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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制游戏》


 1

在喝完第五杯A9冲剂的半小时后，于行终于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可以下班了。
他关上人工神经投影，将桌面上的各种仪器放回原来的位置，跟同事打了招呼便先行告退。
今天实在是过于劳神，新的神经插件终于完成，却因为手下的失误而使实验体产生了认知障碍，整个团队几个月的努力付诸东流，于行作为组长接受了来自上级的批评，带领整个小组重整旗鼓，花了一整天才做好了重新实验的准备。
这种时候需要多巴胺的分泌，于行想。他先是带上智能眼镜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妻子明早再回家，之后便向李淼淼的公寓走去。
李淼淼是于行在网路上认识的人。当初选择李淼淼，一是因为她的外形很像旧时代孩子们玩的芭比娃娃，二是因为李淼淼的公寓离自己的公司很近，徒步只需要20分钟。
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第一次去李淼淼家时，于行发现半路上有一座人工街心花园，里面有很多小动物，松鼠、猴子，还有小白兔什么的。
这些动物都是野生的，自从各国统一签署了停摆合约后，每年有2个月关闭全球所有影响生态环境的重工业，生态恢复的十分迅速，甚至在执行后的第三个恢复期，臭氧层空洞也消失了。
于行非常喜欢毛茸茸的动物，因此每次经过这个花园，于行总要转上一圈，投喂动物时趁机摸一摸，也能获得少量催产素和多巴胺。
李淼淼给于行开门的时候还带着妆，她眼皮上涂着闪亮的粉末，嘴唇上还留着亮晶晶的口红，一张脸精致无比，的确赏心悦目。
李淼淼见于行一直盯着自己，便问于行：“我这么漂亮吗？”
于行说是，又说：“你如果能多对我笑的话会更好看。”
李淼淼撇撇嘴。
晚上，于行侧过身抱着她，李淼淼把手臂放在于行的手臂上，这样使她更有安全感。
“为什么你选择结婚呢？现在很少有人会结婚了。”李淼淼问，“如果你是单身，我们的关系就不是违法的了，那样不是更好吗？”
于行沉默了片刻，道“为什么不呢，我的妻子还不错，她爱我，希望自己可以拥有传统的婚姻，我实现了她的愿望，有个人信任我，每天在家等我的感觉也挺好的。况且，”于行像是在教育李淼淼：“人生要敢于尝试新鲜事物嘛。”
李淼淼皱了皱眉：“我不能理解你的妻子，如果选择生孩子，大可以直接走医疗程序，国家的补贴会让她一辈子不愁吃穿，干嘛选择结婚，难道想跟你过一辈子吗。”
“我思考过这个问题，”于行回答，“她兴许是那种爱情激素分泌过于旺盛的人，结婚生孩子可能会给她带来更多快乐和安全感。虽然如今这种人已经不多了，但还是有的吧，大概百分之20？”
“有这么多吗？”李淼淼不怎么关心的问：“我身边一个这样的人都没有呢，大家都只想多赚些钱，老了以后买得起西区的门票就好了。”
西区是于行所在城市的养老区，属于国家机构，只要交了门票就可以入住，直到去世。如果能够保证一直有工作，大部分人在50岁就能赚足门票钱，因此可以把剩下的钱全部用来娱乐。
“所以人口数量低一直都是人类的大问题。”
李淼淼轻轻的点头，“你知道大断层时代吧？”她问，“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地球上每天只有5万人出生，老龄化太严重了。”
“我知道，那是人工母体只用了10年就被发明出来的主要原因。”于行边说边用脸蹭李淼淼的头发，她的头发十分柔软，像是缎子，于行每次都会重复这个动作很久，他想这应该也是自己会与李淼淼保持这种长久关系的原因之一。
“我可以要一个我们的孩子吗？”李淼淼突然说，她回过头来，眼睛盯着于行，“你知道，我最近经常被辞退，兴许我可以通过孩子解决生活问题，而且，”李淼淼更加激动，“如果我也有一个我们的孩子，你就会多一个家庭，你会感觉更好不是吗？”
于行没有想过能和李淼淼发展更深层的关系，他直觉自己跟李淼淼应该停留在现在这一阶段，因为一旦李淼淼生下自己的孩子，那下辈子都不能得罪李淼淼，否则她可能会告诉警察自己重婚的事实。
于行突然慌了，他问李淼淼：“你刚刚选择受孕了吗？”
“当然没有，生孩子怎么能这么随便。”李淼淼笑了笑。
于行舒了一口气，他不想再跟李淼淼讨论这个，便转移了话题，“明天要上班吧？太晚了，再不睡的话上班会迟到的。”
“我们公司属于重工业哦，这两个月都是生态恢复期，我们不用上班，”李淼淼解释说，“所以只能拿底薪，所以我不开心，所以我想干脆生个孩子，… …据说生孩子的时候身体会产生一种激素，那会使你更爱这个孩子，甘愿为他付出一切。”
“那也要睡了，我明天要上班的。”于行说完话便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暗示李淼淼自己要睡觉了。
李淼淼只能作罢，她将自己缩进于行的怀抱，然后道了晚安。



 2

凌晨3点的时候，于行被一通简讯吵醒。
他困得要命，挣扎着支起身子从床头柜上拿了智能眼镜挂在耳朵上，眼前立刻显示出收讯界面。他靠意念打开简讯箱，第一条简讯是同事刘单发来的，他打开来看，片刻之后就出了一身冷汗。
简讯上写着：“被你说中了。”后面附着一个自动播放的视频文件。
这像是一间病房的监控视频，房间内没有开灯，画面十分昏暗。屋子中央有一张医用病床，一个女人躺在上面，胳膊上插着好几条输液管。旁边仪器的显示屏上有一条曲折的线，于行认出来那是只有做梦时才会产生的脑电波折线。
忽然，这个女人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她环顾四周，似乎没有弄清自己身处何地。又过了2分钟，她突然焦躁起来，拽掉插在身上的输液管，跳下床跑出了监控范围。
于行猜到大概发生了什么，立刻起身下床。
响声吵醒了李淼淼，她见于行穿上了外套便问：“不再睡会儿吗？”
“不了，回公司。”于行简单的回答。
李淼淼也不再多问，“路上小心。”
于行在3点50分时到了公司，他推开实验室大门，见刘单正与一个研究员吵得不可开交：“出厂测试和休眠程序是你们做的，768号突然苏醒难道不是你们的工作出现了问题吗？”
“你能证明就是我们出了错吗？”研究员辩驳着，他看起来比刘单还要忿怒，“实验体从来没有过在状态平稳的情况下自发苏醒的先例，一定是你们的神经模块出了问题。”
于行脑子一团乱，他需要冷静下来，便没有直接参与争论。
他走进茶水间，给自己冲了一包A9，这种类似速溶咖啡的粉末可以使人的精神快速集中。
于行所在的公司研究一种生物——拟蛸，这种生物来自深海，因为拥有与章鱼相似的外形，最初被科学家简单的定义为头足纲的新物种。
但是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发现，它除了拥有比章鱼更加类似哺乳动物的大脑外，还具有超越章鱼的模仿其他生物的能力，甚至能够进行生理上的模拟。于是有人拿它们的干细胞进行了更深入的实验——将它们与人类的干细胞融合，之后放入适合人类胚胎生存的人工母体中，这枚胚胎居然在短期内长成了提供干细胞的人类的样子，且与这个人类看起来同岁。
起初，这种“人类”只是外形与被复制人看起来相似，实际在精神上是独立的个体。为了扩展这一技术的实际应用，于行所在的公司应运而生。
很快，公司经过不断的研究，发明了生化电脑，这种电脑拥有能将人造生物电与拟蛸神经网络连接的系统，只需扫描人类的大脑，将生物电导出，再植入融合后的胚胎脑神经即可，公司叫他胚胎学习。经过学习的实验体甚至能够在性格上都与被复制人达到99.9%的相似度。
于是，公司经过审批，开始合法的帮助**重生已获得本人授权的杰出科学家，另一项工作则是帮助失去亲人的家庭重新完整。而被培养长大的实验体并不会被告知自己的来源，公司安排他们在医院醒来，给出的解释也大多是突发车祸造成的长期昏迷。在所有人利益统一的前提下，这种谎言从未被拆穿过。
一周前，于行跟同事一起测试了一个新实验体的自主意识，于行在长达3小时的测试报告中发现了3秒钟的不正常快动眼相睡眠。
于行第一时间告知了部门领导，而领导表示此种现象自己之前也同样见到过，让于行不必在意，测试通过即可。
于行又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刘单，表示自己担心实验体被唤醒之前做的梦会映射实验室和人造**环境，这对实验体以后的自我认同十分不利。
刘单与于行再次对实验体进行自主意识测试，都没有发现同样的现象。考虑到上级要求将此事忽略，两人也只能作罢。之后实验体也成功通过了出厂测试，接着被暂时休眠了。
今晚，这个768号实验体在医院不翼而飞验证了于行此前的猜想。



 3

走出茶水间，于行发现实验室12个成员已经全员到齐，他们被屋子央间的长操作台分为两波，以刘单为首的自我意识组正和以研究员崔正义为首的出厂测试组就谁要负责吵得不可开交，现场乱作一团。
于行走过去，坐在靠近长桌边缘的位置，“大家不要吵了。”于行发话，作为全员中最冷静的一个，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于行。
“我们踢皮球没有用。”于行说，“虽然问题出在哪里需要进一步研究，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主要责任一定会要我们来承担。”
此话一出，实验室瞬间又炸开了锅。
“凭什么要我们负责！”于行的一个下属说，声音比平时高了八个度，“单从那3秒钟就定我们的罪说不过去。”
“而且我们明明上报了，”崔正义道，“所有报告我们都立即上报了，绝对没有瞒报这种个人行为。”其他研究员也附和。
于行点了点头，说：“我同意你们的观点，可是这其中有一个失误，我们当时只有口头上报，没有留下证据，上头完全可以说自己毫不知情，一切都是我们为了一己私利的个人行为。”
“我们能有什么一己私利啊！我们明明只是赚固定工资而已！”崔正义嚷道。
此刻，刘单反而冷静了下来，“虽然这是事实，但是上头随便编一个理由就够我们喝一壶，比如试图提前完成任务就隐瞒不报。”刘单见众人恍然大悟，便接着说，“当然，还有回旋的余地，如果可以抓到768我们其实不用杀掉它，我们可以延长交货时间，用3号试剂盒测试它的记忆模块，直到完全洗掉这部分记忆，然后重新移植，虽然有风险但还是可以尝试。”
另一个研究员立刻附和，“对呀，超期交货的罚款我们还是可以均摊的。”
之后就是大家的各种诸如领导的话必须听，可到头来还惹得一身腥，还有大半年白干了工资打水漂等抱怨。
于行打开操作界面，用系统模拟了768可能逃跑的线路。
大概是由于实验体刚苏醒，身体机能并未完全恢复，加上趋向于躲避陌生人，系统预测到的结果并不多，共23条。于行立刻与同事分配了路线，便分头出发了。
安置768的是一家私立医院，安保设施相对比较完善，于行从监控里看到实验体是从一楼的走廊跳进了天景花园，又顺着旁边的小路逃走的。但是那条小路所在的街区都是高端住宅，安保严密不易出事，加上住户要求绝对的隐私，因此滋生出许多监控死角。
于行进入了自己需要检查的小路后朝山顶的方向走去，小山没有多高，一共只有三幢别墅。
于行打开智能眼镜的夜视功能，这能让他看的和白天一样清晰。他沿着山路往上走，不多时就来到了第一户人家。
这家人的安全意识很好，围墙四周遍布安全感应装置，如果768选择进入别墅，一定会触发警报。
于行继续向山顶走去。突然，他听到树林中有轻微的响声，他不确定这是人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于是决定走近看看。
很快，于行发现这只是虚惊一场，发出这种特殊响声的是一件挂在树梢上的旧布料。这块布料是从某件衬衫上撕扯下来的，上面连着一串扣子，如果有风的话，扣子就会撞上树枝，发出叮叮的敲击声。
于行舒了一口气，心道围捕不可能如此轻易结束，便打算回到小路上继续向上搜寻。
兴许是突然放松的缘故，于行转头时蹭上了旁边的树枝，他缩了一下头，树枝便挂落了他的智能眼镜。
于行弯腰去捡时听到了鞋子踏过草地的声音，还没等他直起身来，就被一个重物击中头部，晕了过去。



 4

于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幽魂。他看到他的同事将所有错误一并算在他的头上，公司让768顶替了他的职位。妻子和李淼淼听闻他死去的消息抱在一起失声痛哭，任于行怎么劝说都不停下来。只有他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存在，那孩子走了过来，爬到他身上，两只手用力拍打着他的脸。
于行醒了过来，发现自己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目标实验体正蹲在他面前扇他耳光。
于行的双手被困住了，反绑在一棵树上，他的双腿也被三块布条分别在大腿、膝盖和小腿绑了三次。
“睡醒了吗？”768问于行，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愤怒。
“...睡醒了。”于行轻声说。他的头还有些晕，说话也会感到钝痛，他轻声且缓慢的回答以给自己争取缓解的时间。
768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于行，说：“我见过你，你是来抓我的吗？”
于行对实验体的出厂测试产生了怀疑。他推测实验体至少没有忘记出厂测试。
于行看到了768口袋里漏出来的智能眼镜，推测是自己刚刚掉在地上的那副。“江萱你冷静一下，”于行十分淡定地对768说，用的是被复制人的名字。“不管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千万要冷静下来，那都不是真的。你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你的大脑。”
768看起来很惊讶，“什么意思？我的大脑怎么了？”
于行立刻运用自己在电影里学到的心理学知识诓骗起来，“你前段时间一直在康复中心接受精神治疗，我们每天会问你一些问题，然后让你入睡，可能你把这些操作幻想成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768愣了片刻，随后面对于行席地而坐，问：“怎么证明你说的是实话？”
于行松了口气，庆幸768只是个18岁小女孩的复制品。“你让我打个电话给我的同事就好，他们会证明的。”
768听了于行的话后十分轻蔑的笑了笑，说：“你的同事跟你是一伙的，你以为我会信吗？”
“也可以打给医院，医生不会骗你。”
“医生跟你也是一伙的。”768立刻反驳，“你有证明自己的证件吗？”他问，双眼瞪着于行，像是要用眼睛透视于行的思维。
“你可以看我的注册卡。”
“什么注册卡？”
“你不记得？”
768摇摇头。于行立刻判断出实验体可能并没有继承被复制人类的全部记忆，否则注册卡这种出生就与一个人绑定，能够记录个人全部信息的磁条卡不可能不知道。
“就是记录我身份的卡片，上面有社保号。”
“在哪里？”768问，她缓缓爬向于行。
“在我左边口袋。”
“...没有...左边口袋什么都没有。”
“那就是在右边，你看一下。”
“...没有...”
“...可能是在衬衣口袋。”
于行一边转移768的注意力，一边小心试图挣脱困住自己的布条。768尽自己所能绑的很结实，但毕竟不专业，这使于行得以挣脱。
于行趁着768不注意朝她的头部挥了一拳，768倒下了。
于行将自己身上绑着的其他布条解开，在768身上抽出自己的智能眼镜，打给了刘单。
“行哥，我这里没有找到呢。”刘单听起来气喘吁吁。
“不用找了，快过来我这边，实验体找到了。”
“找到了！”刘单惊呼，“行哥你果然行！我这就过去，不过...”
“嗯？不过什么？”于行不耐烦的反问，此刻他只想安静一会儿。
“行哥，我们不能直接带768走，这边小区巡逻队员很多，一个人倒是可以避开，如果768不听话，很可能招来安保的，那麻烦就大了。”
“不会，我打晕它了。”
“晕了也不行，小区不允许随意进出车辆的，我俩扛着768大概率被发现！”
于行沉默了，片刻后，他说：“这样，我一会儿...”



 5

凌晨4点，768苏醒，发现自己被之前用来捆住于行的布条绑着，但比自己绑的结实的多。
“我没有病，我的记忆很清楚。”768对于行说，“我的状态不是一个精神病人的状态，我在电视上见过真正的精神病，他们都很疯，我不同，我很冷静。”
电视吗？于行感叹，不愧是有钱人，可以用钱铺出怀旧路线。自己只在全息影像里看见过电视长什么样。
“精神病人都这么说。”于行简单的回答768，“少说几句吧，否则我还会敲晕你。”
768沉默了很久，像是放弃了，他问于行：“我爸呢？他知道我得病了吗？”
“你爸送你来的。”
“我要给他打电话。”
于行耸了耸肩，试探着说：“电话么？你大概也找过了，我没有电话。”于行很诚实，现在谁还用电话呢，智能眼镜搞定一切。
实验体放弃了硬碰硬。他看向于行，问：“我爸爱我吗？”
“爱。”于行敷衍道。
“...但在我的记忆里，我在那个白色房间中的回忆里，都没有出现过他。”768十分困惑，“如果他爱我，为什么不来看我...”
于行没有回答。768又说：“我突然醒过来，又从医院逃跑，是不是说明我没被治好。”她笑着，但看起来很难过，“都怪我，如果我在床上老老实实待到天亮，等爸来接我，就不会落到现在这地步了。”
于行心道那可不行，交了货再被发现货物有瑕疵的后果恐怕更难应付，又想现在应该极力安抚实验体，只要能平静的度过这一关，一切都好说。
因为自己只负责神经模块的研发升级，记忆输入的具体执行都归手下的研究员完成，于行在发现768的快动眼相睡眠时也只是粗略读过诸如父母离异，父亲未再婚等身份信息。凭借所剩不多的记忆，于行对768说：“江萱，你知道吗，你的爸爸真的很爱你，为了让你开心的长大，他没有再娶其他女人给你做继母，这18年来含辛茹苦，拉扯你，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结果你得病了。为了你的病，他倾其所有，只求你能够健康回家。江萱，你一定要听爸爸的话，接受治疗，你健康你的家庭才能幸福，如果你的病治不好，你爸兴许也很难振作。”灵感来自于行在网路上搜到的古早电视剧。
一番话下来，于行发现768并没有反驳，看来自己说的还有几分靠谱。
768听了于行的话后彻底安静了下来，两人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于行发现768在抽泣。
于行不能理解，又实在好奇，便问道：“为什么哭？”
768带着哭声回答：“我好想我爸呀，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这次没治好，是不是又要好久见不到我爸呀？”
“只要你配合治疗，我想这次用不了那么久的。”于行说。只要这次成功把768带回公司，一切麻烦都要不了太久，自己也能够从这个烂摊子里彻底解脱，重归平静。
于行神游中忽然听到768说了声对不起，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
“给你添麻烦了，这个时间大家都应该休息的吧，你来找我，还被我打了，真的抱歉...你的头还痛吗？”
于行在心里默默分析768。这个实验体对“父亲”有着很深的思念，对其他人类也存在极高的共情能力，可能是情感模块出现了问题，因为上一次见到这种人类还是在古早电视剧里，那个时代的人类更依赖于感情，但是如今很少有人会这样了。
“我没有问题，可以请你放松一下吗？再等会儿我会放开你，然后我们可以去警局，或者也可以先去给你爸打个电话。”



 6

768同意了，两人便一起朝山下走去。
二人顺利出了小区，在接近医院大门时，768看到路边停着一辆警车，车旁有2个警察在聊天，便快步冲了上去。
“警察叔叔我要报警！”768指着于行说，“这个人要拐卖我。”
被768抓着衣袖的警察立刻警觉的看向于行，并示意自己的同事控制住他。
“我要检查你的注册卡。”警察对于行说，于行便将注册卡从内袋里掏了出来。
“别担心，一切有我们。”警察一边安抚768，一边将于行的注册卡放在一个小的扫描仪上。
屏幕上出现了于行的个人信息：
姓名：于行
出生日期：2156-02-08
现工作单位：0813市精神卫生防治干预中心
... ...
“警察先生，我只是想带她回干预中心接受治疗，她是我的病人，您可以查一下她的个人信息，社保号是4776927474347434。”
警察输入社保号，屏幕上果然弹出江萱的个人信息。
“的确是病人啊，”警察喃喃道：“那就没问题了。”
另一个警察对于行说：“需要我们护送你吗？”
于行见768没有什么反应便拒绝了：“不需要，病人目前状态很好，我送她回去就行了，别吓着她。”
两人回到于行的车上时天边已经蒙蒙亮了。
“对不起啊。”768再一次对于行道了歉。
“没事，警惕心是要有的。”于行表现的很大方，“要不要睡一会儿，到干预中心需要半小时车程。”
大概是觉得自己麻烦了于行，768没有再提问题，也没有再跟于行要电话联系父亲，它躺在座椅上，没过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于行反复确认了768真的睡熟后，便联系了刘单。
电话那边，刘单一脸开心：“怎么样啊行哥，我们演技不错吧？”
“那警车是什么玩意儿？”于行生气的质问，“谁家的警车长成那样。”
刘单在那边叹了口气：“哎，行哥，你不太了解情况，小吴刚刚查了768的被复制人身份，结果发现这些信息来自于很久之前的存档，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植入了768脑子里，你说气不气人。”
于行十分震惊：“你说什么？旧信息？那就是完全移植错喽？”错误太大，实验体可能就完全报废了，赔偿一个新的实验体要不少钱，自己这半年算是白干了。
于行又想到768之前的种种行为便问刘单：“究竟是怎么搞的，768之前跟我提到了电视，还管我要电话，你们复制了多久之前的人出来？”
“这个嘛... ...”刘单说：“大概一百多年前吧。”刘单突然兴奋起来：“行哥，这你可得夸我，一百多年前的警车跟警察确实就长刚才你看到的那样，我们让实验体一眼就看出来是警察，也不会因为冒充真正的警员激活天眼，嘿嘿，多亏了记忆金属跟记忆纤维能让我们快速DIY，天眼那智障系统八成以为我们在玩COSPLAY呐。不过行哥你刚刚瞎编的社保号也太不走心了吧，我都怕768发现了。”
于行不置可否，他完全兴奋不起来，只想回去把手下员工都打一顿，问问他们为什么会犯这么荒唐的错误。
“对了行哥，”刘单恼人的声音又从听筒里传过来：“你先别回来，这边上级过来视察，被发现了就遭了。”
于行直接挂了机。



 7

768不可能这么快就醒过来，要他拖延时间也不会很久，于行不知如何是好，头又疼起来。
突然，车头嘭的一声响，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于行下意识急刹车，768也醒了过来。
两人走向车头，发现不远处有一只狗躺在那里，像是死了。
于行很慌张，他希望那不是一条家养宠物狗，因为撞死一只宠物狗，无论是有意无意，于行都要支付不少的赔偿，况且刚刚因为思想不集中，于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犯交规。
“天呐，可怜的小狗，你千万不要死啊。”768抱起那只狗。
于行也弯腰查看小狗的状况，这是一只约克夏梗，它呼吸急促，两只眼睛无力地眯着。
还没死，于行立刻将小狗报回车上，告诉车载导航开去最近的动物医院。
768看起来非常焦急，不停地回头望向后座的小狗，似乎这样看着它它就不会死掉。
好在就医及时，医生告诉于行，狗还是有救的，只是需要做个手术。
两人坐在等候室里，于行发现768又在哭。
“怎么又哭了，医生都说了那条狗没问题，它不会因为你的眼泪就恢复的更快。”于行心里还因为撞到狗有一丝焦虑，听到768的哭声便更加烦躁：“停下，不要做没用的事。”
768连抽泣都放轻了很多，它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控制不了，它太可怜了，被撞成那样一定很疼。”
“他不会疼很久的，”于行耐着性子安慰768 ，“注射麻药后它什么都感觉不到。”
768还是很伤心，但是不敢哭出声，它低着头一动不动，只有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
于行叹了口气，将面巾纸递给768。
半小时后，手术做完了，医生告诉于行，因为并没有在它的脖子里发现身份芯片，这条狗没有主人，只需要将狗送去收养中心并交一笔罚款，于行整颗心都放了下来。
走出医院，于行给刘单发了简讯，询问是否可以回去，刘单表示目前还不行，于行顿时感觉一团火气涌入大脑。
“该死！”
“出了什么事吗？”768问，于行回头看到768正抱了小狗跟在他后面。
于行说没事，又对768说：“江萱，小狗需要静养，你能先跟我回趟家吗？”
于行决定去李淼淼家，那里离公司近。
路上，768安静的望着车窗外，不时向于行提问：“这座城市为什么没有商场？我只能看到写字楼。”
“当然没有，”于行道，又想起来768的记忆还停留在100多年以前，又补充：“你应该是跟什么资料记混了，现在的城市里没有商场，大家购物都用网路。”
“如果我想试裙子呢？”768问，“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颜色是否合适，面料是否舒服呢？”
“有全息影像，带上电子手套可以像真实的一样感受到面料。”
768发出一声感叹，说自己记忆里的全息影像还基本上只是个概念，电子手套根本没有概念，又伤心自己把这些好东西都忘了。
“那饭店呢？”768提起了兴致。
“饭店转为线上，只有外送服务。”于行见768很感兴趣，便接着说：“我们的娱乐也大多数是网络虚拟，只要通过脑电波身份核验登入就可以玩包括犯罪题材在内的所有类型的游戏... ...但是现实中犯了罪会受到很重的刑罚。其他娱乐的话...旅行或者夜店吧。”
“你也去夜店吗？”768问。
“我大概是老了，更喜欢安静的待在床上。”
768笑了，两个眼睛弯成了月牙，“你一点也不老。”
又过了一会儿，768再次产生疑问：“孩子们都去哪了？这里只有成年人吗？”
“孩子都在东区，医院流程出生的孩子一开始就在那里，被遗弃或是被寄养的孩子也会被**寄养在那儿。寄养的话每周需要看望孩子至少一次，将抚养权交给**可以再也不过问孩子的事，但是补贴也不会再发放了。”
768一脸难以置信，“孩子们不应该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吗？**怎么能保证孩子身心健康的长大呢？”
“我就是东区长大的，你认为我的心智不健全吗？”于行反问。
“你当然很好！”768立刻反驳，大概是因为说了冒犯的话，于行似乎看到它的脸跟耳朵尖变红了。



 8

李淼淼开门时看到了两人，对于行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我刚刚在医院申请了受孕你们就来了，不太巧哦。”李淼淼对于行说。
“这么快就决定生孩子了吗？”于行确实有些惊讶，李淼淼在他看来不是会为了钱委屈自己的人。
“最终我还是向生活低头啦，这也是工作的一种，职业不分贵贱不是吗？”
李淼淼给于行和768接了两杯果汁，把小狗放在沙发的软垫子上，见768呆坐着不动就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而768只是说自己不知道要做什么。
“怎么会没事干！你都没有什么兴趣吗？”李淼淼不解，“是因为没带电子手套吗？我可以借给你。”
“她没有智能眼镜，”于行向李淼淼解释，“所以什么也玩不了。”
智能眼镜是一对一的模式，能够做到真正的实名认证。
768立刻懂事的说：“没关系，我可以睡一会儿。”于行也十分困倦，便也随768一起躺在床上。
于行醒来的时候发现刘单正在客厅与李淼淼交谈，768不知何时钻进自己的怀里，还在睡着。
刘单发现于行走出卧室，便欢快的拍着于行的肩膀跟他打招呼，“行哥不愧是哥，既能当保镖又能当男友，不得不说你是我们中最有爱心的人，要不是不合法我都想让你领养她啦。”
于行懒得理这个八卦同事，径自走向洗手间，谁知刘单竟然跟了进来把门反锁了。
刘单放低声音跟于行说：“哥，我们得再等等，公司那边今天核算实验体，768算是已经出库的，被发现还在公司就说不清了。”
“我不管，我累了，大不了赔偿就好，”于行摇摇头，“768的记忆模块整体出现了植入偏差，排除脑子被洗坏的可能，用试剂盒测试再清洗最快也得半个月，谁都等不起。”说罢就伸手去开门，刘单将于行的手按在门把手上。
“哥，”刘单看起来很为难：“你真的不能回去，因为我们已经犯法了。”
听了刘单惊世骇俗的解释，于行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一切远比于行了解的复杂更多。
于行的公司最初几十年的确只是从事帮助**和部分家庭的工作，但是由于需要被帮助的家庭越来越少，公司的收入来源逐渐转向单一的**扶持，为了利益，公司开始研发一些更深层的技术，例如控制实验体年龄的技术，后来甚至可以伪造记忆，由于违法，公司将这一技术转至地下。于行所在的部门负责升级核心技术神经模块，具体把商品卖到哪里，于行并不了解。
直到现在，于行才知道，在自己所任职的实验室之外，另有一部分研究员做着伪造记忆等研究，那些不知被卖去哪里，用于什么的实验体每天都在于行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通过公司大门送出去。
“怪不得头儿不让我上报768的眼动睡眠。”于行全都明白了，“当初768被安排在私立医院也是因为不合法吧？”
“对。”刘单大方的承认了。
于行又想到昨天的搜捕，便问：“崔正义知道吗？”
刘单摇摇头：“他不知道，但他的手下都参与其中... ...你的手下也都是知情人。”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完全不知道，我不会跟你们一起负责的。”
刘单笑了笑，似乎并不害怕：“行哥啊行哥，这就是我们当初不找你参加的原因。这么跟你说吧，你觉得只有我一个人能统领这么大规模的链条吗？”
于行明白刘单的意思，刘单并不是最上层，在其上还有人在为这种买卖保驾护航。
“你可以回去向上级揭发，不过，我想此刻上面也已经开始讨论对策了，可能到时候公司就会发现很多你参与其中的证据也说不定。”
于行十分生气，但仅凭一己之力进行反抗又如同蚍蜉撼树，只能作罢。



 9

“768呢？”于行问，“它的记忆是原装的吗？”
“不是。我们现在的技术无法创建完整的记忆整体，只能在原有记忆的基础上进行部分改进。你应该已经猜到了，768的记忆来自100年前的非法扫描，外形也是没有通过审核的干细胞存档。买家大概喜欢OLDFASION嘛，想要一个漂亮的旧世界女孩，可旧世界女孩怎么能听话呢，于是我们帮他把768的记忆改动了一下，这样768醒的时候就会以为买家是自己的男友，而且是世上最后一个爱她的人。”
“可是768从没说过有男友，它自始至终都在找父亲。”
刘单摇摇头：“本来我以为768只是存留有实验室的记忆，但后来查看768的大脑分析数据时才发现，记忆被篡改的部分大多整个变成了空白区... ...768的性格构建也出错了，变得比被复制人还感性，买家大概率不会喜欢... ...”刘单叹了口气，“利欲熏心啊，都怪买家出钱太多我们才铤而走险，现在768大概率报废，看来赔偿是少不了了。”
于行回到卧室，768已经醒了，正在跟李淼淼聊天，看到于行后脸上止不住泛起笑容。
“你男朋友不太行啊，上厕所要这么久。”李淼淼揶揄道。
于行看见768的耳朵尖泛起一片红，突然回忆起自己的老婆当初提出结婚的场景。心里莫名有点说不出的憋闷。
“你喝酒了吗？我都说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于行不悦。
“我当然不能喝酒啦，进门的时候就告诉你了，我要备孕。”
傍晚，刘单开着古早警车送于行和768去公司。在路上，768一直询问关于自己病情的问题，但于行完全没有回答，只有刘单对768有问必答。
回到实验室，于行发现有8个人已经在等了，不难想象，他们都是知情人。
这时，其中一个人向768走去，于行并不认识。
“老板，虽然记忆没有修改成功，但是不影响使用，您对她好一点的话，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刘单谄媚道。
于行明白这个人是买家。
买家伸手抚上768的脸说：“江萱，跟爸爸回家吧？”
768不明所以，但是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她拍掉了买家的手，快速向后退去，又被几个人抓住动弹不得。
“什么东西！”买家勃然大怒，“我要的是听话的小白兔，可不是咬人的狗，你们看着办吧！”说罢转身而去。
768依旧在挣扎，但毕竟拗不过几个成年男子，几个人合力将它拖了出去，于行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只听到768被捂住的嘴里艰难的喊出于行的名字。
“她会怎么样？”于行问。
“销毁啊，这种又不可以卖。”刘单回答。
“我能收养她吗？不注册也可以。”于行看向门外，面无表情。
“那怎么行，万一哪天被发现了，我们一大票人都得跟着倒霉。”刘单拍了拍于行肩膀，“别想了，那只是只拟蛸而已。”
走出公司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山，全息影像广告悉数亮起，下班的人陆续走出写字楼，与上晚班的人擦肩而过，一切似乎还跟之前一样但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于行给李淼淼打了通电话，说明天会过去把狗带走，他打算领养那条狗。
之后，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静默良久，又给妻子打了电话，询问妻子自己马上回家，晚饭能不能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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