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人形矩阵》 Chapter1 没有一点云，万亩蓝田从我的头顶上平坦铺开，阳光洒在香樟树上，把这校园的林荫道变得晦明晦暗，留下满地的斑驳。学生们三三两两进入校园，好像只有我形单影只。 这个初中，不好过。 我烦透了勒在胸口上的布条，自从有了它，我被围上的那圈皮肤仿佛毛孔不得伸张，就像裹上保鲜膜，又闷又热，不过我现在可没时间理它，必须好好想想如何对付这开学的第一天。走在楼道上，每步都是那么艰难，烦躁一步步滋生，抓挠着我的头皮。 “龙菀菀，我看到你的文胸了!” 我扭过头，不想这不和谐的声源是个梳着双马尾穿背带裤的小姑娘，定睛一看，原来这姑娘就是我小学同学，初中来又是同班，真是孽缘不浅，对了，姑娘叫李婉明，是个学霸兼话唠。 我好像没听见似的接着走自己的路，没办法，现在正值盛夏，女孩们的浅色单衣下必然有道不错的风景线，正如你我勒在胸口上的布条。 “你还是这么木讷啊，玩笑，玩笑懂不懂？”李婉明嘟囔道。 还是…吗？是啊，我以前就是这样啊，别人都这么说我，说我没情趣，说我不幽默，现在想来，其实不是木讷，是觉得那些所谓的玩笑无聊，以至不愿回复罢了，无论谁的都一样，有什么可笑的吗？ 走廊上整齐划一的小隔间，年久失修的程度各有不同，我和李婉明一前一后走进了一间满目倦容的立方体，我撇到一个空位，是第一排，其他的位子都奇迹般的满了，后排的同学们背对着我，三两为团窃窃私语着，没有人在意我进来了，嘈杂依旧是嘈杂。无论谁都会对第一排的位子表示不满的吧，但龙菀菀就不一样了，脸上挂着的始终是波澜不惊，我拿出一个女孩子应有的礼貌与甜美的声音对旁边的同学说:“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她嗯了一声，待我屁股落在椅子上时，一股热流朝我横冲直撞来，教室门开了，走来的是位模样清秀，身材高挑的知性美女，头发自然从脖子两边散开，戴着一副玫瑰金色的眼镜。一猜就猜得到，她是我的班主任，只知姓白，名不详，从教室的布置来看，白小姐尽力想用标语和黑板报给屋里添一些生气，可奇怪的是，她的一番心血却让屋子里更压抑了，我迎头便是这位白小姐可怜兮兮的倦容，耳边是同学们的呢喃细语。 接着白小姐终于开口说话了，“欢迎各位同学来到七年级，要知道你们已经不是小学生了……”，她说了一堆我们早已耳熟能详的初中生规矩，我的同桌早已昏昏欲睡，“另外我们班只有我一个老师，也就是说，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各科的任课老师，以后我们就要朝夕相处了……”白小姐微笑道，语句如流水般缓缓淌来。真奇怪，初中三年就只有一个老师吗？那这白小姐还真是全能。 下课了，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已经压扁的芝士汉堡，默默啃起来，一旁的人儿早已陷入仙乡无法自拔，蓬乱的头发突兀在臂弯里，汗水黏满了桌子，沾满铜绿的风扇吱呀吱呀地**着，热浪袭卷了整个校园。 不知何时身边来了双眼睛，“你就吃这个啊，干不干？”不由分说，她直接往我怀里塞了瓶小样优酸乳。 “就当姐赏你的，以后你可以当我跟班哦，对了，你入学考试是我们班多少名啊。” 这女孩的口气真是不招人喜欢，她戴着一副绿框眼镜，一条马尾利落的从头顶扫下，她扑闪着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淡淡的弓形眉由密向疏地渐变着，鼻子和嘴巴好像不停在聚拢，人中短到连一厘米都没有，她的嘴唇很薄，笑起来自信到让别人嫉妒。哪有人一见面问成绩的，不过既然她给了我喝的我也不好说什么。 “第六。”我接着啃我的汉堡，她嘴巴微微一扬，道：“嘿嘿，我是第三名，我觉得这次考试挺简单的，没想到居然只得第三，你不知道，考试前我还玩电脑在呢，以我的聪明才智第一都绰绰有余，我得知成绩时差点没割腕自杀，简直是要崩溃了。”她做出一副悒悒不乐的模样，然而她所有的想法都写在眼睛里了，一种不甘，不屑，一种要把所有人踩在脚底下的……兴奋？ 我默默撇了眼李婉明，这个第二名正忙着刷微博呢，知不知道现在有个第三名要策反了，真是为她捏把汗。 接着我知道了这出言不逊的姑娘名叫阮荨，算是迷迷糊糊和她认识了。铃声从那沾满蜘蛛网的扩音器中沙哑地挣扎出来，教室仍是嘈杂一片，连李婉明也是一样，我的同桌终于从混沌中醒来，变魔术似的从抽屉里抓出一大把薯片塞进嘴里，半闭着眼咀嚼着，不知何时她乜斜着瞟了我一眼，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剩半包的薯片。“要吗？”她歪着脑袋问我。 好像已成了习惯似的，我未经大脑脱口而出道：“不用，谢谢。”她面无表情的把头偏了过去，额上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目光呆滞地盯着新发下来的中学生手册，我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默默看着课本。 窗外闪过一个白晃晃的影子，活像个幽灵似的，同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因翻找而产生的纸张的剐蹭声，紧接着是大声朗读中学生手册的读书声。是我后面那个女孩。我略微有些不明所以，直到白小姐走进来，我才恍然大悟。 果不其然，她当众表扬了那个女孩“从我进来到现在我只看见一个人听我的话在读我给你们发的中学生手册，这个人就是程星雨，我们班入学考试的第一名，我觉得她可以成为我们班的学***，大家有异议吗？”哦，她叫程星雨，那个第一名啊，不过还管谁有异议吗？台下一片寂静，估计都在反应中。“那就这么定了，程星雨同学，你要加油啊。”白小姐一脸笑意地望着程星雨，程星雨低着头，每个五官都在笑着，就怕笑出声了。我感觉有上十种视线聚焦在我身后，有嫉妒，有鄙夷，有瞧不起等等。隐约听到左后方有个声音喃喃道：“明明就是在老师面前开始装好学生嘛，刚刚看她和同学讲的蛮嗨的，不要脸。”我的天啊，程星雨听到了怎么办？我微微把身子往后侧了侧，果然看到程星雨往那充满快感的声音的声源处狠狠瞪了一眼，厚重的齐刘海使挑起的眉毛若隐若现，原本细小狭长的眼睛硬是给她扯开了，因为她侧身对着我，高高的鼻梁特别凸显了出来，朱砂般的厚嘴唇死死地闭在一起，浑身散发着好莱坞电影里大姐大的气势。我对程星雨这种乖学生常用的老油条做法倒是无感，反而有些窃喜，以后老师来了就不怕没人提醒了，后面有个生物钟呢。 不知不觉，太阳隐藏起光辉，在云峰间藏匿着，橘红色的破碎的金粼渲染着大地。总算是放学了，我疲惫的走在林荫道上，九月的叶子微微泛黄。这才刚刚开始，我怎么能倒下，我手搭凉棚，遮挡住面前的阳光。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他。 Chapter2 倏然一只小麦肤色的手搭上我的肩膀，“一暑假没见你现在才想起我啊，萧大少爷。”我喊了一句，眼前这个瘦瘦高高的男孩突兀在我的眼前，眼睛在长眉下深深隐匿着，泛着浅浅笑意，太阳的余晖浸染了发梢，整个人柔和在暮色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是我的青梅竹马，比我大一岁，已经是初二了，名字嘛，萧珵。“没办法，升学要补课啊，听说你要来我们学校，我这不马不停蹄地赶来看你了吗。” “呵呵，话说时隔两个月我差点忘记你了。”我一脸平静地说。 “……,明早我不用叫你了。”他和我一样，没有一点波澜。 “谁要你叫啊，我又不是起不来。”说到这我不禁想起我的同桌，她那副榆瞑豆重的样子真是让我记忆犹新。可不要迟到了才好。 他顿了顿，“算我心甘情愿好吧。” 我没再看他，和别人说话，我永远都是冷场的那个，我不讨厌空气突然静下来，相反很不理解努力使气氛热闹起来的人，后来我知道他们是怕尴尬，可惜我并不这么觉得。 我把脑袋放空，直勾勾盯着路，视线跟着路拐弯，路到了尽头，我终于将视线上移，走上石砌的台阶。这是一栋老式公寓，被斜阳点缀的爬山虎爬满了靠我卧室的那面墙，像一块笔直的金色梯田。 “再见。”我撇头望着萧珵，可能因为远距离看他，他的眼神更深邃了，嘴唇弯了个弧度，他笑的迷人，但笑意却没有传到眼睛上，那双眼依旧平静如水。 我面无表情走了，我们每次都是这样，好像他不习惯说再见，脚踏在楼道里，传来幽幽回响。家在二楼，从阳台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萧邆远去的背影，他知道我会看他，因而从很远的地方向我招手，看上去就像鸟儿在扑腾翅膀。 我闪进房间里，一片昏暗，有的只是爬山虎剪下残阳的碎影，尽管屋外霞光万道，我也只得按下电灯开关。 屋外传来钥匙碰撞锁孔发出的窸窣声，接着传来钥匙掉在了地上发的出尖锐的声响。有人啧了一声，接着钥匙又**回锁孔，又一阵窸窸窣窣。啪，门开了。 我眼皮也没抬一下，心里却磕噔一声，脚步声朝我这边传来，又走远。妈妈回来了，把我当成了隐形人，其实这没什么不好，省得我像别家孩子那样每晚还要专门向父母做一份报告，不过她当然不是什么可爱的例外，许是十分疲倦了吧，她只有在进门时才有这样难得的沉默，上文说我不用做报告什么的，只是因为每次都被我巧妙回绝了而已。 我从房间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餐桌上摆着一盘煮熟的速冻饺子，妈妈背对着我，一头鬈曲的黑发挡住了两颊。啊，今天破天荒的没发牢骚。 我草草吃了几口就又闪进了房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房间就是我的避难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晨光熹微。 妈妈的房门紧闭，我估摸着她还在睡觉，便蹑手蹑脚地洗漱好，萧珵已经在门外等我了，我可不想让他等我。 我风风火火跑到楼下，就说我没有运动细胞吧，跑个楼梯都要气喘吁吁，一对眉毛皱拢去睨视着他。他笑了笑，但一点感情的基调都没有，就像单纯的——笑。 “学校怎么样？”他用一副长者姿态望向我。 “无聊透顶，没什么值得说的。”我直视着前方，眼神甚是散漫。 “那……视野怎么样?我是说，教室的视野。”他好像有些无奈，眉毛皱在了一起，但脸上笑意不变。 “吃粉笔灰的位子。” “像你这种三无少女老师当然喜欢的把你放在前排。” “我不是三无少女。” 他顿了顿，“好吧，我就当你不是。” 萧珵又向我嘘寒问暖扯了一大推，我几乎所有的回答都没有超过十个字。他终于意识到什么，闭上了嘴巴。 接着，有什么东西打破了这片美好的沉静，气氛瞬间降低到冰点。 一个女孩迎面向我们这边走来，黑夜般的长裙快要脱到地上，头发是齐肩的，披散下来，刘海挡住了她一半的眼睛，她身上好像被什么东西附着，一股深深的闭塞感迎面扑来，我似乎能在她身上嗅到被埋葬的恶魔气息。 我硬是愣了愣，就在她与我只有咫尺之遥时，我的呼吸好像骤停了，血液通过动脉湍急流向心室。我看清了她的脸，惨白无光，被挡住一半的眼睛像鹰爪嵌进我的皮肉，使我打了个哆嗦，鼻子小巧玲珑，两瓣薄唇均以发白，只剩干裂的唇纹，她身上唯一的色彩就是身后的酒红色双肩背包，不过这红色使她更像国产鬼片里突然冒出来吓人的小女孩。 她不留痕迹转了个弯，这是一个十字路口，好像我们从张开的双臂处迎面走来，在胸口相遇，现在她往头颅走去了。 我站在原地，呆滞的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直到萧珵打了个响指。 “奇怪的女孩，不是吗？” “……”我突然感觉思绪有点乱，什么东西冲进了脑子，在里头上蹿下跳，一时竟说不话来。 “对了，她走的是去学校的路，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 “喂，你还好吧，不会……是吓着了？” “怎么可能，我很好，我们赶紧走吧，不然第二天就迟到，让我很惶恐啊。”我有点强颜欢笑，我知道让我沉默的不仅是她诡异的气场，还有别的东西，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目光转至一团鲜红的脆皮鸡柳包装袋。 “早上好。”我说。 她的腮帮子运转的快了起来，努力让口腔里空出点间隙，勉强挤出“早上好”三个字，嘴里的肉丝差点喷涌而出。 我蹙了蹙眉，看她没什么反应，便轻咳了两声，她仍无动于衷。 “你能让一下吗？我的座位在里面。” 好像有点尴尬了。她立马站了起来，顺带抹了抹嘴角上的油渍。 “不好意思。”她不自然地笑着说 我用一种尽可能缓解她不自然的语气的方式说了两个字“没事”，然后坐了下来。 “我叫林悦。”她扭过头来面向我，说。 “你书包上绣着呢。”我撇了眼那橄榄绿毛线绣的两个字。还挺工整。 她眼神有些躲避，像是害羞，“我娭毑绣的。” “娭毑？你是个湘妹子啊。” “算是吧，就只是老家在那，懂事后和家人搬到北边来了，但一直带我的是娭毑，她只会说方言，我也就跟着说了。” 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后翻开离我最近的课本的封皮，上头略有些飘逸地陈列着龙菀菀三个字。 “你叫龙菀菀？” 我有些分不清这是个问句还是陈述句，这不明摆着吗，我愣了愣，还是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对话还算愉快，周遭是一片喧哗，我明明很反感，最讨厌七嘴八舌的文娱世界了，为什么大家不聊些有意义的？可好像有什么拖着我和他们一起，尽管我一句话也不说，甚至不会听。白老师不知何时忽地冒了出来，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发现她，除了坐在第一排的我。 “这样才好呢！大家相处的很愉快，没有一个人是落单的。”她趴在讲台上，把重心放在交叠的手肘。 我下意识瞟了她一眼。 “因为他们害怕自己落单啊，谁愿意成为不和群的人呢？就算自己有自己的意志在，也难免不会被周遭感染，继而违背自己的意志。”她满不在乎地咕囔着，由于她把头侧偏着趴下，我看不见她的神情。 我不禁浑身一凛，匆匆告别了无聊的讲话，单手撑着脑袋，视线聚不到一起。这是一个老师说的话吗？简直是对我说的，发语中的。我不知怎的有些焦虑了，心里发毛，我焦躁的来回抚摸我的大拇指指甲盖，这样的气氛要延续多久？ 终于上课啦，白小姐离开了讲台桌面，开始讲她该讲的东西。静下来了。 到小组讨论的环节了，我不得已反过身去，程星雨劈头盖脸的来了翻感觉不错的读后见解。她身旁的女孩子默默无言地端书坐着，眼睛死盯着书，感觉和所有人都保持了一段距离，脸很圆润，眉毛不深不浅，不长不短，眼帘垂下，睫毛像黑色的流苏顽皮地翘起，下方是一个轮廓分明的草莓鼻，唇瓣微开，两三颗杏齿半露在外头，深浅不一的雀斑零碎地点缀在两颊，碎发无力地摇曳着，后脑勺上吊了条马尾辫。 为了使接下来的环节更好进行，我友好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王小丫。”她看了我一眼。 “好草率的名字。”好吧，陈星雨笑出了声，王小丫脸色一沉，接着盯着书去了。一时间有尴尬。 “我叫龙菀菀，”我透出笑意说，“她跟你开玩笑呢。” “就是啊，她就是这样的人，我是林悦。”我的同桌紧接着说，不留一丝间隙。 程星雨识趣地收敛了笑意。 我微微转移了视线，想看看别的组讨论的怎么样了，可后排的同学都背对着我或是被前面的人挡住，我始终看不清他们的脸。正准备把视线转移回课本，可不经意的，晃过了一个人影。是早上那个女孩，那个让我浑身不自在的恶魔女孩。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