有可以消灭凶手的方法。然后我到贝沼家去,寻找可以为我的假设背书的证据,于是找到了两个。其一,是她手提包里面的电车月票。那是从十一月十二日到十二月十一日,为期一个月的月票。但是啊,蔷薇座在这个剧场里签的是为期一年的演出契约。所以她当然应该要买一年或六个月的月票才对。但是她却买了一个月的月票,这是为什么呢?答案很简单,因为她知道,就算她买了更久的月票也只是浪费钱而已,她这想法不言而喻。可以解释为,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在一个月内就会走到尽头,因为她已经有了自杀的觉悟。” “可是啊,既然死了没办法把钱带走,那去买六个月还是一年的月票不就好了。那样一来就不会被你抓到小辫子了。” “先不论奢侈成性的浪费癖,女人这种生物天生就很谨慎节俭。聪明伶俐的她会做出买一个月期月票这种蠢事,也是这种节俭心理无意间冒出头的缘故吧。” “原来如此。”好像总算认同了,田所的身子靠回椅背,反倒是淑子把身体往前移。“您刚才说有两个发现,另一个是什么?” “那个啊,先前经理不是有说,本来不喜欢甜食的莉露突然喜欢吃冰淇淋了吗?跟那点有关。她喜欢的不是一般的甜食,是冰淇淋。虽然浴室里有冰淇淋,但因为她喜欢冰淇淋所以不会让人起疑。事实上这也是她的目的。在这个情况下,她希望我们特别注意到的是,她喜欢上冰淇淋的时间,和淑子与今井相好的时间一样。” “冰淇淋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 “不是冰淇淋,是冰淇淋的纸盒。” “纸盒?” “对。为了不让冰淇淋融化,会在纸盒里放干冰。她需要的就是那个干冰。” “那,干冰是用来……?” “不,干冰本身并没有什么用。是她在那个纸盒里,放入自己做的刀子。也就是说,是没有干冰就会融化的刀子……” “那,就是冰做的刀子……?” “没错。也许她从屋檐下拔了一根冰柱,再把它削薄。如果去冰店买,可能会留下蛛丝马迹。但是,如果现场忽然出现一个放了干冰的纸盒,也会启人疑窦,为了不被怀疑,需要一段时间来做准备。和今井分手是在十月底,变得喜欢吃冰淇淋是在十一月初。这时候她应该已经完成犯罪剧的脚本,准备登上舞台了吧。想想看,她特地选择在浴红里自杀,除了要夸耀她自豪的美丽肉体之外,就是为了要让冰刀可以马上融化。如果她在客厅自杀,结果刀子还没融化就被人发现了的话,不就万事休矣了吗?我顺便提一下,使用冰刀的例子,以前就发生过几次。但是为了不被人察觉她使用的是冰刀,她下了很多工夫。这宗犯罪引人入胜之处,就在于她聪慧的头脑。”星影似乎在赞叹莉露般地说,接着在石楠木烟斗上点火。 “用冰可以自杀吗?” “拿来切是挺困难的,但用刺的就简单多了。只要没看到凶器的影子,就不会被认为是自杀。为了让效果更好,她不但用那张刊头照片做了假的恐吓信,还偷走幻斋的短剑,就是想要强调凶手的存在。因为她做的那些事,于是凶手被限定在能够自由进出蔷薇座的人身上,结果就是今井涉嫌重大。” “那么,那些掉在洗澡间地上的化妆品,也是莉露弄的啰?” “是的。为了看起来好像真的和凶手打斗过一样,手腕的擦伤也是为了相同目的而自己弄的。在客厅榻榻米上弄血刀痕迹的也是她。” “那、那么,锁上门闩的也是莉露本人啰?”上野好像总算回复冷静,还有想问题的余裕。 “是的。所以浴室的门闩是锁上的,并不足为奇。”星影一说,田所就将身子往前探,说:“那样太奇怪了吧,为什么要锁上门闩呢?如果照你说的,莉露的目的是要看起来像是被今井杀了,对吧?那样的话,应该不要锁门才对啊。因为那扇门不仅没有缝隙,连锁孔都没有。” 星影龙三得意地微笑,很享受似地吸着烟斗说:“你说的对。所以玄关的门没有锁。浴室的门呢,当然也没有上锁,可是,就在那时候发生了预期之外的事情。出现了她没有料想到,完全在她计算之外的事。就是她认为应该还在旅行中的金主赤仓突然来访。当时,就是她决定要自杀的时候,听到赤仓在玄关叫她的名字。她有多么惊愕,实在不难想象。如此一来也许将自杀的日子延后会比较好,但对她来说那天晚上是独一无二的机会。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的工作,终于临时休演了。她的休假只有那天晚上。恐怕她从好几个月以前,就已经预定好要在这个休假日自杀了吧,她还叫今井到新大久保车站去。所有一切都已齐备,事到如今她大概不想重来。她应该是心中如此想着,然后锁上门闩,进入浴缸自杀的。把没有必要做成密室的浴室,不对,是不应该要变成密室的浴室密室化的理由就在这里。为了完成这个案子,门闩是绝对必要的。如果门闩没有锁上,不难想象,赤仓将会发现她自杀的尸体,那她睹上性命的大计划就会以失败收场。懂了吗?不应该要变成密室的浴室,在赤仓出现的那一瞬间,不得不成为密室。本案的特异性也在这里。” 他说完之后,建筑商人以无限感慨的表情说:“那,侦探先生,我在浴室外面敲门的时候,莉露正在里面自杀吗?” “是啊。” “我还有一个疑问。”田所说。 “什么事?” “就是那两组脚印啊。”他还是不甚明白地说。 “那不是很简单嘛。她在幻斋的短剑上,涂了自己的血。我想她应该是稍微划伤左胸吧。那个伤口,后来大概被她用冰刀刺进去。因为验尸的法医说没有其他伤口,应该是用冰刀毫无抵抗地刺进去的缘故。 “然后,她带着沾了血的短剑,穿了双旧长靴走到院子,把短剑丢在灌木丛下方。她应该充分预测到,这把短剑不用多久就会被发现了。因为她在雪地上留下了脚印。 “接着她往门柱走去,然后再度回到家中。不用说,她这样做,就让人来好像凶手是从外面进来行凶。她穿的那双长靴大概烧掉了吧,残留在玄关的雪块,就是从那双长靴上掉下来的。 “那两组脚印,是从外面进来又走到外面,还是从房子里出来又回到房子去,在判断上双方都说得通。脚印做成V字形,就是为了不要让脚印重迭在一起。” “如果没有下雪的话呢?” “没下雪的话,有没下雪的做法。就算没有雪地上的脚印,警方也还是只会将凶手设想为从外部进来。短剑也是,可以插在客厅榻榻米上,有好几种方法都可以达到效果。也许她一开始打算那样做,但因为下雪了所以就改为利用雪。她真的是一位头脑聪明的女子。” 然后这次是淑子开口,“那么,她叫今井到新大久保车站的月台去,但是她自己却根本没有要去吗?” “你说的没错。为了让今井没有不在场证明,所以需要尽可能叫他到没有人的地方去。但话说回来,如果指定地点是太偏僻又不方便的地方,也许会让今井起疑。在这一点上,新大久保车站是个理想的地点。”星影抽了一口烟斗,“今井一直想要的信,也许她很久以前就都烧掉了,或者是当天晚上和长靴一起烧掉的也不一定。她特地把其中一封信留下来,把它丢在客厅的窗帘下方,就是为了要罗织今井入罪。今井提出他到新大久保车站的不在场证明时,一定会被警方认定是在说谎。但是,如果今井说的话是真的,那马上就会被发现X的真面目就是她。如果她真的认为今井就是黄色的恶魔,并吓得六神无主,那就不应该会约他在无人的夜晚到月台上见面才对。从这个心理上的矛盾点反向思考回去,马上就可以明白.99lib.X的真面目为何了。但是话虽如此,不管是那个笔记上写的罗马拼音也好什么都好,警方会认定今井是凶手也无可厚非。” 星影龙三如此回答之后,把石楠木烟斗收进口袋中,精神抖擞地看了一遍四周。“好,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田所,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无论如何,我希望释放今井的手续可以快点办完。这位美丽的小姐还等着呢。” 星影龙三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经理,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说:“莉露的做法啊……” “嗯。” “虽然您说她是出于嫉妒而自杀,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先杀了恨之入骨的今井之后再自杀不就好了。现在星影先生解决了这个案子,今井的嫌疑也洗清了。对莉露而言,她这场赌命演出也彻底失败了。也许她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不过我想,她可以选择更安全的路,先杀了今井之后再自杀不是吗?在这方面她到底是怎样想的,我无论如何还是猜不透……” “关于那点啊,就是她太自负了啦。只要是人,谁都会自负。她也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发明的诡计不可能会被看穿。除此之外,另一个考虑要点就是她是个女性,在女人的心中,往往存在着残忍至极且居心不良的主意。与其射杀今井,不如让他被判死刑,让他在监狱里成天苦恼呻吟,可以想见这就是她的愿望。如此一来,因为今井是无辜的,所以他精神上的苦闷,会比杀了人的死刑犯还要来得更重。也许那才是她复仇的目的。” 不知是否女人残忍的想法太过骇人,一时之间没有人答腔。不久幻斋干咳几声说:“我的疑问也是心理层面的问题,你认为嫉妒驱使莉露做出那种行为,但我总觉得动机好像有点薄弱。当然我可以想象嫉妒是犯罪动机,也听过那样的例子,但是在莉露的情况,只因为嫉妒就要豁出自己的生命,我还是不太能认同。会不会还有其他原因呢?” 星影龙三没有马上回答。没多久,他用纤长的手指捻着鼻子下方的科尔曼胡说:“……其实,有的。我认为可以不说的话,那就不要说比较好。话虽如此,其实也没什么。我刚才也说过,我调查她手提包里的物品,发现里面有一张任天堂医院的诊察券,日期是十一月三日。当时我不认为那和整个案件有关,之后我在她常读的书里看到《乳房丧失》和另一本和歌集时,忽然就想到了。从她没有其他和歌集这点看来,我不认为她喜欢和歌。尤其这两本摆在一起,好像应该有什么原因。然后,从中城女士因乳癌过世这件事,让我想到她会不会也罹患乳癌。会不会是因为同病相怜,所以她才会对这位闺秀歌人的作品产生兴趣。当然这不是正确的鉴赏态度,但也绝不是坏事。就算我的推理无误,假设她真罹患乳癌,只要还来得及动手术几乎都还有救;可是只有对她来说,手术成功同时也就等于是死了。在脱衣舞者之中,特别以美丽的乳房做为卖点并引以为傲的她,若失去乳房,就只剩下漆黑的绝望。如果能够理解这样的心理,就不难想象她拒绝动手术,并且想要在癌症使乳房产生病变之前,亲自毁灭自己的肉体。于是乎,我猜想那张诊察券就是她去检查乳房异变或乳房疼痛时留下的,而检查结果就是宣告得了乳癌。我为了知道我的推测到底对不对,离开贝沼家之后我就到任天堂医院去,找当初为她检查的斋藤博士。结果我的推理没有错。她的乳癌已经恶化到必须紧急动手术才行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跌入深深的沉默之谷中。星影的手伸进大衣袖子里时,淑子终于回过神站起来,结巴地向他表示敬意。走到外面,冷风咻咻地抚过脸颊。田所打了一个冷颤。 “怎样样,要不要到酒吧去,为了悼念莉露来杯冰淇淋吧。还是说,你想要喝冰啤酒呢?田所。” “啤酒和冰淇淋都先延到半年后再说吧。早点回去,窝进温暖的被窝里还比较好。” 二人说到这里之后都闭口不语,踩着足音走在深夜的入行道上。没多久,当他们在大楼角落转弯时,星影仰望夜空,一边呼出白色的雾气一边感叹地说:“喂,田所,如你所知道的,英文里像是‘非常嫉妒’或是‘卑怯’这样的形容词,都可以说是‘yellow’。‘黄色的恶魔’这个称号真的很贴切。因为莉露的确是一个,因嫉妒而疯狂的美丽恶魔……” 第一节 明明即将进入秋风吹拂的日子,不知是否受热带性低气压影响之故,夏末的这几天十分炎热,水银柱爬升到三十三度,即使晚上也没有下降。 搜查一课的猿渡刑警,走出公所之后原本打算直接回家,但他忽然想喝冰凉的生啤酒,想喝得不得了,于是到银座的啤酒屋去,一进门就叫了两大杯啤酒。 喝的时候虽然觉得很凉爽,但过了两、三分钟之后醉意上来,反而变得更热。为了让发烫的脸颊冷却下来,他走进后面的小巷子信步闲晃,接着他的目光停留在奥利安剧院“冷房完备”的霓虹灯招牌上,他立刻就被诱99lib?惑了。有一张旭日斋天马魔术剧的加演海报挂在橱窗里,事实上,喜欢魔术的猿渡心中也被这海报煽惑了。他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掏出三百圆纸钞。杀人凶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如烟雾般消失,会巧遇如此离奇的连续凶杀案,绝非因为猿渡刑警的第六感牵引所致,他不是被刻意引诱进剧院,实情如前文所述,完全出于偶然。 场内很暗,灯光集中在前方,观众只有五成。坐下之后他慢慢伸长脚,把带来的扇子插在腰带上。招牌没有骗人,冷气吹得凉飕飕地。魔术表演已经开始了。 他一看就知道,舞台中央,头戴大礼帽身穿白色礼服的男子就是旭日斋天马。那是一名大约五尺七吋的瘦高男子,他装作面无表情的脸,以及敏捷且神秘的举止,不禁让猿渡联想到柔道家三船十段。 这位天马,右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接着一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扑克牌,在他的指间开展如花。忽然间扑克牌化为七彩的喷泉喷向空中,接连不断的纸牌形成一条像带子一样的拋物线,啪啦啪啦掉进他左手拿着的大礼帽中。 天马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右手拿起纸牌,很快地用大礼帽盖住。这时,纸牌变成白色的平面,之后变成方块A,旋转五、六圈之后,突然间又变回原本的模样。这些只是在街上变戏法的人常耍的把戏,算不上是魔术,但到了天马手上,他灵活九九藏书的运指技巧与熟练的手法,使表演臻至艺术领域。观众席上有一人开始鼓掌后,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哗然鼓掌。 被天马的美妙技巧所吸引的猿渡,突然将视线移到天马背后穿着蓝色串珠中国服的助手身上。前额剪短的浏海也很有中国风味,加上弓形的蛾眉与小巧的嘴巴,是位长相会让人想到京都娃娃的窈窕美女。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美少女看。助手把天马的白色斗篷摊开递上,在斗篷下可以看到一个大型茶色箱子的一角。猿渡想到海报上写的“行李箱逃脱术”。 “哈哈,那个茶色的箱子就是行李箱,然后要把人关进去是吧。可是,行李箱逃脱术是一个老掉牙的魔术耶。” 他在心里喃喃地说。这个魔术在日本,从德川时代就有名为“锅中逃脱术”公开表演的杂耍,锅中逃脱术所用的原理和这个相同,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新玩意儿。美国的魔术之王胡迪尼尝试将这个魔术以现代手法表99lib.演并大受好评,从那时起,各国魔术师也纷纷将这项魔术搬上大剧场的舞台表演。这项魔术本身很简单,人进入箱子里锁上,接着用布幕盖住几十秒,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里面的人消失了,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那位美女助手若无其事拿进来的斗篷,就是要拿来当做盖上
去的那块布幕啊。”猿渡在微暗的观众席上独自点头。 这项魔术,用布幕遮盖住箱子的时间愈短,愈能造成演出效果。天马为了让观众认为遮盖的时间很短,所以表演一些简单的扑克牌魔术。不过,不知为何,扑克牌魔术接连不绝,完全不知道何时才会结束。 “不会过太久了吗?里面的人在磨磨蹭蹭地搞什么啊……” 他纳闷的眼神,再次落在穿中国服的女助手身上。毫不知情的观众,频频为变化无的纸牌魔术拍手,但在这期间,她脸上浮现焦躁的神色,表情逐渐转为欲哭的模样。 但不愧是天马,不知是否因为他是有经验的老手,他不慌不忙地继续表演纸牌魔术。可是,纸牌魔术是有限的,不可能一直表演下去。在助手之后,跟着感到焦虑不安的,大概就是观众席上的猿渡了。进入箱子里的人,为什么没有出来呢?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吗……他坐立不安,凝视着舞台上的茶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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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 ……又过了两分钟。猿渡还想说那位穿中国服的助手是否要用身体摆出大波浪时,她看起来好像终于忍不住了,发出尖锐的尖叫。彷佛被一把看不见的利刃斩断,天马的表演中断,僵在场上。像是要遮掩舞台上的失态似地,他马上去按放下布帘的按钮。但布帘好像故意刁难,以慢吞吞的速度放下。助手用斗篷遮住脸,天马面无表情地一直站在原地,他们的模样至今仍跃然脑中。 观众不一会儿就开始吵嚷起来,猿渡离开座位,往舞台跑过去。 第二节 事情发生之后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观众已经拿到退还的门票钱离开了。剧场里面空荡荡的,让人更觉冷气清冽。 从箱子里弄出来的罗莎伊吹的尸体,以手脚弯曲的蜷缩姿势躺在地上。乳白色的两截式泳装只遮住她的腰部与胸部,看起来几乎可说是裸体,她活着的时候有如金露华般的非凡美貌,现在也痛苦扭曲,看不出昔日风华。 ?99lib.田所警部双手环抱胸前,张开双腿站立,不一会儿转头命令身旁的猿渡:“好,开始问话吧,叫魔术师过来。” 才刚说完,他又改变主意:“等等、等等,我去好了。” 他用力束紧皮带,走下舞台。 舞台后面有一条通往二楼的楼梯,走上去之后会看到两扇并排的门。那就是天马一座的休息室。 警部敲了门,门从内部打开,彷佛久候多时似的,接着里面传来女子高尖的声音:“啊,你来得正好哪,警部先生。我本来想说也差不多该是回家时间了,正要去找你呢。” 像向日葵一样高挑的艳丽美女轻启朱唇,露出雪白皓齿,开朗地笑着说。她的脸上完全没有为伊吹之死感到哀伤的神色。警部彷佛剃刀似地嘴唇抿成一条线,表情冷漠,不发一语走进去。“哎呀,不好意思。我是曙照子,专门表演喷水绝活的。” “你要回去了?” “是啊,毕竟像我们这种做表演的人,很难得可以提早收工的。像今晚这样真是求之不得啊。没事的话,我想要回家去好好睡个觉。” “喔,睡觉?我以为团员等同于自家人,罗莎伊吹都惨死了,你还说你想睡个好觉。胆子还挺大的嘛。”与其说她胆子大,应该说她是个没人情味的女人。 “不要误会我。反正阿吹的尸体是要送去解剖的对吧?那样的话,明天晚上不就要守灵了吗?所以,我为了明晚的守灵,要先补好眠才行。我胆子才不大,要是不吃镇静剂我哪睡得着。” 警部的表情多少缓和了一些:“只要不是凶手,都可以回去。可是,在那之前,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才行。” “嗯,请尽管问吧。” 面对同事之死,还如此极度开朗,照子的态度,真的能用单纯的天真烂漫来解释吗?警部心中出现疑问。她背对着三面镜坐下,翘起二郎腿。从她凉鞋的缝隙间,可以看到修剪整齐的桃红色指甲在发亮。 天马脱掉大礼帽和上衣,只穿了汗衫和裤子坐在沙发上,他一直盯着地板,没有开口。坐在他旁边的,是担任行李箱逃脱术助手的山鸠俱美。她还穿着串珠的中国服,看起来直到刚才还在哭泣,眼睛又红又肿。和粗线条又开朗的美丽曙照子比起来,俱美的美带有东洋的保守气息。 警部把手边的椅子拉开跨坐上去,将薄唇紧抿成一直线,瞪着他们三个人瞧。他的长相本来就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现在看起来更加冷酷,对警部来说,这也是一种威吓战法。 “伊吹所在的箱子里,被放了一个装着氰酸钾的袋子。那是在采集昆虫时拿来做成毒瓶毒死昆虫用的。也就是说,伊吹就是一只被放进毒瓶的虫子,因吸入氰酸钾而死亡。在美国的某一州,就是用这种方法执行死刑,但这死法其实很痛苦。” 他看着三人的脸:“我认为,那个袋子是以除虫剂的名义放进去的。一定是有某个人,为了杀害伊吹而这么做。那么,谁能够在那个箱子里放袋子?”警部第三度看他们。 “我们全部都有可能。毕竟,魔术道具对我们而言,是像武士魂一样重要的东西,全部保管在这间休息室里,剧场的工作人员连一根手指都碰不得。所以,可以随意碰触的,只有团员而已。”不知是否天马对警部的眼神感到反感,他把舞台上那副无表情的面具抛开,脸上浮现无畏的冷笑,用嘶哑的声音说。 “这么说来,凶手就在你们三人之中了。” “随便你高兴怎么想吧。”他用冷淡的口吻,无所谓地回答。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眉毛,以及白色的胡子,看到这些也许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有相当年纪了,但色如浓茶的皮肤却像张羊皮纸一样紧绷,一条皱纹都没有。就连很有经验的警部,也无法看出他到底几岁。 天马的眼睛,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眨过。尽管他脸上的肌肉露出非善意的笑容,但他的眼睛却如同蛇一般顽强,充满令人害怕的光芒。 “接下来是关于动机的问题,有人希望伊吹死掉吗?” “我们的感情一向很好,并没有彼此憎恨或嫌恶喔。” “真的是这样啦,警部先生。我们就像是姊妹一样。就连剧团陷入困境的时候也是,我们都是咬着牙撑过来的。不可能会有人想要杀死阿吹。” 曙照子如此说了后,用手遮着红色的嘴唇,啊啊啊地打了个大哈欠。 “和其他地方不同,我们这里.99lib.也没有什么情爱纠葛的问题。我们所有的团员都把魔术当成自己的爱人。”天马用彷佛嘲弄警部般的语气说。 在问问题的时候,山鸠俱美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人,会因为罗莎伊吹的死亡就发生在自己身边而感到悲伤吧。 “这不是很奇怪吗?听你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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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大家都没有动机,可是没有动机应该就不会发生命案啊。然而,伊吹小姐却被杀了。这又怎么说呢?山鸠小姐,你有什么想法吗?”警部把话丢给她,她脸颊红了起来,忸忸怩怩一会儿后,喉咙发出咕嘟一声,说:“那个,虽然这只是我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的也没关系。” “我们都受到邀请,在今年春天参加一场在马尼拉举办的魔术竞赛,当时我们表演了一个叫做‘穆罕默德之棺’的新作,并得到第一名。” “喔。” “除了每个人都得到一面金牌之外,整个剧团也得到十万披索的奖金。” “十万披索?是喔。”警部挺起身子说。 “奖金的部分因为大藏省方面的手续很麻烦,好像要花一个月左右才会下来。因此……”她说到一半开始犹豫起来,天马用嘶哑的声音大声说。 “啊啊,我明白了。山鸠是想说那就是动机吧,真有意思。” 他很快地转身面向警部:“那个十万披索的奖金,我们已经好好谈过要均分成四等分了。但是,如果在钱下来之前有人死掉的话,那份奖金就会再分给其他人……这是我们的决议。” “你、你说什么?”警部不禁张大眼睛。如果有团员死了,活着的人就能得到更多钱。 “所以,警部……”天马看着警部,像是在嘲笑他吃惊的表情似的,“搞不好,以后还会再死一个人喔,呵呵呵。” 第三节 看见他人不幸而暗自窃喜,这是人类的一种怪异欲望。火灾时聚集在现场的围观群众,就是这种心态的具体表现。发生命案的那天晚上,拿到退票钱的观众离开时,剧场负责人欲哭无泪;但让人意外的,从第三天开始入场的观众人数一下子爆增三倍,经理的哭脸也为之一变,改为笑容满面的财神脸。 天马剧团休假两天,第三天才再度登台演出。 虽然少了一名团员,但也无法马上补人,因此表演的种类多少受到影,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可是,只有行李箱逃脱术无法中止。因为所有的客人,都是为了看那个表演而来。 代替死去的罗莎伊吹进入行李箱中的人,是曙照子。 “真讨厌,感觉好可怕喔。” 第一次进入死亡行李箱时,照子有一点不甘愿的样子,但等到过了两三回,她好像也习惯了。除了苗条高挑的八头身,还有在红色泳衣下丰满隆起的胸部,展现出诱人的阴影。她穿着内裤较短的大胆两截式泳装,然而在这不输脱衣舞娘的性感穿着上,还能保有她的气质。 她进入像嘴巴一样打开的箱子里,天马与俱美关上盖子,锁上锁,并绑上皮带。然后,观众席上传来一种无以名状的兴奋惊叹。 天马在行李箱前面表演了四、五十秒的小魔术,观众被他熟练的技巧吸引,使他们有一种这五十秒其实很短的错觉。被关在黑漆漆的箱子里的照子,把钥匙插入行李箱侧面的一个小洞转一下,接着,她把装
有合叶的横板从内侧掀起来,悄悄走出箱子。变完纸牌魔术的天马,解开行李箱的锁,松开皮带打开行李箱时,照子当然已经不在里面了。 下一个瞬间,照子配合音乐,露出动人的笑容,从舞台左边出现。此时观众常常分为两派,有的观众为她漂亮的消失而拍手,也有因为她平安无事消失而发牢骚抱怨的观众。显然他们望而且期待看到,进入行李箱的照子化为美丽的尸体。 可是,尽管观众如此期望,也不论警部心怀疑惧,天马剧团仍然平安无事在奥利安剧院的舞台演出。 “也许阿吹是自杀的吧。最近我有这种感觉。” “是自杀或过失死亡吧。十万披索是凶杀原因,你这想法也太神经过敏了。” 山鸠俱美和照子,有时也会在休息室聊这些事。真的如她们所说的吗?不,不是那样的,因为恶魔正瞄准第二位牺牲者,悄悄等待时机成熟。 命案发生时,是罗莎伊吹死后第十二天的十一点十分。日后,根据警官询问后得到的回复,当时经理在办公室计算入场税,山鸠俱美一人在舞台上,心无旁骛地专心练习新魔术。因为中午才开场,当时剧场里还是一藏书网片安静。接着,从通往休息室的楼梯那边,传来女子尖锐的惨叫声。 “不要不要,住手,天马大师。不行,不行……快来人,俱美,救命……”同时,连续传来砰!砰!两声枪响。惨叫在途中忽然停了,然后出现咚咚滚下楼梯的声音……然后,又回归平静。 办公室位在剧场入口处售票亭旁边。吓了一跳的经理,把成捆的钞票丢进保险箱,再用力关上门,然后把老花眼镜挂在额头上,慌慌张张地冲出去。打杂的老爹走在他远远的前方。山鸠俱美脸色苍白地站在舞台门前。二人赶到后,俱美指着楼梯方向,好像想要说什么,但嘴巴只是一张一合,没有发出声音。三人一动也不动,宛如站在木桩上似地呆立当场。 剧场内部再度静了下来,鸦雀无声。接着硝烟的味道飘过来。但是,就算是经理,也不会贸然跑过去。要是被躲起来的天马开一枪的话就完了。三人就一直站在原地,过了二、三分钟。 “过去吧!”俱美刚毅的眼神发出信号。被她这么一说,就要挺起男子气概来。不可以犹豫不决。经理在最前面,战战兢兢地朝楼梯走去。 曙照子面朝下方,倒卧在楼梯下。似乎是背部的正中央与左肩胛骨被打中,鲜血还在汨汨流出,眼看她白色的衬衫被染成红色。 “阿照,阿照!”俱美跪在地上叫着。照子左手压在胸口下,右手伸在外面,看起来已经断气了,只有空洞的回音响应俱美的呼唤。她趴在尸体身上哭着,经理和打杂老爹只是惊慌失措地站着。 “这、这不得了了,你、你快去打,一一○!不对,先叫医生!那,天马现在人在哪里?” 经理如此一说后,老爹抬头看楼上。从七、八阶处到照子倒下的地方,中间有点点血迹。正面的天马休息室的门关得紧紧的,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得让人害怕。 接着,老爹突然张大嘴巴,拉了拉经理的袖子。“那、那、那里有手枪……” “什、什么?”没错,在楼梯最上方,有露出一半的枪管掉在地上,那的确是一把手枪。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似乎可以从发出冰冷光芒的枪藏书网口,看到有烟冒出来。经理的胆子,彷佛在剎那间缩小了。 “我、我去打电话。不可以弄乱现场喔。”他再度朝向天马的休息室瞄一眼,匆匆忙忙地飞奔离去。 第四节 田所警部带着二位刑警,一脸忿怒地从休息室走下来。经理、打杂的老爹,以及俱美三人都用呆呆的表一头看他。田所命令一位刑警发布天马的通缉令,然后目光锐利地转过头去。 “天马不在。不,不只是天马而已,连一只小猫都没有。” “不、不可能。” “就算你说不可能,但不在就是不在。” 他很生气似地瞪着经理。“不管是天马的休息室、旁边的女用休息室、还是走廊上,都已经彻底调查过了。可是都没有那家伙的影子。窗户关得好好的,锁条都是折下来的,所以不可能是从窗户逃走。如此一来,剩下的逃亡通道,就只有走下这条楼梯一途。” 在炽热夏末的白天关窗户,也许听起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因为剧场里有开冷气,所以没有开窗的必要。打开窗户反而还会让外面的热空气跑进来。 “可、可是啊,警部,我们绝对没有说谎。不管是我还是这位打杂老爹,我们一听到枪声和尖叫,就马上冲过来了。如果天马大师是下来的话,我们一定会遇到他才对。” 警部正想对俱美这番话说什么的时候,猿渡刑警跑过来,在他耳边讲悄悄话。然后,警部的表情变得更加不悦。 “你,你说什么?真的吗?” “是的。那边那棵梧桐树下的鞋店,还有附近吃茶店的女服务生啊,说她正好走过这个楼梯外侧的时候,就听到枪声响了。啊啊,你啊,可以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给警部听吗?” 穿着白色围裙和黑色凉鞋的女服务生,用恐惧的眼神看着尸体,她充满害怕表情的脸微微往上抬起,圆圆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不过,她的脸颊因为恐惧而僵硬,现在看起来也像是会昏倒的模样。 “因为客人需要,所以,我就到.99lib.转角的香烟店去买一包烟。在回来的时候,经过这里的旁边,突然就听到惨叫声和枪声。我吓了一跳,就停下来。” “然后?” “我不知不觉地抬头看那扇窗……” 她指在楼梯中段的,一个约一尺四见方的采光用玻璃窗。当然,因为它被钉死了,所以是一扇打不开的窗户。 “……就看到这个女人滚下来。她的裙子飘起来,红红的血到处都是……我心跳得好快,可是因为看到很可怕的景象,所以一直站在原地。” “在那之后,有人马上从楼梯上走下来吗?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仔细回想,一定要说出事实喔。”警部硬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脸,女服务生好像更加害怕,脸色变更苍白,用力摇着头。 “没有,没有人下来,也没有人上去。” 在她之后,修鞋青年也说了相同的话。警部的脸色很不痛快,扶着头开始思考。他已经知道行凶经过了。天马追着发出惨叫声逃跑的照子,从楼梯上方射杀她,并将手枪丢弃在现场逃走。到这里为止都没问题,但在这之前有一个大疑点。到底天马是如何从楼梯上方逃走的呢?不管是休息室的窗户,还是走廊上的窗户,都关得好好的还锁上了。连让一只老鼠溜走的洞都没有。尽管如此,还是到处都找不到天马的影子。不愧是魔术师,消失得如此漂亮,不过现在不是佩服他的时候。 双手环抱胸前,警部苦苦思索好一会儿。 “山鸠小姐,我有点事想请教。”他对脸色苍白的俱美说了之后,就带?99lib.着她到舞台上面去。这里连刑警也不在,相当安静。 他一直盯着双眼哭肿的俱美看。窈窕美女一哭,更散发出婀娜纤弱的风情。警部想起,之前看到她的时候,她也在哭。但是,今天的俱美,除了为同事的死亡哀恸,看起来还十分害怕。“我好害怕,我不想被杀死。我不想象照子那样被杀。” 警部彷佛为她打气似地握住她柔软的手。 “不用担心,我们马上就会抓到天马。” “可是……”俱美咬着下嘴唇,抬头仰望警部的脸。黑色的瞳眸,仍然因不安而颤抖。 “天马大师……”她说:“那个人是魔术界的名人。他会从二楼消失,一定是用了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魔法。那个人就算戴上手铐,也可以自己把手腕的关节卡啦卡啦地松开,轻易就挣脱了。从上锁的门或是窗户逃走,简直易如反掌。我想来想去,就害怕得不得了?再怎么小心,对那个人都是没用的。他一定会从某个地方稿进来,然后刺我一刀。我好怕……” 俱美用不信任警方的语气说。只要一想到天马可以那么完美的从休息室里消失,就连警部的自信心也开始动摇。 “可是啊,天马的目的是要独占那十万披索喔,只是却没料到会暴露他就是凶手的事实。所以,如果他连你也杀了,那笔钱不就会变成警方的了吗?因为如果杀人犯还大剌剌地现身领钱,马上就会被我们逮住了。” “照理来说是那样没错。可是,我认为事情如果变成那样,他就会变得自暴自弃了。从结果来看,眼睁查看着我一人独占十万披索,他一定非常懊恼。”俱美用颤抖的声音说。 “话说回来,今天这事情实在处理得很不好。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做得更谨慎才对……” “就是说啊,看起来不像是从事前就先计划准备好,感觉上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临时起意杀人。所以我想,会不会是照子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还是在某个机缘下看到了那个人的秘密,让他不能够再磨磨蹭蹭的了,所以才把她杀了。”出乎意料,她的见解相当高明。 “天马的秘密?……” “嗯。例如说,他杀了阿吹的证据之类的……” “搞不好喔。反正只要逮到那家伙,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了。对了,山鸠小姐,你对这间剧场的经理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没什么啊……我跟他不是很熟。” “原来如此。那么,今天天马的样子,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我到休息室去的时候,他已经在里面了。我打开门,稍微和他打声招呼,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地方。然后我就去换衣服,到下面来练习魔术了。” “曙小姐呢?” “照子也已经到了,坐在她自己的桌子前面看造型书。当时都不知道再过十分钟她就会被杀了……” 说到这里,俱美大概是想起已死的照子,再次用手帕捂住眼睛。 第五节 “太软弱了吧,真是的。不管天马是如何出色的魔术师,我也不认为他可以从完全密闭的房间里逃走,哈哈哈。”田所警部震动着肚子笑了起来,但不管是谁都看得出来,他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警戒网遍布全市,但不知道天马是如何穿越天罗地网,一直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然后,从命案发生又过了三十天。 这里是位于丸大楼八楼某间贸易公司的办公室。在摆设了朴素家具的接待室里,警部坐在安乐椅上,急躁地点了根Lucky Strike的香烟,他吐出一口灰色的烟之后,透过那片烟雾,他看着对方的表情。 坐在他对面的,是贸易商星影龙三。他比警部还年长十岁,端正的鹅蛋型脸上蓄着科尔曼胡,头发梳理
整齐的优雅脸庞,和丑男田所形成一大对比。领子上端正地绑着蝴蝶领结,是一位从上到下都无懈可击的绅士。虽然星影只是一介贸易商,但他都运用优越的推理才能,在警部带着案件来找他时,适切提点几句。因为天马失踪而气急败坏的警部,现在也是为了借重星影的智慧而来。 就这样过了数分钟——没多久,星影开口说:“我知道了喔。” “咦?知道了?”警部擦了擦鼻子下方:“天马那家伙,到底是怎样逃走的?从那完全是密室状态的二楼……” “这个嘛,要知道我的想法到底对不对,还要见见山鸠小姐才能确定。” “他果然是走下楼梯,从后门溜走的吗?”警部提高了声音。 “不是不是,他没有下来喔。擦鞋的和女服务生不是都作证说,他没有走下楼梯吗?” “那是从窗户出去的吗?” 然后,星影张大眼睛盯着警部的脸:“根本不可能从窗户出去不是吗?你刚才不是说,窗户的锁都锁上了?” “是、是那样没错啦。这样一来,他是怎么消失的?” “所以说啊,我要见见山鸠小姐,向她确认一些事情,在那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明白了。” 为了填补崩溃的天马剧团带来的空缺,奥利安剧院推出草裙舞的表演,用扭腰摆臀的舞蹈来留住客人。所以俱美应该会在公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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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部干劲十足地用桌上的电话叫俱美出来,但眼看着他的脸愈变愈红,甚至还忘了星影就在旁边,开始大声怒骂。 “什么?你说什么!混账!那种事情我——够了!借口一堆!”喀嚓挂了电话之后,他呼吸粗重的转头看星影。 “被摆了一道,山鸠俱美在大约三十分钟前被绑架了。对方是用我的名义把她叫出去的。虽然有刑警在公寓戒备,但听说是我打去的电话,就放心让她出门了。现在情况不妙。毕竟天马已经豁出去了……”警部的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了。 “那可不行。田所,要是再增加牺牲者就糟糕了。你赶快去布署。” “不要紧,市内已经都布署了警戒网。也已经拜托出租车行帮忙,一有发现就联络我们。” 虽然嘴上说不要紧,可是事情已经发生半小时了。警部也没有把握。眼看着柔弱的俱美,就要成为杀人鬼的饵食,无法阻止此事发生的警部,心里苦闷得宛如希腊神话中,被铁链绑住,每天被一只魔鹫活活啄食肝脏的普罗米修斯一样。二人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继续默默坐在椅子上。 约过了十五分钟,电话铃声彷佛要刺入心脏般响起。 “是我!啊?这样啊,好!”放下电话筒,警部一手把帽子戴上,一手握住星影的袖子。 “出租车司机通报说,她乘车到千驮谷的空屋那里去了。司机马上就会到我们这里来。” 他们搭电梯到一楼,从正门的玄关走到人行道上面等,不久就有一台Datsun的车飞快地开过来停下。“是警察大人吗?” “对。去千驮谷的就是你吗?” “嗯,请快上车。” 上车之后,他们关门同时车子也发动了。车子从日比谷开到三宅坂,之后在青山右转。警部和星影都无言地凝视着前方。不过他们心中都喃喃念着,希望赶得上。没多久车子就到了千驮谷。那一带受到战祸,许多房屋至今仍无法重建,当车子进入残破的住宅区之后,发出煞车声音停下来。 “就是这里!” “辛苦了!” 他们走下车。眼前是一大片被水泥墙围起来的建地。四周已经染上一层暮色,灰色的围墙也变成黑色。巡逻车还没过来。 小门没锁,他们踩着铺在地上的石头往门廊走去。走了五、六步时,二人面面相觑。他们隐约听到女人的惨叫,田所跳着似地跑过去。他拉玄关的门,马上就开了。星影也跟在他后面进去,里面很暗。 又听到女人的惨叫!毫无疑问,那是俱美的声音。接着听到有男人忿怒的声音夹杂其中,是天马。 “喂!山鸠小姐!你在哪里!山鸠小姐!”警部和星影拼命叫唤。 “山鸠小姐!……” “……在这里啊!啊啊!”惨叫和硬挤出似地大声回答混合在一起。两人终于来到在屋里深处的西式房间时,里面传出天马更大的叫声,一切都结束了。胸前一片鲜红的魔术师,眼睛睁得老大,彷佛要支撑住身体般地抱住窗帘,但窗帘的环松脱,他咚地倒在地上。地上因此扬起一片尘埃。 “喂,天马、天马!”警部抱起他。魔术师彷佛想说些什么似地动了嘴巴,但大量鲜血忽然涌出,手脚一阵痉挛之后,身子就垂软了。俱美突然把手上的刀子丢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大概是渡过危机之后安心感一下子升高,所以太激动了吧。洋装的胸口处被撕裂,露出雪白的胸部,一只脚的鞋子掉在旁边。 “已经没事了,已99lib.经没事了,不用哭了。那是正当防卫。来,把眼泪擦擦……”警部用满是脏污的手帕帮她擦眼泪。俱美哭得更大声了。 “对不起,让您担心了。因为我接到您叫我到这里来的电话,就慌慌张张地赶过来了,然后这个人……” “哎,已经发生的事就不用再说了。没事就好。”警部用那条被俱美的泪水浸湿的手帕,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 “田所……”一直沉默不语的星影,忽然开口叫他。警部注意到他的声音中有些微妙的差异,吃了一惊。 “我认为这里也不错,我们就在这里解开天马消失的密室之谜吧。意下如何?” “嗯,请务必说明。” 接着,星影龙三的脸上浮现遗憾的笑容。“天马消失的方法,事实上我也无法说明。但是,如果从他并没有消失这点去想的话,就可以解开这个谜团。” 星影龙三说出莫名其妙的话,让警部张大眼睛。“不、不可能。我和两名刑警都已经彻底调查过了。如果他没消失的话就是在二楼,一定会被我们发现的。” “所以啊,如果二楼没看到天马的影子,除了他不在楼上之外,还有别的原因吗?” 这番话,警部怎么也听不懂。“可是,星影,窗户都关上了,我也很确定天马没有走下楼梯。” “我知道,你刚刚才说给我听过。天马没有从窗户出去的必要,也没有从楼梯下来的必要,你可以朝这方向去想。”星影一如往常说着不得要领的话,让警部摸不着头绪,星影似乎很乐在其中地笑着看警部困惑的脸。不过,虽然现在很暗,看不清楚星影的表情,但他绝对没有开心的意思。 “没有从窗户出去的必要,也没有从楼梯下来的必要?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啊?” “我要说的是啊,天马应该从一开始就不在休息室里吧,就是这样。” “你、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那一天,天马应该连一步都没跨进剧院吧。因为天马从一开始就不在,所以就算找不到他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警部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有一会儿只能频频眨眼,说不出话。 “……可是,那天这位山鸠小姐还到休息室去,向天马打招呼啊。” 但是,星影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案子是从听到女人惨叫开始的。可是,若断定那惨叫是从曙照子口中发出来的,不觉得太快了吗?女性在危急情况下所发出的尖锐叫声,不管是谁来听,听起来应该都差不多吧。” “我还是不懂。希望你可以再说得清楚一点……” “所以啊,我想说的是,那声惨叫,应该是现场这位山鸠小姐发出来的吧。” “简单说就是这样。我认为山鸠小姐想独吞十万披索。为此,她杀了伊吹小姐和曙小姐,只要再把这些罪嫁祸给天马并杀死他就可以了。那一天,山鸠小姐把曙照子小姐叫过来,冷不防开枪射她。如果通道被她堵住了,能逃走的地方就只有楼梯而已。照子小姐拼命往上跑。山鸠小姐瞄准她的背部开枪,并叫出那句名台词。等她确定曙小姐已经断气,就把凶器放在楼藏书网梯上方,事情经过就只是这样而已。‘不要!天马大师!俱美救命!’这句话蒙骗了所有人,其实真相再简单不过了。”星影用淡淡的语气说着他的推理。思路有条有理,完全没有矛盾。 “那件命案,你说是天马临时起意所以漏洞百出,但其实并不是。那是凶手深思熟虑之后的计划犯罪。” 警部看着俱美。在黑暗房间的角落,美丽的杀人魔,直垂着眼睑,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身体一动也不动。 “天马一定是在之前就被她叫到这里,并受到监禁。山鸠小姐料到出租车司机会通报警方,于是光明正大地搭出租车,等我们到这里来。然后,就开始演她的戏了。为了看起来好像是自己受到天马危害,她自己撕破自己的衣服,还推倒台灯发出惨叫。然后,她先用刀子往天马胸口一刺,再把绑住他的绳子解开。因为她没有余裕收拾那些绳子,我想应该还藏在这房间的某处。会不会是藏在那个柜子里?” 警部走过去,打开柜子的门。“有,有绳子。” 警部说这话的同时,俱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用双手撝着脸,肩膀不断颤抖。杀害三名同事的杀人魔,现在也只是一个女人。 “山鸠小姐,你就尽情哭吧。”星影龙三说了之后,俱美哭得更大声了。在已经完全变暗的无人房屋中,只有俱美的声音一直回荡着。 真会哭的女人,警部心想。不管是在她杀了罗莎伊吹的时候、或是杀了照子的时候、还是杀了天马的时候…… 第一节 因为觉得听三流的相声很痛苦,我在鸣神的邀约下,和他到走廊的椅子上坐着,抽着配给的手卷纸烟。虽然已经进入四月,但一到晚上还是很冷。看了那个堆满香烟且没有升火的濑户火盆,莫名地觉得好像更冷了。 鸣神默默地吞云吐雾一会儿,忽然转头看我,“你知道湿婆之眼吗?” 他冷不防问我。我以为他说的是“师伯之眼”,于是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了。 “这个嘛……我不知道。” “不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吧。湿婆之眼就是大颗的黄钻石。那是颗很有名的钻石,只要是对宝石多少有兴趣的人都知道。听说最初拥有那颗钻石的是忽必烈汗。然后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后来被镶在一尊供奉在加尔各答的印度寺院里的湿婆像额头上。于是就被称为湿婆之眼。” 从少年时期,鸣神一说到热衷的事情时,就会习惯性地晃着他矮小的身体。这时他也摇晃着上半身,那对静不下来的小眼睛也骨碌碌打转。中学时,我们并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但当我外出遇到空袭,退避到附近大楼的地下室后,看到这张睽违十五年的脸时,又再度跟他来往了。就在我听闻同学战死,正感到寂寥时,就会十分想念这个人。他说他在某个军事机关工作,但从未明说,我也没有问。对一个如此精明又办事周全的人来说,应该是个很理想的工作场所吧,我想。 “我是不知道什么湿婆之眼、神田之鼻的啦,比起钻石,我对白糖比较有兴趣。”我嘲讽地说,但鸣神没听懂。他愈说愈热切,摇晃着身体。 “但是呢,在十九世纪前半,法国有一位著名的冒险家阿尔贝尔·塔比特。因为他是旅行家所以取名叫塔比特,我认为取得真是好。他在印度旅行时看到了这颗钻石,就在半夜悄悄把它挖出来偷走了。我先跟你说,这尊湿婆像只有一颗眼睛。所以那个眼珠被偷走,这尊湿婆像就等于是瞎了。而就在那一瞬间,这颗钻石就受到诅咒。” “喂喂,你讲话的语气好像说书人。你?99lib?t>从哪里听来这个故事的?” 就算被我嘲笑,他仍是一脸正经八百的表情,“好了,你就安静听嘛。首先最初的诅咒是发生在塔比特搭的船上,在船将要进入马赛港之前,船上爆发了天花。塔比特匆匆忙忙登陆,然后到巴黎去,成功将湿婆之眼以高价卖给路易十四世,但是他后来到西伯利亚旅行时被野狼吃掉,下场很凄惨。” “我说你啊,因为他是冒险家,那样的死法没什么好奇怪的吧。然后,虽然他的船上爆发了天花,但也许当时詹纳医生还没出生,所以也并非毫无道理。你都不提黑死病和霍乱,不过只是天花就说是湿婆的诅咒,实在很不合理。” “哎呀,不是只有这样而已啦。好了,你安静听吧。”鸣神从怀中拿出一本小手册,舔一下手指,急急地翻页。 “路易十四世把这颗钻石放进宝物库里,但一个名叫莫里斯·悠曼的宝物库管理长官一看到这个钻石就眼睛发直,照片上看起来还是个不错的帅哥,结果就在他正要悄悄偷走钻石时,被近侍卫兵发现,最后被送上绞刑台。当时还没有断头台咧。” “可是,看到上等宝石便起盗贼之心这种事,世上到处都有啊。想偷东西被发现了,受刑罚是理所当然的。你也不能说悠曼的下场是因为受到湿婆诅咒。”我又提出抗议。鸣神把所有的事都说是因为湿婆的诅咒,我对他这种态度很不满。 “你的反驳的确有理。我一开始也是那么想的,可是湿婆的诅咒还继续绵延下去。” 他很辛苦地吸着已经短到快要烧到嘴唇的烟,然后才下心把烟丢进火盆。 “路易十四世把那颗钻石交给99lib?荷兰的宝石师傅,命令他们把钻石磨亮,并用黄金做一个别扣加上去。你应该也听说过吧,那里有很多优秀的宝石师傅。可是,一个叫做凡·艾克的抛光师又看一眼就心动了,于是他拿一个假货回宫中收藏,把真正的湿婆之眼揣在怀里,但是东窗事发,他成了通缉犯。因此艾克把钻石放在口袋里逃到海格去,在一个下雪的夜晚,他走进比利时安特卫普的一间教堂,在耶稣像面前冻死了。” “我只知道那颗钻石美到让看到它的人都被诱惑,一个骗子被国家追捕,最后冻死,这和湿婆的诅咒有什么关系?这一点我实在不了解。照你这样说来,那国定忠治会从赤城山下来,也是因为湿婆的诅咒啰?” “你还真是个多疑的大叔耶。宝石师傅的尸体是第二天早上被修女发现的,但就连修女看到湿婆之眼后都胡涂了,把它占为己有。但毕竟是神职人员,一直觉得良心不安。最后她去向神父告解,神父因不知如何处理,于是献给玛丽亚·特里萨,这期间诅咒没有再发生,但她的女儿玛丽·安托瓦内特结婚时,特里萨把钻石作为饯别礼送给她。不久之后,安托瓦内特和丈夫路易十六世一起在断头台上须命。” “嗯哼……” “法国大革命的时候,有法国的贵族逃往英国,没多久湿婆之眼也出现在伦敦,落到富豪爱德华·怀特尼手上。他才刚拿到手就心脏痲痹猝死。不知情的女儿将钻石装饰在额头上,出席凯特公爵的宴会时,房子起火把她一个人烧死。” “原来如此。这里听起来就比较像诅咒了。”我也开始觉得事情变得怪异,老实说。 “一一举例实在太麻烦了,钻石持有者从俄国的侯爵、巴黎的歌剧女高音、到安南王子,每当持有者改变时就会发生凶事,最后辗转流落到西贡的印度贸易商手中。” “差不多又要回到原点了吗?” “这个贸易商为了助印度独立一臂之力,把锧石提供给钱德拉·鲍斯了。” “什、什么?”故事突然出现现实感,我得再往前坐一些。搭飞机前往西贡的鲍斯,在几个小时后在台北机场意外身亡。这么说来,这也是湿婆的诅咒吗?在军事秘密机关工作的鸣神,对这种情报知之甚详。 为了确认我有没有对他的话起反应,鸣神一直盯着我的脸看,“不只湿婆之眼,鲍斯从泰国和新加坡当地印度人那里,得到很多捐献的宝石和贵金属,他带着那些东西一起遇难。奇怪的是那些东西99lib.的下落。日本的将校把散落在失事现场的疑似宝石物品都收集起来,交给了印度独立联盟的人,但之后就下落不明了。因为在东京本部的印度人起了骚动,所以军方觉得有责任,极其秘密地搜索着。可是半年来依然连个影子都没有。” 鸣神说到这里时,也到了剧场的休息时间,人们一窝蜂地来到走廊上。我们之间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 第二节 没多久,开演的铃声响起,我们二人回到座位上。因为战争来到最高潮而变得懒得出门的我,在鸣神邀请之下,来到许久不曾造访的须田町的立花。年轻的三流相声家被排除在战事之外,中坚和大牌都被强拉去慰问团,但即使如此来客还是意外地多,我们只能坐在后方角落。 当天晚上的演出者中,有现在患心脏病的口技家奈美野一郎、后来在横滨空袭时牺牲的支那魔术师李彩、罹患战后失语症过世的权太楼等人,毫不知情下被拉过来的我,获得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快乐回忆。 不过,那天晚上有一个最受欢迎的节目,宣称将公开印度瑜珈行者的密法,婆罗门修行者卡里·辛的秘术意外引起我的兴趣。这位行者有一只脚不方便,行动看起来非常困难,但他在手腕插上很粗的针,并在那根针下面吊了好几个十贯重的大石头;仰躺在舞台上,让彪形大汉在他的腹部跳上跳下;走到观众席后面,把舞台上的蜡烛吹熄;吞下大颗铁球之后又直接吐出来。为了不伤到地板而铺了垫子,卡里虽然把铁球吐在垫子上,但铁球撞击地面时仍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不是魔术,不是妖术也不是戏法,真要说的话,有一种叫做“练术”.99lib.t>的东西,出乎意料地几个实地表演颠覆我们的常识,观众连拍手都忘了。 “喂,你仔细看看。”鸣神拉拉我的袖子。“那家伙戴在头上的宝石。那个形状,那个光泽,跟我在书上看到的一样。一定就是湿婆之眼。” “啊?”我惊讶地盯着舞台上看。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在卡里·辛的头巾正面,有一个很大颗的黄色宝石装饰其上。因为灯火管制的关系,那时候的光线颇暗,但即使在那么昏暗的光线之下,那颗宝石仍旧宛如燃烧般闪闪发光。但是,我想都没想过那东西会是湿婆之眼。 隔天和下一天,因为剧烈的空袭警报不断响起,关东地区一片骚动;然而到了第三天则好像没事似的,是个宁静的晴天。刚好是星期日,我到院子里素描防空洞旁的樱草,一直画到下午,傍晚时穿着国民服与绑腿的鸣神突然来了。 “虽然曾经听说过瑜珈术有多么神奇,但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还挺厉害的呢。”我赶快把话题导向之前的卡里·辛。为了逃避现实面的黑暗战争,当时的我本能地扯开话题。 “什么?那种东西只是玩藏书网玩而已啦。那个卡里·辛大概就只是那样而已,不过所谓的瑜珈秘术,可是能够办到我们怎么也想不到的事。像是在钉满钉子的长椅上面生活,或是把种子撒在手掌上,就能够让它在手上长大结果,这些事你应该也听说过吧?可是那是可以媲美达摩大师面壁八年的单调苦行。他们的本事,就是锻炼平滑肌,让它如骨骼肌一样控制自如,并且可以自由松开关节。所以他们可以让心跳频率降到非常低,还可以让肠子由下而上反过来蠕动。” 鸣神忽然亢奋起来,变得很多话,开始说很多他在南方经历过的一些关于瑜珈的不可思议事情。我顺手记下来,在印度有一种符合主观与客观上理想的神秘哲学“Yoga”,或是称为瑜珈,而其信奉者则称为“Yogi”。 “那是我驻守在新加坡时候的事。我认识了一个皮肤很好的印度女孩,曾经去拜访过她家。到她家吃午餐聊了一个小时后,她爸说要去睡午觉先失陪了,接着就哗啦哗啦地走进院子里的池子,我还想说他在干嘛时,他就沉下去了。我‘啊’地叫了一声站起来。但是那位老爹不是溺水,他躺在池底,开始在水里睡午觉。就那样潜在水里大约一个小时。” 实在很怪异。 “那中间都没有浮上来过吗?” “对啊。在那之前,我以为他单纯只是个脏兮兮的老爹,没把他当一回事,这件事让我对他另眼相看了。问了之后才知道这就是‘Yogi’……” 与其说不可思议,不如说有点让人觉得恐怖且不舒服。不知是否回想起当时那异常的往事之故,还是寒气从透着暮色的庭院里悄悄进来,鸣神的身体打了一个颤,接着将不平静的眼眸望向我。 “喂,今天晚上要不要再到立花去?”他问了出乎我意料的话。 “不要啦,就算我再怎样喜欢权太楼,一直听一样的段子也会没趣的。” “不是啦,不是要进去。我想调查卡里·辛。我想知道那颗钻石到底是不是湿婆之眼,如果真是湿婆之眼的话,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
九九藏书
应该不是简单聊几句就可以的吧。” “当然啊。直接去问的话一定会被拒绝的,所以要用点激烈手段才行。” “与其做那种事,不如通报警方不是比较好吗?”我不是要泼他冷水,会那样想是理所当然的。然后鸣神摇摇头说:“行不通的。现在只是单纯怀疑而已,警方不会介入。更何况他们现在人手不足,连年轻警员都要从军队里调。” 说到这里,鸣神小声地说:“我不想把警方扯进来是有原因的,其实我想把这个变成我个人的功绩。如果在这里不干一件大事的话,我怕会被送到前线去。现在我的同事里,有人三个月都没有好成绩。那两个家伙被派到菲律宾去,一人战死,另一人也在前线病死了。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让那个‘Yogi’说实话,然后再叫警方还是什么机关来接手。” 当他用悠闲从容的表情讲述钻石的事情时,我还觉得他的境遇真好,现在听到如此内幕,忽然觉得在平凡银行上班的我,实在是太幸福了。 “那还真是不得了。” “嗯,事到如今再说丧气话也于事无补。对了,我知道有个好地方,可以好好对付那个印度人,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带他去的话,我会有点不安。与其说不安不如说有点可怕,毕竟我是曾经实际体验过‘Yogi’是怎样的人。” 说完后,好像在等我回答似地,他从挂在腰间的白铁罐子里拿出一根烟。可是在听过这么多关于瑜珈行者不可思议的故事之后,我更觉得那个叫卡里·辛的男子让人毛骨悚然,所以无法立刻给他答复。 “喂,你会一起来吧,拜托。” 他那双像老鼠一样,既小又睫毛浓密的眼睛哀求般地看着我。被一个大男人用滑稽的动作拜托,更让我无法拒绝。 “这样啊,你同意了吗,谢谢。我刚刚在过来的途中,曾经打电话到后台休息室去,他们说卡里·辛的节目会在八点半左右结束。在那之前,我们就慢慢来吧。”鸣神说了之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他从国民酒场拿来的威士忌给我当谢礼。我们就喝那瓶酒来杀时间。 请我搭木炭自动车的也是鸣神。我们在立花前面下了车藏书网,站在外面等印度人出来。隐约可以听见三味线伴奏《梅花开了》的音乐声,好像是柳好出场了。接着听到的是拍手声,然后安静下来,偶尔可以听见闷笑的声音。笑声听起来十分空洞。为了抵抗寒冷,我断断续续地原地踏步。在灯火管制的路上,往来的行人也稀稀落落。 “来了!”鸣神突然叫道,把身体贴着墙面。在又暗又窄的路上,卡里·辛的白衣一边飘动一边走近。鸣神屏住呼吸,一语不发跳出去拿手枪指着他.99lib?的头,然后打开等在一旁的木炭出租车车门,硬把他推进车内,自己则坐在他旁边。鸣神敏捷的动作完全制敌机先,行者用印度语叫嚷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之后就安静下来了。 “喂,到调布的久原町。”我一在副驾驶座上坐好,鸣神就说出一个我想也没想过的地名。 第三节 我从后照镜看着卡里·辛的脸。紧绷的脸颊汸佛被削掉似地没有肉,沉着的锐利眼眸像是胸有成竹般发出自信的光芒。装饰在头巾上的钻石已经拿下来了,不过看起来应该放在他牢牢抱着的包包里面吧。相对之下,鸣神还比较不镇静,他一手使劲地用手枪抵住辛的侧腹,另一手神经质地擦着脖子上的汗。 车子在开往早稻田的途中往右转,很辛苦地发出喘气声爬上山坡。不过车子没有中途抛锚,继续在黑暗的路上奔驰,停在鸣神指定的地点。 “这里是你——”车子离开之后我才刚开口,他就抢先说道:“对啊,就是你曾经来过的塔之家。” 他粗鲁地回答。他那冷淡无情的语气,明显曝露出心中莫名的不安。而我也没比鸣神好到哪里去。绝非因为我们是胆小鬼,而是因为对象是如此令人害怕的术者。三人之中,最悠然自得的就是这个被掳的卡里·辛了。 我右手抱着辛的包包并拿着手电筒,一边照亮鸣神脚边一边走上石阶。由于今晚很暗,无法看得很清楚,不过往上一看,就可以看到又粗又短的四方形站立在五层楼高的塔上方。民宅上面有塔,听起来也许很奇怪,但塔的上面还有一个T字型高台,听说里面开赌博的场子时,可以从那里监视警方的举动。因此一楼的房间配置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设计,还在想是否有伪装成墙壁的门时,会因为不知道隔壁房间的地板矮了一阶,一脚踩进去就跌了个四脚朝天。我曾在白天时来参观过,印象中只觉得这里真是诡异。 鸣神一边推着卡里·辛,一边从门廊的楼梯往上走,带他进入约六坪半的和室。这间屋子已经废弃近两年,踩在腐朽的榻榻米上时,会出现好像会陷进去似的凹洞。卡里·辛被硬按着坐在这里。 “喂,把这家伙的包包打开来看看。” 我照着做了。里面放了手帕、钢笔和好几种小道具,用白布包裹的钻石和这些东西混在一起。这颗宛如鹌鹑蛋一般大小的宝石,在我的手掌上眩目地反射手电筒的光,闪耀着隐含了众多谜团与诅咒的美丽。 “喂,给我看看。” 我和鸣神交换位置。他从口袋里面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宝石鉴定用放大镜,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宝石,然后把上面装饰的带扣翻过来看。“喂,这东西跟我想的一样,就是湿婆之眼。上面刻着一八四二年,海格·凡·艾克。就是那位宝石师傅的名字。” 他想冷静下来调查,但声音又因兴奋而变尖。就在我正要对此说些什么的时候,不知我的态度哪边露出空隙,辛的左手突然伸出来,就在电光石火间一把抓住湿婆之眼,下一秒钟塞进嘴里吞下去。我还听到“咕嘟”的声音。 回过神的鸣神像头猛兽似地叫了起来,同时扑向卡里·辛,纠缠在一起两、三回之后,一只脚不方便的辛终究不是鸣神的对手,被鸣神按倒在榻榻米上打巴掌。被打99lib.t>的时候,印度人用低沉的声音呻吟着。 “喂,那颗钻石是在哪里拿到的?”鸣神用让人害怕的语气问,但印度人完全听不懂。他刚才断断续续所说的话,我也完全听不懂。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辛忿怒得脸都扭曲了,他紧咬着白色的牙齿,狡猾的眼中充满憎恨地瞪着我们。 “畜生!不想说吗?不过只要知道那是湿婆之眼就够了。喂,把这家伙交给警察吧。我到那边的派出所马上回来,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喂喂,你也太岂有此理了吧!”我有点惊慌。和这个底细不明的陌生妖术师两个人一起留在这间废屋里,光用想的我就背脊发麻了。 “你留下来。我去派出所。” “别、别说蠢话。我、我才不要。”这次换鸣神惊慌起来,连说话都结巴。“要看住这家伙是可以啦,毕竟他的脚不好……对了,把他丢进那里面去吧。”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绳子,硬是把辛的手脚绑起来,还说辛要是嚷嚷的话就不好了,于是用手帕把辛的嘴巴塞住。 “绳子只绑一遍就可以了吗?绑三四遍会不会比较好?”我小心说了之后——“不,这家伙一定知道怎么解开绳索,对这些人而言那是常识。要解开绳索的话,绳子愈长愈好。如果一公尺的绳子可以有五公分的空间,三公尺的绳子就有十五公分了。绳子愈长愈容易被解开。”鸣神一边喘着气一边检查完毕。 “我打算把这家伙关到那台电梯里面,来帮我。”他说着就把印度人拉起来。 “电梯”这名字听起来好像很夸张,不过附近的人带我来这里时是这样称呼它的。要把菜肴运送到塔上面延伸到前方的高台上时,如果一阶一阶地爬楼梯上去,不但花时间也很累。于是在院子里放了一个木制箱子,用钢索把箱子吊起来用。形状大致上很像公用电话亭的缩小版,在正面有一扇门可以开。 我们把卡里·辛扛起来,从门廊的楼梯走到院子里,然后转身往后面走。电梯就站立在塔正下方的墙边。我用手电筒照亮里面,把上下左右做了十二分的调查。就算经过这么多年,箱子都没有坏,看来做得还挺坚固的。我们两人合力把辛放进箱子里,马上把门关上。鸣神强装冷静,但还是看得出来他很慌张,因为他的手指被门夹到了,他痛得哀嚎。 “畜生!喔喔好痛……你啊,来打打这个门看看。我记得在门廊旁边应该有木工留下的钉子和铁锤。你去把那个拿来吧。噢,手枪先给我。” 经他这么一说,我想到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曾经在门廊角落看过有五寸钉掉在地上。我向他借手电筒往回走,但都找不到钉子。因为我担心鸣神在那里等我会害怕,想赶快拿东西回去,可是愈慌就愈找不到。我拿手电筒在屋子里到处照,终于在隔壁房间的门坎处找到了。我把所有钉子都放进口袋里,双手拿着铁锤和手电筒,回到院子去。 “喂,找到了。” “这样啊,太好了。快给我。”我们在重点部位钉上五寸钉,但光这样还不够,我们再捡木板来,在门上钉成叉形。 “好,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嗯,等一下。再把这东西吊起来吧。这样就更完美了。” 他跑到墙壁边去,接着我听到黑暗中传来生锈的轮轴转动的声音,以及为了防止齿轮倒转的喀达喀达声。箱子顶上有一个铁环,钢索绑在那个环上,经由塔顶的滑轮再回到地上的轮轴。之前来的时候我就用手摸过,尽管经过雨淋日晒,钢索和滑轮都还很牢固。鸣神就是忽然想起这点。 立在我眼前的箱子摇摇晃晃,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往上升。在齿轮不稳定的节奏、轮轴吱吱嘎嘎的声音、以及滑轮叽叽的呻吟声伴奏下,关着印度人的电梯继续往上升。 “这么高应该可以了吧。”他说了之后放开轮轴,回到我这里来。然后他用手电筒照亮被他吊上半空中的箱子,很满意似地点着头,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手电筒的光在一瞬间闪了两、三次,然后就突然熄灭了。剎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将我们包围。 “咦?怎么了?电池没电了吗?”他一边抱怨,一边试着按开关,但还是不亮。偏偏今天晚上是新月出现之前的无月之夜,连唯一可依赖的手电筒都不亮的话,就和眼珠被挖出来的湿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用脚在地面摸索着,好不容易才能往前走两、三步。 “喂,给我看看。” 这次换我把手电筒拿来,试着啪啪地按着开关以及拿出电池,但还是没有用。想到那个底细不明的妖术99lib?师还被吊在我们头上,我忽然觉得害怕得不得了。 “这个还真烂。” “总之,我们先去派出所吧。”鸣神已经想逃了。就在我们二人屏气敛息,正想离开的时候,半空中的卡里·辛好像在发出什么信号般地敲着箱子,而且声音由上往下降。在那个当下,我感觉到一种宛如有人死而复活一样的惊讶与恐惧,好一会儿双脚动弹不得。鸣神应该也像被钉99lib?住一样无法动弹,抬头看着箱子吧。他用不成声的声音说:“喂、喂,卡里·辛那家伙,该不会把绳子解开了吧?” “不、不可能。我、我已经绑得很紧了。” 我用发抖的声音回答。叩、叩、叩……印度人敲着箱子门的声音,一直断断续续地传来。 第四节 我们想赶快结束这件事。我们一直自我鼓励,好不容易才能动身赶往派出所,不过,途中我们到亮着灯的民宅去敲门,拜托他们联络警方,之后就再度回到现场。该说是有预感吗?把那个箱子独自留在现场,总是有点担心。我们离开现场大概才三分钟99lib?t>左右吧。 就连我们站在黑暗中等待警官到来时,也一直听得到卡里·辛敲箱子的声音,那声音一直源源不绝,没99lib?多久终于变小,不知不觉间停止了。接到电话通知而赶来的二位警官到场时,现场已是一片沉默。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也大大地恢复了精神,简单地把事情向警官陈述。然后在警官用手电筒照射下,我和鸣神把电梯放下99lib?来。虽然把上面的钉子拔掉还挺费力的,但卡里·辛好像已经放弃了,一声不响地沉默着。 终于拔掉将近十根钉子,打开箱门。生锈的合叶发出叽叽叽的声响。等在一旁的警官用两支手电筒照过去。门一打开,四人都不约而同发出惊呼。里面连卡里·辛的影子都没有。 “糟、糟糕。被摆了一道!” “里面什么都没有啊。”年长的警官责难似地说。这也无可非,没看过卡里·辛的秘术的人,是不会相信他从里面消失的。 “喔,有绳子掉在里面。”年轻警官叫着说,从箱子里捡起绳子和手帕。二者都还维持绑得紧紧的状态。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啊,那是绑着卡里·辛的绳子!” “没错。这条手帕是拿来塞他的嘴巴的。” 我们七嘴八舌地说。可是看到这两样东西:让人不禁认为卡里·辛并不是解开绳索逃走,简直就像蒸发消失一样。 “嗯,真奇怪。”警官仍然半信半疑微弯腰,仔细地调查箱子。可是就和我之前检查的结果一样,连一个洞都没有。 然后第二天,在川崎市某间教会的围墙上,发现卡里·辛长长的头巾被解开挂在上面。从那次之后,妖术师没有再回到旅馆去,也没有在立花的休息室出现过。我想象一个瑜珈行者,在一片漆黑之中腾空飞回南方的故国,毛骨悚然了好一阵子。过了一天之后,第二天鸣神在大空袭时被炸死,总让人觉得那是卡里·辛的报复,更让我的神经受到恐吓九九藏书。 第五节 在几个月前,某家广播电台自费制作一个叫做“奇谈会”的节目,我不知何故被邀请上节目,当时电台要求我说偏右翼的内容。我想毕竟那是深夜播出的节目,听的人应该不多吧,结果出乎意料,没想到从友人那里得到回响,让我吓了一跳。不过就在过了一周之后,出现一个更让我吃惊的听众,让我着实不知所措。 在战后十年间,我好不容易才像搭电扶梯般升了职位,成为外汇部长,某天晚上我带着年轻的下属们走到银座的酒吧喝酒。在喝了三、四家之后,年轻人把我排除在外,自己一伙人偷偷溜去续摊。我的作风是假装很能应付这样的情况,可是被排除在外,让我心里产生一道空虚的缝隙,我坐在吧台.99lib.托腮发愣。 然后,一直坐在吧台另一端椅子上的男子走过来,装熟似地开始跟我攀谈,说他听到我前一晚的节目。我们两人都醉了,加上如同先前所说的,我感到有点寂寞,于是很快地和他聊起来。 虽然担任银行员这份工作,但我也对服装很有兴趣,他看起来也对穿着很讲究,尤其他插在领口的洋兰,那可是很贵的东西。肤色白皙,五官深邃的面容,长得不像是日本人;中分的黑发用发油梳得整整齐齐;他还蓄着最近已经不常见的科尔曼胡。如果没有喝醉的话,他看起来应该会是个装模作样得让人讨厌的人。 “你虽然对卡里·辛的幻术感到困惑,但在我而言那一点都不稀奇,关于卡里·辛消失的方法,我可以用非常合理的说明来解释。”他没头没脑说起着莫名其妙的话,而且说话语气还带点挑战意味。可以合理解释那个印度人如何消失?我无法对此话置之不理,我非常想知道。我如此说了之后,转身面向他。 “这个事件里,隐含有超乎你想象的极大秘密。举例来说呢,我对宝石有一点兴趣,所以马上就注意到了,那个叫做湿婆之眼的钻石根本就不存在,这一点你知道吗?”他说出让我意外的话,并微笑着看着我惊讶的脸,然后很享受的拿起玻璃杯啜饮。 “你说什么?你是指鸣神说的都是假的吗?” “对,那都是编的。不过,我不认为他有编出那种故事的创作能力。那到底是从什么改编过来的呢,接着我马上就联想到有个名为‘缅甸之眼’的蓝钻。” “缅甸之眼……?” “对,是一个有着著名传说的诅咒钻石。他说的忽必烈汗其实是成吉司汗,荷兰的宝石师傅凡·艾克是比利时的工匠约翰·海斯。他说的歌剧女高音歌手是法国著名音乐厅女神游乐厅的玛丽·拉多尔。一切都只是换个名字而已。” “喔……”我老实表现出自己的惊讶。可是鸣神为什么要编出湿婆之眼这种胡言乱语,我完全不明白。 “就是这样,甚至连卡里·辛额头上的黄色钻石是鲍斯收到的捐献之一,应该也可以想作是他在吹牛。” “可、可是鸣神为什么要编这种……”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打算要抢钻石,若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办起事来也比较容易。现在不管是你也好、警方也好,对他一点疑心都没有。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鸣神计划抢夺钻石!这真是让我意外且惊讶的发言。一开始虽然不相信,但静下心想想之后,他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明白了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由他计划、演出,还亲自上场演配角。这样看来,也是因为他的演技,让你分不清是非黑白地跟他一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啊。我心中浮现当时鸣神精明的眼神。 “他企图抢夺卡里·辛的钻石,想到可以利用某次和你一起参观过的那间废屋里的箱子。因为废屋本身就有一种令人害怕的气氛,可以让这出消失剧发挥更大的效果。这就是他的目的。” “可是,你要怎样说明卡里·辛是如何从被钉死的箱子里消失这件事实呢?我们离开现场的时间,只有两、三分钟而已喔。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撬开门逃走。而且,那个箱子里连一个小洞都没有,那是我之前就已经检查过的了,事后警官也一样检查过。这样一来,除了说他是用了不知名的妖术消失之外,不就没有其他方式可以解释了吗?”鸣神是如何欺骗我,跟卡里·辛的消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更何况要从那样完全密闭的箱子里逃出来,用普通手法是绝对办不到的。 可是他依然一脸无所畏惧。“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是卡里·辛被关进箱子之后,手电筒马上就没电这件事。” 他又说出莫名其妙的话。就算那时候手电筒没电了,这又哪里有意思了?我完全不懂。在此同时,他聪明又故弄玄虚的态度也让我感到有点不高兴。 “你认为手电筒是自然熄灭,但事实并非如此。站在鸣神的角度,他是为了某件事而必须让手电筒没电。恐怕他另外准备了一支坏掉的手电筒,再把那支坏掉的拿给你。” 经他这么一说,也许真是如此。明明那么亮的手电筒,应该不会那么刚好就在那个时候坏掉才对。可是就算鸣神准备了两支手电筒好了,为什么在那个情况下有必要让手电筒熄灭,让四周一片黑暗呢?这一点我也仍然搞不懂。 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他像是完全不管别人的话似地,又回答了毫不相关的话。 “你对曲艺场好像很熟,不是有一个说相声的叫做佐佐木政谈吗?他的相声一点也不好笑,所以我挺讨厌他的,不过他的段子里有一段的主角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年,为了让少年感到苦恼,一个男子拍拍手掌,问少年到底是右手在响还是左手在响。我想说的和那个很像。你说被吊起来的卡里·辛从箱子内部‘叩叩’地敲着。可是完全没有办法判断,那到底是从里面敲还是从外面敲的吧?” “可是,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在那种情况下,除了卡里·辛之外,没有人会敲吧?” 我一说完之后,他脸上浮现笑容,手里把玩着玻璃杯。“假如说,那个叫鸣神的男子事先就准备好一根长竿,并用那根竿子敲打箱子,这种想法也可以成立的不是吗?手电筒没电,就是为了不让你看到那一幕。” “为什么他要那样做?” “这不是很明显吗?就是为了要让你以为卡里·辛在箱子里面啊。” “什、什么?”我不禁结巴起来。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么说来,卡里·辛并不在里面吗?” “对。从把箱子吊上去那时起,印度人就已经不在里面了。他只是把你检查过的箱子吊上去而已。” 九九藏书——不可能,我和鸣神,的的确确把卡里·辛关进去了。我如此反驳。但是他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就这么说道。 “可是啊,你不是还去找钉子和铁锤,之后才又回到那里去的吗?我想在那时候,他就已经把被绑住动弹不得的印度人给杀了,把尸体丢到附近的古井还是防空壕里去了吧。当然他没空把绳子解开,所以印度人的手脚还是被绑起来的。”也就是说,我带着铁锤回去的时候,鸣神就已经做完那件不愉快且残忍的事了。真的是这样吗? “……可是,绳子和手帕都原封不动地留在电梯里面喔。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再度反问,他从容不迫地说:“和手电筒的情况一样啊。他事前就已经先准备好绑得紧紧的手帕和绳子了。再来只要把那些丢进箱子里就好。这样做的话,喏,看起来不就很像印度人用妖术逃走,充满了神秘感吗?把头巾丢在川崎教会,也是他干的喔。” 这存留在我心中十多年的谜,没想到如此简单,如同绅士在一开始所说,“合理地”解开了。在我赞叹他聪明的头脑之前,好像原本有邪魔附在我身上,而现在消失了一样,心里突然放松了,呆呆地盯着玻璃杯好一会儿。说起来,鸣神在学生时代也曾在考试时作弊,是个很会蒙蔽老师的眼睛,并引以为傲的人。想到这里,他能一并实行那件事,并非不能理解。 “这件事,你跟警方说过了吗?” “没有没有。”他摇着头说:“说了也不能怎么办啊。刚才我所说的都只是推理而已。警方一定要有具体证据才行,顽固得很。” 他说着,把剩下的威士忌喝光,接着站起来。“对了对了,这是我的名片。” 他给我一张名片。他叫星影龙三,这名字听都没听过。从他那理智的神采看来不像私家侦探,他洗练的言谈感觉上也不像是律师。他到底从事什么工作?我想着这个问题。抬起头,他已经离开了。酒保说他是生客所以不清楚。 我心想,鸣神大概想要日后再去把那个可怜印度人吞下去的钻石拿出来吧。但是他二天后就死于空袭,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拿? 每天早上上班途中,都可以从电车的窗户看到那一带,但是怪塔已经在终战前疏散居民时被当作攻击目标摧毁了,接着那附近一带也受到烧夷弹攻击,彻底被夷平,现在的样貌变得截然不同。成排并列的洒落公寓住宅之下,那位印度人的白骨还悄悄地躺在某处,想到这点,在电车经过时,心中总有种奇妙的感觉。 可是,埋在地下的白骨间夹杂了一颗金橘大小的圆珠,这却不会让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反而有种像是艺术品般的美感。 第一节 车子经过圣桥之后,右手边是汤岛圣堂,接着沿着御茶之水稍脏的河流行驶约一分钟。虽然离东京都心很近,但大概因为很多医院和学校的缘故,这一带充满沉稳的气氛,十分安静。 “喔,在那里停车。应该就是这一间。” 车子从电车道往右转,顺着茂密的半月型花坛划出一道弧线,利落地停在下客处。影剧记者梓与摄影师鸟居一起探出头,从车窗往上看着建筑物。角落的电线杆上装有照明灯,因此那边都亮得宛如白天,每一扇窗户都拉起遮光窗帘,攀上墙壁的常春藤,在春天的夜风下,叶片微微飘动。虽然是两层楼建筑,但因为天花板挑高,看起来像三层楼。大约两年前,这个乐团的爵士钢琴手从二楼窗户摔下来,当场死亡。原来如此,如果是这般高度,的确很有可能。 梓从车内出来,走上门廊的楼梯,看到挂在入口处右手边的一个大门牌。宛如青铜的青绿色板子上,用浮雕字样写着“不二见庄、羽翼·和琴宿舍”。 “喂,看这个。快过来。” 向摄影师招手并按下门铃之后,乐团羽翼·和琴里吹奏单簧管的团长网代稔彦就出来开门。蓝色粗布裤子上搭配了宛如蜜蜂一样黑黄条纹的毛衣,这是这个乐团统一的休闲服。 “恭候大驾,一路辛苦了。”他向他们鞠躬,彷佛要把长长的身体折成两半似的。他是一个非常有本事的人。自己的乐团能登上一流报纸的影剧版,一定很开心,但却也没因此而过度谄媚,他那直率的态度,让二位记者留下好感。 不二见庄,是乐团的资助者三木所有,这点梓他们都知道。在战前就以高级公寓闻名,不过战后这里也毫无例外地被接收,作为美军将校的宿舍。他们把一楼大肆改造,只在右手边留下一排房间,剩下的空间全部打通,弄成一个大厅。 后来不二见庄的接收被解除,归还原屋主之后,让三木倍感困扰。这已经无法当作公寓使用,但要再装潢又太费事。 就在这时,原本就受他关照的羽翼·和琴因为找不到适合的练习场所而伤脑筋,于是他就大方出借给他们使用。所以同时得到练习所和合宿所的羽翼·和琴,因此成为爵士界的幸运儿。 单簧管乐手走在前头,斜斜地穿越大厅。那个大厅相当宽敞,彷佛可以容纳十到二十组人跳舞。一边走,记者们一边不客气地四处看。墙上挂了带有爵士乐团风格的照片,还有这个乐团在酒馆演出时的多色印刷海报等物,与门口反方向的墙上有三个窗户,还有一扇应该是后门的门。大厅右侧,有四扇漆成浅绿色的门一字排开;在最前面,也就是最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条通往楼上的楼梯。不知是否美军留下来的,楼梯上铺着大红色地毯。 网代走到最前面的房间,也就是楼梯旁边的房间,打开房间门,请两位进去。那是一间约有八坪大的舒适房间,带来柔和感觉的,好像是间接照明与淡粉红色的壁纸。从事必须日夜与噪音生活的职业,大概需要使用到色彩心理学,大厅的壁纸也一样,是让人心情舒畅的乳白色。 请记者们坐下之后,网代走到墙边的洋酒柜前,拿出两、三瓶酒来。 “调酒如何?我有很不错的酒。” “不用麻烦了,我们不会喝酒。” “甜酒的话可以吧?” 他在雪克杯里加入苦艾酒和苦味酒,手法熟练地摇起来,然后倒入三个玻璃中。梓和鸟居都不太能喝酒,所以我们像行交杯换盖仪式的新娘一样,只用嘴唇沾一下,就把杯子放回桌上。只有网代一个人品尝着酒。 “前阵子Hot Peppers的报导,是谁写的呢?”看样子他很关心对手的乐团。 “你想问红辣椒小鬼的身分吗?那是秘密。”梓也笑着回答。 他们报社的影剧版,最近刊登了十次新进爵士乐团的介绍报导,每次都是不同的匿名爵士乐评论家,而且像是在鼓励年轻爵士乐手般,评论都很温暖。企划做得很好,加上评论家善意的态度让年轻读者产生共鸣,因此这个系列做得很成功。 “那个叫做红辣椒小鬼的人,写得挺好的。虽然也有两、三个地方语气很尖锐……” “哎,那个啊,毕竟连吃生鱼片也要加芥末的嘛。就像这个调酒里面也要加苦昧酒一样。” “希望你们对我们的乐团也可以手下留情。”网代一边笑着,一边开玩笑似地说,并把杯中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他脸上突出的颧骨一带开始泛红,看样子他虽然喜欢喝酒,可是酒量不是很好。他拿着玻璃杯的手很大,手指也很长。也因为手这么大,所以才能吹单簧管吹得那么好吧,梓心想。 写报导的人不是梓。可是,因为一定要提供评论家一些台面下的知识才行,所以话题也就渐渐朝向那里发展。网代的眼眶变红了,他回想着,一边述说大学时代的乐团毕业后,以成为职业乐手为目标更加努力练习的往事。他的说话方式很巧妙,也不会像一些爵士乐手一样,态度肤浅或装腔作势得让人讨厌,从言谈中,即可窥知他的教养。 “不过,家母希望孩子能当个上班族。所以当她知道我玩乐器时,其实表情不是很好看,哈哈哈。”网代很开心似地放声笑起来时,有人用力敲门,听到敲门声的乐团团长脸上仍然挂着笑容,致歉之后站起来开门。 “我有点事想问你。”传来语气强横的女子声音。梓和鸟居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你……现在我不.99lib.方便……” “赶快给我出来啦,就说有事想跟你说了。”女子打断他的话,强硬地说。网代很无奈地悄悄走出去。网代想要安抚对方似地讲了两、三句,但那却反而让女子更为光火。她愈来愈激动,语气也变得粗暴。她呼吸很急促,有时像是太生气了说不出话来,有时说话激动得像是要狠狠打网代一巴掌。 “现在报社的人在里面。你说话那么大声,会让我麻烦的。” 他这么一说,女子变得更加气势汹汹——报社记者又怎么样?女子的语气很明显地透露出这个意思。梓和鸟居都很努力不去听他们的对话。虽然只要站起来,把还开着的门关上就可以了,可是他们连这样都办不到。所以只好开始硬找话题聊,像是公司餐厅最近变难吃了,或是前天在街角遇到一个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女,净是聊些无聊的事。事实上,公司的餐厅又便宜又好吃,街角遇到的女子鼻子又大又尖,绝对和美女沾不上边。 网代与女子的对话,似乎也总算要结束了。不知是否因为想说的话都大吼着说完了,所以心情变得舒畅,她粗鲁地丢下一句狠话之后,就用力踏着步伐离开了。网代回来之后,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的脸上看起来有点红潮。 “抱歉,刚才实在太失礼了。” “不会、不会。”梓和鸟居都一脸没听到他们对话似地表情。那是在如此场合下最礼貌的表现。 “请不要放在心上。她是个本性不错的人,也很有本事,只是现在心情有点不太好。” “很有本事是指?” “她是主唱,我们团的。她叫做瓜原真由美……”说到真由美,梓也曾在电视上看过她。日本爵士歌手唱的歌连“R”和“L”都分不出来,还要唱英文歌。美国的杂志曾经如此揶揄过,而真由美也不例外,而且她唱“R”的时候还像德文一样卷舌,更听不清楚。再加上音程很特别,音质又不好,也很容易跟不上拍子,快歌几乎都是如此。不过,因为她长相算是很漂亮,酒馆的醉客很捧她场。照梓的见解来看,真由美的存在对羽翼·和琴来说只有扣分,绝对不可能加分。 虽然嘴巴上说她很有本事,但网代看样子也很清楚这点。“特别是瓜原的事,希望贵报能高抬贵手。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会被拿来当成批评的对象,所以现在才会这样闹别扭。” 他低声拜托着说。如果她是那样的个性,当她在报导中受到批评,会如何歇斯底里地大发雷霆,梓也并非不能想象。 “我会转达你的希望。可是,毕竟写的人不是我。”就算是他们,也没有立场指示评论家该怎样写。“而且,如果惹评论家不高兴,反而会引起麻烦,这样就更糟糕了。” 诸如此类的话讲了约三、四分钟后,又听到敲门声。后来才知道,这栋建筑物里面的门和窗户,都加装了隔音装置。这里是乐团的练习所,会这样做是当然的。所以,就连这间客厅也一样,如果只是在房间里面出声响应,在外面是听不见的,每次敲门都一定要站起来开门才行。 网代打开门之后,两名男女走了进来。男子长得很高。 “你们太慢了吧。只有我孤军奋战。” “我刮胡子刮伤了啦,都流血了……”额头很窄,眼睛细小的男子说。他左边下巴有伤口凝血的痕迹。网代松了一口气似地表情转向记者们,介绍这对男女。 “是弹贝斯的江差和弹钢琴的越生。” “你们好……” 江差的声音沙哑,听起来宛如刘易斯·阿姆斯特朗。若要更简单地形容,很像是夜市里叫卖香蕉的小贩。他把事先已经捏在手中的两张名片,恭恭敬敬地递给二位记者。他的态度看起来很卑屈,让梓感到有些讨厌。越生厚子只是默默地低着头,连名片都没有递。红绿方格图案的裙子上,穿的是那件黄黑相间,像是女郎蜘蛛的毛衣,她两眼间距很宽,下巴圆润,长相很有个性,和那件毛衣很配。 “我邀瓜原一起来,结果她超生气的。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不知是否不想在记者们面前提起这个话题,他冷淡地回答。 “不说那个了,要不要喝什么?”网代很快地走到洋酒柜前。“喂,要喝什么?” “我只要Apple Knocker就好了。” “越生也喝那个吧?两位也是,喝这个酒的话就没关系了。”他拿出琴酒和苹果汁的瓶子,把五个玻璃杯一字排开。 “我那杯不要琴酒,给我Vodka。”江差说“Vodka”时发音不是伏特加,而是接近原音“Vodka”的发音。 “即将抵达Vodka、Vodka,下一站是池袋……”网代笑着混合酒。 越生厚子不知是不爱说话,还是害羞,一句话都没说。和她相反,网代与江差都很爱讲话。 和他们聊过之后,江差十郎不像第一印象中那么讨人厌,他独特的沙哑嗓音,反而让人感到幽默,是天生的搞笑演员。他似乎对八厘米电影很有兴趣,比起爵士乐,他更常谈到摄影机,因此被网代再三告诫。 大约过了十分钟后,摄影师鸟居说,叫瓜原真由美一起来拍照片吧。虽然已经拍了五、六张照片了,但他希望能拍一张全员到齐的合照。 “越生,可以去叫她来吗?”爵士钢琴手灵巧地站起来。她虽然沉默寡言,但动作轻盈。 走出房间的厚子,不到一分钟再度出现在门边。在仅仅几十秒内,她的表情骤然一变。她的眼睛失去神采,宛如一对玻璃珠。 “怎样了?小厚。”网代急忙走出去。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耳语声,然后这次换网代呼吸急促地探头进客厅。“喂,江差,过来一下。瓜原死了!” 第二节 从他的表情看来,就知道死状绝不普通。梓也很快地站起来。鸟居也一手拿着摄影机,走上楼梯。命案的预感,在他们两人胸中粗暴地震动。 楼梯在中途有个转折点。上二楼之后,正面是一条走廊,与电车道平行。尽头有一扇白色的门,那是储物间,白天从左边窗户可以看得到富士山。 这条走廊中央的右手边,有另一条走廊,形成T字形。那条走廊左右两侧各有四扇面对面的门。前三间是乐团成员的房间,最里面的两间分别是左边的厕所与右边的洗手间。率先走进去的网代,打开那间洗手间的门。左手边的墙上有洗手台,并排着六个水龙头。 网代才踏入一步就停住了,紧张的视线投向正前方。里面还有一扇门,在那扇半开的门前面,红色凉鞋随意地乱脱在地上。那是浴室。 “进去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网代转头对后面的江差说。虽说是发生意外,但要窥看年轻女子入浴,还是会让人犹豫不决。江差正打算说什么,但是喉咙缩起来发不出声音,只能慌张地连点两次头。 下定决心打开门走进去之后,就看到在浴缸里曲着膝盖,仰躺着沉在水底的女性身体。浴缸里的热水被染成一片鲜红。绿色的毛巾、白色的浴缸、红色的水,色彩组合十分鲜艳。摄影师鸟居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如果用彩色胶卷来拍的话,一定可以拍得很好看,他心想。采访部的主任并不喜欢尸体照片。温和的读者们也一样。但是,这个不同。这是艺术照。在他的头脑里,出现很多种不同的构图。 虽然是影剧记者,梓现在仍然泰然自若,这是因为他以前曾经待过社会部。宛如恢复狼的野性本能的99lib?狼犬一般,敏捷地开始工作。他卷起衬衫袖子一把手伸进红色的液体中,抱起温暖的尸体,确认她已经断气之后,开始检查胸前的伤痕。已经没有流血的伤口呈现淡淡的桃红色,她的嘴巴大大地张着,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从伤口判断,凶器似乎是一把小刀。请摄影师鸟居扶住尸体之后,梓卷起袖子伸手到浴缸底部摸索。可是,并没有凶器。接着,他的手一边滴着淡红色的水滴,一边找遍浴室各个角落,尽管如此,还是到都没看到凶器的影子。.99lib. “这是自杀还是他杀,我无法判断……”梓一面擦手一面说。 “就算叫医生来,也为时已晚。打一一○报警比较好,然后……”梓把手帕往浴室角落一丢,看了一回在场的人之后继续说。 “我以前曾经派驻警视厅,也有过好几次在凶案现场的经验,知道警方最讨厌现场被破坏。请各位到楼下的客厅集合,不要随便去碰任何东西比较好。” “那么,我去打电话吧。你们就到客厅去,如何?” 一行人鱼贯回到走廊上,梓忽然想到什么事,叫住网代。“你认为瓜原小姐会是自杀吗?” 网代蓦地回头。那一瞬间,他的脸上出现奇妙的表情,随后马上消失。彷佛他希望瓜原是自杀,如果她是自杀的话就会比较不麻烦,他的表情似乎如此说。 “可是啊。”乐团团长开口说:“瓜原不是那种会自杀型的女人。” “但是,在她那么激动之后——” “老实说,我希望她真的是自杀。也许那样一来,这会变成一件丑闻,我们会被舆论说三道四,可是这种事很快就会被淡忘了。但是,我可以断言她不是会自杀的个性。她是个像火一样激烈,会把反对者统统推开往前进的好胜女人。更何况最近开始发行LP盘(一种黑胶唱片),我们也要出片,瓜原正干劲十足。所以,我不会认为她是自杀。” 江差也停下脚步,听他们二人的对话。“我也在考虑自杀说。如果是他杀的话,凶手不就还在房子里吗?” “唔,那件事就交给警方吧。要是擅自轻举妄动,让自己受伤的话就不好了。” 梓说了之后,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跑下楼梯,冲向门廊。司机站在门外,一边看着马路一边吸着烟,然后好像察觉到身后的情况,迅速转身。 “结束了吗?” “不,还没。从我们到这里来之后,有谁走出来过吗?” “从这里出来吗?” “对。” “没有,没人。” “有人进去吗?” “也没有人走进去。怎么了吗?” “有人死了。好像是被杀的,是刚刚才发生的事。”藏书网 香烟从司机的指缝间掉到地上,红色的火星四散。司机慌张地用鞋子把烟踩熄,然后问。“被杀的是谁?” “乐团主唱。已经报警了,警车应该马上就会到。如果之后你看到有人走出来,就按喇叭做暗号。”梓还在说的时候,好像就隐约可以听见警笛声了。他们结束谈话竖耳倾听。似乎是听错了。对面的河岸下方,可以看到长长一列国铁电车正在奔驰。车上的每个乘客,都一脸无聊地拉着吊环。 梓再度回到屋内,大步走过大厅,往后门走去。在警官来之前,他想先看看凶手可能的逃亡路线。 他不认为凶手还潜藏在屋内。不管是他们全部都聚在客厅闲聊的时候,或是他们都到浴室去调查尸体的时候,都有很多机会让凶手可以充分地逃走。 漆成白色的后门没有上锁,所以一转门把就可以轻松打开。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面灰色的墙壁,距离近得像是快要碰到鼻子似的。这也是事后才知道,这面灰色的墙壁,是和不二见庄一样属三木所有的一间药品公司仓库,面对电车道的是不二见庄,仓库则面对后面的巷子,两栋建筑物背靠着背,之间只有二公尺的间隔。 梓走出去看看。因为一出去就是仓库的墙,所以那条窄路只能往左或往右走。脚下的路面是水泥地,十分坚固。 照亮这条宛如在谷底似的路的灯,安装在斜上方的仓库墙壁上,背对着后门的话就在右手边。99lib? 他走到电灯下方,看到一个令人意外的东西。从一般的想法,很难想象到那边会有那个像是隧道一样的东西。弧形的天花板,就像是火车隧道一样,纵断仓库穿透到里面去。仓库是二层楼建筑,而仓库的一楼,很明显地因为隧道的缘故被一分为二。 夹在仓库和公寓间的狭窄通路,不管往左或往右走都会被旁边的建筑物挡住,是死路一条。所以,基于火灾预防法,也非得在仓库中间做一条隧道才行。 凶手一定是经由这条隧道逃走的,梓如此判断之后,满意地回到后门。然后当他把手放上门把时,这次真真实实地听到了警笛的声音,从远处逐渐接近。 第三节 检查过尸体之后,田所为了重新听取案件情况而走进客厅时,已经是十点左右的事了。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这些就是所有乐团成员了,另外还有帮佣的。”网代坐在椅子上,一脸不安地说。看到田所的脸,不管是谁都会出现像网代现在这种表情。警部的长相不只是丑而已,而是丑到像被鞋子踩着,并且用力使劲践踏一般。 “在哪里?” “在她的房间。” “可能是在厨房吧。”越生厚子突然像是想起某件事情般,看着网代说。 “厨房?” “嗯。我想做苹果派,她说要帮我。所以……” “为什么突然想做苹果派?” “因为,我虽然喜欢做料理,可是因为一直很忙,都没空做。今天晚上刚好工作都早早结束,而且听说会有报社的人来,所以我想请他们吃。结果做起来太花时间,一定会来不及。因此,我教千寻如何调节烤箱的火候,并说之后会再回来,然后我就来这里了。结果,因为后来发生那件事情,我就忘得一乾二净了……” 千寻不可能知道要怎么烤派。就算派烧焦了,她可能也只会一边呆呆地坐着看电影杂志,一边等厚子过去。从现在千寻还闷不吭声这点来看,恐怕派早就已经碳化了。她本来就很容易沉迷在电影杂志里头……事情就是这样。 “你,去看一下。”田所一指,在一旁待命的水原就走出来。不知是否一直和田所在一起,所以长相也变得很相似,他的容貌也长得不太好看。不知是否眼神锐利的关系,他的举止,给人一种从驯鹰人手臂上飞起来的老鹰似的印象。可是,田所也好、水原也好,外表和内在都相差甚远。事实上,二人都很绅士,在某些时候甚至是很有人情味的人。 水原到同一排的女佣房间去看看,那里面没有人,接着他推开最里面的厨房的门。开门的时候,黑暗的室内充满了派烧焦的味道,那烟味从水原的鼻孔进去流进肺部,让他知道厚子所说都是事实。同时,他也注意到,在那焦味之中混杂了像是烧布一样让人不舒服的臭味。 忽然,正在抽动鼻子的水原,听到女子的啜泣声。与其说是啜泣,不如说是鼻音。是千寻的声音,他直觉地想。可是,应该正专心看着电影杂志的千寻,居然在黑暗的房间里哭泣,实在让人不解。水原的手指在墙上摸索,终于找到电灯开关。 伴随着开关的声音,灯光明亮的迸发,厨房全貌完全展示在水原眼前:瓦斯炉、大型烤箱、冰箱。几乎同一时间,被绑在窗边椅子上,穿着漂亮洋装、些许丰腴的女子也进入视线中。她嘴巴里被塞了东西,湿润的双眼,彷佛在催促水原赶快把她手脚的绳子解开。 水原拿起菜刀,用熟练的手法敏捷的割断绳子。和蔬果店伙计切断成捆的白萝葡比起来,他用刀的手法更加熟稔。千寻踉跄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自己把塞在嘴里的东西拿掉,并将塞在里面的手帕吐掉。接着她用颤抖的声音大哭起来。 在她哭的时候,水原一脸没辙的表情,什么也没做地站在原地。女人这种生物,在一定量的液体从眼部流失之前,不管对她做什么都没有用,他从妻子那里学到这个经验。然后,他一直看着千寻的衣服和地上的绳子上沾到的红色污点。 在她哭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出声叫了千寻,把她从厨房带到大厅,再回到客厅。就算让她坐在椅子上,她也还是抽抽答答哭着,期间还吸吸鼻涕。当她看到包含网代在内,所有人都在现场之后,心情好像才总算平复下来,哭声变得断断续续,偶尔像是突然想起似地又呜咽起来,不过不久后连这个也停了。 “我想知道你被袭击的事。请尽可能详细告诉我。”为了不惊吓到她,田所用哄骗的声音说。千寻还没有回复平静。在越生厚子的劝说之下,她才总算把来龙去脉说一遍。 “在处理完晚餐的善后之后,就来做苹果派了,煮苹果擀面皮很花时间,我还没做好就看到客人来了。”千寻说话时一点口音也没有,但从话中带有.99lib.些许鼻音这点看来,这个女的是福岛人,田所心里猜想。 “越生小姐说她必须要去向客人打招呼,匆匆忙忙就离开了。” “虽然刚才已经说过,我本来是打算要在烤好的时候过去的。平常都是烤四十五分钟。”厚子插嘴说。 千寻继续洗完脏碗盘,滴干水之后,用擦碗布擦干。这工作花了将近十分钟——然后一个奇怪的人走进来,她说:“那家伙是谁?” “不知道。他遮住脸,穿着很大的衣服。” “很大的衣服?具体的形容一下,像是怎么样的衣服藏书网?” “是叫小丑吗?就是那个在马戏团里做奇怪动作搞笑的人,那个人穿的就是像那样的衣服。那个人穿的是白底上有红色点点的衣服,头上戴了三角型的帽子。” 千寻吓了一跳,手上拿的金属盆掉到瓷砖地上,同时发出尖叫声。可是,不管是盆子的声音,还是她的尖叫声,外面都听不到。隔音的门,这次反而帮了倒忙。 “才不一会儿,我就被绑住了。我不经意地看到那个人的手,整只手都是红色的,所以我好怕好怕,想说该不会要杀我吧,身体就自然而然开始发抖。那个人绑了我之后,用自来水洗洗手,之后还很小心地让水继续流……” 水原想起在那个房间中,有燃烧布料的臭味混杂其间。 洗了手,处理掉手套的小丑,站在镜子前面,仔细察看衣服上有没有沾到血迹。红色圆点图案里混杂了血的污点,若只是粗略看过去的话不易发现。马上发现右边胸口沾到血渍,虽然拿抹布来擦,但没多久就放弃了,把抹布丢掉,接着大步走向窗边,把窗帘稍微掀开,观察后面小路的情况。然后,确认过后面没有任何人之后,关掉电灯,从容不迫地走到大厅去。 千寻大大呼出一口气。她没多久就明白,小丑侵入厨房,目的不是为了要杀她,而是为了要洗手。可是,她不知道小丑会不会突然转变心意把她杀了。所以,就连小丑走出去之后,她也还是担心得要命。 (希望不要再回来了……) 千寻在心中暗自喃喃说,并用力扭动自己被绑住的身体,要从窗帘缝里看后面的小路。后门像哑剧电影的画面一样安静打开,那个穿着肥大衣服的小丑出现在后门。千寻屏住气息,她的身体再度颤抖起来。小丑拖着大大的鞋子走在小路上,消失在隧道里。 .99lib.(万一他回来的话怎么办……) 千寻担心得不得了。可是,很幸运地,她没有再看到小丑,只有电灯黄色的光照着外面。 “那条隧道,通到哪里?”田所问网代。警部还没有去调查过后门。 说明过隧道的情况之后,水原马上站起来走出去。 “没受伤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这次我想问关于时间的问题。” “这个嘛……我很害怕,一直发抖,一分钟感觉就像一个小时那么长。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千寻说完这句话,田所认为这也无可厚非。一个女子受到生命威胁,不可能还可以那么冷静。 “从我离开到那个小丑进去,中间经过多久时间?” “我想应该是十分还是二十分钟吧……”千寻像是要把衣服皱折拉平似地磨擦着衣服回答。 “越生小姐离开厨房时大约几点?”警部舔了一下铅笔问。 “这个嘛。因为厨房里面没有钟……不过,是在真由美和网代吵完架之后——” “越生!”单簧管乐手修长的身体像是要站起来似地露出骇人的表情。平常为人亲切的乐团团长,很难想象会出现那样凶恶的目光。可是,这些都被田所看在眼里。 “和网代先生吵架?那是几时发生的事?” “说吵架是误会了。只是单纯意见相左,讨论时声音大了点而已。” “究竟是不是吵架,你只要安静就好。我们会客观地判断。”田所语气严厉地告诫他。被杀害的女子在死前不久曾经发生争执,实在无法置若罔闻。 “越生小姐,这位先生与瓜原小姐之间说过什么话,希望你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希望尽可能不要有误。” 越生厚子左右为难,相当苦恼,交互看了看警部与网代的脸。乐团团长一语不发地把头转向旁边,他的侧脸彷佛在说——你要是说了我可不会原谅你。 “说吧,沉默的话我怎么会知道。” 受到警部催促,或是说不得已屈服于警部严肃的视线下,厚子沉默一会儿之后,用小小的声音开始说。 “我没有听到他们全部的对话,只有一小部分而已。那时候,我和千寻在厨房做派。网代和真由美好像刚好在这间客厅的门外讲话,因为厨房门是开着的,所以听得很清楚。我吓了一跳出去看看,他们二人面对面,大声地彼此争论。我跟千寻说,不要看别人吵架比较好喔,就和千寻走进厨房,把门关上了。” “他们二人当时说了些什么?” “这个嘛,‘我的歌,你是不可能明白的。怎么可能会懂啊’……大概,就是在说这样的话吧。” “我来说。你给我安静。”不知是否有意讽刺,网代把刚才警部说他的话拿来对厚子说,然后点了一根烟。“这次,日本具代表性的爵士乐手们的演奏要录成LP盘,在意大利发售。然后,我们团里也有三首歌入选了,但是她的演唱方式,和我们的意见有点不合。态度最强硬地希望她能改的人就是我,所以那家伙就很不高兴地来找我吵架了。” ——真是如此吗?田所把视线投向厚子,厚子和千寻都默默地肯定了。 “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报社的人来了之后大约过了五分钟,所以应该是八点五十五分吧。”网代自暴自弃用随便怎样都好的语气说。 “八点五十五分……”田所一边笔记,一边接着问。“在那之后,没有人再见过瓜原小姐了吗?” “我们,也就是我和越生有去找她。我打算刮了胡子再下来,结果割到这里……”低音贝斯手江差,指着下巴的伤口说:“因为血流不止,所以等我擦好药,就已经.99lib.迟到了。” “我离开厨房之后,就上来到自己的房间去补擦口红。然后我打算去找江差一起下楼,那时真由美还在她的房间里。” “我们去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客厅,结果问得不是时候。她怒气冲冲地说‘我现在正要去洗澡啦’。虽然我听越生说她才和网代吵过架,不过因为我不觉得有必要气到那种程度,所以我也着实吃了一惊,匆匆下楼了。” “时间呢?” “大概刚好过九点一点点吧?”他看起来不是很有自信,用反问的形式回答。 “没有看到穿着小丑衣服的人吗?” “没看到。看到的话不可能不说的。” 此时门忽然打开,一位一脸带有中年胃弱表情的刑警走进来,在田所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事。警部注意到在场众人疑问的眼神,认为并没有什么需要刻意隐瞒的,就用随和的语气说:“他是向我报告说,有人目击到穿着小丑服装的人进入这间公寓。” “咦?什么时候?” “从哪里进来的?警部?” “从正面门口进来的。在大门和电车道的对面,不是有一间背对着御茶之水川的烤地瓜店吗?那间店的人看到了。毕竟那样的穿著很奇怪,不可能不引起注意。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分左右。对方说绝对不会错的。” 乐团成员们,当然对这样的情报很感兴趣。所有人的眼睛忽然都变得炯炯有神。 “可是啊,瓜原会自己一个人留在二楼,完全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虽然正中凶手下怀,可是如果她和我们一起下来到客厅的话,事情又会变得怎么样呢?” “不知道,不过这间房子这么大,总是有地方可以躲吧,也许凶手会等到夜深人静再下手。” 接着,千寻像是在思考着截然不同的事情似的,她说了令人意外的发言。“警部先生,假扮成小丑的人,我总觉得很像是饭森……” 她话一出口,室内气氛紧张到彷佛连皮肤都感到刺痛。三位演奏者责难似地看着千寻。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江差张大他细小的眼睛,用沙哑的声音大声说。 第四节 “那个叫饭森的是谁?”警部问。冷不防被问到的贝斯手,把表情放柔,转头看警部。“是我们之前一个吹萨克斯风的团员。” “你说之前,也就是说现在不是团员啰?” “是的,他退出了。” “喔,为什么呢?”田所问了之后,发现问题已经偏了,于是再回头询问千寻。“千寻小姐,为什么你会认为小丑是饭森呢?” “这个嘛……” “是身材很像吗?还是声音很像呢?” “不是,我不知道小丑的声音怎么样。他一个字也没说。而且,他又穿了那么宽松的衣服,所以身体特征也都看不出来。我就只是有这种感觉而已。” “感觉不能当作理由。应该有什么原因吧?” “……因为,那个人很恨瓜原啊。” “恨?喔,怎么个恨法呢?”在警部追根究柢的询问下,大概已经放弃隐瞒了,江差代替千寻,用沙哑的声音说明。因为额头窄小,所以显现表情的脸部面积也一样小。因此,江差十郎和其他二人不同,不容易看出他的表情变化。 “大概因为瓜原是独生女的关系,所以她非常自我中心,即使如此在一开始也都还好,但渐渐变熟之后,她就变得愈来愈任性了。而且她很会讨那些喜欢她的人的欢心,让那些人更加喜爱她,这点她真的很厉害。学生时代的时候,她让一个教授十分信任她;最近的话,就是去讨好乐团资助者三木,她希望用她过去的表现依样画胡芦,藉以得到三木的宠爱。结果,三木真的就如她所愿。为了不要造成误会,我去向三木道歉,我现在并不是在批评三木。再也没有像三木那么宽大又好的资助者了,我很感谢他。我要指责的是像瓜原这种操纵男人的女性。饭森对我们来说是无可取代的萨克斯风手,他要求瓜原反省她那种态度,让她十分火大,后来三木建议他不如退团。” “原来如此。可是,这个叫三木的人,有那么大的权力吗?” “不,总之呢,是瓜原说如果不开除饭森,她就要退团,用这个来威胁三木。对饭森来说,他除了主动退团别无选择。” “更直接一点的导火线呢——”一直都沉默不语的团长,重新点了一根香烟说。 “就是该怎么使用多出来的三十万圆预算。饭森想在一间叫做Anri Byusson的乐器行买萨克斯风;另一方面,瓜原则是希望买一台冷气。日制的乐器,不知由于是否还没有充分研究过内侧的曲面构造,吹起来音色就是不好,手还会震得麻麻的。相形之下,法国的管乐器就做得很棒,演奏效果又好,最重要的是可以降低吹奏者身体上的疲劳。所以,饭森的希望并非无理,但真由美无论如何都不妥协。这已经不是有理无理的问题,是心情的问题。她因此情绪爆发,哭着跑到三木先生那里去,一边搂着他的脖子,一边絮絮叨叨地控诉此事。” 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如此一来,那个叫饭森守的萨克斯风手,也有杀害真由美的动机。 “退团之后,就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吧?” “嗯。” “他现在住在哪里?” “借住在目黑的朋友家里。” 警部记下地址后抬起头。他严厉的双眼炯炯有神,宛如一头将猎物逼至绝境的猎犬般。 “他有加入其他的乐团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目前还没有连络,我想应该是没有吧。虽然他技术很不错。” “我再问一个问题。排斥饭森的瓜原死了之后,他会怎么样呢?会再回到羽翼·和琴来吗?” “……” “三木先生会准许吗?你认为呢?” 被逼问的江差,眉毛皱成八字,一脸为难地沉默着。 “你不说的话我怎么会知道,九九藏书给我个响应嘛。” “呃,我想应该是可以。因为三木先生会迷上瓜原,其实就像是生了病一样,我是这么想的。之前类似的事情也发生过二、三次,当下他是真的深深爱着那个女的,可是二人的关系一旦结束,他就像大梦初醒一样撇得一乾二净。所以我想,只要他的心思不再放在真由美身上,之前的那些事情也会整个彻底忘掉吧,事实上我也期待他会这么做,毕竟对我们乐团来说,饭森是不可或缺的乐手……” 田所打开门,招手把刚才那位好像胃不好的刑警叫来,把一张便条交给他,并交待一些事情,然后马上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接着继续讨论每个人的行动与时间点,将之记录下来。 “越生小姐,你离开厨房多久?” “从网代他们吵架之后,我想大概五分钟左右吧。” “也就是说,千寻遇到歹徒时,大约是九点十分到二十分之间。越生小姐,我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希望你能坦白回答,乐团是由三男二女组成的,如果团员谈恋爱的话不就有一个人会落单。这一点,你的看法是?” “没有发生过那种事啦。我们只是为了音乐——” 她正在说的时候有人敲门,接着赞助者三木顺造与记者梓走进来。团长和贝斯手很开心地站起来。 “发生不得了的事了。” “我也吓了好大一跳。接到报社的人打来的电话之后,就赶紧过来了。” 三木是个年约五十五、六岁的绅士,个子削瘦且矮小,眼神温和,看起来像个贵公子,声音和他的容貌也很相衬,是带着鼻音的优美男中音。 “越生,你也吓了一跳吧。”三木安慰般地说。接着,不知是否因为心情放松的缘故,厚子的上身晃了一下,突然倒在桌上,然后滑落到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这下不好了,喂、喂!” 事出突然,每个人都站起来。网代很快地跪在地上检查她的状况。只有他的态度一如往常。“昏过去了。大概因为三木先生来了,一下子放松下来的关系吧。” “带她到二楼房间去吧。警部先生,没问题吧?” 网代和江差抱起她的身体,千寻抬着她的脚,开门走到大厅。三木本来想跟在他们后面出去,但田所把他留下来问话。瓜原真由美也许是自杀的,这个疑问仍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他心中。 “我不认为是。照那孩子的个性,不可能会自杀。” 三木向他微微点头后就出去了。警部关上门,把香烟连同烟袋一起丢给梓。从梓以前在社会部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瓜原是自杀的,然后她用的刀子被越生厚子藏起来,这样。可是,看样子这想法应该是行不通了。一来所有人都笃定地说瓜原不是会自杀的人,而且我也想不出越生厚子把刀子藏起来的理由。” “通知三木的是谁?” “大概是我们主任吧。喜欢的女人死了,没人通知他好像有点可怜。这样做不好吗?” “很好啊,省了我的麻烦。对了,我可以顺便问你一个问题吗?”田所改变了说话的语气。 “你们到这里的时候是几点?” “啊?你连我们也怀疑吗?” “说什么傻话。我是想要确认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害我吓一跳,心都揪起来了。”记者的眼睛笑起来。“电话在正好八点半的时候打来,说现在刚好很方便,要我们马上过去。我们开报社的车飞车过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五十分。” “你有听到被害的真由美和团长网代吵架吗?” “吵得还挺大声的。” “内容是什么?” “因为门开着,不想听也听得到。真由美的态度很歇斯底里,她气自己的唱歌方式受到干涉。还说‘像你们这种人才不懂我的歌呢’之类的。另一方面,大概因为我们在房间里的关系吧,网代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安抚她。”
时间发生的事件证词
20:45小丑从正面大门侵入烤地瓜店
20:50记者抵达梓、鸟居
20:55真由美与网代吵架梓、鸟居
21:00厚子离开厨房,回到二楼房间厚子
21:05厚子与江差在二楼看见被害者江差、厚子
21:15在楼上的浴室发现真由美的尸体梓、网代、江差、厚子
21:15千寻被小丑恐吓千寻
21:20(约)小丑从后门逃走千寻
22:00从厨房救出千寻水原刑警
他所说的,全都与乐团团员们说的话相同。网代等人说的都是实话,警部对此感到满意。 “你想,网代会不会是忍无可忍之下才跟她吵架的?” “这个嘛,就……” “他们吵架时是几点?” “我们到这房间之后没多久就吵了,应该是八点五十五分左右吧。大概有一分钟或二分钟误差,这就别追究了。” “还有一个问题,这件事很重要,在他们吵完之后,网代有没有走出这间客厅?” “没有,一直到命案发生为止,他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 “真的?没记错吗?” “真的啦。现在鸟居已经回程去了,你有问题的话就打电话去问看看吧。” 从田所的表情看得出来他有些失望,他的视线落在笔记上面。笔记以小丑的行动为主,记录每个人的动向。 “刚才那位刑警,是去调查饭森的事吧?” “我不知道。” “要隐满是行不通的喔,那事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咧。”梓才刚说完,水原就走进来,在警部耳边低声说了些话。不知为何田所的脸渐渐胀红,大声责斥部下。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一定有人说谎!” “不99lib?,我们都已经彻底调查过了。绝对不会错。” “好,那我就亲自去调查。怎么可能会有那种蠢事。”田所不高兴地说了之后,看也不看梓就站起来。 “怎么啦?” “啰嗦!闭上嘴跟我来就知道了!” 被迁怒了。刑警和记者互看一眼,面露苦笑。田所冷冷地把吸了一半的烟捻熄,大步走到大厅。 千寻正好从二楼下来。 “越生怎么样了?” “醒过来了。我现在正要去泡咖啡。我也会为各位准备。” “谢谢。”田所走近千寻。“对了,你说你看到小丑从后门离开,对吧?” “嗯。”千寻边走边答。 “你说你看到那家伙走进隧道里,没有看到他再折回来吗?” “没有。” “会不会是你漏看了呢?” “不,不会。我担心万一他折回来的话该怎么办,所以一直害怕地看着隧道。如果他回来的话我不可能没发现。” 走在两人身后一步之遥的梓,不明白为何警部一直追问这件事。看得出来水原刚才讲的悄悄话是让警部无法冷静的原因,但水原到底报告了什么事,梓就完全摸不着头绪了。 一行人进入厨房,派烧焦的浓浓烟味还残留在里面。田所快步走到窗边,坐在千寻之前被绑的椅子上,试着从窗帘的缝隙偷看后面小路的情况。外面的灯光很明亮。右侧斜前方的仓库墙壁上有一个开口,那就是隧道。窗户与隧道间顶多也只有七、八公尺距离,如果小丑走回来的话不可能没看到。 “我还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你刚才说没看到小丑走回来,那有看到穿着普通衣服还是和服的人走出来吗?”田所想象那个人进入隧道后马上把小丑衣服脱掉,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出现。 “没有。”千寻顽固地摇头。“完全没有人从隧道里走出来。连一只猫也没有。” 连最后的希望也被否定了,田所似乎很沮丧,一脸不快的表情。他一语不发地从厨房走到后面去,进入隧道。梓跟着他一起出去。隧道两端出口的上方都有电灯,可是灯光照不进去,所以中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穿过隧道,在另一头的巷子里有四个男入站着,不断在说些什么事。因为水原的报告,警部知道有两个人在那里发生了擦撞意外,而且有两名警官在现场调查。 四个男人发觉警部走路的声音并回头看,他们停下谈话,等待田所走近。似乎已经知道田所想问什么,一名警官代表三人发言。 “发生擦撞的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分。我们派出所距离这里约一百公尺,听到声音马上就赶来了。到这里的时间大约是八点四十六、七分左右。接着,我们四人从八点四十六、七分开始就一直站在这里,这之间完全没有人从隧道里面走出来。正确说来,只有刚才大约七分钟前这位水原刑警过来,跟我们讲过话。不过,除了这位水原刑警之外,完全没有人进出过。绝对没有……” 巡查大概已经从水原那里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问过一遍了吧,所以这次警部什么都没问,他就自己把情况大略说了,并坚持自己的主张。 “这样说来,凶手不就在隧道里消失了吗?” “是消失还是溶化,这个我们并不知道。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是完全没有人进出过这条隧道。”另一名警官与二位驾驶也异口同声极力附和这一点。如此一来,就像警部所说,只能当做小丑在隧道里气化了。 “水原,隧道的墙上还是天花板上有没有洞?这是水泥做的,搞不好会有什么工作用的通道也不一定。” “这个嘛,什么也没有。”水原无情地戳破警部的希望。“我拿手电筒谨慎地再三看过了。工作通道就不用说了,不管是墙上还是天花板,连个蚂蚁洞都没有。” “畜生!”田所粗鄙地骂了一声,瞪着隧道,没多久后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用开朗的语气说:“不管怎么样,只要抓到凶手,就可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现在就不要再想这种无聊的问题了……” 第五节 从那之后还不到一个小时,田所就呈现束手无策的状态。他本来对饭森还抱有一丝丝期待,但后来得知饭森从傍晚起就被留置在筑地警署。 这个在常去的酒吧里大口喝着双份威士忌的萨克斯风手,明明没有喝到那么醉,却哪里不挑,偏偏在尾张町十字路口的派出所旁边,大大地熊抱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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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路过的美女,还伸出又红又长的舌头来舔对方的脸颊。 一筹莫展的田所,想起这阵子都没联络的星影龙三。可是他顾虑到自己的面子问题,所以99lib?迟迟没有行动。命案发生十天之后,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搭上开往丸之内的公交车。这位业余侦探的贸易事务所,就在丸大楼最上面那一层。 星影龙三坐在他对面,鹅蛋型的端正脸庞露出挖苦的笑容。“你是为了不二见庄的案子来的。怎么样,不说话的话就是默认啰。” 星影龙三今天的心情好像很好。三台打字机不断传来打字的声音,连外行人都可以察觉,星影的贸易事业发展得很顺利。 警部在他的要求之下,把自己所知的过程连同细节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尤其说到小丑在隧道里消失时,他用不亚于德川梦声的叙述方式,成功带出高潮的气氛。 “原来如此,还挺有意思的。”星影一边99lib?抚摸他的科尔曼胡一边听着,在等待警部说话告一段落时,他的视线落在田所摊开的记事本上。 “等等,先把那个行动表给我看看。”星影热切地看着小丑侵入与逃走的时间好一会儿,然后出乎意料的,他双眼炯炯生辉地看着田所说:“我想小丑的衣服应该是借来的,那方面有调查过吗?” “浅草的田原町那里有戏剧用的服装店嘛,连身上挂广告招牌那种宣传服都有。然后我得到报告说,有一个应该是凶手的男子,在案发前二天去租借一套小丑服装,说要参加化妆游行,但之后都没有归还。服装店方面,由于事前向对方收取了保证金,所以并没有损失。” “没有其他的了吗?” “这个嘛,如果说到小丑装扮,不管是谁都会想说不就是那样嘛,但实际调查过后,才发现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例如,就拿那个三角形的帽子来说好了,有硬质料做的,也有软软的垂下来的,诸如此类。连脸上红色颜料的涂法也有很多种。不过,田原町那间服装店出租的衣服,与那个叫千寻的佣人和烤地瓜店看到的小丑一模一样,所以我想,凶手应该就是在那间店租衣服。” “也许是吧。不过,田所,你有没有想过,凶手为什么一定要穿那种小丑衣服不可呢?” “因为那种宽宽松松的小丑服,要变装很容易啊。可以穿在一般的衣服外面,如果要变回原本的样子,只要脱掉小丑服就可以了。” “戴个黑框眼镜或是面具,不是更简单吗?” “那样又太简单了,会让人不放心吧。尤其是那样做就遮不住身体的线条了。穿上小丑衣服,还可以让人看不出性别。从这点来看,乐团团员应该都熟知凶手的态度或举止装扮,所以我推测,凶手一定是常常进出不二见庄的人。” “如你所言。而且还有一个理由。那个人会穿那么显眼的衣服,就是为了要引人注意。凶手要引人注意,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你看,凶手的策略完美地成功了,烤地瓜店的老板不就从很远的地方看到凶手侵入了吗?” “可是,凶手为什么要让人目击到自己的模样呢?” 星影龙三只是笑着,没有说明。“田所,你虽然认为,只要逮到凶手,就可以得知凶手是如何在隧道里消失的秘密了,不过那有点不太可能喔。这次的案子,如果用以往那种老套做法,是没办法找出凶手的。首先,必须先解开凶手离开隧道的方法才行。只要解开这个谜,就可以碰触到案件的真相,也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 他若有所指地说了之后,默默地笑着。可是,田所一句话也没说。他知道这个业余侦探性情乖张,就算发问,也不会得到令人满意的答案。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默默洗耳恭听而已。 “对了,今天晚上有一个不太重要的宴会,我看我就取消那边,来帮你解决这案子好了。田所,我们今天晚上八点整在不二见庄见。你帮我把所有人都集合到那间客厅去。我也会带二、三个人过去.99lib.。” 他利落地说,像是在交待公务似的。田所站起来告辞,正要走出去。 “等一下,有一件事我先告诉你吧。我解开这件案子的关键,就是越生厚子昏倒的那件事。” “昏倒?啊,是赞助人三木来了之后,她昏过去那次吗?” “对。只要推测她昏倒的理由,就可藏书网以简单的解开小丑消失之谜了。” 警部张着嘴巴,星影龙三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为了继续处理中断的工作而回到办公室去。 第六节 除了三个乐团团员之外,还加上饭森守与女佣千寻,共五名男女聚集在客厅里。宛如发现置身陷阱内的动物一般,他们变得非常神经质,很明显的焦躁不安。不知是否因为想在警部面前将这股不安隐藏起来,或是想要安抚紧绷的神经,网代一直摇调酒杯请大家喝酒。 饭森守大概是里面最冷静的人了。这位萨克斯风手还没喝酒脸就红了,似乎衷心祝福亡故的瓜原可以一路好走。也许因为他是肌肉型的魁梧男子,所以给人一种千杯不醉的感觉。 “你要回到羽翼·和琴来吗?” “啊?喔,喔,是啊。这次我想向法国那边订乐器。”饭森一边讲话一边喝酒,结果剧烈地咳嗽起来。 越生厚子和千寻二个女生,都沉默不语。千寻的气色还很好,但今晚的厚子不知是否化妆的缘故,皮肤看起来干巴巴的,完全没有往常的魅力。 光看表情摸不清心思的,就只有拉低音大提琴的江差十郎了。他
狭窄的额头上挤出二条皱纹,像个尼古丁中毒的患者一样拼命抽烟。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屁股,几乎都是这个男人的杰作。 田所和水原似乎也感染了室内紧张的气氛,在快到八点的时候,他们二人看了自己的手表,又看了暖炉上和奖杯排放在一起的时钟。八点整时,门上传来轻轻地敲门声,在三木带领之下,星影龙三、记者梓和摄影师鸟居都走进来。撇开星影不说,其他三人看起来都很激动,只是程度不一。三木在门口绊了一跤,慌张地抓住墙壁。 星影龙三和三木都仪表堂堂,但三木的表情不若星影那般锐利。星影的眼睛充满神采,三木的眼睛大概是酒精的关系,浑浊且不湿润。 田所把星影介绍给大家。不过,在那之后,发生了一点小骚动。赞肋人三木在和厚子说话的时候,厚子像是吸到毒气一样,无力地倒在地上,连伸手的余裕都没有。 “又昏倒了。” “把她抬到二楼的房间去吧。”星影一直盯着这群慌张的年轻爵士乐手们,在他们将厚子从地上抱起来时,他低声说:“不用抬到二楼去啦,让她躺在这里的沙发上就好了。” “可是……” “女性昏倒后该怎么处理,我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要紧的啦。而且,我有些话希望你们能留下来听。就是小丑到底是怎么从那个隧道里面消失的。” “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法吗?”影剧记者发问。他似乎也希望能尽早得知真相,心里急得发痒。可是星影没有回答他,转向三木问话。 “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那位小姐在案发当晚看到你之后,也意识不清了吗?” “嗯。那时候,应该是看到我的脸,紧绷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吧。可是,今晚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是太过疲劳的话,要让她好好休息才行……” 绅士稳重的脸庞侧了一边,担心似地喃喃说:“有一种99lib.t>过敏疾患,和这个很像。例如吸入花粉后身体会不舒服。我认识的女性中,有人对菊花的花粉过敏,甚至会引起气喘。有时候会严重到好像快死了一样。” “你是说,越生看到我的脸之后,就会引发过敏反应吗?”赞助人一脸认真地说。 “这个嘛……越生小姐在案发当晚和今天晚上共有两次意识不清,以前她曾经发生过类似的状况吗?” 三木在回答之前,朝躺在沙发上的爵士钢琴手瞄一眼。厚子看起来还没恢复意识,一直闭着眼睛。 “没有,一次也没有。” 田所知道星影问这问题并非毫无意义。他本来就不99lib?是会做出无意义举动的人。而且,今天白天星影在办公室里说的话,又在警部的脑子里打转。 “我再请教一九九藏书个问题。除了案发当天晚上和今天晚上,在这期间内你曾与越生小姐见过面吗?” “你是指,只有我们二人吗?是的话,没有。可是,如果是与在场各位一起的话,曾经见过两次。就是在为瓜原守灵的时候,以及葬礼上。” “那时候,她没有昏倒吗?” “嗯。我们有交谈,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星影龙三问了这些之后,表示自己已经了解了,结束谈话。赞助人、警官和记者都不知道星影问这些问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每个人都一脸困惑。接着,这位业余侦探彷佛知道他们心中想法似的,很快的将他所得到的讯息摊出来。 “关于那位越生小姐昏倒的原因,各位好像有所误解。所以才会无法看破案件真相。三木先生并不是她会倒下的原因。另一位与三木先生一起进到这房里的人,才是真正的原因。” “这么说来,是我吗?”记者梓一脸不解地提高音调说:“为什么我会让越生小姐昏倒呢?” “我不记得我有说你会让她昏倒。” “你刚刚的确这么说了,对吧。”梓寻求其他人的认同而看了在场的人,大家都默默地点头。“看来应该是星影先生误会了吧。” “没那回事。我刚才说她意识不清或是倒下,但没有说她昏倒喔。事实上,她只是假装昏倒而已。” 他才说完,客厅的空气就如同爆炸后产生的气浪一样震荡着。厚子假装昏倒,这根本是爆炸性的发言。 “越生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影剧记者用点尖锐的声音重复问了相同的问题。 “仔细想一下就可以明白了。假装昏倒能让她得到什么好处?” 像是催促大家回答似的,星影看了看周围的人们,但大概没有藏书网人被问过这种怪问题,因此没有人回答。 “答案很简单。你们都想太多了,所以想不透。” “我知道了。”摄影师小声地说:“这样就可以不用说话了吗?” “是的,没错。” “可是,这样很怪。越生小姐为什么不喜欢跟我说话呢?如果我们本来就彼此交恶的话也就罢了,可是我们根本就素昧平生啊。”梓的表情愈来愈不懂了。 “不是那样的。你那样想的话就解不开了。越生小姐不是拒绝和你说话。她只是不想让你听到她的声音而已。” “越生小姐的声音?我不懂。为什么我不能听到越生小姐的声音?” 星影龙三脸上浮现笑容,没有理会他的问题。 第七节 “我突然有这样的想法。瓜原在被杀了之后,马上就在浴缸里被发现了。可是,如果说,假设真正的行凶时间比那还早了一个小时,但只要尸体在热水里面,体温就不会下降,也就可以充分朦骗过法医的眼睛。” “有可能吗?”影剧记者马上反驳。“这种想法在一般场合也许可以,但不适用于瓜原的情况。这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所以才这么说的,她和网代吵架时,是八点五十五分。这是的的确确的事实。不只有我而已,这位鸟居也知道,还有那位昏倒的——照你的说法是装睡——越生以及这位千寻也都知道。瓜原早在那个时间点之前就已经被杀的假设,从吵架这件事看来是无法成立的。” 梓记者的发言,得到很多人的认同。所有人都默默点头,肯定他的意见。可是,星影并没有因此而泄气。他脸上漾着愉快的微笑,拿出天然石楠木的烟斗,开始填装爱用的烟草。 不过,田所和水原都知道,他这笑容大有文章。 “……那,我反问一个问题。”星影用朗森(Ronson)的打火机点了火,深深吸了一口紫色的烟,然后才终于开口说:“首先,听梓与鸟居二位所说,你们在这间客厅时,听到了你们所说的吵架。那时候,你们看到网代与瓜原吵架的模样了吗?” “怎么可能。我们可是很绅士的。”影剧记者十分生气地尖锐响应。可是星影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表情变得更加愉悦。 “既然连看都没看到,那你是怎么知道,和网代吵架的人就是瓜原?” 梓好像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他沉默了一下。“对了,是因为网代那么说。另外,也有因为目击吵架的越生和女佣也那么说的缘故。光听他们这样讲,不就相当充分了吗?” 如此理由到底充不充分,星影并未回答,他转向千寻。“这次我想问你。你说你目击到网代与瓜原吵架,不过厨房应该没有钟。既然如此,你为何断言时间是在八点五十五分呢?” “因为,网代他们是那样说的啊。”千寻好像不喜欢星影问话的态度,有点不太高兴地说。 星影龙三吞云吐雾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看了在座的人们。“我刚才问的那些问题,显示这个证词是在互相援助之下才成立的,也就是说,那只是片面之词,不足为信。” 所有人都被沉默笼罩,连一声干咳也没有。他们脸上都显露出不安的神色,盯着星影白皙端正的脸看。 “梓与摄影师鸟居,因为网代所说的话,而认为吵架的另一方是瓜原。加强这个印象的人是江差。他说,瓜原真由美很激动,心情好像很差……”星影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以我的想法,那时候瓜原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沉在浴缸底部了。如此一来,接下来的观点也可以成立了。也就是说,女佣所目击到的争吵,与梓和鸟居所听到的争吵,其实是在不同时间点所发生的两件截然不同的事,而我们却有一种那是同一件事的错觉……” “在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啦,不过——” “实际上也可以成立的喔。只要仔细观察出现在事件表面的一些细节,就会惊讶的发现这假设意外的合理。例如说,晚餐过后越生开始做派,表面上的理由是要请你们吃,但真正的目的,是要让千寻听到争吵。当然,这是因为要让她当证人。” “真难以置信。不是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还有呢。网代被自称瓜原的女人叫出去展开激烈口角时,为什么不关上门呢?虽然也可以认为他是在慌张之下忘记关了,但不也可以想成是为了让梓和鸟居听到争吵,所以才故意不把门关上的吗?” “……” “我试着把这想法加以扩大。这种滑稽的戏,网代为什么要演两次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要在八点五十五分时,让瓜原看起来好像还活着。那么,为什么要在八点五十五分时让瓜原看起来好像还活着呢?这个问题也只有一个答案。因为在那个时候,瓜原已经被杀了。”星影说得连烟斗都忘了吸,听众也为了要听懂他的话而全神贯注。就连沙发上的越生厚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一直盯着星影的侧脸看。 “那么,如果瓜原在那时已经被杀了的话,梓和鸟居所听到的声音,很明显的就是别人来作替身。可是,不能找外面的人来演这个替身。为了守住秘密,无论如何都必须由内部的人来做才行。这么一想,除了越生厚子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喔喔。” “喔什么喔。我现在是为了你,才说明为什么越生要假装昏倒。” “我现在总算懂了。”影剧记者点头说。 “门外假装是瓜原真由美在吵架的声音,如果被发现和越生本人的声音一样的话,所有计划就付诸流水了。” “没错。那样一来,为了让被害者看起来比实际上活得还久的计谋就会被戳破了。”梓似乎终于明白了。 “那样的话,星影先生,网代、越生和江差三人都是共犯吗?”三木问。自己资助的年轻人们共谋杀害了真由美,对这位赞助人来说一定是很大的打击。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是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我是那么爱你们大家……” “关于动机,我稍后再说明。在那之前,我想先阑述这次的杀人计划究竟如何实行。以下都只是我的推测,如果有错误的地方,希望各位能提醒我。” 江差的脸朝下,只有网代一人抬起头,表示明白似地点头。他的表情很平静,彷佛已经放弃了。 “越生说她在厨房做派的时候是七点半,这应该是可信的吧。她一会儿煮派的内馅、一会儿擀皮,在把派放进烤箱之前,不管怎么看都需要将近一小时的时间。在那时,网代开始和被害者起口角,时间是在八点半之前。” “嗯,大约八点二十分。” “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不过为了制造出与被害者之间交恶的情况,网代应该常常找她吵架吧?那一天也是,应该是你把她叫到客厅外面,再向她挑爨的吧。是吗?” “你说中了。瓜原是个很爱逞强的女生,所以她马上就上钩,顺利地掉进陷阱。” “在厨房的越生听到你们吵架,就叫旁边的千寻去看,这个之前已经说过了。越生,在那之后你做了什么?” 厚子好像也放弃了,没有再做无谓挣扎。间距略宽的双眼呈现前所未有的清澈。“我把派放进烤箱之后,马上离开厨房到二楼去。我对这位警部先生说当时已经九点了,不过其实那时候才八点二十五分左右而已。” “你说在自己房间里化妆,那也不是事实。你其实在做什么?” “在杀人啰。我——” “停,接下来的事就别说了。如果是在律师面前还另当别论,不过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两位警视厅的老鸟。” 她闭上嘴巴。还以为她是因为接受星影的忠告才沉默,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众人很快就明白这沉默是她为了接下来的坦白所做的准备。 “可是,我想说。两年前,有一位名叫柿生一夫的爵士钢琴手从这里的二楼坠楼身亡,那是我的哥哥。” “喔喔。柿生是你哥哥啊?我完全不知道。”三木由衷惊讶地说。 “因为我没有告诉别人。哥哥的事被当成意外死亡,但其实他是被杀的。江差看到瓜原把他推下去,但没有物证,所以瓜原一点事都没有。所以,我下定决心,如果法律不能制裁杀人犯的话,我就要代替法律来惩罚她。然后,在大家的美言之下,我进入了乐团。” 这出人意料的坦白,似乎完全超出星影的预料之外,他很热心地听着。 “我花了两年时间,调查她的杀人动机。如果是因为我哥有错,所以才被杀了的话,那就没话说。我也会放弃复仇。可是,我调查的结果,是因为那女人要追我哥,而我哥没理她,就只是为了这种事而杀了他。所以就如同我一开始所下的决心,我要杀了那女人。瓜原杀了我哥这件事,网代和饭森也都知道,他们对我十分同情。为了隐匿我的犯行,饭森拟了一个详细的计划,江差与网代则照着那个计划行动。要装成自杀的话很简单,但偏偏瓜原是不会自杀的人,所以反而会很不自然,所以这方法行不通。一切明明都进行的很顺利,要是没有那起擦撞意外的话,不,就算发生擦撞意外,只要他们离隧道口再远一点点就好了,那样一切都会像计划一样,凶手是逃走的小丑。” 可是,连厚子在内,所有的青年们脸上都没有遗憾的表情。四人脸上都是一派轻松愉快。 “我完全不知道真由美是那样的女人,我也被她给骗了呢。”三木语带感慨地说。 “你几点杀了她?” “八点半。我演练过好几次,已经可以按照时间表进行。” “我刚才从梓那里听说,打电话到报社去的,好像是个女生。” “电话是我打的。虽然不知道报社的车子要多久才会到,不过大致上都很成功。在打电话之前,我还担心说话的声音会不会颤抖,但是真的打下去了之后,就几乎没有发抖。网代虽然说可以帮我打电话可是网代帮我把尸体抬进浴缸,又把凉鞋放好,已经做了很多杂事了……” 厚子看着桃红色的墙壁,回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脸颊红润,眼睛闪耀黑色的光芒,看起来很开心,宛如一个倾诉爱情的少女。“接着,穿了小丑衣服的江差走到厨房去。饭森则是去舔女人的脸,弄一个奇妙的不再场证明。” “嗯,饭森有动机,要怀疑的话一定是怀疑他,所以叫饭森去做一个不在场证明。”江差很有精神地说:“我的角色,就是去吓千寻,并把她绑在椅子上。” “江差所做的事,你们几乎都知道了。他去把手上的血洗掉啦、烧掉手套啦,这些其实都是借口而已。真正的目的,是要把千寻固定在窗边,让她目击到自己走出去的模样。要是让人认为凶手在内部的话就糟糕了,所以必须让人明确的看见小丑没有折回来。因此,各位对千寻可是寄予非常大的期待。” 星影龙三看在座所有人都认同他的说法后,回头看江差。“你袭击千寻时是几点?” “时间表上写八点三十分,从屋里走到后面去是四十分。我在隔壁房间换上小丑服装,等待出场时机。正式来的时候,也几乎是按照计划进行。” 星影龙三稍微挺起胸膛说:“我听到小丑在隧道里消失这件事之后,马上就想象到事情的真相。女佣目击到小丑走进隧道的身影,但没有看到小丑回来。可是,如果小丑不在内部的话,他就一定要从另一边的出口出去才行。然而另一头却有警官们站在那里,所以小丑离开的时间,就必须发生在擦撞意外发生之前。换句话说,小丑袭击千寻的时间,也必须发生在更早之前才行。” “我还是搞不太懂哪。”田所老实说出自己的感想。不只田所,梓和鸟居也一样。星影清了清嗓子,把端正的鹅蛋脸转向田所。 “你仔细听清楚喔,要是发呆的话就听不懂了。像我刚才所说,这个案子的破案关键,在于时间上的错觉。网代和真由美争吵的时间,是八点二十分。但因为他们让人误以为那是发生在八点五十五分,于是才出现小丑在隧道里消失这件诡异的事……我该从哪里开始说明才好。”星影用纤细的食指摸着嘴唇上方的胡子。他的鼻梁白皙又高挺,黑发用发油梳理得整整齐齐,和旁边的田所一比就看得出二人落差甚大,几乎让人想抱怨造物主不公平。 “首先,小丑登场的理由,当然就是为了捏造一个假凶手。从正面来看,小丑从大门进来犯案,之后顺便到厨房去清洗染血的手,不管是谁,看到这样都会认为他就是凶手。可是杀人的是越生,所以小丑手上的应该是颜料吧。不过如果知道洗手台里的不是人血而是颜料的话,小丑是凶手这个说法就会被否定了。所以这就是小丑为何洗手要洗得那么仔细的原因。接着他让千寻坐在窗边,让她目击自己逃到隧道里面。然后小丑这个怪人就这样离开她的视线,但因为发生了预料之外的擦撞事故,于是事件就发展成小丑消失在隧道里了。” “是的。我按照我们所描绘的设计图,穿过了隧道。那是八点四十分,应该连一分钟的误差都没有。在那个时间点上,擦撞事故还没发生。”江差缓缓地说。田所和梓他们好像总算理解了。 “这一带是学生街,到了晚上连行人都很少,但是如果被人看到就糟了,所以为了谨慎起见,我披上事先放在隧道里的斗篷,再跑到另一端的出口。接着我沿着仓库绕到前面来,把斗篷丢到树丛里去。这里除了烤地瓜店之外,还有关东煮和拉面摊,每天晚上都会出来摆摊,所以我想应该有被人看到。”江差对田所和报社记者说。他都没看星影一眼。 “我刚才说的话你们应该了解吧,小丑并非从前门进来,犯案之后再逃到后面去的,而是一开始先从后门出去,穿过隧道,再从正门进来。” 田所和水原严肃的脸上,露出还是不懂的表情。 星影龙三无视他们的表情。“我有问题想问江差。我已经知道那个小丑——也就是你——从正门进来之前的行动了。可以请你说明一下进来之后的行动吗?” “好。不过我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虽然我有点在意,不知会不会把千寻绑得太紧了,不过想想反正都会有人去帮她解开,所以就走回二楼房间去了。我先把衣服脱掉,收进衣柜里,之后再把它剪碎。大家都来帮忙剪,所以并没有花很多时间。” “剪碎之后怎么处理?” “第二天我们分别拿去丢车站的垃圾桶。警方追查的对象是小丑,不会用怀疑的眼光看待我们,所以我们就光明正大地拿出去了。那把凶刀也被我处理掉了。” “接下来说明我的行动吧。” “我再提醒一次,要注意你们的发言,不要自掘坟墓。”厚子对星影微微点头后,无视星影的建议开始说:“凶器是一把刀子,这点刚才江差已经说过了。我拿着刀子到瓜原的房间去,结果人不在。我看到床上放着洗好的衣服,知道她正在洗澡。我们所有的行动都一定要照着脚本写的走才行,我不能够在那里一直待着等瓜原回来,所以我就走到浴室去。” “那时我刚脱下小丑衣服。如果瓜原正好走出来撞见,而和越生抢刀子的话就不妙了。万一事情变成那样的话我就要冲出去,所以我竖起耳朵听。” 厚子的话一中断,江差就插嘴进来说。厚子的眼中充满感谢之意,回头看这位健壮的贝斯手。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愣愣地发呆。我完全没有感觉到良心的苛责,当时发呆,是因为99lib?完成重要工作之后,心中充满满足感和安心感的缘故。可是,还有非做不可的事在等着我。” “对。就是到楼下把网代叫出来和他吵架这件事吧。” “是的。毕竟刚杀过人,不可能冷静得下来。不过后来他们还称赞我,说我尖锐的声音模仿得很逼真。” “不,那几乎就像真的一样。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认为那就是真正的瓜原呢。”摄影师鸟居如此说了之后,厚子露出雪白的牙齿,腼腆地笑了。 “田所,这样的说明可以了吗?” “我大致上明白了。可是,可以再按时间先后顺序,把每个人的行动说一遍吗?” “好啊。”厚子白皙的手指抵着圆脸的下巴,稍微想了一下。 “我刚才说过,我在厨房里和千寻一起听到网代与瓜原争吵。那时候,我一边注意不要被千寻发现,一边拼命听。因为大约三十分钟之后,我就必须假装瓜原,去和网代吵架了,如果我说的内容和瓜原说的差很多,就99lib.会让人起疑。” “可是你们吵架的时候,千寻是被绑在椅子上啊。而且,我也照着剧本,把厨房的门确实地关上了喔。”江差为自己无聊的谐音笑话笑了起来。笑的人只有他而已。 “所以千寻根本听不到你们争吵的内容。” “如果警方询问千寻吵架的内容,交叉比对?99lib.t>梓先生他们所听到的内容呢?如果他们说的不一致,我假装瓜原的事马上就会被拆穿,也会被发现争吵其实有两次了,不是吗?” “了解、了解,请继续。” “对千寻而言,争吵只有一次而已。那次争吵发生网代和瓜原之间,这是千寻亲眼目击的,所以没有疑问。但是,她认为当时是八点五十五分,那并非事实。那次争吵,发生在八点二十分。” 她看了千寻一眼。千寻虽然没有说话,但似乎在生气,她把脸别过去。 “我之前也说过,在瓜原和网代吵完之后,我就对千寻说,梓先生他们来了,我要去打声招呼,然后离开厨房。但梓先生他们在三十分钟之后才来。” 田所巨细靡遗地写下来,这是为了要与他自己所做的行动表相互对照。
时间相关人员的行动
20:15越生厚子千寻在厨房做派
20:20厚子与千寻目击网代与真由美争吵
20:25厚子说梓等人到达,离开厨房
20:30厚子杀害入浴中的真由美
20:35江差穿着小丑服,袭击千寻
20:40江差从后门逃走
20:45江差从正门进入
20:50梓等人抵达
20:55厚子假装真由美,和网代争吵,之后真由美上二楼洗澡
21:05脱下衣服的江差和网代等人会合。藉由说出真由美心情不好等事,让梓等人以为真由美还活着
21:10使人误以为凶行发生于九点五分到九点十五分之间
21:20推测小丑已逃亡
22:00从厨房救出千寻
“话虽如此,但以每五分钟为单位来进行,以人工来说也太细了。刚才你们就说什么剧本脚本的,如果真的有脚本,那作者是谁?” “是我。”一直沉默的饭森开口了,田所惊讶地看着他。 “我是剧本作家。我喜欢推理小说也常常看,也想以推理迷的身分参加比赛。然后我想出的诡计就是这个。本来是先出后进,却让人有先进后出的错觉……我为了越生,提供我的这个点子。对三木先生来说,瓜原真由美就像是一只害虫。我自己老早就想要驱除这只害虫,但越生帮我实行了,所以我助她一臂之力也是应该的。因此,我打消了参加推理比赛的念头,把那个诡计送给她。” 他发出满意的声音笑着。 “虽然我不知道饭森的萨克斯风是不是吹得很好,不过他拟的这个计划真的很高招。巧妙地操纵时间,让先走出不二见庄又回到不二见庄的小丑,看起来像是从外部侵入之后再逃走。”网代说。 “我想差不多也该到了该把我们带走的时间了,可以让我们最后再演奏一曲吗?对我们自己来说这算是告别演奏……”网代征询警部的意思。田所没有马上回答。他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准许,而在心里自问自答,本来就不好看的脸现在看起来更丑了。 “田所,一首曲子而已……没关系啦。就准了吧。” 然后,青年们发出欢呼跑到大厅,走上搭设在对面墙边的舞台。接着,下一秒钟,爵士乐风的《萤之光》。活力十足地流泄出来。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