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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
第一话 堕
我,好像就是所谓的非人吧。妻子这么说了应该就没错了。不,那个人已经不是妻子了。
前妻——说的好像还会有似的,分别了的妻子说起来好像也不对。虽说是分别了的妻子,现在已经是陌生人了。
——曾经的妻子,该这么说吗。
感觉越说越远了。这是我现在想的事情。
陌生人。无缘者。已经没关系了。
想到是被一个没关系的人这么说,心里不由一阵火。非人是什么啊,不是人的话那是狗吗虫吗屎吗不要开玩笑了混蛋——
大口吐气,望向夜空。
——随便了。已经不生气了。
什么东西好像浸入了眼睛。吸气中湿润的气体侵入鼻腔,充盈肺部。
窒息感。
痛感游走在肋骨间。沉重感弥漫于身体。空气好像一直都是湿润的,不过就在刚才下起了雾雨的样子,说是下不如说飘更合适吧,雨滴的细小似乎已经违背了重力。那已经不是雨,是雾了吧。
不知从哪射来的,如探照灯一样的光束侵入无明,细微的水珠在其中蠕动。
浮游生物一样。
心里不舒服。这种照明的程度。要暗的话就一直暗着好了。浮游的水滴本应是通透无碍,光源的原因闪烁不停,营造出影子的空间。
比织布上的接缝还要细小吧。
雾浸透衣服,抵达身体。也许穿过皮肤驻留在体内,所以才会有那种沉重感吧。
心也有沉重感吗。不,怎么会。
心,相反的很轻松。也许是刚才的宣泄。明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心却没有那么深刻的余裕。不,应该说正因为失去了所有,空空如也的瓶子不可能有重量感的吧。
我也会这么想。
所以——所以才是非人吗。
应该是这样了。
女儿很可爱是会延续到现在的想法。想到她的样子一股爱意就涌上心头。但,仅此而已。不管再怎么爱,又怎样呢。
从早到晚看着她不可能吧。
如果真的做到这样的话,本身也是疯了吧。
所以,会有不记得的时候。甚至有觉得烦人的时候。
毕竟是在一起生活。
但。
如果是这样的话。
完全不看不就行了吗。
没区别。
——心情上没有变化。
一天不见没什么。所以,大概一生不见也没什么不是吗。
好像不是。
轰鸣中电车通过。
是铁路吗。
这片铁网的对面。
远处数个光源。只有一半射向这边。雾飞舞其中。让人生厌。
停下脚步,手趴在铁网上望向铁道。弥漫的雾雨中,眼前的景色就像老旧电视机里的映像一般。
就这样暂时放空自己吧。
铁网上的水滴顺着指尖滴落。
咝。
冷。
总算还活着。
——也只有这个了。
没有死而已。
离婚申请书被递到眼前的时候,头脑中一片空白。不是空黑而是空白。脖子和太阳穴血液逡巡的声音。是血压升高了吗。身体的所有部位随着心脏的咚咚声,跃动着。
恩,关于那个时候身体的状态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想了什么,我却不太记得。
也许什么都没想。
毕竟我是这样的男人。
我不会想自己是对的,没做错什么。
错在妻子——曾经的妻子,我也不会这么想。她也没做错什么。
因为她说的都是实情。我是不负责任,冷血,缺乏自制的渣滓。失去重要东西也觉得无所谓,感情迟钝的人类。应该说——
——非人吧。
不会否定,无法否定。
但。
我究竟是哪里如此的不堪呢,不知道。
她的指摘没错,但我的不堪是在哪里呢。
实际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做得正确错误也是时常有的。
但那又怎样。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比如说女儿死没有表现出的悲痛——
自己也觉得死没有什么吧。再怎么哭喊死人都不会回来不是吗。如果有用的话,我什么都会做的。
不管做什么。
不管怎么活。
已经死的人是绝对不会复活的吧。
前行的时间不会溯行。悲伤痛苦也照样要吃饭拉屎。这有什么不对吗。所谓的悲伤就一定要全部的人生为它衬托才能表现出来吗。
是要这样?
——我也死了就好了。
不。
问题不在这。我明白的。只是我沟通能力的问题。
一定是没有传达到。我的想法一分一毫也没有传达给曾经的妻子。也许只是她根本不想去了解。
两方面的原因吗。
我对那个人的心情又了解多少呢。虽然有试着去了解,也有自认为了解了的信心,真实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打起精神来”“会过去的”脑中只是浮现这样浮夸的台词。反过来说,只能想到这些的我,站在被蔑视的立场上也没什么怨言吧。
我是那种会说好听话的人吗。
当时的我也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而这一点,她也应该非常清楚。
所以哪里有错呢。根本性的错误究竟在哪里呢,不知道。
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承受污言秽语,飞来横物,看脏东西的眼神,轻蔑疏离的目光,只有自己必须要承受这一切的理由我不懂。只有自己有错的觉悟我没有。
就是这点不对吗。
觉得大家都一样,这点是死穴吗。
确实。
手松开铁网。
呜——呜,逆向电车从后背穿过。车窗里全是陌生人。对面一样吧。
——我。
对于他们来说只是风景吧。
在电车上的人看来,和川行而过的电线杆没有区别吧。没有人格。不,应该说就是垃圾吧。毕竟。
也就一两秒的时间。
不被人认为是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但。
八年的时光在那一瞬间就会沦落到和一秒两秒比肩的程度吗。
步履沉重。
为了家庭。
小女儿死了。
带给妻子莫大的冲击。
家庭到了崩坏的边缘。
当然是有请丧假。再怎么延长一周或者十天的程度带薪假什么的还是能从上头争取来的。
一个半月的话——什么都没有。
离开一个月再回来就没有自己的位置了。我的工作就是这样。
不是说不想工作。业绩虽说不突出但绝不讨厌。总是失败也都是自己的原因,厌恶的情绪却是一点儿没有积蓄。
兢兢业业是我唯一的长处,一路走到今天。这也是我的打算。
业绩没水平,活跃没才艺,至少抓住勤勉,我曾经这样想到。
——结果没有意义吗。
没有。
不需要这种东西。公司看来就是没用的垃圾。
这个男人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拼命三郎,不上班的他对于公司来说只能是毫无价值的负担。
数次的退职劝请中我声泪俱下的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有老婆,我有家。
别给我来这套。
你知道自己旷工多长时间吗。
你就一直呆在家里算了。
最开始声至哽咽的上司,“打起精神来”这样鼓励我的同事,最后也变得毫不留情。
恩,我要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也会一样生气吧。
虽说假都请好了,家里的时候反而会去担心工作的事情。焦躁,背德,恐惧,涣散——。
明明在悲痛。
诶。
——看不出来吗。
也许吧。
万般思绪下,我被解雇了。并不是不当解雇。这点我能肯定。法律上的事情我不知道,那家公司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处理这些事情,因此给我留了最大限的余地,完全是我自己踏过了那命悬的一线。
最多到明天,受不了了。
这样对我说。
我说去上班,非人的话语迸发出来。那是第一次被这么说。我拼命道歉,说好话,试图挽回,最后自己的火气反而上来了。
吵架的途中两人扭打在一起。
大儿子在旁边哭泣。
——我在干什么啊。
道歉,土下座一般的道歉,仍然没有得到原谅。
我不是去上班。
被开除了。
我失业了。
不是因为女儿死了。哪怕是抛弃工作也要争取到妻子的谅解是我的想法。但这也失败了。
没有得到谅解。
原谅——。
原谅我?
我是做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道歉。是犯了什么罪?
出轨,赌博,家庭暴力的话没的说。反过来说,即使什么都不做的无为,也许也应该受到指责。
想得美。
愤怒再次积蓄。衣服早已湿透。雾雨演变成小雨。发间的水珠过渡到脸颊。我是哭了吗。
“混蛋”
一声。
铁路旁肮脏的无人道路上,我也终于能够无情。在曾经的妻子前最后没能说出口的话,我向着含水的虚空中喷洒。
“混蛋。你够了吧。”
去死——脱口的瞬间,我成了泄气的皮球。
——这种话可不能说。
我。
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胃穿孔还不放弃努力的人是谁。不就是为了在曾经的妻子,女儿还有家族前树立一个好形象吗。
——不。
已经无所谓了。
都走了。妻子还有女儿,也不会再见面了。
工作和家庭,我什么都没了。
不再忍受。
不管说什么都听不见。不管怎么叫喊都抵达不到意识的位面。
绝对。
耳边的诚心诚语,旖旎婉转,全都抵达不到。
结果就是非人吧。
倦怠也罢。
欺瞒也罢。
无所谓了。面恶心邪,自甘堕落,无所谓。我已经不再和任何人有关联了。
全身缷力。双臂如僵尸一般垂下,长吐一口气,肚子开始抽筋起来。我在颤抖吗。
“去死”
声音也开始不稳。
不是对曾经的妻子。不是对任何人,不,大概是对我自己说的吧。
泄气。
不稳的双腿右转走上铁道桥。
无家可回。钱基本见底。所有东西都变卖了。不这样的话也离不了婚了。
没有什么条件,我也没有争取什么。根本没有这样的力气。唯一要的就是抚养权。当然了,那是曾经妻子的唯一要求。
抚养费也没提。经济的彻底断绝才是关系的彻底断绝。
即使提了我也没那个能力。
曾经的妻子在律师事务所任职过,法律方面知识丰富,实际经验也有,所以没有再找律师,所有事务都由她亲手操办。我完全没有插足的余地。
嘿——说的好像我能干什么似得,一是不想干,再就是想干的地方都干不了。
没有当事人的自觉。
所以关于上法庭什么的麻烦事我都没有参与,但至少财产我觉得有必要清算。所有财产变卖后还掉贷款,剩下的等分,这是我的提案。
不是自暴自弃。事已至此,那就干脆点吧。比起藕断丝连的定时给抚养费,这种一刀两断更适合我。
平分之后其实没有多少了。不堪到如此,真是想笑也笑不出来。
操持家里经济的都是曾经的妻子,这样的结果她应该早就知道。但我怕她又再说什么,真正的原因是我怕事情复杂化,把一点点退职金以精神补偿费的名义全部给她了。
钱装进信封,写上精神补偿费。
表示。虽然不知道这样的表示适不适合,暂且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了。税法上的是不太清楚,之后的事先不管那么多了。
离婚协议上签字,画押。
曾经的妻子还有孩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不会接近,没有电话和邮件。
就好像。
我是罪人。
但我还是按上手印,承认自己非人的身份。
没有不平。
没有悲伤和寂寞。
比起离婚协议上画押的时候,现在已经鲜有震惊。不是因为习惯了,无所谓了。
那就这样——
最后的话实在不合时宜,辞藻的堆砌不是我所望,最后的狠话我也没有势头说出。
没有公证人。
大儿子给谁带了呢。
即将成为别人的家里两人进行会谈。我好像一直看着地板。视线的每寸变动带来的都是八年间的点点回忆。我现在不需要这种东西。
即使地板上已满是。
曾经的妻子在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
也就是说——概括我们八年结婚的会谈上的语言,只有我的一句,那就这样。
哼,滑稽。
就这样,都结束了。
我沿台阶上行。
远离地表爬升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至少对于像我这种已经被拔掉翅膀只能在地上蠕动的蝼蛄来说,的确是这样。
风景倒是一样。
雨不知不觉下大了。但无声,静寂,像是每滴雨珠都顺着丝线而落。
冷吗。
不冷吗。
那个时候的我,遇上这样彻骨的凛风,一定是会感冒的吧。
全身湿透,虽然不会致死,但终归是有些狼狈。季节,幸运的变迁了。
已经没有那么冷了。
还是说只是感觉不到了呢。把所有一切都扔出去的人会是怎样的呢。不快感的拒绝像是隔靴搔痒一样让人焦躁,不快感的同化则不会产生任何问题。
水中的人不会意识到身体是湿的吧。所谓的不幸,终究也只能属于幸福彼岸人们的词典吧。
——都不是。
快意不快幸福不幸都不是。
笑意在嘴边。
单纯的自虐。我已经看开了。随便怎么说。无所谓。后退向堕落的深渊,懒散的真意,道德的枷锁,社会的牢笼。
没人再会说什么了吧。也许会有人蹙眉,吐痰,于我已经无所谓。
羞耻心,社会面,自尊心的部件上斑驳着锈迹。
因我是非人。
爬上平台。
栅栏那边的景色却没有映现在眼帘。
雨丝中暗意浸染,逡巡。脚程无法抵达的远方,朦胧的LED闪烁明灭。是什么建筑吗。
雨滴入眼,扩散渗透。
过桥。
铁道就在脚下,风景一如不变,既已如此,渡过对岸已经成了不得不的肯定命题。
电车轰轰。
唰得闪过,唰得消失。
脚下的震动是留存的痕迹。
简易的吊桥剧烈的摇晃。很旧了吧。确实很早之前我多次经过这座桥。
栅栏的接合处好像都生锈了。铁皮剥落,水泥地上缝隙现出。肮脏的桥,这是我的印象。
今天,雨和夜的掩护下完全的黑。
陈旧和肮脏感全然消失。那样的震动也让人有几分醉意。
——穿过。
下行。
对面也蜿蜒着一样的街道。然后怎么办。
无处容身。没有行李。更没有换洗衣物。预见到今天一切的觉悟之下,变卖了所有东西。只留下最低限度的物件。没有住所的话,就是警察也不知道把我往哪儿送吧。
没人会把房子租给没有工作的离婚男人。没有收入,没有家庭和保证人。谎言很快就会被戳穿。在那之前是没钱的窘境。不说是租金保证金都交不起。
没有地方住却拿着家里的财产。
商务旅馆一宿的钱还是有的,之后没有,之后吗,应该说是明天吧。
工作的意愿,我没有。
现在这样就职难的环境中只有干劲也没有用吧。土下座也换不来工作。没有证书,特殊技能,学历也不高,年龄,已经九九藏书三十九了。
最重要的是。
经熟人介绍进入小型教具制造公司,一干就是十五年还没有什么名堂,就要当上出货管理副主任的时候,因为长期缺勤被解雇了——没有用。
——毕竟是非人。
这样说服自己后,视线从是泥是雨已然分不清楚的双脚抬起。
好像有什么。
桥正中。
白色的物体一动不动。
从栅栏上长出。
看不清。
像是,羽化时候的蝉。蝉壳之内,白色半透明的身体若隐若现。
当然不会是蝉。先不说季节不对。蝉没这么大的。有一米以上吧。有这么大的蝉的话就是怪兽了。
我在想些什么啊。
摇摇头雨滴飞散。不少反而飞入眼中,用手擦拭。
还是能看见。
白色的——吧。
阴暗下,夹杂着雨水。视觉的辨认性显著降低。既然还能看见,应该就是白色的吧。
稍稍嗖的一下。
背筋冷汗。雨水的冷却作用吗。虽然不觉得恐怖,还是感到一种不祥的气氛。自己的身体中还有这种感情也确实新鲜。
——厌恶。
厌恶的感情。
桥幅很窄。
两人对面几乎要擦肩而过。
恩,这又不是乡下的吊桥应该更宽点才对,但印象里就是这种宽度的感觉。
两人会面的地方。
不碰到对方能够通过吗。会不会碰到肩呢。
厌恶。
退回去就好了。但是。
我没有这么做。尽管没有必须前进理由的话,退回去也没问题。
继续前进。
幻觉的话会消失的。不消失的话也不会接触。
没有消失。
像是挂着个垃圾袋。塞满陈旧衣物的垃圾袋,挂在栅栏的铁网上不是吗。残破凌乱的衣物从口袋中探出随风晃荡。
眼前三米的地方,我意识到它在动。
不是雨意的摇晃。
逆反于重力和雨势的自律。
零落。
不是垃圾袋。
两根细长的钩状物伸出,附着在铁网上。那是——
手臂。
涂蜡一般。
白色的,是衣服。垂在下面的,大概是裙子吧。
女人。
湿透的女人抓着铁网。头发跟夜色溶为一体,阴湿着紧贴头皮。看不见脸。
一阵寒意涌上,随后想到了。
一定是喝醉了吧。
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可能。提包躺在地上。掉下来的时候摔出来的吧,药盒,手帕,手机也散落在地上。
幽灵是不会有这些东西的吧,此世的东西。
只是对方的姿势和动作,明显透漏出异常。
痉挛一样,微微的上下动弹。双脚离开地面看来是想爬上去。但那是不可能99lib?的吧。
僵在铁网上。
是跳上去的吧,但那样趴着的姿势之后怎么也动弹不得了。一只手垂了下来。不然前进不了的吧。也许不准备要下来。
耍酒疯。绝对没错。
——麻烦。
非常。
不想扯上关系。
不要注意到我。
应该侧身穿过比较好吗。
喝醉的话应该不会注意到吧。忍一下走过去就好了。
多少悲惨的现实都忍了过去,何况只是一个喝醉的女人。
啊啊。
濡湿。
我也是。
厌恶厌恶就是这样厌恶。
原以为已经堕落到底了,又遇到这样让人生厌的醉女,我的运气是有多差。
马上就要碰到。
蔑视,那是曾经投向我的眼神,现在我把它对向那个女人。
左手。
青筋浮起的手臂,五根手指最大限度的撑开。
拼命抓住果然是想爬上栅栏。
——爬上去干什么。
爬上去——
翻过去吗。
就是说——这个女人想要死吗。想要跳轨自杀吧。跳到通过的电车上。
麻烦的局面。
但翻不过去的吧。这样的姿势不可能吧。最后,也只会摔下来而已。
快点。
过去。
尽量靠向对面的栅栏,和女人保持着距离,走过。
突然。
我踩到了什么。
鞋底的异物感,同时啪的破裂声。
看向脚下。
好像踩到了手机。
踩坏了吗。
不。
好像,有印象。
不是直接踩到手机,而是上面的吊饰。
更准确的说,是个小人像。这是。
大女儿也有的——
唔啊啊。
耳边,传来怪兽一样的声音。
还未抬头雨滴横飞而来。没看见女人的头,巨大的冲击。
女人摔了下来。
还就在正经过的当儿,这家伙松了手。
开什么玩笑。
我下意识的退后。
女人一屁股坐在包上,就那样前倾身体,然后看向我。
二十五六岁吧。
衣装虽然随便,明显不在1字开头的范围内。眼线还是睫毛膏一样的东西从眼角流出,宛若黑色的眼泪。
带有恨意的目光。
从下往上看,谁都会这么觉得吧。没人能察觉到那自杀的心意。
不能看。
赶快走。
跟我没关系。跟这样买醉的女人没有任何关系。她对我来说就是风景。就如我在她眼中一样。
不要对视。
向下看去。足尖绷紧。
看着被踩坏的人像。
“啊啊”
女人发出吠叫一般的声音。
“别烦我,别管我”
“烦你?”
我才没烦你。是你那边烦人才对。我——
我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不想做。
不。
我在这之前也好像什么都没做。
对于漫无目的的旅行的我,何谓烦人呢?烦到我走路了?彷徨的一粒尘埃前零落的另一颗尘埃不是吗。
“你要死吗?”
下意识的发话。
别多嘴。赶快走,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对我催促。
“是要死”
女人的回答。
“所以说别烦我”
“自作多情。我只是正好从这里通过,你自己掉下来而已。”
顶嘴。来这招是吗。繁琐,静默,去往何处,意义不明的语言是他们的交流套数。和这种人完全沟通不了。不管表现出再多好意和诚心,做出再多的努力,最后也没办法传达给这些人不是吗。
那么聪明伶俐,相处八年的对手,本应是知心知底,最后什么也不理解不是吗。
只是我单方面承受着恶言和蔑视。
何况这家伙还醉了。酩酊大醉。动物的话还好说。这家伙对我敌视,轻蔑说不定还会攻击。
——毕竟是非人。
让我滚的话我就滚好了。
但。
女人蹙眉,睁大了眼睛。
“是这样吗?”
然后。
“就是——这样啊。”
“不拦我吗?”
不拦哦。
“还以为你是要拦我呢。”
“想让人拦你吗?那干嘛挑这么个偏僻的地方?”
大体上来说,喊着要死要死的人都没有真的想死。很多时候都是吸引别人的表演。任谁碰到这种情况都会去阻止的吧。即使知道是演戏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呢。所以对外表示出死亡意愿的多数人,已经事先算好会有人阻止自己。
潜在的默契,歪曲的沟通。弯曲的弧线下,变形的信息往往能够抵达。
所以,一般人都会去阻止的吧。但,我。
我可是非人。
“抱歉,我不准备拦你,想让人拦你的话,到别的地方去演戏吧。”
“不是这样的。”
并不是想让人阻止自己。
“也没有演戏。”
没醉吗。
不。
这样的举止绝对不正常。
一般人不会这样的。
“我是真的想死。但碰到你,就以为你会来拦我,其实不是吗?”
“啊?”
我的视线从踩坏的人像转向女人。
——真的没醉吗。
“抱歉,我跟你没任何关系,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没有干涉你的义务和权利。”
说的也是,女人坐好,视线转向我的脚下。
是在看踩坏的挂饰吗。
那是女儿喜欢的人物像。
就在刚才被我踩坏了。
“是我自作多情了。”
女人说道。
“是这回事。恩,想死的话死就好了。”
死——吗。
为什么从来没想过呢。
我想在的状况,自杀也没什么奇怪的不是吗。好好想想,现在自杀没人会觉得奇怪吧。不如说都能理解才对。
理由很多。
爱女去世,职场追放,妻子远离,家族,家庭,财产全部都失去了。过去的回忆将来的希望现在的生活都没了。这种情况下考虑到死是很自然的事情吧。任何人眼中我都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但是我,就是没有自杀的选择。
虽然这么说,身无分文的在雨中狼狈,明天不知在何处的状态,这样下去能活到什么时候才是问题所在吧。
也许活不下去,但是没想死。
“为什么”
为什么死。
等等,我在问什么啊。
“因为——想死”
这样啊。那就更跟我没关系了。无非是被炒鱿鱼,失恋什么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了,过来的不是我的话,就像你说的会拦住你了。喊警察过来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就死不成了。
“那是——”
“啊,我多嘴了。而且。”
我看向女人刚刚抓着的铁网。
“从这掉下来的话不太会死,最多受伤而已。”
“电车过来的话呢?”
“这不是最中间。下面不是铁路呦。”
女人扭头。
毛发上积蓄的水滴顺势飘来。
“就算是铁道也要看准时机跳下去才会被轧住。不然就是摔伤疼痛。你连这个栅栏都翻不过去,时机就更不用说了。”
不可能的吧。
“这么想死的话,上吊还是靠谱一些。从楼上跳下来说不定会卷入别人。恩,要说死了就不用管麻不麻烦谁了。”
我在说什么啊。
女人好像哭了。
她不会死。
我真的想死,只是这样的幻想植入而已。
具体情况不知道,这样想会让自己比较轻松一点吧。
被害者面具的愉悦。快看啊,我可怜的都想死了,想要人来安慰自己吧。
安慰了又怎样呢,多此一举。
重点是责任转嫁。
苦痛悲伤,遭遇到如此惨事的自己被他人知道,便是一种自我正当化。
世间事说不尽道不明。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遭受不幸,完全没有错却要承受责罚。
说回来“罪”的意识在每个人心中都有吧。
她是恶女,我就是恶男吧。
不这样想——
就活不下去。
“我——”
活着没有意义——女人说道。
意义?
什么是意义。
“笨蛋吗?”
这种东西。
“活着没有意义的人,死了就有意义了?”
“但是,没有意义的话——”
“意义意义——不要再说了!”
无聊。
“生和死哪有那么多意义,说的不得了的样子。”
“有吗?”
“就是,那你跟我说说有意义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像我这种。
非人。
意义?哼,人都不是。
不是人的话,就没有人生。只是活着。活着的尘埃。
“讨论有没有意义的阶段已经在夸大这部分了。其实都是错觉。没有意义。大家——”
只是活着。
是这样吧。
不是吗。
还是只有我这样。
女人的眼神蕴含着热切。
我们可是陌生人,你那份热切完全没有道理。想死就去死吧。你的生死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我——
不,对我来说——世间的人都是陌生人,不只是这个女人。
脚边踩坏的人像。
叫什么名字来着。
想不出。那可是女儿最喜欢的人物。给她买了很多相关的东西。都是她缠着买的。
所以名字应该有听过。
还一起看过电视不是吗。
不记得,不是想不起来,而是不记得,就像没有这段记忆。
没有兴趣。
忙于工作,忙于生活,这都是小事,我不想用这些戏言当做借口,即使它们是正确的。
不是借口。
不是小事。
对于女儿即为重要。她是重要的家庭成员。家庭不是个人凑在一起就能组建起来的,曾经的妻子这样说道。
说的没错。
自己自己自己。
你的中心都是自己。
我承认。
我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所以你说的没错。
但,你不也一样。
你不也——
不,不是说大家都一样你就怎样了。没用的东西还是没用。
我爱女儿,妻子,家庭,我把她们视为无可取代的重要的东西,但没有兴趣也是事实。不管再怎么举出理由来,没用的东西就是没用。
所以曾经妻子的评价下,我是零点以下。及格别想,负分的人类。或者说是人类以下的分数吗。
但按我自己基准的话,没有那么低。不会那么低。当然不是100分,50分总有吧。
曾经的妻子也有错。
应该。
分数比我高,但也到不了100分。60,70,甚至跟我差不多的样子。
大家——都这样。自己的评价过于拔高,他人的评价过于拔低。潜意识里无法避免的情结,没有人完美,也没有人零分。
两个五十点的人互补的话,一百点甚至以上都有可能达到吧,也许有人这么想。
太乐观了。
夫妻的场合,满分是200分。两个五十分合起来一百分,200分中的100分。
夫妻的话这也足够了。
不再是夫妻的时候。
一方的分数就会完全转向另一方。一人百分,一人零分。
责备对方的人认为自己是百分。不这样的话责备就无从而立。所以——曾经的妻子身上的减分也由我承担。这样想的话,负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吧。站在被责备立场上的我,对于对方来说就是负分吧。
有错——没有一百分,你就是零分以下。
说不明理不尽。
歪理。哼,我还这么觉得呢。不这样想的话总觉得自己亏了。是不是我百分你零分才对呢。两人都这样想才能公平斗争嘛。虽然我也不觉得事实是这样,可最后还是忍不住会这样想。
看不到妥协点。
永远不交叉的平行线。
恶言流语,互相蔑视是唯一的出路。
厌恶。
说起来,只能用斗争来形容的关系本身就有问题。
虽然实际上没什么好争的。
这样的关系,再怎么有精力也没办法长久的维持。终会走向破局。刀光相向还是法庭相见,非法还是合法的途径,都是一样的了。
正确错误。
孰优孰劣。
这样的价值基准,在夫妻关系中只能是参考。强行切割无法切割的东西,只能是一方过大,一方过小。
所以。
只能是整体同步观。
两方都好,抑或两方都差。
我是恶男的话,你就是恶女。恶男被恶女说是恶男也不会生气了吧。
不知为何——
现在想着这些事情。
一边看着不认识的女人。
女人也看着我,泥水混合。
“我——”
死不了吗。
“别问我啊。死不了的话,大概是因为不想死吧。”
“我想死啊。”
“那就应该能死了。”
我怎么会知道。
“不要问我怎么去死。我跟你没任何关系,互相都是路人。”
关我什么事。
我背过身子,起身准备前行。
雨势愈发激烈。
够了,明明只是雨,说不上暴雨。不撑伞是不可能的了,不找地方避雨是不可能的了。我想加快脚步,也是不可能的了。
电车在脚下呼啸而过。震动,雨声,黑暗,水滴。
我下意识回头。
是觉得她死了吗。
怎么可能。
还坐在那里。
捡拾地上的包吧。我踩过的——
——那是。
什么人物来着。
磅礴雨幕的对面,女人拿着手机凝视着挂饰。
悲伤吗。
你也喜欢这个人物吗。
必须要珍重的,就是这些琐碎的日常。大义,自尊,意气,正论,有时太过纠结于这些看似伟大的形而上的东西,反而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都是我不好。
这样想到。
其他的事情无所谓,这点是我的真心。
但损坏的东西无法复原。也无法赔偿。给一个要去死的人买没用的装饰品,也是件可笑的事情。
向前吧。
桥,已经到头了。之后就是走下台阶。回到那肮脏的地面。和自己相配的地方。
缓缓转向。
迈下第一步。
旧桥没有侧沟,落下的雨水顺承着重力,沿台阶而下。
泥水飞舞。牵引水沟隐形的细线。
吸水的皮鞋带来不快。每一步都像在挤海绵。污水侵入脚跟,袜子湿了。
我皱起眉头,就这副面孔。
再次看向那个女人。
女人正在起身。
个子意外的高。
——接下来干什么。
醉了的话,还会重复同样的事情吧。爬铁网。
不这样的话——
是要干什么呢。
一只脚停在下阶台阶上,我停了下来。
女人暂时落魄的站在那里,很快摇摇晃晃的朝向我这边走来。
——别过来。
我回过身,下楼梯。
第六阶的时候有什么声音。
喂喂之类的不甚清晰的呼叫。
雨水声在此时格外清澈。
——烦人。
装什么可怜。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你如果算是不幸的话,我也一样。不承之实。
不不,不幸实在不是一件值得拿来炫耀的事情。
我。
我没什么不幸的。
看到你装可怜,对我而言。
才是一种不幸吧。
“请等等!”
女人跟了过来。
不就是失恋,失业这档子事吗。想死的话就去死好了。哼,这点破事就想去死还真是。
“等等……”
“还有什么事”
我回头。
女人要是从台阶上滑下来事情就不太好办了,受伤和死都是麻烦。真的摔死的话是了却她心愿了,给我找麻烦了。
别把我扯进这种事里啊。
女人就在旁边。
对视,上一次这么近看着人,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女人睁大眼睛,然后低下头。
“抱,抱歉,那个”
好像是没醉,还是说这场雨让她清醒了呢。
“什么”
这个。
女人伸出右手。
“抱歉。这个”
“这是什么?”
好像是折叠雨伞。
放在包里的吗。
“这个——怎么了”
“您——没有带伞吧?”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方便的话请用这把。
“你怎么办”
“我?”
是说要死的人了就不用在乎了吗。
“我都已经淋成这样了。”
“我不也一样吗。而且借了就不会还的哦。”
因为不知道还能活到什么时候。
首先,我现在要去哪里呢。今天晚上睡在哪儿呢。淋成这样网吧和漫画屋是不会让我进门的吧。
就算在雨中这样彷徨一晚上,太阳升起后我又应该去往何方呢。
女人保持着伸伞的姿势。
神态是大人,动作中透露着中学生的稚气。
“不是我说你,你知道我是谁吗?和刚刚才见面的男人扯上关系不好吧”
要是坏人的话就会怎么怎么样,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我咽了下去。
坏人?说得好像我是好人一样。
我可不是好人。
非人,大大的坏人。比起坏人更可以说藏书网是没用的人。
“我可不是值得别人施与亲切的什么好人啊”
女人沉默不语。
“我也不记得帮过你什么吧。没有做需要你回报给我的事情吧。还是说。”
你在可怜我。
哼,可笑,在这样异常女人的眼睛里,我也是那样的不堪吗。
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比起在雨中表演自杀的你来说,我不可能还差吧。
好像是的。
——这就是所谓的。
小人之心吗。
我明白这不好,但现在无所谓了。良心的禁制跟现在的我无关。反正是非人嘛。想小人就小人,想嫉妒就嫉妒,卑劣,无耻。
别开玩笑了。
“我不是叫花子,你不要总是一副伟大的脸孔好不好!”
“我——没有”
没有什么。
“还是说你看上我了?这么容易就看上路旁经过的男人,所以才被男人骗然后甩掉吗?”
“我——”
不是这样的,女人小声道。
颤抖着说。
大概如她所说的吧。她没有恶意和邪心。理智的观察下。我确实是有偏见。因为讨厌被人看扁所以先把自己放在较高的位置而已。
“无所谓了,关我什么事,滚远点。快去死。”
我把伞推回来,挥舞着手臂,沿着台阶下行。
即将到达地面处转过身。
“快死”
最无情的结束语。
女人的表情,站姿,心情,我一概不知。
一定是。
无与伦比的厌恶吧。
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不是要死吗。
虽然没死成心情上还是想死的,既然如此别人对你说什么应该都无所谓了。
——想要死。
要怎样才能拥有这样的心境呢。
女人好像没有追上来。
还是说被雨声遮住了?
雨势更增。已经近似于夏日午后强烈的雷阵雨。虽然现在既不是夏日也不是午后。所以借这个雨势悄悄跟过来的话,也没办法知道吧。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追上来。
没有追上来的动机。
哪里都不变的景色。
栅栏从左侧移到右侧而已。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知现在何时。
世界似乎瞬间歪曲。
是急转弯的下坡道。
本来地势就不高的街道,还要往下吗。
下坡。步履阑珊。
小心翼翼,零落至此还怕摔倒,还真是可笑。
现在再怎么摔都无所谓了,已经像落水狗一样。内裤都湿了。
只是过了一座铁道桥。
——哦。
淋湿没关系,疼痛还是厌恶啊,真是奇妙。
害怕疼痛代表还不想死吧。我不想死。
和那个女的不一样。
下到坡底,是车道。
明亮的车道。
和车道交叉的线路是高架桥。我来到桥下。
钢材的边缘雨滴不绝而下。我蜷缩起来。
羞耻心和社会面都没有,不如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人际关系。所以才不会去在意。
看板的灯光。
没看之前直觉还没过零点,川流街道的空气这样告诉我。
——虽然这么说。
晚上十一点,意味着我已经在外面逛了将近五个小时。
完全没感到疲惫。
当然不是感觉麻痹,肉体变强这样的问题。因为我知道之后没有休息的地方了。
没有床等着自己。
昨天为止是租的周间公寓。一个月的合同,昨天是最后一天。没办法延长。求下情的话也许可以,但我没那么做。
暂时蜷曲的话,平静了下来。
倒不是说之前的心境有多乱,也许该换个表达,但确实眼中的景物安定了下来。
总之就是不再奔波了吧。而且不再淋雨了。
环顾四周的风景,我意识到了。
——我认识这条街。
不仅认识这不就是经常通行的国道吗。我从我们家——曾经的家有事出去时,一定会通过的街道。
站起来,走到人行道边缘细看,没错了。
——好笑。
开始走的时候,下意识的觉得能够到达很远,未知的地方,虽然这么说,真的走起来认识到到不了那么远的。
所以,特意挑选那些小路,左曲右拐。
这样的话也许就能到未知的远方了。
完全没有。
五小时小路的穿梭,全身湿透到达的地方,距离起点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
我笑了。
这就是最极上的做无用功吧。
背向道路,轻轻坐在防护栏的栏杆上,倒出鞋里的水,脱下袜子,拧水。
再穿上不舒服,丢掉的话明天怎么办,最后放进了兜里。
生活的营生真是让人觉得滑稽。
不用考虑明天的话,这种脏东西我当下就会丢掉了。
十分钟还是三十分钟,我伫立在道路旁边。
这段时间内,雨已经变小,虽然还没停,已经是不用打伞了。
街道景色澄澈。
我从高架桥下缓缓走出。
开车时流转的景色,我在其中。之前那不过是几秒钟的过往。而现在我在景色其中,成为一部分。
——说起来。
经过这条街的时候,总是会说到一个话题。
对面的便利店前方,交叉点左转正前的公寓顶楼——租金的话题。
那里,住着我高中时代的同学。
叫荻野的男人,相当有钱。据说是做IT相关投机,年收入有数亿。当然没有得到证实。没听本人说过。喜欢家长里短的人半是羡慕的这么说过,这么听过而已。感觉是真的,但真实情况怎样不知道。
只是荻野住在高级公寓顶楼的事实毋庸置疑。据说是一次性付清全款,再怎么样也没这么夸张吧。
话题就是租的话要多少钱,大概是这样。
那个时候,具体时期不确定,总之说着荻野房子租金的时候,我和曾经妻子的关系还很好。
后座上两个女儿并排而坐。
又不是市中心,没那么贵吧。不不,这边是卧城再考虑到离车站的距离是要这个价了,车厢里是我们无止无境的议论。
不是羡慕。
不如说是一种挪揄。
再怎么有钱不都是投机来的,只是景气好住在这样的高级公寓又有什么用呢,而且现在还不是单身一人——
我和曾经的妻子,要说一点嫉妒的心情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但结果总是对对方的不屑。
我有伴侣。有孩子。有家庭。那家伙没有。这些是用钱买不来的。
——这就是所谓的心灵港湾吗。
已经没有了。
有的只是无尽的争吵。
浅薄。
不俯瞰他人就脚步不稳,不仰视他人就不了解自己所在的位置。
俯视和仰视,在这小动物一般的不安中,我们反复确认,不这样就感受不到的幸福。
可笑。
不过这或许就是幸福的本质吧。
没有绝对的幸福吧。
我摇摇晃晃走在路上,停在人行道前。对面是闪烁的便利店看板。
学生时代和荻野关系相当不错。说不上挚友,但可以肯定是跟我一起时间持续最长的好友。
大学后,大家各忙各的,渐渐疏远。不过是寄贺年卡的程度。
——所以。
我心中的荻野,不是一夜万贯的暴发户,就是那个平平常常的高中生。高而瘦,跑步缓慢,总是听收音机,那个不太爱笑的高中生。
开车和家庭通过这条街道的我看来,住在高级公寓顶层的荻野,不过是和荻野重名的某个有钱人。
不是朋友,所以才能够不屑吧。一定是这样。
小女儿死的时候。
荻野也来葬礼了。明明住的这么近,那却是二十年来我第一次和友人见面。
就像完全没有情谊一样。
问题是在哪边呢。
荻野递上香火钱十万。只记得这个。那个传言应该是真的,当时这么觉得。
这家伙是那个有钱人荻野。
虽然这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信号怎么也不变。
眺望便利店晕染灯光的途中,突然意识到饿了。
说起来,今天还什么都没吃,水也没喝。
一天快要完了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也是笑话。
是因为饿肚子也无所谓了吗,还是因为非人意识的根深蒂固呢。
不管怎样都是笑话。
没有床也能活,衣服湿了死不了。不吃饭的话可是会死的。
我虽然没想死,也没想活吧。
不。
不是这样。
吃点什么吧。
一两天不吃虽然死不了,要是本来不想吃就不说了,想吃的话就应该吃。
吃的没钱了,想吃也吃不了了吧。
绿灯亮了。
曾经全家一起通过的街道,我一人踉跄前行。
污秽。
狭隘。
玻璃窗里的我。
这种样子进去不太好吧。管他呢,客人就是客人。
还管你不爽,我也就来这一次而已。
店内已经有几名顾客了。
穿着制服,平头,打着耳环的兼职,打扫着地板。雨水地下,泥土染地的我,来到收银台前。
收银台前大叔的脸上,明显露出厌恶的神色。
饭团不错。
便利店里很少买吃的。一般都是杂志,新闻什么的。最多也就罐装咖啡之类的。所以,选择花了不少时间。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种类。
这果然不是饭团,只是和饭团同名的某种食物吧,传统的手工制法全面被机器取代了吧。味道有很多种类,最后买了两个鲑鱼味的。
钱包是湿的。里面的硬币冰冷无比。零钱太多了,全部用硬币来付款。
以为我是流浪汉吧。随便你怎么想都无所谓,我在意的只是呈现在别人眼中是什么位相。
绝不能说是亲切的接客态度,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不受欢迎。
把玩着小票,迅速离开。
——又。
下起雨来了吗。
雨里吃不了饭吧。回到高架桥吗,还是就在这屋檐下将就一下呢。
沙沙从袋子里拿出吃的,好像有人在叫慎吾慎吾什么的。
就像是隔壁房间电视机里流泻出的,毫无现实感的声音。我就像是跟自己无关一样,看着难打开饭团包装上的数字,强行撕起包装。
“喂,慎吾”
“啊?”
从名为饭团的食物上抬起头。
荻野在面前。
自动门敞开着。
“你这家伙怎么了”
荻野说道。
“你这家伙——我是”
“你,你是慎吾吧。忘记我了吗”
没有忘记。
只是不确定你是不是我记得的荻野。
“这边不好说话,去那边”
荻野把我赶向门口的吸烟处。
厚厚的毛衫,打着塑料伞,凉鞋。
这绝对是荻野。
虽然是荻野,却不是我所认识的荻野。不是朋友荻野,一定是那个重名的人吧。
“你那样子是怎么回事”
荻野问道。
“没什么啊”
“什么没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喂,你这有点不正常吧。”
也许吧,这样答道。
“你也是的——”
荻野面色沉了下来。像是碰到了个大麻烦一样的眼神。
“还放不下吗?”
“放不下?”
女儿的事情哟,荻野说道。
“一年了我想你也应该向前看了。一直沉浸在里边也不好吧。我真的要多嘴一句,说句残酷的话,死去的是再怎么样也没法复生了。”
不是这回事。
“我想这样也没办法。”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已经不是有孩子的人了。”
今后一切与此无关。写下这行字然后画押。也就是说,死去孩子的父母权利,我也没有。悲伤和感怀的权利都没有。
也没有义务了。
“父母权——我全都给她了。”
“父母权?”
荻野眼镜内的目光尖锐起来。
——这是。
高中时代一样的神情。
“离婚了吗?”
“离了。”
“什么时候?”
“上个月。处理财产,签了协议书。今天开始生效。五小时前我跟她们完全没关系了。”
荻野的神情如旧,沉默不语。
“果然——因为女儿的事吗?”
怎么说呢。
不清楚,这样回答道。
“你做什么了?”
“我吗?我。”
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
“我也不知道啊。”
“那?”
“那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湿成这样。”
“下雨了啊。”
我再次看向夜空。
无尽的暗。
这样啊,荻野答道。
“你才是在这干什么?”
“我在旁边住啊,来便利店买下东西有什么奇怪的。”
“我是说”
这拖拖踏踏的一身来便利店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有钱人吗。
看着我的脸,荻野说道,怎么你也对我有什么误解。
“也许吧。”
“我啊,不是你想的那种生活方式。实话说现在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不,欠债无数啊。都在想要不要上吊自杀了。”
“哦。”
这家伙也要死了吗。
虽然没上吊就是了。荻野说道。
“你可以认为我保险金的受益人是我自己。死的话就拿不到了哦。拿到的话也花不了。”
“你不是挺有钱吗?”
“这行可是瞬息万变,应该说正常吧”
荻野耸耸肩。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离婚了就自暴自弃?每件事都要颓废至此的话还要不要活了。是精神补偿费被敲了一大笔吗?”
“没有付精神补偿费。”
“那还真是赚了啊。”
“赚了吗?”
从来没用赚赔的方式去考虑过婚姻。
如果非要这么想的话,离婚的行为本身不就是最大的赔吗。不换算成金钱也一样,绝对的亏本。
“跟你说,那个柔道部的佐久间知道吧。那家伙前年离婚了。付完精神补偿金一贫如洗了,抚养费也付不起,这样就算了还去借高利贷最后被逼着要账,完全破产了,现在是下落不明。”
“哦。”
“你呢?”
“我和你不一样只是过着市井小生活。只是清算的话也什么都没了。没有所谓的破产的。如果实在要说的话这也是一种破产吧。”
“家呢?”
“卖掉了。有贷款要还。”
“卖掉了?就在那住不是挺好的吗?没有精神补偿费的话贷款应该还得起吧。不用抚养全家了应该很轻松啊。”
“被解雇了。”
荻野默然。
拿掉眼镜。
“工作也辞了吗?跟离婚碰到一起!组织再构架吗?你那是什么公司来着?”
“我说了是解雇!”
是公司把我开了。
“不好办了啊——退职金拿来还贷款啊。总有办法不是吗。”
“还不了。”
我瞪着荻野。
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荻野说道。
我没回答。
没办法回答。
“总之是有很多事情了。”
我也一样荻野说道。
“实际上,我现在也很惨。”
荻野轻踢一脚垃圾桶。
“恩”
以前的友人动下巴示意。
“公寓,是我现在唯一剩下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没有就是了。把那卖了还贷款,我也不是没想过——但还不够。完全不够。够的话我毕竟跟你不一样,身无分文东山再起我是做不来的。”
“东山再起?”
“没错。”
没有什么东山再起。我只是随波逐流。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只是放弃抗争。
只是对抗争感到疲倦。
来吗?荻野说道。
“来哪里?”
“你没地方去吧。借宿的地方也找不到吧。不如到我这来?”
“啊。”
那个不知道租金的顶楼吗。
看起来确实是买下了。
“对我这样也没有任何回报的哦荻野。我什么都没有。钱跟没有一样,银行账户上就一点点。现在就是身无分文。”
“你觉得我会让你替我还钱吗。你这一身狼狈老鼠样我可没有什么期待。”
老鼠吗。
“你是不是对我还有什么误解。”
“什么。”
“我明白你觉得低人一等的心情,但我现在的处境也绝对没有高人一等的立场。没有钱就没有缘了吧,女人跑了。朋友没了。被叫做骗子,工作也没了。现在是四面楚歌了。渣滓,渣滓啊。”
“你吗。”
渣滓吗。
就是渣滓哦荻野说。
“虽然没有诈骗但跟诈骗差不多了。势头好的时候踩着周围人往上爬,有人哭甚至有人死。还真是有趣。”
欲望的膨胀还真是件有趣的是荻野笑道。
“膨胀的途中不会想到萎缩。但是膨胀的话是一定会萎缩的。不然的话到最后。”
破裂。
“砰的一声。”
“景气真是不错啊。”
“是啊,但我掉了下来。萎缩了。变弱了。遭到报应了。把你装在袋子里暴打一样的报应。周围只有敌人。过去对别人做的现在一一还回来。世事如此。不——是双倍报应吧。没有势力了就被别人吃掉,简直是不忍卒读的局面。”
但也比我强吧。我忍住没说出口。
人的不幸由各自决定。不是他人所能够量测的。不幸和幸福,不是能够相对化拿来比较的东西。
我。
我怎么样。
不明白。
只是。
“你是渣滓的话我也是渣滓。帮我的话可是什么回报都没有的哦。”
“我原本就没有指望。只是问你到我家去住怎么样。没有想要管你,没那个功夫。以前的熟人互舔伤口一样有点恶心的提案而已。”
说着等一下荻野走进便利店。
这家伙是——
什么样的人呢。
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说话的吗。不——比现在客气的多。那时的他根本就不会直接叫我的名字慎吾。其他人虽然是这么叫,只有他不一样。
我那时也是荻野君——这样叫他不是吗。
——断片的会话。
关系很好。那家伙总是在听收音机,看着精神世界类别的书籍。
所谓的世界外侧,没有吧。
这只是一种比喻。
把比喻这么当真的,是笨蛋吧。
没有的形式存在也是一种存在啊。
从这里开始。
——什么。
什么开始了?
只记得这些。什么样的状况下不清楚,只是断片的会话在记忆深处晶莹剔透。
我,当时的我是如何作答的呢。面对这样的话题,我是怎么回答的呢。自己的事情想不起来。这会话绝对是成立的。
依据经验所得的知识是伪物。
学校里教授的东西,也是一样。
那是会被时代和环境所左右的东西吧。
那样的知识,不是真正的智慧。
真正的智慧,有关本质。
就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
是说智慧在哪里的话吗。
不,话题,文脉,契机,状况,完全想不起来。只记得那家伙的声音和说话方式。
我问了什么。回答了什么。
想不起来。
只是普通的插科打诨吗。应该就是这样。
就像现在这样。
我一直这样。
对于他人,对于自己以外的所有,我都没有兴趣。爱情,执着,迷恋,这种东西也不是说完全没有,认真想想的话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东西。
自己害怕痛苦。
另一方面,不了解他人的痛苦。
不喜欢女儿痛苦,但不是因为知道那是痛苦。终究无法和女儿体验到一样的痛苦。虽然说心痛,心是不会痛的。只是看到痛苦的女儿,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只是为了重回那没有波澜的日常,装出痛苦的样子。那里都没有痛苦。
这样的心性,太容易看出。
不是真心这件事很快就暴露了吧。曾经的妻子对此应该也很清楚。
但是,大家不都这样吗。
曾经的妻子也一样。不是真的痛苦。只是以为自己真的痛苦。
我,没有以为。
只是如此。只是如此,却是天地之差。
薄情者。
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当父母吗。
这个——非人。
非人啊。
——但我。
也有努力去以为啊。
只是,无法骗过自己。真的不痛不痒,我清楚的认识到。一旦认识到这一点,就很难骗过自己了。所以,我不骗自己,只骗自己以外的人。
明明不痛苦还要装出痛苦的样子是一种欺骗吧。但是总比不做要好。
所以装出痛苦的样子。
我不讨厌女儿,我也有珍惜家庭,所以,做出这样的样子。
——这样的。
肯定会被看出来的啊。
所以高中生的我,一定也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附和着别人的话语。
我——
从以前开始就是个没有诚意的家伙啊,那就没有办法了。
荻野很快出来了。
拎着袋子。里面装着啤酒之类的。
“本来就是想出来买酒的。想一想我们俩还是第一次一起喝酒呢。”
“啊。”
怎么那么多第一次。
“话说慎吾啊。”
荻野拎起袋子示意。
“那边那个。”
我看了过去。
“那个刚才开始一直盯着你看的女的——你认识吗?”
“诶?”
凝神看去。
人行道对面,信号灯下。
是那个女人。
那个没死成的人。
递给我的那把折叠伞不合时宜的撑开。
明明现在不用打伞了。跟我湿的差不多。满身是泥。肮脏。
女人,确实在看着我。
表情分不清。是带着恨意吗。
憎恨吗。
还想死吗。
——不是。
已经没想死了吧。那把撑开的伞已经做了最好的注解。我不由的这么想到。
我明明说了让她去死的。
诶,不是你的女人吗荻野问道。
“我的——什么意思?”
真的不知道荻野这句话什么意思,荻野苦笑着。
“我在问你好不好。”
“就是说你俩有没有关系。”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小三啊。那是不是就是离婚的原因啊。真要那样,也怪我自己反应迟钝了。”
“怎么可能,真要那样的话。”
真要那样。
事情就简单了。
“我现在没女人。”
“是吗,是我多心了。毕竟。”
“如果不认识的话,不会那么看你吧。”
“脑子有病吧。”
那个女人也。
跟我们一样是渣滓。
数量汽车通过。
“不认识的女人吗?”
不认识。
这么说着,就要绿灯之前我走了出去。
喂,真的没问题吗荻野说道。
“什么意思?”
“她是不是找你有什么事啊?”
找我有什么事。
“快走吧,我好累。”
那种自杀未遂的人,我不想跟她扯上半点关系。
绿灯马上亮起。
我怎么会认识你。
让我对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做什么就免了吧。恶人善人的举动我都不想做。远远的滚去别的地方。去不了的话就给我死去。你不是想死吗。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这个叫荻野的男人就好多了。
这个人,也许是我认识的荻野也说不定。
荻野的话就是朋友了。
你不是自杀未遂吗。
我可不想死,也理解不了想死的人的心情。
——还在看着我吗。
拐角处稍稍前行。
稍稍。回身。绿灯已经亮起。
女人还站在同样的位置。
第二话 贫
我可是非人。这么说着,荻野笑着说你在说什么啊。说是笑不如说是脸上肌肉的抽动吧。
买来的啤酒已经空了,被荻野捏扁的易拉罐玻璃桌上有两个,长毛地毯上有三个。
我最后只喝了一罐。
荻野干了五罐。
“很好笑吗?”
“你还玩真的。不是人的话是什么。”
“不知道。”
虫啊,屎啊之类的。那不跟我一样吗,荻野笑的更厉害了。
“一样吗?”
“一样哟。我也是整天被人叫混球屎蛋蝼蚁什么的。”
谁这么叫你这样问道。大家啊。大家——大 5bb6." >家吗。
“大家不至于吧?”
“我说大家就是大家。”
我不会这么说你的,那是因为你跟我同类当然了。
“嘛,很多很多了。那些跟我有关的,因为我的关系亏钱的人。也就是我周围的全部人,这不就是大家吗。”
我是瘟神啊荻野说道。
“听了我的话出资的人,接受我工作的业者,向我拜托工作的人,把钱放在我这儿的人——总之就是跟我有关系的人全部,大家。”
“包括家族?”
“我没家族了哦。亲戚不少,基本上跟陌生人一样。不如说比陌生人还要难对付吧。有钱有势的时候一窝蜂过来,没钱就没缘这句话说得真对啊,没有钱都马上溜走了。”
是这样吗。
我没有过钱所以这种心情不太能理解。也没有能一窝蜂过来的亲戚。钱对我来说,就是没有的话会很麻烦的东西。没有想过去成为有钱人的想法。
嘛。
缘分这种东西,我倒是才亲身经历领略了在它能切断的时候是多么容易就切断的事实。
“能切断吗?”
“能。本来切断之后反而更加轻松。当然有些缘是怎么切都切不断的。”
“有缘的话不是比较好吗?”
哪里好了,荻野拿起桌子上的空罐子放到嘴边,小声说着该死。没酒了。
“不好的缘吗?”
“当然不好,那些切不断的缘就是你还欠钱那些人。”
“这样啊。”
我扭了扭身子。
心烦意乱。荻野的毛衫对我来说有点大,动身子的时候标签总是扎到脖子。再加上沙发太低太软了,坐在上面实在不知道怎么保持姿势。
如坐针毡。
热水澡确实很舒服,之后还是不行,心里像有蚂蚁。
什么都感觉不习惯,对于一个蜷曲在高架桥下打算过一夜的人来说,不管怎样都不应该有什么怨言了,这个地方对我还是太过陌生。
“钱吗?”
“钱啊。”
由钱得到的缘,太过浅薄和柔弱。切断的时候是不痛不痒吧。
不过就是钱的问题啊。
“恩,不过就是钱的问题啊。”
“但就我看来你还没那么惨嘛。好像还挺滋润的,欠债人的感觉,我的印象应该是——”
“滋润,穷死了。”
“是吗?我印象里的贫困阶层的样子,跟你可不一样,怎么说——”
衣食无忧是理解不了欠债人的痛苦的。没有家,吃没得吃,穿没得穿——应该是这样不是吗。就像现在我这样。
“也就是表面了。最低限的生活而已了。”
这样已经足够了。
别想得太简单了荻野说道。
“你说的那种一家五口挤在木质老房子里啃面包那种节俭系也是有的。”
“但是不节俭的贫困有吗?”
节俭还是没办法活下去所以才会贫困。而因为奢侈浪费导致的没钱,实在不想把这种叫做贫困。
“住在这样楼房最上层的能有穷人吗?”
“不是我想住啊。从这搬出去到老房子如果比较好的话,我马上就搬。但这不是租的,现金买下来的,这里可是没有租金的。”
“那就卖了 554a." >啊。”
“如果能还掉欠债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从头开始的勇气我还是有的。只是啊,这栋楼就算卖掉也没什么用啊。完全不够。卖不卖都差不多,就先呆在这吧。”
“呆在这——”
“比起被追的到处跑,选择一个地方躲起来的意思。”
那也是建立在你躲起来有钱生活的基础上不是吗,有钱生活的话——就不贫困了吧。
我可没钱哟荻野仿佛看透我心里在想什么。
“账户里一块没有,不是很少是真正的0。水电费都付不起。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住在高级公寓而不是老房子里。”
“骗人吧。”
我来回扭头。
标签真烦人。真想撕下来。
“没骗你哟。很快电就要停了吧。电话也打不通了。也没手机。水不知道还出不出得来,反正水费也是一直没交。这里都是电气化控制,停电的话,也没水了吧。说起来停电的话门的自动锁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然后就饿死了吧。”
“饿死——吗?”
嘿嘿嘿,荻野笑起来。
“有趣啊。管你家里再大再漂亮,没钱就没饭吃,没饭吃就等着饿死。记住了,慎吾。人的价值虽然不在于有没有钱,但再有价值的人也——”
不吃饭的话就死了啊荻野笑道。
“而即使是没有价值的人,有饭吃就能活着。活着就是了不起。有饭吃的话,也是一件不得了的是。”
我就没饭吃了荻野说道。
你要是这么说,我也一样。
“慎吾。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赚大钱是很难的。所以下面的人蠢蠢欲动,上来的人极少。而在下面的人就更难了。这些人常常处于饿死的边缘。但是啊,你从上面掉下来的话也是一样的。”
是这样。我也是掉下来了。
“我得到了这个大箱子,然后在那掉了下来,仅此而已。即使有这个大箱子也没什么用。”
“话是这么说——”
在比宾馆还要高级的浴室里洗过澡后,对刚才那番话实在不能产生什么共鸣。
现实哟看着现实荻野说道。
“现实就是我很穷,我现在很饿。”
你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看来,你还是挺闲适的不是吗,小酒喝的——”
地上被捏扁的易拉罐。
“那不就是罐装啤酒吗。又不是唐培里侬香槟王。十天都呆在屋里,吃的东西也没了,自暴自弃了。今天早上开始就什么都没吃。但是身体上还是想喝酒啊。”
“你自己说的哦。还有买酒的钱不是吗。”
完全不是还有的程度,荻野抓起一边的钱包,打开给我看。几张小票掉在地毯上。
“全都是硬币。买完啤酒还剩下——两百八十二块(约15元人民币)。”
总的来说这个房子——荻野环顾四周。
房间很广。
窗子很大。
起居室就跟我家一样大了。只是,家具很少。基本上是最低水准。大沙发以及玻璃桌。
大电视。华丽的照明灯。
哑铃和健身器。
就这些。
没看到冰箱和碗橱。
这些都是内置在墙里的吧。这么高级的中央式厨房的话,应该是这样了。
“这是我的东西也不是我的东西。银行已经盯上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抵押出去。恩,不能这么早就放弃,现在放手的话,银行的贷款就能两清了。”
“这样不好吗?”
“两清的只有银行啊。”
“还有其他吗?”
“当然。那些——信任我的人的钱。不——或许没有信任。只是一听到会赚钱全部扑上来了。”
“就是那些把你叫做虫子粪便的人吗?”
bingo荻野伸出食指。
“一般投资人和业界投资人的钱,只凭这一栋房子,是怎么也还不上了。嘛,那些人也是有自己的难处,对你说两句你也只好受着。”
“那个荻野。虽然不是很清楚,法律上好像有这种针对无法还债的救济措施,自己破产,更生法之类的——办法总是有的。”
应该。
没这么简单哦荻野说道。
“还不了钱就破产——这么简单就好了。但是啊。”
“但是什么啊。”
我不是骗子啊荻野小声道。
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以前荻野的影子。
“我只是事业上失败了。所以对于出资者想要把钱还给他们。业者的补偿我也想尽力做到。不是在逞强什么的,只是不想当个罪犯。这样的话要很多钱。破产的话是轻松了,但也借不了钱了,借不了钱也就还不上了吧。我是想坚持到最后一刻。但是银行有点急了已经不愿意再给我贷款了,那时候我的资产状况真的不太好。”
荻野皱起眉头。
“所以就从别的途径先弄了些钱。银行那边先不管,总之先把那些一般投资者的钱还掉,所谓的清算吧。”
“清算了吗?”
那——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钱还了的话,他们还有什么抱怨的。”
荻野的眉头更加紧锁。
“抱怨是只会多不会少的。人的欲望没有界限,抱怨也没有界限。虽说没有赔,但也没有赚啊。所以我是屎尿混蛋了。”
“出的钱不都还给他们了,还说什么说啊。”
“不对,人家本来可是想来赚钱的,但完全没赚到——虽然这也是常有的事。但是他们看来这就跟赔钱了一样,所以我就是屎尿混蛋了。”
“是这样吗?”
“赔本的买卖就是这样啊。”
拼命好不容易把钱还上的结果就被别人大声叫着粪尿,应得啊应得啊荻野自嘲着。
“大家都被欲望迷住了眼睛。不我没立场说这话。”
“迷住了眼睛吗?”
“是啊。所以说是自作自受吧。虽说是自作自受——人还真是浅薄。那些亲戚不相信我没钱了。一起来被我拒绝了叫我守财奴吐我口水。后来知道我真没钱,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该叫我渣滓了。”
真是无情啊。
想说点什么,感觉不合时宜。也就这种事情是我真实心情的写照。
“嘛,随便怎么说了。被骂最多也只会让心情变坏一点而已了。”
我明白这种心情。
即使再怎么被恶语相向——
心上的痕迹很快就会消失。
“所以呢,就欠了一屁股账。不仅银行的,还有从黑社会借来的。黑社会可不是骂你几句就能了结的。”
“上门要账吗?”
说到这就不太了解了。黑社会的上门催债,最多也就是在电视剧里看过。是不是夸张的演出不知道,但如果真就像那样,那还真是挺糟糕的。
“还要严重。电视剧里只是暴力。现在已经不那样了。”
这样啊,只能说出这句话。
那样的世界离我太远。
“但是,一般投资者和业者的钱你不是都还清了吗,宣告破产不就好了?你也算仁至义尽了啊。”
“所以我说了嘛。”
破产的话也只是和银行两清荻野说道。
“那些黑社会法律是管不到的啊。”
“会怎么样。”
“追捕围堵你。”
“从各个方面追捕围堵你。就是我现在的境地。”
“不会打你吗?”
“那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对方是年轻人的场合一般就会被打。因为牵涉的不止一个帮派,三流的就给人感觉很暴力。那些家伙直接打脸。然后肚子,大腿。”
“疼吗?”
你说呢荻野反问。
“我从小可是被惯着长大的。不说父母,周围也没人打过我。所以很感慨。那些受到暴力的孩子和女人,受到这样的待遇,真是可怜。”
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这家伙,感情已经干涸了吗。我还做不到。
“伤还留着呢。有一段时间脱臼了,根本走不了路。虽然都是我的错我也认,但就是为了钱,人就可以变成那么残忍无情吗。那些小混混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被那些人瞪着的话,如果一般孩子的话也会留下心理阴影的吧。”
哪边更心苦呢。
我突然这样想到。
心的创伤和身的痛苦,哪边更心苦呢。
身体的伤痕很快就痊愈,心上的伤痕怎样呢?不——对肉体的暴行有时也会触及精神的吧。那,就是一样了的吗?
我从沙发上下来,歪着身子,玩弄着地毯上的毛绒。
低下头标签又开始进入意识了。
“这里暂时安全。但不知他们又会有什么动作。也许哪一天又找上门了。差不多上周开始我出门就得小心翼翼的了。还想过晚上出逃。”
“晚上出逃?”
“但没那么干。这个房子是我最后的阵地了。虽然一定会有不得不退去的时候,但我想坚持到最后一天。”
“然后——退守吗?”
我被日常放逐,这家伙却抱住不放。
“出去的话——会被抓起来吗?”
“外面一直有放哨的。不过现在他们也明白在怎么施诸暴力我也没钱还吊打连鼻血都不出一下,所以被抓起来也不会怎么样了,但还是小心为妙,幸亏这里的门是自动锁,警备也很严格,呆在这里暂且算是安全的吧。”
关键是没吃的了荻野说道。
“钱也没了。想通了想喝点酒,呆在屋里十天后悄悄溜出去,就碰到你落水狗一样站在我面前。”
荻野说这也算是某种缘分吧,在我看来纯粹是偶然。我在雨中彷徨完全是计划之外的事情。
计划外的正说明是缘分啊荻野说道。
“嘛,我大致明白了,你现在处境确实不妙,这样下去两个人呆在这不出去,一起饿死,会上报的的,这样两个人都有名了。”
“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
没想死。
但也没想活。
只是顺应发展。
拜托,死在这样华丽的房间里还是免了吧。
反正死的不会很好看,就让我在对应的不太好看的地方死吧。
说回来,总感觉这家伙的话不能全信的感觉。是反应太夸张还是表情和语调,总之不太现实的感觉。好像在演戏的感觉。
还是因为都是跟我没关系的话题呢。
“你呀。”
于是我这样说道。
我所知道的荻野常雄,是更加沉默和迟缓的男人。不会笑。不会大声的议论。不仅跑步不快,反应也一样不快。总是不满的感觉。
“你只是和荻野同名吧。”
“你在说什么啊?”
和荻野同名的人睁圆了眼睛。
表情这么灵动的不是我的同学荻野,而是过着挥掷千金生活的,和荻野同名的人物。
事情我差不多明白了。
但是庞大借金和黑帮周旋下的高级公寓,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不过是故事,想象。这家伙只是故事中登场的人物。不是有血有肉的友人,只有外部的记号。所以表情才会如此夸张。不这样做的话就达不到演出效果吧。我认识这张脸,但不记得这张脸。虽然是同一个人却是别人。
“你这家伙——”
变了,我这样说道。
“你不也是吗。”
和荻野同名的人这样回答道。
确实彼此彼此。
已经,不年轻了。
我和这家伙,都有一把岁数了。高中毕业之后,过了相当的岁月了。眼见的变化是当然的了,不可能一样。
但这跟所谓的成长的变化不一样。只是心劳。跟养孩子无关,只是岁月的流逝下,衰老,衰老,再衰老。bbr>.99lib.
不仅如此。
走出大学就职结婚生子孩子死解雇离婚一个人。
没有变化——是不可能的。外见和境遇,都和高中时代的我相去甚远。简直是另一个人。
我,不过也和这个名为荻野的男人一样,饰演着我这个角色而已。
——不。
实际上。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演。
我——
已经从过去饰演的角色退下来了不是吗。
丈夫父亲社会人都不是。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演。
只是个非人。
年龄的成长并没有伴随人类意义上的成长。内心并没有和长相匹配的老成或是成熟。锈迹满面,污浊不堪。
本质上不是一样的吗。
一样的。
我——大概,以前开始就是非人吧。
是了,我不是成为了非人,不是被迫成为非人。
我,最开始就是非人啊。
思前想后的结果我得到了这个结论。我从一开始就是非人。就像现在的我,就像过去的我。在这个范围内,什么都没有变。
我——没有真心。
没有诚意。相信一件事,作出和相信相符的言行,现在仍然这么想,心底的最深处仍然觉得无所谓。对于自己以外所有事物的无关心,像是癌细胞一样蚕食着内心。
不,那是我的本体吧。
高中的时候也——
我也只是在附和这家伙的话而已。左耳进右耳出,给点适当的反应,这样来进行沟通——我本来的打算。关系不错,那不如说是相对关系很差的不错,实际上根本算不上朋友。
收音机的话题。
神秘学的话题。
我都没有兴趣。
只是配合他而已。但荻野热心的说着。大概是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愿意听这么阴沉而又毫无意思的讲演了吧。
都是——荻野一个人的演讲。
现在也是这样。
我对赚钱本来就没兴趣。所以对这家伙的话没有什么感觉。
钱是很重要。
但也没有执着。
有的话就用。少的话就省点用。没的话就去挣。挣不了的话——
就怎样呢。
但是,从来没有在必要以上对金钱有过念头,也没有到过必须要借钱的窘迫。没有借钱,家里只是有贷款。
等等——
贷款是借钱吗。
应该要付给房地产开发商和建筑商的钱从银行那里借过来,这也是借钱啊。这样想来,我也是借了一大笔钱。
只是——几乎没有借钱的自觉。
“怎么了?”
疑似友人的男人问道。
我还是适当的啊啊呜呜的回应。
还在想着这茬。
试图回想房贷的总额是多少。想来想去,每个月还多少,总额是多少就是想不起来。
一笔大数目。
大致的数量级也想不起来,一点借钱的自觉都没有。
太过非日常了吗。
那不是一般人平常生活需要接触的额度吧。比车还要贵得多。
我突然意识到。
车子,不也是贷款买的吗。
——怎么了。
我就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操持家计的是曾经的妻子,我不过像牛马一样默然活着。
“我,虽然活着,但也只是活着,没有作为人的营生。”
这么说道。
不明白啊,疑似友人的男人说道。
我也不明白啊。家庭崩坏之前,我一直以为夫妻关系应该是对等的,然而没有了妻子,房子,车子都没有了。家庭,是由妻子建立的啊。
我只是给这个家里,输送了微不足道的金钱。
——钱吗。
说起来,我本来就没有赚钱的意识啊。
每天在规定时间之前去公司,按上头吩咐做好每件事而已。
钱就在这种既定感溢满的行为中生出,我从来没有这种意识。
“我的生——好像也只是一种表演啊。”
你哪不对了疑似友人的男人盯着我看。
“你是不是发烧了慎吾。现在得病了可不太妙啊。你有保险证吗。”
“保险证?”
有还是没有呢。
被公司开了的话,也许是没有了吧。不知道我这样说道。
“没有变更吗?”
“不知道。这种事从来不是我自己做。工资单我都没好好看过。”
“全部都是你夫人操持吗?”
“曾经的夫人。已经是陌生人了。”
“说起来,你前妻是做司法书记官的?”
“不清楚哟。好像是有什么资格。结婚之前是在律师事务所工作没错。”
“准律师吗?”
“真的不清楚。只是,麻烦的手续,合同啊什么的都是她给我办的。我。”
——没有插手的份。
“喂慎吾。你说过财产全部都处分了,这也是你前妻处理的吗?”
“恩。”
没有被敲吧名为荻野的男人说。
“什么意思?”
“你这家伙对数字不太敏感啊。没有被骗吧?”
“骗?”
“没有得到应得的那份。”
“不是说了吗——什么都没剩下。”
“真的吗?你有好好确认过吗?你家什么时候盖的?从哪借了多少钱?贷款是多少年?”
不知道我这样答道。
“盖得话是在八年前。结婚后马上就盖好了。”
“你让我怎么说你啊。”
很无语吗。
“同名的荻野,我什么都没想,只是活着而已。房贷也是,把手续办好了银行帮你付钱,然后你再一点点付钱给银行。我没感觉买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也没有借了钱的意识。”
“恩,不是这么回事啊。”
不对。
付钱的是我。
给房地产付钱的不是银行,而是我。
我为了支付买来的东西而借了一大笔钱。用这笔钱来结账。所谓的按揭不是你为了得到某件东西履行的手续。而是借了钱之后慢慢偿还的一种方式。
不对吗我说道。
“是啊。你把自己的信用和财产实体化来借钱而已。”
只是——
我所借的那些钱,一直在流动着,从来没有在我手里停过一秒。存折上的数字增增减减。
因为有增有减,数字跟原来一样。只是那一瞬间的增减就是借的钱。我只是一点点偿还那每个月一瞬间的增减而已。
“贷款啊,慎吾。是可以看成人生的买卖的。评估你之后的人生,借款和利息总额,就是别人认为的你人生的价值。”
“这样说的话。”
我不知道自己人生的价值。
“从没这样想过。”
“就是这点重要。贷款就是借钱。不是赊账式的购买方式。不要忘了。”
这种事。
——你不说我也知道。
但。
就是没有借钱的感觉。
也没有还钱的感觉。
借了一大笔钱的现实,我在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到。不,得到土地和房子的意识,我也没有过。
无所谓。
都是数字而已。每个月每个月虽然是要还钱,没有催款单,没人上门。存折上的数字确实减少了,但这跟工资奖金减少的感觉没什么两样。
买下家的时候是很开心。但是没有那么深刻的去考虑之后的事。并不是乐观。也不是有什么切实的展望。
只是——
因为是非人啊。
在银行和房贷之间周旋的是曾经的妻子。所有的手续都是她操办的。我只是按别人说的签字,画押,按别人说的做每件事。
没有实感。
但是身为非人的我,结果连这个家也放手了。没有任何迷恋或类似的东西。
没有欠债了,同时也没有土地和房子了。
除了在这里住过几年的记忆以外,没有剩下的东西。就连这记忆都显得很不确定。
什么都没有。
什么感觉都没有。
就像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一样。
金钱和土地来了又去了而已。
那里完全没有我介入的意义和必要。我,就如完全没有关系。
现在——
更加没有关系了。
都无所谓了。
所以。
“被骗也无所谓了。”
“无所谓吗?啊精神补偿金是吧?”
“精神补偿——吗?”
补偿什么。
补偿我是非人带来的精神损失吗。
可以了我这样说。
真的已经无所谓了。我不想继续金钱的话题。所以这个疑似友人的男人,借了多少钱,多难还,还不上就要遭多大罪之类的——真的都无所谓。
再怎么堂皇的事实激不起我心中一点波澜,只会迸出“哦这样啊你辛苦了”这样的话。
没有同情和共鸣。
没办法。
无法同情和共鸣。
不想同情和共鸣。
我无趣的看着手上的空罐子,放在桌子上。
“我们俩都一身轻,不是挺好的吗?”
我这么说。
同名的荻野一副惊讶的样子。
“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也什么都没有了。这不是一身轻吗?”
“你也许是这样,我不仅没有还欠着呢。”
“不是说钱啦。”
“那是什么?”
“恩,细节我也不太清楚。生意上的我也不太懂。但是同名荻野啊。钱无非就三种状态。有,没有,欠着,对吧。”
“恩——算是吧。”
“而夫妻,家庭,工作这些东西就没那么简单了。喜欢讨厌,好坏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
令人。
头大。
“你,没有这种东西吧。”
“没有。”
“我也没有了。所以我说我们都一身轻了。”
你不要逞强了好吗同名荻野说道。
“虽然一直没见面。你的消息我一直都是有听说的,慎吾。我说给你听听。严谨正值,爱老婆孩子的顾家男人——全都是这种。全都是我所没有的。所以了。”
才一直没有见面。
“我现在成了这样。看着幸福的你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跟你说过吧。
“我天生就和家族这种东西有点排斥。父母都不来往,来的女人都是看上我的钱。所以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你有的东西我全都没有,从来就没有过。”
这样啊——
这家伙的眼中,我是这样的人啊。
“你全部都没有了是吧。不可能没有一点留恋吧。不是我说你,太过逞强是没办法继续生活的。”
没有留恋。
也没有逞强。
我这么说。
“你女儿去世的时候,你不是那么——”
“悲伤是吧。确实我是很悲伤,但总有点——”
不明白啊。
“不明白什么?”
“悲伤——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啊?”
“女儿很可爱。虽然我这样的表达很一般,确实是爱她的。然后,她就死了。”
“恩。真可怜啊。”
“那——之后怎么办?”
那。
怎么做才好呢。
那时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嘛,女儿不在这个人世了。悲惨,可怜。悲伤,心酸。想要代她去死。但是,不可能的吧。这个时候悲伤,心酸说出口就好了?大哭大叫就好了?还是应该随着她去自杀?”
“那是——你”
“说到这,我死的话,又怎样?我死女儿也无法复生。只是我不在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意义。
悲伤的是我,心酸的也是我。快乐的高兴的是我。苦痛的难受的也是我。
这样的感情是无法与他人共有的。即使是夫妻,也没办法。
夫妻经常因为同一件事快乐,同一件事悲伤,仅此而已。那不过是因为夫妻总是在同一个地方共享同样的时间而已。
并没有共享感情。有的只是共有的错觉。无论是亲子还是夫妻,感情的疏通论全部是错觉。
“女儿死的时候,很多人来安慰我。我很感谢。那是人情一样的东西。但这和我现在说的两回事。安慰和同情,并不能缓和悲伤。自己的悲伤,只能由自己缓和。这点,是他人无论如何也无能为力之处。”
是了。
无论如何也无能为力的东西。
“也会被逗笑也会被惹生气。也会困扰也会被感谢。但心情没有相通。相通也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所以我对他们的情意很感激。”
仅此而已。
总是试图去揣度他人的真意结局只会僵住。最后成为所谓的我意孤行。被命令说不要哭了就不哭了,悲伤的心情并没有随着消失。
“哭泣微笑,所有都是依凭于自己。我的悲伤和死去的女儿没有关系。我悲伤的话女儿就会高兴吗?还是说我不悲伤了女儿才会高兴?都不是。女儿已经死了。没有悲伤也没有高兴。”
悲不悲伤——
都是我个人的问题。
“这样的话——悲伤是什么,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
同名荻野沉默不语。
回答不了吧。
“无关妻女,无关生死。我的悲伤由我生发。感情是自己所生发出的东西。只是人生不如自己所愿的时候生发出的心里的不合感不是吗?”
没错。
就跟小孩子撒娇闹脾气是一样的。
“这样的话——就简单了。”
“怎么个简单了?”
停止悲伤不就好了我这样说道。
“不,你,这——”
“因为,女儿收不到啊。已经死了啊。不,妻子和别人也收不到啊。无所谓了,我的悲伤。我悲我喜,太阳月亮照常升起。我的情绪没有给世界任何影响,只有世界带给我影响。”
所以。
我停止了悲伤。
已经够了,不过是个非人。
“你对幸福时光没有留恋吗,慎吾。”
“有的话又怎样,我又不是求神祈愿的孩子。”
返回那时候没有办法吧。
“回忆就是回忆,不是现实。你去珍重它没什么,但已经过去的没法再回来了。”
“意思就是要往前看?”
不是哟,怎么不明白呢。
“不是这种建设性的话。只是现在就好了刹那的话。像野兽一样,只是看着现在不好吗。生之也来,死之不去。”
“野兽——啊”
非人哦。
“任何人扯上关系只会蔽目。留恋和执着。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比起痛苦谁都希望愉悦,比起悲伤谁都希望快乐。但这样就是没办法啊同名荻野,人和人的话。”
因为无法相通。
“我和你,现在都没有了这麻烦的藩篱。一身轻。而你有的不过是钱的问题。这种事情。”
——无所谓了。
同名荻野,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小声道。
“变的是你吧,慎吾。”
“我一直都这样。”
“是吗——或许吧。我和你关系虽然还可以。但对你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你对于自己的事情,什么也没说过吧。”
这时候的同名荻野,不知不觉间成了荻野的神色。
还想喝点吗,荻野说道。语气什么的都和以前的荻野一样。
“直到刚才,我一直都在想这回完了。完全不知道之后怎么办。再坚持坚持,退守什么的,说的煞有介事的,其实之后什么计划都没有。黑帮那些人你看我说的那么轻描淡写的。其实只是嘴硬。逞强的其实是我啊。心里其实怕的要命。”
荻野右手擦擦脸。
“会有办法吗?”
“没办法了吧。”
“这样啊。”
“恩,明天的事情不好说啊。”
“明天的明天想好吗?”
“想也想不出个什么来。想要干什么也不会如愿。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万事自有定数啊,荻野。”
这么一番话讲出来自己也吃了一惊。明明没有感情还讲得这么声情并茂,有点不像自己。安慰,鼓励的话语,自己应该是做不到的。
非人是做不到的。
“自有——定数吗?”
“是的。一切事物自会归位。以为个人的行动能改变什么就错了。个人怎么可能做到呢。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的人都是愚笨。现实是事物常常不如己愿。”
“也许吧。”
荻野抬起头。
然后,横躺在沙发上。
这——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风景。
想起来了。
高中宿舍的楼顶上,这家伙经常像这样躺着。而我在旁边,盘腿坐着。
荻野躺在那里自顾自的说着,我也适当的给些回应。到底说什么呢,实在不记得了。世界怎样,宇宙怎样,意识怎样这类的话把。荻野讲解着精神世界和新纪元。
那以前经常这样诶我这样说道。
“是吗?”
“是啊。”
那个时候真好啊荻野说。
“哪个时候?”
“高中。”
“是吗?”
有这么好吗。
确实好像没有什么不好的回忆的感觉。不,正确说来,是那些不好的记忆变淡了。
讨厌的东西也数不过来。生气后悔出丑挨骂,想一想好像全都是这种心酸的日子。
但是这么多讨厌的记忆我好像都不太明确的记得。不是忘记了,而只是那些记忆不是作为一个个单独的个体,而是成为朦胧不清的记忆块留存在脑海。微微,幽幽,魇魇。
另一边,真的非常快乐的记忆是没有的。
是真的没有,不是忘记,是一开始就没有。
成绩不算好,运动不算强。既不是优等生,也不是差生。
没有偏多好也没有偏多坏,高中时代的我一定要说的话失望积极方向发展,但也只是机械的按照日程过每一天,仅此而已。
这是现在的我,对于那个时候自己的评价。快活的度过每一天——是绝对没有的。
不如说是,阴郁。
你的错觉吧我这样说道。
“没觉得高中时代特别好啊,要说时代和世风好坏,那是个人喜好的问题。我和你的话好像又不是这样。”
“恩——”
也许想错了荻野说道,但感觉就是很好嘛加了一句。
“好的回忆还是有的吧。两个人一起过着平谈无奇的高中生活,但也谈不上绝望吧。”
“是这样吗。我和你都不算有人气也不显眼。没有罚也没有赏。有的只是嘲笑无视出丑挨骂不是吗?”
没有绝望,但也没有希望。
“是这样吗?”
荻野站起身来,眯起眼睛看着窗外。
我也扭过头。
外面什么都没有。
昏暗而虚无的天空孤独的伫立。
顶层之上,只能看到天空吧。这样的天空,也被厚厚的云层覆盖。阳光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射入。窗户一片漆黑。
站在窗边,也许能看到路旁的街灯。
“回忆——”
真不是件好事啊我这样说道。
“瞧你说的,好像记忆里全都是坏事一样。”
“事实就是这样嘛。”
应该。
高中时代的荻野,从同学到老师都不太喜欢他。跟他还算要好的人,大概只有我了。
但我也好不到哪去。虽然有打算比荻野至少要好一点,那也只是表面,因此最后也没成交心交底的朋友。
毕竟是非人。
怎么可能对别人说真心话——
当时这么想。
这种想法本身应该不算少数派,当时很多人都这样。在人前暴露自己是需要勇气的。装阔气和隐藏自己的弱点。
当然我不是装阔气和害羞。我的情况是说了真心话别人就知道我是非人了。不不,应该说正因为非人所以才沉默吧。
这么说来,荻野和我的关系到底怎样的疑问顿时涌出。是不是只是互相附和着说话而已。这样算朋友吗。
你那时怎么火气这么大啊。
“那时的同学都在说着什么笨蛋,低能的话,实在觉得没什么意思。”
荻野那时一直抱怨着。不清楚是私愤还是公愤,他的平静的语气也让人难以理解,但到底为什么生气啊。当然我也适当的附和。但我没有生气的理由。
只是点头。
“只是和这些脑袋空洞的人呼吸同样的空气就觉得受不了——这是你说的哦。追着女人屁股后面跑的人下地狱去吧——还记得吗?”
“我说过吗?”
“说过。”
“啊,那时候年轻气盛火是有点大。只是我尽量不去想这些不太愉快的回忆。总是时不时把这些事情拿出来回想一下的人生真是没意思。忘记了。”
“忘记了吗?”
“啊。讨厌的回忆忘记了。”
“说得好像你有好的回忆一样。”
“没有好的回忆,也先把不好的回忆扔了。”
“然后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也不是。剩下的都是不好不坏的了。”
不好不坏的记忆是什么。
这么问道,和你在屋顶吵架还有二人给无聊广播节目投稿的事情荻野答道。
这种事情——
有过吗。好像是有。
“真无聊啊。”
“是无聊,但是啊慎吾。就是因为最开始就没有好的回忆,不好的回忆都忘记了,这种不好不坏,无聊普通的回忆才让人觉得就是美好的回忆啊。没有变化的平平凡凡的日常记忆,变身成不平凡的回忆。被美化成,过去的快乐每一天的不可取代的回忆一样。”
这不就是——
错觉吗。
还有,日常是什么啊。
起床,和家人吃早饭,上班,回家,和家人吃晚饭,睡觉。
我曾经以为这就是日常。
但不对。现在的我的日常是,雨中不撑伞,漫无目的的闲逛。能回的家,能去的公司,能在一起的家人都没有。
这是我现在的日常的话,那些,那些日子就是非日常了。
难以想象的遥远。
不——
那些也是日常。
而现在悲惨的现状也是日常。
人,习惯于把跟平时不一样的发生的事情归为非日常。
讨厌变化,畏惧变化,守护什么亦或是想要停止时间,大声说着这不是日常。但只要发生了,你只要在其中,不管是什么那都是日常。
没有和昨天一样的今天。日常一言以蔽之带来的是均质化的感受,但实际不是这样。
“时间流逝。”
人就是时间洪流里的小舟而已我说道。
“路边的景色就不要一直品评了荻野。发生的事情不论好坏。均一化就成平板了,拘泥的话就有了起伏,把那些不清晰的回忆美化不是件好事。”
“粉碎的还真彻底啊。”
你果然变了荻野说道。
然后看着我。
我侧过脸。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的青春时代什么都不是。只是,有些怀念罢了。喜欢怀念。”
“喜欢怀念吗?”
“孩童时代真快乐啊。啊,我这样说了,你又要说不快乐的事情也很多了是吧。”
很不清楚。
记得不太清楚。
“嘛小孩头脑还没发达好,不用动脑子和身体也能吃上饭,真好啊。不好的东西也基本上没什么。真幸福。即使到高中生的时候,虽然要考虑很多事情了,基本上还是在孩童时期的延长线上。要不怎么说青涩呢。”
“这应该是感到羞耻的事吧。”
“羞耻是羞耻。但是作为回想不是挺好的吗。但不是说那些讨厌的回忆也回想的程度。说起来讨厌的回忆在忘却的机制下都过滤掉了。”
“是——这样吗?”
怎么说呢。
“这也不对吗?”
“倒不是——”
“把那些不好的记忆忘却,是件健康的事情啊,是活下去必要的机制。”
“是吗。”
我的话,不是忘记只是变得稀薄而已。
确实,忘掉的话就跟不存在一样了。前提是——能够忘掉。
不忘掉,但也不想起来而已。不只是讨厌的记忆。已经过去的事情全部变得遥远。好的,不好的,全部变得稀薄的感觉。虽然不至于忘了,但也想不起来。不想想起来。
也许是会错意,也许是谎言,我也是有过幸福的时间的。只是,回想那个时候的是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心酸。
觉得失去了就是还有留恋。认为不配就是现在的自己太过悲惨。不认为梦是虚幻的就没办法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从最开始就是这样。
——生为如此。
不这样考虑的话,就活不下去。
“荻野,要是这么说的话我的人生简直是只能忘却不可了。”
“真阴暗啊。”
“阴暗明亮的都没有。没有快乐,但也没有那么心酸。没有死,所以就还活着而已。虽然根本算不上。”
麻痹了。
想要忘记的东西是忘不掉的哦荻野说道。
“忘不掉吗?”
“该说是——忘不掉呢?”
“还是不想忘记呢?”
不是这样的。
不明白吗。不明白啊。
“嘛——妻子先不算,孩子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能忘掉的。我没孩子,也没有过和家族的死别,对你的心情不太了解——”
“不不,所以我。”
不是想忘记。
不忘记也可以。
“悲伤已经止住了。所以没什么好忘记的。能忘记的话确实能好受一点,但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改变。”
说完这番话,荻野好像只是吃惊了一瞬,旋即是吗小声说道。
“是啊,我好像有点醉了。”
诶空腹喝酒容易醉吗荻野说道。
“啤酒的话我喝多少都不会醉就是了。”
“不用硬撑了哦。”
打转。
话题陷入了循环。
“不用硬撑了吗?”
“啊啊,不用了。”
“这样啊,这样啊。”
这是荻野的最后一句话。
旧友俯下身子,睡着了的样子。现在也不冷,就先这样子不管吧。
我站起身。
窗外的天空,依旧漆黑。明明已经是天亮的时间了。天气不好吗。
标签真烦人。
换回自己的衣服吧,这么想着走向浴室。荻野说了浴室有干燥机的应该很快就干了。
上衣和裤子还是湿的,衬衫差不多干了。没有洗到处都是污渍,褶皱。干了的话就没关系了。
脱了毛衫套上衬衫。
清爽。脱了之后标签的触感还暂时残留。脱下的毛衫握成一团,拿在手上半天最后直接扔进洗衣机。
借着上厕所的当,看了一眼卧室。
卧室也很大。
中间一张大床。
是我以前床的数倍大小。是买的特大号的吗。床铺的整整齐齐。暂时可能用不到。现在还没有能在床上安睡的心境吧。
——是不是有点过于勉强自己了。
大衣柜的门敞开。除此之外一片整齐。
完全没有生活的痕迹。
角落处放着和这间房子不太相称的书架一台。仿佛只有那里和其他地方隔绝开来。其他的家具都是和房间匹配设置的,只有这里是特别放置的。
书架上放着的都是一些晦涩的书籍。
很多宗教关系丛书。拿出一本翻起来完全看不了。字都认识文意也懂,就是看半天不知道看了什么。
正要转回去的时候,注意到了书是有两列。
里面是——。
以前荻野经常读的,神秘系书籍。虽然不太懂,在我看来就是属于这一类。他强行塞给我很多,基本没看都还给他了。完全没有兴趣。
真怀念啊——
我明白了。
荻野所说的喜欢怀念就是这种感觉吧。这跟喜欢讨厌善恶没有关系,这种感觉自然的涌入心间。
我——
突然想起在桥上踩坏的,那个奇怪女人所有的手机的挂饰。
那个人像,是叫什么来着。
怎么都想不起来。
明明是女儿非常喜欢的角色却想不起来。还一起看过电视的。
——嘛。
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吧。跟我没关系。抽出手边两三本书,漠然看着第二排古书的书背,一会儿把书全部放回原处返回起居室。
荻野还是那个姿势睡着。
夸张的姿势。
充满舞台感的装置也是现实吧。
我在软绵绵的沙发上躺下,眺望窗外的夜空。
睡着了。
身体慢慢下沉,世界扭曲,被拉向地狱,窗上贴满是女儿和踩坏的人像一样的东西,不知道这是什么的对此充满了厌恶,但就是这样啊不只是天使还是恶魔一样的恐怖东西用几乎听不清的巨大声音这样说道,我把头扭向一边想要无视,就感到了脖子的标签,讨厌,讨厌,讨厌,然后。
醒了。
微微光线的房间。
窗外也不是很明亮。果然天气不是很好啊这样想道,正要起来有人叫我。
脸在那边的荻野。
“都累了啊。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躺下的。”
直起身子。
脖子还在痒。
“什么时候——现在是?”
已经傍晚了啊荻野笑道。
“记忆只到三四点的时候,之后就很不确定了,我们是一直喝到了早晨吗。”
“不不,根本没喝那么多不是吗。我只喝了一罐。你也没有一下子全喝完不是吗。三点的时候才没有了。”
“嘛说的也是。但是啊慎吾,已经过五点了哦。不是早晨的五点。晚上哟。我们已经睡了十二个小时以上了。”
“是吗?”
也没什么。
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时间什么的没关系。
“你我不知道,反正我现在的人生是没有任何计划一样的东西了。小时候起就一直被时间束缚,现在时间终于束缚不了我了。”
自由了是吧荻野愉快的说道。
“别得意啊慎吾。我也一样啊。从潜伏在这开始,我就没有日夜了。要说起来也确实自由了,按前辈的话来说,过上这种生活人就堕落了。”
早就堕落了没关系了我这样说道。
“是吗。但是慎吾。堕落也是要生活的啊,不好办了啊。生活的话肚子就会饿的。”
但是这里没有吃的哟荻野两手一摊。
“只有水。我已经两天没吃一点东西了。只有喝酒。人类的渣滓的感觉我是真的体会到了。”
说实话好饿啊荻野说。
“拿出点干劲来。”
“我去干啥啊?”
“恩恩。”
荻野站在窗边。
“嘛——昨天都没事,还想着今天是不是也没人看着,从这逃出去也是有可能的,看来想错了。钱也没了。”
“余额0吗?”
“0。一股失落感啊。你昨天说了钱是无所谓的东西——实际上可能是这样没错,但没了也会很困扰啊。我还真是受不得没钱的人啊。”
人真是一穷就变笨了荻野恶狠狠的说着,敲着窗户。
“你准备怎么办慎吾。能再见很高兴,知道我们都是沦落人当然希望多在一起一会儿,但我绝不强迫。按你自己的意愿来。但是和我一起在这的话,可是会饿死的。”
“饿死吗?”
不想饿死。
只是从这出去之后,我也没地方可去。
在哪都一样的吧。
“去哪——卖点东西吧。”
我提出建议。
“你有钱吗?”
“至少比你有。钱包里比你多,银行账户还能用。里面钱还是有点。保险证我不确定有没有,银行卡拿着在,吃着饭团比你是滋润了。”
“但是——这样好吗?”
“什么好不好的。这是住宿费,虽然不知道还能管几天,暂时省着点用吧。”
“钱是会没的哦。”
“钱花了当然会没的。荻野啊,钱这东西不花就是废纸一张。”
数字而已。
“黑帮,借钱什么的不太清楚,我应该是安全的吧,还是说进这间房的时候我就被盯上了?”
不会荻野说道。
“昨天晚上没有看见监视。嘛,或许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说不定。”
被盯上怎么办我问道。
“不知道。下次就不好出去了。也许会很麻烦。”
很麻烦——吗。
“我会被抓住吗?”
“不清楚,应该不太可能吧。”
被抓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施暴的话会有点抵抗,就那样死的话就死好了。
“那我去了。”
直起腰。
下面是借的毛裤所以没关系。
问了房间的号码。
“按这个号码就好了吧,我从没诸国这么高级的公寓所以不太清楚。”
“怎么说呢,对讲机里如果出现的不是你就麻烦了——嘛现在虽然已经够麻烦了,这样会更麻烦的。怎么办呢?”
“很麻烦吗?”
“还是不要出去了吧,呆在这呆在这。”
“不想给那些人开门是吧。之前看不出来吗?不是有屏幕吗?”
我想起了昨天看到的对讲机上是附有屏幕的。
很高级。
“如果,他们就跟在你后边怎么办,看到你按的号码马上明白是这了,开门的时候一起进来怎么办,你能阻止吗?”
“说的也是。”
确实挺麻烦的。
“那里的屏幕显示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开门,如果还有别人我就不能开了。”
“那怎么办?”
“钥匙哟。应该还没有把这里住的人情况全部掌握。你就装做是这里住的。有钥匙的话你自己也可以开门了。”
自动锁的解除方法告诉我了之后,我走出房间来到走廊。
虽然想是不是该洗把脸,又想到本来露宿的话就不会洗脸况且也没人看我。
要看的话也是那些黑社会的,那就更没刻意打扮的必要了。
走廊上到处都是晃眼的东西,走路都不好走了。
来到电梯前。玻璃,大理石,不锈钢上映着我的身影。悲惨,渺小的我到处都是。恍惚站立之中,伴随着陌生的声音灯亮了,电梯门打开。
电梯内的镜子。
映照着我疲倦的脸。
脸颊浮肿,野草一样的胡子盖住下巴,头发乱的不成样,上身是满是污渍的白衬衫,下身是借来的毛衫裤。
眼睛无神。
啊,是我啊。
半途中如果有人上来,一定会认为是很邋遢的男人。说不定认为是进入公寓的可疑人物而向警察通报也说不定。
这时候我就成了名符其实的住所不定无职人员了吧。
不限于报道,这个经常在生活中听到的词语让我困惑是怎样到这一步的,无职容易理解,现在的失业率还是那么高,住所不定是怎么一回事。
人,是这么容易就会变成无家可归的吗。
——就是这么简单。
即使说是有原因,我也是地地道道的无家可归者。
流浪汉的多数不是家没了,而是对下了家——我有听说过。
真实情况怎样不知道。
要是真的话,他们应该都有各自的理由离家出走。迫不得已,如偿所愿,个人不同,回不来的,不想回来的,这点就更加难以判断,如果想的话,就是可以回去的——很多人都是这样的状况。
我的情况又是怎样呢。如果能回去,想回去吗,还是不想。即使想回去也回不去了。回去的地方没了吧。
——不想回去了吗。已经。
耳朵嗡嗡。
高度差已经足以改变气压了吧。我,正在落下。咽了一口口水门开了。
嘛,还活着。
一边留意着摄像头还有管理人,穿过大厅。
来到外面。
不黑也不亮。
上下不着的时间。
既不冷又不暖的通透的空气充盈其间。街道不算开阔但视野通透性还算良好。
外面真不错。
吸一口气。潮湿的感觉。肺里充满着屋外的气息。背部和双脚疼痛。背部应该是落枕了,脚痛是为什么啊。
标签已经没有了颈部还残留阵阵的刺痛。是烂了吗。
——就算哭泣和微笑。
人还是一如往常生存下去。悲伤和痛苦,并没有能够阻止新陈代谢的力量。
头痛和胃穿孔,往往是因为忧郁之后,压力积累导致的身体损害,实际上是机能正常的身体一侧给出的信号。身体用各种症状来表示心得病了。
——我就不用担心。
因为是非人所以不用担心。
即使孩子死了,即使被妻子骂,即使没有了工作没有了家庭,还能这样好好活着。
人不是因为快乐才活着。因为活着所以感到了快乐而已。人们经常在这个问题上本末倒置——不快乐的话所以去死,我虽然不快乐,还是这样活着。
如荻野所言,无论什么状态肚子都会饿。悲伤心酸都要呼吸。
滑稽而肮脏的生物说的就是我。
即使有心高洁美丽,也是没办法。很久之前有读过,所谓的天界之人在衣服肮脏汗流浃背的时候就感到极端的苦恼。因为这就是死的征候。但是人不是天人。兽的一种。这具肉体下,我苟延残喘。没有肉体,“我”也不在了。
吃饭睡觉排泄,这就是我的本质,如果这叫做非人的话,那我就是非人无误了。
这,跟逞强有些相像。
昨日今时。
也就是在现在这个时间带上,我和曾经的妻子,在曾经的家里见面不是吗。只是一天前的事情,已经演变成回忆一般的东西。只是一天我的世界就已经完全不同了。
——不。
认为世界变了不若是一种傲慢。街道的风景宛若从前。
其实我自己也没有变。
变得只有我的境遇。说起来也不是大变化。我只是在协议书上签字画押。曾经的妻子和女儿并不是不在了。房子也没有消失。可能拆了可能他人住进来,但终究还要在那里重建。
所有的相,结果都收敛于我内部的问题。这样的东西对我以外的所有事物都是没有效力的吧。
痴人痴语。
每前进一步足弓隐隐作痛。我挠着脖子,穿过拐角。
裹挟着道路的高架桥。
昨天的我站在桥下。
昏暗,看不见。
便利店的招牌下,轻薄的旗帜呼啦呼啦。
本想着不会再来第二次,第二天未明的到访,只能说是万事不尽意。
穿过自动门,瞟了一眼收银台钱的店员。和昨天一样的男人。还记得我吗。
——我是。
昨天落水狗一般的流浪汉啊。
昨天有狠狠盯着我看所以应该有记得吧。
记得清清楚楚不是吗。
站在ATM前,插入卡片。分次取手续费每次都要手续费本是想一次全取完,不巧不记得还剩多少钱了,查看余额又觉得好麻烦,就暂且两万吧。(1000人民币)输入密码。
曾经妻子的生日。
不,这只不过是数字的排列。在数字排列中找寻意义随你,但说到底只是观者的幻想。为了好记,而选择了这串数字。
纸币吞吐出来。
交易单上写着余额三万。单子塞进钱包,暂且先记着吧。
钱包还散发着湿气。
两份便当,五盒杯面,面包四个,绿茶两瓶,还有和昨天一个牌子的啤酒一提六罐。
满是褶皱的衣服,却没有昨天一般的疏离感。
只是,收银台的大叔频频向出口瞟去,来回移动视线,目光在我脸上游移。
心不定的男人。
拿回零钱,顺着大叔的视线转身,入口杂志货架后——店外——女人。
好像是在看着我。
大叔视线就是游移于她和我吧。
看不清脸。所以是不是真的看着我还不能确定,说不定大叔弄错了?
在看吗?
衣装不整是这么稀奇的事情吗,是的话那还真给您添麻烦了。
但无所谓了。再多想就是自意识过剩了吧。也许只是错觉。不管它就好了。
沙沙作响的塑料袋,我走出便利店。
说不上在意,我自然的轻轻转身。女性完全化为黑影。便利店的过于强烈的照明下,女人仿若站在光源之下,一如漆黑。
——单纯的景色。
多想了吧。
大叔的错觉。不,或许是我的。就要走出的时候背后传来什么。
风的呼啸,还是车的轰鸣。
喧闹之中,一瞬间以为是自然的冥冥,是人的声音。
那个——
那个?
“那个,对不起。”
是跟我说话吗?
扭过头,黑影女人就在旁边,逆光下的未知。
这时候有谁会找我?
“那个”
“什么?”
“那个,我”
“我?”
这家伙——
是昨天那个不正常的女人吗?
昨天谢谢你女人低头。
“啊?”
说来,这家伙昨天也在路对面看着我和荻野不是吗。
——不妙的感觉。
疯了吗。至少也是有跟踪者的气息,最近说的“精神不健康”就是这样的吧。
难道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站在那,那还真是相当病态。
背脊一凉。
无视就好了。我没给任何回应,准备离去。
——不。
衣服不一样了。化妆也不一样了。拿的东西也是,回家一趟然后又来了了吗。
——来找我?
前提如此的话。
这样的行为该如何理解呢,我困惑了。
——可能是偶然吗。
也许是偶然。
选择在那个地方死家应该也在附近吧。这边应该都是她的活动范围。
酒也醒了,回复正常,去工作还是什么的路上正好看到我了。
然后想到昨晚自己的丑态,而向我道歉吧。
——这样的话。
应该回应一下。
啊。
这样应该就结束了吧。
“来这里我想说不定能再见到您。”
“诶?”
不是我想的吗。
“你?”
请叫我塚本女人说道。
“诶?”
“塚本——塚本佑子。”
“不,我,那个。”
混乱了。
“也就是你。”
“我一定要向您说声谢谢。”
我没做什么啊。
只是说了要死就早点去死。也没帮你什么啊。而且——
那个挂饰都踩坏了。
你不会说一直在这里等着我来吧,我如自问自答一样小声道。
女人——叫塚本的女人,说没有一直在这里。
“从那座桥到这里来了好几次——”
“你还真是奇怪诶。”
“诶诶。不能见面也是没办法的事,但终究还是见到了。”
“那没什么事了吧。虽然完全不知道你说的谢谢是指什么事,要表达谢意的话我已经听到了。”
走出一步后,叫塚本的女人问道是不是在这附近住。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
“对不起。”
“对不起——你不是要去自杀吗?”
“诶诶,原来是这么想的。”
“不去了吗?”
不去了叫塚本的女人答道。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酒醒了之后就清醒了吧。好好想想的话是不会选择去自杀的。跟我没关系。”
“我,那时没有醉。”
——是吗。
“那就是精神有点不太正常喽。人是会因为一些小事精神一下子错位的。纠正回来就好了。”
“纠正回来——没有哦。”
“那是怎样啊。你是想说,一晚上问题就解决了?”
“问题。”
完全没有解决,女人低下了头。
“完全不明白了。昨天就想说的,你,跟我没关系。”
“诶诶。”
“想死的话就去死好了,想活就活着好了。你自己随便。跟我没关系。明白吗?”
“诶诶。正因为明白了——”
所以才想向您道谢叫塚本的女人说。瘦高而精壮的女人。单眼皮的大眼睛很显眼。
“我之前是因为不想活而选择去死。但是并不是想死。”
“啊?”
“因为不想死所以活着,总感觉有点奇怪。要说因为想活着所以不想死还能理解——但这跟想活着所以活着,想死所以去死不是一样吗。想到这,我意识到自己错了。”
“意识到——?”
“我只是讨厌活着而已,但绝没有想死。绝对没有主动的去想过死。”
“无聊。”
玩什么文字游戏我恶狠狠甩下一句。
“是这样吗?”
“无聊。这不都只是语言上的花哨吗。说的那么好听死的时候就死,死不了就生。生当然是最好了。你这样把自己的生死上非要附着什么理由有什么用呢,什么都没有明白嘛!”
叫塚本的女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现在不是活着吗。那就挺好的了。”
“好吗?”
“活着的话,那就是不想死喽。明白这一点,才是真的明白。”
跟我没关系。我现在的状况不可能再去过问另一个人的人生。光是为了活着就已经精疲力竭了。自己的人生已经重荷不堪。
看都能看的出来吧。
我现在只是没有死而已。
“嘛,不想死的话就不死好了。就这样挺好的啊。”
那拜拜这么说着,请等一下女人喊道。
“什么啊”
烦人。
叫塚本的女人走近一步,我稍稍退后。
“以前没有这么跟我说话的人。同情或者安慰,这些怎么说..呢——我很感激,但是,那个——”
“怎么说你呢”
别人终究是别人啊我说道。
“语言是传达不到的。对你同情的人大概办事轻蔑。安慰你的人大概办事嘲笑。毕竟是别人啊、”
是这样。
别人的真心实意无法揣测。
“真心,怨言,嘲笑,全看接受的人怎么去想。高价的宝石对于不知道价值的人也只是石块,觉得应该感谢的话粪尿也应该感谢。语言也一样。所以你如果这么想,就这么想好了。只是因为这种东西分心是什么都解决不了的。”
想解决的话。
只能放弃为人。
“不管你接不接受,现在我对你没有同情。也没有想去安慰。只觉得很烦怎么不早点去死。不,昨天就这么想了。”
“现在——”
没有兴趣抛下这句话,我决然准备离去。
叫塚本的女人不发一言,等了一两秒似乎是跟了上来。
“干什么啊!”
没有转身。
“那个,请问您的名字是?”
“怎么了?”
“那个,就觉得您很了不起。所以——”
啊啊真烦人。这家伙为什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尾田。”
尾田慎吾我这样说道。
第三话 妄
我就是所谓的非人哦。
这么说着,抹平便当的荻野用一副这两天没见过的流浪狗一样的眼神看着我。然后。
“你这种妄言没人会当真的。”
这么说道。
“妄言什么意思?”
“慎吾啊。对面那个人说自己是非人,哦是这样啊没有笨蛋会这样回应吧。别人会觉得你在谦虚或者开玩笑再不就是有点危险的家伙之类的。说起来,那个女人。”
怎么样这样问道,我沉默了。
那个女人——塚本佑子。
那个时候她的反应,我无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表情该作何解释,我不知道。
因为怎样解释都可以。
别人的心情不是通过解释来明白的。
常听人说要去揣测对方心情什么什么的,但这是不可能的。揣测对方心情的行为,不过是自己对于对方抱有的好意或者恶意感情的再确认。任何场合对于状况的解释都是依凭于解释的人的主观,解释里天生含有解释者的个人偏好。那么解释的意义不过在与确认解释者的偏好无他。
揣测的是自己的心情。
从对方看来也是一样的。
人类普遍的行为对象,大多数只是自己。一个人跑,一个人跳。偶尔这种动作和别人同步合拍的时候,才想要开始交流。
所有都是错觉。
我对那个女的没有任何兴趣。
所以没有任何感觉。
所以完全不明白。
怎么样呢含糊的答道。
“什么啊。嘛,精神异常还是达观什么的我是不知道了,只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慎吾。人类大概没有你想的那么宽容。这句话你记住了。”
不明白。
荻野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直接贴到自己额头上。咝的一声。
“不宽容是什么意思?”
“容许范围狭窄的意思。超过了自己所能量测的范围,就通过拒绝或者矮小化来理解,这就是人。本能冲动。这和聪明愚笨无关。知识有无无关。东大出来的,得诺贝尔奖的人也不会知道所有事情。知识的盲点是普世现象,再怎么聪明不过是人,人的知识存储量区别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程度。”
真是笨蛋啊荻野说道。
“这又怎么了?”
这种事你不说我也知道。人是笨蛋。但,这和我是非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友人喝两口啤酒,用手背抹抹嘴。
“这么说吧,平常生活的话。旁边有非人吗?找不到吧。”
“是吗?”
嘛,也许吧。我虽然知道自己是非人,却不知道别人怎样。也没想过。即使想也没办法知道。
“嘛,恶人确实很多,但什么样的混蛋是非人,这样称呼的基准是什么,一般人不知道。遭遇悲惨的事情但觉得没什么整天把自己叫做非人,但一遇到别人的情况就完全不明白了。”
荻野在我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指着自己问我,你觉得我是非人吗。
“恩,不知道啊。”
“不知道吧。”
“昨天你不是说自己是虫啊粪啊什么的,如果是真的话你也不是人了。”
这种事情只有你说了吧荻野笑道。
“我只是被人叫蝼蚁,粪尿混蛋什么的,自己可不这么想,我是人哟人。对于和我没有利害关系的人来说,我就是人,在这些人面前,我告诉他们我被人叫做虫啊粪啊什么的得到的反应不过就是‘啊真可怜’‘太过分’之类的。”
“被同情了吗?”
“可不是同情。”
是没有兴趣啊荻野说。
我也对这种事没有兴趣啊这样说道,那是因为你是非人啊荻野说。
“人啊,会去补正的。说些不伤场面的话。虫啊粪啊这些一般来说是骂人的话。总之先去否定。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啊。”
这,也许就是一般人所说的,揣测对方的心情。
那这就是连解释都放弃的方法形态。好似有一本指南一样的东西,没有根据的按这本指南来作出回应。实际上根本没有心情的揣测,虽然没有揣测,但不会有问题。
比喻起来就像是取最大公约数的感觉一样。
“支持我的人的话——嘛这样的人世界上应该没有吧,假设存在这种发狂了然后支持我的人存在的话,他们不会说这种看起来是同情的话。更加强烈的否定,甚至会生气。当然不是对我,对那些骂我的人,替我生气。”
“替你?你有生气吗?”
“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没有生气。我理解那些骂我人的心情,被骂之前就有思想准备了。实在没有生气的程度。”
“那就不算替你生气了?你不过以为自己生气了。其实那些人又给你找麻烦。”
结果,没有心情的揣测。
没找麻烦啊荻野说道。
“我很感谢他们。”
“即使他们会错意?”
“即使他们会错意。场面谎言都无所谓。因为他们首先就特意向我表明不是敌人。这样的话我这边的态度也跟着改变。由我这边的态度,才会带来同情或者是金钱的借贷。这与我自身的心情无关,能借钱的话那是最好的了。所以这跟双方的真心都无关,进行和那个场合相应的对话和反应,这是重要的地方。外在面的对应才是沟通的真谛吧。”
这样啊。
“所以了,那些把自己叫做非人的人,因为外在面的缺失而超越了常识。要说自虐自嘲的人也很多,但那通常都是没钱,不聪明,长得丑之类的——相对评价,没有这些相对评价,人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相对评价吗?”
“这些不可能是绝对评价了。说一百万是一大笔钱也不过是一千万的十分之一。有一百万洋洋得意的人会被有一千万的人嘲笑。有一千万的人又比不过有一亿的人。但一文不名的人看来,十万已经是一大笔钱了。学历也是一样。美丑也不是绝对的。决定是不是美女的是他人,不是本人,也没有基准。是偏好这种东西。而且啊,像我这种真正没钱,或是丑的不行的人的场合,是不会说自己穷或者丑八怪的。”
“不会说吗?”
“没有必要啊。不说别人也知道,不如遮掩。嘛,所以了,就这样,自豪的东西大致都是可耻的东西。老是炫耀的人会招人讨厌的吧。但谦虚过了度也变成了一种炫耀。这里面度的问题实在很难掌握。以穷为荣,以病为荣,最近甚至还有互相比跟男人的经历是多惨。”
这种东西有什么骄傲的,当然有荻野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没什么好骄傲的吧。”
“你也真是不了解现在的潮流啊。骄傲里多了反面骄傲这一类。交往的男人每一个好的真困扰啊也是一种骄傲。不不,我的前男友才过分呢,我遇到的坏男人比较多,之类的让人难以竖耳。”
“这时她自己眼光的问题吧?”
“可不是。容易动情,忍耐只能坚持到半途,不仅无法让对方改变,自己也不长一点记性的笨女人。但是反过来,有着能够换一个又一个男人的魅力,有着能够忍受不成器男人的献身精神,这些又是可以自豪的。还有隐形战机对于自己隐形性能的宣传。宣传和隐形的本意又矛盾了。在那些从没和男人交往过的女孩,或者是五十年献身于一个不成器男人的老婆婆看来,上面的女人简直是让人喷饭。”
所以那个度的把握是很重要的友人一口喝干啤酒捏扁罐子。
“真难啊。嘛我本身就是个让人敬远的存在。不管什么话题结局最后都搞得人不欢而散的人,骄傲或是自虐都会被人阻止吧。”
就是这里——荻野前倾身体。
眼睛充血。
“非人的话,是无法骄傲起来的。至少它不是相对评价。”
我也没想把这个当做骄傲。
就这样。
就和我说自己是人一样。因为光看外表无法知道,所以才要自己说出来。
“但这又不属于反面骄傲一类。谦逊是非人身上不可能存在的品质。这可是非人啊,非人。和自轻也不一样。比如和我是白痴这句话感觉不一样。”
毕竟是非人。
当然不一样了。
如果问是笨蛋还是聪明人,只能回答是笨蛋。不管是家庭还是工作,我的处理方式绝对不能说是聪明。修正或是重来也许会好一点。
但我没有这么做。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性格上的愚直。钝感与粗拙导致的不精工计。
但不是这样的。
只是笨蛋的话在这一点上和我不同,笨蛋会用笨蛋自己的方式和世界进行往来,结果如何先不说至少回去做这个尝试。
我则,不再尝试了。
别人不知道如何反应了荻野说道。
“啊啊,这样啊,没什么我也是非人不可能这么说吧。会话根本进行不下去。”
“我本来就没想进行会话。”
“一刀两断也是有个起势,你这是刚见面就一刀斩下去啊。试刀斩(江户时代武士为了试刀的锋利或是自己的技艺,在街道上对行人进行斩杀)吗?”
“这样不行吗?”
我管那么多。
跟我有关系的只有我自己。
“昨天我只是正好经过。不管是她搭话还是我回话于情于理都没有吧。”
“三生的修行只为换得擦肩而过不也是有的吗?”
“什么三生。”
“好好。那就没有。”
荻野笑道。
“有的话也没办法知道。”
“对我来说那个女的不过是电线杆。我对她也是一样。”
“不是帮她了吗。”
“只是说了让她去死而已。”
仅此而已。
想死的话就去死。一丝帮助或者救助的意思都没有。我没有想死。生和死这种东西,怎样都好。不死的话就活着,仅此而已。
人在绝望之后就会祈求死亡。
无望者是不会绝望的。
人才有可绝的望。
“我没拦她。”
“但她确实没想自杀了不是吗。”
“那个地方死不了的,跳下去最多受点伤。”
“结果来说还是救了她。”
“那我不知道了。”
真的不知道。
那个女的说什么了荻野又问道。
“你那么关心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贱嘛,毕竟是虫子。”
“那个女人啊。”
——没关系。
“说没关系。”
“没关系?什么意思。之前你说了什么?”
“所以了。”
问我名字。
没办法告诉她然后又问住址。
“如你所说。我实在想终结这场会话。于是。”
我是非人哦。
“我就这么说了。”
“然后她就说了没关系吗?”
“脑袋相当有问题哟。怎么可能把住的地方告诉那样的女人。退一步说,现在根本就没有住的地方,我流浪汉啊我。不,比流浪汉还遭。流浪汉也有个落脚点吧,不管那是多破多简易,我连那个都没有。”
“嘛。”
当然这里更不能告诉她。
“没关系——吗?”
让人背脊一凉我这么说道,你还真是迟钝啊荻野说。
“迟钝?”
什么意思。
“嘛算了。然后你说什么了?”
“你没关系我可有关系了。那时也想不到其它的话。”
不。
在我看来这句话已经相当漂亮了。在我到现在没有起伏的人生中,这样的漂亮话好像从没说过。
愚者如我。
不是说没有说过谎话。但我的谎话是否发挥出了谎话的效力是个问题。辩解和谢罪都不拿手。不是正值,只是因为脑子不好使吧。而且,对于亲近的人——特别是配偶和孩子,尽力努力不向她们撒谎和隐瞒。
想一想,荻野说的那种照顾场面,和场面相应的话如果我会说的话,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了。不说谎话所以显得没有诚意,诚实所以无以为报。
并不后悔。
只是以前从没意识到这么简单事情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还真是无趣的男人啊荻野伸着懒腰说道。
“然后就这样了?”
“不——”
还没完。
那个女的把我叫住。
“这么说的话,给了我这个。”
都忘了。明明才是一个小时前的事情。
“名片吗?”
“还没好好看,好像是手写的。卡片什么的。”
荻野马上一副俗不可耐的面孔从沙发上下来,一把抢了过去。
“塚本——佑子啊。字蛮漂亮的嘛。住所,电话,邮件地址。就这,我还以为什么呢。”
“所以说了我都还没看。这种东西给我就是废纸一张。没有用。没电话,没手机。完全是给我添麻烦。”
所以。
我正准备这么说。
“本来是准备还给她的。转过身,她突然开始讲起自己的事。”
“就在路上?”
“可不,就在便利店前,搞笑吧。”
基本上第一次见面,就在大街上说起自己的话,只能说是脑子真的有点问题。
“你听了吗?”
“没有。”
该说是,没有机会阻止吗。真应该当时不管她直接走掉就好了。
“都是无聊的话。什么继承爷爷的遗产啊,嘛经常听到的争夺遗产的那种事吧。”
“遗产继承啊。”
荻野皱着眉头,眼神锐利的要刺穿那张卡片。
“不,好像有点不一样。”
“哪里?”
比那复杂一些。
“啊啊。该说是继承吗?恩。”
好像是。
——没有血缘关系。
好像这么说过。
“恩,是继女来着。过世的爷爷有一大堆宾馆,死前全部都变卖换成现金。”
那个女人是很简单的交代了自己的身世,我却完全没听进去。盯着便利店玻璃门上的海报研究起来。
诶,那是什么海报来着。
心不在焉。
富豪儿子老婆的继女吗荻野问道。
“就是这么回事吧。父亲早早死了,母亲好像也在四五年前死了。”
“然后这个佑子继承遗产的事?虽然没有血缘,按户口本上可是直系啊。那个,没有其它亲人了吗?”
更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毕竟就随便聊了聊。”
“这可不算随便聊聊了。”
“是吗。反正就是什么亲戚一大堆,听到她继承遗产有意见什么的,就这种。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无聊得很。”
“这还算随便聊聊啊?然后,为什么要自杀?”
“为什么啊。”
为什么呢?
——为了钱。
“为了钱人发疯,人的本性什么的,反正好像就是这种无聊的话。”
“本性啊。”
我的本性是虫子和屎尿荻野这么说着起身去卧室拿过一台笔记本电脑又在地毯上坐下。
“还能用,一直充电着呢。电没停真是太好了。嘛,比起粪尿来说还是虫子好一些。”
虫子至少还算是生物,有人一边说手指快速敲击着键盘。
“有什么区别。”
“可有区别。虫子会跳会飞。而且还会交尾呢。”
荻野视线固定在电脑上笑着说道。
“粪尿就不会交尾。”
“什么蠢话。”
“不觉得吗?这可很重要呢。两方都不会老的那么快嘛。那个女人——塚本桑是吧。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什么玩意?”
真是蠢话连篇。
“荻野你怎么了,脑洞太大了吧你。”
“什么脑洞啊,哪里有?是你自己迟钝。如果不是有意思,有人会主动把邮件地址告诉别人吗?还是说那个女的是花痴,碰到人就告诉人家?”
“说不定就是呢。”
你以为这种女的天天能碰到荻野视线仍然朝下。
“一般的话,想要要到这种东西可要费一番功夫。一般人当然不可能,风俗店里的人也不会随便告诉你啊。”
“知道联系方式这么重要吗?认识的话一般不就会互相交换吗?”
“男人啊。”
都是有企图的,荻野说道。这个当然知道,这种企图不是靠知道联系方式就能满足的我说道。
障碍,障碍啊荻野说。
“满足企图是目标。但是到达目标的过程中,有很多障碍,从低开始算,这个障碍难度可是最高的。”
“很高吗?”
“恩,后面的进展全看能不能跨过这个障碍。”
“哦。”
为什么要浪费精力在这种事情上面,做点其他事情不好吗我这么说道,荻野慢慢抬起头来。
“喂喂。亏你说得出口啊慎吾。你知不知道说这种话的通常都是那种有女人缘的男人。”
“为什么,我可没有女人缘。”
“我知道。但是越没有女人缘的人越拼命想吸引女人的目光。不要说这么达观的话。”
“达观吗?”
不是因为达观。也许是害怕。我晚熟到了一种境地。第一个交往的对象成了我曾经的妻子,在那之前连主动向异性打招呼都没有。
对恋爱没有兴趣。
没骗人。
“你不也一样荻野。我们俩说不上硬派,但也不是软派啊。”
对于恋爱保持距离的不如说是荻野。
“那是一种逞强啊。”
荻野的视线再次落到电脑上。
荻野说的逞强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不清楚。但就我的经历理解来说是一种虚张声势一样的东西。
不,或许是恐怖。
只是,恐怖的话到底在怕什么,想破脑袋还是不甚明了。害怕没有自信吗。
是没有自信吧。
我,是一个废人。但是年轻时候的自己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废人。而对于预测到这一现状而没有自信的自己也不愿承认吧。
所以我是在躲避这样叩问自己人生价值的行为吧。
愚蠢。
不过是高中生的恋爱游戏说什么叩问人生价值。
现象脱下意义,预想到自己如废人的未来,因而恐怖,逃避,仅此而已吧。
明明自己就没有自信。
我是废人。记忆中承他人之情或是关爱他人的事情我从来就没有好好做过吧。这样的资质我从最开始就没有。这种愚劣的品性,年轻的我不想承认——就是这回事吧。
我,其实是惧怕自己的本性吧。
非人的自己。
惧怕被异性叫做非人的那个瞬间吧。
那个瞬间已然经历。
所以,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不管怎么说,和女人都算是没缘。你说的在我看来违和感太强了。什么障碍的。”
“喂喂。慎吾。我可还是独身啊。你算是结过一次婚了。和前妻调情的嘴说出这话来没道理吧。”
“没有调情哦。”
“那为什么结婚?”
为什么——呢。
曾经的妻子和我有爱过吗。记忆是暧昧的。讨厌是没有啦。应该没有吧。我想。
不。
我只是,努力去喜欢。
妻子和孩子都是不可取代的存在所以要去爱,拼命去这么想。无时无刻不自律,深思熟虑,逞强,有时自杀,我努力去爱家族。
但,那么努力的不得不爱家族的行为不是——处于爱吗。
也许就是这样。最开始是这样吗。
我想起曾经的妻子。长相,声音,这种东西已然模糊。唯一记得的竟然是气味。什么气味呢。曾经妻子的气味。
只记得最开始熟识的时候。
但那只限于遇见的场所和情形,而且并不是特别戏剧性的东西。只是认识了而已。交往的契机也想不起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交往的确认,就那样很自然的结婚了。就像是顺应天理一样的东西。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没有其它的选择。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想着想着就不明白了。
我,喜欢过那个人吗。
虽然现在来说,已经是无所谓的问题了。
能够确定的是,现在也不讨厌的事情。
就那么结了啊我答道。
只能这么说。
“你说什么呢。真是反应迟钝啊。抱着妻子和两个孩子,比我来说有女人缘多了吧。所以我说那样不体谅没有女人缘男人的话就不要说了啊。”
“我又不是故意的。”
而且。
“孩子也死了一个。”
结果死了。
“我知道啊。”
荻野的声音变小了。没办法。让人不知道怎么回应的话吧。一笑了之和蒙混过去都没办法。不想话题沉重的话,只能选择无视。
既不故作明媚也不消沉吗。
“剩下的孩子妻子都没关系了。已经,不能说有了。”
“所以关于这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啊慎吾,今天前你还是有家的人不是吗。就算是死去的孩子,也还是你的孩子啊。”
也有过活着的时光不是吗荻野说道。
已经。
没有了。一如荻野话里的过去式。那个孩子作为我的孩子,已经只是记录和记忆中的东西。
有过荻野说。
“也总比我好。”
“是吗?”
“恩。而且你现在不是又被女人看上了。”
“没有好不好。”
“你感觉迟钝就不要说了。世界真是不公平。你这家伙到底哪里好啊。”
“所以说了。”
“说了你不要说了,这种事情听我的没错。我总算有羞耻心,知道对人客气。你呢,黄金单身。做什么都没有所谓的不伦或者出轨。”
是这样吧。
我没有伦理。
“荻野,我啊,单身是单身,但不是没有配偶的意思,真正的单身。天涯孤独的单身。但也没钱没工作,肮脏潦倒的中年男人啊。”
“我知道。”
“所以女人没可能看上我的。”
“这就是口味的问题了。”
“如果,真的有的话。”
就只能是麻烦。
“为什么啊?”
万中有一这种事发生的话。
即使动了情。
结局。
又只是。
我被叫做非人吧。
只是看的话看不出的。但是交往的话就会明吧。这样的话,受伤和幻灭的都不是我,而是对方。
被讨厌那是没办法。人讨厌我是当然的事情吧。但,讨厌一方比被讨厌一方更加心苦不是吗。
“没有意义吧。”
“是吗?”承的。而且是订婚了之后说的。嘛,中间的经纬我当时听的时候也不明白——也没有想去弄明白所以也就没去确认,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在常识之外的数目啊。”
知识财产的话不管怎样都先继承了再说不是吗?
但实在是太多了。
用荻野道路分支的比喻来说,拥有过多的选择当然会导致困惑吧。
“嘛就是自觉自己还没办法驾驭这么多钱吧。但这样的话就不应该有纠纷才对啊?”
“不不,那个未婚夫让她去继承财产。”
——以继承作为结婚条件。
“是这么一回事。”
“嘛,也不是不能理解。娶到老婆的同时得到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眼睛当然会发光了。那。总算是见到恋人浅薄的本性了吧?”
“不不。”
事情还要复杂一些。
“是吗。但结局上还是继承了,这样的情况下再退婚不是有点奇怪吗?”
“是哦,诶诶。”
——也没有放弃继承权。
“继承人放弃继承权的话,遗产要怎么处理?”
“不知道诶。”
“好像是收归国库?”
“好像是这样诶。负债继承的场合,是有很多种情况,我所知道的也基本是这种。像这样的还真是没听说过。常识上来说继承权应该是转向下一个合法继承人——由此产生了遗产继承纠纷。而如果法定继承人一个都没有了,就由国家接管。诶,没有吗?”
“没有的样子啊。亲属不是法定继承人。所以先继承了之后通过慈善之类的方式回归大众——是这么个意思。”
“慈善?是要建立基金会什么的吗?”
不知道。
我对经济上的事情不了解,世事也一样。
“这么一来未婚夫不同意了。”
“还是,然后呢。”
“就转回到最开始说的了,亲属们开始闹了。”
“浅薄的本性终于漏出来了吗?”
“钱让人生发狂啊,真的。”
“不发狂是没可能的吧。本性而已。那个未婚夫,到底还是看上了钱,继承前就开始做各种事业的准备工作了吧?”
“啊啊。”
好像是这么说的。
“想提钱也提不出来了。女的有意见了。你到底和我结婚还是和钱结婚啊,是这回事吧?”
“啊啊,关系僵住了,再加上亲属们的攻击,就演变成现在这样了。”
“放弃不了了啊。遗产权放弃,可是有时限的。”
“是吗。但继承了对现状也没有什么影响。不如说还变遭吧。”
“当然是变遭了。有钱了那些亲戚可不管情面,更红眼了吧。然后就退婚了?”
“是啊。具体经过实在是记不得了。”
不如说是,她根本就没有讲的那么详细。也许有想说来着,我这边可是一点听的意思都没有。
荻野交叉手臂,脸色凝重。
“什么意思嘛。是要向她借钱吗,拿来还你的欠款?”
“笨蛋。”
“不是吗?”
“她为什么会借给我啊,见都没见过面。”
“那要怎么办,你刚才不说她有用的吗?”
“没错。”
有用荻野说道。
“女人只有钱,但那钱让她的人生变得一团糟。虽然不太清楚,能确定的是已经让她到了想去死的程度。”
食指指向我。
“但是你拯救了他。”
“都说了不是。”
“不要说了,就是你救的。你给与了那个女人所欠缺的东西。”
我就说了去死而已。
“”但她就是被救了。不管你是不是本意。结果来说是一样的。比起数百亿的钱来说,你的一句去死更有效力。
“我就觉得她烦人而已。”
“这种事对对方来说没有关系。你对此应该是最了解的吧。所谓的沟通不过是假象,心情全都是单方面通行的。对方发出的信息按照自己的理解做出解释或哭或笑。反正那个女人是被救了。”
是被你救得啊荻野再次重复后,像是在估测商品的价格一样打量着我。
“你看的我浑身不舒服。”
“啊啊。彼此彼此。我可没有看大叔的趣味。喂慎吾。跟我一起。”
去群马吧,荻野突兀的发言。
“啊,群马?”
“我老家。”
“老家——你是群马县的?”
“父母虽然在这但早就没关系了。出生是在群马,不过现在就祖父在了。我父亲和祖父也是没了关系。真怀疑是不是遗传。”
“可以是可以——反正我是什么都不明白。再说怎么去群马啊。钱也不够,你从这也出不去。”
“所以了要用女人。”
“塚本佑子吗?就用在这种地方?”
靠谱吗。
不是这么廉价的用法了,荻野一副胜利者的笑容。
“把她也带上。”
“啊?”
“慎吾,你想做救人的工作吗?”
救人?
工作?
“等等。荻野你是不是脑子真有点坏了。刚才开始就开始说不着边际的话。”
“我不觉得的啊。”
“你想说是我跟不上你节奏吗。还有救人的工作,什么东西啊?”
宗教哟荻野答道。
“宗教?越来越不明白了。我孩子死了,跟妻子缘分已尽,职场被逐放,家财产什么都没的流浪汉。而且彻彻底底的没有信仰,我可是对要去自杀的人说去死吧的男人啊。”
“所以了。”
“什么?”
“那个啊,本来和尚是要把家舍弃的。是不能有家的。出家出家就是要出了家啊。”
“开什么玩笑呢。”
“认真的。我祖父就是和尚。老家就是寺院哦寺院。没有香火的荒凉寺院哦,祖父要是死了就是废寺了。我爸因为不愿意继承就和祖父断绝关系了。”
“那你跟我说什么啊。你继承不就好了嘛,你不是孙子吗?”
“你笨啊。继承那种破寺庙只会负债越来越多。不是继承而是去使用,使用哦。用不上的行李发挥出它的效力,我是这个意思。”
“怎么用?”
“你还有塚本佑子,和那个破庙结合起来,我们的人生也许就有别的出路了——。这事缺你们两个任何一个都办不到。”
棋子归位荻野说道。
“棋子?等等哟。拜托了给我说明白点。”
我。救人?
“以前就一直在想。你也知道,我小时候就对精神世界十分倾倒。现在想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实际上那种嗜好的根本原因是来自于对没有信仰和拜金主义的父亲的反抗。我那时非常厌恶父亲。只是藏书网,比起对父亲的反抗,已经无缘的祖父对我的影响更加深刻。”
然后呢,我问题的回答呢?
“结果,走东走西,意识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和厌恶的父亲走在一条道路上了,但和你见面后我想起来了。”
“什么?”
很多荻野的声音变得含糊。
“某种意义上我也被你救了。”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什么救不救的,我就给你买了便当和啤酒好不好。我是把这当做你让我住这里的回报啊。不不,住宿费也没这么便宜的。”
“不是这回事。”
“那是哪回事?”
“你说的话啊。”
传达到了,这么说着的荻野的神色,不是那个同名的荻野,高中时代的荻野。
“传达到了?”
“啊啊。我知道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但是啊,因为你的话,让我想起了很多东西。忘记了的东西。还有考虑。关于平常不会考虑,觉得用不着考虑的东西。”
“那是。”
你的事。
跟我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你是客气啊还是会错意,我救不了人的。不管是那个女的还是你,你们都只是自以为被人救了不是吗?”
“拯救不就是这种东西吗?”
“诶?”
“被拯救的本质就是主观的啊,都是臆想。虽然是臆想,但能不能让人产生那种臆想是问题所在啊慎吾。”
“蠢话。”
不要说蠢话。
“不要再说了。我可是非人啊荻野。你还不明白吗?”
“当然明白。”
人可以救人吗荻野说。
“什么?”
“能救人的只有不是人的东西啊。”
“不是——人的东西?”
“佛祖和神明也不是人吧。非人哟。同样是人的话是不可能让人觉得被拯救的。”
“神明和佛祖,那些是超越者吧。是超越人类的存在。我是反过来啊。”
“一样的。鬼和恶魔也是超越者。都不是人,你如果真的是非人,那就是合适的。”
“你这家伙疯了吗?”
“没有,冷静的不行,大概是我今年里最冷静的时候了。”
荻野起身,从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打开。
“喝点吗?”
“不不,还有。”
“具体事情之后再说。现在最关键的是你的想法。你想活着吗,想让我活着吗?”
“到没有。”
想死。
更不会眼看着荻野死。
只是完全不知道这个旧友在想些什么。
“既然说生死都差不多,那就来帮我吧慎吾。即使失败在你看来是一样的嘛。不不,再怎么失败也好过现在。”
我现在给那个女的发邮件了哦荻野说。
第四话 狞
我是非人哦——已经说了多少次了。
塚本佑子低着头。说起来为什么这个女的会在这里。怎么就敢来这里啊。没有见过面的人让你来就来有这种人吗。没有一点警戒心吗。
这里是和你没关系的地方。
我不想见你。
没什么要说的。
根本就不想说。
所以我现在沉默。
不知道荻野和这个女的是怎么说的。你就跟她见个面就行了友人说。见面之后呢我问道,倒也不用特别干什么这么回答道,于是就像现在这样只是见面而已。不管问什么,告白什么,当耳旁风,就是当耳旁风还是不宁静,为了打断会话我重复道。
“我。”
“非人——我知道。”
这么说又感觉有点奇怪,我沉默了。本来想打断对方的话自己反而把话咽进肚子了。
对不起塚本说道。
看着她的时候头低得更深了。对不起说了过分的话,塚本的声音几不可闻。一般说来,当面对别人说非人也确实是件失礼的事情。
我是无所谓了。
不用道歉的话咽进肚子。
“您生气了吗?”
没有我回答道。
“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女人抬起头。比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更加工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酩酊大醉。说狂人也好非人也好反正就是没个正常人的样子。肮脏,凌乱。
现在反而是我肮脏多了。不是外表上的意义。而是不管问什么我都只会说我是非人,这已经足够狂人了。
“你来这干什么?”
“来见您。”
“见我干什么。道谢的话我都听过了。”
塚本沉默着。
“我是跟你没关的人。就算现在的状况下,我和你的人生没有任何关系。这你..知道吧。”
女人点头。
“这样的话,我们在这见面不觉得奇怪吗?还是说我的第一印象是正确的?”
“第一印象?”
狂人哟我答道。
“觉得那个时候你发疯了。”
那个时候确实是这样塚本佑子说。那现在是不是还处在疯癫状态。也许吧女人毫不迟疑的答道。
荻野到底说了什么把这个女人叫了出来。
“很异常——是吧。”
这么说的时候,女人的眼睛里又确实闪耀着理性的光芒。
“你认识到自己不正常了啊。那现在也不算迟。不要再和我——我们扯上关系了。把你叫出来的男人,可是欠了一屁股债。黑帮混混什么的可就在这周围监视着呢。从这里他一步都迈不出去。就是这样像蝼蚁一样的男人。靠近他不会有好事的。”
“情况已经有所耳闻。”
“知道了——你还来吗?”
那更加不正常了啊。
这不仅是没有警戒心,简直是自己送上门的肥肉。
“他怎么跟你说的?”
我指着旁边的房间。
荻野在那里。这个女的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但相比之下友人的想法更加难以揣测。到底有什么打算,完全不知道。
“自己事业失败,无法挽回,已经有了想死的打算的时候,被你救了——”
“被我救了?”
“诶诶。”
这家伙。
不——。
也许就是这样。荻野陷入的困境恐怕比我想的还要严重。看不出来也只是因为我比较迟钝吧。
——不,不对。
这不过是荻野对这个女的巧言令色而已。毕竟我从来没有救过荻野的自觉,现在也没有这样觉得,只是顺应发展而已。
“然后呢。又说什么了?我救了荻野和你来这有什么关系?”
“邮件里,写着这次他想来救您。”
“救我?”
怎么救。
我能被救吗。
不不应该说我就没有想被救。别人看来我的境遇是惨的不能再惨了吧。家族财产职业全都没有了。过去未来全都看不见。一文不名,天涯孤独,没有未来的身份,再怎么也说不上是幸福吧。
只是,对我来说这很正常。
很正常的变成现在这样。
对于身为非人的我,正是相应的状态。没有不满。
不会被杀。虽然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倒也不会马上就死。即使在这有人拿把枪对我脑袋,来,开枪吧我也会这么说吧。
没有迷恋,没有执着。
这种东西有救吗。没理由有救啊。难道说要帮我拿回失去的东西吗?
这种东西。
我不需要。
即使家财还来,即使复归职场,即使妻子重聚,甚或者女儿复生——
也回不去了。
这样的话,这些东西不需要。
我没有接受的资格。能够住在那个家,能够在那里工作,能够和曾经的妻子一起生活的人的种类,我早就明白自己不属于其中。
我不配做——
死去女儿的父亲。
——非人的我。
不要开玩笑了这么说道。
“救人什么的,不过是你们自己的臆想而已不觉的吗。不知道你和荻野是怎么想的,我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没有想过要去就你们。”
我故意装出一副恶狠狠就这样的语气。
真心。
语言没办法传达意思。反正传达不了的话,就说狠点好了。
“之前也说过了,我只觉得你很烦。想死的话就早点去死吧是我的真实想法。我说了吧,让你去死。”
是女人应声。
“是?”
“因为这句话我找回了自己。”
“那是你自己找回的吧,跟我没关系。”
“所以了。”
所以什么啊问道,这也是一样的塚本佑子说。
“一样的?不懂。”
“尾田桑自己是怎么想的虽然不知道,荻野桑是想帮尾田桑的。邮件上这样写着。”
“蛤?”
要干什么啊,荻野。
不,同名的荻野。
“所以——希望我能见你一面。”
“为什么?”
“让我说服您。”
“说服?”
实在不懂在说什么。
“说服什么,怎么说服?”
“尾田桑巨大的不幸,我已经听说了。”
“然后?”
“这样下去尾田桑也活不下去了——所以荻野桑想来想去,考虑从这一起脱出的方法,但是尾田桑完全没有回应。”
“等等。这跟你——”
假动作。
意识到了。
同名荻野,是想用我作为诱饵引这个女的上钩。
同名荻野没有说谎话。然而这同时又是彻头彻尾的虚言。
确实我现在可以说遭受了巨大的不幸,即使我自己再怎么觉得无所谓,外人看来就是这样的。
同名荻野被我救了,从广义上来讲也不算谎言吧。有个人陪他说话,给他买便当和啤酒也是事实。
如果这种也叫做救的话那就算是吧,同名荻野自己不是也这么说了吗。
一起去群马什么他也确实这么问过我。去那干什么我不知道,去那能干什么我虽然这样觉得,他既然问了应该是有什么计划吧。我的事情先放一边,至少同名荻野自己有在考虑脱离现状的方法了吧。
没有答应。
但也不记得拒绝了。没有想这么做的意思,但那多半是因为没有兴趣。
——一起吗?
所以我是诱饵。而且是假饵。
同名荻野,只是想把这个女人卷进来。更准确说,是看上了这个女人的财力吧。
他的船——
上,还是下呢?
没有上的道理,但也没有下的理由。我对同名荻野没有感情,对这么女的也没有什么波澜。关系比同名荻野还要淡薄。不管这家伙是被利用还是钱被骗光,跟我没关。
“不可能。”
我说。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从他那听了什么,我和荻野都是一文不名。想的再多也什么都做不了。而且我现在是哪儿都可以去,那家伙就不行了。说什么一起脱出,和他一起根本就没办法脱出。”
去哪里,女人不着边际的话语。
“哪里?”
“刚才说那里都能去。”
“哪里都能哦。我什么束缚都没有。社会义务和制约也没有。只要不犯法,哪里都能去,什么都能做。”
即使是那个世界。
塚本佑子表情变得悲伤。
“干啥啊。死不了的。我和你不一样。虽然没有想活着,也没有想死。不觉得死是可惜的事,但急着去死的那种情感波动和力气也没有。”
“现在,我也是这样。”
“一样什么啊。”
烦人的女人。到底对什么那么执着啊。
我工作也没了塚本说。
“是吗?”
“诶诶。决定继承之后工作上的事情都不让我插手,找上司谈了话。你还要赚多少钱啊这样对我说。因为我喜欢这份工作——所以听到这话相当震惊。但也没办法就忍着吧。”
“最后忍不了啦?”
“被开除了。”
“这太奇怪了吧。”
个人银行账户钱太多可以作为解雇的理由吗?不,这不是直接的理由。这样的话。
“这算是不当解雇吧。”
“虽然不当,但我接受了。没意见的话——任何不当都是正当的。”
嘛说的也是。不满者胜。当然有时候说了最后还是败了。但是不说的话最开始就输了。
痴话。
试图去量度胜负就会演变成这样。胜者为王的话,那就没有正当和不正。赢的话就好了。而那些不参加争斗的人最开始就被烙上输者的烙印。
愚昧。
世间有言:诚实者必遭惨事。
但不对。这里说的诚实者指的是对于什么城市呢。
这个女人,至少没有对自己的心诚实。应该。
喜欢工作,想要一直干下去的话,那么这明显是以不正理由解雇就是与自己本意相悖,抵抗是一般的反应。而接受,则是对自己心的背叛。
其实心里还是不平吧。
遵循自己的心意的话或许还有胜机。不,应该说这么明显的不正解雇申告到哪里道理都在这边。
简而言之,上面那句话应该改成:无法战斗者和战后不赢者必遭惨事。
运动场上,选举,法庭上,胜负之声不绝于耳。愚昧至极。
必须要胜利,不胜利就没有意义,类似这样的价值观充斥着大部分人的思想。
于我来说无所谓。
在这个意义上,我是负于所有的事物。不会觉得输是一件值得惋惜的事情。觉得无所谓的瞬间,我已经负于万物。
我是负犬。
无法正常参与到社会中的渣滓。愚昧的游戏也不被允许参加的非人。
“所以我现在也是自由的。”
塚本佑子这样说道。
“你说自由啊,自由不仅是不受制约。还是什么什么都能做。”
有钱。
“我们虽然没有制约,同时又什么都无能为力。脱出什么的,嘴里当然可以随便说,可实际上确实不可能。什么都没有改变。说这种话实际上就已经是不可能的证据了。”
连脱出这个房屋都不可能,还讲这种话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行吗?”
“不行哟。脱出到底是什么啊。真的想从现状脱出的话。死不是唯一的方法吗。?99lib?这个世界没有外侧之类的东西。如果说有就是那个世界。嘛,虽然那个世界也没有吧。但是至少死的话确实的能从现状中脱离出来。归墟。虽然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叫做脱出。”
“所以就只能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使用脱出这个词是没有意义的。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印象。被愚笨的广告人写出的文案耍的团团转的更加愚笨的消费者,就和这是一样的。不论做什么都没有变。只是觉得会变或变了而已,愚蠢之极。比如,在这里和在外面谁,到底有什么区别。气温以及土地硬度不一样,不就如此吗?”
都是表象。
“我不想被这种话迷惑了。”
女人头低得更深。
“但是,荻野桑他只是担心你啊。”
担心吗。
担心了是要干什么我说道。
“那家伙首先要担心的是自己吧。自己都难保了还去担心别人。而且这样的话就更跟你没关系了吧。”
因为知道你这个样子所以把我叫来了塚本说。
“什么样子?”
“说您不听别人说话。”
“听有意义吗?”
“您。”
是不是破罐子破摔了塚本声调稍微提高,随后再次道歉。
“破罐子破摔?”
“因为,尾田桑的话——给了我和荻野桑希望,只有对自己——”
是白痴吗。
荻野就算了,给这个女人疗伤的只是她自己。我对待自己和别人都是一个样。同样污秽,没有希望的话语。怎么接受全凭对方,但只有我是不一样的。自己吐出的话语,而且是污浊的话语,没理由治愈自己的。
还用说吗。
即使感觉被自己说的话语治愈的自己存在的话,这么感觉的自己也是乱来。趁早清醒吧。这,已经是自欺欺人了。
彻底的自欺欺人。
你不用说了。
“你刚才说要说服我什么的,要怎么说服?不是想劝我听他满嘴跑火车吧?那你完全走反了。虽然是给我找麻烦,但如果真的想帮我的话,应该向我忠告不要听那家伙的话。听他的话是没前途的。刚才也说了,我没有主动想去活着,但也绝没有想死。跟那家伙一起行动弄个遍体鳞伤我还是算了。”
“没有前途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前途光明的话就不要说被我救了之类的话了啊。你难道不是这样?已经够了吗,再说也改变不了什么了,请回吧。”
“是因为——没有钱吗?”
“是没有怎样。”
我有女人说。
“我知道。那又怎样。”
“所以。”
“我劝你不要想出钱什么的。那家伙等的就是这个。说是让你劝我不过是让你上钩的诱饵而已。”
“怎么会?”
终于——。
我意识到了刚才的话是为这个女人着想。纯粹的忠告。明明她被骗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想说我说的太过分了是不是。一点都不过分。那家伙就是这样的人。你对他了解什么。第一次见面的可疑男人的话能相信吗。我和那个荻野都不是和你有牵连的人。我是非人,那家伙是虫子。是应该被轻蔑被退避三舍的人种。所以,你不应该来这的。”
“您是在担心我吗?”
“什么?”
请放心女人说道。
“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人,一脸的毅然朝向我。
什么啊。
——这个女人。
有知性,但是显然疯了。
就是这么觉得。
“我明白您不想让我关联进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请放心。”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真会给人找麻烦。
“没关系的。我也没有家族。未婚夫和亲属——都没有关系了。”
抢我台词干什么啊。
“亲属对结婚强烈反对,甚至大打出手,事情僵在那里,未婚夫这时候提出因为婚约不履行要告我——最后以一千万(50万人民币)分手费私了。算作是清算了。他就是这种人。金钱断绝关系——但是,亲戚一个个都不满说干嘛浪费一千万在这种地方,我是想那么想要就给你一点好了。但是工作也没了。所以。”
我也没有任何束缚了女人说。
“但是——有钱。”
“那就不要乱花。花在有用的地方。捐给那些因为钱而困扰的地方什么的。”
说什么呢。
我竟然说出这么人道的话。
明明就是非人。
“是这么说的。”
塚本佑子又说让人听不懂的话。
“我呢,是没有钱也不会觉得怎样的人。荻野可能没钱要痛苦了那是他自作自受。那种人不要帮他,真的要帮的人多得是呢。”
“荻野桑也是这么说的。”
“你能把话说明白点吗?”
“和你一起,救人,救许多的人是荻野桑的愿望。这件事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您——但是您太顽固了。”
“救?”
这么说同名荻野好像是提过宗教之类的话。以为他说着玩呢所以没认真听,这家伙认真的吗?
“你跟我说说怎么救啊?”
到底是要我说几次啊——我声音稍稍提高。
“什么救不救的。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和他人发生联系,这种纯粹的臆想不要再说了。人,怎么可能由人来拯救。”
非人的话呢。
不是人啊。
这么——说过吗?
“这种事——”
“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量说。”
“不是这个问题啊。”
“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这么多钱拿在手上一点好处都没有。但扔掉也不行给谁也不行。捐的话,捐到哪里,捐给谁也没有保证。就自己用好了。”
“帮助荻野桑。但是尾田桑的协力——”
这么回事吗。
我盯着对门。
同名荻野说过棋子终于归位之类的话。我在他的计划里是作为诱饵的基础部件。素不相识的人不可能随便借给你钱。即使再有钱,你说拜托帮我换下钱吧只会换来嘲笑,于是就利用我,打着救人的旗号,从女人的弱点着手使她心甘情愿的借钱,如此那让人炫目的财富就可以恣 610f." >意花销了,这就是那个男人的计划吗。如果计划成功的话他欠的钱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虽然不知道塚本佑子到底有多少钱,大概同名荻野的贷款连同利息应该是能还清的。藏书网
——等一下。
我生气什么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这个女的想这么做就让她做好了。结果她有多惨,已经不是我的责任了吧。
但是。
——这眼睛里。
不是疯。
而是狂,信者的狂热。
“在这等一下。”
我起身走向同名荻野所在的起居室。
荻野身体埋在沙发里看着窗外。窗外什么也没有。午后的天空,云朵稀薄,宛若水洗褪色的幕布。
荻野一副艰难的样子弯过头,怎么样了这样问道。
“什么怎么样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俩的谈话啊。”
“没听。我和那种女人没有必须要见面的理由。”
“我说过了吧,她看上你了。”
“给我住嘴行不。”
“不。不喜欢看上这个词的话,那就换一个——心驰神往,全身心的相信——无比的信赖——都一样了。那个女人啊,失去了重心啊。信至骨髓的东西全部都崩坏,所以成了现在这样。”
“那又怎么样?”
“你也看看到了吧?非常普通的女人。社会性的健全。工作热心,向前看,恋爱,结婚都经历过了,社会人的健全轨迹。这种忠于社会伦理观的人,是会将事物囫囵的吞下,囫囵的思考的人种。”
有钱是件不好的事情吗荻野的声音有些变调。
“不知道啊。”
“好事情吧。这是劳动报酬哟,金钱。勤奋的证明。参加社会的标志。自我实现的具象化。金钱不可能是坏东西。这又怎么了?”
因为钱日常生活完全崩坏了荻野站起来。
“价值判断的基准轰然无存。未婚夫,亲属,上司同事态度的反拧,所以才想去死啊。”
“那又怎么了?”
这种事情跟我有关吗。
“这个女人欠损的部分,你完美的进入了。”
“进入了?”
“补上了她欠损的部分啊。想死就去死的这番话,一如七巧板的最后一片拼图轻轻归回原位。这啊。”
这跟你的想法是没有关系的荻野说。
“完全没有。你把这个女人认为是渣滓,糟粕都没有关系。重点是这个女人把你的污言秽语作为自己的价值基准采用了。这——和爱情的心理状态没差就是了。”
“然后呢?”
“就这样。那个女人相信你啊。不相信你的话她的重心又要崩塌。没有什么更大的理由。就跟中学生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喜欢特定的异性是一样的。清醒过来也觉得没什么特别可爱的,但是着迷的时候觉得对方就是天使。”
你就是那个女人的天使啊荻野戏谑道。
无聊,无趣。
但是。
“你是想利用这点吗?”
“你说利用?”
利用啊友人重复着往窗边移动。
“嘛,要说利用也是利用。只是我没说谎哦。从来没有利用女人的想法。事态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确实也是事实。”
“我知道你没有说谎。但是。”
慎吾——荻野叫道。
“你觉得我还在开玩笑吗?”
“恩,悬崖边上了啊。”
不是这个意思友人声音有些波乱。
“你是觉得他人的事情怎样都无所谓是吧。因为是非人对吧。我也是一样的啊。对你的事情也是无所谓的。你的心情跟我没有关系。即使说能够忖度,这种事情光考虑也是没用的吧。我是不知道你的想法。”
不可能知道。
也不希望你知道。
“所以了,我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活下去。我遇 5230." >到你,和你说话,有了活下去的想法。你和你的意思没有关系影响了我。某种意义上我和那个女的是一样的。我现在,真的觉得自己被救了。”
“觉得而已。”
“什么不是这样呢,不都是觉得而已吗?”
荻野两手摊开。
“不都是错觉吗。有不是错觉的沟通吗慎吾。人不是能够互相理解的生物。无法理解他人的心情自己的心情也绝对无法传达给他人啊。所以觉得相互理解了是很重要的事情。都是自以为自以为啊。思惑能够倾注的话这就是真实。我在臆想,那个女人也在臆想,有什么不行呢?”
“没什么不行。”
无所谓。
我只能这么回答。
“那就好。”
荻野的声调一下子降了下来。
“什么意思?”
“不管你怎么想,事态已经发展,我转动的齿轮。你没有任何办法。”
帆布色天空下,熟悉而又陌生,初次见面又相识已久的旧友,自信满满的说道。
“我没有想干什么。”
这么说。
宛若观看重放的电视剧。
那就好荻野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准备挡你的路,也没准备帮你。事情暴露的时候我也没办法给你圆谎。”
“没有必要,而且我也没有说谎啊。你为什么要说谎啊?”
“我让那个女的回去。说你是看上她的钱。”
“说的没错。”
“说你借钱是自作自受,没有必要帮这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
“说的很好啊。”
“好吗?和你的目的不是完全相反吗。这是看穿你的意图,想要阻止你啊。”
明明是非人还来什么正义的一方啊荻野笑道。
“结果呢?”
“结果——”
没用。
“哦是这样啊,谢谢你告诉我被骗了这样说吗?”
不。
那双,眼睛。
完全听不进去吧荻野又笑了。
“不不,听是听进去了。完全不能理解吧。语言,意义互相都懂,但是你的话完全抵达不到——是这样吧。”
是。
“相信啊。”
“什么?”
“你啊。”
“那为什么不听劝?”
“因为相信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这样说道,因为你不相信我啊荻野说。
“那个女的所相信的你,是她所想象的你,不是你本人。所以你说的话,其实是她心中的你所说的话。”
“这——”
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吧。大概,我所看见的同名荻野不是荻野。正因为了解这个不同。我把荻野认为是同名荻野。
如荻野所说,我不相信同名荻野。因为感到他不是荻野。而对于塚本佑子来说,我也不是尾田慎吾。而是同名尾田慎吾吧。只是她相信那个同名尾田慎吾就是我,并且完全的信赖,是这么回事吧。
相信就是不怀疑对吧荻野说。
“不怀疑就是不去想。思考的放弃。我对你完全的信赖,就是我对你的言行没有任何考虑全盘接受的意思。所以所有的东西都按照自己所希望的变换。所以你想让她听你的话,就必须做出她心中的你的样子不可。”
“做样子——吗?”
“没错,扮演不了你的影子的话,你的话也抵达不了她的心。而扮演就是说谎。她心中的你和你本人只要稍稍有不同,不撒谎的话你说的话就不会被理解——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
“你说不了谎的吧。”
不用你说。
我不会撒谎。自己都骗不了。能骗的话,家族和工作就不会失去了。谎言有时和对他人的关心同义。而我连这都没有。
毕竟是非人啊。
“所以了我跟你说什么都做不了。事情不会如你所愿。当然也不会如我所愿。那个女人也一样。事情不会如任何人所愿。但是,已经逃不了了。”
“你不是想逃吗?”
“是你教给我逃不掉的不是吗。我们感到没有明天的时候,睡一觉起来就是明天。哪里都逃不掉了啊。”
逃不掉了啊。
“我,你还有那个女的都逃不掉的话,不如。”
“我不想。”
就这么觉得。
“事情会不如所愿是当然的事情。心情无法通达我也有深切的体会。但是——就是不想。”
“你不是什么都无所谓吗?”
“是啊。”
“无所谓的话,想和不想就没有区别了吧。”
“不,我不想。没什么说的了吧。不要管我了。”
我打开寝室的门。
塚本佑子不安的坐着。
“你回去吧。”
“但。”
“但什么啊。你有你的问题,荻野也有他自己的问题。但那是互不相关的问题。所以各自自己解决去。相互牵扯也没任何用。快走吧。”
塚本佑子一副悲伤的神色。
厌恶。
你在看什么啊。
你眼中的明明就不是我不是吗。你看的只是有着我的脸的你自己。你自己啊。所以让人心里不舒服。
那双眼睛——。
是看着镜子的眼睛。对着镜中的自己不能自拔,让人心寒的眼睛。
即使那是有理性的眼睛,总是看着镜中的自己,不是白痴吗。
我走近卧室,抓起塚本的胳膊。
“起来,快走。回去。不要再来了。”
“尾田桑。”
那双眼睛。
不要用这样的眼睛看我。
实在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不要随便叫我的名字。我跟你遇见纯属偶然。我不记得和你有什么更深的关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拽着胳膊穿过起居室,走向玄关。
荻野意外的什么都没做。没有阻止,没有劝说。靠在窗边,只是默默看着这场闹剧。
我管你呢。
“我——没地方可回。”
“那就做一个。有钱的话什么都可以做吧。家庭和公司买就好了。拖拖拉拉的根本什么用都没有。想工作的话就去把公司买下来。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不,未婚夫也是可以买回来的吧。”
是了。
人是可以用金钱买的。
“那是心跟着钱走的男人把。那就再花点钱再怎么样也会回来吧。没必要听亲戚的话。”
——反正。
“反正你是准备给这个混蛋家伙出钱是吧。给刚认识的男人出钱被亲戚知道的话也不会宁静吧。那还不如把钱给你未婚夫你们两个重归就好比较好。”
“这种事情——。”
哪种事情我说道。
“你是瞧不起因为钱改变态度的人吗。有人因为没钱上吊。有人为钱卖命。穷人任谁都以钱为中心。即使不想这么做也身不由己。没办法。你看不起吗?”
没有我从没这样想过女人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不是这样的,那个人是”
“不不,那个人不可能是例外。”
我笃定地说。
真实情况是怎样我也不知道。也不想听借口。既然无所谓,那我就口无遮拦吧。
“谁都会拜金的。财富满贯的有钱人看不惯这种现象是不是一种傲慢呢。有钱人的傲慢都是这样的吗。只有自己即使有钱也不会变的高洁品质你是想说这个吗。还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故作高深的样子?”
我对女人毫不留情。
“钱买来的感情,不一定是不好的。不要小看钱啊!”
女人,塚本佑子眼窝里泪珠在打转。
因为眼内焦点模糊,那种被盯着的不快感也稍微缓解一些。但是。
这种眼泪根本没用。
对我不管用。
“快,快走。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应该也明白了吧。你总有一天会恨我的。我可是非人。非人就是这样的东西。就是让人厌恶的存在。”
就是这样。
“这就是非人的常态。明白的话就赶紧走。”
我一把推向她的肩膀。
女人一个踉跄向前倒去,双手扶墙。
“尾田——桑”
“说了不要那么随便叫我名字。你已经足够幸福了。所以不要乱花钱。”
女人面向下方,随后穿上鞋子。
“那个”
“还有什么说的。不不,最开始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吧。好拜拜。”
我光脚下到玄关,越过女人身体探出拧动门把开门。
这时——
稍稍打开的门缝中胳膊伸了进来。
男人的。
门一下全开,我踉跄向前。塚本佑子失去平衡,倒向走廊。
光头,眼神不知道朝向何方的男人站在那里。
“你谁啊?”
男人奇怪的语调。
“这个女人谁啊?”
男人用脚尖示意地下的塚本。塚本佑子害怕的缩起身子,爬到走廊的墙壁处。我突然想把门关上,男人却已经抢先半身挤进玄关。
“疼疼疼,夹住我了”
“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吗?”
“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这里不是没还钱的荻野桑的家吗?”
“啊啊,这是荻野的房子,怎么了。”
“荻野借了一大笔钱,所以”
你这家伙太嚣张了,男人突然大喊着,抓住我的胸口把我提起来。
“你那什么态度啊!你以为你是谁啊,啊!不要太嚣张了混蛋!”
我沉默着,任由他摆布。
“是准备逃跑吗混蛋!”
住手,声音从室内传来。
荻野好像出来了。被提起来的我,看不到后面。这家伙——
个子不高,力气还挺大的。
“跟他没有关系。那个女人是。”
“没有关系?都来这了还没有关系?朋友吗?”
“是。担心我所以过来看看而已。和这件事没关系。放手啊。”
“这叫”
没关系?这么说着男人松开手。一瞬间脚尖着地重心不稳,脚跟落地前天旋地转。
好像是被打了。
我半回旋的倒在地上。左脸隐隐作痛。
“这家伙干什么呢——”
“喂喂,谁允许你动手了,锅!”
陌生的声音。
抬起头。
左眼眯住,什么都看不清。光头后面好像又来一个男人。
“干什么呢你这小混蛋!”
视线模糊。
白痴的一声,光头像是弹起来一样动弹,大概蹲下了。好像是被打了。
“谁让你动手这小混球?啊,需要精神补偿费啊。要告他吗。啊,叫警察吧。喂,那这家伙要怎么处置。诶?借给别人的钱哟不回来反而自己被抓起来。你再顶嘴我打残你。”
朦胧的影子不断向光头踢去。
?99lib.“真抱歉。您还好吗,刚才都是这小混球的个人行为,而且不是故意的年轻心火大嘛。您不要放在心上。你还不道歉,这个混蛋!”
光头蹲着的姿势动起来,叩头一样。
大概是,向我道歉。
“但说起来荻野桑也有错。没错吧荻野桑。也给我们找麻烦了。躲在这不好办啊。又进不来。”
“现在不是进来了吗?”
“那是因为有人出入啊,就算是自动锁,跟着别人也能一起溜进来啊。至少这个小混蛋。”
男人又朝光头踢去。
“进来了啊,荻野桑。比骗过保安简单啊。安全措施有漏洞啊,住在这里也安新不了吧。”
男人看起来是光头的上司。
黑帮吗。
视线焦点不定。
没办法闭上左眼,用右眼看去。
意外的站在那里的只是个穿着西服的,普通工薪族一般的男人。
“但是啊,荻野桑。就是进到楼房里,这扇门还是打不开。你不会给我们开门吧。所以跟以前不一样,稍微闹点动静马上就来哟,警察什么的。虽然不知道是谁报警的,真是过分啊。明明我们这边没有错。晚上也有保安啊,这家伙,这小混蛋。”
西服男这次用指头戳想要站起来的光头男。
“闹这么大动静,你是要死啊!”
光头男撅着嘴,说了一句对不起。
“而且二十四小时监视在经济上也太不划算了。人工费太高了。别看这小混蛋也要花不少钱啊,荻野桑。监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这种没用的混蛋也是要吃饭的。这家伙的人工费就一并算到你的贷款里怎么样荻野桑?”
“那个——”
玩笑玩笑了男人说道。
“没有幽默感啊荻野桑。嘛所以了这两天看到好像有人出入,一直在等机会呢。白天有客人来的话,客人回去的时候一定会开门的。”
门开了两次哟男人说。
“然后呢,有事吗?”
“没事啊,只是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谈。你欠钱了不是吗。荻野桑。”
“再怎么谈也没有钱。”
“不要这么说的肯定嘛。全看你了,荻野桑。方法有很多。但我们这边也没法强迫你。所以需要你的同意。”
你不见我们真是卑鄙啊男人一副深交的嘴脸。
“在这种地方又能躲多长时间呢,不过是在拖延而已。利息的话,我们跟银行一样吧。我们没做神马不好的事情啊。”
“潜入民宅出手伤人不算不好的事情吗?”
荻野这么说着,搭手把我扶起来。
“抱歉,都是我大意了。”
我沉默着站起来。
脸抽了两下,但也仅此而已。刺激还有,说是疼痛不如说是麻痹了。
荻野问我怎么样,我没说话。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们这是要谈一谈的态度吗?”
“看看都是你,别人现在有说头了吧这混蛋!”
男人继续殴打光头男。
“去死!”
脚踢。
比我还惨。
光头男的嘴角好像破了,红色的液体稍稍渗出。
“这家伙只是为了监视你雇佣的小混蛋。跟我们没有关系。这边这位也是遭到了飞来横祸。说起来都是因为荻野桑怎么也不见我们——”
“然后呢。你是让坐黑船,卖器官,还是上保险让我死领保险费?”
不会是这种非法的事情了男人说道。
“不会强迫您任何事情。我不是说就是想谈谈吗。所以现在可以进屋了吗,荻野桑。这不属于擅闯民宅吧。”
“你都已经进来了好吗。”
“那就不客气了。”
“我。”
我来还钱——塚本佑子说道。
“蛤?”
男人扭过头。光头男大叫烦人闭嘴,然后又被男人揍了。
“烦人的是你锅谷。你真是不中用啊。什么玩意。闭不了嘴的话就去死。好歹还有保险费。”
光头男不说话了。
“不要。”
我——说道。
“小姐,刚才好像听到很重要的话,能再说一遍吗?”
“我说了不要。”
“我。”
“住手。”
“你也挺烦人的啊。我在和这位小姐说话没看到吗。小姐,你和荻野桑是什么关系。愿意替他还钱的关系吗?”
不是这种关系荻野说道。
“跟这个女的更没关系了。”
“什么关系都无所谓。我们只要能把钱要回来的话,狗我们都给它下跪。小姐,刚才的话——”
“我说了住手了!”
大声喊出。
本来面向女人的男人转身盯着我。
我。
没胆量回看回去。
“喂锅谷。这家伙能帮我让他安静一会儿吗。没用的小混蛋这种事情还是做得来的吧。”
光头右手擦擦嘴角,穿着鞋子就进了门。
站在我面前的,是荻野。
“喂。”
光头抬头看着荻野。
看起来还年轻,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形矮小的关系。
紧蹙眉头,慢慢转动脖子。似乎在找什么借口。
荻野和小年轻就暂时互瞪着。
男人转向塚本,您刚才说什么这样问道。
“我说,我来还钱。”
“蛤!小姐。你知道这个荻野桑借了多少钱吗?”
塚本摇摇头。
“我真是感动的要哭了。嘛——即使你拼命赚钱,还清也要十年,十五年啊。”
这个男人不知道塚本佑子的底细。
“但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住手!”
荻野说道。光头男这次抓住荻野的领子。荻野用手拨开。
“喂锅。不要动手。这次再动手我真的把你杀了。。重要的客人怎么能用手碰。那,小姐,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男人搭上塚本的肩膀。此时荻野拼命挣脱甩开光头男的束缚向前。叫锅谷的小个子男人,灵活的拽住荻野,如猛兽一样凶相毕露。
“说了不要碰客人了这个白痴!”
男人把光头男拽出来使劲殴打。
锅谷倒在地上。
“抱歉啊荻野桑。这家伙就是个白痴别跟他计较。刚才的也不是暴力行为哟。但是你先挑拨的。那么。”
小姐,男人叫道。
“你觉得可以吗。你朋友荻野桑借了,八千万(400万人民币)啊。”
“你说八千万?”
“喂喂,别跟我说不对哦荻野桑。小额债权纠纷我们也是要算上自己的工钱的。可以吗小姐。除了这一笔,荻野桑还有几笔小额的。而且——这不包括从银行借来的。”
荻野沉默不语。
全部还清我们也知道你没能力。
至少这一笔还给我们吧男人说道。
“能还的话我早还了。”
“不还钱还有理了是吧这家伙。”
男人突然怒号道。
“嘛,这位小姐的心意很让人高兴,就是一年一千万是不是不太可能。毕竟现在这个景气。那么十年的话——”
男人看商品的目光扫过塚本。
“有十年赚头吗?”
“马上——就能还。”
“喂喂,这位小姐有听到我的话吗。不是一千两千的事啊。”
“明白。我。”
“别说!”
我插嘴道。
“但是。”
“没什么说的。和你没关系。”
“你还真是烦人呐。”
我还得起塚本佑子大声叫道。
“我说了——”
“哈哈。荻野桑还真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啊。莫不是早就找到愿意替你还钱的人了?”
就是这位吧,男人再次打量着塚本。
“看起来不像有钱人啊。”
塚本在颤抖,从我的位置也看的清清楚楚。近似于痉挛的颤抖。
“不是骗人的吧。”
“就是骗人的。”
我在男人身后说。
“明显就是现编的谎话。这种女人怎么可能是有钱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
“你这家伙。”
真的很烦人呐男人转身靠近我。住手塚本大叫道。
“每句话都要插嘴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才是没有关系吧给我闭嘴!”
男人凑近过来,只是想——吓唬我一下吧,想要阻止的塚本却是从背后撞来,结果是扑向我的姿势飞来,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三个人在地上倒成一团。
“咔。”
耳边奇妙的声音。
“不是说不准碰客人了吗混蛋!”
这样的声音。
发生什么了。
巨大的东西从右向左快速的移动,我感到了像是撞到什么的疼痛和冲击。视觉还没有完全回复吗还是一下子动的太狠了。周围的模糊画面一帧一帧放映在我的视界里,极端的不明确。
塚本佑子趴着,男人不在我身上。
念咒又或者是念经一样的声音可以听到。
“不是你说的吗不是你说的吗不是你说不要碰的吗为什么还碰了!”
——怎么回事。
摇摇头,直起身。
张开大嘴一副震惊表情的荻野先出现在视野。接着双臂前伸的塚本慢慢抬起头。
眼睛大睁。
头向左扭曲。
块状物,在重复做着运动。
“真烦人,真烦人啊你。我不是小混蛋,我不是小混蛋。你自己说不要碰的,都是你的错!”
“哦”
我终于站了起来,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锅谷跨坐在男人身上。双手上上下下。
飞沫。
溅到我脸上。
手一摸一片赤红。
“这——这是在干什么!”
“我不是白痴。不要一直说白痴白痴的,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烦人!”
“喂!”
我大声叫道。
锅谷停了下来。
拿着小刀。
“你——在干什么?!”
锅谷先向下看去。然后抬起头,眼神茫然,然后看自己左手,右手里的凶器。
“啊!”
锅谷口中吐出意义不明的喊声,然后看着我。半边脸上沾满血迹。
“啊啊!”
男人要挨到我的瞬间,右侧躺着的锅谷跳了出来,那时候就用刀刺到了男人吧。锅谷就那样跨过我把男人按在地上,然后跨坐在他身上——
疯狂的刺击。
塚本的眼睛比平时大两圈,嘴巴大张。荻野及时抱住捂住了嘴。
“这里不行,安静。”
门大敞着。
我站起,下到玄关,关上门。
然后。
回头环视起居室。
室内并没有很乱。今天早上和昨天晚上风景一样。只是荻野按着瑟瑟发抖的女人,以及满身是血的小光头。
大概,还多了一具死尸。
“现在成这样了啊荻野。事前不三思的话就什么事也成不了。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光头半张着嘴,瘫在死尸身上。我。
我靠近小年轻。
血蔓如池。
本着对血液的忌避绕开血池,我蹲下来看着倒下男人的脸庞。
还有气息。
刚刚还在说着污言秽语的嘴巴,现在只是呼呼的蠕动,左手缓缓握紧接着又松开。
虫息形容的就是这样的吧。大概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还有痛觉吗。想来,对状况最研判不清的是这个男人啊。
我看向锅谷。
某种角度上他现在更像个死人。宛若蜡人。没有焦点的眼睛。
“喂!”
我喊道。满身是血的小光头没有反应。
手要挨到肩膀的瞬间锅谷大喊一声不要碰左臂抬起。我避开了,要是右手的话说不定要被砍到了。
“什么碰不碰的,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锅谷看着我的脸。
真的,还只是个小孩。
“这家伙,经常欺负你吗?”
“诶?”
“醒醒吧混蛋。你刚才杀了人啊,不明白吗?”
“诶?”
“好好认清现实!”
锅谷再次把双手放在面前,继而大叫一声离开尸体。脚在血池中打滑一个踉跄摔倒双手后伸扶地。清脆的响声,应该是小刀戳到了地面。
一副吓破胆的样子。
我直起腰,向下看着尸体。
好像已经完全死了。
不用把脉也知道。
“这家伙的名字是”
这家伙的名字是什么我又叫了一次锅谷欲言又止半天说道。
“诶,江木。”
这么说道。
“江木啊。你,多大了?”
“啊啊”
“几岁了我问你几岁了?”
“十,十九。”
“哦。”
我走到锅谷旁边,拿起他右手掰开紧紧握着的手指,抢过小刀。
锅谷缩着头后退。
“啊,啊啊啊,不要杀我!”
“白痴!”
我估量着小刀,然后放在尸体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意义不明的行动。
“喂荻野。怎么办。叫警察吗?”
“恩恩,不不不!”
等我去收拾一下,这么说着荻野离开塚本。离开的瞬间,女人叫了出来。
“都,都是我的错。我——我杀人了!”
说什么呢。
“就,就像尾田桑说的,什么都不说就好了。不,马上离开的话就好了。不不——不来就好了。”
现在才明白哟我说道。
“荻野,你的预言成真了。世事不会尽如人愿。塚本桑。你就这样回去就好了。有人问你只管说不知道应该就没事了。而且你真的没关系。”
“有关系啊。现在已经不可能没关系了。我的话。”
我我我我的你烦不烦啊我怒喝道。
“因为你扑过来这家伙扑在我身上这小孩忍不住动手了。所以都是你的错。这么说满意了吗?!”
荻野啊我喊着友人的名字。
“这是你的房子。这家伙是来找你的。该怎么办——你决定吧”
慎吾,荻野说道,然后看着我。
第五话 奔
我是非人——咒文一样重复。
似乎已经像免罪符一样。
人的话不会被原谅,非人的话就会被原谅——这样的咒文。
人的话不能忍受,非人的haunted就能忍受——这样的咒文。
像是逃避。
但是逃避也无所谓。因为是非人,卑鄙不德,消极避世,并无所谓。
真的。
流过车窗的景色一无所变。不在乎我的死生。我的本性于世界也是无所谓的东西。
开车的是塚本佑子。
副驾上的是荻野。
后排座的我,还有名为锅谷的孩子。
后备箱里——是尸体。
活着的时候好像叫江木,除此之外不清楚。
搬运尸体的是我。而且凶手不是我,是旁边的孩子。我——我们,都参与了犯罪的隐蔽。帮助了杀人犯的逃亡。
不仅如此,大概这具尸体最终要丢在哪里埋起来吧。这样的话还要算上一条遗弃尸体。
共犯。
一般人不会做的事情。不会考虑的事情。电视剧也有这样的场景,不过都是戏话。日常的人们难以置身杀人现场,万中有一,也是会向警察通报的吧。劝说犯人去自首的吧。
善良的人啊。
不,跟善不善良没有关系。只是不愿意关联所以避开。利己程度越高,反而越倾向于去采取这种避开的行为。逃跑,视而不见,世间常态。
这样呢。
这样的惨状怎样呢。只能说是脱离常态。
作为常识,这种犯罪现场首先应该保护好。隐藏证据是一种愚行。在这之上把遗体和犯人放入一辆车中,疯狂无边。
但是,跟我没有关系。
毕竟是非人。
于我并没有常态和狂气这种东西。或者说它们从来就不在我情感的射程范围内。
看着窗外。
淡泊的风景,一如褪去鲜明的老照片,汩汩流去。
没有任何感动。
没有起点的风,没有终点的景。天空,大地,楼房延伸到无尽的无尽。
大概无数人就潜伏在这风景中,想象飞驰的同时过碌碌的一生。
无所谓了。
这种无为即使看着也没有什么用吧,我转过脸去。
脑袋好像不太好使的孩子坐在旁边。
之前说过才不过十九。眼神的焦点不定。注视着副驾和自己中间狭窄的空间,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
吓傻的可能性不大。也不像是反省的样子。没有恐怖和悲伤。似乎在考虑什么。
现场哇哇大喊。只是,脱离兴奋状态的现在,对现状的认识没有十分清晰。
“喂!”
我叫道。
上车后这是第一句话,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没有反应。
锅谷的右脸抽动一下而已。
“喂,小孩!”
锅谷的瞳孔一瞬间收缩,痉挛一样朝向我的——不是我而是我坐的方向——视线微微移动,旋即返回。
“不是小孩。是锅谷,我有名字的!”
不然就用刀捅我吗我这么说。
锅谷看着我。
“没说错吧?”
“唔。”
想说我话多吗。
“想捅就来吧。只是一定要给个痛快。我不怕死,但是痛还是多少厌恶的。”
“这里没刀啊。”
“还是会说话的啊!”
我再次看向窗外。
并没有想和这家伙说话。
厌恶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杀人犯坐在一起而已。
——像这样的。
人不人的东西会干出什么完全判断不出。无法预测接下来的行动。杀意的露出,错乱的开始,哭泣的序幕,这种容易判断的东西还比较好处理。
开始说话了也不代表就可以明白心里想什么。
“准备怎么办?”
事理反逆的开口。
道路两旁突然出现的围栏遮住了视线。
“你这家伙,明白吗?”
“啊!”
也许还不明白。
“你啊,锅谷。杀人了啊。杀人罪,而且还和根本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辆车里,不觉得奇怪吗?你没问题吧?”
没有回应。
嘛,应该没问题吧。
杀人是大罪。重大的法律违反。伦理和道德上都是不能被容许的行为吧。
但是。
这是社会中的特例,也就是基于人类互相的关系性而已。规则违反这点毋庸置疑,但是下达惩罚的还是人,不是天也不是神。
证据就是,这孩子什么事都没有。
杀人也不是说就会长出角,头发变成绿色什么的。肉体上没有任何变化。肚子不会疼眼睛也不会说看不见。
这家伙,只是手臂抬起放下运动而已。
没有拿刀的话,前面没人的话——什么都不会发生。
不。
实际情况是这个男的手里拿着刀,下面有人,这个男的身上——仍然什么都没发生。
死的是对方,不是这家伙。
杀人不会带来物理上的变化。要说变化,也就是内面的变化了吧。
良心,道德,心意,关怀,确实人是有这种东西的吧。我也不例外。有这些东西的同时,还有另一些东西。恶意,沦丧,憎恶,敌视。这种东西。也是谁都有的。
选择哪一边,是个人的问题。
做这种事情不会心痛吗世人这样责问。但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心也是有的啊。或者说,在这之前心已经清空了如何。再进一步,心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我这样想到。没有心的话,就更无所谓痛痒了。
脑中的思虑——
这就是心吗。
这样的话,跟没有不是一样的吗。
什么都不考虑的人就是没有心了。心神丧失也只是存在于语言之上。重要的是无法考虑的状态被如此命名吧。
那么,理性与感性的差别在于何处。
所谓的摒弃理性,任由感情行动,在我看来,任何感情在置换成理性之前,是无法发展到行动的。
所谓的没有思考,只是思考的错判或是思考的欠缺。绝不是完全没有思考。所谓的感情,不是舍弃理性面。而是无法言说,潜伏的思考而已。无论再怎么失去冷静,人还是在思考的。
这家伙的出击也是思考的结果。
而现在,像是什么都没有思考一样。所以也就无法行动。无法发出语言。没有思考的话——。
也就没有心。
没有感觉到疼痛的心。
所以,是没事的吧。拿回心的时候——这孩子扭头的时候,这家伙会怎样,果然是无法预测的吧。
反正都是些超越常识的事情吧。
那么——
就跟我一样,是非人了。
“喂荻野!”
我叫同名荻野的名字。
停一下车。
“白痴吗?”
阴沉的声音。
“高速路上怎么停车啊!”
“我的意思是下高速停车。我不想再和你——不你们掺合在一起了。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帮到这份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之前就这样说过了吧。”
决定不向警察通报的是荻野。
现场是荻野家,被害者是荻野的客人。荻野是毫无疑问的事件关系人。这是事实,无法逃避的事实。
所以要不要通报,都是荻野的意思,荻野所决定的。
所以,这样就挺好的。
反正和我无关。
说起来这个孩子,死了的江木都和我无关。如果说犯人是荻野的话另当别论,死的人和凶手都是近乎于陌生人的存在。塚本佑子更是和我还有荻野无关的人物。
赶快离开现场的话就不会被怀疑。荻野口风再紧一点的话什么事都没有。不会有后面无穷无尽的麻烦。
即使说有什么风声走漏事情被发现,我们也只是正好在现场的参考人物而已。我和塚本什么都没做。犯人也毫无疑问。不至于被问罪。
怎样都不会有事。
但——
塚本佑子不知为什么没有从现场离开。我知道那样的状况人难免会有些混乱,但好像也不是因为这个。
塚本听从了荻野的指示。
只能认为是疯了。
但——既然这样就这样好了。什么事情都是这个女人自己的决定。既然她想卷进来的话,就随她好了。
但是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最开始就没有。
不速之客引起的意想不到的事态——最糟糕的事态下,荻野的莫名的计划也完全被打乱了吧。那,任何与关系沾边的事项都没有了。
但。
荻野拦住了准备离去的我,说要走的话先帮下忙。
为什么必须要帮忙,重要的是——
帮什么忙。
收拾哦荻野说。脏了的话就要弄干净啊,我陌生友人人这样说道。这个男的是不是白痴啊我认真的这样想到。想是想,没有说出口。
荻野说首先把尸体移走。
常识之外的命令。但我照办了。
因为是非人。
对我来说不是能够说出口的问题。
血液滴落,滑腻。恶质的味道。
真麻烦。
死尸是麻烦的东西。就这样放着只会腐朽而已。
没有所谓的尊严。死尸是纯粹的物。完全没用的垃圾。应该被处理的废弃物。这种东西,不用小心的处理。
应该小心处理的不是死尸。而是死者到死为止生的事实本身。未知的死尸里,没有生的证明。没有记忆或者记录。所以这只是纯粹的麻烦。
拖着走延长血迹,抱着走血滴下流。实在是不好处理。
铺一张单子放在上面。
江木的死尸颜面歪斜,两颊松弛,半口牙齿可以望见。左眼视线朝向远方,右眼翻白。宛若搞笑艺人故意做出的引人发笑的鬼脸。这个动机之外人不会做出这样的脸庞,也无法做出。
但,死者是没可能想去逗笑观者的。
死者什么都不会想,没办法去想。
所以面前的就是这种形状的物品。我再次对自己说道。认为它是人的话就会思维混乱。虽然是没有尊严的垃圾,外形是人。所以会会错意。
荻野从江木兜里掏出钱包,名片夹,手机以及车钥匙。之后把尸体用单子卷上两层,外面再包一层毛毯,用捆箱用的绳子系上。
这是我和荻野两个人做的。
在这个阶段,对于为什么要这么做的疑问似乎无影无踪。因为滴血很麻烦所以打包捆起来比较好处理,像这样的工作的感觉。工作中,没有丝毫对死者的悼念。也没有帮凶的自觉。只是想要把工作做好而已。
擦掉地板上的血迹,抹掉飞散的血滴。这是由塚本做的。
做的很好。
地板一如之前。
只是地毯上沾染的血迹没法完全除掉。颜色不深但是染色很厉害。用洗衣粉说不定能洗掉塚本建议道,荻野制止了。
而锅谷在这这期间,叫唤着意义不明的语言,站起来又坐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是没有逃走,也没有发狂。混乱是无疑的了,只是到底想要干什么,无从得知。
把满身是血的锅谷带到浴室,让他洗了个澡。再给他套上新衣服。
对于小个子的锅谷荻野衣服的尺寸都大了,但卷一卷折一折也算是能穿。脏衣服和抹布揉成一团塞进垃圾袋,再塞在包住尸体的毛毯里。
房间,几乎恢复了原样。
物理上的还原,也对心理上的还原有效果吧。
之后。
把尸体放进江木车子的后备箱里,荻野这样说道。
有些吃惊。
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
难道还有什么内幕,三流侦探小说的情节不可能在现实上演吧。荻野和锅谷不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事件发展到现在不过是众多偶然因素的集合。
那就是说。
荻野疯了。
不,要说疯子,塚本,锅谷还有我都是,只是方向性各不相同。
那个时候太阳还在中天,大概是刚过一点的时候。
高级公寓面向大路而建。楼前人流车辆穿行。
如果车是停在公寓的地下停车场还好,不巧江木把车停在公寓后面的投币式停车场。
把尸体运到那里是危险的。
把车开到入口再运到车里听上去是安全的,这个方案也马上被否决了。
江木的尸体比想象要沉,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搬不动。必须要两个人协作。
但是车子停好后开车的人又不可能离开吧——荻野说道。这种违法停车被保安发现的话就完了。要是把警察招来的话,真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这可是跟尸体有关。
但是,锅谷又用不上。塚本开车,我和荻野搬运的话,房间里就剩下锅谷一人了。
那就一起跟着走呗,荻野说这也不行。确实那个时候的锅谷,虽说已经镇静下来了,却还不是能够很好完成命令的状态。想让他明白说的是什么的话,必须有个人跟着他。
虽然一定要让他明白说的是什么的原因我不明白。
最后我听从了指令,大白天的搬运别人杀的尸体。
大概——。
因为我是非人。
我抬头。抬脚的不是荻野也不是锅谷,塚本佑子。这也是荻野的指示。抬着尸体的两个人,穿行在狭窄却熙攘的路上。
这就叫极致的无防备了吧。不不更应该说无谋,无计划,无节操。稍微有什么闪失,被抓的可是我和塚本。
就当做搬一般的东西堂堂正正的,没事的荻野说道。
没人会想到大白天在大街上搬尸体的——道理在此。
这么想是这样。实际上也是这样。街上人是不少,没有人注意到这一惊人的犯罪行为。
过往的行人对我来说只是风景一样,他们的眼中我和塚本页不过是风景。
担心血渗出来滴下的问题并没有发生。我们把过去式的人像堆行李一样塞进车的后备箱。
没有任何不安和罪恶感。
塚本把车开到前门,我按门铃叫荻野一行下来。
锅谷荻野一前一后很快出现。
两人的身形不自然的过分靠近。就像是警察领着犯人一样。想来这个孩子本是监视荻野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荻野被这孩子带来这的。
荻野悠然走出大门,让锅谷坐在后座上后自己坐进副驾驶,向塚本指示前行的目的地。
塚本照办。
之后两个小时,装载尸体的车辆在沉默中疾走。不知驶向何方。
“好了快放我下来。停在哪儿都无所谓了。对我来说都一样。就算停在高速路上也可以。警察会保护我的吧。你有债,这个锅谷是杀人犯。塚本的话不清楚,应该是想逃到什么地方吧。但我哪儿都不想去。”
“哪都无所谓的话跟我们一起不好吗慎吾?”
不好。
“我不在了又没有什么影响。少我一个累赘你们想逃到哪就去哪,天涯海角也行。”
“没打算跑那么远啊。”
“有什么打算吗?”
“想知道吗慎吾?”
“不想”
没兴趣。
总之把我放下来啊我不停的叫唤。
“烦人啊。你是害怕吗?明明是个非人。还是说受不了良心的苛责?”
“我还想这么问你呢!”
“什么意思?”
“不把我放下来是怕我去报警吧?把我牵扯到无法回头的程度是你本来的打算吧,遗憾啊我没有任何执着的东西。逮捕或者起诉,对我都不会造成影响。拘留或是进监狱也比现在好。”
起码衣食住行有保证。
你以为我不是这样荻野说。
“我恨不得人是自己杀的呢。这样也没人跑到监狱来要账。报警对我来说也没什么。”
你准备报警吗慎吾荻野面向前方问道。
“不准备。”
“怎么了,为了塚本吗?”
“才不是。”
“那是,要保护你旁边的小混混吗?”
锅谷有了反应。
嘴唇突出。
看起来机能还没完全恢复。
“为什么我一定要保护这家伙啊?”
“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荻野?”
我眼睛可没瞎哦慎吾,荻野半张脸从椅子后背上露出来。
“你这家伙是想顶罪不是吗,替那个未成年?”
“昂”
锅谷第一次看着我。
“问年龄,然后凶器上弄上自己的指纹。再特意放在尸体上?你是准备代替这家伙去自首的,不是吗?”
是这样吗。
确实我是这么做的。但全然没有上面的动机。
“牺牲没有前途的自己,拯救有前途的年轻人?看起来你不仅是非人,还是伪善者啊。”
刀子乱挥很危险所以抢下来——我是这么想的。问年龄是为了确认能不能交流——我是这么想的。
刀子放在尸体上,那是因为地上都是血。没有什么更深的意义。
——不。
所谓的意义,大多是事后付凿的吧。这是荻野的陷阱。没有任何意义的我的行动上附着上意义,以此来让我成为不可解的东西吧。
栅栏唰得消失。
昏暗的天空逼仄眼前。
侧窗上,污秽肮脏的非人。
难以卒目。
抚着额头的手尖,没有洗干净的血迹隐隐发黑。
心绪无端的混乱,旁边锅谷还在看着我。
“喂。不要会错意了。都是荻野那家伙自己瞎想的!”
锅谷什么都没说。
——啊啊够了。
这辆车里的空气也已经忍受不了。
“随便了!把我放下来。下个出口下高速,然后让我下车!”
“下个服务区停车。”
荻野对塚本说。
“喂。停在那是要干什么?我又不肯尼个一直呆在那。拜托了下个出口停车让我下去。还有,现在到哪了?”
这么说着路牌飘过窗口。
来不及看。
“哪里对你来说都无所谓了。比起这个,我肚子饿了。还没吃东西吧。塚本桑应该也是。还有这个孩子和你。”
荻野似乎是扭头面向我,但我能看见的只有后背露出的指尖。
“喂,荻野,你是说四个人一起去吃饭?!”
“大惊小怪什么,有四个人当然四个人去吃饭了!后备箱的尸体又吃不了。”
“我说啊——”
旁边的锅谷。
还在看着我。
和塚本一样的眼神。
信徒,热望,不接受语言的眼睛。
“这家伙——这家伙啊现在好好的,之后会怎样完全判断不了不是吗。”
这家伙就交给你了,荻野不负责任的说。
“什么意思嘛?”
“你啊——”荻野扭身露出脸。
“怎么了?不是怎样都可以吗?”
“是这样没错——”
“那帮我也没什么不行的不是吗?”
“帮?”
哎呀你什么都不做就行了荻野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就按你自己的节奏就好了。不用特别做任何事情。只是——”
要跟我一起,说完这句话再次转过身去。
这家伙——
“你还没放弃吗?”
“放弃——什么?”
“别装了。你那摸不着头脑的计发想和不知所谓的话还在计划中吗?不是已经被打乱一团了?那现在又想要干什么?”
“我们不是逃出来了吗?”
说起来确实是这样。
追债人死了。当然对方不止一个,欠债的也不止一家公司,事情还没有了结。还有监视荻野的人的存在,应该做好这种心理预设。总之最紧迫的对象是没了。
“我说啊,没你的话就没办法开始啊——我一直这么说不是吗?我的计划中最开始就有你啊。你不在的话做的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跟我没关系。”
“所以了。在哪都好的话不如就跟我一起吧我一直都这么说啊”
“你啊——”
我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服务区像是从记忆中浮现一样出现。塚本缓缓驶离高速车道,吸入其中。
大型服务区。
荻野下车,我,跟着是锅谷,塚本。
多么滑稽的光景。
走出厕所,荻野和锅谷站在一起等我。锅谷没有特别暴躁的样子,相反可以说非常温顺。
最后出来的塚本,嘴里说着对不起跑上前来。
滑稽。
真滑稽。
破产欠了满屁股债的男人,因金钱而丧失对他人信任的女人。杀人犯小混混,失去了所有的非人。宛若朋友之间相约兜风的举止。
滑稽至极。
可笑真可笑。涂血的手,抹泥的衣服,从未有过一样。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不存在。
咄咄逼人的曾经妻子,没有疼爱够的去世女儿,也不在此处。
不在的话,可以吗?
没问题吧。反正我是非人。并没有忘记。记忆的清楚却是忘记的行振。女儿死去的容姿现在仍然能够清晰的记起。此刻我却和这帮异常者,愉快的兜风。
比起包裹尸体的时候,现在的我更像是非人吧。
走进餐厅。
这种场所,我不太喜欢。
这是家族来的地方。不,应该说我的家族来过的地方。女儿们指着各种食物,雀跃的样子,在这样的地方被激发出来。
仿佛要覆盖这记忆中的场景一样,荻野,锅谷和塚本占据在视野中。
满脚泥泞蹂躏美好记忆的状况,不如说更接近于快感。
大家选的都是汉堡,拉面之类略带孩子气的东西——买了餐券。
一家人一样围坐在桌前。
塚本从饮水机倒了水过来。
谁都一言不发。
点的东西很快就来了,而且是四人一起。
无言的咀嚼。
尴尬,宛若只有本家人的守夜。
“能问一个问题吗?”
我先打破沉默。
视线聚集在荻野身上。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报告警察。你们觉得呢。杀人的是这家伙,没有理由包庇他啊?”
“现在不都在一条船上了?”
荻野把水一口气喝光。
“虽然没什么小声点好吗慎吾?”
“现在还小声什么啊。我是无所谓了,有什么意义啊。”
你知道吗我问塚本。
塚本稍稍俯身的姿势,又用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视线对着我。
看向别处。
“那是为了尾田桑,不是吗?”
“啊?”
说什么啊。
“尾田桑想替那个人顶罪,我也有看到。所以了荻野桑,那个——”
“等等,不要误会了。”
不不,这个世界上所有事像皆由误解成立。我的任何说辞都会被这个女人无视的吧。一如荻野所说,不去演出这个女人想象中的我,我的话就无法传递给她。
诶挺聪明的嘛塚本桑,荻野一副深得我心的样子。
“你要是不在了计划就全泡汤了。这句话说过多少遍了。所以了,我选择的是拯救全部人的道路。”
“又在说什么拯救不拯救的吗?”
确实被救了不是吗,荻野说着吃起了拉面。
真香啊。
“平常这种味道不怎么样,现在觉得很美味了。好久没吃这种热饭了。”
“但满是纰漏不是吗。那个隐蔽工作。全都是指纹,还有血。”
有什么不行吗荻野说。
“当然,你要知道日本的警察——”
“很优秀,我知道。大概调查这屋子的99lib?
时候,马上就会明白哪里曾经流了大量的血了吧。但是这又怎么样。有指纹也没什么嘛,这是我的房子,你是我的朋友。”
“这家伙呢”
“讨债放风的。”
荻野突然凑到我眼前。
“我说啊,事件,根本就还没有发生哦慎吾。”
又。
玩文字游戏吗。
“按你说的话就是警察还没发觉的意思?收拾那里我们可是老费劲了,忘记了吗?”
“没发觉的话就不成为事件。不成为事件的话也就不构成犯罪。所以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呢。对于我们四个人以外的世界。”
“不,但是——”
没有尸体的话——
“杀人事件也就不成立。这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事实。有一根手指出现也是杀人事件,而不论再怎么可疑尸体没有就不是事件。至少不是杀人事件。而是失踪。记住了慎吾。发生灾害的时候,死者和下落不明者是不一样的。没有尸体就意味着可能还活着。所以。”
“怎么没有?”
我用下巴示意外面。
“后备箱里,我放进去的。”
“不不,没有,上面不是有盖子吗。看不见的话,就没有。”
诡辩我说道。
“不是诡辩啊!”
“也许吧。但再怎么说——”
不。
不是我想的吗。不是哦荻野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
“江木算是失踪了吧。这种男人的话——私生活是不清楚,但是两三天不回去也没人会觉得不正常吧。而且这个锅谷也没有回来的话,会以为他们俩一起工作什么的。但是四五天就到头了。超过一周的话会有人开始怀疑了,但你觉得会报告警察吗?他们可是比涉黑企业在更深的地方居住啊。这个锅谷,大概连准成员都还不是。江木有说是兼职什么的——恐怕还没有喝过什么结缘酒是吧。”
锅谷的表情说不上来。
仔细看去还是孩子脸。也许是发型的原因。
“结缘酒,是什么?”
“看吧,还什么都不知道。嘛警察出动的话,也是从别的渠道。总之江木这边是不会主动报警的。像这种黑历史无数的人,报告警察不是自找麻烦吗?”
那就没人会去搜查那屋子了荻野夸张的张开双手。
左手搭在塚本的肩上。
“我一直躲在屋子里。所以对于我的情况物业也不很清楚。对我的动向把握最清楚的,不如说是这边的锅谷。”
“其他的讨债人呢?”
“保持经常性监视的也只有这家伙。嘛,不是说就没有乱来的人,但那些也只是偶尔来来。我那个时候和锅谷一起从公寓里出来那样的姿势,也是做给可能在旁边监视的别的讨债人看的。除了银行这就是最大一笔了,这样他们会以为我是被锅谷这一帮抓走了。所以呢,那个屋子其实不需要打扫的那么干净。”
“但是这家伙和江木监视你的事情,他们公司的同事当然知道。这样你不就会被怀疑了吗?”
“当然会被怀疑。只是,怀疑的是混混,不是警察。混混没有搜查民宅的权利,就算有也没有警察那样的搜查方法。”
“嘛——”
说的也是。
“所以把尸体藏匿起来的话,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这就是我的想法。但是这里又有问题了,就是这家伙。”
荻野指着锅谷。
“除掉尸体也除不掉犯人啊。”
“除掉!”
“喂喂。不是杀掉的意思啦。我也是良民好吗。让这家伙自首的话事情不好收拾了所以不行啊。”
“去自首——吗?”
“喂喂,我是说不要去。你这家伙,有家人吗?”
“有父母。”
“诶,住在哪里?”
某个地方吧锅谷说道。
“某个地方?你是离家出走了吗?”
“我没有。是我母亲走了。和男人一起。”
“啊。父亲呢?”
“住在某个地方吧。”
“是吗,就这些?”
“然后就是江木大哥。”
被你杀了,我小声嘟囔道。
“杀了吗。我,我犯错了吗?”
“不然呢。你这家伙,为什么出手啊?”
“因为自己说不准碰客人,然后自己又碰了不是吗。小混混,锅,渣滓什么的,我也是有名字的,锅谷佑树啊。小屁孩小年轻听的就让人不爽。”
“就因为这个动手了?”
“能不能有点礼貌!”
锅谷瞪着荻野。
但是,仅此而已。
“所以——我不是说了他自己说不要碰客人又碰了吗?”
因为这种小事就杀人荻野转过身看着我。
跟我又没关系。
“也是有的吧,这样的事情。”
锅谷微微抬头。
“可能吧,我也不清楚。”
“喂小屁孩!”
我故意这么叫。
“不要像说别人的事一样。是你出的刀,然后江木死了。而且刺了不止一下。很多下。你这家伙,还不明白现状吗?”
对不起锅谷垂下脑袋。
还算诚实。
“跟我说谢谢有什么用啊。现在说的不是向死人道歉的话,你这么容易失去控制,跟你在一起的我们很危险,现在说的是这个!”
诶锅谷回应道。
“真的吗。我真的杀了大哥吗。完全不记得。”
“还有个问题,锅谷。”
荻野插话道。
“你还有意回组织里吗?”
“组织?”
放心了,荻野这么说着耸耸肩。
“公司哟,雇用你的公司?”
我没有就职啊锅谷说道。
“中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啊。我一直都是跟着大哥的,上面的事情不知道。”
不会是个人雇佣吧荻野皱起眉头。
“以前啊,像你这样的是进入帮派组织的。现在是写简历,进入涉黑公司。你的话,不会那方面也【零落】吧?”
你很烦诶锅谷小声道。
“【零落】又是什么。虽然不明白感觉不是什么好意思。”
“这倒和个人好坏无关了。那个啊锅谷,你现在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个杀人犯了。你自己要有自觉啊。这样下去的话,你就是【人杀】了”
锅谷白眼瞪着荻野。
“瞪我也没用,你还是人杀。”
“混蛋,钱还没还吧。嘴咋这么脏呢。不是你不还钱的话大哥也不会被杀了!”
“那还不是你那什么狗屁逻辑!”
住口住口我说道。
看不下去了。也不想听。
“我说啊,荻野。我们已经是事后共犯了吧。大家都已经染手了,那么不存在谁说谁了。”
是吧,你才要认清现状锅谷说。
“你也犯错了,荻野大叔!”
“嘛,算了。只是锅谷,你给我好好记着。我可不记得向你借过钱。”
沉默了一下,烦人,白痴锅谷小声道。然后低下头。光头的原因吧看上去就是个高中生。
“喂锅谷。想跟我们一起吗?”
“喂荻野!”
“这也是没办法不是吗。总不可能不管他吧。现在放手的话实在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只能把他带上。我们是共犯的话。”
这家伙可是正犯,荻野指着锅谷。
“记住了锅谷。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管我什么事,无聊!”
“那个啊,我本来是想帮你的。能不能识点相啊,白痴!”
“你说什么!”
锅谷眉间聚起青筋,有点坐不稳的样子。手里握着吃汉堡用的刀子。
我盯着这孩子。
“住手,还想捅别人吗?”
“什么——”
“我问你还想拿刀捅别人吗。你可算是有前科了哦,小屁孩。而且没什么理由。荻野你也是。我来帮你什么的不要让别人觉得被强迫嘛。这家伙可从没说过希望有人帮自己。他可能觉得就算逮捕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不不,是作为杀了大哥的报应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不要杀我锅谷的眼神充满恳愿。真的很害怕。也就是说,是想过自己会被杀掉喽。
“虽然觉得被杀是没办法的事情——还是不想死吗?”
锅谷头部微微上扬随后沉下去,唇部突出。不想死啊的声音几不可闻。
“不想死吗?”
“谁想啊!你老说无所谓无所谓什么的,我真不相信。死——真的好恐怖”
“恐怖吗?”
“恩恩。”
“江木——可死了哦。”
知道,锅谷头低得更深。
“是你捅的哦,捅了之后人死了哦。应该很痛吧。你捅了那么多刀。血小河一样流出来。指尖切一下都痛别说这样的了。可你还是毫不犹豫的一刀一刀砍下去了。”
是恨他吗我问道,我也不知道这孩子答道。
“不知道人也死了。疼痛中死了。再也活不过来哦。那辆车后备箱里装着呢。你的雇主江木桑。”
大哥只说了这一个词,锅谷右手掩面,哭得不成样子。
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吗。
突然觉得有点羡慕。
“怎么办锅谷。终于明白现在的状况了吧。你杀了别人,所以一命偿一命也不应该有怨言。那是要去死吗,反正我不会去拦你。”
早点去死吧我说道。
这孩子摇头。
“不想死吗?害怕吗?有什么好怕的。麻烦的家伙啊。那——”
那就好好听这个荻野的话——我说道。
“我虽然是非人,这家伙好像是希望你活着。疯了吧。活着有什么好处我是不知道。我也不认为有。不如说你死的话我觉得情况会更好。所以我不会劝你,但你真的想活下去的话——还是听这家伙的话比较好。”
锅谷抬起头。
孩子。
孩子的表情。
这家伙,是无法考虑之后事情的人种啊。即使是一秒之后的事情也不会考虑。
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实际上,即将到来的事情谁都无法了解。
人类,无法获知一秒之后的事情。这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但是人不这么想。装成了解之后事情的样子。
样子啊。
人所知道的未来,皆是预测,希望,妄想之类,没有特别根据的东西。昨天是这样的话今天也是这样吧,鉴于前例这应该是这样吧,从这个数据来看应该有这样的结论——
全都落空。
再精密的预测,也只是预测而已。这种东西总是轻易背离了真实。
偏离的事相本也能预测,人们却很少这么做。想定外这个词语在所有场合都只是借口罢了。
之后的事情无法预判。
但生活的前提建立在这个事实上的话,人们会不安。
我也曾不安。
没有办法可以消解。
拼命,慎重的去处理,在这种场合已然无效。
上班途中电车可能脱轨,月台上可能被人行凶,到站前可能遭遇交通事故,走出家门可能摔倒——所有事件都蕴含着可能性。试图去避开所有可能性的结果只能是不去上班。
呆在家里就没事了吗。地震,火灾,歹徒侵入家庭受灾,可能性仍然存在。若是连这些也受不了。那就选择停止呼吸吧。
不,想要从自身忌避的所有事象中全身而退的话,死就成为唯一的选择。
不划线,人就无法生存,就没有基准。
划的线全凭个人。但自己所划的线没法马上相信。所以渴望印证。捏造出各种道理,自鸣得意。
多数人,还倾向置身于他人的道理之中,即使全都落空也视而不见。置身,就是一种安心。
白痴。
信赖性再高,再正确,再诚实,保证这种东西安全性的证据哪里都没有。
不用思考也能知晓的事情。
不,词典中没有思考。没有思考的白痴才会这么轻易置身于这种欠缺客观性的道理吧。
即使不是特别聪明,也懂得这个世上哪里都没有确实的东西吧。
任何道理都存在漏洞,漏洞不存在,只能是因为理论的错误或是过于简单化。
如此复杂的世界,是无法用如此简单的道理来进行切分的。
但,人还是相信了。
无法贯彻白痴的话,就自我欺骗,直至相信。
为什么没有这样呢,这样就好了,应该这样——混合希望,愿望,欲望的感情集合体,以此为基准和原则,靠近符合这些基准的道理,远离背离这些原则的逻辑。道路唯此一条。傲慢自我并且对此毫无自觉才与这些道理受容。
但在这样的欺瞒中满足的安心是脆弱的。道理轻易就会背叛。而人在此时则会表现出烈火般的愤怒。
不如所愿是自己所置身道理的问题。之前因为利于自己才采用并不能成为现在不弹劾它的理由。而相信的自己没有任何错误。
明明是因为自己轻易的相信——现在也是。
攻击他人来缓和心中的不安。
人渣。
比在不安中生存更容易的活法。
消除不安的方法,成为白痴或者成为人渣,唯二的道路。思考的心弦稍稍的波澜,就完成不了。
我也曾是白痴,人渣。但意识到无法胜任的自己,潜向了更深处。
如果我也能是无根据的相信明天的白痴;如果我也能是维护自己,攻击他人来树立自我正当性的人渣混蛋。
那我大概就不会堕落成非人。
应该。
曾经妻子的话视为流水,切身哀悼爱女的死去。这样的话。我大概就不会意识到吧。
自己是非人的事实。
但,已经迟了。意识到的话就无法返回。
但这家伙。
这孩子没有不安。
也许有后悔,但没有踌躇,没有逡巡。没有反省。
毕竟是小屁孩。
能成为这个瞬间的小屁孩,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我这么想到。
我——大概是嫉妒了。
“我说啊锅谷。”
沉默。不善言辞吧。
“有一件事希望你记住。生是要比死麻烦得多,辛苦得多的事情。像你这样想不了太多的人来说,尤其如此。你本来脑子就不太好,还杀了人。你是不知道一秒后的自己会干出什么的人啊。”
就像死去江木所说的一样是个小混混我挑拨的说。
锅谷的眼睛里染上什么。
“生气了吗?这回看清楚了吧。你杀江木的时候就是这副眼神。所以说你是小混混啊。江木不好好叫你的名字,是你没有被这样叫的价值。对你来说有名字是一种奢侈啊小屁孩。”
“呜——呜”
“又想说我烦嘛?我可是都心平气和的说话啊。但是再多说几句,你又要捅人了吧。我觉得世界上不需要这么危险的人。所以话说在前面,我反对荻野。你死不仅是为了世界,也是为了你自己。”
去死吧小混混我说道。
“喂。不要挑事啊,你想被捅吗?”
荻野严肃的说。
“有什么不好。想捅就来捅啊。我不是说过无所谓了吗。在这被捅的话,恐怕警察会来哦。然后江木的尸体也会被发现。这不就结了吗?”
“喂!”
适可而止吧荻野叫道。
“为什么。你不是说随我吗,所以别管我。喂这个杀人的小混混。不来捅我吗。然后警察就会来哦,这对谁都好。”
“声音太大了慎吾!”
“有什么不行!”
“我说你啊——”
锅谷一副满腹思绪的神情紧握着刀子。
“被警察抓起来才真的是为这家伙好。被警察抓起来又不会被杀。比像现在逃亡要安全多了。如果真的想让这家伙活下来的话,我劝你还是把他交给警察。”
不想死是吧人渣混蛋,我的言行更加挑衅。
“还真是说得出来啊。活着没有价值的小混混,说什么不想死?害怕死?那我就好心告诉你不用死的方法吧。生气啊,生气啊小孩!”
锅谷的眼睛里血丝走动看着我。
忍耐,为什么忍耐呢。一秒后的事情都考虑不了的小屁孩,为什么会忍耐呢。
不捅我吗我挑拨的说道。
大概,是我嫉妒了吧。
我要是这样的小屁孩的话,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受到不公正待遇,气愤,叫着烦人把对方杀了,后悔哭泣,这种轻率的举动如果自己也可以做到的话。
我就不用意识到自己是非人了。
不要再说了慎吾荻野的声音。
“你这家伙如果是自暴自弃就给我住手,不要牵扯到我们!”
“说反了吧。这小子,早晚还要杀人。不长记性。只会后悔。杀了一个人就哭哭啼啼怕得要命不是吗。但刚才你也看到,又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和这么麻烦的小混混一起行动,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你就算了那个女的,现在退出也不过是关联轻罪,这有什么不对的?”
“你个非人谈什么道德啊。我说啊,在这之前——”
“去(活?)。”
锅谷这样说道。
是去还是活呢我也判断不来。
“去?”
“和你们一起去啊。”
锅谷小声道。
“我不会杀人了。”
“哼”
我瞪着这小子。
“谎话。现在虽然这么想,马上就忘记了。你头脑的构造就是这样的。”
“夫——”
“烦人吗?我说跟之前一样吧。人哪有那么简单就改变的。听着,你是小混混不是因为任何人。是你自己的选择。明明自己选择作为小混混,听到别人这样叫你生气之下把别人杀了,真是无可救药了。所以赶快去死不然就被警察抓起来,只是后面这条路要轻松得多。”
“不要。”
“不要被警察抓起来吗?”
“不是。”
“那是不想认罪吗?”
“认罪?”
因为我杀了人锅谷说道。
“要认现在也——”
“所以了不要听这家伙的话了。反省或者去自首,不愿意做的话就把我杀了。不管怎么样总比现在好多了。”
“好不好我不知道。就像你说的脑子不太好使——”
“那就不要听这个男人满嘴跑火车。”
“你”
你呢锅谷说道。
“你是——”
“我是非人,所以都无所谓了。”
“但是还活着?”
“是活着。”
“那”
我也是非人行不行,锅谷无力的说道。
诶我说你们听我——
“拜托了,不行吗。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今天被捕明天被捕都一样了。”
你们先不要说什么非人了听我说两句行不行荻野说道。
“不听。到底之后要怎么样嘛、那个后备箱——”
所以安静听我讲荻野轻轻敲了敲桌子。
声音意外得大,荻野慌忙住手。
“大家都不要乱”
“我和你不一样,慎吾。还没有放弃。虽然是白痴是虫子是人渣,我认为总有办法的。我做事不是靠感情也都是有目的的。”
“看不出来。”
“喂。到现在为止不都挺顺利的吗。我说啊,这之后——”
我们去寺庙里哦。
“寺?你是说你祖父什么的持有的寺庙吗?你是想出家悔过吗?还是四个人一起!”
“不要闹啦!”
详细等到了之后再说荻野站起身来。一直没说话的塚本抬头道。
“有什么东西需要吗?最好在这里——”
倒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的荻野说。
“我去买点喝的。”
这么说的塚本起身朝向小卖铺。
而我——
看着锅谷。
锅谷低着头。
“你这家伙认真的吗?”
“当然了——”
“嘛你怎样跟我没关系就是了。”
我起身。锅谷跟着。
换荻野开车。
车内还是一样沉默。我不再看车外的风景。太阳基本已经落下,窗户上只有自己的影子。
下了高速景色愈发无趣。街灯无几,住家寥寥。
街道都没有。
是在山里吗。
车子自此蛇形盘旋两个小时,停了下来。
什么都看不见。
“到了哦。”
荻野说道。
是让我们下去的意思吧。
“你是让我们在这下车吗。喂喂,你别跟我说是要在这埋尸体诶,我可不想干!”
“嘛要埋也不是今天。而且埋的话也是找锅谷不是你了。这点事能做到的吧锅谷?”
锅谷朝向旁边。
“总之下车!”
“下车?我说了——”
荻野打开车门。
寒气入侵。
街道之外的氛围。和人类营生无关的空气流入车内。
状况不能很好的理解。
昏暗的轮廓不是天空而是树木。但天空同样是昏暗的。区分出树木和天空的是那微弱闪烁的星点。抬头望去好一会,终于得以区分出前景和背景。
很快,树木间的空隙中,不知延伸到何处的石阶进入意识。
“寺庙——吗?”
“啊啊。小心脚下。没有灯的。”
“你祖父就在这里吗?”
“啊啊,一个人。”
“在这里?”
这里能住人吗。
“活没活着就不知道了。好多年都没联系了。毕竟早就断绝关系了。但是这是我家的寺哦,主持就是我的祖父。”
荻野的声音往前方行去。
我跟在后面。
然后是锅谷和塚本。
“我说啊,荻野。我不明白。你祖父还活着的话,你打算怎么对他说。带着非人朋友,富婆,杀人犯小孩一起来看望您了,这是尸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荻野停在台阶间,好像是转了过来。
“我正准备这么说。”
一语。
第六话 觉
听说你是非人。老人这么说。
没有特别嘲笑的语气,却也听不出是在认真的发问。毕竟就内容来看,听不出认真是理所当然的了。当面认真的问对方你是不是非人的人恐怕也没有吧。
是我就是这么回答也只能给人开玩笑的感觉,所以什么都不说。
国字脸。眼皮塌缩,看不出是睁眼还是闭眼。眼角和嘴角边尽是皱纹。只是,脸上的皮肤大体还有弹力,没有看到染发之类的东西。剃发之后长出来的吗,还是开始就是这样,头发略长,适当的分开。没有白发,但缺少刚性。不像抹了定型剂,整体是趴在脑门上,就像是大夏天出去办事,满身大汗的外勤员工。
关注的全是外表。
也不是没原因的,我对这个老人一无所知。一不想知道,二觉得没有必要。首先就没有兴趣。这样的话难以对话。于是就演变成了纯粹的被问问题的状况。
也许就是这样。
所以在这样的对峙下,所能做的也就是吟味对方的外在。
不想说话。没什么好说的也没有回答的义务,没想回答。
但,在这个老人看起来这样的理由行不通吧。
我是夜半而来,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不不,这跟来历没有关系吧。这个老人的眼里我就是犯罪者吧。把尸体和凶手打包带来作为礼物的,怎么也不会是一般人吧。
要不是孙子带来的,只怕早就报警了。
不不——不管是孙子的朋友还是儿子的熟人在这种场合下都没有关系。凶手就不用说了,尸体出现的场合报警一定是第一选择吧。
荻野——这个老人的孙子,尽管和血亲久未相逢,说起话来还是言无不尽。一五一十交代了事情。很多复杂的事情搅合在一起,再加上众多偶然性或者说突发性事件的原因,解释清楚并不是那么容易,但至少一人被杀,尸体放在后备箱里的事实应该传达到了。
嘛,不相信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一二十年没有联系的孙子突然跑来说我带了一具尸体哦,只能认为是玩笑话。
可能性不存在。
老人的反应在我看来是如此奇特。
没有吃惊,没有怀疑。一心不乱,没有生气没有慌张,近乎于没有反应。不不,没反应是不可能的。老人听荻野介绍的时候,我意识到的就有两次。
笑了。
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
不是出声的笑。只是老人紧锁的嘴角,微微上扬,可以想象松弛眼皮的深处眼睛的舒缓。要说起来就是庄严的表情豁然绽放的感觉。
第一次,荻野介绍我是非人的时候。
什么意思嘛,我这样想着,尽量不去看老人。
第二次,荻野说明途中实在受不了了眼睛看向别处的时候。
那个时候,突然觉得事情进行到现在实在太乱来了,想要离开这个地方。是真的要站起来离开这里的打算。
在那之前我对老人没有一点兴趣,只是漠然的看着旁边的木鱼,后来忍受不住的视线移向走廊的方向。
就在视线移动的过程中,捕捉到了老人表情的绽放。
我放弃了站起来。
这个状况怎么还可能笑呢。
我的感觉不会错。这绝对很奇怪。但是,这并不是说我是因为突然对那个奇怪的老人产生了兴趣而停止了行动。
相反。
被老人一瞬间的表情所捕获的感觉更接近真实情况。
迷住,悚然要是这么说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而且确实和实际情况有些不同,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在那个瞬间是站不起来了。
没有想去动摇,实际上也没有动摇,但不想被老人认为心神不坚。
“只是笨蛋?”
老人等了一会,接着道。
“还是真的非人?”
有区别吗我粗暴的回答道。
说的也是老人道。
低沉,沙哑,富有张力的声音。拿着铁块互相摩擦,在腹腔间共鸣的声音。
本堂里没人。
听完事情的老人,一动不动只说了一句话,今天先休息吧。房间和被子有的是。仅此一言。
荻野照办了,在其催促下,锅谷和塚本起身,跟着是我。然而老人叫住了我。
“你留下来。”
这么说道。
我犹豫了。
留下来干什么。是不相信荻野的说明吗。
确实,这几天一连串的事情,一股让人生疑的气味怎么洗也洗不掉。一下子接受不了吧。半是当事者的我这么想。现实感实在是缺乏。
欠下高额借金而卖不出公寓一步的男人,继承庞大财产而丧失所有人际关系的女人,一点小事就将亲人般的大哥多刀捅死的小混混,对我来说都有一种看戏的感觉。
同样的,家族,财产工作回忆,所有一切在一瞬间全部消失的我,在别人看来,也如戏子吧。
滑稽之谈。
所以找我也是问错人了。我没有想好好回答你的问题。再说了,要留的话怎不留孙子荻野啊。想确认事情的话直接问不就好了。再怎么疏远也还是孙子啊。
而且,我不想呆在这个地方。
跟我没关系。
不,就算再怎么滑稽,再怎么出离常识,再怎么没有现实>.感,现在已经不能说和杀人事件没有关系了吧。但至少,我不想和这个老人有关系。
不喜欢和别人扯上关系。
和自己的关系都已经够头大的了。
我是一个人。
和他们一起这么久,但我还是一个人。不是从某个阶段开始。一直就是一个人。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最近的关联都是和陌生人。
已经很多了。
不好意思但我不想呆在这,说完这句话,想要离开这座庙。但荻野凑近我耳朵,小声让我照办。
“没道理啊!”
“你是非人,讲什么道理啊!”
“不是。我是不喜欢,觉得很麻烦。”
“哼。就算现在从这走了打算怎么办。徒步下山吗?会死的。”
“不碰到熊的话死不了吧。死的话我也无所谓了。”
“无所谓的话就在这死!”
老人的声音。
“死在山道上给人找麻烦了。不被发现还好,把警察招来了不是麻烦是什么!”
还嫌尸体不够多吗老人说。
“为了弄清你的身份搜查必然会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你确实是不应该在这的人吧。”
确实。
不和这些人发生关联的话,我还在大街上逛荡吧。
没有钱,也没交通工具。
“我那孙子也尽做些麻烦事,想要隐藏犯罪,事情本身没什么。只是挺麻烦的就是了。”
毕竟年龄摆在那老人说。
“给你一个忠告,这座山里可是有黑熊的。会被熊吃可不是说着玩的。一定要死的话就在这里死好了。”
埋一个也是埋埋两个也是埋这么说着,老人第三次——笑了。
在我看来。
“你——”
“好了快坐下来。我想和你说话。要死的话也说完再死。让这个老头子开开心嘛。再不行,说完话我来杀你。”
“杀?”
老人松弛眼皮深处的凹陷向我看来。
“当然不管自杀还是他杀埋了之后都不知道了吧。明天是要埋一个吧,常熊。”
说的话实在不像一个僧人,荻野撇了这个祖父一眼,沉默的退出本堂。
塚本和锅谷好像在走廊等着。这毕竟也算是别人家。
坐这样被催促着,半途中就被问是不是非人。
“本应是之前说的,我是叫做荻野湛宥的老耄。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吧,今年八十二。你的名字是——”
尾田。
“原来是尾田桑。我就是那个小子的祖父了,和尚。”
“和尚倒是看不出来。”
“怎么。因为没剃光头吗?自己剃太麻烦了。”
“不是外表上的意思。你孙子想要包庇犯罪。你是想要帮他吗?”
“我当然知道。”
老人的语气,莫名的透出喜悦——在我听来。
真的是喜悦的话,这个老爷子也不是正常人。
“刚才那小子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还没有老到听不明白人说的话。”
“因为是孙子——所以帮他吗?”
“你这样想吗?”
“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你觉得我是在疼爱孙子吗和尚提高了语调。
“很奇怪吗?”
“当然。那种东西,是不是孙子我不知道了。多少年没见面我都不记得了。长相说记得也快忘了,嘛跟我攀关系也没有任何好处所以应该是真的孙子吧,就这种程度而已。听上去,跟他爸一样也是个混小子。”
他爸还不是你养成那样的我说道,我才没养呢马上反驳道。
“我既然出家了,和家里的关系断绝也是理所当然的。就如出家的字面意思一样。”
“诡辩。”
“实际上也不记得养过。他爸刚出生,我就出家进入了这座寺。前代主持让我这么做,我也就遵从了。和家族的关系就是那个时候断绝的。”
荻野也说过他们家的关系淡薄。
“是抛弃了吗?”
“抛弃不抛弃,这种说法才是诡辩不是吗,尾田桑。以前的出家人和家族还有社会的关系剥离可是定规。”
“那是以前开始,不不以前才那样不是吗,现在的和尚都和一般人一样融入社会吧。”
出家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一样,老人突然一副教诲的语气。
“其他的和尚我不知道,我派是定规。百年前,千年前就一直如此。有家室的人是无法修行的。”
“修行——吗?”
经历修行得道的高僧。
实在是看不出来。
“什么修行啊,你”
老人抬起头,松弛眼皮内侧的眼睛眯成细缝,佛道修行这样答道。
“我是和尚,佛法者。”
“还真是让人吃惊的佛法者。藏匿犯罪,埋藏尸体,还说要杀我。我没有学问,但也知道和尚是不能杀生的不是吗?这才是从古至今的定规吧。不是有句俗语叫酒肉和尚吗。真正的和尚,是不吃肉的不是吗?”
“浅薄啊浅薄。”
老人笑了。
“哪里浅薄?”
“尾田桑。我们也是活物。活物是再怎么样也无法终止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死。而死。”
就意味着终结。
说的也是。
“不是还有地狱和极乐世界吗?”
“那些只是概念上的方便而已。”
迷言啊迷言和尚轻声说道。
“活着的话不吃东西就会死。所谓的生命就是以吃其他生命来延续下去的。是这样吧。尾田桑。像是兽类的肉不能吃但是鱼可以吃,蔬菜可以吃之类的,都太浅薄了。”
“浅薄——吗?”
“不是吗。不是有人会主张什么吗。牛肉可以吃鲸鱼肉就不行什么的这时候就有人说,这很奇怪啊,都是哺乳动物为什么要差别对待呢。之前的人就说那不是种类是数量的问题,意思是数量多就可以吃了?养殖可以天然就不行什么的。这些论点都只是道理而已,生命的重要和这些是没有关系的。”
“没有——吗?”
是没有吧。
为了不使生态系统破坏而保护濒危动物——这种理念下所做的事情还算正理,但因为此而排除外来物种的情况也是有的。
“生命之重,不因蚂蚁或人而改变。有人因为觉得猫狗可爱就以人命去权衡。而鼠和虫又怎么样呢。理所当然的驱除。害虫,害兽之类的称谓,不过是以人类为基准的东西,它们只是生存而已。可爱不可爱的所谓,也是以人为基准,把宠物视为家族,不过是一种执着,这种执着带给生物的却是灾难。蛇之类的,本身是益虫却因为招人厌而被杀掉。”
所谓的博爱是不可能的老人断言道。
“所以会有人说不吃生物,谓之素食主义。你说你喜欢吃的话那没有任何问题,但植物也是有生命的啊。山川草木,生命溢满世间。每一口咀嚼间也有生命的消逝,土里也有微生物。而说起来人体当中细菌无处不在。漱口的时候,也有无数生命死亡。”
霉菌,和尚的语气饱含憎恶。
“线应该划在哪里?智能高就不行,哺乳类就不行,植物就可以,这样区分可以吗?嘛,至少在社会通行价值观下是可行的。设计的某种基准能够被大家被大家认可就没问题。但,我是佛法者。做出区分,这可以杀,那不行,这种不彻底的行为是做不来的。”
“所以不应该这样喽?”
“不不,所以应该这样。尾田桑。所谓的法律也是一样,这是为了保障社会运转所必要的东西。”
“这样啊。”
“同样的,在这个问题上法律也成为不了真的基准,法律上规定不能杀的只有人,动物的话,在所有者明确的情况下是作为器物损坏来处理的。不明确的情况,再除去一些特殊动物,是无罪的,拍死蚊蝇不会被罚钱。就算臭名昭著的法令【生灵怜悯令】也没有包含植物。人是特别的,不这样进行区分,大多数人就无法理解。”
杀人是重罪。
“但是啊。”
杀虫杀鼠杀菌都是合法的。
“生命之重是一样的。也就是说。”
彻底遵从自然摄理的话。
“不杀生的戒条是无法严守的。因为不是神佛。对人类来说是不可能的任务。当然,尽量不去杀生的态度在此时是重要的。但活着以上就不可能不杀生。生物就是杀其他生物的物种,杀之生之。所以努力做到不过量的杀是问题核心所在。但无法给出明确区分的情况下,普通人对这个度的掌握极为困难。这时候搬出地狱和极乐世界的说辞来进行恫吓和说教。”
法律上怎样不了解在我看来杀虫和杀人是同罪老人说。
再次笑了。
“所以对我来说没什么,已经活了八十多年,杀生无数,多你一个也不多。”
“好一个——破戒僧!”
“我还真想见见没有破戒的僧。遵守法律和贯彻戒律是不同的。两者存在本质上的矛盾。”
社会上,违法会被惩处打破戒律则不会。
“这里则相反。”
“相反?”
“说了很多遍了,我数十年前就出家了。和社会割离开了。”
“你是想说法外之地吗?”
“没有被发现的情况下,是的。”
“那还真是个大秘密呢,要不要告诉别人呢?”
“告诉之前我会先把你杀了。”
老人的国字脸朝向我。
那不是僧人的面相。简直是恶人。还是恶人头目一样的风貌。
“你这可不是破戒僧啊,应该叫做反社会的性格了。怪不得你孙子找你呢。”
不要把我和那小子扯在一起。
“你别看我这样,也是有好好修行的。所以不要把我和那小子混为一谈。我对他没有兴趣。”
“那为什么要帮他。不是疼爱孙子的话,我实在看不出理由了。”
和你一样老僧答道。
“和我?”
“你是非人吧。”
“怎么了?”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和这些白痴混在一起。明明是个很体贴的非人不是吗。非人的话——”
会这么亲切吗老人问道。
这算什么亲切。
我也不记得自己有亲切。
“——顺其自然啊。”
除此以外的东西没有。那个杀人的小混混,那个自杀未遂的女人,我都和他们没有关系。真的。我从心底这么想。烦死了。真的烦死了。
算是朋友的荻野也是一样。破产还是死在半路上都和我无关,没有想过去帮他,也没有能力去帮他。
无所谓。
是了,就是因为无所谓,所以我在这。
我也是一样恶党僧人说道。
“那些人怎样都和我无关,但你们来这了。”
“赶走不就行了。非要自找麻烦揽下这摊子没道理啊。”
“不是这样的。”
“不是?那因为是亲人,也不是吧。”
早就断绝关系了。
所谓的孙子,只存在于户口本上了吧。
“当然没关系。尾田桑,我可是和尚,这里是寺庙。”
“你不会说是救助那些来这的人吧老爷子!”
这又不对了,老人皱起眉头。
“那是为什么?”
“这,也是修行的一环啊。即使麻烦也顺其自然。置身事外当然会比较轻松,但事已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天不由人,事不由己。”
一样的——吗。
“劝他自首,交给警察,类似这样的判断也应该是有的啊?”
“一直就说了,我是和尚啊。”
“是说这里是无法地带,治外法权一样的东西吗,抛去这些主观的东西,善恶,良识这种人道的判断难道没有吗?”
“佛道啊——”
不是人道老人说。
“天道,神道,皆不是人道啊尾田桑。人守人道只能为人,应该说只能为人也没关系。而当谈论到解脱,成佛,往生这些的,就不能守人道了。我选择了佛道。”
“这样吗?佛道,难道不是救人什么的吗?”
人能救人吗,跟老人类似的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啊,这种事情应该早就明白了不是吗。尾田桑。人救人这种事情,是多么傲慢啊。救人的不是人。所以需要神和佛不是吗。想要被佛拯救的话就只能走佛道。”
“这样啊。”
想起来了,是荻野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有同感。物理上的救助。还是可能的。向倒在地上的人伸出援手,给饥饿的人施舍什么的。这种场合,伸手的人和被伸手的人之间的理解几乎是一致的。所以完成了救助和被救助的事实。
但现在不是这种情况。精神上的救助与被救,已经超过了我的理解范围。这种东西主观因素国强,时效性过短。有时甚至是会错意。塚本向我投来的目光,在我看来只是充满了狂气。
只是,关于佛教的教义不了了解。什么都不知道。
其他的宗派我不知道老人说。
“至少我派是这样的。”
这时,我终于细看起昏暗本堂的内景。
寺庙的事情不了解。只是知道这是寺庙,最多也只是这不是神社的认识程度。
所以更别说判断这是禅宗还是日莲宗。说起来真言宗,净土宗的不同在哪里也完全不知道。本尊的认识也停留在都是佛像上,释迦和如来无法区分。
古意。
这点可以看出。
建筑和内部器具,古旧感十足。
剥落的涂漆内,木质起皮风化,难怪无法看出佛像是什么。
黑色的地板光泽感十足,没有染色的痕迹,恐怕是太阳直射导致的吧。不不,数十年数百年的时光,一点点附着在上面了。
岁月灌注,岁月摩挲,就是这样的颜色吧。
墙壁不知道是涂得漆还是什么,也是黑色。
不仅是光照的原因。变色了。
之前,应该是纯白吧。
室内的光源是几根大蜡烛和横梁上设置的几盏荧光灯而已。
参照物的缺失导致空间感的错乱和丧失,但可以肯定的是本堂相当高大,深远。
压倒的空间感下,明灭过于微弱。
光源附近的老人脸庞清晰可见,对方是否也能清楚的看到我呢。
黑暗隐伏于木梁之上。
明灭的光晕下暗意尤浓。什么都看不见。仿佛没有天井。
无盖的箱盒吗。
与天相连吗。
亦或是翻转的奈落?
“相当有历史啊。”
这么说。
除此之外没有确实的感想。
“嘛呐……”
国宝哦老人这样说。
“骗人吧?”
“嘛确实是真的。世俗上这种程度的价值还是有的。只是,损毁也相当严重了。但即使损毁成这样光是历史的价值就足以是国宝级了。嘛,对于这种世间的价值我是不懂了。所以会去想象,不是国宝,而只是到达了级的程度。”
“这样啊……”
一百年两百年还不足够的意思吗。
蜡烛一根,闪烁熄灭。
白烟顿起。三度摇摆后直入虚无。
本堂里又多了一份阴暗。
时辰已过零点了吗。
耳根清澄,无籁之音。
都市里没有无音。总会听到什么。不……此处也一样,山音,海音,风吹起音,万事有音。
集中神经。
荧光灯发出的唧……唧声似乎跃上了意识表面。
是错觉吗。
我站起来,抬头看着几乎黑暗到尽头的天井。
仿佛置身于无处。
“这里是—哪一宗的寺庙?”
不是有了兴趣。
对这种东西完全没有兴趣。
如冷场间跟进的无意义的发言。
即使是非人,也丢不掉自以为人时的恶癖。会话空白间的尴尬感,那本来应该是已经无所谓的东西。
“告诉你你也不会懂得……”
这么说。
借口的错觉。
告诉你你也不会懂得啊,老人说。
“我所在的宗派,嘛,你们是不会知道的吧。檀家已经无剩。更是连教团都算不上……”
“新兴宗教吗?”
“新兴?”
老人松弛的右眼微动。
蜡烛一根的熄灭,眼部的阴影随着加深,立体感的凸出。
“你不是刚才还说古老吗。这里确实古老,所以没有可能与新兴有关……”
“是吗——我不太清楚,但是有听说过。浅草的浅草寺,京都的鞍马寺之类,也是寺庙古老,但是独立的宗派之类的——这里不是这样的吗?”
“这只是寺庙脱离本山……”
“这种不能说是新兴宗教吗?”
“新兴宗教的定义不知道,如果就文字上【新】和【兴】所说,那还可能是。毕竟是和元宗派分道建立独自的宗派。但,这座寺不同。不如说是反过来……”
“什么?”
“反过来呐……”
“反过来是什么意思?”
古老…………老人刻意拖长语尾。
“此处和我如果说是新兴,那可不得了了。本宗新兴的话,叡山(比叡山之简称,自古被视为镇护京师的圣山,山上延历寺为日本佛教天台宗总本山)和高尾山(弘法大师在此修行,开创高野山真言宗,建立真言宗总本山金刚峰寺)就都是新兴了。如此,此国之宗派皆为新兴了。你明白此处有多古老了吧……”
就算这么说,我脑中还是没有明确的意象。
“我是宗教的门外汉。但比叡山是天台宗,高野山是真言宗我还是知道的。那即是最澄和空海所兴宗派没错吧?老爷子是说,比这还要上古吗?”
还要古老—老人一句威言。
“比净土和法华,还要久远得多。只是退废了。因为没有政治力。没有进行布教活动。不,该说布教本来就不是教义吧……”
“要是老爷子这样的僧人在世界上再多点,不知要乱成什么样了哦……”
哦……老人的回答是微妙引起共鸣的低音。
“也许吧……”
“这样就无怪乎退废了……”
“喝……。即使如此开祖以来一千二百年,脉脉法灯相传。我还在呢。消失是不会的。只是——明治末教团之体已难以为持。更在毁佛灭释的风潮下,至我已是最后法脉。”
“你是接受父亲的衣钵吗?”
“没错。”
“世代如此吗。教祖血脉一脉相传……”
“没有这样。说血脉是没有意义的。僧人是修行的生物,不是世袭。而且我不是教祖。这座寺也不是本山。只能说是宗门最后残存的寺庙。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尽管皆曾是本寺住持,那也只是——”
因缘际会老人说道。
“这样吗?”
“没错。我也是自己的意愿做和尚的。没有父亲只有师父。出家时就已舍弃父亲的身份。我也不记得被养育。为求法传,在此叩门出家。”
“您的儿子——”
“不愿意继承的样子。”
“渣滓吗?”
“渣滓哟。”
“因为是渣滓所以不接衣钵,还是不接衣钵,所以是渣滓呢……”
尾田桑不是这样的哦……老人脸上的皱纹脉络加深。
“我从没要求过那家伙继承衣钵。这是他的自由。不出家也没关系。选择和决定全凭他。选择哪一条道路是那家伙自己的决定。如何走那条道路,依那家伙自己的准则。所以,你说的两个之间是没有关系的。这不是断言人真正价值的评价标准。所以不管既不继承衣钵,我都会说那家伙是渣滓,因为他就是个渣滓啊。”
“他干了什么……”
“走在人道上就沿人道而走。选择哪条道路是随便的,但无论走在那条路上都需要觉悟。外道极道也是道,只是在这些道上行走更需要觉悟。走在人道上还经常走出,一副恬不知耻样子又走回来的混蛋,嘛……渣滓的范畴中了吧……”
好像有点明白了。
荻野也有反抗父亲的样子。虽然没有直接说,是说过类似讨厌拜金主义这样的话的。
“有签什么协议书吗……”
“那个啊,我实在出家之后和那家伙断绝关系的。这样的情况下无法签,也不用签。再者签协议是江户时的风俗了……”
“这样啊……”
这位老人的宗派所谓的出家是这么回事啊。
“出家了——就再不和家人见面了吗?”
“不是这样的呐。户籍上是亲属。血缘也没有断绝。下界——人类社会还一直是亲子。而且,出家人不是传染病患者。没有被隔离。囚犯尚且可以面会。来之即会。即如檀家和檀那寺僧人的关系。”
说起来是这样。断绝关系和出家不用想也知道不过是概念上的问题,那就没有必要做物理上和空间上的分割。
“儿子说,要把这卖了。因为缺钱。这片山并没收归国家,法律上是属于我的。又要交税,还不如卖了换钱。但我没答应,说是等我死了,你继承之后随便卖,然后他就生气了,往寺里的助金也停止了……”
“钱——吗?”
“钱哟。风传,我儿子是罕见的守财奴。三十年没见面了,没有听到一句好话……”
原来如此。
“你的孙子,好像也是对此很讨厌呐……”
“常雄吗?”
意外一样的表情。
好像才知道。
“啊啊。那对父子也一直关系断绝的样子。看不惯眼里只有金钱的人吧。根据你孙子本人,这也是爷爷你的影响——这样说过。这样看来,你孙子不是那么渣滓不是吗?”
不。
不是这样。
痉挛而死的名为江木的男人死后的面相突然浮现在脑海。那家伙还保持着那样的笑容,躺在后备箱中。
“死尸作为礼物带来的阶段,已经在你所说的人道之外了吧。那么,你的孙子也应该隶属于渣滓吧。本人可说过自己是粪尿,蝼蛄之类的话……”
蝼蛄才不会做这种事呐老人笑道。
“怎么样尾田桑?”
“我不喜欢被人这么叫……”
“哦。嘛没关系了。怎么样,喝杯酒吗?”
“连酒都喝吗。老爷子您宗派里真的是没有戒律这种东西吗……”
酒的话哪里的和尚都有喝的,这么说着老人哦的一声,同时拍手,你以为是电视剧里的高级餐馆吗,嘛差不多吧老人说道。
“说起来——哪里有人吗?”
“当然有了。这么大一个寺。我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喂。鹤肴。拿酒来……”
不太想喝酒。
“茶就好了……”
“不解风情的人啊。喂,客人要喝茶,上茶……”
人影插入本尊的右侧,战战兢兢的声音。
“是你弟子吗?”
“弟子?嘛修行僧是有四个。都还不成器呢……”
“怎么维持生计呢?化缘吗?”
“化缘也有,但光这不够……”
“那还有活路吗。没有檀家没有人找你们举行葬礼,法要也没有。布施也没有吧……”
“没有呐……”
“那怎么办。祈祷吗?随便读什么经文骗骗有钱人就能捞一大笔这类的?这还真是方便呐。佛道我是不知道了,这在人道里就叫诈骗了……”
“祈祷吗。也没有。没用啊,这样的……”
“没用吗。除恶灵什么的……”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
和尚这么直接否定这些好吗。
“合格祈愿,康复痊愈,步步高升这样的,总有做吧……”
“只是祈祷愿望就能实现的话全世界都幸福了。只有自己家繁荣,只有自己一个人通过考试,这已经不是愿望而是欲望的范畴了。这种个人立场强烈而随便的祈祷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退一步即使这是可能的,僧人也绝不可能让某些人顺其所愿去做这些事情。僧人再怎么起舞,祈祷,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没有改变。这种事情你相信吗。尾田桑……”
“那个……”
不相信。
“我是想说世间不就是这个样吗?”
大家都依托于神佛。
理所当然一样。
寺庙神社,也理所当然一样举行祈典。不是基于有没有效的判断。而是把这当作平常的一件事。为什么这样没去考虑。
世间就是这样。
世间啊,只是割断不了习惯罢了老人说道。
“有空去念并没有用的除恶灵和祈愿的经文的话,不如去清扫厕所更好。愿望不是祈祷来实现的,而是自己身体力行去实现的。这点没有认识清楚只会摔倒的……”
“故意让别人认识不清楚来赚钱的人也有很多啊老爷子。你不做这种事吗……”
“怎么可能做!”
老人又是满面笑容。
越来越像恶人嘴脸。
“我的宗派,本就没有举行丧事。虽然也算有法要,加持和祈祷也不会做。丧事是丧事房的工作……”
“嘛……说的也是……”
“大体来说,经文是佛的教法所谓的读经是音读释迦说法的汉译而已。听了之后你明白意思吗?”
“不明白……”
甚至没有意识到有意义。
“读的人因为看着文字,嘛多少还能理解。只是听的人怎样呢。即使弄错了也就将就的错过去了。生者不懂,死者就会懂了吗?恶灵就懂了吗?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确实,说的是呢……”
“经文的效力正在于对内容的理解。这种东西在死尸边念给他听也是没有意义的。死尸是听不到的。死了嘛。况且,经文不是除魔的咒文。经文是念诵,从而学习的东西……”
“那——就四面穷途了啊……”
这意味着没有收入源。这个老人和四个弟子,难道是吸天地灵气吗。
怎么可能。
“那你们是在做什么啊,老爷子……”
“修行呐……”
“说谎……”
“没有哦,确实在修行……”
“什么样的修行?断食吗?那能撑多长时间啊。不要说是成为木乃伊的修行呐。断食的话你的身体早就应该干涸了,这和即身佛所说的也不一样啊……”
“有吃东西哦……”
“吃什么?”
“山上东西多得是,要不熊怎么生存。熊能活人没可能活不了吧……”
“这么说来你们就不是和尚是猎人了。捕食鸟和猪吗。还是连误闯入这里的游人也吃呢……”
好像听过这样的故事。
“我可不是青头巾。嘛,山菜,蘑菇随便采。也有竹笋。田里还种着芋头。有这些就饿不着了吧……”
“只吃芋头吗?”
“你想一个劲放屁吗?”
以为又要开始大放厥词的时候,旁边久等了的轻声传了过来。
端着碗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站在旁边。
这看起来才像僧人。
僧人一度正坐,碗放在旁边深深低头,茶以奉上这么说着。
昏暗中相貌看不清楚,相当年轻的样子。还在二十出头,又或许不到二十的样子。
“其他的客人都已经休息了……”
“哦。不用管他们了……”
老人没好气的说。
僧人小心翼翼的又低下头。
“早饭的话?”
“不需要。不管他们。随随便便就来。想要的话让他们自己早说了吧……”
僧人第三次低头,离开了。
“嘛,只有茶而已哦,你说的要茶的……”
“我只是说比酒好……”
并不是说想喝茶。
轻含一口,比想象的要热。
从咽喉至胃,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下行。没有觉得好喝,微妙的沁人。
“那……”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这样问道。
再问又能怎样呢。
知道这座寺庙的事情,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完全没有。而且,最开始我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怎么,要下山吗……”
已过零点。
现在走山道可谓艰险万分。
“你要是不欢迎的话我就走……”
“从来没说过这个话哦……”
“是吗。但完全是老爷子有话要说才聊了这么长时间,我是没有任何话要说的……”
实际上,我也根本没说关于我自身的话。只是在倾听。本来就没有任何兴趣,只是为了场面应付。
无为。
“我身为非人脾气够好了吧。但还是没办法做你的茶友啊……”
老人的微笑一副不敌。
“那——怎么办呢……”
“只是我也没有想过要去死。既然这么说有熊了那就让我借住一晚吧。明天就走。我也不想被老爷子您杀死……”
“哦……”
荻野奇妙的祖父,慵懒一样站了起来。
“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啊?”
我怎么会知道。嘛,比其他人该杀是吧。跟沉默不语的小屁孩和讲不清道理的女人比起来该杀是吧。
这么说。
“嘛呐。说的没错,但更重要的是……”
你不是非人吗。
“啊啊……”
我是非人。
“能明白吗?我啊,出家来到这座寺庙,为了成为非人已经修行了十数年了……”
“什么?”
“但无论再怎么修行,还是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非人啊。俗世的藩篱没有那么简单切得断的……”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已经足够鬼畜了……”
鬼畜?怪僧嗤笑道。
“确实,我吃肉喝酒。杀人——嘛……实际上没杀过,但觉得杀人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包括现在的藏匿犯罪者,埋尸体对我来说也没什么。试图包庇犯罪。这在世间看来就是恶,反社会吧。也许就是你所说的鬼畜……”
道德。
法律。
伦理。
正义。
情爱。
人情。
善恶。
这些东西。
“都跟我无关。无缘。把这些全部舍去,再舍去之后,修行渐成。我这样看起来恶态的暴露,是因为修行不到啊。那种渣滓但还是认他为孙子。还有执着。还有迷恋。总是有的,在什么地方……”
这……
当然是有的吧。谁都一样。这种东西是切不断的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
“就是那个……”
老人指着我。
“指谁呢?”
“就是这种反应。这是什么你无法想象。而无法想象本身就是有问题的。迷思正是源于无法想象啊……”
“我……”
没有达观这么说。
“也没有悲观。没有想活出精彩也没有想放弃人生。没有任何变化。最开始我就是非人,只是意识到这点而已……”
“就是这样哟。尾田桑。你全部切断了。你说切不断是理所当然的,这没错。你又说最开始就是非人,这也没错……”
“怎么会没错……”
烦人。
“我不是想要去意识到,是被迫意识到的哦。你夸人也要有个度吧……”
“你说我在夸你?说你是非人是夸你?”
“难道不是吗……”
“认识到无法舍弃的东西的存在,但又不为此执着。不希望不放弃……”
“一套一套的诶老爷子。我没有能力。只是被社会抛弃,被家庭抛弃,被人生抛弃的落后者。只是——没有想过去死……”
因为活着。
“被抛弃——吗?”
不是你抛弃的它们吗老人说道。
“啊?”
“是了。这种比喻,嘛也是你所讨厌的诡辩就是了。你看起来不是笨蛋啊,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也是能够圆润的处理好事情的不是吗。我们所说的方便也是应该会用的不是吗。这样的话也许就不会失去那么多了。不对吗?”
“嘛……”
也许是这样。可以巧舌如簧的话。
可以装出悲伤的话。
不……这是装出来的吗。我应该为女儿死去感到悲伤。剧烈的悲伤。持续到现在的悲伤才是。只是这种悲伤没法很好的传达而已。
无法表现,无法传达给他人,这种感情就跟没有一样,这一点我已经领悟到。
仅此而已。
悲伤心酸苦痛这种感情如果能够不以为然的向周围撒播的话,也许就不至于此了。
妻子——如果能向曾经的妻子传达的话。如果这样的话。
不——即使没有真的悲伤,能够做出悲伤的姿态的话,也不会发展到老人所说现在的事态。
没有这么做。
是因为做不到——
不。
还是我不去这么做——呢。
没想去这么做。但我做了什么。我,以自己的意志,停止了修正。
对自己诚实——世人所说的所谓,在这种场合又如何呢。
我其实是有所望的吧。
真正的我——。
不。
真正的我——是什么。没有所谓虚假的我吧。我一直都是我。虚假和真实都没有。一切都是由我决定。所谓的一切就是全部的一切。
人,会成为他所望之姿。
现在的我,就是我所期望的自己。
这种意味上来说。
——是我舍弃她们的吗。
没错啊老人说道。
“尾田桑。你不是被社会所舍弃。而是舍弃了社会啊。世间之类的,正是因为把他们绝对化从而说出被他们舍弃这种话。你的主体是你。这是你所期望的……”
所以是出家了吗。
家族。
社会。
爱情。
过去。
都是由我舍弃的吗。
“没错,是你舍弃的。如你所说,这些东西是没有那么容易舍弃的。确实如此。但是,你又能清楚的言说它们的本质不是吗……”
我却怎样也言说不了啊僧人说道。
“人就是要选择为人还是非人。而你选择了非人吧……”
喜好。
期望。
选择。
选择了吗。我。
“数十年的僧人生涯,还是有无法抉择的瞬间啊。我的修行还不够啊……”
“所以……”
你在说什么呢。
我没有主动的意识想要干什么。
荻野湛肴转过身背对我,抬头仰望看不清脸的本尊。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暂时留在这里吧……”
“我说啊,老爷子。你那渣滓孙子可是好像想用着孙子身份,谋划什么呢。具体不知道。但能感觉到是要利用你的意思。你我是不知道,我是不想被别人利用的……”
“随他去……”
“这说的是什么话……”
“孙子想干什么我大致上也觉察到了。只是他以为就能那么如他所意吗。渣滓就是渣滓啊。他有多少斤两我还是知道的……”
“那么……”
那家伙怎样都无所谓了,渣滓的祖父说道。
“一有什么事的时候只是沉入世俗的暗部里。那是那家伙自己的事。和我无关。只是,你——很有趣……”
“有趣?”
“嘛是啊。那个女人,认为自己是被你救了。那个孩子也是一样。不不,就是常雄。那个渣滓现在想耍点什么小聪明,那也是……”
因为被你救了。
“喂。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啊老爷子。人是不可能救人的吧。没错吧……”
“就是不是人啊。非人不是人啊……”
仍然是背对着我,僧人大声这么说着。
“而且,这些人只是自以为被拯救。全都是自以为。这就够了。他们都是人。自以为对他们来说就是真实了。不是有句话说道吗。信者得救什么的。你是非人,所以不认为拯救了他们。但这也够了……”
“够了?”
“是的,因为不信。所以也不会被什么拯救。也不想被拯救。这就是——非人……”
这正是我所期望达到的,老人转过头。
“我那混蛋孙子,看起来是要利用你我的样子。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换句话说是对你我的依赖,信用,从心里面哟。嘿,我可不相信他啊。你也一样吧……”
相信——
确实是没有吧。
“相信着和不信者,哪一个有优势不用我多说了吧。信用者被骗。被骗了还浑然不知。所以相信的对象有麻烦了也就意味着自身的麻烦。发生背叛则万事休矣。而另一方面,不信者则不会被骗。没有被背叛。发现事情不对马上脱身就可以了。看清周围的情况和处境就可以了……”
对你来说没有损失。
“哪有什么损失不损失什么的……”
“不,当然有。不管怎么说你可以——操纵那帮家伙……”
怎么可能。
“真麻烦,如果相信老爷子的话,我就算是已经出家了吧。那么就应该和世间还有人断绝关系不是吗……”
“没错。所以我说不是被抛弃,而是你抛弃了他们啊。你抛弃了世间。但世间没有抛弃你。那些人从对面向你靠近。就像追逐饵食的弃犬一样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听你说的好复杂的样子啊……”
“没错。这样下去的话啊……”
“那你说要怎么办嘛……麻烦的话我就从他们面前消失好了——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吧……”
“恐怕到头来还是一样……”
“啊?”
“你还是这副样子的话,还是会不断有会错意的人靠近你的。你,就算消失也没有想去死吧?那么,就算你不喜欢世间还是会与你产生联结。你最后总要在那个被你抛弃的社会中生存。不是吗?”
没错。
即使成为流浪汉,到未知的城市重新开始,结局还是一样吧。那里一定会有社会。那么道德法律伦理正义情爱人情善恶,这些曾被我抛弃的东西就必定存在。
无人的地方,不问世间的生活只能是一个人。而无人的地方一个人生活是不可能的。
那么……
“想被熊吃我不阻止你……”
想死的话就去死吧老人说。
“只是后面会有很多麻烦要死的话就在这死,我开始就是这么说的。不死的话,就暂时待在这,按那混蛋小子说的去做吧……”
“按他说的做——吗?”
“没错。会错意的人就让他好好会错意好了。他们表面上的自行行事却是在你的影响下。没有意识到这种影响的他们。就宛如本来只想抬轿子,最后却成了轿子的一部分……”
“这……”
好卑鄙啊我说。
影响别人不是一件卑鄙的事吗。
“没错,是卑鄙。但正因为如此是良策啊……”
“什么意思……”
“你如果有欲望的话,那就不行了,这只会变成某个邪教教团。但你没有任何愿望或是想怎样吧?想利用谁做什么事情的想法,也没有吧。无望亦无梦。无欲。金钱,美色,权力名声,这些你都没想要,是吧?”
没有想要这些东西。
“爱情也没有渴望……”
“啊啊……”
不需要。
“没有执着,没有迷恋。我无法舍弃的东西,你舍弃掉了。深刻理解这是无法舍弃的基础上,将其舍弃了……”
不是很有趣吗老人破颜一笑。
“不管是什么,基础是最重要的。宗教,信仰这些大致上学者是把其还原成对于死,自然这些人智未及的惊异的畏惧心一样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些。
也不想知道。
“嘛,这些当然都没错。没有这些超自然的存在也就失去了基盘。没有这些也就没有信仰和宗教。只是啊,我的看法是。仅有这些难成宗教。这些只是信仰心诞生的基础。人的教义,让多数人的相信,没有这种结构的话宗教也就不成宗教。反过来说,如果上述可能的话,那是可以建立比类于神佛一样的关系。不是这样吗……”
不想知道。
过去,我的人生没有宗教介入的余地。所以根本没考虑过,而以后也不想考虑。
所谓的佛教,僧人继续道。
“不……应该说我的宗派吧。我之宗派中神秘的部分,全部都是方便的概念而已。地狱极乐,佛祖也都是方便。但是,没有这些,教义只不过和纯正的哲学等同。这……”
没人会相信。
“是这样吗?”
“是的。没有理解也没有折服。只是说,有多大程度的说服力。之前也说过,教化时常和世间是错节的。比如说说是不能有执着,但是到亲子之情前,人已经不可能去听教化的了……”
亲子之情……吗。
“一直沉湎其中什么都开始不了。但是也有人无论过了多少年还是执念此事。世相恒移。无常为真。但是这么说的结果是被人指责无情。孩子死了为此悲伤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因为再怎么哭泣叫喊死去的也不可能回来了……”
是了。
回不来了。
“悼念死者,但不要缅怀死者。死者已经哪里都不在了。对于即使这么说还不明白的人,这才导入了轮回,那个世界,供养等等方便的概念。这些……”
是一种姿态,吗。
我怎么也学不会的悲伤周知的一种姿态吗。
向他者。
向自己。
“供养之类的,不过是生者的方便。和死者无关。但即使准备了这种道具,还有人无法理解。这已经不是爱情而是执着了。佛道中执着是应该消除的……”
也是我——舍弃的东西。
“神秘,祭礼,去掉这种东西后的哲学和真理是比不过情欲的。因为道德和法律终究是沿人道的。道理之外还能无条件相信的姿态,是宗教所不可缺少的……”
所以,僧人的声音带着凌厉。
“宗教者不可持欲望。信仰的任何形态都是狂信。这样没错。只是信仰的对象是奸邪,是不好的东西而已。这点千万不能弄错。人会迷惘,然后犯错。有欲望。欲望遮目。信仰这样的家伙则是大错……”
“嘛……是这样吧……”
“非人没有迷惘。所以大家相信你。大概,是无条件的相信。而且,你没有欲望,非人……”
不行人道。
“真的是很有趣……”
“别说了。我可不觉得。而且老爷子你刚才说什么我完全不明白,说的好像我是个教主一样?”
“我那混蛋孙子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切……”
胡言乱语。
对着地面我轻轻踢了一脚。
“你还有你孙子,都有点不正常了不是吗?”
“可能吧。但我还是——想看看你们会怎样。所以才会帮你们啊……”
僧人伸出右手。
“不需要,我不是为了第一次见面的老爷子的兴趣活着的。不是老爷子的玩具……”
还不明白吗尾田桑僧人说道。
“还要让我说几次啊。出了这个寺也只是相同事情的重复而已。只要给人关联了,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会朝你走来的……”
“是吗……”
“即使你没有这样的主观意愿,也一定会这样的……”
“关我什么事,我从来没有搀和进去……”
“就是无所谓喽,你也不觉得自己故意做一些事情引起别人反感喽。那么,就是一样的了。不会如你所愿的……”
“是吗……”
那个女人也是。
那个小孩也是。
还有荻野。无所谓。我本只想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对待他们。不不,也许有故意惹他们反感。但是——。
“就说了跟你的意愿完全没有关系。狂信就是这样的。明白吗,你只要是这个样子,这种关系在之后就一定会发生。不断发生。要说麻烦对方更加麻烦吧。毕竟……”
你是非人啊。
并不是。
不能理解。
还是人的时候,我有构筑过这种关系吗。
不可能吧。
我,望着老人。
起身时远离蜡烛,靠近照射着无机质的荧光灯,阴影更深。
不是僧侣,看起来已像是魔物。
“那……就算在这个寺里,我又能干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做。我是在这了,可不一定按你或者你的孙子说的做,不爽我就走人,不会做我不想做的事情的……”
“这就够了……”
“够了吗?”
“不如说不这样不行……”
给我拿出个非人的样子来荻野湛肴说道。声音带着——愉悦和忌意。
第七话 毒
非人是什么玩意啊这样被笑道。
或者应该说被轻蔑了。
反正无所谓了。
眼睛格外大,外面一圈是黑色,如蜡烛般青白皮肤的表面上,仿佛在主张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境目。小小的鼻子和嘴巴,嘴唇无色。没有眉毛。所以才显得眼睛格外突出吧。
不长不短的头发只有前端无色,没有光泽。
木片一样纤细的胳膊上如蠕动的蚯蚓般肿起的青筋,看起来是老人,大概是少女吧。不,少女究竟是多少岁为止我并不知道所以也许是不贴切的表现。也许过了二十岁。即使这样。
年轻是不会错的。
虽然,完全感觉不到。地板上的坐姿也像个老婆婆。
“当别人白痴吗!”女性这么说。
我看着鹤肴的侧脸。年轻的僧侣毫无感情的说着请进。
“为什么?”
“师父吩咐作业完成之前请尾田客人先在这里等候……”
“作业不就是挖洞吗?”
“确实如此……”
“谁在挖。你们和尚吗?”
“不不。锅谷和塚本客人。荻野客人也从今早开始……”
“今早?”
现在什么时候了这样问道,僧人说是上午十一点略过。好像好好睡了一觉的样子。
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情,全部都否定了。我没有挖洞的义务,当然塚本也没有,所以是自愿去做的吧。杀人的是锅谷,按说应该是他一个人干的。
——不对吗。
埋尸体是杀人者本人的责任,这道理听上去好像是对的其实有问题。杀人是罪,埋尸体也是罪。只是罪上加罪而已。
没有帮不帮忙这一说。我是被卷入的,跟我没关系。
不管它就好了。
虽然这么说。
“为什么一定要在这?”
“这就不知道了,是师父的命令……”
“这个人?”
我用下巴示意。
没有兴趣吧。无法判断年龄的女性漠然的朝着别处。
这位是高滨由里客人鹤宥答道。
“我就是问这个高滨是谁……”
“详细我也不知道……”
鹤宥也是一样没表情。
“不知道吗。你不是这的人吗……”
“是的,bbr>.?我对众客人的事情都不清楚……”
这也是——
“是吗。问你件事……”
拦住低头要离去的鹤宥。
“请说……”
抓住年轻和尚的肩膀,推到门边。背身让旁边的女人看不到,在耳边问道。
“你——不,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挖洞吗?”
鹤宥没有回答。
“你的师父可知道的很清楚哦。挖洞要埋的——是尸体哦……”
动摇了吗。
没有反应。
“这可是犯罪行为……”
“是这样吗?”
“你不这样想吗?”
“这也是修行……”
“是吗……”
那,就不关我事了。真是瞎操心。
放开鹤宥。
出到走廊,门外还有别的僧人,是最开始就在,还是中途来的却没意识到,不清楚。
我起床到来这间屋子之前,好像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看的样子。
实际上即使让我现在会原来的屋子也没办法。走廊数度曲折,完全不记得路。
空间广大的同时,寺庙中哪里都一样的风景让人掌握不了位置关系。
站着的僧人一动不动。
应该,一直都在吧。只是感觉不只是站在那里好玩的。
“监视我的吗?”
“不是的。有什么事要吩咐的话,就请跟鹤正说……”
鹤正只是无语的低头。
年龄比鹤宥还大吧。
一股难以接近的氛围。
我这边却只能遵从。
像这样和不认识的女人关在同一间房里被监视的感觉实在讨厌。
但要说去埋尸体的想法更加没有。两边都有抵触,反正不管怎么样,一切都在那个可恶老爷子的掌握之中吧。这么想着虽然没有释然,至少不生气了。
只是随波逐流而已。
最开始就不是自己想去做。
意识到非人的瞬间开始,我就已经放弃了所谓主体性。自己这样自己那样不过是人的所谓。
自己怎样,无所谓。
有好恶的感情。
被雨淋湿会不快,疲惫的话就想休息,仍然敌不过痛苦和空腹。这种感觉很坦言。虽这么说,讨厌有什么不可以的。
即使讨厌,所谓讨厌的还只是我。
所以说是忍受,其实别无选择。
但是没有想过积极的去回避。比如变得不去讨厌。
淋湿的话,雨停后过一会就干了。雨一直下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吗。
并不是自暴自弃。类似用一种最自然的态度去迎接。
实际上,即使说像这样随波逐流,而不这样的时候也没有很大改变的事实,我意识到了。
没有很强的欲求和欲望的话,即使不是自发的选择结果和状况也不会出现多大偏差。不管怎样发展都是一样。
想想也是当然的事情。
不渴望金钱的话对亏可能就没有概念。不想吃美食的话可能不会觉得什么东西难吃。不拘泥地位和名誉的话,零落或者贬谪之类的词语也许就不会出现在脑海。
没有想活的话那么死也好像没有什么恐怖的。
积极或是干劲这种所谓的多数,不,是全部下方的支撑物,不过是浅浅的欲望和丑陋的执着。
停下建设性的事情后,欲望和执着都没有了吧。可笑。
我进入房间,在角落坐下。
鹤宥说了有事情吩咐之后,低头关门退下。
除了格子窗,什么都没有的房间。窗上没有装玻璃,下雨的时候不怕吹进来吗。
想着这样的事情。
没有雨棚之类的吗。
不是为人建造的房间。
非人的话就无所谓了。
这时——。
我意识到了房间里他人的气息。
和我正对的角落里,小姑娘抱膝而坐。
眼睛像世界的境目一样大大睁开,无神而空虚。
最开始往房间里看的时候只注意脸了。黑T恤牛仔裤一般的简单装束。
谁。
名字是什么。
好像说了是高滨什么的。
手腕上数根细线一样的东西,是伤痕。
割腕留下的吗,喜欢自残的小姑娘啊。
要在山里自杀看见被制止,然后被保护起来了吗。
——不对。
那个混蛋老爷子没理由会去阻止自杀。因为怕警察来麻烦而埋掉尸体还算有理由。即使碰到人要自杀,也什么都不会做。
要做也是目睹死亡过程之后开始吧。
小姑娘一动不动。
之前的我,会感到疑惑吧。
尴尬。所以拼命想办法来补救气氛。但跟这样的小姑娘没什么好说的,年龄太过悬殊,再加上根本就不认识。但还是觉得有必要打个招呼吧。大概会拼命的找话题吧。
可笑。
这个小姑娘怎么看起来,都很危险的样子。
不像是能跟她聊得起一般话题的人。
而且只是偶尔在同一屋檐下而已。没有必须要看她脸色的理由。
但之前的我,也许至少会做自我介绍的吧。
我的视线别过小姑娘。
被搭讪了也会觉得麻烦,并没有觉得尴尬。
对方怎么想,跟我无关。
在这之前,这个小姑娘应该从那个老爷子那听了我的事情吧。
说我是非人。
反正那个混蛋老爷子就会说马上有个男的来这了,是个非人什么的。
那么就没什么好介绍的了。
没什么好说的了。那种蔑视一般的微笑就是对我的评价,正确的评价。
格子窗的对面不知是天空还是山,只是一片空明。横斜疏影斑驳了室内。
鸟声。
听闻。
没有意义的声音让人心底舒畅。人的声音即使没构成语言也附带着什么意义。这种意义让人心烦。
鸟声停止。
并没有完全无声。
山音。草木之音,风声之啸。比鸟声更加没有意义。
但,不是噪音。
街道中泛滥着意味。其中只能听取的嘈杂。这是被当做杂音处理的声音吧。
但。
这是——本来的声音。
就暂时。
这样吧。
被舍弟杀掉滑稽的死尸,一副怯懦脑子还不太好使的杀人犯,满眼狂热的女人,蝼蛄一般的友人,说着大道理的曾经妻子,再也见不到面的女儿,死去的女儿,都渐渐远行。
真的,无所谓了。
真的——
一阵莫名的焦躁感蓦然袭上心头。无意味的安宁被什么扰乱。
不愉快。视线由窗口挪开。
小姑娘。
看着我。
明明刚才没有注视到任何东西上的空洞眼神。
大大的眼睛盯着我。
让人焦躁的正体。
我回望过去。
没有打算怒目圆睁。我没有这样的主动性。只是心情有点微恙,被这样的视线注视的人会有这样的错觉吧。
小姑娘只是看着这边。
所谓的眼神立威就是这样的了吧。这样的情况下,谁先背过眼神就是输了吧。于我则没有胜负之心。
所以视线落在了地下。
没有本堂的墨黑,多了亮冶。
有人每天擦拭吧。十年百年不晓得,一直擦拭着。
这种房间的地板擦拭是要干什么呢。不擦拭的话也没人会困扰或生气。擦拭也不会让谁高兴或给谁带来好处。这又是无意味。无意味的堆积。这片地板的光泽,无意味的集合体。
意义,不需要。
为了某个人做的事和不为任何人做的事,以行为来说是一样的。
也就是行为本身是没有意义的。人牵强附会上去的而已。
那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小屁孩,只是拿着刀子上下挥动而已。而刀下名为江木的男人在那里,男人死了。锅谷到底有没有杀意,大概社会面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但,那又怎样呢。
锅谷是笨蛋。所做的是犯罪。
但是,那又怎样呢。
即使没死,也会被定性为杀人未遂,暴行伤害这样的行为。因为这是不好的事情吧,是社会中不被允许的行为。但,那个小孩子。
只是上下挥动手臂而已。
笨蛋是笨蛋。
那又怎样。
想着这样的事情。
再次抬起视线的时候——
小姑娘还在看着我。
想说点什么又咽进了肚子。没有必要献殷勤。目的是别人的回应的打招呼,无论什么反应在反应的阶段就是献殷勤。
恫吓也会演变成看眼色吧。
没有这种道理。
没有吗。
像是在比谁能坚持更久一样。这么想着又觉得可笑起来。
“什么啊……”
我先发声。
“有什么想说的吗?”
小姑娘转向旁边。
好不容易我这边态度软下来了,你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好笑。
这个态度不是拒绝。而是向我要求更多的献殷勤。出声的一瞬间就感觉自己亏了。
——亏了吗。
那就是说,我是在期待拒绝以外的反应,所以感到亏了吗。本来没有想期待任何事情的,还是对这种无聊的事情抱有了期望。
明明是非人,还对人有迷恋吗。真是浅薄啊。
可笑真可笑说着我笑了。
“什么啊……”
小姑娘说。
“什么可笑啊……”
仍是面对旁边。
不关你事我这样回答道。
一如沉默。
鸟,还在鸣叫。
停下后,变成山的回响。
“我有什么可笑的吗?”
小姑娘说道。
“是在笑我吗?”
言语于我已经发展不成意义。和鸟鸣等同。所以没有想回答。没人会去一一回应外面的鸟叫吧。有的话也是疯子,狂人了。
地下的光泽没有意义。
格子窗外什么都没有。
鸟鸣中没有任何意义。
小姑娘的声音中,捕捉不到意义。
除了断续的鸣叫声,别无其他。话语只能听到而丧失了意义。
“故意不理我吗……”
突然的文字散发出意义。
小姑娘恶狠狠盯着我。
至少也是眼睛向上瞪得浑圆,灌注憎恶的白眼焦点对准着我。
不只是看着这边。
这明显是盯着我。
但无论是怎样的表情,表情上附着了怎样的感情,也不会对别人怎么样,被看得人如果是神经纤细的人,也许会觉得有些烦恼,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效果。所谓的掺杂着怨意的视线,也不过是这么感觉人的内疚感的一体两面而已。
以为视线就可以产生物理上的效果怀抱着这样的错觉看世间的人,果然脑子有点问题。
不是像动画或是什么一样眼睛里会射出光线。
被看的人立场上来看,发出视线的人不过是风景的一部分。
总之就是这个小姑娘的态度的意思是,我不想说什么,你看我这个态度应该就明白了快给我点反应。
这种幼稚的自我显示欲能够管用的只有婴儿了吧。只是被这样撒娇缠身的人看来,直接的行为更有效果。以为撒娇,瞪人这种行为就可以表达出什么意思的话,这已经是小屁孩的水平了。
这种东西没必要去理它。
思虑浅薄不懂世事明明无能还一副自己中心的尊大的样子,这种人能够被允许也就最多到上学之前。
进入小学之后,周围会逼着你用语言来表现自己和表现想法,这样的话身体语言的有效性会嗖的一下下降。社会上只是独善是怎样也行不通的,谁都会被这样潜移默化的教导。
意义被封印在词语中前行。
人成之为人。
大人和孩子的差异,不过是掌握词语多少的差异而已。
没有转化成书面文章则无法适当的表现。正因为如此,语言无法很好穿搭意思的不安时常潜伏。
由此,看气氛,献殷勤这种不自然的沟通才诞生。
看气氛,看场面,献殷勤,救冷场——这种损耗自身的沟通是不自然的形式吧。
然而,社会却在时不时的要求这种不自然。人天生愚笨,所以凭此也是能够构建圆滑的关系吧。
但就算这么说,没必要对这个小姑娘采取这种态度。
而且,身为非人的我,更没理由去采取这种似人的沟通手段。
这个小姑娘,还未成人的小孩。
而我,放弃为人的非人。
没有任何共通点,无法交流。渴求沟通是无意义的行为。我们的言语就像鸟鸣与风声一样,只是互相鸣唱的杂音。
当然,只能是无视。
说起来,先无视的是这个小姑娘不是吗。
更是可笑。
所以沉默。
但。
虽然不想看,就在正面的身影还是进入视野。
小姑娘薄唇轻启,还是眼睛睁的大大的,一副要哭的样子。
不知道你是要哭还是要叫,不过这个房间就你我两个人,实在不胜其烦。
闹情绪拜托也不要了。
暂时保持沉默。
鸟不叫了,山音为什么也听不到了。
“你啊……”
小姑娘说道。
“被谁带来的……”
“被谁?”
不明所以。
“你不是大人嘛。不觉得无聊吗……”
完全不知所云。
但确实觉得无聊随便嗯了一声。
“说教什么的,完全不懂呐。大人的话不懂呐……”
你的话我也不懂。
“我的话你理解吗……”
“不知道呐。又没跟你说过呐……”
“我不是小孩……”
“你不是来这了吗。明明是个大人是笨蛋吗……”
“就是笨蛋哦……”
“非人是什么呐……”
“就是不是人哦……”
真麻烦。不想和这种小屁孩说话。
“不懂你说什么呐……”
“彼此彼此……”
鸟音渐起。
小姑娘慢慢低下头,本来抱着膝盖右手的指尖,摆弄起自己的脚趾。
“就是不笑也不生气?”
不懂你说的什么我这样回应。
“一般,会笑吧。或者说是轻视着回避。然后表示同情。再来就是愤怒……”
“无聊……”
嘛,但这种反应是正常的吧。
人不愿意去承认和自己不一样的东西。
所谓的笑就是嘲笑吧。借助蔑视把对象和自己隔绝开来。然后退开。不想让自己的日常受到异物的侵蚀。
就是这样。
同情和嘲笑也是一样。借助这种情绪来隔绝自己和对方。不这样做的话,之后可能不好收拾。
而所谓的愤怒,则是想要把把对象矫正和自己一样的行为。
全都——。
“这才是无聊吧……”
“什么啊,我吗……”
“全部哦……”
“全部?”
“你,还有和你有关的人,甚至是我,全都无聊,而且麻烦……”
小姑娘呼的一声停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
“坐着啦……”
“开心吗……”
“不开心……”
“那痛苦?”
“烦人哪。那有什么关系啊?”
“是没有什么关系……”
“那就给我闭嘴。我不想和你说话。你不也是一样吗。还是说你想让我理你。但我根本就不想理你……”
小姑娘再次抬起眼。
“是因为,我看上去像怪物吗?”
“看不出来……”
“呼……”
理解不了,我这样想道。
我只是表层上的反应,而她只是按自己的理解去解释。
但是,大部分的会话不就是这样吗。只是好像互相能够理解一样。
这个小姑娘,说不理解大人的话。但我的话即使曲解也理解了一样。
这么看来,我好像是能跟这个小姑娘会话吗。
想死是吧小姑娘轻吟道。
像是自言自语,但眼前除了我没有别人,这是在征求我反应的发言吧。
但并没反应。
“想要去死这样的想法,不行吗?”
“啊?”
“为什么不行呐。我想死的话去死有什么不对呢……”
“你在说什么呢?”
“因为……”
“想死的话去死不就好了!”
我已经受不了了。
突然想到。我对塚本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小姑娘盯着我。
“很好……”
“不管我的事,跟我没关系啊……”
“你不问问什么想死吗……”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理由吧……”
“什么意思……”
“死不需要什么理由。就跟活着不需要理由一样。所以只是稍微考虑一下也该明白没用吧……”
“考虑?”
“不考虑明白不了吧。说什么活着真辛苦,这不是废话吗,活着能不辛苦吗!?”
“但实在——受不了呐……”
所以。
“所以我说让你去死啦……”
“但即使是想死……”
“这个女的真烦人诶。我没拦着你吧。从社会脱离或者和亲人断绝,这些我跟你一样。不明白活着的意义或者是没有活着的价值这类,是你太笨了哟。这种小学生作文一样的理由,我不想听。活着是没有意义的。不死就活着而已。活不了的话……”
就去死。
“这种事情——没听人说过诶……”
“谁会专门说这个啊。理由什么意义什么,都没有关系。为了生为了死这种堂而皇之的理由不需要。满足死的理由就可以去死了吗?这种事情谁都不会说吧。那么理由什么的无所谓了……”
“不需要啊。理由……”
“你想死不就够了!”
“你真过分呐……”
“没错,这就是我……”
因为是非人。
小姑娘——
要哭的样子。
“怎么了。那幅脸……”
“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怎么回事啊bbr>。是在撒谎吗。说想死只是个姿态吗?我就说嘛,只是为了引起别人注意才这么说的吧真可笑……”
“不……”
歪斜的表情。
“不是什么姿态啦……”
小姑娘突然激动起来,两手一起朝向我。
无数的伤痕。割腕的伤痕吧。
这是。
“这是什么?”
“这……”
“全都失败了不是吗。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骄傲的。反正都不是真的想那么做吧。还落得一身痛苦……”
你这是比谁更能忍吗我说道。
“烦——人——呐。是真的想死啊混蛋。只是没有死成而已……”
“怎么回事。被拦住了吗?你技术真差啊……”
“是的哦。那些混蛋父母,混蛋老师,混蛋医生,混蛋警察。还有朋友……”
“你是白痴吗?”
“什么啊?”
“你都是挑的家里学校这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地方自杀的不是吗,这样当然会被人拦住的啊。每次都有人来拦你不是挺好的吗。这样被人注目高兴了吧。世界大抵都是无聊,但没见过你这么无聊的……”
“闭嘴……”
“这样当然会让别人以为是想引起注意的了。这样的也就管用一次。第二次谁都不会把你当回事了。所以真的想死的话一个人去死。这样周围 6ca1." >没人拦着你。山里的话上吊自杀也好啊……”
“我说了闭嘴……”
“还是说你觉得手上那些伤痕很帅气的样子。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帅气不帅气。死的话什么都结束了。之后的事情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烦……”
烦人呐小姑娘叫道。
“你懂什么?!”
“我不懂,也不想懂。你自顾自的说而已。去找别的小孩做对手吧。也许还能好好交流……”
“我是——”
“你不是怪物。不过是个小屁孩。我不是。但是不会对你亲切,没有同情。没有笑没有生气,跟你这样的小孩交流让我很困扰。很讨厌……”
“非人……”
终于相信了。
是——我就是非人。
“没错。所以,想死就早点去死。这里是山里没人会拦着你的。我不会,那些和尚也不会吧。还是说你就是为了死来山里的,自杀的时候被那些和尚救了?这里的和尚都是鬼畜,应该不会这么做才对……”
不是的啦小姑娘说。
“被混蛋爸妈带来的……”
“父母带你来的?”
刚才好像说过类似的话。
“为什么……”
“不知道。所以你也是……”
“我——”
我也算是被人带来的。
暂且说是误入其中。
“跟我——不一样啊……”
“当然了。够了吧。不说了……”
我看向窗户。
窗外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是好像颜色稍微有些改变。
与其听这个小姑娘的戏言。还不如听听山音。
地板坚硬。
这个房间让人心底舒适。
没有荻野公寓一样豪华的大床,电视和浴室。什么都没有。
和我——很适合。
好像是没有声音,但仿佛又能听到山的声音。
竖起耳朵。
没有意义的声音沁人心脾。音源不止一个。无数。但不是数量多,而是不可数。山的声音浑然一体不可分。
没有任何瑕疵。
小姑娘还在看着我吗。
应该没心思了吧。
突然,好像一阵强风吹过。骚动的声音。
啊啊,小姑娘叫道。
看过去。
小姑娘正起身。
比起坐的时候,看起来更加奢华。说是瘦弱,不如说是纤细。
小姑娘伸出左手。
手上拿着什么。我凝神看去。
好像是小刀一样的东西。
“喂,你干什么,是要杀我吗……”
刀尖在震动。
“怕了吧……”
“那倒没有……”
“逞什么强啊?你让别人去死,自己怎么样呢。还不是怕死!”
“是不想死。但是啊……”
死也没什么。
“诶?”
“我啊,怎样都无所谓。都已经这样了,你觉得我还在乎命吗。我可是非人。死的话——就是结束,这还一了百了了。刚才也说了,我只是因为没死所以才活着的。既不想活着也不想死去。要杀我的话……”
就随便杀吧。
“骗人……”
“不是骗人哦。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什么东西好舍弃。所以没有迷恋也没有执着。有的只是命,这个还不容易让它消失所以只好活着了。你要这条命,就给你好了……”
“骗人——不要说了……”
“不相信的话也无所谓。反正我是什么样的人也跟你没关系。想杀就杀好了。多简单的事。照脖子这来一刀就行。只是我不想疼个半死不活的,要杀就给个痛快……”
我把头伸了出去。
“来杀吧……”
“不是的……”
“什么啊……”
“是我想死……”
小姑娘这么说着,刀子贴上自己的右臂,划开。
青白色,宛若蜡烛一样的手臂上多了红色的印迹,鲜血分三路流出。小姑娘发出吐息的声音。
“我想死……”
“喂说谎的人是你吧……”
我变换姿势,慢慢站了起来。
“这样怎么会死。只是表面一点而已啊。听好了,只是让手臂受伤死不了的。要切动脉,让血流出来,失血过多才能死哦。你只不过是给自己添伤疤而已。根本就没想死吧……”
“我要死……”
小姑娘再划一道。
“我要死……”
啊啊真麻烦。
“那快去死吧!!”
我大声叫道。
小姑娘细如蚊子一样的声音发出长长的悲鸣。
“就这么想死吗?”
我用左手抓住满是血的小姑娘的手臂。
“放开我!”
小姑娘挥舞着小刀。
无力的挥舞下,只是压住肩膀两三次凶器就掉落地下。
地板上红点啪啪。
“干什么啊。拦我干什么啊,你不是非人吗?”
“我不是拦你……”
我强行拉住胳膊。
小姑娘说着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你想死是吧……”
“烦人烦人烦人烦人……”
我给了小姑娘一耳光。
打别人脸还是第一次。
“好痛。讨厌讨厌……”
“听着……”
再打她一耳光。只是没控制好,还把自己的手打疼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死……”
“我要死……”
我要死我要死小姑娘如谵言般反复吟唱。
大大的眼睛中泪珠颗颗落下。
脸色已经不是青白几近透明。
说是悲壮,又感觉是冲昏了头脑,我要死这样本应该沉重的语言也变得轻飘飘的。
“我要死……”
“那——我就让你死……”
我更加用力拉她的手臂,枯枝一般纤细,而且满是血迹粘滑的手臂,手还没拉住就保持拉的姿势滑出来了。我把小刀先捡起来,然后两只手抓住她肩膀强行把她拽起来,把她推到门口。
“干什么啊……”
“让你死啊还不感谢我。真是多事啊你……”
我打开门。
走廊里鹤正还是刚才那副姿势。没有慌张的样子。怎么想都不是平常的情况,但好像不甚在意的样子。
里面的说话声也应该有听到才对。
“喂叫你呢……”
“客人有什么吩咐吗?”
“鹤宥说有什么就找你是吧。那你知道他们在哪里挖洞吗……”
知道鹤正这样答道。
“那——带我去……”
“明白,请这边走……”
鹤正无声的走了出去。
我抓着小姑娘的肩膀跟在后面。
走廊上转弯时轻轻回头,锃亮的地板上是点点赤黑的液体。
来到走廊上的小姑娘变得温顺,不再反抗,然而就像脚底站不稳,濡湿的小动物一样战栗起来。说是震动,更类似于痉挛。不是寒冷恐怖,兴奋一类,更接近于机械一样的摆动。
通过横穿中庭还是里庭的走廊,回行面向庭园的走廊,穿过微暗的走廊。
庭园看不见之后小姑娘用几不可闻的小声嘀咕着什么。声音渐行增大,又发现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
大大的眼睛如死鱼眼一样,不仅焦点对不上瞳孔似乎张开一样。没有在看任何东西。不仅如此,好像也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所谓的人事不省吧。
但没关系。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确认多次。真的——。
想死吗这样问她。
是想死的吧。
来到玄关。制止了要给我拿鞋的鹤正,我抓住小姑娘的肩膀胡乱穿上摆放着的拖鞋。
拽起小姑娘就要走。
不知道在看哪里的恍惚小姑娘身体右半满是鲜血还说着不知所谓的话语,但仍然是不愿光脚着地一样摇着头。
这个时候还讨厌光脚吗。
有什么所谓啊。都是要死的人了。脚弄脏,哪儿受伤又有什么问题。强行要把她拽下地面时,小姑娘好像醒过来一样,
“要干什么啊?”
这么问道。
“不是说了让你死吗……”
我用满是鲜血的手抓住小姑娘的左手。
拽过来。
小姑娘剧烈的摇晃,然后想甩开我的手但是未能如愿,就以这前倾的奇妙姿势穿上随便摆放在那里的凉鞋。摇摇晃晃。
就像是商场前摇摆的充气人偶。
鹤正漠然的看着这边的情况。
站直身体,一副冷静的样子。年轻的僧人面对错乱的少女和抓住她不放的非人,只是静静的在一旁看着。
我的眼里鹤正是异常的,直面这样的状况一点想法都没有吗,还是说受过不显现感情的训练呢。
即使说什么都没感觉到,即使说受过隐藏感情的训练,也不寻常吧。
说起来那个老爷子说过在进行非人的修炼之类的话。
鹤正轻轻转向,说声请这边走就一个人先行走了出去。我拉着小姑娘的手跟了上去。
是埋在山里的哪个地方了吧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准确的地方虽然不清楚,这座庙是在山里的很深处。不是一般游客会来的地方。寺庙之外没有人工造物。苍翠绵密,好像有熊出没的深山。周围只有树木。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到处都是。
然而,这样的先入观完全落空了。
洞,就挖在寺院的境内。
说起来哪里是境内哪里是境外,我根本就不知道。
只是那是在门内,而且是空地上的缘故,我才会这样认为而已。
这是在人工用地之内吧。
生出青苔的石佛一样的东西,破损的石塔一样的东西,纯粹的石块,这些东西到处都是,看起来像是古墓地,大概不是吧。地面被浅草,苔藓,菌类覆盖着。
腐朽的柱子上只搭载屋顶的简易雨棚中,总算看清楚有三尊石佛。
是不是地藏就不清楚了。
里面,是巨大的土堆。
土堆旁边是满身是泥的塚本,拿着铁锹的荻野站在一旁。没有看见锅谷。
荻野的脚边是毛毯包裹的江木的尸体。
从土堆的大小来看,正在挖一个相当大的洞。
荻野擦擦汗,随后僵住了,注意到我来了。
“慎吾。你——”
“你们辛苦了啊……”
“你怎么回事,那个女的是谁?”
塚本转过身。
“喂。怎么回事。慎吾你受伤了吗?怎么有血——”
“别说话,荻野(伪)……”
“什么别说话,我问你那个女的是谁呢?”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所以也没办法介绍。
白痴吗你荻野说道。
“说什么不知道,胡闹也有个度好吗。我们现在在干什么,你也知道吧……”
“就是专门来的啊……”
你没病吧,荻野把铁锹立在地上。
“总之你给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没办法啊……”
我也不明白。
“先不说这个,那个洞,再给我挖深点……”
“啊?”
“小屁孩在哪?”
被塚本更脏的光头从洞中探头出来。挖的洞深跟锅谷个子差不多是吗。
那么足够了。
我一把拽过小姑娘。
小姑娘直喊痛,哦现在知道痛了,割手腕的时候怎么不叫。
“喂喂。喂。慎吾……”
架开想要劝阻的荻野走到洞穴边。
不止深度宽度也够了。
锅谷抬头看着。
我把小姑娘推了进去说是推,其实更应该说是扔的感觉。没有叫喊小姑娘滚了下去。因为都不是专业的,挖出的坑壁不是垂直向下,像是坡道的感觉。
“做——你在做什么啊尾田桑……”
“喂锅谷……”
“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
“你去……”
把她杀了我这样说道。
“啊?”
“电视剧里不是常有吗?一个人也是杀两个人也是杀——所以杀了她……”
锅谷蹙眉瞪眼,一副丈二摸不着和尚的语气开口道。
“喂你这家伙……”
混合着泥,血,土俯身的小姑娘以爬行动物一样的姿势抬起头,洁白的肌肤被污染,让那份白色更加显眼。
“这个小孩啊,是杀人凶手哦。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把自己的师傅杀死了。就在昨天……”
小姑娘蹲着,视线移向锅谷。
“没骗你哦。尸体就在这……”
我用脚尖踹一下江木的尸体。
“要看吗?”
荻野抓住我的肩膀。
“住手喂,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怎么回事,一定要说的话……”
是那个混蛋老爷子的原因吧。
“问那个混蛋老爷子去!”
“祖父?”
我甩开荻野的手。
怎么样要看尸体吗我大声的问。
“来看吧,你就是一直想成这个样子不是吗……”
我把小姑娘的小刀从兜里掏出来,划开捆着尸体的绳子,剥开毛毯,露出卷在床单里已成青黑色凝固的江木滑稽的脸。
难闻的味道。
尸体是这么臭的吗。还是已经开始腐烂了。这就叫做尸臭吗。
“喂慎吾……”
“别说话……”
我推开挡在前方的荻野,踢上江木的尸体。当然不会动。于是拿着毛毯一边拖向洞边,再踢一脚,尸体滚进洞中。
滑进一样。
毛毯中途就散开,包裹着床单,尸体稍许扭曲的停在锅谷旁边。
小屁孩惊恐的声音。
看到脸了。
自己所杀的,恩人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
锅谷想要逃出来吧。想要爬上穴壁的时候太过着急上身前倾摔在地上,看上去就像一头扎进土里。手碰到了尸体。
“唔啊啊啊啊……”
锅谷不安分的举动下本来就不稳的尸体又转了个个。
尸体中的什么顺势滑落出来。
夺去江木性命的——那把刀子。
是我放在死尸身上的。想起来并没有放上去的记忆,也没有扔掉或者藏起来的记忆。一起捆包了吧。
锅谷兴奋之下发出无意义的举动和言语。满是泥土的脸在恐怖下僵硬。
“真烦诶小屁孩。人不是你杀的吗。然后你刚才不是在处理吗。现在又在这叫叫叫什么!”
“啊啊啊啊……”
“还叫你小屁孩1好好看着,这就是你杀的江木。江木的尸体……”
满身是泥的锅谷无神的看着江木的死尸,萎靡到了极致。
“喂,还有你。你不是想这样吗。快看啊,很脏吧。也许已经腐烂了,很臭吧。怎么样。还想这样的话,就快点……”
锅谷!我大声喊道。
“捡起那把刀。你不是你的东西吗。然后把这个女的杀了……”
“为,为什么?”
“没有理由。你杀江木的时候有想什么吗?是想了一番道理之后再杀的吗?没有好好叫你名字才杀的吗?还是因为一直打你才杀的?这根本就不是理由。你根本什么都没想,只是想杀所以就杀了。没有其他理由。那现在也一样……”
现在哪一样了锅谷顶嘴道。
“不,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真的不知道说的什么意思诶慎吾荻野这样说道。
“我不是说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意思吗。还要我说几次啊。喂,快点啊,都中午了,一起卖的话能快不少吧。快快快我还要吃午饭呢……”
“你,你啊,尾田桑……”
“我说了无数次我是非人了。快点干!”
“喂,别对我下命令诶……”
“别说话!”
你个小屁孩还不听管教了。
“杀人了还在那顶什么嘴啊。你说说你能干什么啊。逃又逃不走,自首又不敢。给你擦屁股的都是我们吧。全都是别人叫你这么做的。没人不跟你这么说你就什么都干不了哦小屁孩。现在还跟我说什么命令。那家伙活着的时候你不是什么都听他的吗……”
“哦,我……”
“我什么啊,根本就没‘我’的主动性好吗。所以别人才不好好叫你名字啊。你这样的小孩,没人给你下命令就什么也做不成。所以给你命令是对你亲切还不领情。听好了,你以自己的意志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杀人……”
好好看看尸体那不就是你杀的吗。
杀了她我厉声道。
锅谷双手擦脸。
越抹越脏。
接着——
小屁孩捡起刀子。
“喂,现在就让你的愿望实现。这里没有你父母老师朋友还有警察,没有人……”
这次一定让你死个痛快。
“这个光头小子你不要觉得不够格杀你,这是寺庙,到时候会给你供养的,不不,不掏钱的话也没人会给你供养,但没关系。说了好几次了。死了的话这都是无所谓的事了。死的话结果就是腐烂……”
“别说了慎吾,锅谷你也给我住手……”
我拦住要进入洞里的荻野。
“不用你管……”
“什么叫不用我管。你怎么回事啊慎吾!”
“我没怎么回事!”
我一直就是。
非人啊。
锅谷踉踉跄跄的靠近小姑娘。
“喂锅谷!”
荻野伸出手。
半蹲的小姑娘,真的像爬虫一样逃了起来。东虽然深但很狭窄,根本爬不到哪儿去。小姑娘还是不停的爬,仿若挖土一样的动作。
锅谷一个箭步她在她旁边。
小姑娘咕的一声,然后宛若被针固定的昆虫一样,慌乱的摆动着手脚。
看不出人类的样子。
“快点,看的难受……”
锅谷举起刀子。
小姑娘野兽一样呜呜叫着,试图去推锅谷的脚,自己的身子却转了过来。啊啊,啊啊。的叫唤。
瘦弱的小姑娘仰面倒在斜面上。锅谷一个急形,跨在其上。
两手挥舞刀子。
小姑娘两手抓住锅谷过大的衬衫,发出难解的语言。
就这样。
两个人都不动了。
只有刀子尖端还在微微震动。
沾染着泥土和血液的小姑娘的脸上,两只如世界境目一样的眼睛大大睁开。
看到什么了呢。
脑子不太好的小屁孩的肮脏的脸吗。
锅谷现在,摆出的什么样的表情呢,我想象着。
“怎么了锅谷。那个姑娘可是一直想死一直死不了的人馁。刚才还割腕来着。一直叫着想死想死烦死了。你赶紧把她杀了……”
把她杀了我说道。
锅谷咻的一声深吸一口气,两手的手指间用劲。手臂上青筋暴起。
然而锅谷身体向后扬起的结果,只是把气吐了出来,举起的刀子,剧烈的震动后,还是没有落下。
“怎么了!”
犹豫吗。
“你这家伙,恩人你能刺那么多刀,根本不认识的人你下不了手了是不,你是有多没骨气啊!”
举着刀子的锅谷扭过身来。
哭泣着。
“好好看看你旁边,那就是多照看有加的大哥江木,也是烂成这个样子,被你一刀一刀杀掉的江木,你忘记了吗,这都是你干的。这么残酷的事情,都是你做的啊……”
锅子——我大声怒鸣道。
锅谷凝视我的眼睛,随即像是决意一样哭着面向小姑娘。
“啊,啊啊啊啊……”
“不要……”
小姑娘叫道。
“不要。不要不要……”
“什么不要啊。你不是想死啊,高兴才是啊……”
“不不要……”
“为什么?亲人是混蛋,老师是白痴,朋友全都是损友不是吗?你不是不想活吗?一次再一次割腕不是吗?那就去死吧。你这种人去死吧。死了的话不是还轻松一点吗?大人的话不是不明白吗,说教也不明白吗。这都没问题。你这种麻烦的家伙死了最好。大家都是这样想的。被你叫混蛋的父母,被你叫白痴的老师,虽然嘴里对你说不要死啊加油啊之类,心里可是想这个白目女早点死去吧。这不正好,你自己有想死,周围人也想让你死。真是两全其美啊。正好这又有个杀人犯,简直是天衣无缝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要……”
不要什么啊。
“有什么不要的。没有什么理由就想死的家伙去死吧。你说想死都说多少遍了你说说……”
小姑娘的脸庞微微颤抖。
“不要……”
“我问你为什么……”
“死……”
不想死小姑娘说。
“告诉你已经晚了。简单就反悔的不会说想死的。而且还不止一两回。手上的伤口的数量就比你嘴上说的多几倍了。这么想死的话,神仙也会满足你的……”
“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不要啊,小姑娘带着哭腔。
“很辛苦,很辛苦啊……”
“那正好帮你终结……”
“因为辛苦不想活着。虽然不想活着……”
也不想死。
“这样啊……”
那就跟我一样喽。
“但真的已经晚了。既然这么说不正好吗。你白痴吗。白痴也有个程度吧。你以为我在跟你小孩玩过家家呢。不不。正因为你是小孩,我要告诉你,有些事情是做了就反悔不了的……”
是。
时间回不去了。
锅谷的手臂在震颤。
拿着刀子,空中来回反复。
然后。
刀子落下。
“杀……”
杀不了这么说着,小屁孩垂首在小姑娘上。
荻野膝盖着地无力的坐在洞口。
真是没办法。
真是——
“无药可救的渣滓啊……”
我下到洞里。
抓锅谷起来。
比杀江木的时候还要没用的样子。
强行把他身体转过来。
一脸肮脏。
“看着我小屁孩……”
锅谷的眼睛看向别处。
“我让你看着我!”
两耳光下去。
锅谷终于看了过来。
“只会杀人的渣滓,现在连人都杀不了了是吧?”
“我……”
“你不是渣滓吗。杀江木的不就是你吗。够渣了吧……”
“大哥……”
锅谷看向江木的尸体。
“听好了。我是非人。但你是渣滓。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把锅谷推向江木尸体的方向,抓住颤抖小姑娘的手臂。
“起来小孩!”
“不要杀我……”
“我才没空。想死就想好了不要把别人卷进来,有空说想死的话就赶紧去死。一个人去死。一个人死不了的话就给我忍着。语言是对别人说的明白吗?”
小姑娘沉默着,无力的坐下。
是失神了吗。
没办法啊抱起来,我叫住鹤正。
“这家伙给她处理一下,应该是你们的客人吧……”
很轻。
不像是人。
“明白……”
鹤正把小姑娘从洞里拉上来,抱着朝寺的方向走去。
“别给我一直哭哭啼啼的,你也是小孩吗。快点埋了!”
小屁孩坐在江木前哭泣。
现在后悔晚了。
“快埋了!”
我再说一次后,锅谷抱起扭曲江木的尸体,好好地方在洞穴正中,然后抽出身上的床单,铺在上面。
“快埋了!”
我这么说着抬头看去。
荻野还是一副失神的样子。
“喂荻野(伪)。你那样子怎么回事,来拉我上去!”
拽住我伸出的手不是荻野(伪)而是塚本。
“你不行,等会把你也拉下去了。喂荻野(伪)!”
“啊啊……”
荻野如梦初醒的样子摇了几下头,把我拽了上来。
“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啊?”
“别老问我啊,问你爷爷去。哎呀不说这赶紧把人埋了。要不干脆把那小屁孩一起埋了得了……”
“慎吾。你这家伙……”
“这里没有澡堂吗?”
我没有帮忙的义务。
转身向寺里走去。
鹤宥在玄关。
好像从来就没动的样子。
“那个小孩是什么来历?”
估计不会回答我吧。
“是……”
“有什么隐情?”
“恕我不能回答……”
“我猜你要这么说……”
鹤宥的嘴型一字禁言。
刚刚染血的门棱和走廊,已经擦得干干净净。
“你们是怎么回事?”
“都搞得一身脏……”
“终于出来啊老爷子……”
湛宥站在屏风之后。
“是老爷子说到此为止吧。和尚,主持什么的你们有自己的方法……”
原来你还不是混蛋老爷子啊我这么说。
“我一不在这你又给自己找麻烦我是吩咐了几句……”
“这又怎样……”
“那就说明事情有些麻烦了吧,至少我已经感觉到有点不寻常了,不是开玩笑……”
“还不是你惹的祸……”
老人皱起眉头笑着说。
“平常不会这样的,那孩子确实麻烦,但还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人前自伤。是那种你跟她搭话也不怎么回应的孩子……”
“跟我说这些干嘛……”
“不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啊尾田……”
“我才没有。都说了要不是你……”
“我什么都没做哦。只是让你去那个房间而已。我只想说等饭好了再叫你……”
“别找借口。明明怕我逃跑还招人监视不是吗?”
不是这样哦老人皱眉越发严重。
“那是客间来着……”
“我看是仓库吧……”
“这里不是旅馆啊,是寺庙……”
没办法做到给人用老人厉声道。
“不是给人难道是非人专用啊?”
“就是的。而且这里除了我只有四个僧人。哪能做到每个客人跟你一个僧人哟。一个人呢做饭,一个人帮着挖洞,鹤宥有其它事要做。根本不可能嘛……”
“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所以是客人了……”
“说详细点老爷子!”
金主哟老人答道。
“金主?”
“资金管道啊资金管道。你昨天晚上不也说了,光靠化缘和种菜是活不了的……”
果然。
你们是要干什么坏事啊这么说道老人回答道怎么可能。
“那是神奈川实业家的金枝,前天说先麻烦我们先照管一下……”
“照管?你们这是托儿所啊!”
“嘛……”
“还是说是宠物旅馆?”
“说起来还真有点像。嘛——那个小姑娘十七岁。初二开始就不去上学开始自伤。这种姑娘……”
“很常见嘛……”
“是这么说,当事者来看可是相当深刻的问题。但拿她没法……”
“怎么会?”
“每家情况不一样嘛。反正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就是了。但是说是没法,也不可能放着不管。但某种程度上也只能放着,毕竟不会伤人和做坏事什么的。不能让她进完全放着不管的疗养院。当然也不能完全呆在家里关起来什么的。有病或者障碍的话不是这样就能治好的……”
“所以就推给别人吗?你们这儿是问题儿童收容所吗?”
“不止儿童哦……”
“把问题人物都聚在这是要隔离吗。还是说抛弃?”
“怎么可能。而且之后要回去的……”
“让他们悔心革面吗?”
“没有,不过有劝他们出家哦……”
“你们怎么收费?”
不一样湛宥说道。
“布施没有定额的。一块和一亿在僧人看来都是一样感激的……”
“布施吗?”
“因为是檀家嘛……”
荻野湛宥这么说道,指着我的衬衫让我先去洗个澡。
衬衫上染满小姑娘的血。
第八话 疮
怎么又是一副非人的嘴脸荻野说道。
看起来心情不错。
心情的好坏——这么说是因为我把他当成一个人看。
我,没有这种东西。
只是一时消沉了。
失去所有的那天,怎么样呢。雀跃是不可能的。家庭,工作,财产,回忆全部都消失还高兴起来的,已经是大疯特疯了。
要真的这样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我那时怎么样呢。
记不得。确实是下雨了。
记得和塚本见面的事情。
但。没有心酸的记忆。没可能失落。
和曾经的妻子协议各种事情的时期,好像是挺辛苦的,每天有失落的自觉。
那个人一言一句刺穿着胸部,晚上也睡不着。
请不要消失。
一觉醒来一切如初。
时间可以回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后悔还是自虐,无法排遣的负面感情在心中涡旋。
但,那天是怎样的呢。
消沉吗。
意外的平静。
没有自暴自弃的理由啊。现在也是这样。虽然觉得无所谓,也没打算破罐子破摔。即使说心如止水,类似于喜怒哀乐的东西还是有的。
从来都只有,类似的东西。
然而这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
没有高扬没有沮丧。
非人似乎是没有心情的好坏。
荻野这几天一直外出。和塚本一起似乎到街道去了。我没有兴趣详情也不知道。
就算跟我说,根本不想听听了也记不住吧。
“在听吗慎吾?”
“没有……”
好好听我说哦荻野笑着说道。
“好事情哦。重整旗鼓再出发喽……”
“再出发?”
说什么傻话。
“我哪也不去,什么也不想做……”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
荻野耸耸肩。
“再说一遍,我不欠钱了!”
“塚本的钱还不算是她借给你的。说什么不欠钱……”
“但至少没人追债了。塚本也没把这当做借钱,新事业的先期投资哦先期投资……”
是给你擦屁股吧。
“有多么多钱我那点借款还真的是屁大点事的东西。你是没看到那上面的余额……”
“不明白……”
塚本是这几天完成了继承的所有手续吗,还是说之前就完成了,完全不记得荻野怎么说的,说起来这样逃亡的状态下能够完成这种手续吗。
低地租住公寓住民票迁移过去了荻野这么说。
“我,还有她。当然是分开来的。嘛,虽然没有想住,这样确实方便一些。你也……”
“我就不用了……”
就那一瞬间,税金,国民退休金,国民健康保险,这类东西的缴费单就会迎面而来吧——这样的印象掠过脑内,但意识到多想也没用一气赶出意识之外。
这些手续都是曾经的妻子在帮忙打理的。我既没有所得申告,也没有交过保险费的记忆。
因为不知道,并不是考虑一下就能明白的事情。
而现在,我更是财产收入什么都没有,根本不是能接受社会保障的立场,失业保险如果申请一下或许可以拿到,怎么申请我也不知道。重要的是我根本不想要。
毕竟是非人。
我就不用了我重复道。
“什么不用啊。这样的机会也是你带来的诶。不跟你见面就没有现在的状况。我在那个公寓里饿死,跳楼,要不被那些黑道暴打——嘛,反正都是活不久了……”
我不认为荻野会有自杀的念头。被杀也不会吧。只是陷入困境是真的了。
但都不是生死的状况。
陷入困境,感到厌恶而已。
这么说着荻野说起来也是这样回答道。
“但是啊慎吾。我是没有路走了。要说的话也只有死路了……”
“江木不是代你去死路了嘛。杀人藏尸,还有什么所谓的好机会和重整旗鼓吗……”
“杀人的虽然是锅谷……”
大家可都是共犯呐……
我也是。
也是啊荻野仍旧波澜不惊的样子。
“什么也是啊。你还在那给我装什么没事人。杀人的他不也在这吗。这里可是你爷爷的寺喂。我是没多大关系了,你可不一样了……”
“会被抓起来吗……”
“当然了。一起搬运尸体一起埋,还和那个犯人在一起。明显的藏匿罪犯。怎么逃得掉……”
“我没准备辩解。但事情还不至于演变到必须要去辩解的地步……”
荻野的口吻愈发愉快。
“之前不是说过日本警察很优秀,杀人事件的检举率很高的哦。听说是八成还是九成。所以我也不准备逃跑,更别提藏匿或者作伪证什么的……”
“不会成为杀人事件的……”
“这不是杀人事件吗?”
“我不是说过了嘛,是杀了人,但不是事件……”
荻野把罐装啤酒饮尽再对着我。
“我说啊慎吾。杀人是个体的事象没错,事件可是社会的事象哟。没有尸体就构不成事件的开端。江木埋在这里,只有我们知道。那家伙只不过被定性为失踪。之前也说过,天灾之后只要没发现尸体全被都被归为失踪者。即使再怎么觉得希望渺茫,只要没发现尸体就是失踪……”
“那有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的……”
“可不一样哦。杀人事件的搜查和失踪者的搜查完全不同。所以,‘失踪’的江木也被作为不是事件的失踪案来处理。之前也说了他那一伙人也没理由提出搜索请求的……”
“还有家里人呢……”
不会的不会的荻野斩钉截铁。
“现在和他老婆分居在……”
“你怎么知道?”
打过电话了荻野说道。
“电话?”
“啊啊。汇钱之后,顺便就给那家伙的事务所去了个电话。虽然对江木桑很担心,但能够按约定还钱也是多亏了江木桑,想表示一下谢意,然后对方说不用了,那至少请把他家里电话告诉我这么说,对方说打过去也没人接的。江木桑也有很多事情缠身的这么说……”
“你还真亲切啊……”
“东西还了就是客人,贵客哦。我现在已经是虎落平阳,以后在哪都不知道呢,于是就千叮咛万嘱咐他们方便的话给我带话说声感谢……”
“方便吗?”
“当然不了。这份传言不会出传达的。黑历史众多的那群人即使少个得力的成员也不会报告警察的。他老婆会以为是失踪什么的。即使觉得有什么不对想到去报告警察,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吧……”
“都腐烂了……”
轮不到你来说荻野喝斥道。
“而且,那栋公寓……”
“杀人现场呐……”
“哦。那栋公寓啊……”
“所以了,那么粗略的打扫很容易就败露了,简直是证据如山……”
一眼看上去好像复原的挺好,毕竟是外行。地毯还没清理,血迹毛发到处都是。
“不,那也没事……”
“什么没事啊……”
“说没事就没事。谁都不知道江木什么时候消失的,甚至没人能证明他那个时候在那儿。而且那里,已经卖了……”
“卖了……”
“啊啊……”
“有那么简单就能卖掉?”
“没那么简单哟。那里可是很贵的。抵当也不好办,低价委托给专业的人了。还包括家产的处分。能卖的就卖,脏东西就扔了。为了能卖出去还要重新装修。明天还要去商量确认下周开始能够开始装修……”
“要回去吗?”
我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哦荻野一副恬不知耻的样子。
“准确说,已经回去过了哟。去过区政府了。塚本也回家了一趟,拿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图章啊衣服什么的。和你不一样,人可是有各种各样附属物的。而且车也是需要的……”
“车?”
你不会想一直坐江木的车吧荻野说道。
“总会有不便的。塚本说过有一台小轿车就让她开过来了。江木的车不要用了……”
“这是要干什么?”
“什么都不干,租车的话总会引起怀疑的吧。然后牌照知道了马上就知道车主。如果被知道是江木的车,才是真的麻烦呢。但也不能简单的就扔到什么地方,嘛,就停在庙的后边让它生锈好了……”
不用面面俱到一般标准就好了荻野厉声道。
“请人清洁,装修之后应该是没有什么破绽了。这个寺庙更不会走漏风声。江木还真是和这个地方结缘了……”
没有证据没有尸体没有诉讼就没有事件了荻野说道。
这么简单吗。
杀个人。
也许就是这么简单。
不,应该说就是这么简单。
真简单啊这么说道。
“不不,不简单。一般来说不会这样的,慎吾。这都是依靠塚本的财力才得以完成。没钱就没办法的。还要花功夫。而且啊,我和塚本,还有锅谷根本就没有接点。这样的队伍本来就不可能存在,我和塚本包庇锅谷的理由,完全没有啊……”
确实没有。
而且也不算包庇吧。
“我和塚本是经由你才认识的,而你和塚本本来也互相是路人。这座寺庙和锅谷也没关系。我们四个人,在社会关系上可谓四分五裂。所以真不是想聚在一起就能聚的起来的。即使有人看到你搬运尸体,也不会和江木的失踪联系到一起吧。你和塚本是真的和江木一点关系没有。让你们去搬,也是为了降低风险啊……”
“这就是——你安心的理由?”
因为这种理由心情好起来,我心里还真是不舒服。再听到再出发什么的估计要惊呆了。
你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哦荻野道。
“慎吾,我不是说了吗,你不告密的话就没有问题,虽然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想的——没有力气去向警察告密吧,你本身也不是这种充满正义的人吧……”
毕竟是非人。
说的没错。只是我也不知道什么叫正义什么叫不正义。没有想告密也没有想隐藏。
而比什么都,说到这,荻野俯下身子。
“杀人的是名字都不清楚的哪里的小屁孩,被杀的是和我人生无关,被认为是社会上螨虫的混蛋男人,这点是决定性的……”
“决定性的?”
“因此,我根本没有罪恶感。也不是说完全没有,但那是隐藏犯罪的背德感,不是杀人后良心的苛责,这是决定性的……”
“罪恶感吗——”
根本没有什么决不决定。全看这家伙自己怎么想。荻野只是沉溺于那些逃避责任的理由中去而已。闭上眼睛装着不知道,只是有这样的理由让他觉得可以这样罢了。虽然实际上根本没有。
自欺欺人。
“锅谷……”
锅谷更是连自欺欺人都不会。
“那家伙不一样。所以要是走漏了风声第一个怀疑的就应该是他。只是,应该不会吧……”
“怎么说?”
有你在啊荻野说。
“什么意思啊……”
“他要是告密了你就麻烦了……”
“我才会不麻烦……”
“关键是他这么想。这么认识的。反正他现在对你很信赖。塚本也一样。那两个人走到现在都是为了你。一起来一起挖洞都是这样。病态的信赖。特别是塚本,主动投身跟自己根本无关的犯罪里去,还牵扯进了大笔金钱,真是重症啊。对我来说,嘛,是渔翁之利了……”
“现在觉得麻烦了吧……”
“那倒没有,一切都还在预计之中……”
99lib?什么意思。
我瞪着旧友。
“你没看到脸上的恐惧吗,所以我说不用担心了,锅谷也明白,暴露的话处境最糟的就是自己了。所以考虑你之前他自己就已经怕的不行了,他没有那么强的良心足以引起苛责,也没有告密的胆子那……那家伙……”
就是个笨蛋荻野说道,从手提式保温盒里拿出一罐啤酒。
“我知道这是在寺庙,可也没想到连冰箱都没有。嘛,至少有通电这点还算说得过去了。冰箱下星期会运过来一台,温啤酒可算是受够了……”
“生活这么高调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我说了几次了有杀人但是不成事件。买个冰箱也一样。慎吾,杀人事件的检举率的确很高。但是啊……”
荻野向我凑过来。
“不成事件的杀人,大概大部分都逃离了制裁……”
“是吗……”
没有吃惊。
也许就是这样。
“本来啊……”
荻野脸稍稍向下,视线从我脸上..移开。
“我不太想提的……”
“什么啊……”
“你的……”
你的女儿。
“那是事故吗?”
“说什么……”
说什么呢这个男人。
没有动摇。
只是,心里某处柔软的东西好像崩溃了的感觉。
“就眼睛稍微离开了一会儿是吧。详细情况不知道,新闻看到了。最开始没说是事故吧。发现过早吧后面也没消息了,确实是在相当远的地方……”
“别说了……”
那是事故。
事故——警察的结论是这样的。
没有怀疑的理由。
“事故的根据有向你说明吗?”
“记不得了……”
好像是诱拐。
只是五岁的孩子。
眼睛离开的时间,还不到一分钟。不,还不到半分钟。
手已经松开,只是捡起被风吹飞的帽子。
回身要给孩子带上的时候。
已经不在。
平常的喧杂。没有摩肩接踵。也没有稀松涣散。只能认为是消失了。
五岁的孩子,按理说应该也跑不远。再怎么走也不可能走到哪去。藏起来,或者是四处逃窜。即使这样也不应该消失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不应该。
但。
不在。
哪里都不在。
如果不是像烟雾一样消失,只能认为被人拐走。
马上报告警察。
然后——
“很快就发现了。那个时候还有气。不,应该说虽然没有气……”
尸体上看不出来。
“没有关系吧,这……”
“四个小时左右……”
松开手。
搜寻。
找到为止。
“所以说不是事故了。四个小时够了……”
“什么够了……”
荻野再次看着我。
“你还是不是非人啊。拐走杀害抛尸的话时间够了……”
“抛尸吗?”
扔垃圾一样。
被抛弃了吗,那个孩子。
“没有被侵犯的痕迹。也没有外伤。溺死的。也没有东西被偷走。所以……”
“所以他们说是事故你就欣然接受了?”
什么都没反驳。
“你要明白,世界上变态到处都是。要说起来谁又何尝不是变态呢。儿童色情,也是因为有需要才存在的。恋童癖的人难以胜数。虽然我不能理解,但这些人确实存在。当然,不是说他们全都是犯罪者。一部分和社会达成了一个折中点,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但那也只是一部分那……”
“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不是说着玩的。现在提到萝莉控大家已经没什么反应。这种性方面的嗜好多种多样,本身没错,只是和这不一样的社会病态者和精神病态者也是存在的。反社会的人格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测的。那不是通过说教或是拷问就能治好的。所以了……”
这样的人是存在的啊,荻野的声音不稳。
“没有罪恶感。没有,没有伦理。对于上海和杀害别人,无法理解这是一件违背伦理的事情。这种人当中,当然也有以儿童作为性对象的……”
“你说的没错,但是……”
“也不一定是性侵犯。用刀捅,用枪射击来作为性的代偿行为也是有的。还有些更变态的。所以不管是窒息还是上吊都够了那……”
“我明白,感谢你长篇大论,但就算这样……”
也没办法。
也许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不。
我只能想象。
即使说对女儿的爱有再深,女儿还是女儿,我还是我。
恐怖,痛苦,悲伤,辛苦不仅这种简单的感情容易想象,更加残酷的也没问题,但那终究不过是想象。
我的想象既不能让女儿复生,也不能丝毫缓和女儿曾经的感情。
只是觉得可怜。
不不。
即使没被杀,也是一样的。疑似同样的恐怖,痛苦,悲伤,辛苦。
因为死了。
那个时候考虑了很多。
只是想就让心痛。
是这样吗。
因为我是非人,最后也无法和死去的女儿体验相同的感情。
因为死的不是我。只能想象。通过想象而来的状态,终究只不过是我自己的独善。并没有真正的共享感情。曾经的妻子就是这一点看不过我。
应该感到悲伤。
然而这不过是一种自我的意识植入。
女儿被发现像垃圾一样被丢在路旁的水沟。于我而言。
怎么会有这种事。
是我当时的想法。所以。
警察说的事故符合我当时心境的走向。不是说没有怀疑的理由。只是不怀疑比较轻松。
果然。
我没有为人的资格啊。
只是因为自己会比较轻松的理由就把女儿的死物化。
“只是啊,荻野。确实没有事故的证据,但也没有杀人的证据……”
“不……”
你不知道吗荻野说。
“网上可是热议啊。我——因为你女儿的事,也关心了一阵子。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孩子都死了我还有心情上网!”
“没看吗?”
当然也不是说平时就每天都上网怎样。
我一没有只能手机和平板电脑,工作之外也不用电脑。没有上网的习惯。即使有,也不会去检索自己死去的孩子,没有意义。
“真的不知道吗?”
“什么啊?”
“相似的事情可在发生哦……”
“喂。儿童溺水的事情,每年都有很多吧……”
不是这样啦荻野说道。
“这是连续杀人事件……”
“喂……”
荻野的表情没有在胡闹的感觉。不,应该说荻野再混蛋,也没混蛋到把朋友死去的女儿拿来开玩笑的程度。
是认真的吗。
“你这家伙,是认真的吗?那就不要说蠢话。我再反应慢——也是知道的。我还是有看报纸的……”
“但是没有意识到……”
“谁?”
“大家,警察也没有……”
“这么说就太,警察没那么无能啦……”
“发生的地方相隔太远了……”
“啊?”
“发生的省不一样。间隔基本是半年。你女儿出事半年前在滋贺,一年前在福岛,一年半前是长野,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在同样的地方不见,然后溺水的尸体被发现。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或者说我记得的就这么多……”
“有联系吗?”
“不能说绝对没有吧。嘛,形成事件的只有长野那件。长野是有目击证人。所以是诱拐杀人事件。犯人还没抓到。之后全部是当成事故处理。不说是连续杀人事件,连杀人事件都不算。到你这也是一样。你女儿之后——说实话我当然不希望还有,但很可能就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发生了……”
“是吗?”
想不出来其它的话语。
即使是这样——
也没什么。
无所谓了。
你怎么一点反应没有荻野说。
“要是真的话,这就是所谓的连环杀人犯。当然也可能是偶然。但如果不是的话,如果网民不负责任没有节操的意见是正确的话,这家伙最少已经杀了四个人了……”
还在逃中——荻野说。
“听好了,那家伙已经杀了四个孩子,还没被抓住。而且,未来可能继续犯罪……”
“感觉不像——”
现实中会发生的事啊我这么说。
“怎么会。我给你分析分析,如果真的有犯人的话——不是策划已久之后实行诱拐的,一是地方离得太远,再就是全是在闹市,这应该不是计划犯罪,更像是临时冲动起意的感觉。只是也不是完全没有秩序的感觉,从间隔一定来看,有感觉不像是冲动之下的行事……”
“你自己也觉得矛盾吧……”
就如荻野所说,在众人视线下的诱拐只能认为是来自于冲动的行为,但是半年的间隔又似乎是有规律的。是说每隔一段时间发生冲动吗。
“那家伙应该有其理由。虽然我没法想象,会觉得矛盾是因为理由不是连续的吧。而且连环凶手会把战利品带走还有署名的特征,这里也没有……”
“所以就更不是了不是吗?”
“现在说的就是建立在是的前提下啊。嘛,也许是忽略了什么东西……”
把它理解为事故就不用想这么多了吧。理解为单独的事件的话就不会去找共通点了。
“而且啊,儿童诱拐犯的典型行为,长时间外出巡回,带回来监禁,性暴行,现在也没有,一下子诱拐过来马上进行杀害的。所以——很难被发现。不像是有什么外部因素影响,导致杀人,或者是为了封口而杀人,最开始杀人就是目的的感觉……”
“杀孩子很有趣吗?”
“有不有趣我不知道,是不杀就受不了吧。嘛,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满足感和充实感,结果却造成了死的事实。那这样说的话……”
和为了杀害而诱拐是一样的。
“嘛,如果这种混蛋真的存在的话,没有FBI的日本不好办了啊。也许只能放任。省级警察联合搜捕的证据不足,难以形成事件。指纹和体液能够有就好了,但因为被作为事故判断也就只能到此为止……”
怎么样荻野说。
“什么怎么样?”
“没有被抓到的杀人犯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不,应该说没有成为事件的杀人……”
“所以说了这么一大堆你也——不,我们还是有被抓住的可能……”
我这么说着站了起来。
然后扔下一句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就走出屋外。
和荻野——人一起心里总是毛毛的。
和尚们在哪呢。
锅谷和塚本在哪呢。
连自己在哪都无法确认。现在还没很好弄清寺里的构造。也没有努力去弄清。
走出几步来到本堂。从本堂到玄关的路总算还记得。
阴云密布,心照所然。
有些寒冷。
是因为山里吗。
那个孩子的。
女儿的死相浮现在眼中,久久无法消散。
那个时候。
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非人。所以对于如何悲伤才好,人类在这个时候悲伤的形态如何,认真的做过思考。
孩子死去,像垃圾一样死去的事实该如何接受才好,当时的我不明白。
——不对。
这种事情,根本不用想。
感悲即伤,就够了。
——所以我。
并不是考虑悲伤的方法。
而是考虑怎样把自己的悲伤传达给别人的方法吧。我,不善于作出悲伤的姿态。不,不止悲伤,所有感情都是这样。连曾经的妻子也不曾感到我真实的感情。
为什么会这么笨拙。
现在想起来,是谎言吧。
我其实并不悲伤吧。
不这样的话就不会陷入那样的思虑。
只是哭了而已。
而且无所谓接受不接受。女儿死去是事实。只有所谓的不愿意接受和逃避而已。
装出悲伤的样子,忽略重要的地方。
非人。
如此小小的,纯洁的孩子,被当成垃圾一样抛弃。
也许——是被杀的?
那么就应该更愤怒才对吧。不,应该愤怒吗。不是吗,眼前空白程度的愤怒不是吗。
我没有怒意也没有..悲意。只有些微的疑惑以及那天那个孩子那只手的感触,在记忆中苏醒。
钝行。
走进埋江木尸体的地方不知何处山鸟的叫声如期而至,我就此停下脚步,返回了玄关。
向山门走去。
门中长长的阶段延伸向下。
没有见过的红色小轿车。是塚本的吧。
没看到江木的车。取而代之的是全身涂黑的一见给人高级感的车。没理由是荻野买的。那应该是客人的车吧。
来客人了吗。不,是正要回去吧。三名僧人站齐对着车后排行礼。
长长阶段下的僧人难以辨识。光头,同样的僧服。体格上来看,一个人好像是鹤宥,说起来我也就认识这一个。
什么都不想想,仰头望向阴郁的天空。
“怎么了尾田?”
湛宥的声音。
“没怎么……”
“嘛你是这样了……”
倾身的恶人嘴脸,手里拿着扫把,却没有在扫地的样子。
湛宥站在旁边,看着下方。
“客人相当感谢啊……”
老僧似乎面露喜色。
“感谢?”
车辆发动。送行的僧人们再次敬礼。老僧的视线追及到车的消失。道旁的苍郁下,很快就不见踪影。
那是哪个小姑娘的父母湛宥说道。
“哪个小姑娘?”
“就你把别人扔进墓穴那个……”
“啊啊……”
高滨——是这个名字吧。
“还活着吗?”
“何止活着……”
湛宥夸张的伸开双臂。
“简直是温顺。饭也吃了。本来之前是只喝水的。跟她说话也有反应了。不说想死了……”
“呼恩……”
“她父亲很是吃惊。和女儿进行对话已经是多少年之前了。而且那个姑娘,还道歉来着……”
“道歉?”
湛宥笑了。
“虽然只有一句爸爸对不起这么说的……”
爸爸对不起——吗。
被黑色包围的,宛如世界境界的眼睛浮现在我脑海。
只能想起那双眼睛。
还有雪白染血的手臂。
粘稠血液的感触,和死去女儿温热掌温的记忆重合。
“为什么要道歉……”
“不知道啊……”
“不是说父母是粪吗……”
现在不这么看了吧湛宥说道。
“屎不拉就会死,但谁都不愿意去沾这种秽物。在孩子们眼中,父母就大抵是这种东西。但作为必须要处理粪便的父母感到的是棘手。所以了对一个人来说,学会干净而洁净的擦掉屁股上的屎是重要的事情。对于能好好擦掉屁股上的屎的人,无论这个人怎样,首先就是感激。而那些擦也不擦,屎尿就沾在屁股上的孩子可谓是最让人闹心的……”
“好脏的比喻……”
“先说屎的是你哦尾田。那位高滨先生,为了那不成器女儿的事情可谓费劲了心力。母亲好像也因为心病住院了。尽心尽力,处处说好话,最后还被叫粪,无怪乎父母会生出心病来。当然这不是一句抱歉就能解决的事情,特别是经历了现场的你看来,这无异于梦话,痴话。但在父亲看来,一句对不起就足以感激涕零……”
“不是说吗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
“有用的。社会面可能还无法解决。但心情是不一样的。把外界的价值标准应用到内心是会产生龃龉的。【就这点你大爷可不甘心啊】这不过是无赖偏执的歪理,实际上心已经甘了啊……”
“是这样吗?”
“因为啊……”
根本就无所谓嘛老僧说道。
“本来就没有心,怎么想全凭个人……”
“也是啊……”
“喜怒哀乐这些全是难以定性的东西。外在表现出来的和真实想法不尽相同。即使自己也不明白吧。无法数量化。这种东西作为基准是无法量测世界的。自己的感觉无法影响三千世界。但感知世界的方法会决定人眼中看到的世界。是地狱还是极乐全凭个人观感。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想无所谓,不要因为自己觉得是地狱也就强迫别人……”
“强迫?”
“比如【明明我是地狱你却是极乐太不公平了,你也给我下地狱吧】这么说的人,所以被称为无赖啊。你是地狱全是你自己的责任。这么讨厌的话从地狱出来就好了,多简单的事情……”
“简单吗?”
“不是吗。那个父亲,也只是女儿一句话就从地狱出来了哟。嘛,也许只是父亲的一厢情愿……”
但这样又何尝不好呢湛宥说。
这时送人的僧人已经沿着台阶走了上来。果然鹤宥在里面。师父湛宥不成个样子,弟子个个倒规规矩矩,礼数周全的样子。
三个僧人行至湛宥面前,恭恭敬敬的一礼。
“弟子已回来……”
“说了什么?”
“感激涕零,说是他夫人也会很高兴的……”
“是吗?”
三个弟子再次行礼,走向寺庙。
后面是我的视线。
“那个小姑娘——回去了吗?”
“怎么可能。现在回去不是前功尽弃了……”
“不是已经好了吗。还是你们故意说没好想继续敲钱?”
没好哦老人嗤笑道。
“哪有那么容易就变的。本性这种东西可是跟着你一生的。和粪不一样你是看不到它的首尾的,狗一定有尾巴,本性你就是想拿掉也不知道从何下手啊……”
“不会变的吗?”
“不会变的哟……”
老人的视线朝向早已不见的车辆这样断言道。
“即使学习和修行,人也是不会变的。反省会让失败减少。学习会让成功增加。经验的积累会让效率提高。然而本性还是一样的。你可以修剪枝叶却对根干无能为力。即使明白也做不了什么。正因为如此才有了后悔之类的语言……”
就算明白也没办法停下来啊,如咏诗一般的节奏说出这句话后湛宥再次笑了。
年龄大了就是死脑筋啊。
“而且处理的很糟……”
“没办法老朽了。”说起来老朽能做的就是劝其不要这样了。嘛,那位父亲说是在地狱,小姑娘可是在更深的地狱。只是无论再怎么深,只要一瞬间就可以离开地狱。但是啊,马上又会掉进去吧……
“是这样吗?”
“可不是。嘛,这次因为你的恶劣行径,暂时觉得离开地狱而已……”
恶劣——吗。
“只是她一直说想死想死很烦我就让她去死而已……”
想来我好像对所有才见面的人都说过这句话。
对塚本说过,对锅谷说过。
荻野,也说过类似的话。
好像不只是说吧湛宥道。
“把别人扔进洞里想要杀了别人。真是个恶劣的男人啊……”
“那还不是因为她说想死……”
“但普通人不会像你那样做啊。扔进洞里和杀人犯的小孩一起?那家伙还和自己杀的尸体在一起……”
“那是偶然了……”
“这是我从精神科医生朋友那儿听来的。即使是患有重度精神疾患的人,在生死攸关的场面下,在那个瞬间就会突然痊愈。生存本能之类的作用下,错节的位置被连接了起来……”
“说的像是不出信号的老电视拍一拍就好了的样子……”
“一样的。再怎么精神异常,还是活着在。也就是可以呼吸,吃饭,排泄。反过来说无法做到这些就无法生存。也就是说这些人的动物面功能是完好无缺的。只是无关紧要的部分出现问题而已。而在生死关头之前,就会和这些正常的部分相连接起来……”
“想死的人也是这样吗?”
“所谓的想死和去死是不一样的。希望啊希望。而且想死的人也是各种各样……”
“你是说理由吗?”
“理由大抵是之后附着的东西,关键就是情绪,只是操纵这样的情绪左右摇摆,就像尾巴一样。尾巴过长太麻烦尾巴太短难以摇动。很多人对自己的尾巴不满意。明明很长却无法收回,明明很短却无法自由的摆动,说着这些无理的妄言的同时从不去剪短或者伸长尾巴……”
不是这样吗,老人看着我。
“你知道修验吗?”
“是说山伏吗?”
“没错。那些人,在山里修行。苦行哟苦行。凝视那些掉下去绝对会没命的谷底,爬上悬崖之类的。那真的相当恐怖。会吓的屁滚尿流……”
真是肮脏的老爷子啊这么说道。
“你也可以试试,真的很恐怖……”
你们也进行过这样的修行吗这样问道后宗旨不同这样回答道。
“和教义无关系,只是我们认为身体不是能够锻炼也不是应该劳苦的,但抛却这些,一般人也是也是可以接触到修验的修行的。只是接触到。那就是一种死而重生的感觉。被挂在悬崖绝壁上,腰上系一根绳子,差不多就是这样的状况。拿着绳子的人如果放手,绳子上的人就死定了。只有一根绳子哦,一根绳子……”
真的很恐怖啊老人又是让人厌恶的一笑。
“在这种状况下,被呵斥改掉本性。不是说不改就让你去死,状况的迫力已经让人无法反抗。会拼命的道歉……”
“为什么道歉?”
“任何事情……”
“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吧老人说道。
“被拽上来之后,真的感觉重生了一样。清清爽爽,从一开始。就像出生后的婴儿一样纯洁的状态。从地狱中出来了……”
“还真是简单啊……”
“就是这么简单。但是尾田啊。这样——是会回去的……”
“会回去吗……”
“会回去的哦……”
老人抬头看着我转身。
“很快又会变得和之前一样。因为害怕狮子把尾巴藏起来,狮子一旦不在面前就会又伸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了,修验者需要不停的修行。一直持续下去。禅宗的僧人坐禅,悟道。但这不是终点。这种悟是舍弃。悟不是得到什么或者到达什么地方。是一种持续的状态。所以不是这样坐着就会出现什么。所以坐禅,舍弃,再坐禅。没有终点……”
“那不是没有什么意义?”
“是没有意义。就是这样的。那个小姑娘也是一样的哦。看到你凶神恶煞想要杀她的样子,因为生理上的恐怖暂时回复正常,很快又会和以前一样了。短则三天,长则一年,又会和以前一样自暴自弃说出想要死的话了。也许会比之前更严重……”
“那么……”
那位父亲我说他是空欢喜,但谁说这种欢喜就不珍贵呢老人说道。
“没有永远持续的欢喜。一直吃好吃的东西也会觉得无味。而且觉得美味就是一瞬。吞下去之后就没感觉了。人生就是空欢喜的堆积啊,那位父亲现在为止的种种苦劳因为一句不相称的话就一笔勾销。苦劳和心酸,在微不足道的几个字上就得到了回报。因为根本没有所谓的心,大小轻重也都说不上了……”
“没有轻重吗……”
没有啊老爷子轻轻说道。
“这种不过是印象植入。所有东西都是印象植入。因为悲伤而哭泣还是因为哭泣而悲伤,谁都不清楚。总之是无所谓的事情……”
“无所谓吗?”
“只是这种东西的堆积。所谓的不间断积累的重要性。地狱极乐不过是表里两面,常常转换。聚焦在这上面不过是迷妄。现在好了。没问题了,这么想的时候是最危险的。无所谓好坏,都是一样的东西。所以了,那个小姑娘还不能回去啊……”
“真无趣啊……”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啊……”
湛宥把扫把立在门口,像是要进寺里的样子,突然面向我。
“出了一千万(50万人民币)。”
“啊?”
“那位父亲哟。高滨桑。所以我说还在中途呢还给他一半……”
“还在中途,就是还没结束的意思?”
“还没结束啊……”
湛宥打开门走入前院,弯腰坐在门槛上。
“因为还没结束所以在中途啊。没有骗人哦……?”
“喂。这笔生意你打算一直做下去吗……”
“不是在金钱的意义上。之前也说过化缘没有一定要给多少钱。和捐钱一样在乎别人的心意。我说过心是不能数值化的吧……”
“孙子就算了爷爷也一样过分啊……”
我坐在湛宥旁边。
“遗传吗?”
“你个非人没资格说别人……”
“这种奇怪的檀家很多吗?”
“檀家呐……”
老人皱起眉头,眯起眼睛。
“嘛捐钱的人是有,但和一般意义上的檀家不太一样,因为我们不做法事,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关联性,有人会来就是了……”
“骗那些有钱人吗?”
“和钱没关系。来的人也是形形色色。世界上走投无路的人还是很多的……”
湛宥转过头来。
“听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子说,尾田,你女儿——”
“不要说了……”
已经够了。
“嘛。听他的意思是,你女儿如果是被人杀的,杀人的就是连环凶手……”
“你那不正经的孙子是这么想的……”
真像是天大的妄想啊祖父笑道。
“真实情况是怎样我不知道,但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人没把杀人当成一回事。有喜欢杀人的人,有忍不住杀人的人。有人把他人囚禁起来,拷问,杀害,也觉得没有什么。没有道理涉及的空间。道德和法律也无能为力。甚至是超乎本人控制之上的。悔过自新,更是无稽之谈……”
“那怎么办?”
“没办法……”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一点都没有啊。但是啊尾田。这并不是最近才出现的东西。妄自尊大说是现代社会的病症之一,但其实每个时代都不少这样的人,对于不是这样的人来说这就是巨大的麻烦。所以才会杀人啊……”
“你要说什么老爷子?”
“听好。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如果女儿是被人杀的——你恨那个凶手吗?”
“恩……”
不知道。
不曾想过。
不会去想。
如果凶手确有其人,身为非人的我,是没有和普通人一样去憎恶人的资格吧。
但。
“你觉得是恶人吗?”
“当然了,是做了错事吧……”
是嘛老人说道。
“那个孩子啊……”
“锅谷吗?”
“他也杀人了哦……”
“啊啊。所以是做得不对吧……”
“你觉得他是恶人吗?”
这就不知道了我答道。
“总之是小屁孩,笨蛋是没错的……”
“所以觉得他本性是恶的?”
恶。
是什么。
“说了不知道……”
不耐烦的我。
这恐怕就是正确答案湛宥说道。
“你在逗我玩吗,老爷子?”
“没有啊,不懂装懂,独断专行的人虽说是笨蛋,但你知道他们的本性吗?我也不曾知晓啊……”
那一开始就不要问。
“虽然人们常常说恶,恶在这个国家也是形形色色的。善恶,良恶,好恶都不一样。劣质,趋避,严重,恶大致上就是这样的形态。但是所有都不一样。而刚才一般所说的恶,主要是指的绝对恶……”
“绝对恶?”
“是的。不是相对的价值判断,说谁恶就是恶的意思。那边——是这么想的……”
老人不知为何扬起了头。
我也跟着抬起头来,除了污浊的天井别无他物……
“那边是什么意思。在上面吗?”
“耶稣教哦。那边的眼里辉煌而雄伟的神明只有一座。唯一的神,唯一的真实。这是绝对的善者,而对抗其的全部……”
即为恶,老僧这么说道。
“我虽然老朽了也感到不对劲,正义的对语什么时候变成恶了?不应该是不义吗?还有标榜什么都是恶。这只是那边的想法……”
老人再次仰起头。
“背神者,背神的行为,皆是恶,皆是不应有之物。法律和道德,当然也以此为准绳。人们很容易理解吧……”
狡黠的嘴脸。
“我听不出来你是在赞赏啊……”
“那是你理解的问题。不要片面看问题那。能够理解就很好了,如果人们的价值体系得以建立,什么问题都没有……”
“但听你说的好像体系建立不起来一样……”
“就说了是你自己的理解问题。嘛任何事物当然是越简单越好。真理的属性中就有简单,单纯的构造才能让其坚固长久。当然时间太长也是会发生龃龉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之,那边的基本方针就是把恶排除出去。嘛,当然杀人也是恶。在社会共识上也是这样,会被排除出去.……”
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用说基督教文化圈了。任何国家,任何文化里杀人就是犯罪,犯罪者就要接受处罚吧。
说的没错老人说道。
“惩罚在任何社会都有。但是对那些无可救药的人怎么办……”
“怎么办。还不是一样吗。按罪量刑。规则是一样的,违反者就要被惩罚……”
“规则啊……”
又是一副让人厌恶的嘴脸。
“不过老爷子您这样的应该是不喜欢守规矩吧……”
你个非人还尽说些大义凛然的话呢。
“还是先考虑考虑你自己吧尾田……”
“我不记得有法律是惩罚非人的……”
“是吗,那这种情况呢,警官毫不犹豫的射杀绑架人质的精神异常者。虽然我没见过,这也是规则吗?”
我也没见过。
“电影里面这种场面倒是很多。那是为了尽量保护人质吧……”
“日本的警察是不会杀人的吧。开枪也只会打手和脚。脑子里就没有杀人的想法。嘛,实际上怎么样呢,这样的电影出现,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文化根底。对那些无可救药的人——就杀掉……”
“因为是恶吗?”
“因为是恶吧……”
“等等老爷子。西方不是也有免除死刑的处置吗。不会那么简单就杀了吧。就算杀也是在紧急事态,正当防卫之类的特殊情况之下……”
什么状况都一样,杀人就是杀人……
“是这么说,但没有法律说杀人者就应该被杀吧……”
“是没有,但恶应该是被消灭的意识是有的。所以那些无可救药的人,要被杀死,即使不这样也要关起来一生不准出去……”
“这样好吗……”
又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嘛。不是说不可以。但这边又不一样了……”
“这边?”
“佛道啊……”
是会饶恕的老僧说道。
“什么意思?”
“判断的基准不一样……”
“这就是所说的善人成佛吗?而恶人也是有这样的可能。。。”
这样宗旨又不同了湛宥说道。
“我派宗旨相当古老,嘛他宗如何我不知道。但那边是爱吧。而这边是慈。这可不一样。那边也饶恕,但是建立在你必须悔改的前提下。忏悔,告解,然后才会被神原谅。但是,刚才也说了……”
人是不会变的啊。
“特别是那些偏离常理之外的人是怎样也没办法啊。不理解别人痛苦的人,怎样都不可能理解。即使试着去理解最后也理解不了。这不是绝对的恶。甚至连恶都算不上。无法理解所以没有办法啊。理解不了为什么不能杀人的人,至死也理解不了啊。这种人要怎么办。是杀掉,还是关起来?”
“无所谓了……”
我这么说。
“正解。只是,把这种家伙放到一旁不管,放进社会中也是不可能。法律上是犯罪者,社会中当然就应该受到惩罚。只是,当越过社会的范畴时——”
就只能宽恕了湛宥说道。
“刚才也说了试图去寻找道理上的合致,是社会中的要求。心的领域上不是这样,尾田。这个寺庙是在社会之外。在这里的是和脱离社会的我这样的出家人,或者是不被社会接受——被檀家送来的‘异常者’。总之都是和社会断离的人……”
“我说啊……”
你想说什么啊我问道。
老僧,稍稍张开皱纹下的眼睛,然后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尾田啊……”
“什么啊……”
“鹤宥啊,虽然还年轻……”
已经杀了四个人了湛宥说道。
“啊?”
湛宥郑重的站起。
“十四岁杀了妹妹。没有理由。被抓住,进了矫正所,十七岁出来。只是一出来又杀人了。全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连续杀了三个人。理由——没有……”
蹙眉拧面。
“当然,马上又被抓住。这次被送进医院接受心理治疗。医院呆了几年,出来之后完全没变,还是觉得想杀人。然后,就被父母送来这里了。已经六年了……”
“这样——吗?”
你有什么看法湛宥问道。
“那是杀人犯。杀人之后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的人啊。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样,实际上无药可救。那和也许杀了你女儿的人,是同类啊……”
杀掉女儿。
我想象着。
鹤宥把女儿的头按在河中,溺死的场面。
没有现实感。
而且我对女儿面貌的细节已经回想不起来了。细部是朦胧的。那的确是我的女儿,然而细部的暧昧,宛若旧电影……
不是忘记了。
一定最开始就是这样吧。
我——
果然是非人啊。
那么可爱的孩子,有自己的血脉无比怜惜的孩子,无罪,无垢的存在——我没有正眼看过不是吗。不然也不会记不得吧。
这样的孩子被杀掉,像垃圾一样被抛弃,本来应该是发疯愤怒哭泣不是吗。而我这样算什么。
这样的沉默。
“是吗?”
这么回答。
没有别的感想吗湛宥说。
“没有……”
“那个和尚和我没关系。我不是能发表评论的立场。但我总算明白了。寺庙里运来尸体埋起来没一个人露出怯态。原来锅谷还是小巫啊。其他人的情况也都差不多嘛?”
不——湛宥一副失去兴致的样子。
“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之前也说过,这里不是人格矫正机构。也不是收容所。只是寺庙。是修行的地方。僧人里,有像高滨的女儿一样有个人问题而来的,也有半途出家的。也有和鹤宥完全相反的立场的人。鹤正,就是小时候全家人都死了……”
“事故吗?”
“不是……”
“凶杀案?”
“不知道啊。从学校回来,外面玩了一会回家的时候,全家都消失了。因为家里有生意,父亲母亲祖父母和弟弟本来都是在家里,就那样全都消失了……”
“这该是……”
什么心情啊。
“相当混乱吧,虽然也有血迹,最后不明不白了结了。只是有些端倪,最后还是以失踪处理。最后,不仅是家族,语言和表情都没了。进入矫正设施,来到这里,三年之后,才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样……”
“训练的结果吗?”
“什么都没做。这里也不是康复训练所。我们是和尚,只是让他去放下……”
“放下谁。犯人吗?”
“哪来的犯人啊,根本不知道是不是犯罪。即使是的话,也不知道犯人是谁。想饶恕也没办法。让他放下的是消失的家族……”
“这样啊……”
湛宥进入寺院我也拖鞋跟上。
“家族很重要……”
老人径直向前走去说道。
“一起共有重要的时光,无可取代的存在也是事实。但说起来都是执着。珍重于此,并没有错。但是好好想想。家族和朋友,一旦没有也就止于那里罢了。已经不存在的东西就没什么可珍惜的了吧。对象存在的时候自有世间的价值体系在其中。所以对其珍重,是一种社会性的体现。而没有之后,就转为个人性的问题。没有对象的执着,只是妄念。这种执着,当然应该是一扫而光的存在吧。因为——”
“怎样都无所谓了吗?”
湛宥突然停步在走廊,面向我,稍稍抬眼,半边脸拉起一样露出笑意。
“想起来了……”
“什么啊?”
“你家族也没了啊……”
“啊啊……”
“无所谓吗?”
“无所谓哦。我——是非人嘛……”
我这么说。
来到本堂。
高滨由里就站在本堂正中。
还是一副失神的样子,脸色已经比之前好多了。眼睛还是大张着。眼角的化妆已经淡了很多,还是掩不住眼睛的注目。
视线仿佛被消毒一般,清澈如初。
手臂上缠着绷带。
看到我来了一副似笑非哭的尴尬表情。像是有话要说一样,我没有理会,跟在湛宥身后穿过本堂。
第九话 罚
真是要感谢你这个非人啊!荻野说。
别跟我客气哦。又补上一句。
快活的语调,友人大概心情很好。
不说搭理你,看都不看你一眼。
荻野最近一直很忙,频繁的出去。
没想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有问过。深山里没有基站,手机信号很差。所以有时晚上也跑下山去。像是在和谁联络一样,既然这样下去了就不要回来了我这样想。
一度被逼入绝境的友人,外出时整个态度变得轻快。表情也明朗起来,或者该说是,轻薄。
看不出是埋过尸体的人。
发生了什么。
嘛,不是身为非人的我应该关心的就是了。
这就是所谓的管闲事吧。
这么想着更是觉得不想掺合。但我不想掺合你那边也别一溜小跑到我跟前啊,看着烦人。一副等着我问问题的表情,实在是烦人。
什么都不想问。
想说的话自己说就好了。但不是说说了我就会听。反正你刚才说什么我都没听进去。
没有一点附和,只是无视。
“怎么样,慎吾……”
还要说吗。
不耐烦的我想要起身被一把抓住胳膊。
“别逃跑啊……”
“我有什么好逃跑的?”
“现实哟……”
“你是说你自己吧……”
荻野迟缓的表情一瞬间凝结,旋即恢复。
“嘛,我是在逃。但是逃跑有错吗?”
没有啊,我这么说。
“能跑得掉的话就跑好了……”
“你觉得我跑不掉吗?”
我怎么会知道。
我啊,一定会跑掉的荻野自信满满地说道。
“是有胜算的。这个时候就是不能回头。就是往前走。一直到你走不动为止……”
“你之前不也是这样吗?”
“之前?”
“之前你投资还是干什么的时候……”
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语气。
“你那时觉得自己失败了吗?”
“不不,那个时候当然不会这么觉得……”
“客观来说是失败了喽……”
“是……”
那不是重蹈覆辙吗我这么说。只是我实在不知道这个朋友那时候在想什么。荻野说道这可不是了。
“慎吾啊,我那个时候真的是很兴奋了,乘波而起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掉下来,也没想到波浪会变小。只是,心里深处——还是会有恐惧……”
“不怕掉下来还会觉得恐怖?”
是啊这么说着,荻野的表情变得认真。
“就说过山车吧。那可以说是安全吧。因为很多安全措施都事先做好了。出一次事故可是会被万人唾弃,别想再做生意了……”
当然的了。
“这可是恐怖机器啊。大家不就是为了体验恐怖才来的吗?那就把安全扣松开一点好了。这样才恐怖嘛……”
“游客都死了还怎么做生意?”
“哼,不会全部都死的,也就死几个罢了。但那样不是更恐怖吗。从那么高的地方以那么快的速度,有可能被甩下来,甩下来的话就危险了,有可能会受伤,会死掉——正因为如此才会恐怖嘛。但是游客都安全吗安全吗这样问,而游乐园一方说着绝对安全。实际上确实是安全的吧。但大家还是会害怕……”
“因为就算这样说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事故啊……”
所以不是恐怖的原因了荻野说道。
“虽然不知道事故发生的具体概率,应该跟走在路上被钢材砸到的概率差不多吧。说起来发生交通事故的概率还要大一些呢。这么说来走在路上还要恐怖一些呢。但没人这么觉得吧。和安不安全没有太大关系。人一般不会轻装上阵到那么高的地方。上去了也不会那么快的速度下来。中途也不会旋转。这种非常识的状况,是会被预感到的……”
“预感吗?”
“记住了,害怕的不是死,受伤了只会痛而已。害怕的是在这之前啊……”
好像是这样。
突然刀子朝你刺来,根本没时间去考虑恐怖。突然被人殴打,感到恐怖的也只是想到接下来可能还会被揍。预想之外的突发事情是不会让人感到恐怖的吧。发生之后的再发,结束之后的反复,也许会死亡的之后预测才是恐怖之源。
“恐怖是想象。不是道理。如果是处于容易激发想象的环境里,没有道理的恐怖也是当然的了……”
即使明白是安全的也一样荻野说道。
“而想象啊慎吾。不是头脑里面进行的。要说起来,重要的是这里啊……”
友人拍打着胸膛。
“什么意思?”
“心。感情。不,是更原始的东西……”
“感情——吗?”
不由想起了死去的女儿。
“这种东西,是能冲破理性涌上来的……”
“冲破理性啊……”
也许是这样。
不管是他杀还是遭遇事故,女儿都是突然死去的。没有发现外伤,也许就没有感到恐惧。
如果是溺死的。那水充盈肺部的之前,应该是痛苦的吧。
但那种痛苦是否和死直接相关无法确定。痛苦不用说当然令人厌恶,但幼小的女儿是否在那时预测到了自己的死呢。
不太可能。
没有已死亡者来现身说法。所以死亡总是有一种疏远感。看到周围有人死去,只能去想象。那么尚不知死亡诸事的幼子,一定,连想象都做不到吧。
这么说。
就没有恐惧吧。
“恐惧不是来自理性。而理性是抑制恐惧的,唯一良药。像是每天从早到晚做过山车的人,不会觉得害怕吧。事故发生的概率明明是一样的……”
“习惯了而已吧……”
“所谓的习惯就是学习吧。虽然常常说是身体熟稔了,实际上熟稔的是这里只是没有被意识到而已……”
荻野指着自己的头。
“即使不是书面文化道理就是道理。虽说没有测速计,高度计人就没法精确测量数值,但是大概多少时间,多少程度,什么时候大概怎样落下来,乘坐多次后就能大致判断出来。也就是说能几乎正确的预估到之后的状况,做出预测,预测和实际吻合。所以不会恐怖。恐怖的是去预感无法预测的事情。预感预感,预先的感知。这和基于理性的事先预测是不一样的……”
这是感觉哦荻野说道。
“即使明白安全,处于和平时不一样的环境里就会觉得恐怖……”
“原来如此……”
“我那个时候可是一帆风顺。钱就是滚滚而来。大家都说信用不是金钱能买来的,确实买不来,但金钱超过一定程度后和信用是同义的。信用会生出更多金钱,地位和名誉也随之而来。只是用金钱买到的信用和名誉,会在金钱没了之后一并消失。总之那个时候的我,是名副其实的如日中天。所以了……”
会觉得恐怖荻野说道。
“真的想要逃的话,其实那个时候就可以的。只是无视心底涌上的恐怖,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满以为自己已经看到前面的情况,其实只是一种逃避吧……”
“预测落空了吗?”
.哪有什么预测啊荻野自嘲的说。
“装出来的样子而已。那个时候,我也是第一次做过山车啊……”
怎么会知道之后怎么样。
“没有学习也没有经验。也就没有能够制服它的知识。所以不说危机管理更遑论安全管理了。砰的一下重重摔在地上。预测虽然完全落空——预感却是吻合了……”
“这次不会这样吗……”
我这么说。
我不是想泼冷水。只是本身就没有所谓乐观的精神bbr>。悲观乐观,于我身上都不存在。
这次不会的荻野说。
“为什么?”
“有你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在这就是关系。只是你自己不觉得而已,慎吾。刚才也说了,我有胜算。所谓的胜算不是不是对胜利的估计。而是输的时候怎么去对应。想定会输的情况,对每种情况可以对应到什么程度作出预判……”
“输的原因太多了……”
“总是有一定模式的……”
“但也总有你想不到的吧……”
“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啊,所以之前我预感到了却没预测到。这次要进行预测,这是消解恐怖最有效的手段……”
“你药用太多了吧……”
大概。
归根结底还是心情的问题吧。
你终于开窍一点了啊荻野高兴的说道。
然后呢我这样问道所以了友人凑到我脸前。
说道。
“你,是非人吧……”
“恩,怎么了……”
“就是感情坏死的意思不是吗?”
“这”
不对。
我一直就在怀疑自己最初就没有这种东西,后来这种怀疑也得到了证实,我。
“不,还没有意识到吗慎吾,根本就没有感情这种东西啊……”
“没有?”
“只是觉得有而已。所谓的心是没有的。你感觉到的,恐怖,安心等等等等大致都是没有的。最多也就只有积极和消极的情感。这两种情感融合各种理由才形成了各种情感……”
“是这样吗?”
“没错,而这么做的正是社会。和恋人分别就说是好难过好悲伤是吧。但是不管分不分别,根本就没两样嘛。物理上的远近没有区别。心本来就是分离的。所谓心和家族的羁绊,不过就是语言游戏罢了。没有生物学和物理学上的意义,只是在社会中通行的约定俗成一样的东西……”
“社会吗?”
“也可以说是世间。自己和自己以外的状况,就是所谓的社会或者世间。为了圆滑四方而将积极和消极的情感巧立名目,将其装扮成很复杂很了不起一样的东西——这就是感情的来历啊……”
是了。
而我,最小单位的社会——家庭中,都无法圆滑四方。这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而无法做到的原因正是因为无法正确的传达感情。自己的悲喜,悔恨,心酸,一点也无法传达给曾经的妻子。
正因为如此,那个人才——
非人。
这样叫我吧。
我本来对此已经理解。无法表现是因为没有感情,最开始就没有人类一样的感情导致的吧,我这样结论道。
然而,好像不是这样。
不是因为没有感情所以无法表现,而是表现本身就是感情。不是因为悲伤而哭泣,也不是因为哭泣而悲伤。哭泣就是悲伤。
是你,先把社会抛弃了啊荻野说道。
“抛弃社会和抛弃感情即是同义啊……”
可能吧。我当然也有快和不快感。但也仅此而已。
之后就——
释然了。
“这样的你被人叫做非人,可谓是名副其实。只是好好想想。你的这种思想形态又是极为质朴。没有束缚没有粉饰,没有浮夸也没有谦逊……”
“哪有你说的那么……”
这不跟动物一样了。
不是,荻野这么说道。
“野兽,是更加胆小。全部的目的就是活着,所以会尽全力规避死亡。努力去生。但你没有想去生吧。比动物可聪明多了……”
“听这话我一点也没觉得高兴……”
“别这么想哦。你没有恐惧是吧。被那个姑娘拿刀指着,也没有感到恐惧是吧……”
“算是吧……”
“换做一般人,再怎么也会有一点恐惧的。被捅到了会疼痛,甚至死的可能也有。不想被捅到,不想死的想法只要有那么一丝,恐怖就有诞生的余地。唯一能够应对这种局面的就是对此习以为常的人,他们当然不会恐怖了,因为能够预测到接下来发生什么。但你不是这样吧。小姑娘拿刀指着你你已经习以为常了吗?”
“和一般人打交道我都还没习惯呢……”
“但你不觉得恐怖是吧。因为质朴啊。一般人,不管再怎么有可能也不会去想死的情况。主观上不想这么做。因为拒绝恐怖所以闭上眼睛。选择那之外的行动。通过这样的手段使得可以预测的输的情况数大大减少。因此所能采取的行动也大大受到限制。胜算倏然下落。所以不出手采取回避的态度。就是这么回事。但对你来说受伤和死亡都是在选择范围之内。所以……”
胜算提升了。
“你这是诡辩……”
“不是诡辩哦。面对复杂无法收束的感情,想要达成妥协是不需要多余的手续的,义理,人情,爱情什么的这些都是碍事的。应该说这才是社会性。因为真真切切的想到他人的事情。你是不是想即使自己吃点亏也要先让场面收束下来……”
“我可没想什么吃亏不吃亏的……”
“好好理解我说的话。正因为你没有去想得失,所以才说你预测正确了啊……”
“预测正确?”
我从来不记得自己做过预测。
从来就不会去想之后的事情。再怎么想也不会明白,明白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即使预见到事情朝不好的方向发展也不会想到去未雨绸缪。没有意思。
无论怎么样于我都无所谓,所以想也白想。
我这么说。
“不不不,你当然有考虑。你这不是没死好好活着吗。活着就必然在考虑,只不过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即使排除掉感情,大义这些多余的东西还是有在判断。把那个小姑娘扔进洞里,不就是判断的结果吗……”
“那是因为觉得麻烦……”
“这就是判断啊。结果是,那个姑娘现在好转了。成了塚本的小秘书……”
这也总觉得。
心里不舒服。
湛宥什么都没说。那个破戒僧,对别人寄管过来的女儿,而且还是问题儿童不管不问。那个姑娘——高滨由里,不知道怎么的就跟塚本亲近起来,经常见她们在一起做事。
不仅仅只是同性,那两个人可以说在发生一种同步的变化。
虽然跟我没什么关系,塚本是为眼前这个混蛋友人帮忙,而现在又加上了高滨。
比锅谷管用多了荻野说道。
“你还真使唤别人啊……”
“我没有强迫哦。说起来塚本也是自愿的。我从来没提钱的事,只是说了计划而已。然后她表示赞同……”
“所以了……”
那个——
“你说计划是把,虽然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是我没看到切实可行的路线,也许跟之前一样失败也说不定……”
失败也没什么啊荻野说。
“没什么嘛?”
“就是没什么,反正塚本有的是钱,不会让你们破产的……”
“你所谓的胜算就是这个?”
“我说了吧。对于不利的处境能够提前想到多少,由此又能想到多少对应的办法是最重要的,我这可是跟你学的。一般是不会想失败,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意去想。失败了就是赔钱。谁都不想钱全部打水漂。这时候给自己想定一个可以接受的止损线,亏钱到止损线的区域中,就有了赌博和风险存在的空间……”
“这你不说我也知道……”
“但如果这样呢,以失败也可以,失败为前提,而仍然不会亏钱的计划的话,资本的杠杆作用非常明显,而最坏情况已经想定的情况下,又不存在风险了……”
“怎么会不亏钱……”
“这不算亏钱哦。这么说吧,现在你面前有个抽奖活动,彩票十元,中奖的话二十块钱。你现在只有十块钱,中奖就翻倍二十,不中就一块钱也没有。这时候你会买彩票吗?”
“肯定不买啊。本来就只有十块钱再没了怎么办……”
“但实际上确实有人会买的。买的人脑子想的只有中奖。当然是抱着一定能中奖的心态才去买的。但说起来中不中的概率各占一半。这就叫做赌博啊……”
“听起来真是把钱不当钱使……”
“没错。所有的赌博就是把钱不当钱花的行为。回本只是存在于可能性上。所以只是亏多亏少的问题,所谓十赌九输啊。有人说是买了个念想,这种东西还用买啊,专门花钱去买这种东西的人真是挥金如土啊。但我现在再问你,如果你不是有十块钱而是一万的话,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
“十块钱的彩票能买一千张哦……”
“怎么可能全部买,哪有买了就中那么好的事情……”
“没错。绝对不可能全部都中的。即使中了五百张,也只是不亏不赚而已。但理论上的五成概率,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么公平的赌博。十分之一概率的话也就是两千,这样就是赔了八千。乍看之下感觉没人会干这种蠢事——实际上这种人多得是。大概比起这种白痴都懂得的道理,心中涌出那种类似快感的情绪难以抑制。这么看来还真像他们说的什么花钱买梦想,反正就是不把钱当钱……”
“真的搞不懂,到底是为什么……”
“把仅有的一万块钱全部投进去就会做出这种看起来很蠢的事了。但只买一张的话,中了就是一万零十元,不中也就是九千九百九十……”
“没什么区别呢……”
“是了,如果说是这个倍率变成一亿倍呢,中的话就是十亿喽……”
“没中不就是亏了十亿?”
“现在说的是有多少钱的问题。现在是有人跟我说你亏十亿也没关系,说是这么说,当然不会随便乱花的……”
荻野的表情越来越轻薄。
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还不都是因为塚本……”
“不不……”
都是托你的福哦荻野说道。
居然笑了。
“所以我现在要叫你慎吾大人了……”
“怎么说……”
“塚本不是为了我才帮忙,是为了你顺便帮我的。那个小姑娘的心态现在也和塚本一样了……”
“别说了……”
跟我没关系。
不想跟我有关系。
“别说了……”
跟我没关系。
不想跟我有关系。
“所以这个时候不要再说自己愿不愿意了。不管你怎么想事实就是如此不承认也得承认。锅谷也是这样。给和尚打下手对他来说也是生平第一次。现在不也认认真真的擦地和做饭吗。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吧……”
“不要被骗了。只是环境变了而已。你家老爷子也说了,这种本性其实没有变的……”
“如果回到原来的环境生活的话,是吗……”
“喂,你什么意思……”
是不准备回去吗。
“至少锅谷是不会回去了。那家伙虽然是个孩子脑袋不太灵光,没有什么欲望。不知道怎么活下去。擦地板然后被表扬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嘛……
这样说确实也不错。
锅谷是杀人犯,本来是必须偿还这笔罪过的身份。只是赎罪的最后等来的也是难免的牢狱之刑吧。
而一辈子都在这件寺庙里擦地和这些牢狱之刑又有什么区别呢。
世人的眼光里,这种生活方式已经算是一种惩罚了,莫如说是和社会隔离被监禁起来。只是没有明文的法律判罚。
另一方面,即使服刑马上也会出狱。离开监狱——只是回到原来住的地方。走在社会边缘,没有学历的小混混能去的地方不多。自谋生计固然不错,只是回到原来的环境。难保不发生以前一样的罪行。
不不,应该说可能性相当高。
既然那家伙选择了在这里。
那应该是已经想明白了吧。
应该不会再犯罪了。
只是。
“别光说别人啊,你呢,不会也想在这擦地吧……”
“我才不想。出家于我太远了。我的欲望可比一般人还要强,社会抛弃我我也不会抛弃社会的……”
“那你还呆在这干嘛,还不快去有社会的地方……”
“就说了。你现在对我来说是重要的物品,因为塚本可是跟着你走的……”
“真麻烦……”
对你来说无所谓吧荻野说。
“那不就完事了吗。我不记得有对你们指手画脚的命令过,只是怕你们再惹出什么篓子来所以带到这里,你讨厌吗……”
没有讨厌。
只是,也没有想呆在这里。
这不就是无所谓的态度吗荻野说。
“无所谓的话就一直呆在这里,拜托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啊……”
“也没理由不听吧……”
“其实……”
无所谓了。
“慎吾,我要说一句。无所谓的态度是最强的防护,同时也会是最弱的漏洞。既然无所谓吗,那干什么都无所谓了不是吗……”
不想回答。
“你这点让人生气,但又何尝不是你还为人的证据呢……”
“人——吗……”
确实,像我这样的根本没有必要认真对待,只是那点还让人认为我是人的残渣,才让我始终没有越过人和非人那道境界线吧。
“你就给我一直呆在这听到没……”
轻薄的表情收敛起来,荻野盯着我的眼睛。
“我说啊……”
“我家的老爷子看上你了。虽然我也不差,但他已经看准让你继承家业了……”
“说什么?”
说什么疯话呢。
“孙子可是你啊。而且你父亲还在不是吗?”
“这里可不是世袭。要说起来寺庙世袭也只是最近的风潮。明治时寺庙的土地权被国家回收,剩下的寺庙变成和尚个人所有物之后才这样不是吗?这已经脱离信仰而变成继承的问题了。当然不是希望你单纯的接下这个庙。住持通常都是最有能的和尚来担当的吧。能吸引多少新弟子,是不是从本山寺庙来的。现在那些不属于个人所有的大寺不就是这样吗……”
“我可没有什么能耐,也不是和尚……”
“不不,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出家人了,比这些叫做和尚的要更像和尚多了……”
“闭嘴……”
“你呀,就是教主。之前也说了,我想成立一个宗教团体。就以这座庙为基础……”
“够了吧……”
我站了起来。
“你去哪啊,我还没说完呢……”
“我不想听……”
荻野还在碎碎念个不停,我快步走出房间。
再怎么说半个月的时间大致的方位还是清楚的。
不是每个房间都去过不可能每个角落都把握到,至少哪里拐弯通向哪里是记得的。要说起来,一直是浴室,便所,卧室三点一线的生活,这三个地方再记不住实在说不过去。
另外有经过本堂和厨房,但只是经过而已。没有想到去帮忙。有人喊我帮忙的话我会去,但没有主动想过。
但没人叫我卷铺盖走人。
既然没人说我就厚脸皮赖这儿吧,倒也没觉得良心不安。
因为我是非人嘛。
当然有人说的话我马上就滚了。
没有任何迷恋。也不觉得空虚寂寞冷。而且就像刚才说的我也没觉得有任何亏欠别人的地方。让我在这吃饭确实很感激,但除此以外的谄媚之意没有。
你们怎么想我无所谓。
这种人哪里像个正经的和尚了。我只能认为荻野你是不是脑袋暂时转坏了。再说这种话我只能走了。
一边这么想着。
再转一个弯,好像就是连着本堂的走廊。
横穿本堂就能走出去了,这样想着。
转角后,是高滨由里。
心里想着麻烦了,这时候又不好退回去干脆就无视算了。
“那个……”
果然叫了我。
“现在——有人来……”
“人?客人吗?”
“是,是我的……”
“混蛋父母吗?”
故意这么说,本来就是这个姑娘自己这么说的。
是父母高滨小声回答。
“不说混蛋了吗?”
姑娘脸朝向旁边。
眼缘的黑线淡薄了许多。
本已剃光的眉毛也稍稍长出来一些,这么一看,就是个有些瘦弱的普通孩子。
“你能这样真是太好了呢,不回去吗?”
不回去,小姑娘说。
“就呆在这里……”
“讨厌父母吗?”
“就是为了他们才呆在这的……”
“唔嗯……”
不管怎么说能进行对话了总是好的。
至少没锅谷那么不知所谓。
“还有什么纠纷吗……”
“不是。父母——带了人来……”
“还有别人吗……”
新的客人——是檀家吗。
湛宥应该不会为寺里做宣传,也没有这样的经费,那么就是通过这样的口口相传吗。
“这臭和尚,还想赚钱吗。你父母带来的,是有钱人吗?”
“不清楚……”
还真老实。
老实的我有点后怕。
“我说啊小姐。你呆在这也没什么用啊。这座寺,连同我在内,没一个好人啊……”
锅谷是杀人犯。
鹤宥好像是连续幼女杀人犯。
“我不觉得哦……”
“为什么,不记得了吗。推你进去那个坑里的可是我哦。而且杀人犯就在里边……”
“但我现在不好好活着吗?”
“你那是运气好。那个小屁孩要是再有些胆量的话,现在的你就已经被埋在土里了。听好了,我不是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才做的那些事情,当时是真的想让你去死。不要会错意了……”
高滨低下头。
“嘛,你自己的人生随便你怎么活——只是不要随便感恩戴德啊。你还只是个小孩而已。而且不要觉得自己好像幡然醒悟的感觉。割手腕的就是你自己啊,本质上根本没变……”
“是……”
怎么回事。
我是想激怒你,这种顺从是怎么回事——
心里非常不舒服。
鹤宥从本堂出现。
让人感觉不到气息的男人。
“高滨客人要回去了……”
“是……”
高滨由里生硬的行礼后,径直往本堂走去。是去给父母打招呼吧。
鹤宥注视过来,随即也是一礼消失。
突然不想穿过本堂了。
于是看向庭院。
庭院还真是无趣。
没有一点起伏。美,丑,也只有这些东西而已。草和灯笼也根本没有什么用。树木丛生花草绽放又怎么样呢。
没用。
包裹在自然之中治愈之类的说法,不过是后来的穿凿附会罢了。
因为没用所以需要。
因为无所谓所以存在。
一定是这样没错。
季节也看不出来。即使看着这些花草,也不知道是夏还是秋。更加没什么用了。
星光到达地球据说要经历几千几万年。从地上看到的星星,那已经是数千数万年前的光景了。那之间即使星星已经坠灭,也只能等到数千数万年后才能知道,而说不定在那之前自身已经先灭亡了。
那么,严格说来,眼前所见的景色也不是现在的景色。也许只差了微毫,但那确实是过去的景色。
眼睛所见皆为虚像。
有了我,有了我之外的东西,社会在此之上成立,荻野这么说过。但没有我的话也谈不上我之外的东西。正因为划出一条“我”这样无趣的界限,所有事情才会变得奇怪起来。
世界全都是我,世界中,却没有【我】这样东西。所以。
我眼前这座庭院。
也是我。
想着这样的戏言。
“尾田……”
湛宥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老爷子什么事,冤大头回去了吗?”
“嘴里不说好话的非人呐。还没回去呢。让他们在那等着……”
“等什么啊,这不是来者不拒去者不追吗。还在摆什么道道……”
“是在摆道道哦……”
湛宥嚯的眯住眼睛。
“让他们听听你非人的意见……”
“啊……”
“这座寺庙,确实是来者不拒啊,即使是像你们这样的犯罪者……”
“早看出来了……”
“想和社会断绝关系的人就长居再这里,倒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这里不是复健所也不是收容所……”
“这种小诡辩听了好多遍了,不过既然老爷子您这么说了就这样吧……”
“但是啊,这里也不是逃难所……”
“又要开始讲道理吗……”
老人的表情实际上有些厌恶。
“是哦……”
“饶了我吧……”
“尾田啊。我没有理由乱来的。这里虽说和俗世隔开,也是有戒律的……”
“之前不是说都不守戒律的吗?”
“我只是说不能让人们遵守的戒律都是多余的。说起来,我还在修行当中啊。没有像你那样非人。最多说起来也就是混蛋老爷子而已……”
“承认了啊。说起来我不太明白逃难所是什么意思,逃哪门子的难……”
不要闹了老人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
“本身是个混蛋老爷子话却说得那么不清不楚实在想让人开玩笑嘛……”
“所以了……”
湛宥脸色一沉看着庭院。
“那些犯了案子的人,为了逃避罪责——就来这里了……”
“这……”
这不就是我和你孙子吗。
“锅谷杀了人。你孙子和塚本,还有我作为事后共犯遗弃尸体。这么明显的犯罪。你也算是包庇犯罪了吧……”
这种事情不重要了老人又是一副传法的语气。
“现在等在那里的男人。是高滨父亲的老相识——把他儿子带来了。嘛,其实高滨也不太知道详细情况就把别人介绍来了……”
“来干什么……”
“束手无策的儿子希望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来的不正是地方吗……”
和刚才的小姑娘一样。
“没错。以为和自己姑娘一样呢。嘛,那个姑娘也确实让人束手无策。至少在你把她推下洞前。所以我想这个男孩的事情也应该差不多吧……”
听起来不太一样基本上差不多湛宥答道。
“什么叫基本差不多?”
“倒不是不去上学自残之类的行为……”
“什么啊,对我也要卖关子吗?”
“嘛……”
老僧看着本堂。
“倒没有慌张和失措,本身也有在修行。儿子是三十多岁的男人。没有孩子也没有学生。但是啊……”
“说清楚点好吗……”
就是停不下来杀人的样子啊——老人说道。
“已经杀了好几个人的样子。昨天还杀了,然后被父母抓住捆起来带到这里来了,就是这么个经过……”
“这还真是……”
不一般的事情。
“为什么不交给警察。面子吗?”
“太可爱喽,那个儿子……”
“三十多岁的男人!还有什么可爱的?有问题的是那父母吧……有什么关系啊……”
“不要说没关系啊。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正如你说的……”
他父母都已迷失心智了湛宥说道。
“已经杀了十多个人肯定要判死刑的所以来这了,但来这又有什么用,这里可是寺庙……”
“又不是人格矫正设施……”
“是啊,之前也说过,这种是治不好的,这里也不是关禁闭的牢房……”
“那个姑娘的父亲也知道这些吗?”
“高滨桑好像不知道,知道的话会报警吧。他不是那种请求别人藏匿杀人犯这种人……”
“但是老爷子……”
这实在是没办法啊。
“没办法嘛?”
“你看啊。你做的就是这种事啊。再怎么穿凿附会外人眼里看来都是一样的啊,虽然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世间的标准来看你就是包庇犯人的犯罪者。现在再扭扭捏捏的真的不像你……”
湛宥的表情更加阴沉。
“怎么了,不喜欢警察来啊。杀了这么多人说不定早就被通缉了,那还不如……”
报警比较好不是吗,没有电话啊湛宥说道。
“出家人是不做这种事情的……”
“那就更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虽然不知道杀了几个人。但那不是量的问题,本质上和锅谷做的事情一样不是吗。99lib?说起来我们也是同罪。没关系。警察来了,也许会把你孙子一起带走,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样会让所有人都得到解脱吧。
荻野不会想到自己的计划以这样的方式搁浅吧。结局跟之前一样,蝼蚁的展望以失败告终。这是以多少财力都挽回不来的局面啊。
胜负,盈亏,风险之类的——用这些东西去量度事物时,结局一定会这样吧。荻野所感到的微妙不安,也正是来自于对这一方面的欠考虑吧。
湛宥稍稍扭转满是皱纹的脖子。
“干脆点好吗。这种事情当断就断。这可是非人的意见哦,我自己都没想到能提出这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嘛,你孙子可能会指你脊梁骨就是了……”
“尾田啊……”
“怎么了……”
“不要自己擅自下结论啊。不管你们被抓起来,还是那混蛋孙子被判死刑对我来说都无所谓,问题不在这……”
“那是什么……”
“那个儿子啊。好像叫日野博。那家伙啊,好像是拐走幼女再把她们杀了……”
“幼女?”
“是哦。而且不捉弄或者带着她们到处走,只是……”
浸到水里杀死她们。
浸到水里。
杀死。
怎么样尾田,湛宥喊我的名字。
“什么怎样……”
“嘛,是不是就是那家伙……”
“这是纯粹的偶然吧……”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吧……”
“就算是的也……”
“不不,即使不是。即使那个男人不是犯人。不,即使你女儿不是被杀,是事故死的。那家伙也是把跟你死去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用你女儿死的时候一样手法杀死——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怎么样尾田……”
我,死去的女儿。
曾经的妻子甚至名字也不让我叫的,那个女儿。
向垃圾一样漂在河上的那个——。
“那又怎么了……”
我正视着老人。
“你想说什么?”
湛宥一言不发。
“如果——我的女儿是被人杀害的,再万一犯人就是这个叫日野的男人。对这个男人来说,我女儿只是他经手的众多孩子中一个。再说下去的话,只是世界上无数幼女中的一个。他杀的不是我女儿,只是谁都可以,可爱的女孩子而已……”
“你这样理解?”
“没有什么理不理解,事实就是如此。我偶然来这,那家伙偶然被带到这里,偶然是杀人犯,我女儿也是被杀死的,即使这样也没有关系,即使说我女儿就是他杀死的,我女儿的死和他的杀人也没关系,那家伙的罪是他自己的。跟我更加没有关系,即使说有关系……”
那也是。
“是吗?”
湛宥看向这边。眼角眯起无数皱纹,露齿而笑。
“没有关系吗?”
“是啊。对我来说那家伙,大概就跟这个庭子一样……”
“庭子吗?”
没有意义,却存在于此。
因为无所谓,所以存在。
这座庭子是我的话。
那家伙也。
“他杀了女儿的话,我也一样。”
“无所谓是吗?”
老僧笑的更厉害了,来吗问我道。
“你这是命令吗?”
“我从来不强制别人……”
“哼……”
跟孙子一个德行。
我跟在老人后面。
一定——
都是演戏。疑惑的样子,对我关心的样子,所有的所有,都是这个老人的演戏。
为了试炼我吧。
这个混蛋老爷子。
肯定最开始就打好算盘了。不不,没有什么打不打算盘。这之前的几年,几十年,老人就是这么活过来的。现在不过是之前的延续。
看我的反应一定是件愉快的事。听到我一早说出他预料中的话,笑成那样。
真是不爽。最后虽然还是跟他来了,实际上却没有那么强烈的生气感。
本堂正中,瘦弱的男人一个人孤零零的——胆怯的样子,说是坐着更不如说是一副胆怯。
面容似鸡的男人。几分薄发垂于后脑,戴着古旧气味的眼镜,不安分的注意着周围。
六十前后的样子。
四处不定的视线捕捉到我,男人一阵痉挛。
“住,住持,这位是?”
“请放心……”
还没等湛宥说话我先开口。
“和你儿子一样也是犯罪者,我是非人……”
“非……”
嘛不用担心湛宥这么说道,坐在男人面前。
“不用担心?”
“信不过拙僧吗?”
“不不,不是……”
男人直接用手擦起汗。但却好像没有流汗的样子。
“毕竟是这种事情……”
“那……”
对先发话的我湛宥是一副微妙的神情,看上去甚至有些高兴的样子。
“您儿子是要怎样……”
“能帮我藏起来吗?”
这不可能湛宥说道。一股威严之意。
“请您不要误会。这里只是寺庙。只是寄存的话是可以的……”
“啊,也行。不不。抱歉,多有得罪。那个?”
“有暴力倾向吗?”
“啊?”
是问你儿子现在在哪里,男人指着下面的车。
“有人跟着吗?”
“到没有……”
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不是你把儿子抓起来,带到这里来的吗?”
“是的,那又怎样?”
“抓起来,是怎么办到的……”
“不,就这样……”
男人两手前伸做出抓什么的动作。是在逗我们玩吗。
“诶,抱歉,日野先生,请问您几岁?”
六十一日野答道。
“六十一的绅士,就这么抓住三十多岁的儿子吗。是在玩捉迷藏吗……”
“别……”
请不要开玩笑日野说。
“没有开玩笑。你的儿子是杀人犯是吧。而且是连续杀人,昨天还杀了个人的样子……”
“是的……”
日野低头。
“这样的犯人,这样怎么可能抓住……”
但真的是这样日野说道。
“那个孩子,真的,很普通很普通……”
“普通的人不怎么会杀人吧……”
很乖的孩子真的很乖啊日野不住的重复。
仿佛是恨败的孩子一样。
脸更加像鸡了。
“乖的话就不会杀人了吧……”
“但真的。一点都不闹。很温顺的孩子……”
“不会逃走吗,一个人把他放那儿……”
“为,为什么要逃……”
“因为是杀人犯啊……”
“不不,我不懂逃的意思。又没人追他,从我身边逃走又有什么必要呢……”
“没人追是因为警察还没来……”
“警,警察什么完全无所谓……”
“无所谓?”
说什么呢。
每句话都听不懂。
高滨由里还能好好对上话。
“已经十年以上,没被发现了,这次也没问题的……”
“没问题——吗?”
“是的,因为没有事件化……”
荻野也说过一样的话。
“不说被怀疑,根本不算事件。事故哟事故。警察什么的,根本不用管……”
完全不用管啊,日野垂头低吟着。
“警察什么的,跟我家孩子完全没有关系,我完全不知道你提警察什么意思,是在开玩笑嘛……”
“没有开玩笑。嘛——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挺好的?”
低吟的日野抬起头。
“什么挺好的?”
“没有成为事件不是挺好的吗?”
“是这样没错……”
“比起这个,日野先生。即使世间认为是事故,你还是知道的吧?你儿子杀人的事实……”
“是啊,毕竟是儿子。做父母的当然知道子女的事情……”
“知道你还放纵不管?”
“没,没有放纵不管。我有骂他让他不要这么做了……”
“只是骂吗?”
“所以说了不是事件吗,电视上报的都是事故。我还能怎么做……”
“一般的话会让他去自首,要不然报警……”
“怎么可能……”
日野扭头。
“不可能吗?”
“又不是杀人事件。本人也有好好反省,说过很多次那孩子很普通。不是坏孩子……”
“杀人就是坏孩子了吧……”
“不……”
不是这样的日野突然激动起来。
“啊,你们见到就知道了,博真的是很乖的好孩子。不是警察要抓的那种坏人呐。你到底是什么人。犯罪者吗?犯罪了吗?说什么大话……犯罪者不是不应该出现在人前吗。你说自己是非人,不是更恐怖吗?”
“我没杀人哦……”
“谁,谁都会犯错。人就是犯错的生物。不行吗。我有骂他,让他住手……”
“那……”
杀了几个人我问道,日野又低下头去。
“我在问你哦……”
“我也不太清楚,十五六个吧……”
“这么多?”
说了我也不清楚了,日野无力的说道。
“每件事都要问的那么清楚是要干什么啊。事情发生都发生了,还能怎么样啊……”
没有处置。
不——该不会这个小心翼翼的大伯,精神上已经有些问题也说不定。这样的考虑是合理的吧。只是做什么工作,家庭如何,完全想象不到。
肯定——
是普通的家庭和公司吧。
儿子也是。
关键是。
“所以我说了这样这样挺好的不是吗。我们不会报警的……”
“报,报警,说什么呢,你……”
“我是说不会报警……”
“啊啊……”
抱歉,日野的嘴抽动了一下。
“没被警察怀疑,也没有成为事件。你们父子关系看起来也挺好的。你也觉得这样不错。杀了人,杀了没罪的孩子,只要不被发现你也觉得没什么不是吗……”
“所,所以我有骂他了……”
“对,一般骂了就能改了……”
“我骂的方法不对吗?”
“别问我啊。但是你觉得没问题的话又把他带来这是要干什么呢。也许之后还要杀人——不不,再杀的话,再骂他的话就好了吧。那,跟你那个普通的乖儿子就这样普通幸福的生活不好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对,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对我这样的罪犯没有必要道歉,你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现在想制止他了……”
“已经晚了吧……”
“不不。我真的想啊,一直都这么想,只是我不会骂人。可怜啊,那些死去的女孩子……”
是啊。
只是你态度变得有点快吧。
“我也不年轻了,一定要做点什么了。然,然后高滨君……”
“你找高滨谈话了?”
“我说在为儿子的事情苦恼。就是改不掉。骂他讲道理都没用。这样下去可能要把警察招来了……”
没有说谎。
毋宁说,对于这位精神不太正常的父亲来说,事情的全貌就是如此。
“万一……”
日野睁大眼睛,来回看着我和湛宥。
“万一成了事件的话,会被抓起来吧?”
“不会被抓起来吗。该说之前一直没被抓还真是奇迹呢……”
“那孩子很诚实,抓到的话什么都会说的。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孩子。这样的话,肯定会判死刑吧。会吧,死刑啊可是死刑啊……”
虽然不能马上说,对法律不详细的我也明白这样的罪行死刑无误了。
可是杀了十五个以上的人。
而且没有理由。没有反省。
嘛,如果那个叫博的儿子有精神问题的话那又另说了——但犯这么多罪行而且十几年过着正常的社会生活,这应该不太可能了。
“国,国家法律什么的我不知道,再怎么样也没有杀人的权利吧。应该没有吧。真是奇怪啊……”
“你儿子也没有啊……”
“你是说杀人了就能被杀了吗,这么简单的事情吗……”
“够了……”
“什么够了。我儿子可是会被判死刑啊。你说这够了吗……”
“你儿子交给我吧……”
湛宥开口了。
“是,是吗。要付多少钱呢?”
“这里不是旅馆。不要钱……”
“不不,这怎么好意思……”
“再说一遍,没有打算藏匿。如果警察来了,会把他交出去的……”
“不,那倒不会。”
“不会?”
“不再杀人的话,警察就不会来。”
“这里是寺庙,不会让他杀生的。”
那我就放心了鸡头前后摇晃。
滑稽。
“条件是,日野先生,从今以后您和您儿子不能见面。”
“哈?不能探望吗?”
不是探望,是不让你们再见面,这也是为了这个伯伯吧。
“而且您儿子如果说要离开这,我不会阻拦。已经是成年人了,出去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与本寺无关。这样可以吗?”
“当、当然,劳烦您说明了。”
鸡又擦着额头上没有的汗。
“那、那个,主持,这位说自己是罪犯。”
“这个男人和贫僧是同道之人,不是罪犯,出家人。”
“是您弟子吗?”
什么时候成弟子了,我刚想反驳,湛宥抢先说了不是。
“吾派的人不多啊。”
什么宗派都不知道,真是会说啊这个老爷子。
目光如炬的湛宥站了起来。
“现在能和您儿子见面吗?”
“我带过来吗?”
“不用,我们过去。走吧,尾田。”
我也要跟着去吗。
湛宥还是一如既往的飒爽快步走在前面。
鸡在后面摇摇晃晃。
鹤正站在玄关。
叮咛的一礼后履物摆放于前。
外面稍许寒意,跟中庭的气温应该是一样的啊,真奇怪。
行至山门。
台阶下,停着红色的车,车种判别不出,应该是高级货吧。和旁边停着的塚本的小轿车比起来,差距明显。
湛宥没有了刚才的生气。
下台阶的时候,仿佛没有体重一样前行,让人想到暴露在空气中的铁兰。后面是像啄饵一样摇头的日野。可笑的光景。
然而又觉得没什么好笑的。
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些树,只有人变得那么可悲。
虽然看不到自己,如果能看到的话,一定是在场最滑稽的吧。
话说回来。
那个。
荻野之前说的,网上流传的幼女杀人犯的事情,和这只鸡儿子的事情还真有点符合。按照荻野——不是网民的推测那一连串的事件是连续杀人犯所为的话,犯人就是日野儿子的概率不是相当高吗。
如果这样的话。
应该认为这种不可能发生的偶然发生在现实中了吗。
不。
万一就是这样。
我女儿就是这一连串事件被害者的确证也没有。不仅没有确证,几乎可以说是妄想。没有证据的话,事象再怎么符合,也没有意义。
这已经连偶然都称不上了。
无所谓。
突然想到。
沿石阶向下。
这还是来寺庙后第一次。
人影在红车后座上闪现。
鸡走了过去。
叫着博博。
没有反应。
鸡一样的父亲,叩打窗户。
人影缓缓动了起来。
车窗摇下。
“喂,博,这边……”
“完事了吗?”
慵懒的声音。
“不,博。那个,在这个寺……”
“什么?”
好像戴着耳机。
“那个啊……”
“下车吗?我下来了哦……”
车门打开。
身材算是高大,格子衬衫牛仔裤。
长发贴头略微发福。目光无神,毫不显眼的男人。
“那个啊……”
“在这里住吗,好像很老的寺庙啊……”
男人——日野博抬头看着台阶。
“喂,博。这位是……”
荻野湛宥老爷子自报名字。
“您好……”
日野博微微行礼。
“有礼貌一点。以后就要拜托这位了。你的事情都跟别人说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是吗?”
“是哦……”
“那已经知道了?”
“是啊,知道了……”
不舒服的气氛。
从何而来。
父母有在为子女考虑。儿子也确如父亲所言,诚实的样子。
但是。
“你以后就在这生活了。好像不能探望的样子。博,一个人可以吗?能好好照顾自己吗?已经不是孩子了应该没问题的,只是一个人可能会寂寞……”
“不会……”
日野博,向我看来。
“一般人也有啊,工作之类的,有吗?”
“没有……”
湛宥说道。
“没有吗?”
“把工作带进来反而是给我们找麻烦……”
“我现在也没工作,正好……”
“没有网络哦,手机也不通……”
自己介绍前,我这么说。
“这些本来就没兴趣,无所谓了……”
这样吗,还真是意外。
还以为这种人都喜欢这些东西,看来是我自己的主观印象。
“我说起来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憋屈的性格,让我干什么事,力所能及的我都会去干的,做不到的事情不想做……”
鸡半笑着朝向这边。
好像在说是吧是说很诚实的孩子吧。
怎么说呢。
这个反应,该说是普通吗。
也许普通,但至少于我感到一阵不舒服。
这个男人,表情太少了。至少我捕捉不到。
感情——应该是有的吧。社会性也应该有。但感觉这对亲子欠缺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说实话,真的感觉不舒服。
没有其他感想。
没有表情的日野博,
“没有小女孩的话……”
我是不会杀人的。
第十话 鬼
那家伙才是非人……锅谷怒声道。
怎么回事啊,那家伙怎么回事啊,光头发着难以听清的声音嘴角喷射着吐沫星子。
激动的小屁孩。
歪斜的表情相当滑稽。眼歪嘴斜,就像是路边摊卖的火男面具一样。还真是滑稽,我这样想着。
却没什么好笑的。
“怎么回事啊,那个男人……”
“不知道,别问我啊……”
你知道的吧荻野说。
讨人厌的声音。
荻野买回来的吹风式暖器的声音。说是实在受不了没有暖器这两三天购置回来的,于我倒是无所谓的事情。
山里确实很冷。只有发散空间的寺庙更是如此。
没有气密性。有些地方只能淋雨。
所以,其实根本没什么用。
也就站在旁边管点用的程度。塚本有道谢,我却觉得没什么高兴的。吹风式暖器这种古老的东西现在竟然还有卖是我唯一的感想。
而且,声音烦人。
扇片的声音在山中显得鹤立。机器中喷涌而出的热空气,不是风。是机械的声音。
都是用油,暖炉就好多了,我不由这样想。没有特别机械的感觉,芯片裹挟着灯油明灭,金属网炽烈的鲜红,本身就跟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不——。
暖炉的那个味道,也和这里出格。
也许,在这样的环境里考虑取暖的前提就错了。冷则盖被。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吧。还冷的话就受着,这才是符合这个地方的御寒之道。
——不对。
这,太狭隘了。
人虽然把人工和自然分开,人本身不过也是构成自然的部件,由此人的所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吧。试图把人工物和非人工物分开对比,好似人的狂妄。
要说人工的话这座寺庙也是人工建造。
山中的寺庙没有感到异物感,只是因为用孤独的伫立掩盖住其人工物的事实吧,毫不掩饰自己是人工物的事实,不若说暖气扇更加诚实吧,光明正大的暴露自己的构造,从这点来说,试图暧昧自身存在的寺庙,果真是卑鄙的。
人工物,不,人其实是无限的卑微。天然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东西。
机械的轮转声,听起来和风的声音一样,认为这种杂音有所特别,是基于人和自然对等的傲慢吧。
不逊。
——不。
这也狭隘了。
虽然自然自然这么一括而说,所谓的自然是众多动植物交汇的相吧。
动物和植物,本来都是没有的。生物本来就是偶然形成的吧。所以这也是自然偶然露出的相。
虫鸣也是,风唳也是。
严密来说是不应有之物。不应有之物,存在了。只能是这颗星球偶然生出的不自然的存在吧。
我们所谓的自然,实际是不自然的东西。无机的世界才是本来的面貌。
声音不过是空气的振动,只是被人类认识为声音,空气也只是不自然的相,人和空气同为不自然的产物。
【我在听】这样的想法本身就是不逊的吧。
也就是——。
这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
我。
人。
自然。
这些,大概本质上都是无所谓的东西吧。这么一想,暖气扇的声音好像不在意了。
房间的温度上升多少降低多少真的是无所谓的事情。
喂,喂的声音。
明明都无所谓了。
“慎吾。你无视我是吗?”
“真烦诶……”
说什么来着。
“你和住持一起会谈了吧。事情也全部知道了不是吗?”
“住持?”
“我爷爷哦……”
“啊啊,没有会谈哦。我不是心理辅导师也不是面试官……”
“别闹……”
荻野脸色暗淡下来。
“那家伙什么来历,为藏书网什么来寺里,你知道的吧?”
“无所谓吧……”
才不是无所谓,这次换荻野生气了。
顿了一下,小屁孩又叫唤起来。
“尾田桑,你不要为了这个混蛋把自己搭进去了……”
“我有做这种事吗?”
没有啊。
“我说啊,锅谷。这座寺可不是公寓没有隔音的。本来地方就大倒是没关系了,但你这声音也太大了……”
有什么关系嘛,这么说的锅谷语尾还是软了下来,抱膝微微欠身。
“我才不怕那个混蛋!”
“不怕的话那还有什么在乎的……”
“还不是尾田桑你……”
“不要叫得那么亲热!”
小声说着抱歉的锅谷身形更缩小一圈。
“喂慎吾,这小子是在担心你啊。我也一样,不要不领我们的好心啊……”
“担心我吗……”
辛苦你们了。
“我说啊,荻野。你们个个这么不安分,不是因为对那个日野的本性已经知道了吗?”
“是知道……”
“那就别来问我,我不是那个男的监护人,也不是这个寺里的人……”
“因为你——”
荻野突然噤声了。
友人——不是担心我,只是担心我可能从这出去。
我不在的话,这个男人的绝妙计划就要搁浅。荻野担心的是这个吧。
不过也许是一样的。
“你爷爷跟你说的吗?”
自己说的哦荻野回答道。
“那家伙还嫌知道自己的人不够多吗!”
他是白痴嘛锅谷插嘴到。
原来是自己主动说的吗。
“我送饭过去的时候自己就说起来了。笑容阴森也不说谢谢,眼神看着不舒服,我还想说这家伙怎么回事呢,还挺爱和人说话的……”
“这不挺好吗……”
“好吗?”
“你想让他说谢谢吗。笑容阴森也没什么嘛,饭也照吃吧……”
“吃是吃……”
“那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锅谷不服的说道。
“那家伙一直叫我小和尚小和尚的……”
“你是光头叫你和尚怎么了……”
“这就算了……”
然后呢。
“那家伙还问我是干什么的,然后说他杀了女孩子,一副兴奋的样子……”
“然后呢……”
“什么然后——我就问你,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吧……”
“这可是……”
杀人啊锅谷说道。
“你不也杀人了吗……”
我是非人。
“是——这样没错……”
锅谷低下头不说话了。
喂慎吾,荻野又开口了。
“别为难这小子了。他是真的担心你。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不是纯粹担心你,当然也有担心,但同时也担心自己。但这小子是纯粹的。他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你多少也理解一下他的心意,他真的是为你着想……”
“真麻烦……”
“喂……”
“我说啊锅谷。说到底我和你没有关系吧?而且不管你想什么,做什么,这个世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像你这样的小屁孩没有任何影响力。也就是根本帮不上我什么。日野到底对你干什么了,做什么困扰你的事情了吗?”
“那倒没有……”
“那就不要纠结了。那个男人不用管他。在不在都没有关系。讨厌的话不给他送饭就好了,没人强迫你吧。你不做还有鹤正他们呢……”
“我就是生气……”
“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对待这种人?”
“那家伙拽什么啊。真让人不舒服……”
“拽?”
我也听到了哦荻野说道。
“说杀女孩子是多么愉快的事之类,真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奇怪的人,还说至今找不到人说话。爸爸一听就生气也说不成……”
竟然会怕爸爸生气荻野一副惊讶。
嘛,惊讶是当然的了。
“那家伙简直不是正常人……”
“这里的人都不正常吧……”
“慎吾你别一直抬杠啊。我们的事情又另当别论了……”
别——。
别论吗。
“嘛,算了。那家伙是连续幼女杀人犯。杀人鬼哦。大概就是网上说的那个事件的犯人……”
“是吗?”
有证据吗。
真的绝不会错荻野说。
“犯罪手法都是一样的,如果本身不是无可救药的撒谎专业户,满口走火车的话,从他说的话来看,他就是犯人了……”
“也许是从网上看的呢。荻野你不是都知道吗。我还是从你那听来的呢,这么说起来你也可能是犯人喽……”
那家伙不上网哦荻野说。确实好像有这么说过来着。
“那家伙就是现在很少见那种所谓【和时代逆行的人】吧。电视也不怎么看的样子。专门就听收音机,兴趣是电车旅行——俗称的铁道爱好者的一种。不仅仅只是了解电车的车辆。拿着父母的钱到处去旅行。顺便就到处去杀人……”
女孩子,荻野更正道。
“那家伙一年大半都在外奔波。而且是乘坐慢速交通。害怕做飞机,新干线好像也讨厌。而且,定期的就想杀人……”
好像说过是半年吧。
“目的地全凭心血来潮,被害者也全是偶然第一眼见到的孩子,跨省作案也难以被发觉。就是这么简单。网民里有人分析罪犯是有严密的计划,其实根本没有。该说是冲动还是发作,反正就是个人感情的极致。只是发作相隔的时间大致一样罢了……”
“就这几天你和那个男人说了不少话啊……”
我不问那个变态自己也滔滔不绝——荻野像是厌恶一样啐了一声站起身,在房间中无意义的走动着。
“然后又说自己爷爷还是爸爸过去的事情,一副感慨的样子,没人在还自己一个人说个不停,真让人觉得背脊一凉……”
“那就别靠近。这小子是去送饭,你又有什么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
荻野的声音有些不稳。
跟我想的一样——从锅谷呐听取这番话的友人,感到日野的存在可能会给自己的计划带来威胁,所以才主动接触的吧。
那个——很碍事。
这是荻野的判断吧。想要排除掉他吧。不,不仅如此,没有人对日野这样的男人抱有好感吧。
即使如非人的我也明白这点。
“听好了。从他的一面之词看来,犯罪的数量比网上相传的还要多。如果那家伙的犯行和网上的事件不重叠的话,那么可以说以同样手法被杀死的幼女就有超过三十个人了。这种事情可能吗……”
“也是有可能的吧……”
“怎么可能……”
“也许是事故……”
实际上,全部也都是当做事故来处理,即使判断有误,全部都不是事故的证据哪里都没有。
“我刚才说的话就是建立在有事故的可能上啊,至少那家伙坦白的十几件案子都是杀人事件吧……”
“那又怎么了,你跟我说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没什么吗……”
“不知道……”
“多大的事啊……”
“那就跟警察说去……”
说不了吧。
荻野像是非常不服一样,又坐了下来。
最近心情不错的友人出现这个表情也是少见。
荻野回答不上来。
“我说啊,荻野。那家伙也许真的是连续幼女杀人犯。但就算如此,也轮不到你去管吧。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马上报警吗……”
“我也想啊……”
“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有什么不能的,跟平常一样下山,打电话不就好了,多简单。甚至连电话都不用打,直接找路口的警察就好了。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也想啊……”
想就去作啊。
“一直在逃避的是你吧荻野,不去做的原因是因为会给你自己带来麻烦吧。还摆出那么多道理来干什么啊,真的想的话早就这么做了……”
“慎吾,所以了……”
“什么所以了啊。我说过最开始就什么都没想吧。没听到吗。那你应该也没时间对我诉苦吧。比起社会正义,道德,伦理什么的,自己的利益才更重要,这不是你的主张吗……”
“你要说什么……”
“对他那种自我中心的人,你没有说正义,道德,的资格……”
不是这回事吗。
荻野皱起眉头。
“也许是没有资格,但这是两码事……”
为什么。
“有什么不一样的?”
“是吗?嘛确实如你所说,我是没有资格说大义的男人。蝼蛄嘛。我自己很清楚。但就算我是虫,那家伙犯罪的事实还是不变啊。没办法无视啊……”
“你在纠结什么啊,想管的话就去报警啊。跟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这有什么难的吗。再说你那【没办法无视】是为什么啊……”
“那是你——”
“犯法了是吗?不用说杀人是大罪吧。但是罪的轻重也是由法律来决定的,说犯法的话我们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
“那小子也杀了一个人。我和你要说起来也是共犯。遗体遗弃也是犯罪。这不是一样吗。哪里不一样了……”
不是这样的锅谷小声道。
“不一样……”
“没有说你和那家伙是一种人。那家伙和你当然不一样吧。只是说在违反法律的意义上是一样的,都是杀人罪。还是你觉得是数量问题,日野杀了十几个人你只杀了一个人。可没有道理说杀少就可以姑息。法律的严酷性不会放过一个人的……”
“不是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真有够麻烦的。为什么一定对那个男的抱有特别的眼光呢,还是你想说什么,杀的对象不一样?”
锅谷慢慢抬起头,并没有看着我。
哀伤的眼神。
或者说孩子的眼神。
“喂,锅谷。确实你杀的是社会螨虫一样的中年男人,那家伙杀的都是小女孩。确实不一样。但没有道理说幼女不能杀混蛋就可以杀吧。不管对方是谁,杀人就是杀人了……”
不要责怪他了荻野说。
“杀人犯还不能说他了?”
锅谷脸上一层阴霾。
还真像非人的话啊荻野说道。
“这家伙,其实是好人吧……”
“他爸也说了,自己的儿子实际是很诚实又很温柔的……”
“啊?”
“嘛,诚实是诚实,温柔,也许吧。但是杀人犯。那小子本质上也可能是好的,但是杀人犯……”
“虽然这么说,但是……”
那家伙可是自己想那么做的荻野高声道。
“自己的意志下,能动的,而且反复实施的行为。还对此非常愉悦。这和这小子完全不一样吧……”
“这小子还不是自己想杀的……”
“我是——”
锅谷的声音戛然而止。
“自己也觉得是吧。什么丧失自我,不可抗力什么的根本就不是理由。丧失自我就能随便做任何事了?喂,锅谷,再怎么受到不公正待遇,一般人也不会动刀子。你刺别人了吧?没有被人强制而且还有其他选择,那就是你的意志吧……”
“你说意志吗?”
“管你没有意识还是一时失神,反正是你做的吧……”
“是这样没错……”
“丧失自我什么的,根本就跟这没有关系,小子,要去考虑这个的不是我也不是你,当然也不是你。是那些上面的人。准确来说是司法。法律。进行裁断的是法官。即使不说这个,你那点自我还有什么好丧失的,本来就是个笨蛋吧……”
笨蛋哦我又说了一遍。
“法律的框架中,你的各种情况会被考虑,也就是这个时候你和日野才有了差别。所谓的量刑就是指的这个。但是不在这个框架之内,就是一样的,刑法有酌情减罪之说,但如果无视法律的话就没有这种东西了,处刑免去了,罪的宽恕没人会施与你的……”
你是选择的后者吧。
“好好接受刑罚的话你的罪也会被消解。前科我们不叫罪人吧。但是一直避开法律的话犯的罪永远都消解不了。一直就在你的眼前。怎么想都凭你自己。那么锅谷?99lib?,你现在还有时间管别人怎么样?”
喂慎吾荻野插嘴道。
“这个锅谷啊……”
就是个杀人犯我遮住了荻野的话。
“而且杀的是恩人,就算再怎么的社会渣滓,江木还是照顾你的人吧?没有什么大理由就把别人捅死了,锅谷,这是你干的吧?”
是,锅谷的声音几不可闻,头快要垂到地上。
“那怎么不能说是一样的?如你所说,那个日野精神是有点异常。样子和态度都让人不舒服,做的事情先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让人心里毛毛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大概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爸,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原谅他了吧……”
你呢荻野问道。
“慎吾,你会原谅吗?”
“跟我没关系,那种家伙无所谓了……”
我是非人。
和人世没有关系。
“还谈不上原不原谅。听好了荻野,我还有你对这个小子都无所谓吧。所以我不是在责备锅谷。跟我没有关系嘛……”
“是——啊……”
锅谷好像小声说了一句。
“但不要忘了锅谷,你也一样,选择逃避法律,罪行永远不会被原谅……”
当然前提是——你想被原谅。
非人的我,没有想被人原谅,也没有试图去原谅自己。法律,社会,道德,伦理,这些都救不了我,我从来不对这些抱有期待,不曾想过它们会对我有所保护。
所以跟我没关系。
“而且啊,荻野,根据你胡诌的理论,不成事件的话不就没事吗?你不是曾经对此长篇大论吗?不被发现的话,就无所谓了之类的……”
锅谷抬起半边脸,盯着侧边盘坐在地上的荻野。
说是盯着,明显感到一股恨意,像是在责怪荻野一样。
荻野感到不舒服了吗,扭头过去。一副自觉理亏的样子。几天前还在我面前滔滔不绝,果真现在在锅谷面前泄气了。
该说是顾全大局还是顾虑重重呢。
“慎吾,那是你——”
荻野没有看着我说话。
原来如此,这个人——是人啊。即使对方是没有脑子的杀人犯小屁孩,只要不是敌人还是尽力回去构筑友好的关系。
我就没有这种东西。
“怎么样荻野?”
我是非人。
“发现不了吧,日野也是。那就没什么了不是吗?”
我这么说着后荻野用拳头数次轻轻敲击地板,然后咬一下下唇,啊啊没错一副自暴自弃的语调。
“别装好人了……”
我在心底轻轻嘲笑。
“放心好了没人会把你当好人的……”
“不不,只是说那些没资格说的爱和正义什么的好像会招来误解,这之后我改正用适合蝼蛄的说话方式而已……”
“最好……”
什么说话方式都是一样的。而且不管怎样我都听不进去的。
慎吾——即便如此友人还是叫了我。
“如你所说,杀人不是数量的问题也不是质量的问题对吧。杀人就是杀人。而且我也确实说过不被发现就没问题。不,我是宣言要逃掉。现在还是这个计划,只是如果我这样说呢,藏一件和藏十件概念完全不一样……”
早说嘛。
这还像个理由。
“也就是说,你不是因为同情那些幼女,也不是爆发了什么社会正义感,而是隐藏跟自己相关的犯罪就算了,还要分神去照顾那个混蛋很讨厌?”
“嘛——讨厌……”
“说是讨厌只是你怕自己的犯罪被暴露吧?日野的犯罪虽然不会暴露,但他好像对自己所做的的事情的社会意义和中大型都不了解的样子,而且根本没有想隐藏的样子,简直就是个大白痴,件数又多又恶劣,在你看来,身边有个这么大的爆弹太恐怖了是吧……”
荻野予以肯定。
“那个混蛋是我,不我们前方极为不稳定的,简直可以说就是定时炸弹。这种危险的东西不需要……”
“需不需要不是由你来决定的吧。这个寺不是你的寺哦。是你爷爷的……”
以后会是我的,荻野这么说的。都到这个时候还在开玩笑嘛。
“嘛明白了。那你的意思是要怎样慎吾?”
“真烦啊你。什么都没明白吗你!我不想改变什么,所以什么都不想干……”
“就这样不管?”
“不管不管,我可是什么都放弃的非人哦……”
不放弃不行——应该这么说吧。没有强有力的主观意志。不仅如此,甚至觉得被放弃的是自己。
连放弃什么都已经变得暧昧。
因为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啊。何谈放弃。
生来,我就没有为人所持的东西。正因为明白什么都没有,才理解了自己是非人的事实。
“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对什么都没有责任。再说一遍,什么都不想改变……”
“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荻野睁大了双眼,装的好像。
每一句话都给个反应烦不烦啊。
我扭过头去。
窗户上是不相称的卷帘。临时赶工的防寒对策全都是破绽。
“但是,什么都不做的话……”
“会怎么样?确实如果像你那样考虑的话,风险会增大。除了要隐藏我们的犯罪,还不得不照顾日野的犯罪,这确实有点麻烦。但是……”
我——。
没有风险。
从来都是。什么状况都是。
“我没有风险……”
说什么傻话荻野道。
“那个男的罪行被发现后你有想过会怎样吗?可不是一般的事件啊。可以说是历史上少见的重大案件。决定罪行的也许是法,裁决罪行的可不止有司法,社会也会插进来。而且有时候社会的裁决比司法更重。要是掩藏这种恶人我们也成了历史留名的犯罪集团了。慎吾,你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当然可以……”
“怎么可能……”
这家伙说什么呢。
“你说说怎么就不行了……”
“当然是被抓起来了。警察要查的话我们这边也不可能不暴露,而且不止是被抓起来,还有社会的制裁……”
“但我和社会——不是隔开了吗?这也是你承认的啊……”
“隔开是隔开了。但再怎么隔开,社会是不可能放过你的……”
“没关系……”
“啊?”
荻野张开嘴。
果然这家伙什么都还没明白。
“慎吾。你现在可以随心所欲,等事情败露就由不得你,想逃也逃不掉了……”
“我才不逃呢……”
“隐居也不可能了哦。警察,媒体,甚至是普通人,这些你最烦的人都会大举押上,甩都甩不掉哦……”
“按你爷99lib?爷的说法,不是社会把我抛弃了,是我把社会抛弃了。也就是关系的决定权在我的手里。扔掉的垃圾再怎么叫唤你会理吗?”
“不止叫唤,可是会攻击你的哦……”
“那又怎样…………”
无所谓。
“骂我训我,没关系,打我踹我,没关系,逮捕,惩役,甚至是死刑,都没关系……”
没有想死。
但也没有对生的迷恋和执着。不仅不想怎样,事情变得怎样都无所谓。荻野就是这一点怎么也理解不了吧。
“听好了荻野。我什么都不想干。而且不管对我怎样,不管事情变成怎样我都会接受。因为应该这样做。我这边什么都不做,你那边也不要来烦我,哪有这么好的事,这就叫做没有责任。如果主张你什么都不想做的权利,那就应该承认对你想做什么的他人的权利。现在的事实不就是bbr>?99lib.这样吗,我就在好好听你的话啊。实际上我一点都不想听你的抱怨。听了也没什么想法……”
“那个——”
荻野的表情歪了。
“我不是来找你听耳旁风的。你这样让我很困扰。我不想这样,不仅是我,锅谷,塚本也是一样。还有祖父……”
“你爷爷没意见吧……”
湛宥没意见,其他僧人也没话说吧。毕竟就是湛宥同意接收日野的。
“但是……”
我有意见啊荻野说。
“谁管你有没有意见……”
“不。慎吾,我也是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活着的啊。我需要社会,所以也需要你。但不需要那个杀人鬼。那也许是会剥夺我需要所有东西的恶贯满盈的瘟神……”
瘟神,对于形容日野来说确实是个恰当的比喻。
但是。
把住在寺里的瘟神赶出去的办法没有吧。
招进来的是住持。
那就去拜托你爷爷啊我这么说。
“已经拜托了……”
“怎么样……”
“根本就不理我,说起来至少你还在听我话……”
“所以只有报警一条路了。但你也不会走这条路的吧……”
“是啊……”
“那就没办法了……”
“所以啊……”
荻野欲言又止。
“什么啊……”
“至少把他赶出去什么的……”
“那就赶啊。你爷爷也说了他要是自己想走的话不会留的。既然要赶那还是早点,越拖越对你们不利,他那个大嘴巴要是知道你和锅谷的事情就糟了……”
确实是这样。
虽然荻野等事情暴露的同时日野自己的事情也可能暴露,他不是脑筋会动到这里的男人。
不仅如此,没有父亲的屏障,也许自己就把自己的事抖出来了。
看荻野没有说话,我又说道赶紧把他赶出去不就好了。
“我实在不明白你来问我是什么意思,大家都讨厌的话就大家一起把他赶出去……”
“就是我赶不出去啊……”
“为什么?”
“好像没有想出去……”
“喜欢这里吗?”
“说是爸爸的命令……”
这时候听话了啊。
让你不杀人的时候怎么不听话。
“那个男的啊……”
一股厌恶的语气之后,荻野抬起头,露出仿佛鼻子前有厨余一样的不快表情。
“——只听他爸的话。念念不忘。脱下的鞋要摆整齐这种小学二年级的话,现在还遵守着,小学入学的时候,自己的东西要全部写上名字的命令,现在还是一样,内裤都写上名字。命令下的,而且自己不讨厌的话就会一直遵守。但自己讨厌的话再怎么被说都不会去做。刷牙的时候不要把水龙头开着这样被说过,但就是不想关上。他自己说的,被订正了八十五次都没有改正。然后爸爸也不再说了。爸爸,爸爸,就知道爸爸……”
真让我恶心荻野说。
“那家伙的基准,就在于想不想做。即使被爸爸说,想杀人的话也没人阻止的了他。但在这个寺里倒不讨厌。所以就按他爸说的一直在这……”
两手举起来,我是没辙了这么说。
“是吗?”
比想象还要难搞的男人。
“然后?”
“所以没辙了……”
“我知道你没辙了。日野是什么样的男人我也知道了。我问你找我干什么,你没辙了找我有什么用?”
“你帮我把他赶出去……”
什么屁道理。
“为什么找我?”
“你的话应该办得到吧。锅谷和塚本也都是这么觉得……”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可能的话我也不想做。不不,是想做也不可能……”
“是吗……”
荻野和锅谷一起看了我一眼。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情。不要把我神化好不好,我干什么了?不就是想死的人对她说去死吧想杀人的人对他说赶紧杀而已嘛,我……”
是应该被唾弃的人外啊。
非人——。
这些事不就是你做的嘛。荻野说道。
“慎吾。你做的那些事,恰恰是我做不到的。你不想和我,锅谷还有塚本扯上关系,扯上关系也不想改变任何事情,但只要关联上事情就有了变化,就有了结果,不是这样吗?”
跟我无关。
“我不想跟这有关……”
“我拜托也不行吗?”
“再拜托我也做不到。做得到也不想做。不用再说了……”
“那……”
“什么……”
我盯着荻野。
“赶不出去是吧?那就只剩下报警或者不管了……”
“这两个选项,都选不了……”
“我说啊荻野,本来只有一个报警的选择你说讨厌我给你加一个你又说两个都讨厌是要怎样啊。现在真的没办法了,要说的话……”
只剩下。
“——杀了吗?”
也许只有这样了。
不赶出去让他消失的办法只有这个了。
荻野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沉默在那里。
“杀了的话就不在了吧。比赶出去要好多了吧。说不定是最好的办法……”
荻野依旧沉默。
难道已经认真考虑起这件事了?
“嘛,你杀了日野我也没什么意见。就和江木埋在一起,就如你说的风险确实会大大减少,比赶出去的风险少多了吧。你力主的逃亡说不定就能实现了……”
嘛荻野小声的说道。
果然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吗,这家伙。
“只是——不知道你爷爷会怎么说。他的行动真是难以预测……”
湛宥即使接收了杀人犯和尸体也断然不会允许寺里的杀人行为吧。虽然可以说是破戒僧也没堕落到那种地步吧。一定会阻止,阻止不了报警的可能性也很高。
即使说当事人是自己的孙子。
“你爷爷也许会告密。嘛,即使事情败露,你杀的可是世所罕见的杀人鬼。当然不是说杀人犯就可以被杀了,只是说比起纯粹的杀人你所说的社会还是世间的舆论风向都会是不一样的。尽管去做吧……”
我正准备站起来荻野的眼神阻止了我。
“拜托了,你不帮我的话,或许我真的只能杀了那个混蛋……”
“那就去杀啊。你做不到的话就让这个小屁孩去做。他有经验嘛。而且他和你意见也一样,看不过那个日野是吧?这不正好吗,这次你终于可以发挥作用了,锅谷,好好干啊……”
锅谷低头瞟我一眼。
不,其实一直在瞪着我吧。
“一个人办不到吗。你就是临阵腿软那种类型。那就两个人一起,大不了再叫上塚本总可以了吧……”
不要说了锅谷突然大叫道。
“拜托不要说了!”
“是啊慎吾,不要说了。确实如你所说不能赶出去的话只剩下杀人一条路了。但就是因为不想杀人才请求你帮忙不是吗?”
“我说了不想牵扯进去……”
“大家都很困扰!!”
“大家是谁?是你自己吧。不要拿大家当枪使荻野。困扰的只有你吧?锅谷也许生气我想不到有什么困扰的,塚本也是一样吧。那些僧人更没什么困扰的不是吗?”
“只是这样就好了。但我们现在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有什么闪失这小子,塚本,还有僧人都要受到牵连,先不说你的主义云云,我们的……”
“所以你们赶紧去把事情摆平啊……”
别把我卷进来。
事情又回到原点。
“为什么要找我啊。要说几遍你们才明白啊。没长耳朵吗。而且,我没有什么主义和主张。一切都无所谓我也不想干什么,我一直强调的就是这点而已。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吗。那个男人在这个寺里,好,你们不爽了,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做什么我也不会有意见。结果就是我是被抓了还是被杀了都无所谓。因为……”
跟我没关系。
“再说一次。对我来说,那个叫日野的男人和你们没有什么差别。不不,即使和这地面……”
我踩踩地板。
“天井,庭园,然后这边的石头,草木都是一样的。怎样都好的东西。怎样,石子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东西?”
多一点少一点碎还是整,在还是不在,都没什么关系吧。
万事皆是如此。
我来回看着蹙眉的荻野和抱膝的锅谷。
石子。
日野也是石子。
而我也是石子。
是了,我,我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只有】我之类的想法正是所有苦痛和扭曲的来源。
没有【我】的话,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
因为无法做到。
人们迷惘戾气争执悲情。
我,意识到自己是最下等的非人,正因为这份自觉才能抹去【我】吧。我不需要【我】。
“锅谷,我问你……”
事情至此已经不太好收拾了吧,我加上了情绪。
“你,荻野,我,还有那个叫日野的男人哪里有不一样吗?你说说啊?”
没有吧。
一样吧。
“提出问题的话就去解决。解决不了就不要介意。有意见的话不要管这种情绪。这样又何尝不是一种解决呢?”
“是这样没错……”
锅谷把头埋入双膝间,说了唯一一句话。
暖气扇嘶嘶。
是这样没错,重复着同一句话。
“还是不一样啊……”
锅谷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像是凝视地面一样,有气无力的说道。
“不一样吗?”
锅谷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还是一副无力的语气,但果然是一副憋不住的样子说了起来。
“我,脑子不好,不知道自己活着意义的小混混,但也知道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所以就像尾田桑所说的,关于杀掉大哥的事情,我没有任何弁言……”
“喂,锅谷……”
荻野讶异起来。
“我不认为反省这种事有多大意义,虽然现在还是这样想,每天都梦到大哥,还是好恐怖。不是说两句再也不这样了,饶了我吧就可以安心的,我,果真是小混混,根本就不懂得长进,但真的很讨厌啊,杀人对我来说,真的是讨厌的事情啊。恐怖。尾田桑让我去杀由里酱的时候,更是切身体会到这种感受……”
由里酱——是指高滨由里吧,这么称呼的啊。
“我……”
锅谷抬起头。
眼睛是红的。
“我,一定是讨厌杀人的吧。因为怎么都对由里酱下不了手啊。她还活着嘛。我是小混混里的渣滓,只知道听大哥的话,不管那是对的还是错的,更不懂法律之类的东西,但这种我真的不想做啊。没有一点好处。只是难受,人被杀了就死了,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以前却没有清晰的意识到。我好怕。只能表面上装的不在意,但内心……”
好怕——锅谷的真心,向我投射。
“讨厌,真的讨厌。杀人并不是能做不能做这么简单的事情。只是,我讨厌……”
闹情绪一样的锅谷,只是低吟着。
“但是那家伙呢,那家伙是喜欢杀人啊,一点不觉得是不好的事。说什么就是收不住手。他是喜欢啊,所以……”
这也一样吗尾田桑——锅谷几乎是吼出来。
“而且,也许本身还没长大吧,我喜欢孩子。我喜欢和小孩一起玩,虽然你可能说是伪善,但我真的觉得孩子很可爱啊……”
“不用说了,我知道……”
这家伙虽然是笨蛋,但本质上还是人。如果能注意点,杀人本来是可以避免的,那样的话也许一直像普通人一样幸福的生活也说不定……
虽然这样的理论适用于任何人。
“小孩子,怎么说呢,我不太会说话,就是无罪,杀掉这种存在,简直难以置信,再加上愉快的杀掉,更是匪夷所思……”
“鹤宥好像也有差不多的经历……”
湛宥说过,鹤宥就是所谓的精神异常者,而且也有杀过好几个小女孩的过去。
“但是,鹤宥和那个混蛋不一样。从来没有愉快的干这些事。虽然如尾田桑所说,同样都是杀人了,这点上没有任何借口——但果真还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嘛,你是胆小鬼好像确实没错。那个混蛋?日野好像不是胆小鬼,鹤宥也不是。要说不一样的话这点确实不一样……”
“所以了……”
“嘛你算是不一样。杀人也是三流。但是鹤宥不一样了。也许不是和日野一样愉快的杀人,但好像同样是无法理解杀人社会意义的人。离开这里或许又会杀人所以呆在这里。这和日野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了。鹤宥桑能理解自己不理解的事,也明白有些事自己不理解但是必须要去做。所以才在这里。以自己的意志。那个混蛋只是听他爸爸的话……”
“这也是那家伙的意志吧……”
没有不同。
“不是的。那家伙说还想杀更多孩子。把孩子带来的话那家伙会高兴的……”
会把孩子杀了锅谷吼道。
也许会杀了。
“肯定杀了。一边笑着一边杀,那个让人恶心的混蛋。他看到由里酱,还说这个也不错……”
“高滨?又不是幼女?”
“也许感觉差不多,反正就是一副恶心的面孔,明明我在旁边,还一边笑一边自言自语……”
倒真是有可能。
在这方面上,那个男人身上看不到所谓良心的东西。
“这也无所谓吗?说不错了哦。还不错什么意思。幼女的代用,杀掉的前提。难以相信……”
那家伙怎么回事啊。
那家伙哪里有问题啊。
不管怎样——。
“反正大家都是一样的吧……”
没有变化。
只是表面上感觉不一样。
杂草也有种类。但是草就是草。草和木不同,森是森,山是山。
如果是脚边的草的话,人可以了解其种类的不同。因为可以判断其形色。但是看着远山的时候,杂草的种类和树木的数量都无法辨认。
观者——固执的确立在【我】这个观测点的时候,生出了差异。
卸下的时候没有草野没有山。
凡为在物,只此而已。
人也是一样。
不是这样啊锅谷再次吼道。
“我知道自己,还有鹤宥是不会被饶恕的,但那家伙,我不会饶他的……”
“管你饶不饶,反正是一样的吧……”
“不一样。不一样。我虽然是人渣但和那种人不一样,我……”
“烦人啊小屁孩……”
我。
我我。
我我我。
“我什么啊,我我我的烦死了。说我我的时候就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做不到的话就不要说我我我……”
我是无所谓了,锅谷的声音变得更大。
“是尾田桑……”
“什么啊……”
“那家伙把尾田桑的女儿……”
“住口……”
连这家伙。
都开始说这些了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
“就算这样,那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这么说着,锅谷渐渐直起身体,引颈看着我。
“这是真的吗?”
“没有什么真的假的……”
“哼……”
不要再逞强了好吗锅谷激昂的说。
“我杀了大哥。但如果凶手是别人,我绝对饶不了他……”
“报复把他也杀死吗?”
“杀——杀是不会,但不会饶恕他……”
“别逗我笑了锅谷。那不能饶恕的事情不就是自己做的吗……”
“所以我饶不了自己啊。所以我无所谓了。我没有女儿,家庭之类的,这些都是想象。但杀自己孩子的家伙,果真是不能原谅的吧。原谅是不行的吧……”
“江木也有父母的吧……”
“大哥——”
不知道吧。
“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但是人就应该有父母吧。在江木父母看来。你不也是杀掉自己孩子让人憎恨的犯人吗?”
“我——所以大哥的父母要杀我我也没有任何怨言。但现在不是我的事情,是尾田桑你……”
“怎么不是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一切不都是你这么想的吗。还是说,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你本身就不是那种能为别人着想的人。自己的事情都说半天说不清楚,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你这样的小屁孩知道什么?你再怎么想象,都离真实很远。我刚才就说了我没有任何想法,没听见吗?”
“喂慎吾……”
荻野的语调?99lib.有些尖锐。
“你够了吧……”
“是你们才够了吧……”
“你怎么不懂呢。锅谷不是担心你吗。谁都会担心的吧。同一屋檐下有人瞄准孩子。一般人怎么可能冷静下来……”
“我不是一般人……”
“这才是无所谓吧。即使你不普通,周围可都是普通人哦。不要再说什么我们也不是普通人了,确实锅谷杀了人我是蝼蛄,还是有人的感觉吧。普通就是在意啊,在意有些事情去考虑啊。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你……”
辛不辛苦。
伤不伤心。
生不生气。
“这样去揣测别人的感情不就是普通吗?麻烦你理解一下,也许你不一样,我和锅谷——”
还是人啊。
“人因为无法理解别人的感情所以会试着去理解,而且……”
“是同情吗?”
“不,所以了……”
“那就是生气了?嘛,如果我是人的话会感谢这份心意,不巧我是非人。没有以为内这种事感谢别人的心境。只是感觉很麻烦。关心我这样的非人没有任何好处。只是累到自己而已还是住手吧……”
怎么可能住手笨蛋啊你荻野说。
“你是慎吾,是朋友。是锅谷仅次于江木的恩人。怎么可能有心情給杀掉恩人孩子的混蛋去送饭!”
“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慎吾,你啊。这些真的都是你的真实想法吗?难道不是被妻子和公司抛弃,失去所有之后的自暴自弃吗?”
是——这样吗。
“这些是这么简单就能忘记的吗?我可不这样想……”
“不忘记又怎样。还能回去吗?说起来,我根本就没想回去,之前都做错了……”
不是在逞强吗荻野说。
“你之前,不幸福吗?”
怎么样呢。
以前。
那个时候。
曾经的妻子,曾经的女儿,还有和那个已经死去孩子生活的时候。
没有感觉到不幸。
但要说的话,现在也不觉得不幸。那么没有什么变化不是吗,也许没有变化。
非人的生活也不错的话。
过去的,作为人的幸福生活也许只是错觉。
不知道我这样答道。
“没有回忆吗?”
“记忆是有……”
笑脸。
哭颜。
笑声。
哭泣。
皮肤的感触。
手的温热。
还有这种东西。
只是说是回想,这些又只是不断瓦解成这些零件。
回想的总体,每一章节如年表一样排列在那里,没有怀念没有爱意。轻触,翻过,那里早已变成他人的相册。
没办法啊。
非人的回忆就是这样啊。
对于个体,没有任何感触,没有任何执着。
非人吗——荻野低语道。
“那你开心吗?”
“没有开心的理由。但……”
也没有难过的理由。
“慎吾。但你现在这样说起最大的原因,就是你女儿被杀引起的吧……”
“不是……”
我本来就是非人,只不过没有意识到而已。以为自己是人这样一直生活而已。
“离婚,解雇,不都是女儿被杀之后的事情?”
“这——也许吧……”
是发端吧。
“那不就是这回事吗?”
“所以不一样啊。孩子死只是个契机,因此我认识到了对自己人生的欺瞒。从这点来说确如你说的。但是,绝不是因为那个孩子的死才有了今天的我……”
你不喜欢她吗锅谷的声音里透出哭泣。
“女儿,你不喜欢她吗尾田桑?”
“喜欢——的吧……”
那个时候。
但,还是不太明白。
看到如垃圾一样浮起来的尸体时我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有去做任何事。好像是哭了眼泪却不记得流没流出来。而且,现在已经像这样平静的生活。
没有发疯,没有丧命。
活着。
呼气,吐气。
进食,排泄。
睡觉起床,活着。
普通的活着。
那么,也许对我来说就是无所谓。
这么说的我被锅谷反驳道怎么可能。
哭腔。
“即使尾田桑这么说,我可不这么想。因为是溺死吧,那么小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而且是自己的孩子,犯人就在旁边阴森的笑着,说是还要杀小孩,这怎么可能忍得了!”
我说错了吗锅谷变调的声音。
眼泪溢出。
鼻涕垂下,肮脏。
这家伙,一直都是这样的感觉。
“说句话啊尾田桑……”
“你太兴奋了。日野确实是无可救药的混蛋没错……”
但是不是杀那个孩子的烦人还——。
那是事故我这么说。
“还这么说吗慎吾……”
“这种偶然不可能有。妄想罢了……”
“就是有这种偶然,锅谷才在这不是吗。不管怎么想……”
“没有任何物证吧……”
“自白的话——怎么样……”
“不可能吧,听上去那家伙的犯行都没有计划性,那连杀的女孩的名字都不知道吧。还是说之后看了报道全部做了笔记?”
没有看报道呐荻野的声音暗淡不少。
“那家伙讨厌电视。也不听收音机的样子。反正就是对全世界都不感兴趣,那个混蛋……”
“那……”
就没办法了吧。
“但,场所什么应该还记得吧。特征什么的……”
“住口!”
我大声道。
“你们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说的全都是自己想想的不是吗。就这么想……”
我女儿,被那家伙杀死吗。
突然。
门被拉开。
塚本站在走廊上。
“还好吧?”
“很不好。塚本,把这两个人弄走好吗。不不——我自己出去算了……”
站起来。
等等塚本说道。
“怎么了。你也要跟我对着干吗。这两个人说的话,你应该也全部听到了吧……”
“诶诶,没错。尾田桑……”
尾田桑死去女儿的名字是什么。
“诶诶?”
我一瞬间不明白塚本是什么意思。不,虽然说本来就没好好听,音的罗列在脑中根本就没形成有意义的句子。
女人的声音,不说文章,单个词语的意义都已瓦解。
“您女儿的名字……”
“不让我叫女儿的名字……”
没有父亲的资格。不没有人类的资格。
因为是非人。
塚本的面容变得哀伤。
“那——这样吧……”
这么说着塚本进入房间,反手带上房门。
“什么啊……”
“这个——有印象吗?”
塚本。
拿出人偶一样的东西垂在我面前。
形状过小看不清。反正是人偶之类的吧。也许是拴在手机上的吊饰。
这是——。
塚本向我靠近,脸上的神色更加哀伤,就垂在我眼前。
“这,是我喜欢的人物。这么大的人了还看动画是有点不好意思,但这个动画很长寿,我从高中时期一直看到去年,进入社会之后总算是停了下来,和之前的男朋友去旅行的时候看到这个挂饰给我买了下来,一直挂在手机上……”
“不,这是……”
我。
不是被我踩碎了吗。
“这是另外的……”
“什么?”
“尾田桑救我那天,在桥上被踩坏了,虽然觉得可惜,想到是那个男人给我买的,也就释然了……”
“这怎么了?”
“这个挂饰上,写着名字,这里……”
“名字——谁?”
“weitianweicaimei……”
“weitian?”
塚本抓住摇晃的挂饰,翻过来给我看。
Weitianweicaimei。
妻子的。
曾经妻子的字。无比遥远人的字。
尾田未菜美——
“喂,慎吾!”
荻野叫道。
真烦啊你们叫叫叫叫个不停。
给我安静好不好,就稍微也行。
“这是尾田桑女儿的东西吗?”
这是哪来的荻野问道。
“日野桑给我的……”
“日,日野……”
“看锅谷不太好受,刚才我送饭过去。就看到了这个,日野看我一直盯着这个不放,就说正好不要了送给我……”
“送给你?为什么他会带着这个?”
塚本看我一眼,头垂的更深。
“说是想要这个,所以……”
“所以杀人?为了这个到处都有卖的廉价挂饰?”
“刚刚说的不太正确。日野桑好像是把女孩子浸水杀死后再把其随身物品抢过来。所有都是这种情况。说是忍不住——但很快都对他来说没用了。这个还一直带着——抱歉……”
说了心酸的话塚本这样说道。
Weicaimei。尾田未菜美。
那是如垃圾一样浮上的,我女儿的名字。
第十一话 还
非人。就是非人。怎么了?
那个孩子死了。死了哟。怎么还可以这么平静,像什么事没有一样?
不是你杀的吗。
是了。还回来。给我还回来。
把活着的她带到这里来。是你带走的吧。
来开家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还大声说了我走了不是吗。为什么只有你回来了?
为什么死了。
为什么这样。
一起拉手离开家,为什么没一起拉手回来。
一起笑着离开家为什么没一起笑着回来。
正常的话。
不都应该一起回来吗?
为什么躺在那里睡觉啊未菜美。
为什么不呼吸了?
为什么叫你也不回应啊。
不动弹了哦,已经没办法了不是吗。
警察都说没辙了。
死了啊。
为什么这样。
低头一副可怕的面孔,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不是吗。
早点活过来啊。
什么啊。
你不是亲属吗。
是父亲吧。有责任的吧。
那么请尽到自己的责任。
听到我说的了吗。
带回活着的未菜美。
你说我在说胡话?哪里有胡话。是了,胡话也好。当然会说胡话了,女儿死了嘛。死了哦。应该和父亲一起回来的女儿死了啊。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哦。到底是谁在说胡话。多少 4f1a." >会说胡话。这种情况下,有人能冷静下来?不可能的。什么都会说的不说是忍不住的吧。
人。
人类。
伤心的话是会流泪的吧。
痛苦的话是会呻吟的吧。
难过啊伤心啊。
痛苦的要死掉。
无力的妄言就让我发泄出来吧。我何尝不知道呢。再怎么责怪你未菜美都不会回来。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实啊。你可不可以就静静的听着我的宣泄,理解我的心情呢?什么,你说你又没错、真笑人,没见你一点伤心,所以才能无动于衷吧。
也没看你掉泪啊。
杀了女儿。
眼泪都没流一下。
这个非人。
这个非人。
这个。
非人。
一言一句。
历历刻心。
一日数日,一次数次如雷贯耳。
全部的回忆想起的无可奈何,忘不掉的就是忘不掉。
你对我说有点反应好不好,我反问道要怎么做,我也是有在悲伤。那个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那个时候。
不。
我做不了什么,我什么都不做,我就是我。除去我的话,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没有悲伤。
那个时候没有悲伤。
因为是诶人。
节哀顺变。
不是因为节哀顺变就能好受一点。即使这样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当然了。
狗即使意识到自己是狗的事实,也没有理由会变成鸟。
狗就是狗。自明的事实。不如说如果有认为自己是人的狗,实是大谬。
曾经的我,就是这样而已。
我一句一句咀嚼曾经妻子的话语。
明白了。
那个曾经是妻子的人,悲伤没有半点假意。悲伤入魂,悲伤入形,四处播撒着悲伤,以此来保持某种平衡吧。不这样的话,她为人的轮廓似乎就要渐行渐远。
她,还是人。
我,在那个时候,不,相当久以前,就开始怀疑自己的为人。【我】的轮廓明明已经晕开,朦胧。我还是在坚持着什么。
长时间凝视没有对焦好的模糊照片,会歇斯底里也是当然的事情,现在我会这样想。
曾经的妻子,对于自?己混乱的事实和无理的要求有着清醒的认识,在这之上发泄了出来。失去了冷静,但是还有理智。
她希望我就接受那样的无理吧。
这种时候当然会有,毕竟是人嘛。而那时候能接受的唯一对象,大概就是身为配偶者的我吧。
但我却做不到。
我想着,让我干什么我干了什么我也是一样之类的事情。
我我我。
无聊而下趣。
我我我,和我我我,没有理由不发生争执。争执中我一样的存在也变得不稳和暧昧,和我争执的对手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吧。
这样不稳和暧昧的我,不需要。
所以,我把我抛弃了。
荻野曾说我是因为失去所有才自暴自弃,不是这样。
我,确实抛弃了自己。
然而那只是去除自我障壁的行为,没有破罐破摔式的自弃。
现在的我,大概——不,不用说应该是不幸福的吧。没有人认为这种状况是幸福吧,有的话也是性格上相当扭曲的人。这点我承认。失去孩子,伴侣,家庭,工作,房子,财产,地位,啊太好了这样说的人应该没有,不如说拥有上述所有才是世间公认幸福的标准吧。
然而,我没有不幸。
我在瓦解【我】的藩篱之中,同时就失去了世间和社会吧。
自己和他人之间界限模糊的瞬间,确实这种东西也没有了。
现在,风平浪静。
和那时的妻子分别后——放浪在街头的时候,诸事还明晰的盘踞在脑中。不平,不满,怨气,哀伤,迷恋,后悔。
现在已经没有了。
反复在记忆中出现的妻子那时的话,也可以心平气和的听取。
她,已经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
留下的只有语言而已。
非人。
说的没错。
自我的轮廓既然已经消失,我已经不是人了。化为未明的东西。
境界线的模糊。
我,已经不是我。
那,这个感触又是怎么回事。
身体表面溶解,涤荡,和身体以外的所有渐渐融合,只有一个地方,只有那么一小片面积,仿佛还在昭示着【我】的存在。
这是——。
手掌吗。
右手掌的——。
啊。
和那个孩子牵手时,这是那个死去孩子,死去女儿手的感触。
仅此而已吗。
睁开了眼睛。
自从来到庙里,早晨总能倏忽一下自然醒来,然而今天却不想起来。
紧握右手。
然后,张开细眼打开手掌,眺望着掌心。
没有轮廓但还有实体。没有什么改变。褶皱纹点。色形俱已见惯。
细小柔软的手。
回想,总像是已经变成别人的相册一样,只有皮肤似乎还能记起。
天色已明。于我不多的晚点。
说是晚点实际上并没有规定的起床时间,自己也没有设定。睡过一天也没人责备。大早起来也没有奖励。
翻身朝上。
天花板。
慢慢侧身。
枕边放着吊饰。
——这是。
小人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明明有说过的。
看着手掌。
感触还在,却也仅此而已。
两手交替的动作,仿佛禁言般在想象中逡巡。
就像是,日野的罪行。
把未菜美,按在水里。
那天,那个地方,日野也在。
只是松手的瞬间牵走未菜美,按在水里杀死,夺走那个挂饰。
——确定吗。
日野。
看上去挺温柔的啊,看上去挺诚实的啊。
但,也杀了人。
杀了那么小,那么可爱的孩子。
我的——女儿。
我的。
不,我,已经不是我。所以那个孩子,也不是我的女儿。
只是,年幼可爱的女孩。天真无邪的存在。
没有更多的认识。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然而——。
确实和平时不一样。
这股违和感是因为自己吗,还是不是,我已经不知道。
无所谓。横竖走样,天井地板,都没有什么变化吧。
没有自己这重基准的话,横竖没有意义,天井地板何物。
怔怔的望着挂饰的时候门被拉开,横着的双脚,不,横着的是我。女人的——脚。
塚本吗。
起来前塚本【尾田桑】这样叫我。
和荻野还有锅谷不同,塚本直接主动和我说话极少,挂饰拿来的时候基本可以说是第一次。
“尾田桑……”
再次见我名字之后,瞥见到了地板上的挂饰,沉默了。
“什么事……”
“尾田桑——那个对尾田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那个锅谷桑他……”
再次的沉默。
“你说锅谷怎么了……”
“应该怎么说呢,那个由里酱,被日野桑……”
杀死了吗我的质问招来一句请不要开玩笑的回应。
“那……”
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只是心里毛毛的……”
“日野确实是那种感觉吧。从你们年轻女孩子眼里看来……”
“不是说这个——不不,这点虽然是事实,那个,日野桑他,这几天一直跟着由里酱……”
“做什么了吗?”
“说是要好好看看她……”
像是日野会做的事情。
“没有理由出手吧。那还真是让人心里不舒服。对于这种人说他两句也没什么……”
“有问题……”
“生气了吗,日野……”
“生气的是锅谷桑……”
“诶?说要杀人吗?”
“呃……”
砰砰通通,传来和寺庙的氛围相违的声音。
这片喧嚣,才是觉得和平常不一样的正体。
“尾田桑,能制止他吗。锅谷桑只听尾田桑的话……”
“制止吗?”
麻烦啊,虽然这么想,没有说出口。
塚本的话,仿佛是刚才为止曾经妻子发言的延长线上一样。
我再一次看着手掌。
只有这个部分,还是人吗。温热的记忆如仅剩的薄膜残存,隔绝着外界和内面。
用手抓起挂饰,我站了起来。
走廊的喧嚣声更加壮大。声音是锅谷的,但好像不止一两个人的样子。
从本堂方向传来。
“老爷子呢?”
“住持不知道去哪了……”
“躲起来了吗。可恶……”
老狐狸湛宥,不可能因为事情麻烦而临阵脱逃,一定是躲在哪里看着事情进展。
就是这样的人。
穿过中庭。
闭嘴混蛋之类的粗口流泻而来。有一段时间没听到这样的话了。山林中本来不允许发出的,所谓脏话,杂言。
本堂里,僧人们围着什么来回走动。
脑中浮现的是锅谷骑在日野身上要下杀手的画面。
也许是杀江木的印象太过强烈。
哇的一声,荻野从僧人环抱中摔了出来。
疼……的声音。
“这个混蛋,够了吧……”
高滨由里一副害怕的样子蹲在柱子后面。我先走去那边。
“发生什么了?”
“尾田桑,阿锅他……”
“阿锅?”
叫的这么亲热,锅谷可是曾经要杀你的人啊,这……脑中突然迸发出这些想法。
不——倒不如说没什么好奇怪的。
结局锅谷没有下手。下不了手。说要下手的是我。这个意义上也可说锅谷是这个姑娘的恩人。
抬头看我的由里还透漏着稚气。眼睛浮肿,眼泪旋在眼窝里,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现在简直人味十足。整体上的感觉,是比实际年龄小多了。
阿锅要被杀了,由里乳臭未干的泪声。
“锅谷?”
扭头看去——
好像我的预想出错了。骑在上面的是,日野。
容易冲动的锅谷并不意味着战斗能力也高。力气是有脑袋却不怎么灵光。手里有刀的话另说,没有的话就完全不行了。没见过阵仗的对手还好说。本身其实是个胆小的人,对方不吃这套的话连中学生都敌不过。说到底,激情之下冲动出手的锅谷就是个白痴,实际上对于打架很不在行。
另一方面,看起来动作缓慢的日野,体格和力气都不算差吧。而且动作缓慢的另一面是打击力强,这正是对这个小屁孩很有效的吧。
日野手掐着锅谷脖子往地面按去的样子。只是能看到并没有用力,想来不是真的想杀人。
锅谷像闹情绪的孩子一样,手脚啪嗒啪嗒的叩击着地面。
“放开我,放开我这个变态!”
“不放……”
“不放我杀了你!”
“那放了不是才危险。不放的话也杀不了我了……”
意外给人理性感的日野。
“再说的话,我先杀了你……”
日野整个人压了上来。
锅谷像是被踩的青蛙一样发出悲鸣。日野手上更加用力。这时背后的鹤正和数名僧人上前来拼命想把两人拉开。
日野不肯松手,下面的锅谷也是挣扎的直起半个身子。
上前的鹤宥从背后抱住锅谷。
“放手吧放手吧……”
日野放开锅谷,双臂一摆。
一众僧人倒在地上。这家伙果然力气很大。远超一般常人。
“是这家伙先出言不逊的……”
“闭嘴变态,你以为你是什么好鸟啊……”
“我可什么都没做……”
“杀孩子叫什么都没做?”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爸就是这么说的。现在可是什么都没做哦……”
“过去的事!”
大叫一声这混蛋,锅谷挣开鹤宥的手,迎头撞向日野。被鹤正控制住的日野力气虽大却不灵活。小腹正中锅谷的撞击,呻吟起来。
虽然动不了,两手还是自由的。
抓住锅谷的两侧。
“怎么回事,什么意思啊。很痛的知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对待!”
“还说没做!!”
锅谷大叫的声音,渐渐变成歇斯底里。
日野大力一摇鹤正和锅谷向两旁飞去。再次坐骑到锅谷身上。
“杀了你,我杀了你……”
“妄想,你这种变态洗干净脖子等我吧……”
“这时候还说大话……”
微笑的日野双手架上锅谷的脖子。
“你这样的和尚杀了也没什么乐趣,无聊。只是这么不安分,杀了也清净一些吧……”
日野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对正面的鹤宥问道。
嘛——。
正常异常来分的话,日野肯定属于异常吧。在场的四名僧人,像是完全无法回应日野的语言一样。
“我问你们呢,这家伙杀了也没问题吧。反正这么吵……”
锅谷抓住按上自己脖子的日野的粗,拼命。
这么看来,小屁孩的手指纤细。不说挣脱看来,更然人担心稍微用力过猛会不会被折断了。
锅谷的脸开始涨红。
眼角处青筋暴起。
住手!荻野的声音。一直叫喊的原因吧,声音已然嘶哑。
日野稍稍松手扭头看过来。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
“因为这小子,不是小女孩!”
日野又笑了。
要上前的荻野眼里露出了怯意。
或者更应该说是惊恐?
对话完全建立不起来。
这样的场合感到了恐惧吧。
“我父亲说了不能杀小女孩,因为她们的父母会很伤心。说的没错,孩子多可爱啊。可没说别杀和尚,而且这家伙没有父母吧?没有吧?”
日野对着俯地的锅谷问道。眼睛里充血的锅谷回答不了。
锅谷张开嘴,发出不成语言的声音,只见舌头在抽筋。
“哇,真恶心。让人不舒服的是你吧。又变态,又恶心又烦人。啊啊,还是把你杀了吧。反正和尚都差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日野张开嘴,笑了。
“这家伙还真烦诶。明明不是由里酱的父母还在多管闲事。但是杀这种人还真是无聊……”
“尾田桑……”
塚本拽我的袖子。
“尾田桑,快点……”
这时大喝一声锅谷挣开日野的手。
鹤正想上前制住日野,又被拨开,俯身的锅谷再次被日野跨坐其上。
“你这家伙怎么回事……”
后颈被绞住。
“这么难死,你这家伙。一点都不好玩。小女孩的话,根本不用我费这么大力气的。乖乖听话。马上就结束了。虽然不喜欢浸在水里,那正是最可爱的地方。由里酱的话感觉应该差不多,你怎么这么费劲啊,一点都不好玩。快给我去死!”
鹤宥倏忽出现在日野面前。
然后。
击飞日野。体型巨大的日野当然不至于飞出去,只是倒在旁边。
“疼,好疼……”
“闭嘴……”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鹤宥。
鹤宥的叫声。
“闭嘴闭嘴闭嘴……”
鹤宥一边叫一边踢日野。一次两次数次。
“混蛋,你以为你是谁啊混蛋……”
在说什么。或者说,那还是语言吗。鹤宥一边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一边踢着日野。面对旁边僧人们的阻止,依然我行我素。
鹤正抱起在地上打滚的锅谷。
塚本冲了上去。
“锅谷桑……”
锅谷只能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这是在——闹什么啊。
生死之事,在世间本应是珍重之物不是吗。
杀人,杀过,去死,死去,毫无所谓的说出这些话,宛若过家家,犬斗一样,不经意的经手生命的营当。
这不是修罗场,是闹剧。
无趣。
我渐渐离开眼前的现实。不,离开的表现不太准确——是淡出。没有轮廓的我,如霞如雾一样,开始扩散。
叫声,泣声,皆和风声无二。
狂态,丑态,皆和水流瓜分。
我,已经如空气一样的东西。
我——震动了。
尾田桑尾田桑尾田桑——。
“尾田桑拜托了……”
拼命抓住锅谷的塚本带着哭腔。锅谷满是一副要找日野拼命的架势挣脱塚本。
“不要,不要锅谷桑……”
“放开我!”
这么说。
“诶?”
塚本睁大眼睛看着我。
突然没有力气了吗,锅谷挣开后,拨开围着的和尚来到日野旁。
鹤宥还在执着的攻击,劝开已经涌上了所有和尚的力量。日野只是抱头蹲在那里。锅谷奔上前去。
“尾田桑……”
“就凭锅谷那两下子还不用担心……”
“但是——”
阿锅会死的柱子背后的由里哭中带泪。
“那个人,打不过别人也不会退后的,只知道往前冲。被打被踹也不会停手,这样下去会死的……”
“他本来就想死吧……”
尾田桑,塚本的声音开始不稳。
“这也太过了。锅谷桑,那个由里酱……”
“没有关系……”
“又说这种话……”
“听我说……”
我指过去。
“他们都是杀人犯。杀人犯之间在决生死。各自有各自的理由。这点能明白吧。别管他们了……”
真麻烦诶,你们两个快点谁给我去死,我大声说道。
都停了下来。
锅谷满是污迹的脸向我看来。
鹤宥停下了暴行,也慢慢朝我转来。
“尾——尾田桑……”
“还是第一次这么叫我哦鹤宥……”
往日澄净的面容,现在满是倦色和凶恶。
“看起来你还是个人呐。不是在这个混蛋老爷子下作非人的修行吗?”
我修行不够这么回答道。
“听所你以前也是个猎奇杀人犯。但是这么个打法那家伙会死的诶。怎么,暂时不做人进行非人修行之后力道控制不对了吗?”
“我——贫僧……”
“什么僧啊。别开玩笑了。哪有和尚会踢人的。还是说你这样其实没有杀心?”
“不会杀人的……”
“那你是怎么回事啊。只是兴奋了吗。真看不下去了……”
“贫僧……”
“其实是想杀人的是不是?忍受不住了是不是?我说对了是吧。又想干会老本行了是吧?”
“不是的……”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极力否定的鹤宥双脚宣泄着地面。
之后像是咽下什么一样,沉默的鹤宥向下看去。
“贫僧——我确实是杀人犯。曾数次破过不杀生的戒律。无论再怎么精进,再怎么后悔,深知这笔罪无法勾销。所以,再也不会……”
“杀人了吗。那么,这么激昂是做那般呢,鹤宥。刚才的行为是什么意义呢。制裁吗。惩罚吗。你有这种权利吗?”
当然了荻野说道。
“这家伙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最清楚的吗慎吾……”
“所以又怎么了?”
右手掌。
发热。
“所以?鹤宥有好好反省他做的事情。而这家伙没有。你也听到了吧,这家伙有半点悔意吗?”
“有没有都和你无关吧。还是说什么?踢他打他就会反省了?他杀的那些女孩子就会回来了?还是你会成佛了呢?”
尾田桑锅谷这样教导、叫道。
“聒噪啊小屁孩。你也是。就只会这样闹吗。这混蛋说你说的没错,你就是聒噪……”
不停喊着尾田桑的锅谷表情已然扭曲。
“你们在这再怎么闹,那边的鸟该叫的还是会叫,这点道理怎么不明白呢?”
给我收敛点吧我这样说道。
“不行。这家伙,我——我绝对不饶他——”
“要我说几遍啊锅谷。你也是杀人犯啊。在那指责日野说什么大话。这么坚持,是想干什么,又想杀人吗?”
锅谷握紧双手,杀了他我也觉得不解恨这么说道。
然后痛苦的呕吐起来。
“这样啊。那你和这个混蛋,还有什么区别。那家伙不是问了吗,问是不是你聒噪就可以把你杀了……”
不一样哦锅谷说。
“怎么个不一样?”
“就跟荻野桑说的,他根本没有反省……”
“不反省就可以杀掉吗?鹤宥,怎么样,这种没什么逻辑的道理成立吗?有没有反省,本人之外的人可以明白的吗?虽然这些人说你有反省,我是完全判别不出来。你心里想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像木偶一样压抑自己的感情就叫反省吗。我是不知道。反正今天我是第一次见到你为人的一面。真正有反省的话,那不自然的态度又怎么解释?”
“不,我——”
“不用特地说贫僧了,一看你就知道是和尚了。怎么样?是说不反省就应该被踢被打被杀死吗?反过来反省了就做什么都可以吗,你们是这个意思吗?”
和尚允许这种无法的事情吗。
“不管是世间的法律,还是你们的戒律,都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吧。喂,怎么样。回答我啊鹤宥。你们住的社会,就是基于这种一以论之的东西吗。你们学习的就是这种满嘴的抱怨吗?”
“社会和法律……”
都没有关系,锅谷说道。
“是吗。没关系是吗。是哦,有的话——你就是杀人犯了……”
“喂,慎吾……”
“别说话荻野。之前也说了,你也是犯罪者。和社会相关就是罪人了。和你最喜欢的社会不切断的话,准备在社会中生存的话——就做好身为卑劣的犯罪者需要偿罪的心理准备……”
“不——这是……”
所以没有关系了锅谷叫道。
“尾田桑说的没错。虽然不知道荻野桑的事情,我是杀人犯,是人渣,罪的意识,我自己也知道只要活着大概会跟我一生。但那件事和这件事果真还是不一样。我虽然是笨蛋。却也在用这笨蛋的脑子拼命思考。之前尾田桑也说过我。但就是原谅不了这家伙啊……”
“谁……”
谁原谅不了。
我,锅谷说道。
“我原谅不了。到处杀女孩子就算了,沾沾自喜也算了,但是……”
还要再杀的样子这个混蛋锅谷边哭边说。
“杀孩子这件事,我绝对允许不了……”
“你不原谅啊……”
“是啊,我不原谅……”
我。
我,我。
“你,真了不起啊……”
“什么意思……”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原不原谅管不着你,但那不过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这跟可以惩罚这个混蛋有什么必然关系?你是谁?法官吗?法律吗?还是神?都不是吧。你不过就是你自己说的,头脑不太灵光的容易来情绪的小屁孩不是吗。渣滓啊。渣滓再怎么考虑,这种考虑能成为理由吗?”
“喂。虽然你这么说,即使是法律也不允许这家伙的哦慎吾……”
“所以我的意思是法律也不允许你们啊。有认真听我说话吗荻野?”
“是这么说没错……”
“什么叫是这么说没错。这里是和世俗隔绝的山里啊,所以你和我才能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那边的混蛋也是一样啊……”
一样。
“所以,不要把社会带入这间寺庙里。在这里,用法律去裁量罪行是没意义的……”
我说的没错吧,鹤宥。
鹤宥矗立在那里,身子却是不停的抖动。
荻野毫不所动的走上前来。
只有这家伙还没放弃的样子,看上去。
“但是慎吾,即使不谈社会,法律什么的,这山里还是有戒律的吧。佛教不是也禁止杀人吗。所谓的不杀生戒,不就是禁止杀生吗……”
“现在不就是在破戒吗?”
“但会悔改的吧,鹤宥和锅谷都是……”
“没有这么说的哦。即使让一百步,也不是说罪过因为悔改就会消除的。永远都不会消除的。所以了,你那混蛋祖父也说了。这种事情……”
是得不到护持的。
“没错吧,鹤宥,鹤正……”
“确实,贫僧是破戒僧,但没有继续破戒的打算……”
“是吗?刚才生气成那样也不算破戒吗?”
“如您所说,贪嗔痴三毒还没有拔除干净。虽然如此……”
鹤宥身体的摇动越发激烈。
“我,我——”
“修行不足吗?”
“不是。不是不足,和没有差不多,离悟还差十万八千里。只是顶着僧人外皮的杀人犯而已。如您所说,我和这个男人没有分别。都是不能被饶恕的杀人犯。正因为如此,以相同的身份——想要来拯救这个人。曾以为自己说不定可以救到这个人。但是,但是……”
这家伙根本就没得救鹤宥大喊道。
“没有想去被人拯救的人是救不了的。不,不不,像这种人就不应该去救他……”
鹤宥又要有所动作的样子,旁边的鹤正抱住他。
“你还真是妄言啊……”
“我——妄言?”
“我没有修行,佛道之理也不知道。但你说的救人不救人难道不是妄言吗。决定救不救人是妄言,应不应该救人这句话说出来,已经和锅谷一样不是吗。你是佛祖的代理人吗。再说了,什么叫悟?”
“悟就是……”
“老爷子说过,这些都是迷执。觉得自己悟了马上又打回原形。人没有那么容易变得。是这样没错吧。那边的小姑娘看上去好像变了个人,你这么想,马上又会去割手腕了。乌鸦一直都会是乌鸦啊……”
非人的我。
最开始就是非人一样。
“所以修行就是一直做无聊的事情,让你意识不到【悟】的事实不是吗?,身为门外的我尚且理解这种事情,你算什么弟子啊,还是说你解脱了?”
鹤宥尽力挣脱鹤正。
“我只是杀人犯。代替佛祖说救济是不逊的行为。但是,但是,奸邪……”
应该是被铲除的鹤宥说道。
“应该是站在你的立场吧鹤宥。那家伙,妨碍你的修行了吧。外道邪道的,就是这种东西吧。就像妨碍佛祖修行的恶魔一样。虽然我也不太了解。鹤宥,你是被他诱惑了吧……”
鹤宥的肩头收紧。
“我可以忍着不去杀人。那家伙却没有一点忍着的意思。杀掉幼女的记忆,现在还恬不知耻的四处传播,宣颂,这种混蛋。所以……”
嫉妒了。
羡慕,嫉妒。
“你是后悔了吧。看到这家伙,想杀人的念头又忍不住了吧……”
把幼女。
“不是这样吗鹤宥。不是你就说啊。但不管再怎么正当化,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偷来的心爱玩具被其他孩子拿走,反而教训起来别人一样……”
“我——”
我。
我,我。
“不要我我我的,不是和尚吗。老是我我我的,这就跟佛教无关,只是你自己的问题吧。个人的问题就不要把别人卷进来。想杀人的话,就像那家伙一样去杀吧。山下女孩子多得是,忍了这么久,杀起来肯定很爽吧……”
鹤宥抱起了头。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要是不喜欢的话,开始就不要这么想。这么想了,结果又不喜欢,还是去死吧。你个人的问题周围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缠着那个混蛋越久,只是越激发出你想杀人的念头吧……”
“可是,这个日野……”
“打这个家伙,就能消除你的烦恼吗,他可不是除夕的钟啊……”
有必要帮日野到这个地步吗,荻野说道。
“真不愧是非人啊慎吾……”
“什么意思……”
“你说的全都有道理。但你没情,没心。真是了不起的——非人……”
荻野的脸上也显现出怒意。
对于荻野来说日野也是负担。只是计划的阻碍者吧。但即使这样说,这家伙没有理由这么生气啊。也许想把他赶出去,但没有施诸暴力的必要。
荻野只是被现场瘴气一样的东西感染,变得和他们一样而已。
荻野盯着我。
“喂慎吾,你——这个……”
被示意的日野,就像西瓜虫一样蜷着身子。
“不恨日野吗。我可是——恨得要死啊……”
“为什么,你有什么理由恨这个家伙啊。最多不就是挡路烦人的程度吗……”
“不,是恨……”
“到底是为什么?正义?同情?”
不是这么了不起的东西啦荻野有些不好意思。
“慎吾,我啊。就是普通人。这个意义上来说锅谷和鹤宥也是普通人。不要再说我们不普通了。一般性的,陈述自己的心情和意见,不出现极端的异常言论,这就是普通啊。你说的话也许是对的,但这不是普通……”
“你是说这种场合下,憎恨日野是普通的表现吗……”
“是这样……”
听到荻野的话了吗,还是只是肌肉的抽动,日野如同巨大的蠕虫一般移动身体。
“哪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动感情。最多就跟那边的小姑娘一样心里不舒服罢了,这才是普通的反应不是吗?”
确实心里不舒服,这是一种不快的感觉。
就和穿湿一副的感觉是一样的。但没有更多触动。
但。
喂慎吾,荻野叫道。
为什么,就这么想让我憎恨这家伙呢。
“我问你,非人就没有情吗?”
“情?”
“不觉得可怜吗?这么小的女孩子。不不,这家伙杀的你的……”
“闭嘴……”
“怎么可能。觉得可怜的想法才是普通的吧。这个变态不知道他怎么想,一般来说女孩子被杀会觉得可怜的吧。会憎恨杀人的吧。而且不止一次哦。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还可能要犯案。这种混蛋藏书网就是应该被全世界憎恨才对。和法律,戒律什么的都没关系。我是说作为人,这么想难道不是普通的吗?”
“这样吗?”
我——不一样。
当然会为被害者伤心。
为被害者的家庭伤情。
只是每一天,从古至今,世界上,以种种理由,不是有无数人遭受不公和悲惨的遭遇吗。可怜的人……
到处都是。
无以计数。
世界充满哀怨和苦痛。
不能只说日野杀的那些女孩儿可怜吧。
没有理由特殊看待。不管是事故而死还是病重而亡都是一样的。无法测量的遗族的哀伤,无法数值化的东西也无从比较。
即使被害者不是女孩子,即使没有被杀掉,承受的痛苦都是同等的。
确实日野是给别人带来悲伤,带来痛苦的人吧。
然而,那种悲伤和痛苦,不是日野所生发出的。
只能是这样感觉的人所做。
虽然有因果关系,但这不是日野所期望的不是吗。日野连续杀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遗族痛苦,只是他个人的欲望。当然,这是会生发出巨量哀伤,无意补偿的愚行这点,小孩子都应该明白——。
叫日野的男人,却不懂这一点。
所以。
我用左手手指碰触右手手掌。
“即使这样……”
集团用私刑,是不会有用的。更应该说,不可能有用的吧。
“下趣。再怎么责罚这个混蛋也不会怎样。而且,说这家伙应该被憎恨的话,鹤宥不应该也被憎恨吗,锅谷先不说,鹤宥不是也杀过小女孩的样子?不可怜吗?不应该被憎恨吗?不是说这是普通吗。我说的有错吗?”
鹤宥肩膀垂下还在震动。
“鹤正,你们也讨厌那个日野的话无视就好了。这是山里的寺庙,不需要和尚做什么好人。私愤还是公愤怒都只会带来麻烦。清净才是这里最大的宗旨不是吗?”
“慎吾……”
“什么……”
“你说,不恨日野吗?”
不恨。
没有关心。如同庭园草石。
实际上也正如草石一样蜷缩着身子。
无理的是你不是吗荻野说道。
“一般——会悲伤的吧。后悔心酸。想要报复的吧。怨恨的吧。生气的安保。这才是理所当然的,理所当然的!”
“对我来说不是理所当然的吧……”
意识到了手掌。
【我】的境界线,只保持在这微小的面积内和面积外。
那么。
这一部分悲伤吗。悔恨吗心酸吗。
应该没有。
不如说,是一种怀念感。只有手掌表面,残存着作为人的记忆。
我不相信荻野说道。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忘怀。周围的人都还尚且为此不平呢。鹤宥和锅谷所做的事情,其实不是有代你的成分吗?不是代你去打日野的吗?本来这应该是你自己做的事。他们是在代你行事啊。慎吾,其实是你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是吗,那就不要责怪他们了……”
“我没责怪啊。我已开始就说让他们想杀人就好好杀个够而已……”
这些家伙。
随便你们。
“怎么会是我的代理。我没记得拜托过你们,你们这样做了我也一点都不开心。大家喜欢这么做就做好了。我只是说不要给这种行为找借口罢了……”
“不,不止这样吧……”
“不,说什么我无法饶恕,我我。我无法忍受,我我——施诸暴力的人用的是这些无谓的理由。我只是说不要用正义,救济,同情的外部理由来掩盖自己的行为,这样只不过是责任的逃避。卑劣的行为……”
“你说卑劣?你好伟大啊慎吾。即使再怎么是非人,为了孩子伤心,愤怒,哭泣,所有人都会理解你的。不要再说什么没关系,无所谓之类的话,已经听够了!”
“听够了是因为你一直理解不了。而且你才是没关系吧。那边的混蛋再怎么鬼畜再怎么外道对你来说都应该是无所谓的吧。再说一遍,无论是锅谷还是鹤宥都没有打那家伙的权利……”
你这家伙!愤怒的荻野一把抓住我衣领。
“别开玩笑了慎吾。按你这么说,我们所有人里你正是最有权利杀日野的人不是吗?”
你那么平静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应该去打他啊,你不是应该去杀他吗涂抹横飞的荻野摇晃着我的身体。
我甩开。
“你想说什么,你们想说什么。打他,杀他,这才是人应有的所为吗。这家伙怎样,我怎样,因为一些小事就互相打杀,这就是人吗。如果这样的话,我还是做非人好了……”
已经。
够了。
“总之,你们没有打日野的权利,更没有杀的权利。只是说这么做的话就说自己想做就好了不要找其他理由。承认这点的话随便你们做……”
随便你们干什么……。
来回爬动的蠕虫抬起了头。
“没错……”
日野这么说道。
“就像这个人说的,你们没有这样对我的权利……”
“你这混蛋!”
锅谷作势要上前。
“你打我了是吧。那我也有杀你的权利了。所谓的正当防卫。那个和尚也够烦人的,等会把他杀了……”
“日野——”
荻野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日野站起来,指着锅谷。
“你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日野笑道。
“喂,慎吾。听听。这家伙就是这样的人啊。对自己所做的事没有半点反省……”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荻野说道。
“杀掉可爱的女孩子不好是吗?这种事情我知道。我知道哟。父亲已经对我说了不知多少次了。骂我不知多少次了。虽然停不下手,事情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日野用脚踏响地面。
“是吗。那你被打也应该没什么怨言吧?你做了应该被打的事情嘛!”
荻野挑衅一般。
“可以不要再这么说了吗。就像这个人所说的,和你们没关系哦。虽然只是父亲所说,我也明白女儿被杀,对于其家人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情。父亲母亲对于自己的孩子被杀当然会悲伤,当然会愤怒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这是当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
日野首先指向鹤宥,然后指着除我之外的全员。
然后说道。
和你们都没关系啊日野大声说道。
“不是这样啊。你们都是外人啊。我杀的女孩的父母到这来,生气的话我还理解,父亲也说了,如果有那个时候,你会被杀死的。也许是这样。但我死的话,父亲也会不好受的,所以让我住手……”
我非常明白日野说道。
“我要是死的话,父亲会非常伤心的。然后会想给我报仇,一定是这样没错吧。这样父亲不是也很可怜吗。只是,从来都没有人来啊……”
“没有人来?”
“那些女孩的父母,从来没有到我这来过……”
“蛤?”
“从来没有来过哦。所以,一定已经放弃了……”
“你,你——”
荻野看着我。
手掌在疼。温柔,温暖的记忆,仍然鲜活。
我伸进口袋,握住挂饰。
“所以了,我想的是,大概大家都已经宽恕我了。毕竟这么多年了。所以,我不想被不相干的人指脊梁骨。亲人都饶恕了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真是烦人。对我又踢又打的。我爸知道肯定不饶你们。特别是你,现在就把你杀了……”
日野朝锅谷迈出一步。
我。
从兜里拿出挂饰。
高高悬在日野眼前,慢慢靠近。
“干什么?”
“这个……”
记得吗。
“记得啊。我的东西。已经不要了就给那个女的了……”
“不是——你的吧……”
“我杀了抢过来就是我的。当时很想要。现在没兴趣了……”
我转过挂饰。
“上面还有字呐……”
“干什么。你也跟我开玩笑吗?”
“写着什么?”
“我记得。Weitianweicaimei,孩子的名字吧……”
“就是名字。尾田未菜美。我的……”
我的。
“我的——女儿……”
“诶?”
“或许该说曾经的女儿。被你……”
杀了嘛。
死了嘛。
我也没有了作为父母的资格。
“诶诶?!”
日野眼睛大睁,不知道看向哪里,鼻子微微膨起。
“是这孩子的父亲?”
“那个时候,我记得在刮风……”
未菜美。
那顶蓝点花纹,附着红色丝带的草帽是她的最爱,一直有戴在头上。
皮筋已经松散,所以帽子被吹走了。
啊啊帽子,未菜美这样喊道。
那是最后的话。
我放开未菜美的手。
手掌上残存的为人的记忆,也就是那个瞬间的东西。
离开两三步,捡起帽子。
回身要戴上的时候。
“就是那瞬间牵走的吧……”
“呃……”
“然后浸在沟渠里杀死的吧,我女儿……”
“真,真的是父亲吗?”
啊啊,是啊。
我是那时未菜美的父亲。
日野的脸上开始冒汗。
“那孩子喜欢这个人物。我虽然记不起名字,反正是经常会模仿。只是名字还是咒文什么的,总是说不太清楚。这样,手伸起来说什么来着,小小的声音。但,老是说不好……”
慢慢的。
手掌表面在扩大。一瞬间返回了【我】。【我】的薄膜包裹住不定形的我,勾勒出【我】的形状。
眼泪。
“把我的女儿浸在水里是吧……”
“对—对不起……”
日野的颜面愈发苍白,蓦然跪下,发出悲鸣。
“这个人物很有人气,未菜美有三个朋友都有,所以才会写上名字,那时候小,字不太会写,这是她母亲写的,就在被杀的那天……”
想起来了。
“对——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个孩子说了什么吗?”
日野没有回答,向后退去。
“请原谅我。对不起。不要杀我。拜托了!”
“有恐怖,有痛苦吗?”
“真的请原谅我,不要杀我求你了……”
跪地求饶的姿势。
再也不会这么做了请饶了我吧。
没有意义。
“是吗?”
这个男人。
就和风一样。
那个时候没刮风的话,我也就不会松手了吧。没刮风的话,这个男人也就不会杀了未菜美了吧。
问风为什么要刮也是没用的。
日野不停的说着请原谅我请原谅我。
真的一副很怕我的样子。还真相信他父亲说的话了吧。这个异常的男人还是有理性的。只是基准有些走样而已。
原谅我原谅我的声音,就跟风的声音没什么两样。
不是吗。
我,用左手擦拭眼泪。
包裹住我的薄膜,爆炸消失。手掌上仅存的温度,也一起不见了。
“日野……”
日野抬起头。
“真的是那个孩子的父亲是吧……”
“恩……”
“我父亲,虽然说过女孩子的父母会很悲伤,但我只是没有想过孩子父母的存在吧,所以也以为绝对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所以了……”
“已经——够了……”
“原谅我吗?”
“不……”
我双手握住日野面前的挂饰。
折断脑袋。
尾田桑,塚本的声音。
我把已经破坏的挂饰扔在地上。
“日野。你再怎么道歉也没用。我没有原谅你的立场。我……”
对你没兴趣啊。
“你是生是死,杀谁被谁杀,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无所谓?”
“因为我是非人啊……”
日野大声喘息像是突然无力一样。
没错。
我,已经连我都不是。
所以你和我有什么不同,我不清楚。
事象如所在般接纳,仅此而已。
“日野,我啊,没办法一直想着这孩子,一直注视着这孩子生活。悲伤心酸痛苦,但没有因此让自己消沉。只是好好的活着,再怎么觉得可怜,还是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也会想其他的事情。所以才被人叫做非人啊……”
所以。
“那个孩子,已经不是我的孩子了。虽然很可爱,虽然很喜欢,但已经不是我的孩子了。我虽然是那孩子以前的父亲,那也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了。所以我不会去想一直活在回忆里,这也是为了那个孩子……”
——不会去想。
“所谓的供养,不过是给生者提供的方便吧。人,为了作为人行走在世间编造的谎言。因为我是非人,没有说谎的必要,也没有想被人骗。风来,风去一样。那个孩子死了。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啊。
日野一副惊讶的表情好像在考虑什么一样。
“你们……”
我看着本堂里的全部人。
“现在还想打这个人吗。他现在可是会还手的哦,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的哦。就是想互打互杀吗?那就动手吧。锅谷,勒脖子不好受吧,那赶紧还回去啊。荻野也是,恨这家伙是普通的吧。那就尽情的恨吧。鹤宥也动手吧,忍了很久不是吗……”
没人说话,没人动身。
鸟鸣声。
山林语。
起风了。
不。
起风只是我这么想而已。
这样可以吗,荻野说。
“这样真的可以吗慎吾?”
“没有什么可不可以……”
鹤宥突然盘腿正坐低头。鹤宥以下众僧皆如此。
“一阕迷心,修行之身,劣情驱使,轻举妄动,实是耻行……”
“喂,你们怎么也这样。原谅这个混蛋了吗?”
“并非如此,荻野施主。原不原谅非由我之决定。凡物皆自中起……”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荻野说。
“不。这种狗屁道理我真的理解不了,这家伙,就这样放着不管?锅谷,你怎么看?”
“我——也这样就好了……”
锅谷看向旁边。
“喂喂……”
你们不觉得这样不正常吗荻野大叫道。
“只有我吗?只有我这么想吗?我不正常吗?喂塚本。你呢。还有由里酱。.99lib?你们,也许会被这家伙杀掉呐,不害怕吗?”
害怕哟由里说道。
“那……”
“但是……”
由里看着锅谷的样子。
“但是……”
怎么了荻野不耐烦的样子。
塚本哭了。
“不正常吧,不正常对吧……”
“没有不正常哦……”
我这么说道。
“按你刚才的说法,现在在唱中不正常的是你,其他人并没有什么极端言论的样子……”
“等等——喂……”
荻野向看着怪物一样看着包括我在内的全员,然后慢慢退向本尊像。周围的人全部都已经变成异质一样的东西。
本尊像旁。
湛宥。
老人眯眼看着孙子的背影,表情扭曲,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然后越过孙子,快步走向我。
“尾田……”
“可恶的老爷子怎么现在才来,这不是你的庙吗,这些人怎么回事。你躲在哪里看热闹呢?”
“一直在那里……”
“那就快做点什么啊……”
“好像不用了……”
“啊?”
“不成器的只有我这个不肖的孙子。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渣滓就是渣滓啊……”
荻野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祖父。
“喂尾田……”
“不要尾田尾田的叫很烦人诶。再这么多麻烦的事的话我……”
“这个寺交给你了……”
湛宥说道。
“你说什么?”
“虽然有些越礼,这就算做灌顶礼了。磨磨蹭蹭的反而才是麻烦。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阿阇梨了……”
“什——你在说什么啊?”
“我自此引退。鹤宥,鹤正听命。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此位的弟子了……”
众僧齐声应承。
“别开玩笑了老爷子,我可是……”
“了不起的非人啊……”
说什么呢。
完全不明白。
“说什么胡话。我又不是和尚,连这个寺庙的教义也不知道。要让的话也是让给你孙子啊……”
“这家伙不行……”
荻野——一副复杂的表情看着祖父。
“这种俗物,怕是要一百年才能开窍。不行啊不行。而且,你自己是最清楚的吧,常雄……”
是荻野答道。
“佛道,本非人道。两者并行延伸各成其义,其他宗派不知道,我派却是1200年前即是如此。尾田啊,你是了不起的非人。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传接此宗了……”
湛宥这么说道,飘然横穿日野,看着外面。
“怎么样,尾田……”
传接我的衣钵吧。
“老爷子你是不是糊涂了。传接什么的——我连名字都不知道啊……”
“没有名字哦……”
“没有?”
“外面的人,有叫过阿字宗。实际上确实有这么被叫过的时期,但名字什么的都无所谓吧。有没有都没关系不是吗。而且……”
快要灭宗了倒是真的。
“怎么样……”
无所谓,我这样说道。
“说得好……”
老人转身,崩坏显出的恶人面孔露齿一笑。
“就这样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
我,一言不发的离开。
行至净手处洗手。
右手的余温被冷水完全冲刷掉。
我真的——
辞却为人了。
我,好像就是所谓的非人吧。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