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放鹤归华表》 序——毒 夜耀星,云隐月。 书房之内,一对男女紧紧相拥,似是情深如海,但若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女子手上握着一把长匕。 那匕首在月光之下,寒光摄人,品质甚是不凡。 “丫头,你可知世上最毒之毒为何?”男子轻叹一口气,在女子耳边问道。 “大哥,丫头不知。”女子缓缓道。 “这世上最毒之毒,”男子顿了顿,继续道:“便是一个情字。” 女子闻言,不由得怔了怔,随即,粒粒泪珠滑落,柔嫩的身体颤抖了起来,双手却是将男子搂得更紧。 男子右手在女子背上慢慢抚摸着,接着道:“万物相生相克,唯那情毒无药可解,这确是上乘的暗杀之法。然杀敌一千,固自损八百,这情之一字,又怎是能轻易逃脱的。” “大哥,丫头此生必杀你,但请大哥到了那奈何桥上等着,丫头随后就到。若有来生,丫头还是你的丫头!”女子把心一横,双手倒握住匕首,猛一用力,便将两人胸膛扎了个对穿。 少顷,那匕首泛起淡淡黄光,光芒慢慢将两人覆盖,愈来愈亮,蓦然,光芒消失不见,房内一片寂静。 夜空,星子依然明丽,月儿却不知何时从云后钻了出来…… 第一章公子,丫头,大哥 第一章——公子,丫头,大哥 霁时兮晴萌 安歌拂彩妍 姣灵兮影重 寒风结幼霜 鳞藏兮溪涧 未觉入浊池 ………… “公子,公子,快醒醒!” “怎么了?”安歌一个激灵,从地上坐了起来。 “公子,天亮了。”彩妍端着一碗米粥,递给安歌。 这碗米粥,着实没有几粒米,简直淡如水。说是米粥,太过抬举。要不是上面飘着几片撕碎的小菜叶有些许绿色点缀,便说是清水也大有人信。 望着这碗稀得不能再稀的米粥,安歌眉头不由得紧紧地皱了起来。 “丫头,你这米放得也太……” 安歌话未说毕,边上一位黄袍男子却哈哈笑了两声,对着彩妍说道:“你这丫鬟倒是有趣,给你家公子煮粥就放这么几粒米,也不怕你家公子罚你,哈哈哈哈。” 彩妍听见黄袍男子的话,头也没回。倒是安歌冲着黄袍男子拱拱手道: “这丫头,是该罚,却不是罚她米放得少,而是放得多了。” “哦?不知公子,此话怎讲?”黄袍男子略显惊异。 “我家乡发生兵变,那些贼人欲筹军饷,血洗了城里所有的大户,而我家恰是那大户之一……”安歌缓缓道来。 黄袍男子冲着安歌拱了拱手道:“不知公子家中变故,还请公子见谅则个。” 安歌摆了摆手,继续道:“我与这丫头当时因外出而避过了这一劫,但这一路流浪,银钱已是花费几尽,这米也需省吃。倒叫大人笑话,这粥在我看来,已经是浓稠至极。” 说完,安歌从彩妍手中接过米粥,喝了约莫有半,然后把粥再递回彩妍手中,接着,彩妍一仰头,将那半碗米粥喝了个干净。 看他们的样子,这每人喝半碗米粥的事似乎已是做了不知多少次了。 黄袍男子见这一主一仆喝完了粥,正欲说些什么,却见一带刀侍卫匆匆闯了进来,对黄袍男子耳语几句。黄袍男子听罢,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在这破庙之中踱来踱去。不多时,黄袍男子停下脚步,向依靠在墙角安歌主仆走去。 “不知公子大名?”黄袍男子问道。 “安歌,怡然自安,依风舒歌。”安歌答。 “安公子,相见即是有缘,还请安公子速速离开此地。”黄袍男子说着便从腰间取下一个黄色绶囊,打了开来。 安歌暗自好笑,相见既是有缘,又为何要赶我走呢。 黄袍男子从绶囊中取出一枚金牌与一封信,递与安歌,说道:“请安公子拿这金牌前往应天府找金陵吴家,将这信件送与吴玄,我自当感激不尽。”说着又掏出几张银票一并递去:“这些银两便算是事成之后的报酬。” 那带刀侍卫听见黄袍男子说出“感激不尽”四字时,脸色不禁一变,但很快又复如常态。 安歌起身接过金牌与信件,却不去看那银票,对黄袍男子道:“那报酬我想等吴玄见到信后自会给我,不劳烦大人费心,我们即刻启程前往金陵。”说着便叫上彩妍往外走。 “公子慢点,等等丫头啊!”彩妍急忙起身相随。彩妍经过黄袍男子之时,伸手便将那几张银票夺走,塞进怀中,看也不看黄袍男子一眼,快步出了庙门。 “这个丫鬟,真是……”黄袍男子又好气又好笑,目送着这一对奇葩的主仆离开。 ………… “公子,公子,你干嘛走这么急啊?”丫鬟彩妍快跑几步追上安歌。 “还不急?再不急就要死了!”安歌转身将彩妍横抱起来,又跑了起来。 “呀~”彩妍吓了一跳,双手连忙搂住安歌的脖子。 等到跑出几里地,安歌才慢下步子,要将彩妍放下,但彩妍紧紧搂着安歌,怎么也不肯从安歌身上下来。 “丫头,别闹,快点下来。” 彩妍用力摇了摇头,道:“才不要,公子好不容易才让丫头抱一下,丫头要珍惜这一刻!”说着,竟是双腿环上安歌腰间,紧紧地夹着。看来,彩妍不抱到满意,是不会下来了。 “大哥,这可是你的新相好的?”一道略带醋意的声音在二人身边响起。 彩妍吓了一个激灵,顿时警觉了起来,两只眼睛四处张望,最后,视线停在一位身着黑纱的女子身上。 女子身段纤细,柳腰无需束带,便只一握;其身着膝裙绸裤,腴润的大腿绷出雪团般的诱人线条,侧身闲倚于树,墨色的裤管裹着一双青春结实的腿子;绣靴虽作武人形式,益发束出胫踝曲线。一件长柄状、宽约三四指、用麻布包裹起来的器物被女子抱于乳间,那柄状器物长约三尺,略有弧度,想来或是刀剑一类的东西。女子的面孔因有薄纱遮掩看不真切,也说不上美不美,露出的双眸却令人印象深刻——非是浓睫弯弯、瞳仁深邃、眼角含春一类、于那些个风月之书惯常的描写,倒像是辰星凝眸,又如晨光之熹微,一闪一隐,勾人心绪,又有几分锐利,让旁人不敢亲近。 “幼霜!”安歌声音颤抖,显示出其内心的不平静。 “大哥还是霜儿的大哥,但大哥的丫头却换人了……”幼霜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神情中似有一丝低落。 安歌连忙摇头道:“不是的,霜儿,你永远都是我的丫头!” “那她是怎么回事!”幼霜用手指着像八爪鱼一般缠着安歌的彩妍,音色中透着一丝愠怒。 彩妍也不甘示弱,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幼霜,道: “哼,我才是公子的丫头,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一边待着去!”说着还把脑袋在安歌的胸前用力地蹭了蹭,挑衅地看着幼霜。 “你说什么?!”幼霜音量陡然提升,手往胸前那长柄状器物一扯,包裹用的麻布掉落,露出了长柄器物的真容——长刀器物刃长二尺六寸五分,鸟居反约两指,横手六分有半,刃重仅两分,茎长却有一尺,全刀虽刀气内敛,更显刀之不凡。 幼霜信手握住刀柄,甩了个花,直指着彩妍。 彩妍双腿将安歌夹得更紧,撒娇道: “公子,这个坏女人要欺负我,你要给我做主啊!” 见着眼前两女争吵,幼霜甚至动起刀剑,安歌顿时头大了起来,赶忙招呼着二人冷静下来。 ………… 却说安歌走了之后,黄袍男子便随着侍卫来到离庙不远的一辆马车上。 马车上仅有一车夫候着,侍卫先走几步,上前掀开帘子,黄袍男子踏上马车,坐了进去,然后侍卫跟随着也坐了进去。 “符哲,你看那安歌如何?”黄袍男子双眼微眯,问道。 “属下见安公子不过一夜时间,并未交谈半句话,不过硬要说来,可称一个‘奇’字。”侍卫符哲应道。 “哦?”黄袍男子略显笑意,又问:“你且说说,他奇在哪里?” “属下不敢冒言,请主子恕罪。”符哲低下头。 “恕你无罪,但说无妨。”黄袍男子挥了挥手。 “主子,昨夜我们先进的庙门,我在庙外安放了警戒铃,庙内设了几处陷阱,可那安公子带着他的丫鬟进了庙门却没有触发警戒铃,这是一奇。而安公子推开庙门后并不是先进庙,反而先将庙内看个清楚,我观他视线在我布下陷阱的几处地方停留略久,想来安公子是发现了我设下的陷阱,这是二奇。”符哲恭敬道。 “哦?”黄袍男子惊异道:“以你之能耐,这世上有多少人能识出你的陷阱。” “陷阱是属下匆匆布下的,只要事先知晓有陷阱,再寻个几炷香时间,能识出陷阱者大有人在,可安公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不消盏茶功夫便识出,此等能耐,天下不会超过十人。” “你对他的评价倒是高啊。”黄袍男子捋了捋胡须。 “非但如此,安公子进门后仅是对主子一抱拳,一不问主子身份,二不亮自己身份,谈吐之间也是不卑不亢,不贪主子银票,还能先察危机……”说到此处,符哲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舔了舔嘴唇,道: “主子,那些贼人应该已经入窝了。” 黄袍男子一声冷笑,道:“好贼子,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符智应当准备好了吧?” “主子放心,符智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动手了。” 正说着,突然一声惊天巨响从寺庙方向迸发而出,连地面都跟着颤了几颤。 巨响过后,黄袍男子大笑:“哈哈哈,这个符智,只是除几个贼子,竟然浪费了这么多火*药,该罚该罚!”说罢又是几声大笑,只留符哲在旁心惊不已…… 第二章金陵,吴府,香君(折启) 第二章——金陵,吴府,香君(折启) 青砖小瓦 马头墙 回廊挂落 花格窗 风绰幼影 桃花扇 目断魂销 红颜殇 ………… 安歌立于垄上,举目眺望远方,久久未有动荡,只留心跳尚响。 “公子,公子,别看了,人都走远了!”彩妍嘟着小嘴,不满地摇着安歌的手臂。 “哦,我们走吧。”安歌回过神来,拉着彩妍的小手往金陵方向走去。才走两步,安歌就停了下来,向身后看去。 原来是彩妍紧紧拉着安歌的手,不肯往前走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安歌奇怪道。 彩妍咬了咬嘴唇,沉默半晌,摇了摇头,向前走去,只是小手用力握着安歌的手,不松开。 最后,变成了安歌在前面走,彩妍拉着安歌始终落后半步的局面。 按理说应该是主人对着丫鬟发脾气,这丫鬟对主人闹情绪的倒是新鲜。不过若是落到了安歌与彩妍这对主仆身上,似乎也不显得有多奇怪。 安歌与彩妍就这么走走停停,终于在三日后的正午到达了金陵城下。向城门守卫缴纳了十文钱的入城费后,二人便进入了这座繁盛的城市。 走在石板路上,两侧风姿婀娜的垂柳,倒有几分美人的绰约;四下里也有些樟、槐之属,只未如柳那般葱郁,平白也增添了几分生气。在树与树之间,零散着一些商贩,许是旅途劳累,临时歇脚。这些个商贩面前都铺着大小不一的席布,席布上放着些个小玩意。 这些小玩意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也就是些个手把件之类的玩意,也有些制作精巧,摆出来吸引一下客人。若是碰上个眼缘,也能多少挣个小零碎。别的不说,这入城费算是赚回来了。做生意嘛,积少成多,赚的就是这小钱。 几番询问之后,安歌二人终于知晓了吴家的所在。这吴家也算是金陵城内数得着的大户人家,宅邸修的自然也豪华,离着老远就能瞧见那高门大宅,两头威武的石狮镇压大门两侧,两扇厚重的朱漆木门紧紧地关着,两扇门上分别有着一个铜黄虎头,在大门上边挂着一块牌匾,两个烫金的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摄人眼目——吴府! 安歌上了台阶,轻轻扣了扣门环,后退两步。 不多时,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小家丁。这家丁看着年纪不大,许比安歌长上几春,青衣青帽,脸长得倒是白净,和这一身黑的衣帽形成鲜明对比,可以说是黑白分明。 小家丁对安歌施了一礼,问道:“敢问公子有何事,要上我们吴府来了?” 安歌回了一礼,道:“在下受人所托,有要事说与你家主人,还请劳烦通报一声。” 小家丁道:“知道了。”便要关上大门,安歌上前拦住家丁道:“这是信物,还请拿与吴老爷过目。”说着,掏出了庙里黄袍男子交与的金牌递给小家丁。 小家丁接过金牌,把大门关上,进去禀报了。 “公子,该吃饭了。” 安歌回头一看,原来是彩妍捂着肚子在抱怨呢。 二人辰时出发,正午才到金陵,几番周折,到吴府是已是几近晚饭时分,主仆二人还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先忍忍吧,一会儿就可以进去吃吴玄的白饭了。” 安歌刚安抚好彩妍,就听得吴府大门内传来阵阵脚步声。又是“嘎吱”一声,一位中年男性进入了安歌的视线。 出来这人身着暗红大袍,系着紫金缎,足踏乌紫白云靴,面容威仪,眉头微皱,神色有几分紧张,想来这人便是这吴府的主人——吴玄了。 吴玄看见安歌,上前两步,对着安歌深施一礼,问道:“这位公子,不知找在下有何要事?” 在下?看来这金牌主人当真来头不小,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宰相大臣、亲王郡王,可别真是当今金殿上那位。 安歌一边琢磨着一边回了一礼,口道: “呵呵,吴大人不必如此着急,您看此处是说话的地儿吗?” “哦,是在下疏忽了,公子里边请。”吴玄笑了笑,只是不知道这笑是不是装出来的。 安歌二人随着吴玄进了吴府,可别说,这吴府内的景致着实不错。安歌是一边走还一边四下打量,看得倒是津津有味,彩妍却苦着脸,拉了拉安歌的衣袖,说道: “公子,彩妍饿了!” 这回声音倒是挺大,不光安歌听着了,前面带路的吴玄也没耳背。安歌还没说话,吴玄反应挺快,抢着就说:“二位还没吃饭吧,那我先带二位前去用膳。” 安歌笑了笑:“那就有劳吴大人了。” 本来时间就已经到了饭点,也就不用再花功夫准备饭菜了。 到了饭桌上,吴玄给安歌介绍了一下自家的人,又请安歌坐了上位。要是一般人通常都会推辞一番“主客之分”,安歌不是一般人,因为安歌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坐哪个位在他看来都一样。 安歌让彩妍坐在自己身旁,不想这举动却让吴玄和他的几位家人皱起了眉头。 安歌自然注意到了吴玄神情的变化,开口问道:“吴大人为何紧锁眉头啊?” 吴玄心说这人不会是哪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吧,连礼仪规矩都不懂? “是这样的,安公子,按礼来说主仆吃饭是不能同席的,别说同席,主人吃完后下人才能开始吃饭。”吴玄解释道。 “哦,这样啊。”安歌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还请吴大人不要把彩妍当作下人,就当是我安歌的友人便是。” “可是这……”吴玄苦笑着道: “这也不合规矩啊。别说是友人,安公子你看。”说着吴玄指了指旁边那一桌,道:“就连我的几位夫人都不能和我一起用饭,男女不同席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怎么能轻易违背呢?” “吴大人,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止有菁华,也有糟粕,我们在学习古人之时可不能一味照搬,而应该有所取舍。像这男女不能同席的规矩就是糟粕,不学也罢。” 离经叛道! 真当是离经叛道! 饶是吴玄也听得是心惊肉跳,心说这人哪儿来的胆子说那种话,脸上却不表露,沉声问道: “请问何解?” 安歌并不直接回答,反问道:“吴大人以为,男女之别,何如?” 吴玄沉思片刻,道: “男主乾,女主坤,乾坤已定,故男尊女卑。” “不然。”安歌道:“男主乾,乾为天,其男尊者,非贵也,自强也;夫君子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此之谓尊也。若如那奸猾小人,投机取巧,比之蜉蝣,何贵之有?” 吴玄略一思索,道:“有些道理,但不知女卑何解?” “女主坤,坤为地,其女卑者,非贱也,谦德也;大地乃玄牝之身、万物之母,有谦和之德,包容之心。更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妇女对社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安歌站起身来,严肃点的说道: “就说吴大人身上的衣服,有哪一件不是妇女织出来的?蚕桑纺织,有哪一项不是妇女支撑起来的。春秋时期越王勾践为取信吴王,以倾国之力采葛,由王后雅鱼带领全国妇女织成葛布十万匹,有歌云:‘令我采葛以作丝,女工织兮不敢迟’。初秦之时,巴寡妇清一介女流,却开创出丹砂之贸易帝国,富可敌国。就连始皇帝嬴政也尊之为“贞女”,为之修筑怀清台。男尊女卑实虚言,女子能顶半边天!” “好个‘女子能顶半边天’!安公子目光独具,可我等女子自古就身份低微,又如何能改变呢?”几位夫人在一旁听得眼泪都下来了,女子几千年来都是受压迫的的对象,又有谁会为他们这些女子出声呢?所以其中一位夫人向安歌问道。 安歌一看,原来是三奶奶吴蒋氏,安歌瞧了一眼吴玄,发现吴玄正在凝神思考,并未听到吴蒋氏的发问。安歌也知道,自己的话带来的冲击力会比较大,是以并未打扰吴玄,缓步走向几位夫人,轻声说道: “就像三夫人所说,女子自古身份就低微,要改变这种现状,可以说难,也可以说不难……” “公子,我饿啦!”彩妍打断了安歌的话,敲着桌子叫道。 这一叫,吴玄也回过神来,大手一挥,说道: “吃饭,都吃饭。” 一顿饭,沉默异常,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起那个话题。 吃的最开心的,恐怕就要数彩妍了。这丫头没心没肺的,想着不是自家的粮食,敞开了吃。这一顿饭下来,彩妍吃的比安歌都还多。 而安歌吃的就没这么安稳了,他觉得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看着自己,可这道目光并不属于在座的的任何一个人。 “是谁呢?” 安歌自然想不到,这道目光的主人,此时正躲在角落里一边流着泪,一边咽着一个染上了咸味的白面馒头…… 第二章金陵,吴府,香君(折中) 第二章——金陵,吴府,香君(折中) 话说安歌主仆二人同吴家人用过晚膳,吴玄将安歌请到书房,屏退下人,与安歌对坐,彩妍立侍一旁。 “安公子,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吧。” “这是自然。”安歌微微一笑,对彩妍吩咐道:“把东西拿出来吧。” 彩妍将随身携带的包袱取下解开,掏出神秘黄袍男子交予的信,递到安歌手中,安歌再转手交给吴玄。 这信封面上未沾滴墨,吴玄将灯盏移近,剪了灯芯,又撕开信的封装,从中取出一张纸来,展开,借着灯光,研读起来。 安歌也不催促,静静等着吴玄将信读完。 一张纸,能写出多少笔墨来?吴玄却来回看了十遍,期间脸色更迭且不提,手指也在桌上画着什么。 看罢,吴玄将信纸折起,装回信封,再把信封附上灯焰,不消一会儿,这封信就消失在了世间。 “安公子今日之后,有何打算?”吴玄不提送信之事,转问道。 “未有打算。”安歌回。 “如此正佳。在下有一不情之请,欲说与安公子,请公子斟酌。” 安歌心说你知道是不情之请那就别来请我啊,可没表露,道: “吴大人何消如此客气,有话请讲当面,‘在下’之称就免了吧。” “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接下来的一个月,还请安公子在本府住下。”吴玄道。 安歌端起面前的茶,轻揭茶盖,虚抚几下,嘴角微扬,道:“住下?是要我帮忙看着吴家吧。” “瞒不过安公子,我这一走,家里便没了主事之人,我那几个儿子都是不成器的东西.我吴家虽然也算家大业大,那也是祖上的荫蔽,这几代传下来,在这金陵城内也不能一家独大,有好些人在觊觎着吞掉我吴家的产业。我此次离开金陵,若有安公子帮忙照看一二,我便也放心不少。”吴玄道。 安歌又道:“吴大人就这么看得起我,认为我能保护好吴家?” 吴玄苦笑道:“除了安公子外,确实再没有能托付之人了。” 安歌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茶杯放回桌上,冲吴玄抱拳道: “吴大人所托甚重,安某恕难从命,就此别过。彩妍,走了。”说着,招呼上彩妍,推开书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目送安歌二人离去,吴玄神色不定,最终叹了口气,只是招来下人,吩咐道:“去把几位夫人和公子都叫到议事堂等着,就说我有要事。” ………… “公子,为什么我们不继续呆在吴家吃白饭啊?”彩妍跟在安歌身后,问道。 安歌笑道:“你这丫头怎么总想着吃白饭,我们暂且就找间客栈住下。彩妍,你去打听一下附近环境比较好的客栈。 “不去,我们哪儿来的钱住客栈,在城里随便找个破庙住就好了。”彩妍摇了摇头。 “没钱?你包袱里不是揣着好几张银票吗?” “没有!我才没有偷偷藏银票,别乱说!”彩妍赶忙把包袱紧紧抱在胸前,一脸警惕的盯着安歌。 “你这小财迷,快把钱交出来,不然我打你屁股啊!” “不交!没有!” “不交?好哇,我自己拿!”说着,安歌伸手就要抢包袱。 彩妍见状把包袱抱得更紧了,尖叫道: “救命啊!非礼啊!抢劫啊!快来人呐!” 这一叫可好,直引得街上行人侧目不已,好事之众纷纷议论。 “这贼人可真够大胆的,光天化日之下不仅劫财还劫色。” “诶呦,看这贼人穿着打扮不像是缺钱的人啊,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啊。” “你别说,还真是。世风日下啊,这些纨绔子弟都开始强抢民女了。” 安歌与彩妍自然也察觉到了四周越聚越密的人群,不需言语交谈,二人皆是很有默契地决定先离开此地。然而,天不遂人愿,或者说是,二人很有默契,他们同时把包袱往自己这边拉,结果一时间竟是又僵持了起来。而这短短的时间差,正好让主仆二人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间。 -嗒嗒嗒-嗒嗒嗒-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路上的行人急忙避于道路两侧,几名带刀捕快纵马奔来。为首的捕头翻身下马,大声问道:“抢劫的贼人在哪儿?” “就在那儿啊,大人。” “没错没错,您看现在还在抢着呢。” 捕头看了看还在僵持着的两人,皱起了眉头,手一挥:“把犯人带回去。” “是!”身后几名捕快顿时也翻身下了马,拔出佩刀,就要捉拿安歌。 安歌心里那个气啊,狠狠地瞪了彩妍一眼,撒了手,对着捕头一拱手:“大人且慢,我不是强盗,这丫头是我的丫鬟。” 捕头一个手势,几位捕快停住身形,只是眼睛还警惕的盯着安歌。 安歌继续道:“我的这丫鬟是财迷到糊了眼,不舍得多花钱住客栈,非要我住土地庙。不得已,我们才在这大街上争执起来。”安歌又把事情经过详细地说了一番。 “是这样的吗,这位姑娘?”捕头听完安歌的陈述后,问彩妍道。 彩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大人,敢问在牢房里住是不是不用花钱啊?包不包吃饭啊?能让我和我家公子去牢里住几宿吗?” 捕头:“……” 安歌赶忙把彩妍的嘴捂住,对捕头说:“大人千万莫听她胡言乱语。” 捕头说道:“按照规矩,还请二位到官府写一个案底。” “不知大人,何为‘案底’啊?” “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这写案底是我们知府大人定下的规矩。你们这种情况是属于‘民众争执私下调解’,需要写一个事情的经过并签字画押。” “原来如此,还有这样的规矩。”安歌点了点头:“那么,就请……” 话还未说完,身后又有声音传来: “安公子!安公子!” 安歌转身一看,原来是吴玄跑着来了。 “吴大人。”安歌打了个招呼。 “呼——安公子,你没事就好。”吴玄长舒一口气。 “咦,这不是吴玄吴老爷吗?这位公子是您认识的人?”捕头自然也认识这金陵城的三大巨头之一的吴家家主。如果这安公子是对吴玄比较重要的人,那他必然得卖吴玄个面子。自己一个一年就拿三十两银子的巡捕,哪儿能惹得起吴玄这种主儿啊。 “哦,安公子是我吴家的贵客。怎么,难道他犯了哪条法令,你们要捉拿于他?”虽说商不与官斗,但吴玄对一个小小的捕头自然是不放在心上,说话也不如同安歌那般热情。 “吴老爷说笑了,既然安公子是您的客人,我们也就不打扰了,告辞。”说着,招呼上几位捕快,几人上马走了,围观的人见状也都散了去。 安歌对吴玄施了一礼,道:“多谢吴大人出面,不然我二人少不得还有一番折腾。” “何足挂齿,还请公子过府一叙。” 得,绕了这么一圈还是得在吴家住下,安歌不禁有些郁闷,跟着吴玄就往吴府走去。 突然,安歌想到关键处:“对了,吴大人如何知道我之所在?” “是……小女告诉我的。” “吴大人还有千金?怎之前未见呢?” “这个……”吴玄迟疑起来。 “有难言之隐?”安歌问道。 吴玄想了又想,最后一跺脚,说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也罢,今日就说与安公子一听,还请安公子不要笑话。” 原来,这吴玄以前也是一个待不住的人,时常到那烟花巷柳去寻欢作乐。按照吴玄的说法,他找的都是艺妓。何为艺妓,也就是指那些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也叫清倌人。吴玄一个不慎,在一处“媚香楼”留下了风流债,这债隔了六年,到了还的时候。 三年前,一名女子找上门来,交给吴玄一名八岁童女,而这名女子不久便病逝了。 因为是在外面弄出来的种,所以小童女在吴府受尽欺负。即使是吴玄这个生父也不给她好脸色看,甚至不许小童女称他为父。 “那这孩子叫什么名呢?”安歌问道。 “哪有什么名。”吴玄道:“孩子送来之时只有一柄团扇,扇面上写了个‘香’字,她母亲姓李,所以就叫她李香了。” “这样啊。”安歌突然想起什么,嘴里念道:“李香?团扇?香扇?媚香楼?好生熟悉啊。” 安歌突然问道:“敢问李香之母是不是叫李贞丽?” 吴玄一愣,道:“公子如何知晓?” “这个嘛,我说我会算命吴大人可信?” “公子说笑了。” 谈话间,三人已回到吴家大院,吴玄让下人将二人带去西厢客房。 因为吴玄还有托付,所以安歌便让彩妍先歇息着,自己则由家丁领着到了议事堂。 在议事堂内发生的种种咱们暂且不表,安歌告辞了吴玄,凭着记忆摸回客房。天色已暗,安歌隐隐约约觉得客房外的一株树下有一道人影站立,看不真切。再走近,那人影开口说了话: “是安公子吗?” 声音幼嫩清脆,好如黄莺出谷,婉转清澈,又似空谷幽兰,直教人心旷神怡。 第二章金陵,吴府,香君(折反) 第二章——金陵,吴府,香君(折反) 说的是安歌与吴玄等人商议要事结束,安歌从议事堂返回厢房之时,有人叫住了他。 “是安公子吗?” 安歌走近几步问道:“莫不是李香小姐?” 那人影回:“是奴家。” “今日之事,多谢李香小姐及时告知吴玄大人,不然我主仆二人少不得麻烦一番。”安歌借着微弱的月照打量着李香。 按吴玄所说,李香应年芳正八,还是稚童,但依着她的遭遇来看,李香应该会比同龄人成熟不少,是以安歌并未因其年幼就真把李香当成黄口小儿。 “举手之劳而已,安公子客气了。”李香回道。 说完这句,二人都再未言语。 月影重流光,曦云洒莹芒。两人相对而立,心绪各异,却都未有所动作。 良久,李香开口道:“今日奴家在左室之中,听得公子‘女子能顶半边天’之高论,特来请教一番。” 左室也就是饭厅,左室之左就是厨房。 安歌恍然大悟:“李香小姐是想到了自身遭遇吧。” “安公子也知道了?” “是吴大人告诉在下的。” 安歌顿了顿,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还请李香小姐进屋一叙。” 话音刚落,安歌就意识到了不妥。 “嗯。”李香点了点头,神色似乎并未有异样。 安歌只得硬着头皮把李香请进了屋,顺便四下打量一番,看有无闲杂人等瞧见。 进了屋,彩妍已然睡下,手中还紧紧搂着那装着几千银票的青布包袱不肯撒手。桌上油灯一直亮着,安歌请李香坐下,这时才仔细打量了起来。 李香生的娇嫩,窄窄襦衫,曳地长裙,一身素白,梳着堕马髻,虽只八岁,已能看出日后定会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娇娘。 安歌不以外貌论事,他觉得李香身上有一种吸引他、让他钦佩的特质,再想想李香的身世遭遇,不由得就对李香多了几分怜爱。 李香垂下长长的眼睫,不与安歌视线接触,只是感觉到安歌目光在自己身上,仿佛有千钧重一般,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翌日,清晨。 用过早饭,安歌送吴玄到府门。吴玄与家人一一作别,又对安歌抱了抱拳,随即登上马车。车夫一抽马鞭,马匹嘶叫两声,拉着车轿,就走了起来。众人目送着马车离去,直到马车消失在了拐角,才纷纷回府。 下人关上府门,几位夫人和少爷招呼了安歌一声便各自回房。安歌随手抓了一个家丁带他在府中转了一圈,大概熟悉了一下吴家大院的构造后,也回了房。 进了屋内,彩妍和李香正笑着说些什么。二人瞧见安歌回来,都站了起来,道了一声“公子”。 安歌走到床前坐下,问道: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这么开心?” 彩妍还未说话,李香便抢了白:“回公子,方才彩妍姐姐正给奴家讲《西游释厄传》的故事呢。” “哦。”安歌应了一声,又对彩妍道:“稍作准备,出一趟门。” 彩妍答应着,收拾东西去了。 安歌看着一旁李香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李香小姐可否赏脸与我们一同出游?” “安公子相邀,奴家莫敢不从。”李香欣喜道。 彩妍将东西收拾完毕,提上青布包袱,三个人一同出门去了。 有了李香这个小向导,免去了问路的麻烦,三人很快来到了第一个目的地——李氏钱庄。 安歌让彩妍与李香二人在外等候,独身一人进入了李氏钱庄,在进门之前还给了彩妍一个戏谑的眼神。 彩妍顿时大感不妙,急忙解下青布包袱,打开包袱一看,果不其然,那一叠银票早已不翼而飞。 千防万防,却没防着自家公子会在自己睡觉之时下手,彩妍心中有气,自安歌从票号中出来后便一直做着脸色。李香见彩妍一直嘟着个嘴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做了什么惹得彩妍不高兴了,行动一时拘束了起来。 安歌只是想逗小丫头玩玩,没想到连李香都影响到了。毕竟是“私生女”,从小受到的歧视不知凡几,心性敏感了些。 安歌轻叹一声,给李香解释起彩妍生气的缘由,又宽慰了几句,李香这才放松下来。 彩妍本来也很聪明,只是一时赌气,表现得幼稚了些,现在回过神来,知道自己的不对,便给李香道了个歉。不一会儿的功夫,两女又开始有说有笑了,只是安歌挨了一路彩妍的白眼。 那一叠银票,一共五张,两张1000两、两张200两和一张100两,共计2500两。五张银票都是由“中兴隆”发行的,如果在中兴隆兑换,会扣除3分的保管费,但在李氏钱庄兑换,则要额外扣除2分的跨号手续费,最后能取到的钱仅有2375两。当然,安歌也不可能吃饱了撑的把2500两全取了,且不说拿不拿得动,1000两面额的银票又称“青龙票”,只有皇室开办的中兴隆有资格发行,而且只会发给皇亲国戚、三公九卿或是富可敌国之人。换言之,持有一张青龙票比做到家财万贯还要困难十倍百倍。毕竟万贯也就是一万两白银,而一张青龙票用得好的话,所产生的的价值远不是区区万两银子能比拟的。 安歌只是把那张100两面额的银票破成了小额银票和纹银碎银不等,放在自己腰间的跟头褡裢里边,以便取用。 安歌一行人走走停停,感受着金陵城的祥和气息。此行出来主要目的就是换钱,既然已经完成,接下来正好就随性逛逛金陵城。一路走着,安歌暗自感叹这金陵城的治安良好,百姓和乐,也没有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发生。一路走着,安歌暗自感叹这金陵城的治安真不错,百姓和乐,也没有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发生。游乐到约莫正午时分,三人寻了一家酒楼,名为“醉仙居”。 醉仙居是金陵城有名的酒楼,其独家酿造的醉仙酿更是被称为金陵一绝,千金难求。醉仙居共分六层,最下面两层,主要是为普通百姓或是行商力人服务。三四层,是设置有消费底价的,一般是才子富商请客吃饭的地方。再往上的两层,就不对外开放了,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进入。 走进醉仙居,三人上了二楼,寻了一桌窗边的位置坐下。不多时,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小二走了过来。 “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这小二年龄依稀在二十出头,身板瘦弱,模样挺俊,眼睛倒也炯炯有神,似是有些书生气,安歌不由得多看了小二两眼。 “你们两个想吃点什么?”安歌向二女问道。 彩妍摇了摇头,表示能省则省,李香则是低头道了一句:“全凭公子做主。” “这样吧,”安歌沉吟片刻,道:“你们这儿有什么特色菜,随便上三四个就行了。” 瘦小二接了令,向后厨房传达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瘦小二送上来一盘煮得稀烂的白肉,一盘煎得焦黄的鲫鱼,一大碗蟹羹,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鲜笋汤。罢了,呈上一钵白米饭,端了个俩小碟,一份装的是两方白嫩嫩的腐乳,还有一份切好了的酸萝卜。 安歌招呼一声,三人动了筷子。李香方才八九岁,食量最小,吃了多半碗饭就停了筷子,安歌也只吃了两碗。倒是彩妍,一开始就没停过嘴,几个菜半数进了她的肚子,又喝了两大碗的笋汤,这才作罢。 李香看得目瞪口呆,安歌倒像是习以为常了。 “小二,结账。”安歌喊了一声,刚才那个瘦小二急忙走了过来。 安歌摸了一钱多碎银子放在桌上,道:“多的就当赏你了。” 瘦小二收了钱,对安歌千恩万谢,彩妍哼了一声,想来是对安歌给小费的行为有所不满。安歌混当没听见,继续对瘦小二说道: “小二,我看你模样倒像是个读书人,怎么到这酒楼里做起小二了呢?” 瘦小二答道:“这位爷,我本是扬州府高邮州人士,寒窗十二载,考取院试第一名,志得意满,怎奈不幸得罪了知州之子,那知州何大人去了我的功名,还让我不得不背井离乡。我身无长物,所行不远便没了银钱,正好遇到醉仙居招人,我侥幸被招了进来,每月三钱多银子包吃住,还不容易得罪人,挺好的。” “哦?”安歌笑道:“你就没有想过换个身份再考个取一次功名吗?” 瘦小二叹了口气:“这位爷,您是大富人家的公子,要花钱考个功名还不跟玩似的。我无权无势,即便中了功名,也只有看别人脸色的分。年少时,我想着将来考取功名,做大官,做一个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结果,我仅仅是考了个院试的第一就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早把什么百姓给放在一边,现在想来,可笑至极啊。” “那你就没想过报复那高邮知州吗?”安歌再问。 瘦小二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是何大人去我功名,逐我离乡,我即使官至极品,怕也是个贪官污吏,是何大人打醒了我啊。而且何大人虽不能说是为官清廉,也的的确确为百姓办了不少好事,当日我与何大人公子的冲突,罪责在我,何大人治罪不及我家人,也不杖责我,不关我牢狱,我已经知足了。” 安歌沉吟片刻,道:“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却不想着做官,难免荒废了一身才学。” “才学?呵呵。”瘦小二苦笑两声,说道:“我读了这么多年书,自以为才学过人,现在想来,无非背得些诗书,写得几个字,却于治国无用,于百姓无用。空怀凌云志,无地去放矢啊。” 瘦小二朝安歌拱了拱手:“一时有感而发,坏了爷的兴致,小的告退。” 说罢,转身便要走。 “且慢。”安歌拦下瘦小二,道:“我雇你替我做事,每个月一两二钱银子,包食宿。” 瘦小二回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安歌:“这位爷,您莫要戏耍小的。” “不光如此,我教授你真正对百姓有益,你从未见识过的知识。”安歌继续说道。 “爷,我……”瘦小二正要说些什么,被安歌打断。 安歌取出了一锭五两的纹银放在桌上,又道:“你既心想为国献身,又认为你读的四书五经于民无益,而今有此良机,怎能如此畏畏缩缩,莫非你所谓的‘为百姓谋福祉’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吗?哼!” 安歌手拍木桌,冷哼一声,面容冷峻,分明是双十左右的年岁,却隐隐有着一股威严。瘦小二吓了一跳,不知该作何回话,心中更是不停揣测着面前这青年的来历。 一旁李香也是一惊,和善的安公子竟也有这般吓人的时候。 几人这边动静闹得有些大,好在二楼客人不多,又有楼下传来的喧嚣,加之几人坐于窗边,便也未引多少人注目。即使瞧见的人,或以为小二惹怒客官,这是常事,稍看几眼便没了兴致。 瘦小二神色变化不定,思索好一番,下定决心,道:“公子这都般说了,我定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你同意了,”安歌神色恢复如常,道:“可我却不是很想要你了。” 瘦小二一愣,旋即心火上旺,面色有些僵硬,即使强压怒火,声音也仍带着一丝怒意:“公子果真是在戏耍我吗?” “戏耍?”安歌轻笑两声,道:“要说戏耍也是你戏耍我才对。” 分明是你来戏耍我,你却要倒打一耙。瘦小二心中更气,脸涨得通红,却仍克制着自己。 安歌看着瘦小二的模样,又笑了两声,心道有火气好啊,不怕他有气,就怕他连傲骨都一起丢了。 “我是诚心诚意请你为我做事,你却连你的名字都未曾报上,岂不是戏耍我。你心不诚,我怎敢要你。”安歌道。 瘦小二又是一愣,火气平息,苦笑道:“一时忘了礼节,公子恕罪。可是公子,您也没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啊。” 安歌手指轻叩桌面三下,缓缓道: “伊人占玉宫,吹竽幽篁下。” 第三章论才 第三章 论才 瘦小二低头思索,盏茶功夫,抬头回道:“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安公子请了:湖中鼓音传旧情,人行曲径近溪西。待到双燕归来时,高低雨里穿。” 安歌对李香笑了笑,道:“李香小姐,就由你来猜一猜这位古哥哥的名字吧。” 李香红了脸,低头道:“公子说笑了,奴家猜出的字已经让公子说了,其余的字奴家没这才学,猜不出来了。” “没事没事,猜不出来便猜不出来,李香小姐虽然年幼,但聪慧过人,再过几年,定是金陵城的第一大才女。”安歌安慰道。 听得这话,李香的脸更加红润。心道:安公子就会开玩笑,我们才认识两天,又哪里能看出我聪不聪慧,只怕是宽我心了。 安歌则暗想:我还真是先入为主了,李香现在才十一二岁,成才女也是以后的事了。不过这么一个好苗子可不能荒废了,一定要好好照料才是。 安歌心中想着,嘴上却不慢,又对瘦小二说道:“你的名字我猜不着,不过我这里有一首诗相赠,你且听着:画堂深处歌舞声,西湖曲径留人痕。两燕高低穿雨中,雨非雨,点点是离人泪。” 瘦小二暗自思量片刻,冲安歌一抱拳,道: “安公子高才,古某佩服。” 此言一出,便知道安歌已经猜出瘦小二的名字,李香在一旁想要问个究竟,却没好意思向安歌开口,小丫头聪明,玩了一出曲线救国: “彩妍姐姐,你猜出来了吗?” “切。”彩妍撇了撇嘴,满脸不屑,说道:“装模作样的,不就是古汲炎吗。名字里又是水又是火的,难怪命不好。” “不得胡说!”安歌瞪了彩妍一眼,对古汲炎道:“小丫头不懂事,请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不会。”古汲炎连连摆手。 “那就好。这样,我出几个对子的上联,你来对几个下联。” “公子请讲。” 安歌沉吟片刻,说道:“船漏满。” 古汲炎一听眼皮直跳,这安公子是个狠人啊,一来就出了个三字言。古汲炎脑子也不慢,立刻就对上了。 “我给您对梢漏干。” 对的挺快,不错。安歌笑了笑,又道:“我说:船漏满梢漏干。” 古汲炎眼皮跳得更厉害了,这安公子可有些不讲理啊。沉吟片刻,答道:“安公子,我给您对灯吹灭*火吹欢。” 安歌抬手往旁边一指,是两人相对而坐,象棋对弈。执黑者是一女子,身着淡青纱裳,头梳堕马髻,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对坐的是一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银白色大袖华服,身环一根暗金色绣边腰带,眼眸乌黑澄澈,相貌也是上佳,只是眼神怎么看都有一种不正经的感觉,嘴角还始终挂着一丝坏笑。 安歌指着棋盘,道:“車无轮。” 古汲炎一拱手:“我对:炮无烟。” 安歌笑了笑,开口道:“我说:車无轮炮无烟兵无铠甲馬无鞍。” 古汲炎急出几滴冷汗,安公子这出的是四缺,我得以四短相对。想来想去,没辙,不由得四下望去。这一望可好,古汲炎一拍手,对上了。 “我给您对:龙无音虎无项蛇下无足三腿蟾。” 传说龙行云间,是听不见声音的,因为遇上雨天打雷,那雷就在耳边炸响,能把龙活活震死。虎无项,说的是老虎没有脖子。其实老虎是有脖子的,只是脖子太粗太短。蛇无四足三腿蟾,这蛇不长腿,金蟾只有三条腿,比蛤蟆少一条,这就是四缺对四短。 “好!”安歌赞了一声,道:“我说:雪落缸沿,天赐一条白玉带。” “您这上联有讲吗?”古汲炎问。 “说的是冬日下雪,雪落在水缸边沿,就像一条白腰带,这就是雪落缸沿,天赐一条白玉带。” 古汲炎转了转眼珠,回道:“我给您对:烟熏火判,地产半幅皂罗袍。” “你这下联又怎么讲呢?”安歌问道。 “我家乡有一座庙,庙里供着个判官,这庙里常住着一位乞丐,乞丐天天就在判官脚下生火,判官被烟熏得变了色儿,这就叫烟熏火判,地产半幅皂罗袍。” “我出:雾锁山头山锁雾。”安歌道。 这是一个回文联,古汲炎绞尽脑汁,始终答不上来,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往下落。在古汲炎将要放弃之时,一旁传来一道声音: “小妹可曾看过鼓浪屿的雾景?鼓浪屿三面环海,日照海面,雾气蒸腾,山雾缭绕,水天相连,首尾相接,天水共色,仿若人间仙境。” “哥哥又在开玩笑了,妹妹我哪有那游山玩水的功夫。倒是哥哥清闲得很,跑到金陵来找妹妹下棋。” 说话的正是边上那正在对弈的男女,声音不大,正好传进古汲炎的耳朵里,古汲炎浑身一震,两手一拍,说道:“公子,我对上了:天连水尾水连天。” “好,好啊。”安歌笑道:“你的确是个奇才,脑子灵活,不像那些酸儒腐儒只会死读书。我再出一个对子,你可听好了。” “公子请讲。” 安歌顿了顿,说道: “我说:空空柳柳柳空孔入空柳孔出柳空。” 古汲炎心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想半天没想出个名堂来,问道:“请问公子,您这上联怎么讲呢?” 安歌回道:“空空柳是一棵柳树,柳柳空说的是这柳树年头太多,虽然长得粗壮,内里边却长空了。孔入空柳说的是孔圣人周游列国,遇上大雨,便躲进了空空柳的树洞里边去避雨。等到天晴了,孔圣人一出树洞,这柳树里边就又空了,这就是空空柳柳柳空孔入空柳孔出柳空。你,答吧。” 古汲炎暗道这对子难啊,这是绕题诗啊。你说这孔圣人没事钻树窟窿里边干嘛呀?安公子说的是孔圣人,我也得拿一个能和孔圣人相媲美的人来对。而且他这对子说的是柳树,是木头,东方青龙属木,我不能给他对南方朱雀火,火克木,这要对出来公子不高兴。我啊,得对北方壬癸水,水生木,暗合臣辅君之意。我怎么对呢? 安歌也不急,一手端起茶杯,正要饮上一口,却发现杯中无水,便把茶杯放下了。 古汲炎苦想之时,又听得边上两人说话。 “小妹,我这一招‘愿者上钩’用得可好?” “哥哥是摆残局的高手,小妹自愧不如。” 古汲炎往向出声处,此时对弈的二人已成残局,红方一仕一兵一車,黑方则剩一馬一卒一車,红兵已深入黑方腹地。古汲炎看不明形势,但听二人话语,便知执红男子占了上风。再一想二人话语,灵光一闪,对上了。 “公子,您这上联是?” 安歌看古汲炎神色,便知他心中已有算计,答道:“我出的是:空空柳柳柳空孔入空柳孔出柳空。” “我给您对:弯弯河河河弯太坐弯河太走河弯。”古汲炎道。 “好!”安歌赞道:“好是好,但不知怎么讲呢?” 古汲炎道:“弯弯河说的是渭水河,河河弯说的是渭水河有个大河弯子,太坐弯河是说当初有个灭纣兴周的姜太公,姜尚姜子牙,姜太公无权无势之时,曾坐渭水河边直钩垂钓,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姜子牙钓到了周文王,登台拜帅,执掌帅印,保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伐纣,打下大周八百余年的基业。姜子牙随周文王走后,渭水河弯还是弯的,这就是弯弯河河河弯太坐弯河太走河弯。” “古汲炎啊,我说的可是孔圣人,你给我对什么姜子牙,难道我考你能比得上周文王访贤吗?”安歌缓道 古汲炎一躬身,道:“公子,您说孔圣人,那是世上绝一的大圣人,可即便是孔圣人,也行的是周公之礼啊。姜子牙是伐纣兴周的元帅,那当然能与孔圣人相对。而且,您说我不能比姜子牙,您难道能比周文王吗?” “我虽不能比周文王,却也能比得上后代明君。”安歌笑道。 “您若是能比后台君王,我便能比作后代贤臣。”古汲炎回道。 安歌收敛了笑容,声音低下来,再道:“那若是本公子有朝一日驾登九五,上了那金龙宝座……” 古汲炎一惊,心跳都停了一拍,看着安歌面无表情的样子,更是惊惧。安歌声音虽压得低,李香在一旁却也听见了,吓得小脸煞白,对安歌的印象再度刷新。反倒是彩妍这丫头,边上坐着,跟没听到似的,没心没肺地扯窗台上的花瓣玩。 古汲炎不敢作答,低下头,颤颤巍巍地站立着。 安歌变脸比翻书还快,见古汲炎这副模样,脸上又带了笑容,说道:“玩笑,玩笑而已,莫要往心里去。” “是,是。”古汲炎小心翼翼地回道。 安歌起身,将那一锭银子放到古汲炎手中,道:“我暂时在吴家府上住下,去收拾你的东西,到吴府报我的名号,让他们给你安排住处,这银子算我先付给你三月薪钱。” 古汲炎连连答应,先下楼向掌柜的请辞了。 安歌带着二女正要离去,一道人影却挡在面前。 “这位兄台有何指教?”安歌也不恼,冲着面前的华服男子拱了拱手。 华服男子一脸笑意,手中折扇一开,上书四个大字——難得糊塗,有一落款,安歌看去,是三个字——陸靈衣。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