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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生还》
第一章
韦布·伦敦手握一枝SR75半自动步枪,这是一位非凡的枪匠为他特别改制的乞这枝SR75可不单能伤人,还能把皮肉骨骼炸个粉碎。没有这杆霸王枪韦布绝不出门,他的生活中充满暴力。时刻准备杀人,高效率地杀人,不出差错。要是出了差错杀错人,老天呀,他还不如干脆自己挨了那颗子弹,省得以后大吃苦头。韦布每天挣面包的途径就是这么复杂。不能说他热爱这份工作,但他干这个确实很出色。
他这一生中,只要醒着,几乎时刻都有一枝枪牢牢焊在手心里,虽说这样,韦布却不是那种把自己的武器当个什么东西宠着的人。他从来没有管一把手枪叫自己的朋友,也没有给它起个漂亮名字。武器是韦布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可枪就像野兽,不会轻易驯服。就算是经过训练的执法人员十发也有八发失手,什么都打不中。对韦布来说,这可绝对不行——等于自杀。他有很多特别素质,寻死可不是其中之一。想找机会杀了他的人很多,有一回他们差一点就得手了。
大约五年前,在一所学校的体育馆,足有一两升血从他身上溅出来,洒在横七竖八躺着已死或将死的人的地板上。他居然战胜了伤势,连照顾他的医生都惊奇不已。从那以后他就带上了这枝SR,不用战友们都使的冲锋枪。这枝枪样子像M16,枪膛内装着一颗点308大口径子弹。你要想把谁吓软的话,选这枝枪绝对没错。SR让所有人都想做你的朋友。
透过雪佛兰郊区居民熏黑的车窗,韦布观察着街角流动的每一簇人群、潜在暗巷里 的可疑分子。车开进敌对区,韦布的视线回到街上,他知道这里每一辆车都可能是伪装的机枪车。他搜寻游移的眼神、点头或指头偷偷按动手机按钮的动作,这些举止都可能含有恶意,企图大大不利于他韦布·伦敦。
郊区居民转过街角停下。韦布看了一眼跟他挤在一块的其他六个人。他知道他们和他想着同一件事:冲出去,动作迅速,干净利落,占领阵地,控制开火区。诸多因素中没有恐惧的立足之地,不过紧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高浓度肾上腺素不是朋友,实际上,它能轻而易举送掉他的命。
郊区居民发动了,驶过另一个拐角停下。这是最后一次,韦布知道。泰迪·赖纳打破无线电静默,用耳塞式麦克风呼叫:“C小队呼叫中心,请求批准行动,要求向黄区移动。”
韦布的麦克风里传来中心——战术行动中心——的简洁回答:“收到,C1,待命。”在韦布的世界里,黄区是最后一个隐蔽待命地点,绿区是关键点,是见分晓的时刻:突破口。一片圣地在相对安全舒适的黄区和见分晓的绿区之间展开,越过这块地方可是件大事,同时充满变数。
“批准行动”——韦布把这几个字对自己又说了一遍,这个说法真不错,从别人那儿要声“行啊”,必要时可以开枪杀人,好像只是要求老板同意你把一辆二手轿车的价钱再杀下去几块。无线电静默再次打破,中心发话:“中心呼叫各小队:批准行动,同意向黄区移动。”
非常感谢,中心。韦布朝郊区居民的货舱门挪近了些。他是尖兵,罗杰·麦克兰殿后,蒂姆·戴维是爆破手,赖纳是小队长。大个子卡尔·普卢默和另外两名突击手卢·帕特森、丹尼·加西亚各就各位,备着MP-5机枪、闪光霹雳弹和点45口径手枪,他还像武器一样披挂着沉着冷静的外表。车门一旦打开,他们便会跃出,散开前进,向四面八方搜寻潜在威胁。移动时脚趾先着地,接着才是脚跟,膝盖弯曲,开火时可以缓冲后座力。韦布的面罩缩小了他的视界,只能看到一小块地方。从这时起手语就够了,子弹飞来时你总会有点嘴巴发干。韦布工作时从不喜欢多话。
他看见丹尼·加西亚画了个十字,每一次他都这么做。雪佛兰车门大开前,韦布说道:“丹尼伙计,上帝机灵极了,他才不会上这儿来哩。这儿只有咱们自己。”每次丹尼画十字他总这么说,像是笑话,可他并没开玩笑。
五秒钟后,货舱门猛地打开,小队一拥而出。这里距零点位置太远了。通常他们喜欢直接驶进目的地,再用上2×4炸药,敲敲门——砰!不过这个地方后勤问题有点棘手,废旧汽车、扔掉的冰箱,还有其他大杂物,刚巧堵住了通向目标的道路。
无线电静默重又打破,X小队的狙击手呼叫。
前面小巷里有人,X小队报告,不过不是韦布搜寻的团伙。至少狙击手觉得不是。韦布和他的C小队一齐抬起身来,猛冲进小巷。他们的伙伴、H小队的七名成员早些时候已经乘一辆郊区居民赶到街区另一头,准备从目标左后方发动攻击。计划是让C小队与H小队在交战区域中部某个地点会合,好像邻居碰面一样。
他们冲向狙击手刚才标定的那伙人:一群运毒贩毒的黑人、拉丁人与亚洲人。显然,毒品亢奋加上简简单单的现钱、现货交易前景,消除了一切种族、教养、肤色和政治关系等等麻烦事儿。
面对C小队骇人的壁立枪林与凯夫拉尔防弹衣,瘾君子们齐齐跪地吿饶:别杀他们,别抓他们,只有一人例外。韦布把注悉力集中到这个站着不动的年轻人身上——头上扎了一块表明忠于某个帮派的红色包头,腰细得就像一根牙签,肩膀却宽得像个杠铃。破破烂烂的运动短裤,在屁股下头晃荡着,肌肉发达的上身,歪歪斜斜地绷着一件紧身背心,一脸轻蔑傲慢,好像在说:“我比你机灵,比你横,我肯定活得比你长。”
韦布不得不承认,这小子一身破烂,还挺神气。
只花三十秒钟便査清楚了,除了包着头的小子以外,其他人全都已经晕头转向,不知东南西北了,所有痗君子都没有带枪——当然,也没有可以向目标,通风报信的手机,包着头的小子倒有一把刀,可是,用刀子对付凯夫拉尔防弹衣和冲锋枪,显然没有什么便宜好捡。小队让他留着那把刀,可是,当小队重新上路时,卡尔·普卢默面朝那伙人倒退着跑,他的MP-5指着那个在小巷里,厮混的青年商人,以防万一。
包头小子竞喊着韦布,说是他欣赏韦布的步枪,想把它买下来。他会出个好价钱,他在韦布身后嚷嚷着,接着又说要用那把枪,把韦布和其他人统统打死。
“哈哈!……”韦布扫了一眼屋顶,他知道那里部署着W小队和X小队的队员,早已各就射位,子弹上膛,致命的准星瞄准了这群熊包的脑干。狙击手是韦布最好的朋友。他们的工作方法,他知道得一淸二楚,多年来,他也曾是其中的一99lib.员。
书布曾经一连数月,都潜伏在雾蒙蒙的沼泽地,讨厌的水蛇在身上爬来钻去,要不就是像楔子一样,钉在狂风呼啸的寒山窄缝里,特制的枪托皮面,紧紧地贴着面類,他通过瞄准镜看着,为突击队提供掩护和情报。
韦布对头顶上的狙击手,无声地说了句“谢谢你们”,接着便朝小巷里跑去。
他们接下来,只碰上了一个孩子,大约只有九岁,连件衬衫都没有穿,坐在一大块儿混凝土上,四周看不见一个成年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使气温至少降了华氏二十度,温度还在继续下降,可是,这个男孩儿居然没有穿衬衣。韦布习惯性地将这个孩子,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仔细导找武器。幸好什么都没有发现,韦布可不想对孩子开枪。
孩子直视着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巷里居然还剩下一盏路灯没有被敲掉,闪烁的弧形灯光,淸晰地勾勒出了灯光下,那名男孩的面庞。韦布注意到男孩瘦弱的身体,突出的肋骨两边,是肩背上一块块硬邦邦的肌肉,就像树在斫伤处,长出皮茎一样。一条刀伤横过男孩的前额,左额头还有一个起皱的水疱样的洞。毫无疑问是一颗子弹留下的记号,韦布知道。
“咒你下地狱。”孩子用一种有气无力的声调说道,接着他笑起来,更准确地说,发出喀喀的干笑。
男孩的话和笑声像敲钹一样在韦布脑子里回荡,他一点儿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居然连皮肤都刺痛震颤起来。像这种毫无希望的孩子他以前也见过,附近到处都是,尽管这样,韦布的脑子里还是想到了什么,他弄不大明白。或许他干这一行太久了。现在才开始想这些,真选了个好时候。
韦布·伦敦,宽肩膀,身高六英尺二,大多数人会说他是个大个子,不过通常人家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到他的左半边脸上,或者说那半张脸剩下的部分上。韦布不得不勉强承认:真神了,瞧他们现在能把毁伤的皮肉骨骼重塑成什么样子。只要光线合适,也就是说,在差不多全无光线的时候,别人不大会注意到过去的坑坑洼洼、新绷起的脸颊和精心移植的骨头皮肤。真了不起,人人都这么说。人人,除了韦布。
小巷尽头,他们又一次停下脚步,全体蹲伏下来。韦布左边是泰迪·赖纳,通过摩托罗拉无线耳麦,赖纳联系上中心,报告他们C小队到达黄区,请求批准向绿区移动。绿区,即目标的“关键点”,在这儿不过是用个花哨名字称呼正门罢了。韦布一只手握着SR75,另一只手摸了摸低低挂在右腿边枪套里插着的特制点45口径手枪,还有一枝同样的手枪挂在陶瓷防弹衣上,那枝枪他也摸了摸。这是他的一套临战仪式。
韦布闭上双眼,预想下一分钟会出现的情形。他们会冲到门边,戴维斯在前,把他的炸药放在门中央,突击手们左手松松地握住闪光霹雳弹,冲锋枪打开保险,稳定的手指离开扳机一点儿,杀人时才会扣下。戴维斯会拔掉控制盒上的机械式保险,检查连接到冲击炸药的引爆线,寻找问题,希望一个也别发现。赖纳将向中心报告那几个恒定的字眼:“C小队到达绿区。”中心也总是用那一句固定回答:“待命,由我控制。”这句台词总让韦布耿耿于怀:他们干的这种事,难道还有谁真能控制不成?
在他整个职业生涯里,韦布从未听到中心的倒计时数到头。倒数到二,狙击手们便会交战开火,一群点308同时响起来,那声音颇有点吵人。紧接着,不等中心数出“一”,冲击炸药便会炸响,高分贝的飓风会将你脑子里的念头都淹没掉。事实是,如果居然能听到中心倒数完毕,你就有大麻烦了,它意味着冲击炸药没有爆炸,那样开工才真叫糟糕透顶。
门一被炸开,韦布和他的队友便会冲向目标,投掷闪光霹雳弹。这件装备的名字取得很巧,“闪光”使任何看见它的人暂时失明,“霹雳”会震破没有保护的耳膜。要碰上锁着的门,他们马上就能叫它乖乖打开:戴维斯会拿霰弹枪不大礼貌地敲敲门,或者用粘贴炸药,模样像条车胎皮,里面有C4炸药,绝没有什么门顶得住。他们会按精熟的套路行事,协调运用双手与武器,准确射击,像调动棋子一样思考问题。互相联系依靠触觉手势。攻打热点,确定人质位置,把他们弄出去,要快,要活的。有一件事你根本不大会想到。那就是死。
根据可靠情报,他们要攻打的建筑里有一个以首都为大本营的毒品集团的整个财务部门。今晚这一网里估计有会计和统计员,对政府来说他们是宝贵的证人,如果韦布和他的战友们能把这些人活着带出来的话。这样一来,政府可以从各个方面对那些大头目提出刑事指控,还有民事指控。哪怕是毒品大王也害怕国内收入署的全面进攻,很少有毒枭向山姆大叔上税嘛。正因为这个缘故才召来韦布的小队,他们擅长杀掉那些该死的人,抓活口的本事也厉害得要命,至少要让这些家伙活到手按圣经,作证把某些大坏蛋关上很长时间。
中心的指令传来时,倒数计时就会开始:“五,四,三,二……”
韦布睁开双眼,镇定下来。他准备好了。心跳六十四,不用测,韦布就是知道。好吧伙计,金矿就在前头,冲上去,拿下来。耳机里再次传来中心的声音,批准冲向正门。
正是在这一时刻,韦布·伦敦僵住了。他的队友从隐蔽地一跃而起直扑绿区——关键点。但是韦布没有。他的胳膊和腿好像不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那种感觉正如熟睡时肢体压在身子底下,醒来后觉得所有循环系统都退出了那部分肢体一样。不像是恐惧或者怯阵,韦布干这种事的时间太长了。尽管这样,他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C小队奔向前去。前面的院子事先被确定为到达关键点前的最后一个高危地段,所以小队进一步加快了冲击速度,同时向四方搜寻最细微的抵抗迹象。看样子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韦布没和他们在一起。他汗如雨下,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拼命反抗把他定住不动的不知什么东西,韦布挣扎着慢慢直起身,颤抖着向前迈出几步。他的双臂双脚好像灌满了铅,身体火热,头痛欲裂,蹒跚着又朝前迈出一点,挣扎着来到院子里,接着,他脸朝下摔倒在地——队友们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抬头一看,正看见C小队飞奔向前——目标已在他们视线中,好像恳请他们上前攻打。还有五秒钟小队就要攻击目标。这几秒钟将永远改变韦布的生活。
第二章
泰迪·赖纳第一个倒下。倒下用了两秒钟,第一秒钟时他已经死了。另一边的卡尔·普卢默像被巨人用大斧砍翻似的倒下。韦布无助地看着密集的重机枪子弹上下飞舞,打在凯夫拉尔防弹衣上,打在人身上。接着,什么都没有了。好人不该像这样死,一声不出便静静死去。
机枪开火前韦布已经倒下了,步枪压在身下。他喘不过气来,防弹衣和武器像把他的横膈膜压扁了似的。面罩上有什么东西,他不知道那是泰迪·赖纳的部分残躯,一颗大得吓人的子弹把他的护甲炸出一个巴掌大的洞,崩掉了一部分身体,把这块血肉,甩回韦布躺着的地方。牺牲的C小队的最后部分逐落到——真像是讽刺——惟一活着的人身上。
韦布仍然觉得瘫痪麻痹,肢体对大脑要求行动的呼唤全无反应。三十七岁就中风了吗?突然问,枪声好像使他的头脑清醒过来,胳膊和腿终于又有了感觉。他摸索着扯下面罩,翻了个身,脊背朝下,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宽慰地大喊起来。韦布仰面朝天,他能看见闪电刺破天空,枪声中却听不见隆隆的闷雷。
他没抬起手,而是向下摸着腰带,打开一只侧袋上的带子,拉出他的热成像器。即使在一片漆黑的夜晚,热成像器也能通过测定任何物体都具有的内部热像,重现裸眼不可见的世界。
连用热成像器也看不见,不过韦布能清楚地感觉到子弹飞过的气流痕迹,弹雨交织,藏书网从他头顶嗖嗖掠过。他还发现密集火力分别来自两个方向:正前方的屋子和紧靠右面的一幢废弃建筑。他用热成像器观察后者,除了碎成锯齿状的窗玻璃外什么都看不见。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些东西,身体绷得更紧了:各扇破碎的窗户后面,枪口在同一时间喷出火舌,条条火舌在射孔中横移,停顿几秒钟,再朝反方向横扫回来。枪管做着同样的动作,虽然他看不见,但知道它们就在那里,画着严密控制的火力弧线。
新一轮火力刚刚开始,韦布一个滚翻,脸朝下卧倒,从热成像器里盯住那幢原来的目标建筑。这幢建筑底层同样也有一排窗户,同样的枪焰,同样步调一致的弧形运动。现在韦布分辨得出机枪长长的枪管,在热成像器里,喷吐了大量子弹的机枪轮廓呈炽热的砖红色,可是却没有显示出人的形状。只要附近有一个人,韦布的热成像器就会钉牢他。他有把握,自己看到的只是某种远程控制火力点。现在他明白了.他的小队踏进陷阱、遭到了伏击,敌人却没有一个人遭到丝毫危险。
子弹射在他后面右侧的砖墙上、飞迸开来。韦布感到跳弹四面溅射,就像硬邦邦的雨点。至少有十多次,转向的弹丸擦过他的防弹衣,好在它们的速度和杀伤力己经大大衰减了,他始终把没有防护的双腿双臂,紧贴在沥青地面上。就算是他的凯夫拉尔防弹衣,也挡不住一发直射——几乎可以肯定:那些机枪用的是点50口径的子弹,每发足有黄油刀那么长,说不定还是穿甲弹。
韦布可以通过机枪发出的超音速的哒哒枪声,和特别的枪口火舌状态,判定这些情况。还有50口径弹的气流弹迹,也是一种实在让人忘不了的东西。事实上,听到子弹过来之前,你甚至能先感觉到气流的劈啪声。这声音让你浑身上下,汗毛倒竖,好像闪电投下它致命一击,之前的那一瞬间。
韦布挨个喊叫着队友的名字。没有回答,没有动静,没有呻吟声,也没有身体抽搐,显示某处还残存着一丝生命。韦布仍旧喊着他们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像失去理智的点名呼唤。在他四周,垃圾堆都被炸开了,玻璃粉碎,砖墙不断被子弹剥蚀着,像波涛汹涌的河流蚀进峡谷。这是诺曼底滩头、或者更准确些,是皮克特冲锋,而且韦布刚刚全军覆灭。
韦布不想死,可是,当他每次望见小队残留的尸休,他身体的一部分,就希望成为其中的一员。一家人战斗在一起,也死在一起。这种想法吸引着韦布,他当真正觉得双腿跃跃欲试,想一步跃进永恒之中。可是,还有某种更强烈的东西控制住他,他趴着没有动。
死就是认输,认输放弃就是让其他人白白死去。
X和W小队到底在哪儿?为什么不缘绳速降赶来援救?
俯视院子的屋顶上的那些狠击手,一下来就会被子弹打个稀烂,可是C小队过来的那条小巷两边,屋顶上还有其他狙击手,他们可以吊下来。中心会给他们绿灯放行吗?可能不会——如果中心不了解情况的话,而他们是不会了解的,连韦布自己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问事,他正身处局中呢。
可是,他又不能呆在那儿,等中心拿定主意,直到一颗流弹飞来,把韦布的小队彻底扫除干净。他感到一阵恐慌笼罩住了自己,尽管有多年的训练,专为把这种弱点,从思想中清除出去。
“行动!……”他需要做点儿什么。他的耳寒式麦克风丢了,韦布一把扯下了用尼龙毛刺式粘条,贴在肩上的摩托罗拉便携对讲机,按下按纽,冲它大喊:“HR呼叫中心,HR呼叫中心。”没有回应。
他切换到后备频道,又换到通用频道,还是什么都没有。韦布看看对讲机,心头一沉,对讲机在他摔倒的时候砸坏了。
韦布匍匐前进,爬到卡尔?普卢默尸体旁边。他正扯着普卢默的双向对讲机,什么东西在手上撞了一下。他猛缩回来。只是颗跳弹,要是直接命中的话他的手非崩掉了不可。韦布数了数,五个指头都还在。剧烈的疼痛激发了他的精神,要战斗,要活下来,不为别的,一定要消灭干下这一切的那个人。可是韦布的锦囊里已经没剩什么妙计了。在他整个职业生涯中,韦布第一次怀疑,他现在面对的对手可能真的比他强。
韦布急促地喘着气,w和X小队到底在哪儿?还有H小队,他们就不能跑快点儿吗?不过他们又能怎么样?受的训练是从远处近处朝人开枪。他大叫起来:“这儿没什么给你们打的!”
韦布大吃一惊,下巴都掉到了胸口上——他看见了那个小男孩,没穿衬衫坐在大块混凝土上的那个。孩子双手堵着耳朵蜷缩在拐99lib?角边上,后面就是韦布和战友刚才过来的那条小巷。如果他再往前走进院子,韦布知道小孩准会被装进一条尸袋,也许是两条,那些点50子弹真的可以把他皮包骨头的身体一切两半。
男孩向前迈了一步,接近砖墙尽头,差不多进入院子了。也许他想来帮忙,也许是想等到射击停止,好去剥掉尸体上的值钱东西,攫走武器以后到街上转卖,也许干脆只是好奇。韦布不知道,说真的,也不在乎。
机枪停止射击,一下子寂静无声。男孩又向前迈了一步。韦布朝他大喊起来。他突然呆住了,显然没想到死人居然会朝活人吆喝。韦布一点一点抬起手,叫着让他退后,可机枪重新开火,枪声淹没了他的警告。韦布肚皮贴地,在弹雨下匍匐前进,一边爬一边向那个男孩高呼:“呆在后头别动!退后!”
孩子没有退缩。韦布一直注视着他,这很难,因为与此同时你要肚皮贴地快速朝前爬,还很提心吊胆,怕脑袋再抬起一厘米你今后就再也没有脑袋了。男孩终于做了韦布猜他会做的事:他开始后退。韦布爬得更快了,孩子转身就跑,韦布向他大叫站住。让人吃惊的是,他站住了。
韦布差不多快到小巷边了。他要试一试,掐算好时间。对孩子来说现在出现了一种新的危险:刚才射击停顿时韦布听到远处同时传来脚步声和叫喊声。他们来了,韦布估计所有人都上来了:H小队和狙击手,还有中心每一次都留下来待命以应付紧急情况的后备分队。嗯,这一次都不算紧急情况的话就没什么紧急情况了。没错,他们正急匆匆上来援助战友——自以为如此,其实真正做的只是在没有可靠情报的条件下瞎闯一气。
问题是那个孩子也听见他们来了。韦布看得出来,男孩很清楚他们是谁,来干什么,就像猎手嗅嗅地面就能推测出野牛群的方位一样。男孩觉得自己落进了陷阱,他想得没错。韦布明白,这种背街小巷的孩子要是让人看见和韦布这样的人在一起,等待着他的就是死刑。不管谁是老大,不假思索就会当他是个叛徒,尸体扔进树丛,这就是对他的奖励。
小孩打了个哆嗦,就在韦布加快速度时他朝身后望望。韦布扔掉了一半装备,在粗糙的沥青地面快速移动,像一条爬得飞快的两百磅重的蛇。韦布能感觉到血从腿上手上脸上十多处擦伤的地方淌下来。左手钻心地疼,像有几千只大黄蜂在那里狂欢。护甲这时重得要命,双臂双腿每动一下,身体便一阵疼痛。韦布本可以扔掉步枪,可他留着还有用。不,他绝不会扔开这枝该死的SR75。
韦布知道那孩子会做什么:后路被截断,他会下决心搏一搏,猛冲过院子,然后钻进那一头的建筑跑个无影无踪。枪声男孩听得和韦布一样清楚,可他却看不见密集的火线,他躲不开。尽管这样,韦布知道那男孩马上就会尽力一试。
小孩从墙后跳了出来,千钧一发之际,韦布凌空跃起,在生死关头两人迎面撞上,这种撞击十次中韦布能赢十次。孩子踢着韦布,瘦骨嶙峋的拳头在他脸上胸口乱砸,韦布只管用两只长胳膊搂着孩子,带着他向后退进小巷。手打在凯夫拉尔防弹衣上的滋味可不好受,男孩终于住手,看着韦布。
“我什么都没干,放开我!”
“往那儿跑你就死定了!”韦布压过枪声喊道,他举起血淋淋的手,“我还穿了护甲,在那儿都活不出来,那些子弹会把你一劈两半。”
男孩静下来,专心看着韦布的伤。韦布抱起孩子,离院子和机枪远些,现在他们至少能说话了,用不着大叫大嚷。一阵奇怪的冲动下,韦布伸手摸了摸男孩面颊上的枪伤。
“那一次你真够运气的。”韦布说。
男孩尖叫一声,猛地朝后一缩,挣脱韦布。他站起身,像只鼬鼠,没等韦布眨一下眼,转身便朝小巷里跑。
“黑乎乎的你要朝他们跑过去,”韦布道,“你的运气就玩儿完了。他们准会打死你。”
孩子站住了,转过身来,眼光第一次聚焦在韦布身上。接着他朝远处瞥了一眼院子。
“他们死了吗?”他问道。
韦布没答话,他从肩头拿下那只重型步枪。一见这件吓人的武器,男孩向后退了一步。
“先生,你拿这把枪干啥?”
“呆在这儿,蹲下别动。”韦布道。他朝院子转过身。这时四下里警笛长鸣,驰骋赴援的骑兵队开到。
太晚了,骑兵队总是来得太晚。最聪明就是什么都别做。可是不行,韦布还有任务要完成。他从腰间便条本上撕下一张纸,潦草地飞快写了几句,接着摘下头盔下戴的帽子。
“拿着,”他对孩子道,“朝小巷往回走,别跑。拿着这顶帽子,把便条交给向这边来的人。”
男孩接过东西,长长的手指头紧攥着帽子和便条。韦布从枪套里拔出信号枪,顶上一颗闪光信号弹。
“我一开火你就去,走着去!”韦布又说一遍,“不要跑。”
男孩瞧瞧便条。韦布不知道他到底识不识字。
在这种地方你不能假定孩子们和其他地方的孩子一留样,理所当然受过基本教育。
“你叫什么名字?”韦布问道。现在得让这个男孩镇定下来,紧张的人会出逊错,而且韦布知道冲过来的那些人会把朝他们扑过去的任何人打个灰飞烟灭。
“凯文。”男孩答道。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看上去一下子就恢复成了个惊恐万状的小孩儿,韦布更为他让男孩做的事内疚了。
“好吧,凯文,我叫韦布。照我说的做,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他说,越来越觉得内疚了。韦布举起信号枪指着天空,看着凯文,抚慰地点点头,开了一枪。闪光弹是给他们的第一个警告信号,凯文拿着的便条是第二个。男孩上路了,走着,但走得很快。
“不要跑。”韦布喊道。他转身朝院子走去,把热成像器卡在步枪的皮卡迪尼锁扣上,固定,锁死。
红色闪光信号弹映红了天空,在脑海里,韦布看见突击队员和狙击队员们停住脚步考虑这一新情况。他们会给那个男孩时间去接近他们。凯文不会死,至少今天晚上不会。这一波火力再一次停顿,韦布猛地冲出小巷,几个翻滚后变成卧式射击姿势,举起步枪,啪地扳下脚架,枪托紧抵肩窝。正上方的三扇窗户就是他的第一批目标,凭肉眼就能轻而易举地看见枪口的火舌,热成像器更让他可以瞄准机枪炽热的枪身,这就是他要打的东西。SR75怒吼起来,机枪巢一个接一个爆炸。
韦布装上另一个二十发弹匣,举枪瞄准,扣下扳机,另外四挺机枪随之沉默。最后一个机枪巢还在开火,韦布爬向前去,高高地扔出一颗震荡手榴弹,手榴弹直接灌进机枪巢。接下来是一片沉寂,直到韦布将两只点45手枪里的所有子弹朝静静的窗洞倾泻一空,跳动的弹壳翻滚着从枪里弹出来,像伞兵跃出机腹。最后一枪射出,韦布弯下身,大口吸着宝贵的空气。他浑身滚烫,觉得自己几乎要自燃起来。云层分开,泻下暴雨。他抬头望望,见一个身穿防弹衣的突击队员侧着身小心翼翼挪进院子。韦布想朝他挥挥手,可手臂不听使唤,只软软地垂在身边。
韦布扫视着队友的残躯,他的朋友们,四散倒在滑溜的地面上。他跪了下来。他还活着,可他并不想这样活下来。那一晚韦布·伦敦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看着大滴大滴的汗水坠下,坠入一摊摊鲜血染红的雨水洼里。
第三章
兰德尔·科夫是个大块头,天生一副健硕孔武的身板,外加非同寻常的街头直觉,经过多年磨炼,这种直觉更加发达。他是个美国联邦调查局卧底密探,十七年来一直干这一行。他曾经打人洛杉矶的拉美贩毒帮会,得克萨斯州与墨西哥交界处的西班牙团伙,还有南佛罗里达的重量级欧洲帮会。他的绝大多数任务都获得了惊人的成功,有时也让人紧张焦虑得直啃手指甲。他随身带着一枝半自动点40,装着空心破片弹,这种子弹射进身体时迸成许多碎片,造成内部器官大面积损伤,随之而来的便可能是死亡。他还有一把插在鞘里的刀子,锯齿状的刀刃,他可以一挥之下便切断致命的大动脉。他是个职业专家,工作可靠,他一直为此骄傲。可是现在,有些什么都不懂的人认为他是个恶毒的罪犯,应该关他一辈子,或者由于他犯下的滔天大罪而处决他,这样更好。科夫知道他陷入了大麻烦,他还知道,惟一能把他拉出来的只有他自己。
科夫在车里低低地蹲下身,看着那一群人上车开走。他们刚刚驶过,科夫便抬起身来,稍等片刻,尾随而去。他把滑雪帽拉紧了些,盖住新修剪过的头。原来的长发不见了,是该剪了,当时他这么拿定了主意。那几辆车在前头停住,科夫也停下来。一见那群人下车,科夫从背包里拿出一架照相机,咔咔咔拍开了。他把尼康放到一边,又拿出一副夜视望远镜,调整了一下远程放大钮,科夫一边挨个数着那群人,一边自己点着脑袋。
那群人消失在一座建筑里,科夫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脑子里把他迄今为止的生活像电影一样快放一遍。念大学时科夫像沃尔特·佩顿的翻版,只不过个子更大,速度更快。全美联赛时大家一致看好这个俄克拉荷马队队员,每个职业球队都朝他大把扔钱,还给其他好处,直到他在一场选拔赛中突如其来摔了一跤,撕裂了双膝前十字韧带,从一个超人,必然的第一人选一变而成为一个仅有寻常能力的人,再也引不起职业队教练的兴趣。眼前数以百万计的美元转眼间化为乌有,他懂得的惟一一种谋生方式也随之而去。之后他无所事事闲荡了几年,四处寻找借口,寻求同情,生活螺旋形地向下降,直到降无可降、再没别的地方可去。就在那个时候他找到了她,他的妻子进入了他的生活,宛如神迹——他一直相信这个——把他这具悲惨的自怨自艾的空壳从湮没中拯救出来。在她帮助下,他重新振作起来,实现了他秘不示人的一个梦想,成为一名真正的联邦调查局特工。
到局里后他这里那里流动了一段时间。当时黑人的机会还很受限制,科夫后来被打发去干毒品交易卧底的工作。上司直通通地告诉他,大多数“坏家伙”都跟他一个肤色。你能像他们那样走路,像他们那样说话,连你的长相都像那种人。他们这么说。
他倒真的没法不承认人家的话。这种工作危险到你绝不会生厌的地步,兰德尔·科夫从来就不大受得了厌倦。他一个月之内抓的坏蛋比大多数特工一辈子抓的还多,而且都是大鱼,策划者、赚大钱的人,不是那种拿廉价货色哄骗领救济的穷人挣上一毛两毛的街串子。他和妻子有了两个漂亮孩子,他正真心实意打算好好干一番事业,他的世界却突然间崩溃了。他再也没有了妻子。也没了孩子。
他突然回到现实中来。那些人出来了,上车开走。科夫又跟了上去。还有其他事情让科夫追悔莫及。六个人死了,因为他错得一塌糊涂,像那些嫩手似的被人哄了个团团转。他的自尊心受了打击,他怒火中烧。还有,那个被摧毁的小队的第七个人让科夫迷惑不解。那个人本来也应该送命的,却活了下来,其中原因显然没人知道。当然,这场竞技现在才刚刚开始。科夫想盯着这个人的眼睛问:你居然还能喘气儿,这究竟是为什么?他没有韦布·伦敦的档案,也明白近期内自己根本拿不到这份资料。没错,科夫是个美国联邦调查局,可同样没错的是,所有人毫无疑问都认为他成了奸细。卧底特工的生活就该像走钢丝似的,对吧?他们脑子里于是都该有点毛病,对吧?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做的是份什么样的工作啊,没人感激你。不过这没关系,他做这个是为自己,不为别人。
前面的汽车开进一条长长的车道,科夫停下来,又拍了些照片,接着转弯开走。看来今晚就这样啦。他朝现在对他来说是惟一安全的地方开去,这个地方并不是他家。他绕了个大弯,加快速度,这时一对车头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跟在他后面。这可不好,在这种路上不是件好事。科夫从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不赞成这么做。他转了个弯,那辆车也转弯。
好哇,真的麻烦了。他再次加速,尾巴也照做不误。科夫从腰问枪套里拔出手枪,确定保险是开着的。
他瞧了瞧后视镜,看能不能弄清楚要对付几个人,可天太黑看不清,这个方向连街灯都没有。第一颗子弹打爆了他的右后胎,第二颗是左后胎。他正拼命控制住车子,岔道上冲出一辆卡车,从侧面撞上他的车。要是他摇上了车窗的话,,脑袋准会把车窗砸穿。还不是冬天,那辆卡车前面却装了一架雪铲。卡车加大油门在后面推着科夫的车,他觉得车快翻了。卡车又一下猛推,将他的轿车推得翻过护栏。这里的公路盘绕在陡峭的山坡上,装护栏正是为了防止汽车栽下坡去。轿车一侧朝下砸在地上,接着滚动起来。一连串侧翻中车门大敞,车子滚下山坡,最后摔在崎岖不平的山脚,爆炸起火。
尾随科夫的车停下来。一个人下车,跑到拧成一团的护栏边向下望。他看见了火光,听见了汽油汽化后遇火发出的爆炸,又跑回他的车。两辆车溅起沙砾,离开现场。
他们走后,兰德尔·科夫慢慢直起身子。车子侧翻着地那一撞,摔开了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把他甩了出来。他丢了枪,好像还摔坏了几根肋骨,可他还活着。他向下看看自己车子的残骸,又回头望望想杀他的那些人驶离的方向。科夫颤抖摇晃的双腿撑住身体,缓缓开步往回走。
韦布握紧那只受伤的手。他觉得脑子里满满的,都快炸开了,好像连喝了三大杯龙舌兰酒,快从嗓子里呕出来的?99lib?
光景。医院病房里只有他一个,门外有个带枪的人守着,确保韦布不会出什么事——至少,不会再出什么事。
韦布从早到晚整天躺在这儿,想着发生的一切,可是还和刚被送来时一样全无头绪。韦布的指挥官来过,一块来的还有几个H小队队员、w与X小队的几名狙击手。他们没说什么,所有人都受到极大震撼,满怀痛苦,不敢相信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他们身上。从他们的眼神中韦布察觉到了狐疑,怀疑当时他在那儿出了什么事。
“我真抱歉,黛比。”韦布对泰迪·赖纳的遗孀说。他也对卡尔的妻子,现在成了寡妇的辛德·普卢默说了同样的话。挨着名单往下看:一共六个女人,都是他的朋友。她们的丈夫曾经是他的搭档,他的同志;韦布觉得自己好像丧失了亲人,与那几位女士一样。
他松开伤手,用它碰了碰金属床边。这算什么伤!他没有直接挨上一枪。
“我连他妈一枪都没挨,”他对墙壁说,“没挨一枪!简直不可思议,你懂吗?”他对静脉滴注架喊出来,接着默不作声。
“我们会抓住他们的,韦布。”
声音吓了韦布一跳。他没听见有人进屋,不过跟着声音来的自然有个身体。韦布一点点支起身子,看见一个身影。珀西·贝茨在韦布身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他盯着铺了仿亚麻地毡的地板,仿佛它是一幅.99lib.地图,能把他引向藏着所有答案的某个地方。
传说珀西·贝茨二十五年来没变过一点。整齐修长的五英尺十英寸的身架上一磅没增一磅没减,满头乌发没有一丝白,发式和他跨出校门第一次走进美国联邦调查局时一模一样。他像被速冻了似的再无改变。干这一行让一般人比他们的实际岁数老得多,他这种情况真是不同寻常。在局里他成了某种传奇人物:捣毁了得州与墨西哥交界处的毒品活动,调到洛杉矶外勤办公室后又把西岸搅了个天翻地覆。他从基层干起,提拔得很快,目前是华盛顿外勤办公室几个大头头之一。此人在调查局各主要部门都干过,了解局里各部门如何协作运转、共同构成一个整体。
贝茨——大家叫他珀斯——说话通常轻言细语,不过只要他一瞪眼就能把下属吓垮,让下属觉得自己不配占有哪怕一平方英尺的立足之地。他要不就是你最好的同盟,要不就是你最可怕的对头。没准叫珀西这种名字的人长大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知道你已经做了初步汇报,不过一等你恢复过来我们马上就要详细报告,”贝茨说,“用不着赶,慢慢来,先养好伤再说。”
含意很清楚:发生的事对大家都是个沉重打击,贝茨不会大发雷霆,现在还不会。
“一点儿擦伤罢了。”韦布低声回答。
“他们说你手上负了枪伤,血痕淤伤全身都是。医生说像谁拿棒球棍痛打了你一顿。”
“没事儿。”说这句话都让他觉得精疲力竭。
“你需要休息,之后再说汇报的事。”贝茨站起身,“等你准备好了,能不能再回那儿一趟,领我们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过一遍。我知道你这么做很难受,不过这样能帮我们很大的忙。”
还有我是怎么活下来的?韦布点点头。
“我很快就能准备好。”
“用不着赶,”贝茨又说了一次,“这一回轻松不了,不过我们能办好。”他拍了拍韦布的肩膀,转身朝门口走去。
韦布在床上挣扎了一下想坐起来。
“珀斯。”一片黑暗中只能看见贝茨的眼白,在韦布看来它们好像悬在空中的一对骰子,总会显出点数。
“他们全死了,对吗?”
“全死了,”贝茨肯定地说,“你是惟一活下来的人,韦布。”
“我尽力了。”
门开了又关上,屋里只剩韦布一个人。
贝茨出门进了走廊,和一群人碰头。这些人和他打扮得一模一样: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征的蓝色套装,领尖带纽扣的衬衣,暗色领带,胶底黑皮鞋,小型搭扣式枪套里插着大手枪。
“媒体那方面会搞成一场噩梦,这你清楚,”其中一个道,“说实在的,已经成了噩梦。”
贝茨往嘴里塞了块口香糖。他从前抽云斯顿,这是第五次戒烟了,还在坚持。
“我的事务单上,那帮到处找材料的记者没占多高位置。”他说。
“你得时时给他们通通气,珀斯。要不然他们会按最糟糕的情况瞎猜,马上胡编乱造一气。已经有些东西上了因特网,你真不会相信,上面说这场大屠杀跟启示录里的耶稣重回世间有关。我说,他们从哪儿搞出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跟媒体联络的人被逼得发疯。”
“我不相信有谁胆敢对我们做这种事。”另外一个人道。此人在为国尽忠的过程中自了头发了福,贝茨知道这个特工十多年来除了政府办公桌外什么都没见过,却总想显得见过世面。
“哥伦比皿人,俄国人,谁都没胆子这样攻击我们。”
贝茨扫了这个人一眼。
“现在是‘我们’对‘他们’,还记得吗?我们一直硬逼他们做这个做那个,你觉得他们就不想回敬我们一下吗?”
“可是老天爷,珀斯,你想想看,他们刚杀了我们一个小队的人,就在我们自己家里的地盘上。”老家伙嚷道,义愤填膺。
贝茨看着他,他见到的是一头没牙的大象,随时可能一头栽倒死在那儿,成为丛林食肉兽的盘中餐。
“我还不知道华盛顿那个区归我们所有呢。”贝茨道,他上一次睡觉还是前天,累积的疲劳现在显出影响。他失去了耐性。
“说真的,我倒觉得那是他们的地盘,他们的主场,我们才是客队。”
“他怎么样了?”另一个长着金发的人问,他得了感冒,鼻子红红的。
贝茨从红鼻子身旁走开,对这些人厌恶到极点。
“目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这句话我收回。我知道韦布单枪匹马打掉了八个机枪巢,挽救了另外一个小队,这其间还救了一个街头黑人小孩的命。这些我的的确确知道。”
“初步汇报里说韦布僵住了。”这句话来自刚加入他们这一伙的另一个人,显然他的职衔比他们都高,两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紧紧站在这个新加入谈话的人身后。
“事实上,珀斯,我们知道的一切只是韦布告诉我们的东西。”这个人说。尽管这人从官职上看明显是贝茨的上级,可同样明显的是,贝茨恨不得把他的头咬下来,只不过还不敢。
这人继续道:“伦敦还得好好解释解释,我们调查时要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比昨晚大得多。昨天晚上是一场耻辱,绝对绝对不能再出这种事。我管辖下绝不允许。”他狠狠瞪着贝茨,好像拿大锤最后狠砸一记,嘲讽地说,“代问伦敦好。”说完,华盛顿外勤办公室主任巴克·温特斯大步走远,两名机器人一样的保镖跟在身后。
贝茨恼怒地盯着他的后背。巴克·温特斯曾是韦科事件的现场主要指挥者之一,在贝茨看来,是其无能促成了最后的惨剧。接下来,温特斯却因其不称职获得了一连串晋升,直至官居华盛顿外勤办公室之首,这真是大型官僚机构中才有的怪事。或许是因为调查局不愿承认它砸了锅,相信从韦科惨败的领导中提拔起某某就能昭告世人,调查局认为自己无可指责。结果是,得克萨斯的大卫·科里希一把火让不少人人头落地,可巴克·温特斯的脑袋却牢牢长在肩膀上。对珀西·贝茨来说,巴克·温特斯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美国联邦调查局糟糕的一面。.99lib.
贝茨倚在墙上,交叉抱着胳膊,狠狠嚼着箭牌口香糖,连牙都疼了起来。他敢肯定老巴克这会儿正赶着往美国联邦调查局局长、司法部部长跟前递点子,甚至可能找总统。好吧,让他去,只要他们别在他珀西·贝茨面前碍手碍脚就行。
这群人三三两两地散了,最后只剩贝茨和那个穿制服的警卫。贝茨终于也走掉了,两手插在裤袋里,眼神空洞,什么都没看。临出门时他一口将口香糖啐进垃圾桶。
“混账加白痴,”他说,“混账加白痴。”
第四章
韦布穿着一套蓝色的外科手术服,拿着个装了他私人物品的包,看着病房窗口阳光灿烂的天空。包裹伤手的层层纱布让他很恼火,觉得自己像是戴了只拳击手套。
他正要开门上路,门却自己打开了,至少韦布觉得是它自己开的,直到门口出现一个人。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罗马诺?”韦布吃惊地问。
那人没马上搭理韦布。他比六英尺略矮一点儿,大约一百八十磅重,瘦长个儿,样子十分结实有力。他长着拳曲的深色头发,穿件旧皮夹克,头戴扬基队的棒球帽,下穿牛仔裤,美国联邦调查局盾章别在腰带上,手枪把从搭扣式枪套里突出来。
罗马诺从头到脚打量了韦布一番,视线落在包扎着的手上。他指了指。
“就这个?这就是你那该死的伤?”
韦布看看自己的手,重又看着罗马诺。
“这个洞要在我脑袋上你更高兴,是不是?”
保罗·罗马诺是个突击手,分配在H小队。即使在一帮样子吓人的伙计中他也得算是非常吓人的,跟这个人顶起来下场总是很清楚——一般来说不会很好。他和韦布从来不太亲近,韦布认为主要是因为自己挨枪的次数竟然比他还多,罗马诺对这种看法深恶痛绝,即韦布比他更英勇,更强悍。
“我只问你这一次,韦布,你给我直说。敢胡说一气我就亲手崩了你。”
韦布朝下看了这人一眼,朝他走近些,使自己的个头优势更明显。他知道这一手会惹火罗马诺。
“哎呀呀,你也给我带鲜花糖果来了吗?”
“只消说老实话,韦布,”他停了一下,接着问道,“你软蛋啦?”
“对呀,保利,那些机枪不知怎么搞的自己就爆炸了。”
“这个我知道,我说的是那之前。C小队冲过去时你没跟他们一块冲,为什么?”
韦布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为这个他真恨自己。
罗马诺平常占不了他的上风,可事实就是,韦布不知道该跟这个人说什么。
“出了些事,保利,在我脑子里。究竟是什么我不大清楚。不过我跟那次埋伏没任何牵连,万一你昏了头这么想的话。”
罗马诺摇摇头。
“我没想你成了奸细,韦布,我只想你当时成了胆小鬼。”
“你来一趟就为跟我说这些?要是这样,你可以开步走滚出去了。”
罗马诺又一次上下打量着他,韦布觉得每盯一眼自己就更不像个人样。罗马诺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说。韦布宁愿他破口大骂一番,也不愿他这样一声不吭地走。
韦布又等了几分钟,打开房门。
“你出来干什么?”吃惊的警卫问道。
“大夫让我出院了,他们没告诉你?”
“没人跟我说过。”
韦布伸出裹了绷带的手。
“政府可不愿再付一晚的钱,就为一只擦伤的手。要让我自掏腰包多住一晚,没门儿。”韦布不认识这个警卫,不过他看上去像那种能被这样合情合理的理由打动的类型。韦布没等回话径直走开,他知道警卫无权阻止他,只能向上级报告这个新情况,这会儿他一定正这么做呢。
韦布躲躲闪闪地从一扇侧门溜出医院,找了部电话打给一个朋友,一小时后便已回到自己家里。这是一幢已有三十年的牧场式错层房子,位于宁静的弗吉尼亚伍德布里奇郊区。他换上牛仔裤,懒汉鞋,套上件海军蓝T恤,扯掉绷带换了块邦迪——这是个明确象征,他不要任何人的怜悯,尤其是现在,六位他最好的朋友正躺在停尸房里。
他查了查留言,没什么重要的,不过他知道以后就不一样了。他打开壁炉里的燃烧室,抽出藏在里面备用的九毫米手枪插进腰间枪套。上一次从技术上说他没朝任何人开过火,不过射击评估委员会还是要管,毕竟韦布确切无疑开过枪。他们没收了他的枪枝,这就跟剁了他的手差不多。接下来他们向他通报他的权利,他则向他们作了陈述。全是依照手册的标准手续,可还是弄得他觉得自己像个罪犯。哼,他才不会没有硬家伙就四下里走呢。韦布本来天性多疑,队友们被屠杀更让他疑神疑鬼,哪怕从小宝宝小兔兔身上都能发现真正的威胁。
他走进车库,发动他那辆1978年产黑色福特野马一型,朝门外开去。
韦布有两辆车:一部野马,另外还有一部年头很久锈迹斑斑的郊区居民。有多少次,韦布和他的C小队队友坐这辆郊区居民去看红人队的橄榄球赛,去弗吉尼亚和马里兰的海滩,还有户外的啤酒聚会,整个东海岸各种男人热中的活动。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座位,按级别高低能力大小分配,韦布工作的地方事事都是这么分配的。他们在这辆大车里玩得多么痛快啊。可现在韦布正琢磨能把这辆郊区居民卖多少钱,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开这辆大家伙了。
他在95号州际公路上颠簸着朝北开,驶过14号公路桥,越过囊括了所有纪念碑与旅游者美元的西北城区,很快进入这个城市中不那么漂亮的一部分。
韦布是一名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可他自己不这么看。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他是局里应对危机的精锐部队——人质营救队的一名队员。他不穿套装,也不大跟营救队外的同僚特工消磨时间。他不是等子弹停止呼啸后才前往犯罪现场,而是一开始就在那儿,跑动,躲闪,开枪,伤人,偶尔杀人。营救队总共只有五十名成员——选拔过程太让人吃不消了。队员服役时间一般为五年,韦布超过了这个期限,现在已经是第八年服役了。
韦布从来没想过他会在什么事情里成为惟一一个幸存者,这跟他的天性不符。他们还开过玩笑,甚至集了一笔变态的赌金,赌谁会死在哪个月黑之夜。韦布几乎总是列在名单的第一位,因为他总是第一个冲上火线。这些事折磨着韦布,不知道是什么把他和那第七具棺材隔开的。惟一比负疚更糟糕的是羞愧。
他把野马开到路旁停下,在路障边下车。站岗的人见了他都大吃一惊,他冲他们亮了亮证件,没等记者组成的大军发现便溜进小路。从那场大屠杀后他们一直守在这儿,靠那些高高竖着卫星天线的转播车做现场报道。韦布在医院时看过一些,他们向观众反复灌输同样的事实,玩弄着小图表,深沉着小脸,说:“我们目前只了解这么多,请锁定频道,我相信我们不久就会有新发现,哪怕瞎掰一气。现在请你播报,休。”韦布慢步跑到小路上。
昨夜的暴风雨早已刮进了大西洋,留下的气流十分凉爽,这个城市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这样了。华盛顿特区建在一块沼泽地上,应付高温潮湿比对付寒冷的雪天强点。下雪的时候,惟一一条清扫出来的街道恐怕只能出现在你梦里。
他在小径中途碰上贝茨。
“你到这儿来究竟想干什么?”贝茨问道。
“你说过要我带你过一遍那个地方,现在我来了,带你去。”贝茨瞟了一眼韦布的手,“咱们动身吧,珀斯,每一分钟都很要紧。”
韦布从他们跳下雪佛兰那一点开始,一步一步重走他们小队走过的路。向目标每迈出一步,韦布便感到他的怒火和恐惧增加一分。尸体已经不见了,可血迹还在,显然昨天的暴雨也没能彻底洗刷干净。韦布在脑海里飞快地回想了一遍:他的每一个动作,感受到的每一种情绪。
一队人正在拆卸、检查被击毁的机枪巢,他们总能从显微镜下的碎片里找出可以定罪的证据。其他人检视着四四方方的院子。他小心翼翼地走在血迹之间,好像走在墓地里。这里不正是块墓地吗?
“窗户被涂黑了,开火之前看不见枪。枪管上没有反光,什么都发现不了。”贝茨道。
“知道干掉我们的是行家,真好。”韦布答道。
“你敲掉了不少这些50口径。”贝茨指指一挺打坏的机枪。
“全靠SR75,它有这个威力。”
“都是速射机枪,军队制式,六管加特林式,架在三脚支撑架上,支撑架焊死在地板上,射击位置不会偏移。还有送弹盒、子弹传送带,子弹联成一列,每挺机枪四千发。它的最高射速是每分钟八千发,可只设定在一分钟四百发。”
“四百发足够了。这里共有八挺机枪,也就是说每六十秒钟就有三千二百发子弹朝你飞过来。当时除了一颗跳弹外其他所有子弹都只差几英寸没打中我,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射速设得低,这些机枪能打很长时间。”
“的确打了很长时间。”
“驱动动力用的是电,上的都是穿甲弹。”
韦布只能摇头。
“你发现机枪靠什么触发吗?”
贝茨领他走到一堵砖墙边,这堵墙距韦布他们过来的小巷最远,它是与目标建筑、即那幢废弃的房屋垂直的那幢房子的一部分,扫掉韦布之外的C小队的一半火力就来自这幢房子。晚上完全看不见的东西在白天只是稍稍清楚一点。
韦布蹲下身看,他认出那是个激光装置。砖墙上钻了个小洞,激光头及其动力盒就塞在洞里。小洞除能容下动力盒外还更深些,这样一来,东西放进去后外面简直什么都看不见。狙击手从他们的战斗位置上根本发现不了,即使有意去找也找不到,何况就韦布所知,给他们的情报里完全没提及这个装置。激光线路只有膝盖高低,一旦启动,看不见的光束无疑会横贯整个院子。
“光束一遭隔断,射击马上开始,中间只会在每轮扫射结束时停顿几秒钟,直到弹药打光。”他困惑不解地四下望望,“万一我们到达之前跑来一只狗啊猫啊什么的,或者干脆其他什么人荡到这儿碰上激光,那怎么办?”
从贝茨的表情看,他显然已经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我在想,这儿的人是不是都受过劝戒,让他们离这个地方远点。动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我想激光靠的是遥控。”
韦布站起来。
“那他们就等在这儿,直到我们来之前才启动激光。这就是说,那个人当时就在相当近的地方。”
“嗯,他听到你们过来,或者有人通知他你们到了,等你们大约转过墙角,他就按下遥控器,逃跑。”
“当时院子里我们连他妈一个人也没见过,我的热成像器在哪儿都没发现有九十八点六度的人类体温。”
“可能躲在那幢房子里,妈的,任何一幢房子都行。把遥控器伸出窗口,摁下按钮,跑个无影无踪。”
“狙击手和H小队就什么都没发现?”
贝茨摇摇头。
“H小队的说法是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之后就是那个孩子带给他们你的便条。”
提起H小队韦布就想到保罗·罗马诺,他的心情更加沮丧了。罗马诺这会儿多半正在匡蒂科跟所有人讲韦布成了胆小鬼,让他的小队送了命,还推托说是精神上出了毛病。
“W小队呢?X小队呢?他们总会发现点儿什么吧。”韦布道。他指的是屋顶上的狙击手。
“他们确实看见了些东西,这些我现在还不准备谈。”
韦布的直觉告诉他别再碰这个话题了。狙击手们会说什么?说他韦布僵住了,没跟小队冲上去,战友被消灭时却趴在了地上?“药物管制署的人呢?他们和H小队在一起,后备分队里也有几个。”
贝茨和韦布看着对方,贝茨摇了摇头。美国联邦调查局和药物管制署之间的关系并不十分友好。
韦布总觉得药物管制署像个小弟弟,老踢着大哥哥的腿,直到把大哥哥惹翻还手,小坏蛋马上逃走,打小报告告状。
“那,我猜现在咱们只能这样了,除非出了什么新情况。”韦布道。
“我想也是。当时你们中有人戴了夜视装备吗?”
韦布当即明白了这个问题背后的逻辑。夜视镜会发现激光,将它转为一道长长的、不会错认的光束。
“没有。射击开始后我用了热成像器,可突击队员不戴夜视镜。虽说戴上它能利用四周的一切光线,可开枪时你得摘下来,到那时你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狙击手战斗期间多半也不会用,它们把深度知觉全搞乱了。”
贝茨朝埋伏过机枪的破烂建筑点点头。
“技术人员检查了机枪,每挺都有一个信号接收盒。他们认为从C小队碰上激光到机枪开火之间有一段几秒钟的延迟,目的是确保小队刚好进入杀伤区。院子和火控区都够宽,有条件采取这种手段。”
韦布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忙伸手扶住墙壁,好像重又经历了一回那次失败的进攻中的瘫痪麻痹。
“你真该多花些时间好好歇歇。”贝茨一面说,一面伸手到韦布胳膊下扶住他。
“就这点伤,还没我从前被纸边划破皮伤得重呢。”
“我说的不是你的手。”
“我脑袋也很好,多谢关心,”韦布厉声说道,接着又把语气缓和下来,“我现在需要的是做,不是想。”
之后半个小时韦布四处指点方位,描述那晚他们遇见的所有人,回忆他能记起的所有细节,从C小队离开最后集结地到院子里最后一颗子弹射出为止。
“你觉得他们中有没有人可能与目标对象合作?”贝茨指的是韦布和战友在小巷里遇上的那伙人。
“现在看来一切都99lib. 有可能,”韦布答道,“肯定有消息走露出去,可能出自链条上任何一个环节。”
“有可能的地方不少啊,”贝茨说,“我们理一理。”
韦布耸耸肩:“这一次不是三个八呼叫。”他说。
三个八指传呼机上出现的数字,意思是命令所有营救队队员立即赶回匡蒂科。
“事先早已确定昨晚为行动日期,大家在营救队集合,准备好装备和小队配备,然后乘郊区居民出发。预先集结区是秃鹰点,接着驶往最后集结地。还有一位政府检察官跟我们在一起,需要时可以多签发几份许可证。狙击手事先已经就位了,他们早些时候化装成通风采暖公司的修理工,维修攻击路线上的两幢房子的屋顶设备。突击队员干脏活儿时还有当地警察,跟往常一样。离开最后隐蔽地点后,因为周围情况不太友好,泰迪·赖纳请求批准行动,得到许可,我们希望必要时一有情况就能立即开火。正面攻打那个地方,在院子里把自己暴露在枪口下,我们也知道很危险,只是想打他个出其不意。加上那幢建筑的位置和布局,我们也没多少选择余地。中心给了我们绿灯,批准冲向关键点。下面就依着中心的倒数计时行动。我们事先选定了外面一处主要爆破点,袭击计划是一进去就散开,H小队和药物管制署从后面冲,我们从前面,两个点进攻,一个分队后备,狙击手火力支援、提供掩护。猛烈迅速,跟往常一样。”
两人坐在两只垃圾桶上。贝茨把他那包口香糖扔进垃圾桶,摸出香烟,给韦布一根。韦布没要。
“当地警察也知道目标,对吗?”贝茨问。
韦布点点头。
“大致方位,这样他们就可以到场,在外围设下隔离区,把人挡在外面,防止目标的同谋向他们通风报信,诸如此类的事。”
“你知道当地警察事先多长时问知道消息?万一是他们走露了风声呢?”
“一个小时。”
“嗯,没人能在一小时内设下那个死亡陷阱。”
“这次行动的卧底是谁?”
“不用说你也知道,这个名字只能藏在心里,一直带进坟墓里去。”贝茨停下来。大约为了强调,接着说道,“他叫兰德尔·科夫,真正的老手。在目标里埋得很深,真的很深,简直深得进了下水道。非洲裔美国人,壮得像辆卡车,能跟街头最横的家伙干仗。这种任务他干了足有上百万次了。”
“他怎么说?”
“我还没问过他。”
“为什么?”
“找不到他。”贝茨顿了顿,补充道,“科夫知道行动时间吗?你能不能确定?”
这个问题吓了韦布一跳。
“你那头应该知道得比我清楚。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没向我们通报过那里会有卧底或是告密者。有的话行动前就会告诉我们,让我们知道他们是谁,长什么模样,到时候把他们铐上弄出去,和别人一样,这样真正的目标不会明白过来,于掉他们。”
“你对目标知道多少?”
“毒贩子的财务部,还有统计员,戒备森严。上头想要这帮管钱的潜在证人。我们得像人质一样待他们,在有谁明白过来我们的目的、崩了他们封嘴之前,把他们全部兜起来弄出去。批准了我们的攻击计划,行动命令也写下来了;我们弄来了目标建筑的蓝图,在匡蒂科造了个一模一样的,操练得屁股都快掉下来了,直到摸熟了每一英寸地方。领受交战守则,没什么特别的,披挂完毕爬进郊区居民。就这些,完了。”
“你们营救队的人自己搞监视,靠狙击手陈望。”贝茨说,他指的是狙击手通过望远镜和瞄准镜观察目标。
“发现了什么吗?”
“没什么特别的,有的话简报时就会告诉我们。不算潜在证人那方面的事,对我来说就只是一次辉煌的袭击毒品窝点。妈的,真长了见识。”
“只是.99lib.毒品窝点的话,用不着你们动手,韦布。华盛顿外勤办公室用自己的别动队就行了。”
“这个嘛,告诉我们那儿的情况很棘手,结果真是这样。还有我们知道目标可能很难对付,军火充足,别动队觉得他们应付不下来。另外就是潜在证人的事儿。加在一块儿就成了我们的差事。可是我们没一个人想到会有那八挺遥控速射机枪。”
“显然这些话全是一派胡言,像妈妈的奶汁一样喂给我们。那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机枪。整个就是个埋伏圈。根本没有统计员,没有账本,什么都没有。”
韦布伸手摸摸砖墙上的弹孔。很多弹孔很深,连底下的混凝土块都看得见。穿甲弹,没说的。他的队友一定立时就送了命,没受罪,这是惟一一件好事。
“狙击手总能看见点儿什么。”韦布希望他们看见了那个使自己僵住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可他们怎么会看见?
“我跟他们还没谈完。”这个问题贝茨只说了这一句,韦布也又一次选择了不多追问。
“那个孩子呢?”韦布犹豫了一刻,努力想着他的名字,“凯文。”
贝茨同样犹豫了一刻。
“失踪了。”
韦布僵住了。
“怎么会?他只是个孩子。”
“我没说他是自己跑掉的。”
“我们知道他是谁吗?”
“凯文·韦斯特布鲁克,年龄十岁。他的家里人有些就住在这附近,不过大多数在牢里吃国家饭。有个大哥,街上的绰号叫大F,这个F的意思就是你想的那个。他是街上一伙黑帮的头。个子大得像棵树,机灵得像个哈佛MBA。买卖麻黄碱、牙实加大麻这些好东西,可我们一直没办法给他立案。这个地区差不多是他的地盘。”
韦布舒展着他受伤的手,邦迪还没生效,这个伤口他连想一想都觉得惭愧。
“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管这块地皮的人的小弟弟正好在我们来的时候坐在巷子里。”就在他提到这个孩子时,韦布能觉察出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好像他自己的灵魂出窍滑走了似的,他真觉得会晕过去。韦布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需要位大夫呢,还是需要个驱魔师给他驱驱邪?
“这个,他的确住在附近。从我们发现的情况看,他的家庭生活不能说好得不得了。估计他多半躲着家里,只要办得到的话。”
“他那个大哥哥,也失踪了吗?”韦布问道,觉得精神开始恢复过来。
“他可没个什么正常住址,做他这一行生意就得不停换地方。我们连一点能证明他跟一桩轻微过失罪有关的直接证据都没有,不过现在我们正使劲查他。”他看着韦布,“你真的没事儿吗?”
韦布只摆了摆手作为回答。
“你们到底是怎么丢了那孩子的?”
“现在还不大清楚,等查完住在附近的人以后就能多知道些情况了。总会有人看见武器运进来、支起机枪,这些事儿就算在这个地方也称得上不同寻常了。”
“你当真以为这个地方的人会告诉你吗?”
“总得试试,韦布。我们仅仅需要一双眼睛。”
两人静了一会儿。贝茨终于抬起头,表情很不自在。
“韦布,出了什么事儿?真的。”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好了。为什么没有七个人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我说的正是这个。”
韦布凝视着院子对面他摔倒在沥青地面上的那一点。
“我从巷子里出来晚了,我好像动弹不得,还当是中了风。后来,就在射击开始前,我倒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韦布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紧接着又恢复了正常,好像他是一台电视,而附近正好打下一记雷击。
“一秒钟就过去了,珀斯。只花了一秒钟,世界历史上时间选得最糟糕的一次。”他看着贝茨,看他对自己的话有何反应,那一双收缩变窄的眼睛告诉了韦布他需要知道的一切。
“去他的,别觉得难受,连我自己都没法相信。”韦布道。贝茨仍旧默不作声。韦布决定谈谈他到这儿来的另外一个原因。
“旗在哪儿?”他问道,贝茨看上去有几分吃惊。
“营救队的队旗,我得把它带回匡蒂科。”
营救队每次执行任务都会将队旗授予小队队长,队长将旗放在自己的装备里。任务完成后,再由小队队长交回营救队大队长。这件事现在是韦布的了。
“跟我来。”贝茨说。
路边停着一辆美国联邦调查局的面包车。贝茨拉开一扇后门,伸手进去拿出一面按军队式样叠好的旗。他将队旗交给韦布。
韦布双手捧着旗,低头盯着队旗看了一会儿。那场屠杀的每一个细节再一次浮现脑海。
“上面打穿了几个洞。”贝茨道。
“我们还不都一样。”韦布说。
第五章
第二天,韦布驾车前往营救队所在地匡蒂科。他沿陆战队四号路驶过校园风格的美国联邦调查局学院,美国联邦调查局和药物管制署的学员都在这里受训。韦布曾经在这个地方度过了十三个星期,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训练的压力很重,十分紧张,回报是微薄的薪水、住宿舍、用公共浴室,他甚至得自备毛巾。但是韦布热爱这种生活,醒着的每一刻都专心学习,尽自己最大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特工,因为他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做这种工作。
韦布迈出校门,新鲜出炉,宣誓成为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以后的六年他学习如何做一名外勤特工。他在美国联邦调查局臭名昭著的公文山里流过大汗,搜寻线索,从告密者嘴里挤出情报,应答有关犯罪情况的申诉抱怨,长时间窃听,通宵监视,一步步调查立案,逮捕那些应该刻不容缓送进监狱的家伙。到了最后,韦布有本事一面双手往霰弹枪里压子弹,一面用膝盖转动方向盘开着调查局的车,以一百一十英里的时速在公路上疾驰,同时脑子里只用五分钟便能制订出一整套作战方案。
他的上司,包括珀西·贝茨在内(韦布在中西部工作了几年后调到华盛顿外勤办公室),在他的档案里一次又一次写下表扬意见。他的敬业精神、体力智力两方面出众的才能和他敏捷的思维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有时他也会不照章办事,他认为大多数真正杰出的特工都是这么做的,因为调查局有些规定是很愚蠢的。珀西·贝茨也是这样教导他的。
韦布停下,下车朝营救队的房子走去。只要是亲眼见过那幢房子的人没有一个会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它。他受到了热烈欢迎。那些剽悍、坚强的男子汉,多少次面对死亡和危险,常人简直难以想象,见了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当然是在私下里。营救队可不是个大家急于表现软弱和情绪的地方,没人愿意在一位羞怯敏感型人士身边开枪射击、冒生命危险。这里的一切都建立在资历和能力的基础上,这两者通常总是密不可分,当然也有例外。
韦布把队旗交还大队长。这位领导头发花白,身材瘦削,肌肉发达,从前也是营救队员,到现在还比多数人都强。他严肃地接过队旗,和韦布握了握手。办公室里没其他人,于是握手化为拥抱。不错,韦布心想,至少他们还没恨透了他。
营救队的队部动工时本打算只装五十个人,可现在有一百个人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大队长的会客区后有些小办公室。大队长本人的官衔是协理主管特工,他下面的指挥系统包括一名指挥突击队员的督察和一名指挥狙击手的督察。这幢空间不藏书网够的房子里只有一间教室,既当会议室又当简报室。每当直升机降落时,螺旋桨叶转动的力量总会震得杯子跳动不已。不知怎么回事,这种声音总让韦布宽慰不已。队友们平安归来了,他想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他顺便去看了看在办公室工作的安·莱尔。安六十岁了,比在队部工作的其他妇女年长得多,真算得上是那帮强悍的小伙子们的家长。对他们这些把营救队当家的小鸡娃们来说,她就像一只非正式的老母鸡。
他在她办公室找到她,关上门,在她对面坐下。
安的头发白了好几年了,身材也走了形,可她的眼睛看上去还是很年轻,她的微笑美丽动人。
安从桌边站起来,给了韦布一个他十分需要的拥抱。泪水打湿了她的面颊,她跟C小队一直特别亲近,而C小队也极力向她表达感激之情,为了她替他们做的一切。
“你看上去不大好,韦布。”
“没有平时那么好。”
“我真不愿意看到这种事落到任何人头上,连我最恨的人在内,”她说,“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该出这种事的,韦布。我真恨不得放声尖叫,一直叫下去。”
“谢谢你,安,”韦布说道,“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真的。我以前从来没那样僵住过。”
“韦布,亲爱的,你这辈子花了八年时间招枪子儿,你不觉得这些是会累积起来的吗?你不过是个常人哪。”
“就是这话,安,我本该比常人强才是,就因为这个我才进得了营救队。”
“你需要的是好好休个长假,你上次度假是什么时候?还记得起来吗?”
“我需要的是情报,我需要你帮我弄到手。”
对这种话题转变,安没加评论便接受了。
“我会尽力的,你也知道。”
“一个卧底,名叫兰德尔·科夫,现在下落不明。”
“名字很熟,我想我在华盛顿外勤办公室工作时认识一个叫科夫的,你说他失踪了?”
“营救队这次行动,他是内线。估计他或者跟这件事有牵连,要不就是暴露了。有关他的情况,只要你能发现的我都要:住址、化名、已知联系人、工作情况。”
“他要是在华盛顿特区执行任务,他家就不会在附近,”安说,“卧底有个非正式的二十五英里规定,这样当班时不会撞上哪个邻居。有特别重要的任务时他们甚至会从这个国家的其他地方调人来。”
“我懂了。可就算二十五英里还是有不少机会,我们也许可以找找电话记录、和华盛顿外勤办公室的通讯联系之类的东西。我不知道你怎么干这些事儿,可我真的需要你能弄到手的所有东西。”
“卧底多半用那种可以扔掉的电话卡打进来,卡上不多一点钱。卡在便利店里买,用完扔掉再买张新的。这样就没什么记录。”
韦布的希望黯淡下来。
“这么说没办法追踪他们?”
他以前从来没有追踪过一个卧底特工。
安露出了她美丽的微笑。
“噢,韦布,总有办法的。你只管让我四周稍稍挖一挖就行。”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觉得自己像个阿拉莫人,墨西哥人不知怎的没打中我。”
安理解地点点头。
“厨房里有现磨的咖啡,还有一块我从家里带来的巧克力胡桃蛋糕,自个儿吃去,韦布。你总这么皮包骨头的。”她的下一句话让韦布抬起头来望着那张令人无比宽心的脸,“你背后有我帮你盯着呢,亲爱的,别以为我没这么干。我什么底细都知道,韦布,城里上上下下什么事都听得见。只要我守在这儿,没人,没有一个人能背后整你。”
韦布走出去时心里琢磨,莫非安打算收养他?
韦布沿着大走廊走下去,徘徊在展示营救队过去行动的照片栏前。这里以图片形式显示着营救队的许多惊人成就。人质营救的信条就是“迅速行动,突然行动,猛烈行动”,营救队的重大行动都遵循了这些准则。韦布看着一个曾经列入通缉名单的恐怖分子的照片,此人是在国际水域(他们称之为“捕捞区”)抓住的,就像从沙洞里掏出一只毫无防备的螃蟹,呼的一声送走,接受法庭审判。这个人后来被判终身监禁。还有些多国联合打击某个拉丁美洲国家的一个毒品农场的照片。最后一张照片是一次十分紧张的人质危机,发生在芝加哥一幢政府高层建筑里,结果人质全部获救,五名劫持者中三名被打死。不幸的是,事情并不总能这么顺利解决。
他走出队部,看见外面那棵孤零零的树。这是一棵堪萨斯州州树,种在这里以纪念在堪萨斯州一次训练事故中遇难的一名营救队员,那位队员自己也是那里的人。韦布每次经过这棵树都会不出声地祈祷一句,希望它是他们不得不种的惟一一棵。祈祷就是这样应验的,不久他们这儿就会出现一片该死的树林。
他走过营救队的司令部,这座富于创意的建筑又窄又高,样子像个漂亮谷仓,一点儿也不像驻扎着一支精锐的执法部队的地方。他停下脚步,望望那座拐了个弯儿的山坡,几个靶场就设在那个地方。那儿还新添了一个一千码的步枪靶场。
韦布继续逛来逛去。那边紧靠海军陆战队设施的是黄砖路,这条七英里半长的设障路活像地狱,设有用十五英尺的绳索降落的陡坡,还有埋着带刺铁丝的陷阱,恭候失足掉落的人,另外还有纯石质峭壁。营救队资格考核那些天里,韦布在这条路上跑了无数次,把那可憎的每一英寸都熟记于心。小队训练项目里有十五英里跑,背着超过五十磅的装备和砖头之类的物品,负荷不能触地,否则算输;加上游泳,游过污秽不堪的冰水;攀登,五十英尺的长梯直通上帝;接下来是挣扎着奔上“伤心旅馆”,不过四层,短途旅游罢了。有时(是的!)还要从一艘破船船舷跳进詹姆斯河。
在通向毕业的跋涉途中,每个新人还得通过热屋子。这是一幢三层砖塔,窗子被焊死的铁板关得严严的。塔里的地板是网格状,加上其他设置,保证了底层一把火几秒钟内就能把浓烟直冲到塔真。倒霉的新人被扔在第三层,只能靠触觉加直觉摸索到底层,跑出门到安全地方。总算活下来了,怎么犒劳你?冲你眼睛浇一桶水,冲净烟灰,再赏你一次机会,几分钟后重来一遍,背上还得多背一个一百五十磅重的假人。
课程极其密集,这些之外还有成万发的射击训练,让爱因斯坦都困惑不已晕头转向的课堂训练,体能磨砺能令奥运选手精疲力竭喘不过气来,再加上让人脑子麻木的瞬间判断形势做出决定的训练,这一切合在一起,足能使人不再喝酒、不想女人、发疯、钻进铺满软垫的房间开始疯疯癫癫自言自语。在这条路上还有真正的营救队员,你每踏一步他们都会不断折磨你这个可怜虫,不管你做错做对。你只能指望自己最后对的时候比错的时候多得多,但你却不可能做到心里有底知道对错,那些营救队员是绝不会告诉你的,他们根本不和你说话。对他们来说你是个贱坯,累得屁股都快掉下来了的贱坯,可还是贱坯。而且你心里清楚,他们根本不知道还有你这一号人,除非——假如——你能毕业。妈的,要是这些选拔项目总算把你给弄死了,他们多半连你的葬礼都不会参加。
韦布到底从这一切里活了下来。从新人募集训练学校毕业时,他被“征召”为狙击手,又在海军陆战队的侦察狙击学校培训了两个月。他在这里向最优秀的专家学习野战技巧和观察、伪装、用步枪加瞄准镜猎杀的种种本事。从那以后韦布在营救队度过了七年多,先当狙击手,后当突击队员,有的时候在长时间待命过程中厌得要死,而且所处的环境多半恶劣透顶,有的时候在遍及全世界的各个地点向地球上某些最疯狂的居民射击,或者被他们射击。报酬是他想要什么枪枝弹药都能到手,加上一份薪水,和十六岁的孩子午饭时候编编电脑程序能挣到手的差不多。总的说来,这种生活相当酷。
停车场在一根挡着的链子后面。一阵寒风吹来,韦布停下脚步,拉起上衣拉链。一场暴风雨朝大海吹过去之后,天空不久就又变得阴沉起来,到了这个季节,每天这个时候天气都这样。韦布钻过链子,爬到队里惟一一辆装甲运兵车上坐下,这辆车是陆军以恩赐的态度送给营救队的。他的视线扫过那一排停着的郊区居民,这些车都经过改装,加上了梯子,他们可以直驶到楼下,伸出梯子,敲敲门,吓一吓五楼的贼窟。那儿有些运送装备的载重卡车,快艇和食品补给车,还有一艘为海豹突击队设计的船舷突出的硬壳船,配备双联装克莱斯勒V-8引擎,发动后人就好像身处正被拆房大铁球撞击的房子里。这艘船韦布坐过很多次,或者不如说,很多次从里面逃出命来。
下雨了,韦布躲进训练馆。这是一座仓库式样的大房子,里面有用来模拟饭店走廊的长长的过道,还有外覆橡胶的移动墙,整个地方像是好莱坞的摄影棚。如果他们运气好事先弄到了目标的建筑图纸,营救队就会在这儿现搭一个,让队员按精确比例训练。最近一次模拟就是为了那次使C小队丧生的行动。韦布看着这个模拟物时,并没想到自己其实从没见过那幢真正的目标建筑里面是什么样,他们当时甚至没能走近正门。他希望他们赶紧把这块地方拆个一干二净,为下次行动腾出地方。下一次不可能比这次更糟,再也糟不到哪儿去了,对吧?
外覆橡胶的墙壁能吸收子弹的冲力,营救队训练时常常是真枪实弹。楼梯用木头造,不会产生跳弹,不过队员们却发现木头里的钉子如果碰上子弹,能把弹头送到它不该去的地方,幸好还没出什么大事。他走过用做反劫机训练的模拟机身,机身从屋椽上挂下来,可以根据训练需要升高或降低。
他听见另一间屋子里有动静,朝里面看了看。屋里的人身穿紧身背心和迷彩裤,正擦着肌肉发达的肩膀和手臂上的汗水。从屋顶垂下的长绳摇晃着,这是一间练习爬绳技术的房子。韦布看着他三次爬上爬下,动作流畅自如,胳膊肩膀上一道道肌肉时而绷紧,时而放松。
等这人做完了,韦布走进房间道:“你好,肯。就没一天你不练习的吗?”
肯·麦卡锡瞪着韦布,韦布不能说他的眼神十分友好。C小队被点50的扫射消灭那晚,麦卡锡是小巷屋顶上的狙击手之一。他是个黑人,三十四岁,出生在得克萨斯,是个部队孩子,靠山姆大叔的小钱周游世界见了世面。麦卡锡从前是个海豹突击队队员,却不像多数海豹突击队队员那样,透着那股臭名昭著的自高自大劲儿。虽然此人个子不过五英尺十英寸,推举杠铃的力量却大得能举起一辆卡车。他还是三种不同武术的高段位黑带高手,营救队水中行动以他的技术最高。他还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跨骑在树枝上,从千码外把子弹送进一个人两眼之间。麦卡锡是个老兵,已经在营救队干了三年。不大说话,心思大多装在肚子里,不像大多数队员那样喜欢99lib?拿残暴可怕的事打趣逗乐。韦布曾经把麦卡锡不懂或是难于掌握的东西教给他,作为回报,麦卡锡也把他的一些非同小可的技巧传授给韦布。就韦布所知,麦卡锡与他从没发生过什么龃龉。不过从这人现在的表情看,这种持续的友谊估计会告一段落了。罗马诺大概把所有人都变成了他的对头。
“你来这儿干什么,韦布?我当你还在医院疗伤静养呢。”
韦布朝他走近一步,他不喜欢麦卡锡的语气,也不喜欢他用的字眼。不过他明白这种态度是从来的,他也明白罗马诺的态度是从哪儿来的。来源都是一处:你该把你的活计做好,做到尽善尽美。在这儿他们只要求尽善尽美,而韦布这一次差得远。没错,他敲掉了那些机枪,事后。对这些人来说那只能算个大零蛋。
“我猜你都看见了。”
麦卡锡脱掉训练时戴的手套,揉着长了厚厚老茧的粗手指头。
“本打算缘绳速降进小巷,可中心叫我们呆着别动。”
“去了也做不成什么,肯。”
麦卡锡仍旧低头盯着双脚。
“最后总算拿到了进去的命令,耽搁时间太长了,再跟H小队联系上,耽搁的时间太他妈长了。”他再一次开口道,“我们不停地按通话钮,想用麦克风呼叫你们。中心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的指挥链条差不多全断了。我想这个你知道。”
“我们什么都准备到了,只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麦卡锡在地板胶垫上坐下,蜷起双膝。他向上瞧着韦布。
“听说你从巷子里出来慢了一点儿,又好像倒下了,等等的事儿。”
等等的事儿。他靠着麦卡锡坐下。
“机枪是靠激光触发,而激光靠的又是摇控,这样那些点50口径不会提前打响,打错目标。得有人在附近做这件事。”韦布让自已的最后一句话悬在那儿,紧盯着麦卡锡不放。
“我已经和华盛顿外勤办公室谈过了。”
“当然。”
“这是一桩正在办理的联侦案,韦布。”他说。联侦案即对袭击联邦官员案件的侦办,这个案子中被袭击的联邦官员可不少。
“这些我都知道,肯。你瞧,我不清楚我出了什么事,我自己也不想那样。我尽力了。”韦布长长吸了口气,“要是现在我有什么办法让这一切从没发生过,我会这么做的。我这一辈子天天都得背着这件事活下去。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肯抬起头,他的不友善的表情消退了。
“那里没东西可打,韦布,狙击手可打的东西连个屁都没有。这么多训练,可没对手显显本事。俯瞰院子的房子上我们有三个人,没一个人瞄得上那些速射机枪。他们不敢开枪,怕跳弹打中你们。”
“那个孩子呢?你藏书网见过他吗?”
“那个黑人小孩?见过,在他走出巷子的时候,拿着你的帽子和便条。”
“我们进去时也碰见过他。”
“那你们肯定挡了我们的视线,还有,巷子里那盏街灯正好鬼使神差地反射到我们上面。”
“好吧,那其他人呢?那伙弄毒品的家伙?”
“我们一直有一名狙击手盯着他们。他们呆在那儿动都没动,直到开起火来的时候,接着就跑掉了。杰弗里斯说他们看样子和其他人一样大吃一惊。中心一给绿灯我们就下来了。”
“下来后出了什么事?”
“我说过,跟H小队联系上。我们看见了信号弹,停下来,散开。接着那孩子到我们这儿来,我们拿到便条,你的警告。埃弗里特和帕尔默在前面当尖兵。太他妈晚了。”麦卡锡不说话了,韦布看见一滴眼泪滑下他年轻英俊的脸。正常的脸,韦布以前也有过。
“我这辈子从没听过那样的枪声,韦布。我一生中从没那样不中用。”
“你做了你该做的,肯,你只能做这么多。九九藏书”韦布停了一刻,接着道,“看样子他们找不着那孩子了。你知道些什么吗?”
麦卡锡摇摇头。
“H小队几个伙计接手了,我想是罗马诺和科尔特斯。”
又是罗马诺。这就意味着韦布还得再跟那个人谈谈。
“你们又做了什么?”
“我和其他几个人进了院子。看见了你,你昏过去了。”他又低下头,“还看见了C小队其他人。”他看了看韦布,“几个狙击手告诉我你是怎么又回到院子里的,韦布。他们看见了你做的事,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说你能第二次从那里头活着出来,准是后兜什么地方揣着爱尔兰人的好运气。我觉得我肯定做不到。”
“你做得到,肯。而且你准能做得比我更好。”
麦卡锡看样子对这种赞扬有点吃惊。
“你从院子里出来时见没见过那个孩子?”
麦卡锡想了想。
“我记得他坐在个垃圾桶上。到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冒出来了。”
“你见过有穿套装的接管了那个孩子吗?”
麦卡锡又想了想。
“没有,我记得好像罗马诺跟什么人说话,只有这些。”
“那些人中有你认识的吗?”
“你也知道,我们跟普通特工没多少接触。”
“是不是药物管制署的人?”
“我记得的都告诉你了,韦布。”
“你和罗马诺谈过吗?”
“谈过一点儿。”
“别听见什么就全相信,肯,对健康没好处。”
“也包括你说的话?”麦卡锡直率地问。
“也包括我说的话。”
开车离开匡蒂科时,韦布意识到自己还需要调查不少东西。正式说起来这不是他的分内事,可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比任何人都更应该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不过这之前他还有些别的事要办,这些事甚至比查清是谁陷害了他的小队还重要,比找出一个小孩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还重要,一个面颊上有一个弹孔、连一件自己的衬衣都没有的小孩。
第六章
六个葬礼。三天之内韦布参加了六个葬礼。到了第四个,他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他走进教堂、殡仪馆,听着他大多不认识的人谈论那些倒下的人,那些他熟稔至极、某些方面甚至比了解他自己还深的人。他的神经好像全烧没了,随之而去的还有一部分灵魂。他觉得自己有些难于做出适当的反应,担心该沉痛哀悼的时候却放声大笑起来。
葬礼上一半棺材敞开着,另一半却没有。只有死者的致命伤口大小位置合适时才能敞开棺材供人瞻仰。尽管如此,看着金属棺材里那些惨白塌陷的脸和僵硬收缩的躯体,闻着花香,耳听周围人的抽泣,韦布只想也能躺进一具棺材里让人埋起来,永远躲开这一切。英雄的葬礼,让别人这样记住你总比其他的方式强得多。
他重又把手包扎在绷带里。走在失去亲人的人中间,一点负伤的痕迹都没有,他觉得惭愧。他也知道这种手段很可怜,可他总觉得自己的存在仿佛就是对这些人的一记耳光。他们只知道韦布·伦敦不知怎的脱了身,只划破了一点皮。他逃跑了吗?他是不是扔下了战友们任他们死去?他能看见这些疑问写在某些人脸上。惟一的幸存者总是会落个这种下场吗?
送葬的行列走过一排排身穿制服的男女,另外还有数百人,穿着整齐套装和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实用鞋子。摩托车队开道,市民们伫立在大街旁,处处降下半旗。总统和大多数内阁成员都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其他许多重要人物。几天时间里,全世界惟一谈论的话题就是六位好人在一条小巷里惨遭屠杀。没怎么提到第七个人,韦布对此感激万分。可这就好像暂时延缓偿付的时间,他怀疑这段时间能持续多久。
华盛顿全城受到极大震撼,不光是为被杀害的人,事件背后更广泛的含意更让人心惊。犯罪分子们真的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了吗?社会是否将分崩离析?警察再也跟不上犯罪的步子了吗?美国联邦调查局这颗美国执法力量王冠上的明珠黯然失色了吗?某些国家的新闻兴高采烈地报道西方社会的混乱,这种混乱终将使傲慢的美国屈膝跪倒。在美国自己的土地上,权威人士们滔滔不绝地发表大批荒谬见解,韦布甚至不再看报,也不看电视听广播。如果有人问他的意见,他会说整个世界,不光是美国,有了大毛病已经很长时间了。99lib.t>
这一阵交叉火力总算停了下来,尽管其原因是另一场骇人的悲剧。一架日本商业航班在太平洋海岸外坠毁,新闻追逐者们追逐那一事件去了,暂时扔下了那条小巷和其中的死者。三百具粉身碎骨的尸体漂在大海里,比起几天前一队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死亡的老消息,前者的吸引力大得多。现在这里只孤零零停着一辆转播车。对这个韦布也万分感激。让我们静静地独自哀悼吧。
他已经“回家”在胡佛大厦和华盛顿外勤办公室等不同场合下作了三次汇报,受不同的调查队伍盘问。这些人全都拿着本子铅笔,开着录音机,有些年轻特工甚至还有笔记本电脑。他们问的99lib?
问题比韦布能回答的多得多。不管调查者是哪一队人马,每当韦布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僵住、后来又摔倒时,刷刷猛写的铅笔就停在本子上,哒哒敲击的手指就停在键盘上。
“你说你僵住了,你看见了什么吗?还是听见了什么才出现这种情况?”调查者用单调平板的语气问。韦布觉得,这种语气不过是用不易被人察觉的方式所表达的另一种形式的怀疑,或者更糟,压根儿不相信。
“我真的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你不能肯定你是不是僵住了?”
“不能肯定。我是说,能肯定。我动弹不得,好像瘫痪了一样。”
“可当你的队友被杀害后你还是动了?”
“对。”韦布承认。
“发生了什么变化,让你又能动了呢?”
“我不知道。”
“还有,到达院子后,你摔倒了?”
“对。”
“刚好在机枪开火之前。”另一个调查者道。
韦布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回答:“对。”
这些贫乏的回答之后是沉寂。对韦布受过重创的内心来说,这种沉寂的影响几乎达到毁灭的地步。
需要时他们会再叫他回来,他们对他说。至于现在,99lib.
他们只想让他什么也别做,多花些时间恢复过来。局里请了一位顾问,一位心理健康专家来帮助他。事实上他们坚持要他看心理医生,韦布也说他会去的,尽管局里到现在对看心理医生的人还是有偏见。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他们告诉韦布,在C小队重建之前他会被分派到另一个突击队或狙击队,只要他自己愿意。如果不愿留在营救队,他可以在调查局另找份差事。甚至有说法说可以给他“按个人喜好选择部门”的待遇,接着他便能以这个部门人员的身份退休。这类待遇通常只留给高级别特工,这说明局里还不清楚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才好。正式说来,韦布正接受行政调查,可能还会变成全面调查。现在总算还没人向他宣读他的米兰达权利,这既是好事又是坏事:好事是因为一旦韦布拿到了米兰达权利,这就意味着他被逮捕了。坏事是到那时他在盘问中所说的一切都可以针对他用于刑事或民事诉讼,显而易见的是,他什么错事也没做过,除了幸存下来。而这一点却给他带来了沉重的负罪感,比调查局能安在他头上的任何罪名都重得多。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他们告诉韦布。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他,他们都是他的朋友,他们会全力支持他。
出门时他走过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荣誉墙,每名执行任务时牺牲的FBI人员都有一块牌子挂在上面。墙上会添很多人,事实上,这是调查局历史上单项任务中牺牲人数最多的一次。韦布有时想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在这里结束,职业生涯浓缩进一片木头与黄铜的牌子挂在墙上。他离开胡佛大厦,开车回家。无数疑问困扰着他,比他愿意直面的多得多。
美国联邦调查局宣称自己浓缩并代表了忠诚、勇敢与正直,韦布目前觉得这些品质自己一样都没有。
第七章
弗朗西斯·韦斯特布鲁克是人中巨人,个头腰围像个吓人的职业橄榄球队的左边卫。不分季节天气,他总穿一件热带式样的丝织短袖衫,下套一条宽松裤,光脚穿着绒面革的懒汉鞋。大光头,大耳朵上钉满钻石耳钉,粗大的手指头缀着金戒指。他根本不是个花花公子,只不过找不出那么多东西可供他挥霍从毒品中挣来的大钱,同时又不至于引起法律或是国内收入署(那更99lib?糟糕)的注意。再说他也喜欢看上去像像样样的。
这时他正坐在一辆黑车窗的大型梅塞德斯轿车后座上,左边坐着他的第一助手安托万·皮布尔斯。开车的是个身材高大体格粗壮的年轻人,名叫图纳。坐在助驾席上的是他的保安头目克莱德·梅西,韦斯特布鲁克整伙人马中惟一一个白人,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对这种区别十分得意。皮布尔斯留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子,理着埃弗罗发式,又矮又胖,穿着阿玛尼套装,戴着设计师专门设计并标名的墨镜,打扮很得体。他看上去更像个好莱坞经理,而不像是贩毒团伙的高层大亨。梅西的样子则像一具会喘气儿的骷髅,他喜欢穿黑衣服,显出一藏书网副专业派头,加上剃了个光头,人家很容易误认他是个新纳粹分子。
这就是韦斯特布鲁克的小型帝国最核心的圈子。帝国的领导人这时右手里正拿着一把九毫米手枪,样子像在找谁用这把枪。
“再给我说一遍你们怎么丢了凯文。”他瞪着皮布尔斯,把枪攥得更紧些。这枪的保险在枪柄上,韦斯特布鲁克刚才这一下打开了它。皮布尔斯像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可还是顿都没顿一下便答道:“你要是同意我们派人每周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跟着他的话,那我们绝对丢不了他。有时候他晚上出去,那天晚上就出去了,没回来。”
韦斯特布鲁克一巴掌拍在他巨大的大腿上。
“他当时在那条巷子里。调查局的人发现了他,现在又没了。他不知怎么跟这些屁事搅到了一块儿,就在我他妈的后院里。”他猛地把枪往车门上一砸,吼道,“我要把凯文弄回来!”
皮布尔斯紧张地望着他,梅西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韦斯特布鲁克伸出一只手抓住司机肩头。
“图纳,你找些人手,在这个该死的城里的每一块地方给我搜,听见了吗?我知道你搜过一遍,再给我搜一遍。我要那个孩子安全回来,好好的。听见了吗?安全,好好的。办不成你就别回来。他妈的,听见了吗,图纳?”
图纳望着后视镜。
“听见了,听见了。”
“陷阱,”皮布尔斯道,“这件事整个是个陷阱,想让你背黑锅。”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你念过大学,你机灵,我笨?我知道调查局的人钉着我查这件事。街上传的话我清楚,有人想把所有帮派团到一块儿,差不多像个该死的联盟。他们知道我不会加入这摊臭狗屎,把他们的计划搅了。”韦斯特布鲁:蔸两眼发红,过去四十八小时他没怎么睡觉,他的生活就是这样:白天的大计划就是活过下一个晚上。他的全部心思都在一个不知在什么地方的小男孩身上。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能觉察到。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藏书网可还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不管谁抓了凯文,他们会让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东西,想要我的人马入他们一伙,他们想的就是这个。”
“你会把人马给他们吗?”
“我什么都可以给,只要还我凯文。”他不说话了,朝车窗外看出去,看着他们驶过的街角、小巷和廉价酒吧,他的毒品活动的触须就在这些地方滑动着。他在城郊住宅区的生意也很活跃,大钱就在那种地方。
“对,没错儿。等弄回凯文后我要干掉那帮狗日的,我亲自动手。”他用手枪指着一个想象中的对头,“从膝盖开始,慢慢朝上。”
皮布尔斯提心吊胆地望望梅西,梅西还是不动声色,他就像是石头做的一样,“嗯,到目前为止还没人和我们联系。”
“他们会来的,他们逮了凯文不是为了跟他投篮玩儿。他们要的是我。哼,老子就在这儿,他们会来跟我玩儿的。老子准备好了,就他妈上来吧。”韦斯特布鲁克平静了些,道,“据说院子里那帮人中有一个没吃枪子儿,对吗?”
皮布尔斯点点头。
“韦布·伦敦。”
“他们说是机枪,点50口径的破烂玩意儿,怎么会有个家伙活着出来了?”皮布尔斯耸了耸肩,韦斯特布鲁克看着梅西,“这事儿你听说了什么,梅西?”
“现在还没人有个准信儿,不过我听说那个人没进那院子,吓破了胆,昏了头还是怎么的。”
“昏了头还是怎么的,”韦斯特布鲁克道,“好吧,这人身上你搞到什么料马上让我瞧瞧。从那种事里头出来了,这人准有什么东西可说的,比如凯文在什么地方之类。”他看着他的手下,“毙掉调查局的人抓了凯文,你们信这个没错。”
“嗯,像我刚才说的,我们本该?99lib?
派人二十四小时跟着他。”皮布尔斯评说道。
“那算他妈过的什么日子?”韦斯特布鲁克道,“我才不要他过那种日子呢,就因为我。现在调查局钉着我不放,到时我给他们朝别的方向瞎指些孩子,可我们得先整明白朝哪个方向指。死了六个鬼特工,他们不会再搞交易。他们这回会抓些大家伙油炸了,那个大家伙绝不是我。”
“不管谁抓了凯文,不能保证他们就会放了他,”皮布尔斯说,“我知道你不想听这话,可我们根本不知道凯文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韦斯特布鲁克在座位上往后一靠。
“噢,他活着,没问题。凯文不会出什么事,至少现在不会。”
“你怎么能肯定?”
“我就是知道,你们只消知道这个就行了。只给我在这个该死的特工身上弄点名堂出来。”
“韦布·伦敦。”
“韦布·伦敦。要是没我要的东西,到时候会让他巴不得跟他那伙人一块死了。开快点,图纳,还得做买卖呢。”
夜色里,轿车飞驰起来。
第八章
韦布过了几天时间才和一位以独立合约人身份与调查局合作的心理医生订了约会。美国联邦调查局有受过这方面训练的员工,不过韦布更愿意找一个调查局之外的人。为什么要这样他也不太清楚,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对局里的某人倾吐心事好像不大明智。告诉局里的精神病大夫就等于告诉调查局,不管这种做法对不对,让医患保密原则见鬼去吧。韦布就是这么想的。
在人员心理保健方面,调查局几乎仍旧停留在中世纪。其原因应该归咎于组织,各个特工自己也有责任。只要你在美国联邦调查局工作,觉得有压力或是有酗酒或滥用暴力的毛病,这种事几乎都是你自己解决,不会告诉别人。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几年前。老派的特工绝不会想到咨询顾问,就像绝不会有不带枪就出门的念头一样。就算有特工寻求专家帮助,也都是背着大家不让大家知道,自然更不会有人四处张扬这种事。否则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就成了个有瑕疵的人。加上成为美国联邦调查局一员过程中的反复教化,特工们逐渐培养起了斯多葛式的坚忍不拔和不可动摇的独立精神,对于寻求心理咨询来说,这些都是难于克服的障碍。
心理诊所在泰森角附近费尔法克斯县的一座高楼里。韦布从前也找在这儿工作的一位心理医生欧班伦大夫看过病,头一次是在几年前。
韦布最近一次看欧班伦是他母亲刚去世的时候。几个疗程后韦布得出结论,这方面他永远也好不了。于是他撒了个谎,告诉欧班伦他没事了。他不怪欧班伦。没有哪个大夫能把这种问题治好,他知道。只能寄希望于奇迹。
欧班伦个子矮小身体笨重,常穿一件黑色圆领毛衣,双下巴于是愈显突出。韦布记得欧班伦握手很轻,态度和蔼,可两人初次见面时韦布还是恨不能逃出门去。不过他还是跟着欧班伦进了他的办公室,一头扎进危险水域。
“我们能够帮助你,韦布,只是要花些时间。我很遗憾,咱们竟然在这种十分难受的场合下见面。不过,大家可不是因为过得幸福美好才来看我啊。我想也算命该如此吧。”
韦布嘴上说着好啊好啊,心里却沉了下去。欧班伦显然没什么魔力,能让韦布的世界重新正常起来。
他们坐在欧班伦的办公室里,屋子里没有睡椅,只有一个小型双人沙发,长度不够躺下来。欧班伦把这种情况解释为“对我们这一行最大的误解。不是每个心理医生都有睡椅”。
欧班伦的办公室很简朴,没有装饰的白墙,工业化生产的家具,几乎没有什么私人化的什物。这一切使韦布觉得像死囚一样舒适,等待着与电火花先生跳最后一支舞。他们先闲聊了一会,大概是为了让韦布放松下来打开心扉。欧班伦手边有本子和笔,可他碰都没碰它们一下。
“以后再做,”韦布问他为什么不做笔记时欧班伦这么说,“现在嘛,只谈谈就好。”这位心理医生盯着人看时眼神锐利,让韦布有点不安,幸好他声音很柔和,还算让人宽心。一个小时后这次治疗结束,韦布不觉得做成了什么。这段时间里他了解欧班伦比此人了解他还多些,他连提都没提起过困扰着他的任何一件事。
“这些事得花时间,韦布,”欧班伦送韦布出门时说,“那些事我们会谈到的,别担心,罗马不是一天就建成的。”
韦布想问问在自己这个病例里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罗马城建起来,可他除了再见外什么都没说。起初他相信自己再也不会回来请教这个坐在光秃秃办公室里的矮胖子,可他还是回来了。一个疗程接着一个疗程,欧班伦和他探讨他的困扰,促使他处理自己的问题。
欧班伦告诉韦布,他和其他心理医生为调查局员工提供咨询已经有好些年了,帮助特工和管理人员处理过许多心理危机。听了这话韦布很吃惊,他还以为自己是极少数寻求专家辅导的人呢。欧班伦用一种什么都明白的表情看着他说:“人家不四处宣扬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想解决自己的问题,也不意味着他们不希望自己好起来。当然,我不能透露名字,不过请相信我,美国联邦调查局中绝不只有你一个人来找我。那些把头埋进沙堆自欺欺人的特工都是滴答作晌的定时炸弹,总有一天会爆炸的。”
现在,韦布怀疑自己会不会正是一颗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他走进大楼走向电梯,每走一步脚步便更沉重一分。
韦布心不在焉,差点撞上从另一边过来的一个女人。他道了歉,按下按钮。电梯下来,两人都走了进去,韦布按了他去的楼层,往后退了退。电梯上行时韦布瞟了那女人一眼。中等个子,身材苗条,长得很漂亮,他猜大约有三十好几岁。她穿着一套灰色裤套装,白色的衬衣领子翻在外面,波浪形的黑发剪得很短,别着一个小小的耳坠。她拿着一个公文包,长长的手指抓着把手,抓得很紧。韦布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的整个职业生涯都花在对细节的全神贯注上了,他的未来几乎总是取决于是否注意到小细节。
电梯停在韦布的楼层,那个女人也走出电梯。韦布有些惊讶,接着便想起她没有按另外的楼层。哼,这就是始终留意细节。他跟着她朝要去的办公室走,那女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她的声音低沉清晰,他觉得很吸引人,听上去很舒服。那双蓝得不同寻常的眼睛引起了他的注意,很大、忧伤、专注。它们能抓住你,这双眼睛真的可以抓住你。
“我来见欧班伦大夫。”
“你预约过吗?”
她看上去有几分警觉,韦布想。他也知道女人遭遇陌生男人时完全有权起疑心,他见过这类遭遇的许多丑恶后果,而且从没忘记那些形象。
“有的,九点钟,星期三早上。我来得早了点。”
她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今天是星期二。”
韦布咕哝了一声:“该死。”他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我猜我日子都过混了。抱歉,打扰了。”他转身要走,相信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
“对不起,我觉得你样子好熟。”女人说。韦布慢慢转过身来。
“很抱歉,平常我不这么鲁莽,不过我以前肯定见过你。”
“噢,你要是在这儿上班的话多半见过。我以前来看过欧班伦大夫。”
“不,不是在这儿。我觉得是在电视上见过你。”她脸上露出认出来了的表情,“你是韦布·伦敦,那个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对吧?”
有一会儿他拿不定主意该说什么,而她就那么盯着他,明显等他证实她的话。
“对。”韦布朝她身后看看,“你在这儿工作?”
“这儿有我一间办公室。”
“这么说你也是个精神病大夫?”
她伸出手。
“称心理医生好些。我是克莱尔·丹尼尔斯。”
韦布握握她的手,接下来两人便尴尬地站在那儿。
“我要去冲点咖啡,想来一杯吗?”她终于说道。
“别太麻烦就好。”
她转动门锁打开门,韦布跟在后面走进去。
他们坐在一个不大的接待室里喝着咖啡,韦布朝四周望望这个空无一人的地方。
“办公室今天关门?”
“不,多数人九点才来。”
“我总是奇怪,你们这儿居然连个接待员都没有。”
“这个嘛,我们希望让来的人尽量舒适些。来这儿接受治疗,向一个不认识的人报上大名,让人觉得不舒服。我们知道什么时候有预约病人来,门铃一响就知道某人来了,马上出门迎接。我们有这个公共候诊区,这种安排实在避不开。其实我们不愿意让病人们坐在这儿,这是个规矩。太尴尬了。”
“大家排排坐,玩一盘‘猜猜我得的什么精神病’?”
她笑了。
“差不多吧。欧班伦很多年前就开始干这一行,他相当注意让来这里寻求帮助的人有个舒适环境。我们最不希望加深病人的焦虑程度,他们本来已经够焦虑的了。”
“这么说你和欧班伦很熟?”
“对,其实我过去就是替他工作,后来他简化了生活,我们就各自行医了,可还是共用办公区。现在我们都觉得这样更好些。他医术很高明,肯定会帮上你的忙。”
“你觉得会吗?”韦布的话里没什么希望的迹象。
“我一直留心发生的那件事,我猜跟全国其他人一样。真为你的同伴们难过。”
韦布默默地喝着咖啡。
克莱尔说:“你想等的话,欧班伦大夫在乔治·华盛顿大学上课,今天一整天都不会来。”
“没什么,是我的错。谢谢你的咖啡。”他站起身。
“伦敦先生,想让我告诉他你来过吗?”
“叫我韦布,不用了,我想星期三我不会来了。”
克莱尔也站起来。
“我能替你做点什么吗?”
他举起杯子。
“你做了爪哇咖啡。”韦布吸了口气,该走了。
“下个钟头你有什么安排?”出口的竟是这句话,连他自己听了都大吃一惊。
“只是点文字工作。”她答得很快,目光垂下来,脸微微有些发红,好像他刚邀请她参加年级舞会,而她却不仅没对他的主动姿态说不,不知为什么反而决定怂恿他。
“换成跟我谈谈怎么样?”
“专业辅导?那不行,你是欧班伦的病人。”
“那常人对常人的谈话呢?”韦布完全不知道这些话是怎么冒出来的。
她犹豫了一会,让他等等,接着进了一间办公室,几分钟后回来了。
“我向大学里联系欧班伦大夫,可他们找不到他。没告诉他之前我真的不能辅导你。你得理解,这是个很敏感的职业道德问题,韦布。我不会做挖别人病人的事。”
韦布突然之间坐下了。
“有没有什么时候可以做这种事,而且又是正当的呢?”
她认真想了一阵子。
“如果你平时的医生不在,而你又病得很重,我想这时就是正当的了。”
“他不在而且我向上帝起誓病得很重。”韦布说的的确是实话,他像又回到了那个院子,动弹不得,连挣扎一下都不行,毫无用处。如果她仍旧拒绝,韦布不敢肯定他是否能挣扎着站起来走出去。
她没有拒绝,领着他从走廊进了她的办公室,在身后关上门。韦布看看周围,克莱尔·丹尼尔斯的屋子和欧班伦的区别大得不能再大了。墙壁不是煞白,而是柔和的暗灰色,房间温馨舒适,挂着女性味十足的花窗帘,不是工厂式的百叶窗。照片到处都是,大多是人物照,可能是她家里人。墙上的学位证书显示着克莱尔·丹尼尔斯令人肃然起敬的学院造诣:布朗大学与哥伦比亚大学的学位,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的毕业证书。一张桌子上摆着个玻璃罐,上面有个铭牌写着“入瓮吐真言”。几张桌子上还放着没点过的蜡烛,架子上地板上放着成打的毛绒动物玩具,两个角落里立着仙人掌模样的灯,靠一面墙的是一张皮靠椅。还有,老天在上,克莱尔·丹尼尔斯有一张睡椅。
“你想让我坐在那儿吗?”他指了指它,拼命想控制住自己的神经。突然间他希望自己没带枪,因为,他开始觉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其实我倒想自己坐睡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瘫在靠椅上,看着她脱掉平底鞋,换上睡椅旁的拖鞋。瞥见她光脚的瞬间,韦布突如其来地产生了某种反应。跟性没有关系。他想到的是院子里鲜血染红的肌肤,C小队的残骸。克莱尔在睡椅上坐下,从旁边小桌上拿过本子和笔,打开笔帽。韦布连续做了几次短促呼吸以镇定自己。
“欧班伦在治疗过程中不做笔记。”
“我知道,”她说着做了个鬼脸,笑了,“我的记性没他好。抱歉。”
“我还没问过你得没得到调查局的许可,列在他们的局外合约专家名单上。我知道欧班伦在名单上。”
“我也是,而且必须把这次诊疗向你的上级汇报。调查局的规定。”
“但不包括具体的诊疗内容。”
“不,当然不包括。只是报告他们咱们见了面。医患保密的基本原则这里同样适用,和正常情况下的心理医生与病人之间的关系完全一样。”
“只是基本原则?”
“做了一些修正,韦布。毕竟你们的工作性质很特殊。”
“我看欧班伦大夫时他给我解释过,可我总没弄明白。”
“是这样,如果在诊疗过程中发现了任何对你或是其他人构成威胁的情况,我有义务向你的上司通报。”
“我猜这倒也公平。”
“你这么想?这个,从我的角度看,这.99lib? 种修正给了我很大的权利。因为同样的事有人听来是善意平和,可另外的人却觉得听到了真正的威胁。所以我觉得这种规定对你们不公平。我想让你知道,我为美国联邦调查局、药物管制署和其他执法机构的人看病已经很长时间了,可是我没有一次行使过那种权利。”
“还有其他什么必须汇报的?”
“另外一个主要问题就是使用药品,或是某些特定疗法。”
“对,调查局对药品的事儿死板得很,这我知道。”韦布说。
“哪怕吃从柜台上买的非处方药也得报告,这种事真把人烦得要死。”他四周看了看,“你这个地方舒服多了,欧班伦的办公室让我想起手术室。”
“各人有各人的工作方法。”她停住话,盯着他的腰间。
韦布往下一看,见他的风衣敞开了,露出了手枪把。他拉上拉链,克莱尔低头看着她的本子。
“对不起,韦布,我也不是第一次看见特工带枪,不过我觉得如果你不是天天都看着它们——”
“太吓人了对吧。”他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看着那一排毛茸茸的毛绒玩具。
“这里头的区别我从来没真正明白过,就是心理学家和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必须参加医学院入学考试,学四年医,再在一家医院的精神病科当三年住院医生。我还多干了一年法医精神病科的住院医生。从那以后我就进了私人诊所。作为医生,心理医生可以开处方,心理学家一般不行。”
韦布神经质地十指交叉握紧,接着又放开。
“好吧,我这个病人,你打算怎么开始?”
“一般我会让患者填一份背景问卷,不过我想你就免了。常人对常人式地谈。”她又添上一个温暖的微笑。
韦布觉得小腹上的热力总算开始退下去了。
“我们先谈谈你的个人背景,通常那些事儿,接着我们再往下谈。”
韦布长长吐了口气。
“三月份我就满三十八了。我先沿学校那条路一直读上来,后来进了弗吉尼亚大学法学院,想方设法总算毕了业,之后在亚历山德里亚的州检察官办公室工作了六个月。后来我认识到这种生活不适合我,我和一个朋友决定申请加入调查局。其实是突然一个念头,看我们能不能上。结果我上了,他没上。我从调查局学院里熬了出来,从此在美国联邦调查局度过了幸运的十三年。我最初干特工,在全国各地一连串外勤办公室累积了些经验。八年前,我申请参加营救队,就是人质营救队,现在它是重大事件反应组织的一个机构。这还是不久前刚成立的新机构。选拔过程中他们把你往死里整,百分之九十的申请人上不了。先不让你睡觉,从体力上整垮你,这时候再让你马上做出生死攸关的决定。他们让你为了集体苦干牺牲,而集体内部大家又互相竞争,因为没那么多位子。这一趟真的够呛。我见过的垮掉的人多了,连前海军的海豹突击队队员,特种部队的人,甚至还有三角洲部队的人,都有。垮掉、哭、昏过去、产生幻觉、嚷着要自杀、要大开杀戒,做什么的都有,只要别再受罪。我总算熬过来了,简直是奇迹。接下来又在新人募集训练学校里过了五个月。我们的基地在匡蒂科。目前我是个突击队员。”
克莱尔看上去有点不明白,韦布解释道:“营救队分蓝色支队和金色支队,每个支队四个小队。两个支队编制完全一样,这样我们就能同时在两个不同地方处理两个危机。一半的小队全是突击队员,或者叫攻击主力,另一半小队是狙击手。狙击手都在海军陆战队侦察狙击学校受过训。我们定期交换职位,交叉训练。我最初就是狙击手。过去大家不重视狙击手,不过1995年营救队重组后情况好多了。可是你还得整星期整星期躺在泥巴地里,淋着雨雪,监视目标,寻找对手的薄弱环节,以后杀他们时有用。有时候这种监视还能救他们一命,因为观察时你可能会发现点儿什么,让你知道在某种情况下他们不会还击。你等着,等机会开枪,事先却绝不会知道你那一枪会不会引起倾盆弹雨。”
“听上去像你经历过这种事。”
“我的头几个任务之一就是在韦科。”
“我明白了。”
“目前我分配在蓝色支队的C小队。”
不是目前,韦布心里纠正自己。再也没有什么C小队了。
“这么说你本人并不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
“不,我们都是特工。至少得在调查局呆三年并且表现出众,你才有资格提出入队申请。我们和特工佩戴一样的盾章,拿一样的证件。可我们营救队的人自成一体,单独一个部门,营救队之外没有其他职责。我们一块儿训练,核心技能是综合训练加封闭训练。”
“是什么?”
“综合训练包括格斗训练和火器训练,封闭训练就是封闭空间里的战斗训练。火器和封闭这两种本事最容易退步,所以得不断练习。”
“很军事化嘛。”
“是这样,我们确实非常军事化。我们把人马分成两半,一半值勤一半训练。你值勤时来了任务,你就上。值勤队员如果没有任务,时间就花在特种项目和特别技能训练上,比如爬绳、直升机绳降、水下训练、急救。还有野战技术,我们管那叫在林子里搜索开火。相信我,日子过起来很快。”
“跟我说说你的家庭。”沉默半晌后,她说。
韦布往后一靠,双手放在头后面,又一次做了几次短促呼吸。每分钟心跳六十四,韦布,这样就行了,伙计,一分钟蹦六十四下,能难到哪儿去?他身体前倾。
“行啊,没问题。我是个独子,出生在佐治亚州,六岁左右我们搬到了弗吉尼亚。”
“你说的我们是谁?你的父母?”
韦布摇摇头。
“不,只有我和我母亲。”
“你父亲呢?”
“他没去。州里想让他多留一阵子。”
“他在政府部门上班?”
“你可以这么说,他在牢里。”
“他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
“你就不觉得好奇吗?”
“要觉得的话,我早就满足了这种好奇心了。”
“好吧。这么说你到了弗吉尼亚,接下来呢?”
“我母亲又结婚了。”
“你和继父的关系怎么样?”
“不错。”
克莱尔没说话,显然等他继续,可他没有,于是她说:“跟我说说你和你母亲的关系如何。”
“她死了九个月了,所以我们之间现在没有关系。”
“她怎么死的?”她补充道,“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
“大大的一个B字。”
克莱尔看上去有点糊涂了。
“你是说大C字?癌症?”
“不,我是说大B,酗酒。”
“你说过你加入美国联邦调查局是突发念头,你觉得会不会还有更多原因呢?”
韦布很快地瞪了她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成了警察,因为我的亲生父亲是个坏蛋?”
克莱尔微微笑了。
“你挺厉害的嘛。”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活着,克莱尔,”韦布轻声道,“我本该和我的小队一块儿死了的。这种想法都快把我逼疯了。我不想做惟一一个幸存者。”
克莱尔的微笑迅速消退了。
“这个情况很重要,咱们多谈谈这个问题。”
韦布双手对搓着,他站起身看看窗外。
“这些谈话都是保密的,对吗?”
“对,”克莱尔道,“绝对保密。”
他重又坐下。
“我进入小巷里,和小队一起前进,快到突破点,就在那时……就在那时……”他停住了。
“就在那时我,该死,我僵住了。动弹不得。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小队冲进院子,我却动不了。最后我总算动起来,感觉好像有一千磅重,脚下像拖了水泥块。我摔倒了,因为我立不住,就这么倒下去了。接着——”他停下来,一只手伸在脸上,不是毁伤的那一半,他的手死死抵在那儿,好像堵住想钻出来的什么。
“接着枪响了。我活下来了,我活下来了,队友们却一个都没有。”
笔静静地停在克莱尔手里,她看着他。
“这样很好,韦布,这些事情你应该说出来。”
“就是这样!我还能再说什么?我吓破了胆,我是个该死的懦夫!”
她十分平静十分清晰地说道:“韦布,我明白讨论这些事对你来说非常痛苦,不过我希望你把事情经过再准确地回顾一遍,按你的说法这些导致你‘僵住’的事。尽你所能,越准确越好。这些情况可能非常重要。”
韦布对她重述了一遍事件的详细经过,从雪佛兰车门打开那一刻直到他无法执行任务,眼睁睁看着他的朋友们死去。一切说完后他觉得全身都麻木了,好像随着他可怜的故事他还把自己的灵魂一并交了出去。
“肯定是某种瘫痪的感觉,”她说,“不知你在这种感觉突然产生之前有没有其他征兆?比如脉搏突然变化、呼吸急促、恐惧感、冒冷汗、嘴巴发干?”
韦布想了一会儿,心里回忆着当时迈出的每一步。他正要摇头说没有,忽地说道:“巷子里有个孩子。”
他不打算向克莱尔·丹尼尔斯透露凯文·韦斯特布鲁克在案件调查中的重要性,不过还是有些事他可以告诉她。
“我们从他身边走过时他说了些话,很怪的话。我记得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像个老头,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过的日子算不上很好。”
“你不记得他说了些什么吗?”
韦布摇摇头。
“一片空白,只记得那些话很怪。”
“他说的话让你感觉到什么?不同于一般的怜悯或同情的什么东西?”
“你瞧,丹尼尔斯大夫——”
“叫我克莱尔好了。”
“好吧克莱尔,我没想把自己打扮成个圣人,干这个工作,我去过一些真正烂透顶的糟糕地方,工作时我尽量不想其他事情,比如那个孩子。”
“我的感觉是如果你想着那个孩子,你就没法干你的工作。”
韦布盯了她一眼。
“你觉得出在我身上的事就是这个吗?我见了那孩子,于是触动了脑子里什么东西?”
“有可能,韦布。炮弹休克症和创伤后期综合征都可能引起瘫痪和其他许多身体方面的功能衰退,这种情况出现的次数比一般人想象的要多。战斗造成的压力是十分奇特的。”
“不过那个时候还什么都没发生呢,连一枪都没开过。”
“你干这个已经好多年了,韦布,这些东西在你身体内部积累下来,其后果可以在最不适当的时刻以最不幸的方式表现出来。你不是头一个进入战场之类的地方又产生那种反应的人。”
“哼,这种事出在我身上是头一回,”韦布的声音里带着怒气,“我的队友碰上的事和我一样多,他们可没有一个死愣在那儿。”
“就算你头一回出这种事,韦布,你必须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不能拿自己和其他任何人比,这么做对你不公道。”
他伸出一个手指指着她。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公道。那天晚上我上去了的话事情可能就不一样,这才叫公道。我可能会做点什么,发现什么,这样就能警告我的人,那样他们说不定现在还活着,我也不用坐在这儿跟你说为什么他们死了。”
“你现在很恼火,这我理解,可生活并不总是公道的,这种例子你肯定见过几百次。关键是你如何才能最妥善地解决已经发生过的事。”
“这种事情你到底怎么解决?再糟糕也不会比这种事更糟糕。”
“我明白现在一切好像全无希望,可如果你不解决你的问题、继续生活的话,事情还会越来越糟。”
“生活?噢,对了,没错儿。我知道了,我还留了份生活给我过下去。想跟我换换吗?我给你开个好价钱。”
“你想回营救队吗?”她干脆地问。
“想。”他立即回答。
“真的想?”
“绝对真的。”
“那么这就是一个让我们共同努力的目的。”
韦布的手从腿上向上摸,停在别着手枪鼓起一块的地方。
“你真觉得有可能吗?我是说,在营救队,要是不能精神体力两方面都合格的话,那么,你就完了。”走,他想,离开一生中他惟一一个觉得融洽的地方。
“我们可以努力,韦布,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不过,我干我这份工作也挺在行,而且我保证会尽全部力量来帮助你,我只需要你的配合。”
他直视着她。
“好,我配合你。”
“目前你生活里有什么特别的烦恼吗?有没有什么让你感到比平常压力更大的东西?”
“没什么。”
“你提到过你母亲刚去世不久。”
“对。”
“告诉我你跟你母亲从前关系如何?”
“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这就是说,你跟她关系十分亲近?”韦布犹豫了很长时间,克莱尔最后说道,“韦布,现在最重要的是完完全全说实话。”
“她有些毛病,比如酗酒就是一个。她还很不喜欢我的谋生方式。”
克莱尔的视线又移向韦布上衣里的枪。
“对当妈的来说没什么不寻常的,你的工作相当危险。”她瞥了一眼他的脸,很快垂下目光,可韦布还是注意到了。
“可能是吧。”他平淡地说,他转过脸,让毁伤的那一半背着她,这个动作他做得很巧妙,甚至常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这么做。
“有些事我很好奇,你从她那里继承了什么吗?她给你留下对你有某种意义的什么东西没有?”
“她留给了我房子。我是说,她并没有留给我,没有遗嘱。根据法律房子给了我。”
“你打算住在那儿吗?”
“绝不。”他的语气吓了克莱尔一跳。
他说得很快,可语气平和了些。
“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有房子,不需要她那一幢。”
“我明白了。”克莱尔做了点笔记,接着好像有意识地换进低速挡让交谈更轻松些。
“顺便问问,你结过婚吗?”
韦布摇摇头。
“这个嘛,至少从通常意义上说,没有。”
“什么意思?”
“我队里其他人都有家,通过他们我觉得就像我也有了一堆老婆孩子一样。”
“这么说你和你的队友很亲密?”
“做我们这一行,你就得抱成团。互相了解得越多,工作起来就越好,这样走下去可以救你的命。加上他们都是非常好的人,我喜欢跟他们在一起。”他才说完这些,小腹上的火又回来了。韦布跳起来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克莱尔吃惊地在身后喊着他,“我们才刚开始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谈。”
韦布停在门口。
“我今天说够了。”
他在身后关上门,克莱尔没有跟上去。她放下本子和笔,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第九章
珀西·贝茨从阿灵顿国家公墓的游客中心走上一条人行道,这条路通往政府监管的李将军的房子。内战爆发时,罗伯特·E·李选择了为他的故乡弗吉尼亚而战,并担任南方邦联军队的指挥官,拒绝了星条旗一方提供的同样职位。对于这种怠慢,联邦政府的反应是将李的旧居没收充公。
还有野史称,在战争期间,林肯政府表示愿意将产业归还这位邦联将军,他只消回来付清退缴税就行了。亲自来。李自然没理会林肯的提议,于是他的房产成了这个国家现在最有名的国家公墓。这一点历史总是让出生在密歇根的贝茨禁不住微笑,这幢大厦现在几乎成了李的纪念碑,一般称之为阿灵顿屋。
贝茨来到阿灵顿屋前,极目远眺。很多人认为这里的景致是全华盛顿甚至全国最美的。从这里望出去,整个首都俯伏在你脚下。
贝茨来过这里很多次,有几回是参加朋友或同事的葬礼,家里来了外地客人的话他还要当导游。他最喜欢看美国第三步兵师的卫兵们换岗,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在无名烈士墓前值勤守灵。贝茨看了看表,走快点时间刚好赶得上。
他赶到墓区时见人群已经聚集起来了,多数是带着相机和孩子的外地人。值班卫兵正在执行那一套高度精确的程序:正步走二十一步,停二十一秒,步枪换肩,再沿同一条窄窄的小道正步向回走。
换岗开始了,人群越聚越多,忙着找机会拍照。贝茨朝左边望望,挤过一排排旅游者从台阶往下走。换岗是一套精心安排的仪式,要花些时间才能完成。这幅景象几乎把公墓里每一个人都吸引了过去,珀西·贝茨却没有。
他绕着紧挨墓区的巨大的圆形露天纪念馆走,漫步走过纪念路来到挑战者航天飞机纪念碑,接着又折回来走进露天纪念馆,走下有粗大的柱子、三角墙和栏杆的展览区,来到一堵墙前,拿出一张公墓地图举在眼前仔细研究。
那个人躲在贝茨和其他人的视线外。他腰间枪套里掖着一支手枪,一只手放在枪把上,朝贝茨站的地方挪近。他偷偷跟着贝茨转了大半个公墓,确信这个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是孤身一人。他走近了些。
“我还以为你不会露面呢,直到你在那边给了我暗号。”贝茨说。地图把他的脸挡得严严实实,谁都看不见。
“得先保证周围没事。”兰德尔·科夫说。他仍旧躲在一堵墙后不出来。
“我都弄清楚了,没人跟踪我。”
“我们能做的,别人可能做得更好。”
“这话我同意。你怎么总喜欢在坟地里碰头?”
“平和又安静,我喜欢。其他地方很少有这种条件。”科夫停下来,接着说道,“我中了人家的圈套。”
“我也这么想。我手头有六个人死了,第七个现在还是个问号。是内部有人泄密让你暴露了吗?他们没杀你,却给你喂了点假情报来给营救队设圈套,是不是这样?我这儿需要详细情况,兰迪。”
“我去过那幢该死的建筑.99lib.,亲自去过。我假装跟那帮人做生意,去了解了解他们的活动。我看见了桌子、文件、电脑,还有电脑疯子四处跑着弄出一大堆数字、现钞、产品,所有东西我都看见了,就用我自己这双眼睛。这种事不是亲眼看见我不会通知你们的人,我可不是新手。”
“这我知道。可我到那儿时,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八挺打烂的机枪。”
“打烂的,没错。给我说说伦敦,你信任他吗?”
“跟我信任其他任何人一样。”
“他是怎么说的?他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我觉得他不知道。他说他当时僵住了。”
“真他妈选了个好时候。”
“他打掉了那些机枪,其间还救了个小孩子。”
“一个真正特别的小孩子,凯文·韦斯特布鲁克。”
“我听说的也是这样。”
“你瞧,这件事刚开始时我们本打算逮住大的那个韦斯特布鲁克,上头的人觉得是时候弄倒他了,这样他们就能自吹自擂一气儿。可我向里边查得越深,我越觉得他是条小鱼,珀斯。他过得不错,挣了些小钱,可不是什么大钱。他也不在左邻右舍胡乱开火,做事很低调。”
“如果不是他,是谁?”
“城里在街上卖毒品的主要有八伙人,韦斯特布鲁克只是其中之一。加在一块儿他们能卖一吨这种玩意儿。这个数字再乘上从这儿到纽约再往南到亚特兰大的大城市的数目,你手上就有一个真正重量级的家伙啦。”
“什么?你是说一个组织控制这些地方的所有毒品交易?这不可能。”
“不,我说的是一个组织控制着奥施康定从农村向东海岸所有大城市流动。”
“奥施康定?这是处方药啊。”
“对,他们管它叫乡下海洛因,因为这种非法毒品交易是从乡下开始的。可现在它进城了。明白吗?大钱在城里啊,住在山里的乡巴佬可没有城里人手头那么多钞票。这种东西是一种合成吗啡,用于慢性疼痛和晚期病痛。滥用药物的人把药片压成粉末,吸、抽、注射,接着就兴奋过瘾,跟海洛因差不多。”
“对,只是这种药是缓释性的,用这种办法不经缓释一次来一整片的量,说不定能送了你的命。”
“已经死了一百个了,数字还在上升。这种药不如海洛因有劲,可它的吗啡效力要强上一倍。还有,它是合法药物,有些人于是觉得哪怕滥用,它也挺安全。居然还有些老人,医疗保险的药钱不够,开了这种药后就在街上卖掉,得的钱够抵他们开的其他药了。或者你找医生开些假处方,再不然就晚上钻进药房或者从用这种药的病人家里偷。”
“太糟了。”贝茨同意道。
“这就是为什么调查局要和药物管制署联手采取行动。不光是奥施康定,还有些老货色,比如波拷塞特和波可丹,这些波啊波的街上现在十到十五块一份。不过老货色比不上奥施康定的劲头足,你得吃十六片波拷塞特才能达到八十毫克一片奥施康定的兴奋劲儿。”藏书网
交谈时贝茨几次漫不经心地看看周围,看是不是有人注意他。一个人都没有。科夫真的找了个见面的好地方,贝茨想,没人看得见他,而贝茨面朝墙手拿地图的样子看上去仅仅是个在寻找方向的游客。
贝茨道:“政府自然对受控制的镇静药物的分配流动很注意,某个医生或是某家药房一下子开出上万片同一种药,肯定会引起警惕。不过从另一方面说,你用不着再操心怎么把货带过边境。”
“对。”
“我以前怎么会不知道这种宝贝奥施康定,兰迪?”
藏书网“我也才想通。最初碰上时我不知道对付的是奥施康定的流动渠道,还当是一般的可卡因和海洛因呢。后来我才开始听到看到些东西。这些人才是我们要抓的。我以为在营救队袭击的那所房子里活动的就是这批人,我觉得如果能抓住那些统计员,我们就能狠狠打击这种活动,而且把现金结算所设在大城市里,这种做法我看很有道理。”
“设在农村就太显眼、太突出了。”贝茨接过话头把他的想法说完。
“没错。另外,那些人的动力可不小哇。比方你一周运进来一百万片,上了街就值一个亿。这下你就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了。”
“可不管谁在搞这种产品,他们没理由要干掉一支营救队呀,会给他们带来完全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我只能告诉你一点:我在那房子里见过的那.99lib.些买卖不是韦斯特布鲁克的。那是大买卖,活动频繁,他的生意没有这么多活动。我要觉得是韦斯特布鲁克,我就会建议不搞这次营救队袭击:到手一条小鱼,却让大鱼溜掉了。话说回来,我觉得韦斯特布鲁克在华盛顿特区贩卖的正是这种货色,这么干的还有其他团伙,可我没有过硬的证据。那家伙机灵极了,什么都考虑到了。”
“嗯,可你在他的团伙里有内线,这很有价值。”
“对,可我们这一行里,今天还在通风报信,第二天就翘辫子了。”
“有人把那个仓库装上东西假扮成大宗的毒品买卖,给我们演了一场该死的百老汇大戏。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等我把情报给你们的人传过去、安排妥当袭击之后,那个骗我的家伙,不管他是谁,也就不再需要兰德尔·科夫老伙计啦。我想我还活着真是运气,珀斯。说实在的,我搞不懂我为什么还活着。”
“韦布·伦敦的感受跟你一样。我估计一场大屠杀后这种现象很普遍。”
“不,我是说营救队袭击之后有人想干掉我,破费了我一辆调查局的车,外加断了几根肋骨。”
“耶稣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得回来,兰迪。作个详细报告,我们看能不能弄个水落石出。”
贝茨又一次打量四周。花的时间太长了,他得赶紧上路。一张公墓地图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只够看这么长时间,可他不愿一个人走,把兰德尔·科夫留在这儿。
“我才不会这么做呢,没门儿,珀斯。”科夫答话的语气让贝茨把地图放低了些,“我不回去。原因就是,他妈的这一下子打得太准了,准得快擦上骨头了。”
“这话什么意思?”贝茨的声音有些严厉。
“意思是从内部散出来一股大粪臭味儿。我才不会把老命交到其他哪个人手里呢,除非我知道他们跟我玩的是公平游戏。”
“我们是美国联邦调查局,不是克格勃。”
“对你来说可能不是,珀斯,你一直是局里头的人。我呢,我外边得不能再外边了。现在我回去,懵懵懂懂出了什么事都还不知道,说不定哪天突然一下子谁都找不着我了。我知道,家里很多人以为我跟营救队的事有牵连。”
“你疯了。”
“跟六个伙计被干掉一样疯吗?这种事没有内部情报怎么办得到?”
“我们这种工作有时候就会出那种倒霉事。”
“就算这样吧,你想跟我说你没注意到四处都在不断出漏子吗?那些砸了锅的任务,上一年里两个卧底特工被杀,局里的突击队出去干活时发现没人在家陪他们玩儿,对毒贩子的大逮捕扑了空,因为有人给那些伙计透了风声。我觉得局里现在有一只又大又臭的耗子,出卖了不少人,其中包括我。”
“别跟我来这一套阴谋理论,兰迪。”
科夫的声音平静了些。
“我想让你知道我跟这件事没有牵连,我向你保证。现在我只能给你这些,希望过些时间能多给你些东西。”
“这么说你在查什么?”贝茨很快地说,“你瞧,兰迪,我相信你,可有些人我得给他们个交待。你的担心我理解,这段时间确实一直在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我们也正在努力追查。可是你也得理解理解我。”他顿了顿,“妈的,别这样。只要你回来,我给你一切保障。我会像照看我临死的父亲一样照看你。这样行了吧?我们一起经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我希望你觉得可以相信我。从前我可是替你出过不少力。”
科夫那边没有回答。
“这样好了,兰迪,告诉我你回来的话需要什么,我看我能不能办到。”
还是没有回答。
贝茨低声咒骂藏书网,猛冲到墙后。他远远看见那扇从另一边通向外面的门,他走过去,可门锁着。
他绕着露天纪念馆跑回来,跑进开阔地。换岗仪式已经结束,人群散了开来,散人人行道和墓区。贝茨还在四下张望,心里却明白他已经找不到科夫。尽管科夫是个大块头,多年来他已经学会了如何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贝茨只知道他穿得像个场地管理员,或者像个游客。贝茨把地图扔进垃圾桶,拖着脚步走了。
第十章
韦布把车停在保罗·罗马诺家前面。韦布看见保利——大家都这么叫他——正钻在一辆老式雪佛兰克尔维特的车盖下忙活。这辆车是他最大的骄傲和欢乐。要说爱,连他的老婆孩子在他心里都得排在这辆飞快的车后头一点儿。
罗马诺瞪着韦布,只说了一句:“啤酒在冷柜里,开一罐。还有,别舒舒坦坦把这儿当自个儿的家。”
韦布伸手从脚边那只科尔曼小冷柜里拿出一听百威,砰地打开,倒也没有留下一块钱啤酒钱。
“你知道,保利,世上不单是百威,有些南美啤酒,劲头儿大,你该尝尝。”
“好啊,就凭我的九九藏书薪水?”
“咱俩挣一样的薪水。”
“我有老婆孩子,你有个屁。”
罗马诺拽了几下管钳,走过韦布发动引擎。引擎轰鸣,像要把将它固定的那一层薄薄的金属皮炸生开似的。
“呜噜呜噜像只小猫。”韦布啜着啤酒道。
“去你的,像只老虎还差不多。”
“能谈谈吗?我有些问题。”
“你有问题,别人还有问题呢。没问题,问吧,全世界的时间都在我手里攥着呢,我他妈休假这天该做什么?难道还能自己做点开心事不成?行,你想要什么?要芭蕾紧身裤的话我得问问我老婆。”
“你知道,如果你不在匡蒂科向每个人说我的坏话,我会感激不尽的。”
“如果你不吩咐我做这做那,我也感激不尽。说起这些,你从我的地产上滚出去。跟什么人来往我是有标准的。”
“就只谈谈,保利,你欠我的。”
罗马诺用扳手指着他。
“我什么都不欠你的,伦敦。”
“这种破事做过八年,我觉得我们都欠了对方,还不清。”
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最后罗马诺终于放下扳手,擦了擦手,关掉那只老虎,朝后院走去。韦布把这当做一种邀请,跟了上去。可他还是有点没把握,没准儿罗马诺只是去车库拿把更大的扳手来揍他。
后院的草剪得很短,树也修过枝,一丛茂密的蔷薇从车库另一边冒出来。阳光下温度准有华氏八十度,不过这么多场雨后倒觉得很舒服。他们拉了两把草地椅坐下,韦布见罗马诺的妻子安吉正把衣服晾到绳子上。她是密西西比人,罗马诺两口子有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安吉身材纤小,长着波浪形的金发,一双魅人的绿眼睛,还有一种“宝贝,我要把你一口吞掉”的表情。她总是四处调情,摸摸你的手臂,用脚蹭蹭你的腿,跟你说你真可爱,不过这些都是天真调皮的嬉闹。这种事有时把罗马诺气得发疯,可韦布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别人被他妻子所吸引,这是罗马诺生活动力的一部分。不过安吉·罗马诺一旦发起火来,你最好小心点。韦布在一些营救队聚会的场合见识过她的这一面,这位小女人一变而为大发雷霆的悍妇。她要是踏上征途,那些极度自信整天玩大枪过日子的男子汉们也得赶紧隐蔽。
保罗·罗马诺现在是H小队的突击手,他和韦布一同加入营救队时都是狙击手,他俩被编成一对搭档过了三年。罗马诺进美国联邦调查局前在三角洲部队。他的体格和韦布一样,没有大块肌肉,可他有的那些肌肉结实得像钢缆一样,怎么都折不断,而且这位伙计的马达永不停工,不管给他压多重的担子都不会停。
罗马诺全身大半地方都刺着文身,有龙、刀子和蛇,左臂二头肌上还有一颗心,里面漂漂亮亮一行小字:安吉。
罗马诺来自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纽约市别动队,他名声在外,是那帮吓人角色里头最吓人的一个。营救队资格考核的第一天,在那间装了七十个赤条条男人的房间里他毫无惧色。韦布觉得他的模样像是喜爱痛苦,巴不得营救队赶快动手把痛苦狠砸在他屁股上。这也是个能找别人麻烦的人。那个时候韦布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争到营救队里的空缺,可从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保罗·罗马诺能上。他们两人总是处在超强竞争下,这人时时让韦布气得发疯,可韦布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能力和勇气。
“你想谈,谈吧。”罗马诺道。
“凯文·韦斯特布鲁克,巷子里那个小孩。”
罗马诺冲他的啤酒点点头。
“嗯。”
“他失踪了。”
“胡扯。”
“你认识贝茨吗,珀西·贝茨?”
“不,我该认识他吗?”
“他主持华盛顿外勤办公室的调查。肯·麦卡锡说你和米基·科尔特斯跟凯文在一起,你能告诉我些什么?”
“没多少东西。”
“那孩子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你把他交给谁了?”
“几个穿套装的。”
“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摇头。
“喂,保利,你知道跟你说话和跟墙壁说话有什么不同吗?”
“什么?”
“一点区别都没有。”
“你想要我说什么,韦布?我见了那孩子,我看着那孩子,后来孩子走了。”
“你是说他什么都没跟你说过吗?”
“他嘴巴相当紧,告诉我们他的名字住址,我们记下来了。米基想跟他多说几句,可什么都没问出来。见鬼,科尔特斯连跟他自己的孩子都不大说话。你瞧,我们当时九九藏书不大清楚那孩子在里头是个什么角色。我是说,我们正拖着屁股朝院子里去呢,见了你的信号弹停下来,接着这个小孩从黑巷里过来,拿着你的帽子字条。那时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我们这边儿的,我可不想问他些不该问的,把法律上的事儿搅黄了。”
“好吧,你这么做确实很聪明,可是你问都不问一句那些穿套装的是谁就把他交出去,你怎么想的?”
“他们亮了证件,说他们来要这个小孩,就这样。我们无权说不。营救队不搞侦查,韦布,我们只干‘炸晕他们挂了他们’的事儿,东闻西嗅的活路归穿套装的做。我脑子里还有别的事,你也知道我跟泰迪·赖纳在三角洲部队里就在一块儿。”
“我知道,保利,我知道。那,那些穿套装的是什么时候露面的?”
罗马诺想了想。
“我们在那个地方没待多久,天还黑着,嗯,两点半左右吧。”
“华盛顿外勤办公室这么快就动起来派人来找那个孩子,他们效率挺高的嘛。”
“你想让我跟他们说什么?喂,老兄,你们不能带走孩子,效率高得太过分了,美国联邦调查局可不能这么快。老天,这么干我的前程就会出奇迹了,我的十四级联邦政府工作人员的辉煌时光,亲个嘴,咱们再见吧。。”
“那些穿套装的,你能给我描述一下吗?”
罗马诺考虑了一番。
“我已经告诉过特工们了。”
“那又是一帮穿套装的。给我说说,说说死不了的,相信我。”
“行啊,我要有那么笨,不单是布鲁克林大桥,你还能把整个布鲁克林都卖给我。”
“别这样,保利,咱们突击队员对突击队员,H小队对C小队剩下的残部。”
罗马诺又想了想,清清喉咙。
“其中一个是个白人,比我稍矮一点,很瘦,可挺结实。满意了?”
“不,他的头发什么样?”
“短短的金发——他是个调查局特工,头发还能什么样?你以为埃德加头上留个马尾辫走来走去?”
“有些人说他这么做过,马尾辫加一身裙子。年轻的?年老的?中年的?”
“三十来岁,穿那一身标准的调查局式的套装,说真的,可能比那里还能还稍好点儿。比你衣柜里挂的好多了,伦敦。”
“眼睛呢?”
“他戴着墨镜。”
“凌晨两点半戴墨镜?”
“这个嘛,没准儿是医生让他戴的。我才不打算盘问别人怎么选眼镜呢。”
“这些你都记得,却不记得那人的名字了?”
“他只把证件闪了闪,我便没再多想。我在犯罪现场中间,四周都有人跑来跑去,还有六个我们的人崩掉了脑袋。他来要孩子我就给了他孩子,他走路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走法,说话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说法,该死的,没准儿他官儿比我还大呢。”
“他的搭档呢?”
“什么?”
“他的搭档,另外那个穿套装的,你说过他们是两个人。”
“是呀。”罗马诺现在看上去没那么有把握了,他揉揉眼睛,啜了口啤酒,“这个嘛,你瞧,另外那个人其实没过来。前一个穿套装的指了指他,说这是他的搭档,就这样。另外那个人在跟几个警察说话,没真的走过来。”
韦布怀疑地看着他。
“保利,这就是说你其实并不知道和你说话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和另外那个人一路,可能他根本就只有一个人,冲你撒了个弥天大谎。这些情况你都跟确确实实真正不搀假的美国联邦调查局说过吗?”
“喂,韦布,你从前是个确确实实真正不搀假的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以前就调查这类屁事。我是个三角洲队员,加入FBI只为了加入别动队,再参加营救队。已经过了好长时间了,我早忘了怎么玩侦探游戏。我只干‘炸晕他们挂了他们’的事儿,就只‘炸晕他们挂了他们’,老兄。”
“嗯,这回你可能真让一个小男孩给挂掉了。”
罗马诺怒视了他几秒钟,接着泄了气,把视线移开了。韦布猜罗马诺想起了他自己的两个儿子。韦布就是要让他内疚,好让他以后不再犯这种大错。
“那孩子现在说不定已经给埋进了哪个垃圾场。他有个哥哥,一个叫大F的坏种。”
“还不都这个德性。”罗马诺咆哮道。
“那孩子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他脸上那个弹孔你也见过,才十岁啊。”
罗马诺喝了口啤酒,擦擦嘴道:“是啊。还有,我们死了六个人,他们本来不该死。而且,我还没弄明白为什么不是七个。”他一面说,一面不怀好意地瞪了韦布一眼。
“我正在看大夫,让他们帮我把事情弄清楚。说不定这话能让你舒服些。”韦布这是作了一个重大招供,特别是对罗马诺。话才出口他便后悔了。
“是呀,我舒服死了,马上就得跑上大街叫唤‘韦布看精神病大夫喽,世界太平喽’。”
“省省吧,保利,你当我想僵在那儿?你觉得我想看着我的小队被人打死?你觉得是这么回事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只有你一个人能答得上来。”罗马诺回击道。
“你看,我知道这件事糟透了,可你干吗非得给我吃这种苦头呢?”
“想知道为什么?你真想知道为什么?”
“对。”
“好,我跟那孩子说过话,不,这话该这么说才是,那孩子跟我说过话。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吗?”
“我坐这儿听着呢,保利。”
“他说九九藏书你吓得像个吃奶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还说你求着他别跟任何人说,你是他见过的最胆小的胆小鬼。他说你还想把你的枪塞给他,你害怕用上它。”
忘恩负义的小鬼头。
“这些屁话你相信了?”
罗马诺喝了口啤酒。
“这个,枪的部分我没信。那枝该死的SR75你不会给任何人的。”
“太谢谢了,罗马诺。”
“可那孩子一定是看见了什么才会那么说。我意思是,他干吗要撒一篇大谎呢?”
“噢,我不知道,保利。也许因为我是个警察,而他对执法人员这类人不大感冒。你为什么不问问那些狙击手?他们能告诉你我是在哭还是在开火。要不就是你连他们也不相信。”
罗马诺没答这个碴儿。
“人哪,随时随地会变成孬种,我这么猜的,这方面我反正不大清楚。”
“你清楚你是个地地道道的王八蛋。”
罗马诺放下啤酒,从椅子上欠起身。
“想试试我这个王八蛋究竟有多地道吗?”
两个人怒火渐炽,眼看就要挥拳相向,这时安吉走过来跟韦布打了个招呼,安慰地拥抱了他一下,还说了几句宽心话。
“保利,”她说,“也许韦布想留下来吃饭,我在做猪排。”
“也许我不想留韦布吃该死的猪排,行吗?”罗马诺咆哮道。
安吉弯下腰,揪住罗马诺的衬衣,一把把他扯了起来。
“原谅我们单独呆一秒钟,韦布。”
韦布眼看安吉把她丈夫拽到车库那边,气势汹汹吓煞人地修理了他一顿——韦布只能这么形容。
她的光脚在地上敲打着,手冲着他的脸来回挥舞,活像一个把新兵蛋子臭骂一通的教练中士。保罗·罗马诺呢,这个能杀掉几乎一切活物的汉子,只能立在那儿,耷拉着脑袋,顺从地领受他的“小女人”的申斥。终于,安吉领着他回到韦布身边。
“去呀,保利。跟他说。”
“安吉,”韦布说,“别硬叫他——”
“闭嘴,韦布。”安吉厉声道。韦布闭了嘴。安吉在仍不做声的罗马诺后脑拍了一巴掌。
“要不跟他说,就跟你那辆蠢车子一块儿睡车库。”
“想留下来吃饭吗,韦布?”罗马诺道,两眼盯着他的草坪,两只胳膊抱在胸前。
“猪排大餐,”安吉提醒道,“你干吗不真心实意请人家,保利?”
“请留下来跟我们一块吃顿猪排,韦布,好不好?”韦布第一次听见罗马诺用这么恭顺、这么小的声音说话,而且说话时简直不敢看韦布的眼睛。这位安吉真是个魔术大师。眼看着罗马诺这么遭罪,韦布怎么说得出个不字,尽管他真的很想拒绝邀请,气气这个家伙。
“当然好,保利,我留下来,谢谢你想到我。”
安吉进去准备开饭,两个男人喝啤酒,看天。
“说这话可能让你好受些,保利,安吉把我也吓了个屁滚尿流。”
罗马诺向这边看过来,至少在韦布近来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他真的笑了。
韦布看着他的啤酒。
“我猜你把那孩子说的话都告诉家里的伙计了吧。”
“没有。”
韦布奇怪地抬起眼睛,罗马诺只直直地看着前面。
“为什么没说?”
“那些不是实话。”
“谢谢。”
“小孩子撒大谎时我看得出来,我自己的俩小子常这么于。只是整整你,我猜已经成了习惯了。”
“可我真的不敢相信那孩子居然说那些话,我还救了他的小命呢。妈的,两次他都够走运的。全靠了我,他脑袋上才没叫子弹再弄个窟窿。”
罗马诺困惑不解地望着他。
“那小孩没有枪伤。”
“他当然有,在左边脸上,前额还有一道刀疤,跟我的小指头一样长。”
罗马诺摇着头。
“你瞧,韦布,当时我跟那小孩在一块,虽说我没太注意他,可这种事我不会看漏的。我知道枪伤什么样,我自己也有一个。再说,我干掉了那么多家伙,也该知道枪伤什么样了。”
韦布坐得笔直。
“他什么肤色?”
“你这说的算哪门子事,他什么肤色?他是个黑人!”
“该死,保利,这我知道!我是说,他的肤色是深是浅?”
“浅肤色,光光滑滑像婴儿屁股,一个疤都没有。我向教皇起誓。”
韦布猛地把胳膊砸在椅子上。
“混蛋!”凯文·韦斯特布鲁克,至少韦布遇见的那个,肤色是巧克力似的褐色。
在罗马诺家吃过饭后,韦布又去见了米基·科尔特斯,他的说法一样。他没听见那孩子说什么,也没见过把孩子带走的穿套装特工的证件,但时间都对得上。还有,那个男孩脸上没有枪伤。
谁换了孩子?为什么?
第十一章
为美国司法部效力的又一个漫长的工作日结束了,弗雷德·沃特金斯钻出他的轿车。每天他得花一个半小时才能从弗吉尼亚北郊他的家里赶到华盛顿,回家也差不多需要这么长时间。十英里开九十分钟,想起这个他就摇头。他的工作还没做完,尽管凌晨四点就起床,今天已经操劳了十个钟头,可家里那间用做办公室的小书房里至少还有三个小时的工作等着他。一顿简单的晚饭,再和妻子还有十几岁的孩子们度过一段短短的快乐时光,他就又得点灯熬夜了。沃特金斯从前是里士满一位普普通通的州检察官,在那个位置上千了很长时间,起诉撞在他手里的随便哪一种坏蛋。后来他到了华盛顿的司法部,专门处理重大诈骗案。他喜爱他的工作,感到自己真正为国家出了一份力,为此也得到了很好的报酬。工作时间有时是长了点,可他觉得日子过得还不错。
他关上车门,从人行道朝自己家走去,路上向一位驶出她家车道的邻居挥挥手。另有一家邻居正在隔壁烧烤,他吸了一鼻孔的烤肉味儿。也许今晚他也该架上火来顿烧烤野餐。
跟华盛顿地区大多数人一样,沃特金斯也以既关注又沉痛的心情读到了营救队一支小队遭伏击的事。以前在一个案子里他和一些营救队员一起工作过,对这些人,除了赞美他们的勇气和职业技能外他没有别的可说。这些人是最棒的,至少他这么想,他们做的那种工作真是没有别人愿做。
他笑着朝正门走去,正开门时他的手机响起来。又是什么事?他想。这个号码几乎没人知道,他妻子?可她这会儿不会给他打电话,他开上车道时她肯定看见了。准是办公室。要真是办公室的话,那就是出了什么事,今天晚上他剩下的时间多半就会用在这件事上了,说不定还要他掉头驶回城里呢。
他拿出电话,见打入的号码不可显示,他本想不接这个电话,可弗雷德·沃特金斯做事不是这个做法。也许很重要,可也许只不过是打错了。没啦,今晚的烧烤野餐吹啦,他一面想一面按下通话键,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不管什么事。
他们后来在街对面邻居家的灌木丛里发现了弗雷德·沃特金斯的残存躯体,爆炸把他的家炸了个粉碎,把他炸飞到这里。就在他按下通话键的那一瞬间,他的电话里一个小小的电火花点燃了灌满他家里的煤气。因为隔壁家飘过来的烧烤味儿,沃特金斯开门时根本没机会闻到煤气味。他的公文包不知怎的逃过了这一劫,还紧紧攥在一只没剩什么肉、几乎全是骨头的手里。里面的宝贵文件没烧着,另一位检察官可以很方便地从这位已逝律师手里接管。一片残骸中还发现了他妻子孩子的尸体,尸检将表明他们早在爆炸前便已窒息而死。火势四个钟头后才被扑灭,大火熄灭前还吞没了另外两家,幸好没有笤其他人受什么重伤,只有沃特金斯一家不复存在,随之而逝的还有他们辛苦工作一生后如何消磨退体年月的计划。发现沃特金斯的手机没费什么功夫,它熔在了他的手上。
差不多就在弗雷德·沃特金斯的生命结束时,往南九十英里的里士满,在一位美国联邦执法官警惕的目光注视下,路易斯·利德贝特法官钻进一辆政府轿车。利德贝特是一位联邦预审法官,被提升到这个位置上已经有两年时间了,之前他是里士满地区巡回法庭的主审法官。相对而言他还很年轻——只有四十六岁,加上出众的法律才干,引起了许多身居要职的人的注意。总有一天他会当上第四巡回上诉法庭的候选法官之一,甚至说不定哪天还会坐上美国最高法院的高位。作为一名战斗在司法领域的法官,利德贝特主持审理过许多案子,其复杂程度、情绪和潜在的暴烈程度各不相同。有几个被他判决监禁的人威胁要他的命。有一次他差点成了邮件炸弹的牺牲品,那是一个白人至上主义组织寄给他的。利德贝特坚信不分种族肤色信仰,在上帝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那个组织却对这种信仰不以为然。这种种情形都要求利德贝特接受特别的保卫,尤其是最近又出现了新情况,更加深了人们对他的安全的担心。
有个曾发誓要向利德贝特复仇的囚犯大胆越狱。尽管那人逃离的监狱距这里很远,而且他的威胁也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不过有关当局还是明智地决定对这位好法官大意不得。利德贝特自己只想像平时一样过安生日子,严加戒备对他没什么吸引力,不过有了一次侥幸逃生的经历后他现实多了,认识到别人的担心大约也是合理合法的。再说他也不愿意在某个活该一辈子烂在监狱里的肮脏家伙手里横死,他不想给那个家伙那种满足感。
“那个‘自由’没什么新消息吗?”他问那位联邦执法官。
越狱逃跑的那个人居然叫做“自由”,利德贝特对此总是耿耿于怀。欧内斯特·B·“自由”。中间那个B和自由自然不是他原来的名字。他加入一个新保守主义组织后依照法律程序改了名字,那个组织所有成员都以“自由”为名,以此象征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自由正受到威胁,事实上,这个组织就自称为自由社团。
“自由”和他组织里其他几个成员闯进一所学校,开枪打死了两名教师,挟持了大批孩子和教师做人质。当地执法部门包围了学校,调来一支突击队,可“自由”和他的人全都用自动武器、防弹衣武装到了牙齿,因为这个缘故,从匡蒂科召来了专门从事人质救援的联邦执法人员。起初看来事情还可以太太平平结束,可学校里面突然开起枪来,于是人质营救队终于进去了,紧接着是一场可怕的枪战。利德贝特至今仍能清楚地回忆起那令人心碎的一幕:小男孩躺在人行道上死去,还有两位教师。受了伤的欧内斯特·B·“自由”在同伙被射杀后最终投降。
“还没他的消息,法官。”执法官的回答打断了利德贝特九九藏书的回忆。这位执法官保卫利德贝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之间很快便建立起了一种友好关系。
“要我说,那个人准是打算朝墨西哥逃,然后再逃到南美去,跟纳粹分子勾搭上,那些人跟他是一路货。”
“嗯,我希望他们抓住他,把他送回他该去的地方。”利德贝特答道。
“哦,他们多半能抓住他,调查局的人在管这件事儿,他们准有线索。”
“当时我想给那杂种判个死刑,他真该被判个死刑。”这是利德贝特当巡回法庭法官时的一件憾事。
自然喽,“自由”的辩护律师提出了其当事人神志不清的问题,还试探着提出他被他的“教派”——他这么称呼“自由”所属的组织——洗了脑。律师做了他的分内工作。他使控方产生了疑问,怀疑自己是否必定会赢得判决。这种怀疑不多不少,刚好够让他们在陪审团重回法庭之前与“自由”的律师达成协议。
“自由”不用面对可能的死刑裁决,只被判终身监禁,二十年后才有机会获得假释——不管这种机会多么渺茫。利德贝特不同意这项协议,可他别无选择只能签字。媒体后来对陪审团成员做了一次非正式的调查,结果表明“自由”是真正笑到最后的人。
所有陪审团成员都会投票支持罪名成立,而且他们都会建议法庭对被告处以死刑。这下子新闻界得到了大显身手的机会,所有当事者都落了个丢人现眼的下场。出于一系列考虑,“自由”被移送中西部一所最大限度防范的监狱,他就是从那里越狱逃亡的。
利德贝特看看他的公文包,折得整整齐齐放在里面的是一份他钟爱的《纽约时报》。利德贝特生在纽约,在纽约上学,后来才往南在里士满安顿下来。这个远离故土的北方佬喜爱他的新家,可每天晚上回到家,他都要花不多不少一个钟头读《纽约时报》。当法官的这么多年里,这一直是他的习惯,他那一份报纸专门在每天他下班离开前送到法院大楼。他还能享受的消遣不多了,这就是其中之一。
执法官刚把车驶离法院车库,他的电话响了,他接了电话。
“什么?是,法官大人。好的,大人,我会告诉他的。”他放下电话说道,“是麦凯法官。他要我告诉您,要是您想看点真正惊人的事儿,看看《时报》正栏内页的最后一页。”
“他说什么事了吗?”
“没有,大人。只说让您看,看完马上给他回个电话。”
利德贝特瞅了一眼报纸,他好奇极了。麦凯是他的好朋友,思想趣味和利德贝特相近。如果麦凯觉得什么事有意思,多半他也会这么想。他们在一处红灯停下来,这很好,利德贝特在开着的车里没法读东西,一读就非常难受。他拿出报纸,可车里太黑看不见。他伸手打开阅读灯的开关,摊开报纸。
执法官回头恼火地说:“法官,我告诉过您别开那盏灯,那样就成了个活靶子——”
玻璃的碎裂声让执法官住了嘴,声音加上景象令他如堕冰窟:路易斯·利德贝特法官脸朝下倒在他珍爱的《纽约时报》上,鲜血浸透了报纸。
第十二章
就韦布所知,凯文·韦斯特布鲁克的母亲可能早就死了,可这种事儿从谁那儿都打听不出个准信。她多年前就失踪了,又是个吸食麻黄碱和廉价强效可卡因的瘾君子,极有可能被污染的针头一扎,或者吸了搀了杂质的白面儿,就此送命。凯文的父亲是谁不知道。在凯文生活的世界里。个人历史上的这种空白显然不是什么希奇事儿。韦布驶进阿纳卡斯蒂亚河滨的一个地段,这里连警察都躲得远远的。他来到一幢夹杂在许多同样建筑中的联体住宅前,房子又脏又破、摇摇欲坠,和周围的房子一样。据报凯文就住在这里,和他同住的是一帮亲戚藏书网大杂烩:远房表亲、姑祖母、远得不能再远勉强才算亲戚的叔伯舅舅、过继来的姐夫。韦布不太清楚那孩子的生活情形,也没人清楚。
从里面看,这幢联体住宅简直是个垃圾堆。屋外垃圾的腐臭味已经让人无法忍受了,到了里面的封闭空间,味道更加浓重。韦布一进门便被这种要人性命的混合臭味猛撞一下,他觉得自己说不定会被熏倒在地板上。老天呀,对付这种家制毒气,他怎么说都该带上防毒面具的。
坐在他对面的人看样子对凯文没和他们在一起不怎么担心,没准儿这孩子每经过一场猛烈枪战便会失踪一阵子,都成规律了。沙发上坐着一个脸色阴沉的年轻人。
“我们跟警察都说过了。”他说,不像把这些话对韦布说出来,倒像把话啐在他脸上似的。
“后续调查。”韦布道。他不愿去想如果贝茨知道他搞起了自己的调查后会怎么收拾他。这些是他欠赖纳和其他人的,调查局的规定见鬼去吧。尽管这么想,可韦布肚子里还是直打鼓,无数小鼓砰砰咚咚敲了个不亦乐乎。
“你给我闭上嘴,杰罗姆。”杰罗姆身边坐着的老奶奶模样的人说道。她满头银发,戴着大眼镜,胸脯肥大,还有一种“废话少说”的神态。她没告诉韦布她的名字,韦布也没追问,美国联邦调查局档案里肯定有,可他是通过其他途径查到这儿的。她足有小汽车那么大的个子,看上去放倒杰罗姆没问题,见鬼,看上去她还能放倒韦布,没问题。她两次要过韦布的证章证件,看了之后才取下门锁链子。
“我不乐意叫不认识的人进我家,”她解释说,“甭管是不是警察。打从我记事起,这片地方就不安全,两边儿的人一块儿把这儿整成了这样。”说这话时她挑着眉梢,深知底细的眼神直通通戳进韦布的联邦执法者灵魂深处。
其实我真的不想上这儿来,韦布想告诉她,尤其是,我还得屏住呼藏书网
吸,不然非吐出来不可。韦布坐下时看见地板上有一道道大裂口,从裂口里往下能看见硬质黏土。
“这些我能理解。”韦布说,“你们在这儿住的时间长吗?”
杰罗姆只哼了一声,老奶奶向下瞧着她握在一起的手,道:“三个月,早先住的地方倒是呆得长,那地方收拾得不错。”
“可后来他们觉得我们挣的钱太多了,不该呆在那么好的地方,把我们踢出来了,”杰罗姆气愤地补充道,“就那么着,把我们踢出来了。”
“没人说过日子就该公公道道,杰罗姆。”她对他说,四周瞧了瞧这块肮脏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把韦布的所有希望都抽干了。
“这地方咱们也能收拾出来,到时候就好了。”韦布留意到她话里没什么把握。
“警察调查凯文失踪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你干吗不问他们去?”老奶奶答道,“他们才不会跟我们说可怜的凯文的事儿呢。”
“你有凯文的照片吗?”
“当然有,给了警察一张。”老奶奶说。
“还有另外的吗?”
“喂,我们可不会把东西一个劲儿地给你们。”杰罗姆嚷嚷道。
韦布向前倾过身子,有意让手枪把很显眼地露出来。
“你会的,杰罗姆,你会的。你这个态度不改改的话,我会把你揪进城去,咱们再查查你的记录,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把你的小屁股放进牢里蹲一段时间。你想试试吗?再跟我胡说八道一气,说你从没被逮捕过,小滑头?”
杰罗姆眼睛转到别的地方,嘟哝了一声:“狗屎。”
“住嘴,杰罗姆,”老奶奶道,“给我闭上你那张该死的嘴。”
这就对啦,老奶奶,韦布心里说。
她拿出个小小的钱包,抽出一张照片,交给对面的韦布。这么做时,她的手指有点哆嗦起来,声音也哽在嗓子里,可她马上恢复过来。
“这是我最后一张凯文的照片,请别把它弄丢了。”
“我会小心的,到时候就还给你。”
韦布看了看相片,这是凯文,或者说是他在巷子里救下的那个凯文。这么说来,科尔特斯和罗马诺照看过的那个满嘴谎话、自称凯文·韦斯特布鲁克的孩子是另外一个人。这些事需要事先计划,可行动时却又很仓促。这都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你说你给过警察一张凯文的照片?”
老奶奶点点头。
“他是个好孩子,你晓得吧,他还上学念书,差不多天天都去。一所特别的学校,他可是个特别的孩子。”她自豪地说。
韦布知道,在这个地方,上学可是件很值得吹吹的大成就,也许仅次于活过夜晚。
“他肯定是个好孩子。”他瞅了瞅眼神蛮横、说不定哪天就犯下大罪的杰罗姆。你从前也曾是个好孩子,是不是,杰罗姆?“他们是穿警服的警察吗?”
杰罗姆站了起来。
“什么?你把我们当傻瓜吗?他们是美国联邦调查局,老兄,跟你一样。”
“坐下,杰罗姆。”韦布道。
“坐下,杰罗姆。”老奶奶道,杰罗姆坐下了。
韦布飞快地想着。如果调查局有一张凯文的照片,那他们肯定知道他们手里的孩子——不管在他们手里的时间多短——不是那个人。可他们当真知道吗?罗马诺完全不知道有两个男孩,描述那孩子时只说他是个黑人小孩。如果整个报告里都这样写呢?如果假凯文·韦斯特布鲁克在贝茨和其他人赶到现场之前就消失了,那样的话,他们知道的就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黑人小孩失踪,名叫凯文·韦斯特布鲁克,住在这么一个地址,紧挨着那条小巷。他们会到这里来,跟家里人谈谈,拿走一张照片——他们正是这么做的——然后展开调查。他们没理由猜到换孩子的事,也就不大可能再找罗马诺和科尔特斯确认身份。还有,肯·麦卡锡说过C小队从凯文身边走进小巷时狙击手们没看见他。也许这个骗局只有韦布一个人才知道。
韦布朝四周看看,看在老奶奶的分上——不管她跟凯文是什么关系,他极力不显露出厌恶。
“凯文当真在这里住吗?”
老奶奶和杰罗姆交换了个眼色。
“大多数时候住在这儿。”老奶奶说。
“其他时候呢?他住在哪儿?”
他们没人说一个字。他望着他们。老奶奶盯着她肥大的膝盖,杰罗姆紧闭双眼晃着脑袋,脑子里显然放着什么妙不可言的音乐。
“我知道凯文有个哥哥,他有时和他哥哥住一块吗?”
杰罗姆的眼睛啪地睁开,老奶奶也不看自个儿的膝盖了藏书网。说实在的,那样子就像韦布拿枪指着他们,要这两人跟各自的性命说再见似的。
“不认识他,从没见过。”老奶奶很快地说。她坐在那儿,前仰后合地不住摇晃起来,像被什么东西突然伤着了似的。她的模样就像个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老太婆。
韦布看看杰罗姆,杰罗姆忽地跳起来,没等韦布站起身,杰罗姆已经跑掉了。韦布只听见前门打开,接着砰地关上。脚步声一溜烟地跑远了。
韦布转头看着老奶奶。
“杰罗姆也不认识他。”老奶奶说。
第十三章
官方追悼仪式这天早上,韦布早早起身,淋浴,刮胡子,穿上他最好的西装。正式向他的朋友们表达敬意寄托哀思的日子到了,韦布心里却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韦布没告诉贝茨他从罗马诺和科尔特斯那里了解的情况,也没向他提自己去了凯文家。韦布自己也不大清楚为什么这样做,只是现在对谁都不敢彻底放心。还有,贝茨要是知道他介入调查,一定会把他骂个狗血喷头。韦布知道,贝茨认为那孩子是凯文·韦斯特布鲁克。这就是说,或者那孩子亲口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名字,或者贝茨到现场之前那个男孩已经消失了,他是从罗马诺和科尔特斯那儿了解到的。韦布要确认到底是哪种情况。如果贝茨亲眼见过那另外一个孩子,那么,一从那位老祖母手里拿到真凯文的相片,他立即便会知道,这个案子里牵涉了两个小孩。
情况就是这样:韦布给一个脸上带枪伤的小孩一张便条,要他交给营救队的人,这孩子告诉韦布他名叫凯文。便条送到了,却不是韦布交给便条的同一个小孩送到的。这就意味着在他交给自称凯文的小孩一张便条到便条送达这段时间里,有人把这孩子换成了另一个,交换只能发生在韦布所站的位置和冲上来的营救队之间这段巷子里的什么地方。这段地方并不大,可也够调包了。这就是说还有人躲在巷子里某处,等着这件事发生,也许,等着许多事情发生。
凯文进那条巷子是事先安排好的吗?他是为他哥哥大F工作吗?他想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本以为一个都没有吗?他发现韦布还活着时,这是不是打乱了某人的计划呢?这个计划到底又是什么?为什么拉出去一个小孩换进来另一个?为什么假凯文要撒谎说韦布是个懦夫?把换进来的孩子带走的穿套装的特工是谁?对丢了孩子的事贝茨嘴紧得很。跟罗马诺说话的那个穿套装的到底是不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如果不是,这个冒牌货怎么可能直接走进去,带着证件,神态俨然,竟把罗马诺和科尔特斯都骗了?还随随便便和另外一个冒牌货溜走了?真令人大惑不解啊。韦布满腹疑团,正因为这样,他并不打算立刻向贝茨寻求答案并分享他的情报。
他把野马一型停在尽可能靠近教堂的地方。这里已经停了不少车了,而车位相比之下却没多少。
天空晴朗,阳光温暖,凉风送爽。真是个美好的下午,举行这么令人压抑的仪式却未免有些不合适。韦布这样想着,走上教堂台阶。擦亮的皮鞋在石阶上走一步便格的一声,像转轮枪的弹膛转动时发出的声响,转一格,一颗子弹,一条命。韦布觉得这种暴力联想成了他的宿命,别人看见希望的地方,在他眼中却是堕落腐败的生活造成的钻心刺痛。上帝呀,这种想法,难怪没人请他参加聚会。
到处是特工处的特工,挎着肩背枪套,面无表情,耳塞线弯弯曲曲。进教堂前韦布必须接受金属探测器检查,他向特工处的特工们亮了亮枪和美国联邦调查局证件,意思是告诉他们他宁可死也不交出武器。
真不知道教堂里怎么挤得下这么多人,韦布开门时差点从后面撞进人堆。他采取了不太文明的战术,挥舞着美国联邦调查局证章九九藏书,于是人海中分,让他挤了过去。
角落里一个摄像组已经占好位置,正在转播这场奇观。这是哪个白痴批准的?
在几个同僚特工帮助下,韦布尽力将自己挤进一张教堂长椅中。他四下张望,死者家人坐在绳子拦出的前两排。韦布低下头,为每一位死者念了一段祷辞。为泰迪·赖纳念的最长,他就像韦布的导师,是最优秀的特工,一个好父亲,最重要的,是个好人。韦布落了几滴泪,他意识到在那地狱般的几秒钟里他丧失了多么重要的东西,可当他抬起头看见坐在前排的死者家人时,他明白他的损失还及不上那些人惨重。
那些年幼的孩子们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韦布听到他们为一去永不复还的爸爸号哭。抽泣和哭叫伴随着陈词滥调的演说——政治家们严厉打击犯罪的废话,教士们对他们从未见过的那些人的颂扬赞美。
他们勇敢地战斗过,韦布想站起来平静地说,他们为保卫我们大家而死,永远别忘了他们,他们以其所作所为令我们永世难忘。赞美就此结束,阿门。让我们喝个大醉去吧。
追悼仪式终于结束了,人群齐齐发出解脱的长长叹息。韦布出去时和黛比·赖纳说了会儿话,安慰几句辛德·普卢默和卡罗尔·加西亚,彼此拥抱,还抽空和其他人说了几句话。他蹲下身和年幼的孩子们交谈,胳膊里抱着那些小小的、颤抖的身体,韦布真不愿意松开手。给予别人一点身体上的安慰,这种小事差点让韦布号啕痛哭。他从不是个轻易落泪的人,上一周里他流的泪水比他一生中流的还多,可现在这些孩子真的让他难以自制。
有人拍拍他肩膀。韦布站起来转过身去时还以为又是一个需要他安慰的痛失亲人的人,可直视着他的那个女人看来却既不需要也不想要他的同情。
朱莉·帕特森是卢·帕特森的寡妇,她有四个孩子,正怀着第五个,可当知道自己成了寡妇和单身母亲后三小时,她流产了。一见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韦布就知道她药吃得太多了,他只希望那些药是大夫开给她的处方药。他还闻得到酒味,像今天这种日子里药片和酒加在一块可不会带给人什么好处。在所有这些妻子当中,朱莉与韦布的关系最远,因为卢·帕特森像亲兄弟一样爱着韦布,韦布很容易便察觉到朱莉对这种关系有些妒忌。
“你当真觉得你该到这儿来吗,韦布?”朱莉说。她踉踉跄跄地拖着黑色高跟鞋,眼睛盯着他,眼光却有些散乱,聚不拢焦,她的话也含混不清,还没说完上一个字舌头便发着下一个字的音。
她有些浮肿,皮肤苍白,混杂着红斑。那个孩子她还没怀多久,肚子还没大起来,看样子孩子流产让这个女人深受打击。她应该留在家里呆在床上休息,韦布不知她为什么没这样做。
“朱莉,咱们上外面去,让你呼吸点新鲜空气,来,我扶着你。”
“滚开!”朱莉叫起来,声音大得二十英尺内的人都立住脚向这边观望。电视小组也看见了,摄影师和记者显然同时发现了这个潜在金矿,摄像机朝韦布方向转了过来,记者也往这边赶来。
“朱莉,咱们上外面去。”韦布安详地又说了一遍,把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
“我哪儿都不跟你去,你这个杂种!”她一把甩开他的手,韦布疼得哼了一声,在体侧捂住那只受过伤的手。她的指甲正好戳进伤口,扯开了缝合线,手开始淌血了。
“怎……怎么回事?小手手疼了?你个没种的婊子养的!丑脸弗兰肯斯坦,这副模样你妈怎么受得了你?你个怪物,你!”
辛德和黛比尽力跟她说话安抚她,可朱莉推开她们,又逼近韦布。
“开枪前你呆在那儿不动弹,还说不知道为什么?接着又摔倒了?指望我们相信这些屁话!”她的呼吸气息里酒精味太浓了,韦布不得不闭了会儿眼睛,可一闭上眼更加重了摇摇欲坠的感觉。
“懦夫,你让他们送死!你得了多少?卢的血你卖了多少钱?你这个王八蛋!”
“帕特森太太。”说话的是珀西·贝茨,他很快走过来。
“朱莉,”他十分镇定地说,“我领你上车,过一会儿交通就太拥挤了。你的孩子们我已经送上车了。”
提起孩子,朱莉的嘴唇哆嗦起来。
“有几个?”
贝茨有些不明白。
“几个孩子?”朱莉又一次问道,一只手滑到空空的腹部停下,泪水溅湿了黑裙前襟。朱莉?99lib?再次瞪着韦布,嘴唇收缩,号叫起来。
“我本来该有五个孩子,我该有五个孩子一个丈夫,现在只有四个孩子,没有了卢。我的卢死了,我的宝宝死了。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混蛋!”声音尖厉,她的手发疯似的在腹部画着圆圈,像摩擦着一盏神灯,也许是祈愿孩子丈夫再回到她身边吧。摄像机吞食着这一切,记者拼命做着笔记。
“我真抱歉,朱莉,我尽力了。”韦布说。
朱莉停下腹部的比画,一口啐在他脸上。
“这是为卢。”她又啐了一口。
“这是为我的宝宝。滚到地狱去吧,你给我滚到地狱去吧99lib?,韦布·伦敦。”她扇了他一记耳光,正打在他毁伤的那半边脸上,她用力过大差点跌倒。
“这是为我。你这个杂种!你……你这个怪物!”
朱莉的精力耗尽了,贝茨一把抓住,她才没瘫倒在地板上。他们把她带出去,周围的人群散成小堆交头接耳,很多人愤恨地回头盯着韦布。
韦布没动,甚至没擦掉朱莉的唾沫,脸上她打的地方红了。他刚刚被人宣布为一个怪物,一个懦夫,一个叛徒。朱莉·帕特森真该把他的头剁下来当战利品带走。
“先生,你是韦布,对吗?韦布·伦敦?”那个记者在他肩旁道,“你瞧,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很尴尬,可新闻等不得。你愿意和我们谈谈吗?”韦布没答话。
“谈谈吧,”记者道,“只花一分钟,就几个问题。”
“不。”韦布道。他准备走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还挪得动脚步。
韦布走出门,很快把这座名人和有钱人的教堂甩在身后。他爬进野马车,打着火开走。他一把扯掉领带,翻翻钱包看清里面还有些现金,于是把车停在特区一家卖酒的小店,买了两瓶便宜的意大利红勤地酒,一盒六瓶装尼加拉莫德罗。
他驶回家,把所有门统统关上,拉下窗子上的百叶帘。他走进浴室,打开灯,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模样。右边脸上的皮肤略呈日晒色,还比较光滑,刮漏了的地方还留着几根胡子,这边脸皮不错,一点儿也不差。
“这边脸皮。”现在是这个说法了。人人都可以随便评说他的英俊面庞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啦,可朱莉品评他的脸时一点儿都没犹豫。弗兰肯斯坦?这种说法倒是头一回听说,朱莉。隔了这一段时间,现在想起来,他对那女人就不那么同情了。要不是弗兰肯斯坦做了毁掉他该死的半边脸的事,你早就没有卢了。你忘了吗?我可没有,朱莉。这张脸我每天都看着哪。
他?99lib.稍稍侧过身,让左边脸全现在镜子里。这边脸上冒不出胡子,也从来不会真正晒黑,医生说过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形。皮肤好像不够似的,绷得太紧了。有时他想大笑,咧开嘴微笑,可是办不到,这半边脸就是不肯合作。它好像在说,去你的吧哥儿们,瞧你怎么待我的!损伤部位一直延伸到眼角,眼窝被拉得比常人更靠近太阳穴。手术前他的两边脸更是搁不到一块儿去,现在模样好些了,可两边脸还是永远失去了对称。
他把头偏过来点儿,慢慢拉下衬衣领子,露出颈根那道以前的枪伤。子弹从防弹衣上面穿了进去,居然连一根致命的动脉血管都没碰上,也没伤着脊柱,这只能说是个奇迹。
他摸了摸胸膛,另一处枪伤完完整整就在那儿。子弹打进去后从后肩穿了出来,不知怎的绕过了他的凯夫拉尔防弹衣,钻进又钻出,还留下足够的冲力打掉了他身后一个家伙的脑袋,当时这家伙正要用一把大砍刀劈下韦布的头。谁说他运气不好?韦布冲着镜子笑了。
“运气真是捉摸不定。”他对自己的影子说。
在营救队里韦布极受敬重,就因为那天晚上他所表现的惊人勇气。就是那次发生在弗吉尼亚里士满的劫持人质事件。当时韦布刚由狙击手转为突击队员,还处于适应期,急于在火线上显示他的勇气。一个“自由”扔出一颗土制燃烧弹,炸弹响了。眼看就要炸中卢·帕特森,韦布一跃而起将他撞开。爆炸的火球正击中韦布左脸,将他掀翻在地,连他的护甲都被烧熔在了脸上。他把护甲连着一大块脸皮一把扯下,继续战斗,惟一能止住剧痛的只有伴随战斗产生的肾上腺素。
“自由”们开了枪,韦布上身中了一颗子弹,另一颗击中他的颈部。如果不是韦布受伤之后的所作所为,许多无辜的人必死无疑。子弹不仅没有降低他的活力,好像反而刺激了他。他凶猛地战斗,杀掉那些想杀了他和他的队友的人!还把受伤的战友拖到安全处,其中包括刚刚去世的卢·帕特森,就在韦布把他从燃烧弹前撞开后一分钟,他手臂中了一枪。
韦布根本记不起当时的剧痛。当最后一颗子弹射出、最后一个人倒下时,他也瘫软在地。他摸了摸脸上敞露着血肉的伤口,感觉到血从身上两处伤口汩汩流淌,韦布知道自己的死期终于到了。他在救护车里昏了过去,弗吉尼亚医学院的医生们抢救他时他的心电图已经几乎成了一条直线。谁都不知道那一晚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他自己更是全无头绪。以前他从不是个信神的人,可从那时他开始琢磨一些事了,比如上帝。
复原是韦布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尽管他是个英雄,可这并不能保证他能重新回到营救队。只要他不能彻底复原,他们就不会要他,不管他是不是英雄。这是规定,韦布也绝不想变动这些规定。他回来了,重新归队。花了他几乎一年时间,可没人能说他不是靠自己的努力归队的,一点儿折扣都没打。可现在大家会怎么说?这一次他还能回去吗?这次的问题不在于身体方面,问题出在脑子里,这比身体可怕一百倍。
韦布握紧拳头,一拳砸破镜子,还砸裂了镜子后面的干砌墙。
“我没让他们送死,朱莉。”他冲着碎裂的镜子说。他看看手,连血都没流一点。他的运气还在,不是吗?
他打开砸破的药橱,拿出一个装着不同药片的药瓶。这些药片是他从各种途径攒下来的,有些是正规开的药,有的则不那么正规。他偶尔吃这些药帮助睡眠。吃药时他很小心,做面部整形手术期间他差点吃止疼药上了瘾。
韦布关上灯,弗兰肯斯坦不见了。人人都知道怪物们喜欢呆在黑暗里。
第十四章
早晨七点。韦布知道时间,他脑子里有个钟响了。他昏昏沉沉爬起来,揉揉后背和脖颈。坐起来时他的脚碰上一瓶酒,酒瓶滚倒摔裂,红勤地酒漏到了地板上。韦布扔了酒瓶,抓了些纸巾擦干弄洒的酒。酒染红了他的手,他吓了一跳,迟钝的脑子还以为自己熟睡时中弹了。
屋后的矮窗外面有声音。韦布冲上楼梯抓起手枪,他朝前门走去,想绕到屋后给在那儿的不管是谁,来个出其不意。也许是只流浪狗,或是松鼠,可韦布觉得不像。蹑手蹑脚的人类脚步会发出一种特别的声音,只要你会听。韦布会听。
他刚打开门,外面的人群一拥而上,弄得韦布差一点拔枪开火。记者们挥舞着话筒、笔和纸,朝他叫喊着发问。他们的语速快极了,合在一块听上去像是在说外国话。他们向他尖叫着,要他往这边看、往那边看,好方便他们拍照、摄影,好像他是个大名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头动物园里的动物。韦布越过他们朝街上望,他门前的小院子外泊着媒体战舰,电子桅杆似的高高竖着天线。两个派来看守他房子的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正试图让人群退后,但是很明显,他们正在输掉这场战斗。
“你们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韦布大喊。
一个身穿米色亚麻套装、金发梳成定型发式的女人推推搡搡挤上前来,穿高跟鞋的脚直杵到离韦布几英寸的砖地上,一股浓重的香水味搅得韦布空空的胃里翻腾起来。她说:“你宣称正巧在你的小队被杀前摔倒,却又说不出原因,这是否属实?你是不是正因为这个原因才活了下来?”高高挑起的眉毛明白无误地显出这个女人对这种荒谬故事的看法。
“我——”
另一个记者,男的,把话筒戳到韦布嘴边。
“有报告指出你并没有使用你的武器开过火,机枪是出于某种原因自己停止射击的,你其实根本不曾冒任何危险,你对此有何反应?”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人群越挤越近。
“你在华盛顿外勤办公室期间曾因违章开火导致嫌疑人受伤而受到停职检查,这个情况是否属实?”
韦布道:“这到底是什么——”
另一个女人从一旁用肘部捣了他一下子。
“我有权威消息指出,你‘声称’救了性命的那个男孩是这事件的同谋。”
韦布瞪着她。
“什么事的同谋?谁的同谋?”
那女人瞪了他一眼。
“我正希望你来回答呢。”
韦布砰地关上门,冲进厨房抓起郊区居民的钥匙又掉头出来。他推着人群,望着那两位同僚特工,要他们过来帮忙。他们过来了,对几个人拉拉扯扯。
韦布看出他们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也不和99lib.他视线相对。那就只好这样了,韦布想。
人群忽地又拥近了些,把通向他车子的路封得严严实实。
“让开路。”韦布叫喊着。他四处看看,所有邻居全出来望着,男人、女人、小孩,都是他的朋友,至少是熟人,大睁着眼睛、张着嘴巴望着这一幕。
“你准备对帕特森太太提出的指控做出反应吗?”
韦布停下来看着发问的人,这是追悼仪式上那同一个记者。
“你会吗?”这人嘲讽地问。
“我还从不知道帕特森太太有权提起指控呢。”韦布道。
“她说得很清楚,你或者是行动中胆小怕死,或者是与事件有牵连,被收买了。”
“她当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刚刚失去了丈夫和怀着的孩子。”
“你是说这些指控是无中生有?”这人纠缠着问,把话筒伸得更近。有人从后面推了他一下,他的手向前一戳,话筒撞在韦布嘴上,嘴上渗出了血。韦布想都没想,一拳挥出,那人已捂着鼻子躺在了地上。可他看上去并不怎么恼火,事实上,他朝他的摄影组尖声叫道:“你们拍下来了吗?你们拍下来了吗?”
他们全都向前挤得更厉害了,站在圈子中央的韦布被人群推来搡去,照相机在他脸前咔嚓咔嚓直响,闪得他眼睛都看不见了。几十个嗓门同时叽里呱啦地在说话,一簇簇人将他推来推去,韦布脚绊在从远处给摄像机供电的一根电缆上摔倒了。简直乱得不能再乱。韦布觉得一只尽是骨头的拳头打在他背上,他转过头来,认出袭击者是个住在街尾的人,那人从来没把韦布当个邻居或是当个人理会过。他没等韦布自卫便跑掉了。韦布一看,人群显然已经不全是渴望获得普利策奖的新闻记者,这是一群暴徒。
“都给我滚开!”韦布嚷道,他朝那两个特工叫道,“你们这些人到底打不打算过来帮一把?”
韦布看着这一片混乱,真是平生未见,他还算比多数人见识得多些呢。真受够了。韦布拔出手枪,那两个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一见之下忽地又提起了兴致。韦布直直地向上举起枪,朝天连开四枪。在他身边四面八方,暴徒们全面撤退。有些人摔在地上,恳求他别开枪打他们,他们只不过在做自家的工作。涂香水的金发女人任由她亲爱的记者伙伴摔倒在泥巴地上,转身逃命去了,高跟鞋陷进了柔软的草地,她干脆扔下鞋光脚跑了,肉滚滚的屁股真是个上好的靶子,如果韦布真想开枪的话。
鼻子淌血的那个记者一边肚子着地爬着,一边喊叫:“你在拍吗?西摩,该死的,你在拍吗?”
邻居们轰赶着孩子逃回家。韦布收起枪走到他的郊区居民边。那两个联邦特工朝他走来,韦布只说了一句:“想都别想。”
他爬进车发动,摇下车窗。
“谢谢你们帮的大忙。”他对两人说完,开车走了。
第十五章
“你昏了头吗?”华盛顿外勤办公室的一间小会议室里,巴克·温特斯怒视着站在门边的韦布。珀西·贝茨站在韦布身旁。
“掏出枪来开火,当着一帮记者的面,天哪。他们把整件该死的事都录下来了。你昏了头吗?”他又说了一次。
“也许。”韦布反唇相讥,“我想知道谁把情报透露给了朱莉·帕特森。我还当对C小队事件的调查是保密的呢。我告诉调查员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温特斯满脸厌恶地看着贝茨。
“贝茨,这个人是你教出来的,你怎么会搞成这样一团糟?”他又看着韦布,“调查这件事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别像个啥都不懂的小姑娘,走露点消息就大惊小怪,尤其是泄露给死者的妻子,她想知道她丈夫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昏了头,搞砸了,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你瞧,我走出家门被人围攻,我们自己的人连抬起根手指头帮帮我都不肯。那些人揍我,对着我的脸大叫大嚷侮辱我。我只不过做了人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做的事。”
“给他瞧瞧他做的事,贝茨。”贝茨一声不吭走到屋角的电视机旁,拿起遥控器按了几个键。
“处理媒体事务的部门送来的礼物。”温特斯补充道。带子走起来,韦布看着举行追悼仪式时的教堂里,特别是那一段,朱莉·帕特森揉着再没有孩子的腹部,朝他尖叫,啐他,用尽力气扇他耳光,而他只呆在那儿一言不发地忍了下来。他说的那句他已经尽了力的话奇妙地消失了,至少根本听不见。在带子上他对朱莉说的只有一句话:“我真抱歉。”给人的感觉好像是韦布亲手朝卢·帕特森扣下了扳机。
“这还不是最精彩的呢。”温特斯道,他站起来,从贝茨手里夺过遥控器猛按几下。韦布看见,出现在电视里的是发生在他家外面的那一幕。带子剪辑得非常高明,当时的围攻气氛已经荡然无存。挨了韦布揍的那一位显得尤其像个英雄,连鼻子上的血都没顾上擦就尽职尽责地向观众介绍他们即将看到的疯狂景象。接下来就是韦布,样子像只疯狗,尖叫,破口大骂,然后便举起枪来。影片播放的速度把他的动作变成了近乎慢动作,慢慢地拔出枪,一点儿也不像自救,完全是冷静的蓄意行为。还有一些令人胆寒的镜头片段,邻居们与孩子奔窜着,逃离这个疯狂的魔王。下面又是韦布,独自兀立,冷酷,无情,收起枪,平静自若地离开这片由他引起的混乱。
韦布摇着头看着温特斯。
“该死,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可不是杀人魔王查利·曼森。”?99lib?
温特斯勃然大怒。
“谁管它是不是这样!看见听见,这就是一切。现在本城每一一台电视都在放这个,还上了全国电视网。祝贺你,你成了爆炸性新闻。局长一得知消息马上从丹佛一个高级会议里飞回来。你的屁股架在火上啦,伦敦,火上。”
韦布一屁股坐进一把椅子,一声不出。贝茨在他对面坐下来,拿枝笔在桌上轻轻敲打着。
温特斯立在韦布面前,双手紧紧握在背后。韦布觉得此人从中得到了很大享受。
“你知道,局里处理这类事的标准程序就是什么都不做。我们以前也采取过把脑袋扎进沙堆的鸵鸟政策,有时管用有时不管用,不过上面的人喜欢消极处事。话说得越少,就越好。”
“他们真够气壮如牛的。我也没要求局里为我做任何破事,巴克。”
贝茨接过话头。
“不,我们不会光躺下挨揍,这次不会。”贝茨把手指尖顶在一起,“首先,媒体事务部门的人正在弄一部我们自己的片子,着重宣传你。现在大家觉得你是个什么疯子,可他们将会知道,你是我们受奖次数最多的特工之一。我们正向新闻界发材料,详尽列举你的功绩。第二,虽说巴克这会儿想勒死你,可他明天中午会主持一场电视新闻发布会,明确指出你是个杰出的特工,我们将大张旗鼓地隆重推出我们的宣传片。我们还要发布一些具体细节,有关那条巷子里发生的事,势必证明你并没有转身逃跑,而是单枪匹马打掉了足够消灭陆军一个营的火力点。”
韦布道:“案子还在调查,你们不能这么做,会毁了某些线索的。”
“这个险我们冒了。”
韦布看着温特斯。
“别人怎么说我,我压根儿不在乎!我做过什么我自己知道,我可不愿做出什么事,破坏对凶手的调查。”
温特斯把脸凑到离韦布几英寸的地方。
“要按我的意思办,你早完蛋了。可局里一些人把你当成个英雄。决定已经下来了,我们会替你撑腰。相信我的话吧,我反对过,因为从公共关系的角度上看,这样做帮不了调查局什么忙,只不过把你打扮得像模像样。”他瞥了贝茨一眼,“可你这位朋友赢了。”韦布惊奇地望着贝茨。
“珀斯,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替我出头冒的险太大了。”
贝茨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
“这些话说出来有点书生气,也许就是书生气。可事实就是这么回事。我做这些,为的是我认识的韦布·伦敦为调查局冒生命危险的次数多得我都记不清了。我看着你在医院病房里躺了三个月,不知道你能不能活下来。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全薪退休,功成身退,钓钓鱼,或者干点退休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干的随便什么事。可你又回来了,重上火线。这样做的人我知道得不多。”他深吸一口气,“你在那条巷子里做的事我知道,哪怕全世界都不知道。可他们一定会知道的,韦布。现在没剩下几个英雄了,你就是其中之一。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以后绝对不准再问我一句。”
温特斯和贝茨走了出去,留下韦布沉思着珀西·贝茨的这另外一面。
差不多午夜时分,韦布在行动。爬过篱笆,穿过邻居家的院子,今晚的目标很简单,也很荒唐。他得从后窗潜入他自己的家。媒体战舰还停泊在前门等着攻打他、击沉他。两位穿制服的调查局的警卫人员也在那里,还有一辆弗吉尼亚州警察的警车提供支援,来回转动的蓝色警灯划过黑暗。韦布盼着别再遇上那些暴徒惹出暴乱,只要没人发现他偷爬自家卫生间的窗户就行,否则一切全完了。
韦布摸着黑悄悄地往一个行李包里装东西:一些补充弹药、他觉得可能用得 着的几件其他装备。装好后他爬了出去,越过篱笆溜回邻居院子停住。他打开行李包,掏出一具电池供电的单筒微光望远镜,夜间视物一如白昼。他用望远镜嘹望在他家门口扎营的大军,调了调放大器的焦距,好看得更清楚些。所有这些人,目前他们生活的惟一目的就是不顾事实尽力中伤他。韦布决心一有机会就报复他们,哪怕只是小小的捉弄也好。现在他有了机会,可以大大戏弄他们一番。韦布拔出一把信号枪,顶上一颗信号弹,瞄准天空中这群好人头顶上的一点,开枪。闪光信号弹冲天而起,将天空炸成一片夺目的黄色。韦布从望远镜中看着这群好心的人中楷模,他们张着恐怖的眼睛朝上看,接着尖声惊叫夺路逃命。确实,小事情让生活如此甜蜜:长途漫步,雨中沐浴,把一帮假模假式的记者吓个屁滚尿流。
他慢慢跑回贝茨给他安排的那辆福特皇冠维多利亚,上车开走了。当晚他藏书网住在南亚历山德里亚一号公路边一家肮脏的汽车旅馆里,那儿可以用现钞结账,没人理会他。房间服务只有客人自带的麦当劳,房间外还有一台卖汽水和小吃的售货机,锁在一根乱涂乱画抹脏了的支柱上。他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奶酪汉堡加薯条,后来他从行李包里掏出药瓶吃了两颗药。他睡熟了,没有被噩梦惊起。
第十六章
星期六一大早,斯科特·温戈操纵着他的轮椅开上坡道,打开这幢四层的19世纪砖楼的大门。他的法律事务所就设在里面。温戈离了婚,孩子也已成年,他在里士满的犯罪辩护的生意十分兴隆。他在这座城市出生,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对他来99lib? 说,星期六是个能不受打扰呆在办公室的日子。斯科特·温戈及合伙人的法律事务咨询所在里士满开业已近三十年了。三十年前温戈孤身从业,办公室跟壁橱差不多大小,基本上是谁有现钱付给他,他就替谁辩护。现在,他是一家拥有六位合伙人、一位全职调查员和八名职员的法律公司的首脑。作为公司的惟一股东,温戈好年头里能到手七位数,哪怕年成不好也有六位数字进账。他的客户也越来越有分量。多年来他一直不想为毒贩子辩护,可这里面的钱实在太多了,温戈绝不愿意眼看这笔钱流到远比他差的律师手里。他安慰自己,任何人,不管他犯下何等弥天大罪,都有权得到适当的辩护。
温戈是个手段高超的出庭律师。两年前因为不99lib?断加重的糖尿病和肾、肝方面的毛病,他被禁锢在轮椅中。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出现在陪审团前。他觉得在某些方面,身体上的残障反而加强了他对陪审团的影响力。
他居住的豪华宅第地处温莎农场,这是里士满一个十分富裕、令人艳羡的地区。他开的美洲豹是为他特别定制的。只要他乐意,随时可以去海外参加豪华旅行。他对他的孩子们很好,待仍住在他们老宅里的前妻很大方,和她保持着良好关系。但工作才是他生活中最主要的东西。很多人预言他会早死,其根据或是他的健康状况,或是来自两种人的威胁:一种是不满意的客户,另一种则是罪犯对立方的人,这些人认为正义没有实现,原因是温戈使出了他的拿手好戏,让与被告地位相当的十二位陪审团成员心中有了合情合理的疑虑。尽管如此,温戈现在已经五十九岁了,活得远比这些预言长久。不过他心里明白,他的时间不多了。从他倦怠的器官、 恶劣的循环系统和整个机体的疲惫中,他能感觉得到。他估计他会一直工作到死,这种死法倒也不坏。
工作了几个小时、打了更多电话后,他摘下眼镜揉着跟睛。该死的糖尿病把他身体的所有部分几乎都搞垮了,上周他查出自己又得了青光眼。也许上帝很快就会因为他在尘世间的所作所为召他回去。
他好像听见什么地方有一扇门打开了,还以为是他的哪一个挣得过多的合伙人居然逛进来周末加个班。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没有温戈那一代人的敬业态度,哪怕给他们的薪水高得惊人。温戈从业头十五年里,哪有一个周末没有加班?今天的小伙子居然抱怨工作时间过了六点。他的眼睛别这么疼得要命就好了。他喝完这杯咖啡,可马上又跟没喝时一样渴得厉害。他拉开抽屉,拿出搁在里头的一瓶水对着瓶嘴喝起来。他的头一跳一跳地疼,背也疼。他用一根手指搭在腕上数着脉搏,怎么,见鬼,脉搏紊乱。不过这种事几乎天天都有。他已经注射了胰岛素,应该过一阵子再打下一针。他想是不是把间隔时间缩短些。血糖说不定已经降下去了。他总调不准胰岛素那该死的剂量,所以总在调。医生让他戒酒,他知道自己不会戒的。对他来说,波旁威士忌不是奢侈品,而是生活必需品。
这一次他拿不准是不是听见了门响。
“喂,”他喊道,“是你吗,米西?”米西?他寻思着,米西是他那只该死的狗,十年前就死了。这话是怎么冒出来的?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可视线模糊得厉害,身体感觉很哿隆,温戈终于害怕起来。该死,说不定他发了心脏病,可胸口又不疼,左边肩膀胳膊也没有发木的悸痛。
他看看钟,可看不清时间。好吧,他得做点什么。
“喂,”他又喊了一声,“有人帮忙吗?”他觉得听见脚步声走近,却没人过来。好吧,见鬼,他想。
“混账王八蛋。”他叫骂道。他拿起电话,尽力指引手指按一下9,再按两下1。他等着,可电话没人接。拿了我们交的税就是这样办事的。拨了911,得到个屁。
“有人能帮帮我吗?”他对电话里喊道,接着注意到电话没有拨号音。
他挂上电话,又拿起话筒。没有拨号音。妈的。他把话筒向下一砸,却没砸在机座上,话筒滚到了地板上。他扯着衣领,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他一直说要用个手机,可总没用。
“有人吗,该死的?”他听见脚步声,他已经呼吸困难了,咽喉像有东西卡着。他汗如雨下,看着门口。雾蒙蒙的视线里,门开了。那个人走了进来。
“妈妈?”那个人真的像他妈妈,可他妈妈已经死了,到11月就满二十年了。
“妈妈,帮帮我,我觉得不舒服。”
自然的,并没有人,只是温戈的幻觉。
温戈在椅子上撑不住身子,他滑到了地板上。他在地板上朝她爬去,哽咽着,呼哧喘气。
“妈妈,”他嘶哑地对幻觉中的人影诉说,“千万救救你的孩子,他不大好啊。”他爬近她,而她却在他面前消失了,一下子无影无踪,就在他最需要她的关头。温戈把头靠在地板上,慢慢合上了眼睛。
“这儿有人吗?请帮帮忙。”他说了最后一遍。99lib?
第十七章
弗朗西斯·韦斯特布鲁克觉得手脚大受束缚。
惯常的栖身处,平常做生意的地方,现在都去不得了。他知道调查局的人在找他。还有,陷害他的人不管是谁,那家伙一定也想抢在他头里。韦斯特布鲁克一点儿也没疑神疑鬼瞎猜疑,在这个行当里,正是靠极度多疑他才能活到今天。所以他呆在华盛顿特区东南的这个肉库后头,离首都和其他了不起的国家纪念建筑物只有十分钟的路,他却只能干坐着受冻,难受得屁股都快掉下来了。
现在盘踞在他脑海里的主要是他怎么会搞砸了凯文。他渴望让那个男孩过上一种还算正常的生活,于是忽略了他的安全问题。有一段时间他让凯文一直和他呆在一起,可是一次帮派纠纷爆发为一场全面火并,凯文脸上中了一枪,差点死去。弗朗西斯连把他送进医院都办不到,惟恐他遭逮捕。从那以后他便让凯文呆在另外一个地方,差不多算一户人家:一个老太婆和她孙子。他密切注意凯文,一有机会便去看他,可还是让那个男孩过着自由自藏书网
在的生活,每个孩子都需要那种生活。
尽管韦斯特布鲁克手下指挥着华盛顿大都会区利润最大的毒品交易活动之一,他却从未因任何原因被逮捕过,连一次行为不当的轻罪都没有,而他可是在“买卖”行里混到第二十三个年头了。他起步很早,从不回顾,因为过去没什么可留连忘返的。他犯着重罪,可档案清白,他对此十分自豪。
这不是运气,主要归功于他精心设计、谨慎实施的生存计划:在别人需要情报时将情报交给适当的人,而这个人又会给他回报,让他得以安安静静干自己的营生。这是个关键:不要咋咋呼呼搅得大家惶惶不安,别在街上惹起麻烦,只要办得到,不要随便开枪杀人。别跟调查局的人过不去,他们可有的是人有的是钱,能把你的日子整成地狱。这种烂事谁愿意摊上?他的日子本来已经够复杂的了。可是,如果没有凯文,他的生活一无是处。
他看着梅西和皮布尔斯,他的一对影子。他相信他们,如同他相信其他任何人,这种信任并不那么深。他随身总带着枪,不止一次用它救了自己一命,这种课只消上一次就足够了。他瞅了门一眼,大个子图纳刚刚进门。
“图纳,你给我带消息来了,对吧?凯文的好消息?”
“还没,老板。”
“那把你的混账屁股再给我挪到外头去,找到消息再回来。”
图纳生气地转身便走,韦斯特布鲁克看着皮布尔斯。
“说话,托万。”
托万,安托万·皮布尔斯一脸懊丧,小心地推了推昂贵的阅读眼镜。韦斯特布鲁克知道这人的眼睛好得很,只不过觉得戴副眼镜模样更像经理的角色——一种他想当却永远别想当上的人,如果通过合法途径的话。
“不是好消息,”皮布尔斯道,“我们主要的发货人说,除非等到你别这么烫手时,否则他可能不会再给我们供货。还有,我们的存货已经很少了。”
“去他的,算不上啥打击。”韦斯特布鲁克说着往后一靠。韦斯特布鲁克在皮布尔斯和梅西面前必须显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可事实是他的麻烦大了。和任何别的二手经销商一样,韦斯特布鲁克有责任给他下面的贩子供货。如果他们从他这儿拿不到所要的东西,他们便会转向其他人要货。他能活下来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只要违约一次,人家几乎就不会再跟他做生意了。
“好,这个事儿我等会儿办。那个家伙,韦布·伦敦,你手里有什么?”
皮布尔斯从一个皮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打开,又推了推他的阅读眼镜。刚才他坐下前便用绣着姓名首字母的手帕仔细抹了抹位子。他的态度表明,在一座肉库里举行会议大大有失他的尊严。皮布尔斯喜欢兜里有一扎扎钞票,喜欢漂亮衣服,喜欢好餐馆,还有由着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漂亮女士。他不带枪,就韦斯特布鲁克所知,他连怎么用枪都不会。他出来的时候正赶上毒品交易远没有从前那么多的暴力,更有秩序:会计、计算机、商业档案,把脏钱收进来,洗干净,还有股票组合投资,甚至还有假日别墅,可以坐着自己的私人喷气式飞机去度假。
韦斯特布鲁克比皮布尔斯年长十岁,他是纯粹从街头杀上来的。他兜售过几毛钱一小袋的廉价毒品,睡在老鼠窝一样的烂地方,时常饿肚子,躲着枪子儿,必要时也朝别人发射枪子儿。皮布尔斯做他那一套很在行,让韦斯特布鲁克的生意运转无碍,货物该来的时候来,顺利发往收货的人。他还确保了迅速收回应收账款。
一旦出现个人纠纷,这意思主要是指有人想狠狠收拾他们一顿时,安托万·皮布尔斯马上缩到一边。生意的这个方面他消受不了。这时便由韦斯特布鲁克接手,掌握一切。这种时候便显出克莱德·梅西一点儿也没白挣他拿的钱。
韦斯特布鲁克瞧了瞧他这位白小子。梅西上他这儿来找份差事时他还当他开玩笑。
“这个城里你走错地方啦,小子,”他告诉梅西,“白人该往城西北去,滚到你该去的地方吧。”他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可梅匹干掉了两个找韦斯特布鲁克麻烦的人。无偿服务,他当时这么解释,只为证明他的价值。这个小个子光头党从没99lib?让他的老板失望过。黑大个儿弗朗西斯·韦斯特布鲁克居然成了个不搞种族歧视的雇主,这谁想象得到?
“韦布·伦敦,”皮布尔斯道,他停下来清清嗓子,擤擤鼻涕,“在美国联邦调查局干了十三年多,成为营救队员也有大约八年了。对他的评价很高,档案里记载了多次奖励,诸如此类。曾经在一次行动中受过重伤,差点送命。”
皮布尔斯继续说:“目前正在调查那个院子里的交火事件。”
“托万,跟我说点儿我不知道的事儿,老子屁股都快冻掉了,我瞧你也是,咱们少说废话。”
“伦敦正看一个心理医生,不是调查局内部的医生,外头的一家诊所。”
“知道是谁吗?”
“是泰森角那儿的诊所,具体哪个大夫还不太清楚。”
“好啊,咱们就把它弄清楚。他会跟那里的精神病大夫说些不告诉其他人的事儿,接下来咱们没准儿也该和那个精神病大夫谈谈。”
“行。”皮布尔斯说着,做了点笔记。
“还有托万,你能说说他们那晚要抓什么吗?可能是个重要玩意儿,你脑子里想没想过?”
皮布尔斯被触怒了。
“我正要说。”他哗哗翻着纸页,梅西则仔细地擦着手枪,抹去枪管里显然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清的微尘。
皮布尔斯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抬头看了他老板一眼。
“这个消息你肯定不会喜欢。”
“老子不喜欢的狗屎多着呢,说吧。”
“有说法是他们要抓的是你。他们以为我们的所有财务活动都在那幢房子里,统计员、电脑、档案,所有一切。”皮布尔斯摇着头,样子很气愤,像他的个人荣誉受了冒犯似的。
“好像我们真笨到搞得那么集中。他们派了营救队,想活捉那些弄钱的人,作证指控你。”
韦斯特布鲁克惊得目瞪口呆,他甚至没指责皮布尔斯说“我们的”财务活动。所有东西全归韦斯特布鲁克所有,就这么简单。
“他们怎么会他妈的这么想,我们从没用过那幢房子,老子连那块该死的地方都没去过。”一个念头突然之间攫住了韦斯特布鲁克,可他决定藏在心里不说出来。要搞交易你手里就得有点东西带去,说不定他手里有了点东西,跟那幢房子有关。可那幢房子,还有跟它一样的其他房子,有些事儿恐怕调查局的人并不知道。是呀,这个可以进他的“交易材料”卷宗。他开始觉得好些了,只比刚才好了一丁点儿。
皮布尔斯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从眼镜上沿望着韦斯特布鲁克。
“这个嘛,我猜调查局有个卧底在搞这个案子,那个特工告诉他们的跟你说的不一样。”
“这个他妈的特工是谁?”韦斯特布鲁克问道。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好,这就是我想知道的混蛋情报。有人四下里造我的谣,我要知道是谁。”就在他极力绷出一副强硬外表的同时,一种冰冷的感觉突然涌上韦斯特布鲁克的胸腔。他现在感觉不那么妙了。如果一个调查局特工把他以为是韦斯特布鲁克行动中心的地方指认为目标,那就是说美国联邦调查局已经注意他了。他们干吗要这么做?他搞的毒品交易还没大到那个地步,而且城里又绝不只有他一个人干这种买卖,还有些团伙干得比他厉害得多。没人踩到他头上,也没人碰他的地盘,可他多年来还是一直保持低调冷静,没找过任何人麻烦。
皮布尔斯道:“嗯,不管是谁向调查局告的密,这人知道该拉哪根弦。手里没有大家伙他们是不会把营救队派出来的。打那幢房子,因为他们以为里头全是可以指控你的证据。至少我们的消息来源这么说。”
“他们在那儿都发现了什么,除了机枪?”
“什么都没有,那地方是空的。”
“这么说那个卧底说的全是屁话?”
“要不然就是他的情报来源说了屁话。”
“要不然就是他们给他设了个圈套,用来给我设圈套,”韦斯特布鲁克说,“你瞧,警察才不会管那些事情呢,他们还当是我在背后指使,那是我的地盘嘛。干这些的家伙可是一点儿险都没冒。打从一开头他们就备好了牌对付我,我再怎么都跑不了。我说得对吗,托万?有什么不同想法?”
韦斯特布鲁克仔细观察着皮布尔斯,此人的身体语言很微妙地起了变化。观察这种事已经成了韦斯特布鲁克的本能,以前无数次救过他的性命。皮布尔斯的变化一点儿也没逃过他的眼睛。韦斯特布鲁克知道原因所在:虽说皮布尔斯受过大学教育,精于掌管生意,可在衡量局势、得出正确结论方面他就是不如他的老板反应敏捷。和老板相比,他的街头直觉相形见绌。道理很简单:韦斯特布鲁克多年来靠这些直觉逃生,与此同时又不断磨砺这些直觉,使其更加犀利精确。皮布尔斯则从来不需要这么做。
“你也许是正确的。”
“是呀,也许。”韦斯特布鲁克道。他冷冷地盯着皮布尔斯,直到他最后低下头来,瞧着他的文件。
“这么说来,我看事情也许是这样,我们对伦敦屁都不知道,只晓得他在看精神病大夫,为的是他僵住了。他可能有牵连,装模作样把所有人都骗了,说问题全出在他脑子里。”
“我坚信他有牵连。”皮布尔斯指出。
韦斯特布鲁克往后一靠,笑道:“不,他跟这事儿没牵连,托万,我只是想瞧瞧你到头来能不能给我露一手,按街上那一套想问题。这一手你还不会,差得远呢。”
皮布尔斯吃惊地看着他。
“可你说——”
“是呀是呀,我知道我说了什么,托万,我听自个儿的话听得很清楚,行了吧?”他向前一躬身,“我一直在瞧电视看报纸,找这个家伙韦布·伦敦的料,托万。跟你说的一样,是个他妈的英雄,从枪林弹雨里钻出来的。”
“我也在看新闻,”皮布尔斯道,“我没看见什么东西能说服我,说伦敦跟圈套的事没牵连。那个寡妇,她男人还是他自己人呢,连她都认定他有牵连。他家外面出的那件事你看见了吗?那家伙掏出枪来对准一帮记者开火。他是个疯子。”
“没有,他是朝天开枪。那种人,他要真想杀谁,那帮记者早死了。那个人,懂枪,一眼就瞧得出来。”
皮布尔斯还是坚持他的看法。
“要我看,他之所以没进那个院子,是因为他知道那些机枪在那儿。刚刚就在开火前他倒下了,准是知道些什么。”
“是吗?准知道些什么?”
皮布尔斯点点头。
“你要我告诉你我的看法,我就是这个看法。”
“好哇,我来在你的混蛋看法之外再告诉你些东西。有人冲99lib?你开过枪吗?”
皮布尔斯望了望梅西,又看看韦斯特布鲁克。
“没有,感谢上帝。”
“是啊,真得好好谢谢他。嗯,我有过,你也有过吧,梅西?”
梅西点点头,放下枪听着这场对话。
“你瞧,没人喜欢别人冲自个儿开枪。喜99lib?欢把自个儿的脑袋崩掉,这类事儿根本就不可能。现在再说伦敦,他要真有牵连,完全可以干些其他事儿躲开那次袭击,可以训练时一枪打在脚上,吃些坏肚子的东西给人送进医院,撞在墙上折了胳膊,办法多了,根本不用沾上那块地方的边儿。心里有鬼的人不会冲进院子跟那些机枪瞎搅和。他要陷害了大伙儿,就会稳稳当当安安全全等着收钱。可这家伙,他进去了,干下的那些事儿连我都没胆子做。”他停了一会,“他还干了些其他事儿,一样疯得不要命。”
“什么事?”
韦斯特布鲁克摇摇头,心想,皮布尔斯做生意这么精明,真是他的运气,因为除此之外他简直一窍不通。
“那个人救了凯文,除非全世界都满嘴喷谎话。心里有鬼的人才不会干那种事呢,没门儿。”
皮布尔斯坐下来,被这顿教训彻底打垮了。
“要真像你说的,他没有牵连,那他就不会知道凯文在哪儿。”
“没错,他不知道。其实我也是连个屁都不知道,除了些不着边际的狗屎,是不是?”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狠狠瞪着皮布尔斯,“把凯文弄回来这件事上我连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和上周一个样,是不是?这样你高兴吗?托万,我可不高兴。”
“我们该做什么?”皮布尔斯问道。
“我们盯着伦敦,查清他看的哪个精神病大夫,等着。抓了凯文的那些人不是白抓的,他们会来找咱们,到那时我们再看。我告诉你们:等哪天我查出是谁卖了我和凯文,宝贝儿,就是逃到南极我也会找到他们,把他们一截一截喂了极地熊。谁要是觉得我说大话,他们最好盼着别发现真相。”
韦斯特布鲁克散了会。尽管房间里冷得刺骨,皮布尔斯眉间还是渗出一粒汗珠。
第十八章
空气不新鲜,气味有时难闻得刺鼻,可这里至少还暖和。他想吃什么他们就给他什么,吃得很好。他还有书可读,虽说光线不大好,他们为这个还道过歉。他一张口,他们便给他拿来了写生簿和炭笔,他的监禁生活于是好过了许多,日子过得不顺心时他总可以在画画里找到安慰。尽管所有人都客客气气,可每次有谁到他房里来,他就以为自己的死期到了。要不是为了杀他,他们为什么把他带到这儿来?
凯文·韦斯特布鲁克打量着这间房子。比他家那间大多了,可仿佛还是从四面朝他挤压过来,房子像越缩越小,不然就是他自己越来越大。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过了多久,他发现只要看不见日出日落,自己根本说不上时间。他再也没试过向外面呼救。做过一回,来的是那个男人,告诉凯文别这样做。他说话时很有礼貌,一点威胁的语气都听不出来,仿佛凯文只是踩上了一块获奖花圃。可凯文感觉得出,如果再叫,那个人就会杀了他。说话和和气气的人总是最危险的。
老有种咣当咣当的声音,附近还有咝咝声和水流声,加在一起肯定可以把他能发出的任何声音压下去。这些响声很烦人,扰得他晚上睡不着。这个,他们同样道了歉。他们太有礼貌了,抓人的人远不该这么有礼貌,凯文想。
他想过逃走的办法,可房间里只有一扇门,门上了锁。于是他只好看书画画,吃饭喝水,等到哪一天某个人来杀死他。
他正画着另一幅只有他才看得懂的画,突然惊起。外面传来脚步声。他听着门锁打开,心想会不会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来人是那一次让他别嚷的同一个人,凯文从前也见过,但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想知道凯文是不是觉得舒适,需不需要别的什么?
“不需要,你们待我很好,可我奶奶会担心的,也许我现在该动身回家了。”
“现在还不行。”那人只说了这一句。他高高坐在房间中央那张大桌子上,看看屋角的小床。.99lib.
“你睡得还好吗?”
“还行。”
接下来那人想详细知道——又一次——凯文和那个人在巷子里出了什么事,就是那个抓住凯文、给了他一张便条把他打发走的那个人。
“我什么都没告诉他,我也真的没什么可告诉他的。”凯文的语气比他愿意表现的更大胆倔强,可那人从前早已经问过这些问题了,他回答的也是一模一样的话。凯文越来越不耐烦了。
“再想想,”那人平静地说,“他是个受过训练的调查员,可能会从你说的话里发现些什么,哪怕你说的时候并没觉得这些话有多重要。你是个机灵孩子,肯定想得起来。”
凯文手里握着炭笔,紧紧攥着,攥得关节格格响。
“我按你说的那样进了巷子,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就这些。你说他不会动,会晕头转向之类的,可事情不是那样,他差点把我吓得尿了裤子,明白吗,这件事上你错了。”
那人伸出一只手,凯文吓得一抖,可他只轻轻揉着他的肩膀。
“我们没叫你靠近院子,是不是?告诉你坐在那儿别动,我们会来找你。你瞧,我们把每件事的时间都算得很准。”那人笑起来,“你真给我们添了大麻烦呀,孩子。”
凯文觉得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抓紧了,尽管这人在笑,可他能察觉到这家伙很生气,于是他决定换个话题。
“你们干吗还带着另一个男孩?”
“有点事让他做,跟你一样;他挣了笔不小的钱,也跟你一样。其实你本来不该见着他的,可我们的安排做了点变动,明白吗?因为你没在你本该在的地方。结果时间搞得相当紧。”那只手又紧了几分。
“这么说你们已经放他走了?”
“说你自己的事儿吧,凯文,那九九藏书个男孩跟你没关系。告诉我,你做的那些事,你为什么会那么做?”
叫凯文怎么说好呢?他做了他们吩咐的事,当时一点儿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紧接着机枪开始射击,他害怕了,胆战心惊。但恐惧中又充满好奇。正因为这个缘故,凯文当时本该撒腿就跑,他却不但没这么做,反而走进巷子深处看看他做下的事。那些机枪不仅没把他吓跑,反倒把他拉得更近。就像死尸,既可怕,又有一种吸引力。
“就在那时那个人冲我大喊。”他告诉抓他的人。老天爷,当时真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从死人堆里发出的声音,叫他回去,向后退,警告他!
凯文描述过这些后望着那人。他做了他们让他做的事,出于世上最古老的动机:钱。足够帮助奶奶和杰罗姆搬到个更好的地方,足以让凯文相信他能帮助别人,照顾别人,而不是总让别人照顾他。奶奶和杰罗姆警告过他:那些在他们家周围转悠,找人干他们自己不愿意干的事的人,千万别接受他们给的“快钱”。凯文的很多伙伴就这么上了钩,现在死了,残了,进了监狱,或者终身理想破灭。现在他也加入了这悲惨的一群,才十岁啊。
“然后你就听见其他人往巷子里过来?”这人轻言细语地问。
凯文点点头,他又回想起了那一刻。他吓坏了,前面是枪,带着更多枪支的人从后面截断了他的退路。只能从院子里逃跑,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那个人制止了他,救了他的命。认都不认识他却帮他,这对凯文来说可是件新鲜事。
“再说一遍那人叫什么来着?”他问道。
“韦布·伦敦,”这人说,“他就是跟你说话那个人,也是我真正感兴趣的人。”
“我告诉他我什么都没干,”凯文又说了一遍,指望这又一次同样的回答会让这个人离开,留下他重新画自己的画,“他说如果我跑进院子去我也会给打死。他给我看他的手,被打伤了。我想朝另一个方向跑,他说要这么做那些人也会打死我。就在那会儿他给了我帽子和便条。他放了颗信号弹,叫我走,我就走了。”
“幸好我们还有个男孩等在后头接替你,你的经历不少啊。”
不99lib?知怎的凯文觉得对那另外一个孩子来说可真不走运。
“伦敦当真又回那个院子去了?”
凯文点点头。
“你们为什么带上那个男孩?”凯文又问一次,可那个人还是没回答,“为什么让他去送便条,不让我去?”
那人没理会他的话。
“你觉得伦敦像晕头转向的样子吗?想问题清不清楚?”
“他告诉我该做什么,叫我看他脑子蛮清醒的。”
那人深吸一口气,摇着头,显然在想着这个问题。然后他笑着对凯文说:“你不会知道这有多了不起,凯文。能做到那样,韦布·伦敦肯定是个真正不同寻常的人。”
“你没告诉我会发生什么事。”
那人仍旧笑着。
“因为你不需要知道,凯文。”
“那个孩子上哪儿去了?你们干吗带着他?”他又一次问道。
“事先想到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这样做,大多数时候事情才会顺顺当当。”
“那个男孩死了吗?”
这人站起来。
“需要什么只管跟我们说,我们会尽力照看好你。”
第十九章
韦布驾着皇冠维多利亚来到他母亲过去住的那条街上。韦布走进房子。母亲刚去世时他来过这儿,那时房子乱糟糟的,跟她母亲离开时一模一样。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打扫,最后搬到路边足足十只三十加仑口袋的垃圾。母亲死后韦布继续交水费电费排污费,他并没打算哪天真住在这儿,只是有什么东西使他不能就此罢手不管。现在他巡视着房子,还算干净,只是有些灰尘,偶尔还有个把蜘蛛网。他坐下来,看看表,打开电视。时间正好,肥皂剧里插进一条特别新闻,就是事先说过的美国联邦调查局新闻发布会。韦布向前倾过身子,调了调图像和声音。九九藏书
珀西·贝茨出现在讲台前,韦布倒吸了口气,巴克·温特斯上哪儿去九九藏书了?他想。他听着贝茨历数韦布在美国联邦调查局立下的赫赫功勋,还有些看上去挺不错的镜头:韦布从调查局各位领导手里接过各种各样的奖状、勋章、嘉奖令,有一回还是总统亲自授奖。贝茨谈到了那个可怕的院子,以及韦布如何面对占压倒优势的对手英勇战斗。
一个镜头显出韦布躺在医院里,脸上裹满绷带。
韦布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旧伤。他感到自豪,可同时又觉得自己可怜巴巴的。他忽然希望贝茨没这么做。这个“广告片”不会改变任何人的想法,只显得他在为自己申辩。记者们会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他们会谴责调查局为自己的人吹嘘,九九藏书目的是为掩盖自己的丑事。而且说不定,从某种意义上说,调查局确实是这个想法。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原指望事情不会变得更糟,可它确实更糟了。他关上电视,坐在了那里,闭上眼睛。恍恍惚惚中好像有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其实根本没有别人。他每次上这儿来都会有这种感觉,母亲的痕迹无处不在。
夏洛特·伦敦一直到死都留着齐肩长发,岁月流逝,头发颜色从美丽性感的金色渐渐变为优雅精致的银色。她的皮肤没有起皱,因为她对日光过敏,一生都遮盖着躲开太阳。
虽说酗酒,饮食习惯也不大健康,可他母亲四十年里体重连一盎司都没增加过,身体各部分也都保持在原来的位置上。哪怕五十九岁的年龄,真要打扮起来还能迷死人。可惜她的肝最后不行了,不然的话她身体的其他器官还能撑上好长时间呢。
夏洛特·伦敦从小就是个神童,广博的知识面经常让家里人惊讶不已。她十四岁便进了大学,在阿默斯特学院获得美国文学学位,毕业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她还能流利地说四门外语。毕业后将近一年的时间夏洛特独自一人周游世界,韦布知道,他看过她的照片,读过她当时的札记。那个年月里普通的年轻女子可做不出这种事。她甚至还写了一本书,记叙她的历险。这本书到今天还在销售,名叫《伦敦日志》。
韦布小的时候,母亲经常给他说些她十几岁时旅行的事儿,她看见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那时觉得她的事是他听过的最有意思的故事。
韦布睁开眼,站起来。他先去了地下室。所有东西的表面都覆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连一件跟他要找的东西外形相似的都没有。他又回到楼上,来到屋后的厨房。他打开后门,望了望那间小车库,里面停着母亲那辆普利茅斯风衣,还放着其他一些杂物。韦布耳边飘来附近玩耍的孩子们的嬉闹声。他合上双眼,脸靠在网栅上。
他仿佛看见,年幼的韦布越跑越起劲。天渐渐黑下来,他知道妈妈马上就会叫他回家,不是吃饭,而是跑到附近去为他的继父讨几根烟,要不就是赶去邻近的“福特威”杂货店,手里捏着一两块钱,朝斯坦老头哭穷。斯坦老头经营那家铺子,是个好心肠的人,虽说他不应该这么好心肠。
斯坦老头爱上了韦布的母亲,周围的街坊邻居差不多每个男人都爱上了她,不管他们是不是已经成了家。事实上,惟一没爱上夏洛特·伦敦的男人就是她嫁的那个。
他走上楼,盯着走道中间那截通往阁楼的下拉式楼梯。他本该一开头就从这里找起,可他就是不愿意上阁楼。终于,他抓住拉绳,拉下楼梯,爬上楼去。一打开灯他的目光便飞快投向各个暗角。韦布又深深吸了口气,心里告诉自己,忸忸怩怩的胆小鬼一辈子都休想做成任何事,而他是个营救队员,个子又大,胆子又壮,枪套里还插着一把子弹上膛的九毫米口径。他挪进阁楼,花了一个小时翻查他过去的历史,他不想这么做,可好像有什么东西推着他似的,不得不做。
一本本学校年鉴,贴着笨拙的男孩女孩的照片,全都尽力让自己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些。只消再过几年,他们就会拼命朝相反方向努力了。他还花时间解读同学们写在年鉴上的话,他们为将来描绘出了种种宏伟蓝图。就韦布所知,没有一个人实现了他的计划,包括他自己。一个盒子里放着他校队的旧队服和橄榄球头盔。
这些都是一个平常家庭所有的一段伤感的回忆,从某些方面说,普普通通,毫不出奇。
就在韦布正准备放弃时,他发现了要找的东西。
有一堆母亲大学里的书,都是些很早以前就死了的哲学家、作家和思想家的著作,书堆下面就是那个盒子。韦布很快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已经足够了。循着这些东西要还不能发现什么线索的话,他就只能算是个蹩脚的调查员了。他觉得奇怪,一直在这所房子里长大,居然从未注意到它,不过以前他从没上这儿来找过。
他猛地跳起来,瞪着离他最远的那个屋角。那儿很黑,模模糊糊的一片。他几乎可以发誓看见什么东西在那儿动弹。他的手滑到枪上。他痛恨这间阁楼,痛恨。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只不过是间该死的阁楼罢了。
他拿着盒子回到车上,往他住的汽车旅馆开。
在车上韦布用手机给珀西·贝茨打了个电话。
“干得真不错啊,珀斯,只一天就截然不同。可怎么没看见老朋友巴克?”
“到最后一分钟温特斯不干了。”
“是啊,以防我到头来还是身败名裂,那时就跟他没关系了。这么说他把这事儿甩给你了。”
“事实上,他找了点借口不干时,是我主动要求接手的。”
“你是个好人,珀斯。可你要总做正确的事,在调查局里可就再也升不上去喽。”
“好像我真在乎似的。”
“有什么突破吗?”
“我们查了那批机枪的来历,两年前从弗吉尼亚一家兵工厂被盗。用处不大,可我们还是要追查下去,直到线索中断。”
“发现凯文·韦斯特布鲁克的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也没出现其他证人,那个地方的人显然突然间全都又聋又哑了。”
“我猜你跟和凯文住在一起的那些人谈过,有什么发现吗?”
“没多少,他们没见过他,就像我说过的,他平常总躲着家里。”
“珀斯,凯文失踪前你亲眼见过他吗?”
“干吗?”
“我想把时问顺序弄清楚,从我最后见他到他失踪。”
“时间顺序,该死,我怎么没想到?”贝茨嘲讽地说。
“别这样,珀斯,我没打算冒犯谁,可我救了那男孩的命,希望他能保住那条命。”
“韦布,你也知道,那孩子还活着的几率很小,抓他的人不打算请查克·E·奇斯公司给他开个惊喜晚会。想得到的每处地方我们都搜过了,也向周围几个州发了通告,连靠着加拿大和墨西哥边境的州也发了。那些人不大可能还把孩子留在本市。”
“可如果他在为他哥哥办事,那多半还安全。我是说,我知道这个大F是个凶狠的杂种,可干掉自己的亲兄弟?不太可能吧。”
“比这更血腥的我都见过,你也一样。”
“你到底见过凯文没有?”
“没有,没有,没亲眼见过,我到现场前他就不见了。行了吧,你满意啦?”
“我跟照看他的营救队员谈过,他们说把孩子交给了几个美国联邦调查局便衣。”韦布决定不提罗马诺的话,罗马诺说实际上只有一个人真正跟那个孩子有关。他想听听贝茨怎么说。
“我也和他们谈过,这些情况我都知道。你肯定大吃一惊吧?”
“他们说不出那些特工的名字,你查到了吗?”
“案子现在才刚开始不久呢。”
韦布不再寻找适当的借口,直截了当地说:“不,不对,珀斯。你现在搞的调查工作我也干过很多年,我知道这类案子最后怎么成了死案。要是你现在还说不出那些便衣是谁,这就意味着他们并不是美国联邦调查局,意味着几个冒牌货溜进了美国联邦调查局侦破现场,你的侦破现场,还带走了一个关键证人。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只不过是你的推论,我不想要,也不需要你来帮忙。”
“你是说我想错了?”
“我要说的是离我的调查远点儿,我可是当真的。”
“死的可是我的小队。”
“你的心情我理解,可只要我发现你做任何事,哪怕问一个问题、自己追查一条线索,我就要你的命。我想我的意思说清楚了。”
“等我破了这案子,会给你打电话的。”
韦布挂上电话,无声地咒骂自己刚毁掉了他在调查局的最后一个资源。话说得真巧妙啊,跟一辆翻斗卡车差不多。可贝茨好像总能把人气得发疯。想想看,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本来是想谢谢他新闻发布会的事!
第二十章
克莱尔伸了个懒腰,憋回去一个呵欠。她起得太早,昨晚又工作得太晚,这已经成为她的日常生活方式了。十九岁就和高中时的恋人结了婚,二十岁做了母亲,二十二岁离婚。以后的十年时间她努力攻读医学与精神病学学位,做出了多少奋斗牺牲,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不过对女儿她没什么愧疚,玛吉·丹尼尔斯现在已经是大学一年级学生了,健康、开朗,很适应周围的环境。女儿成长期间她父亲一点儿忙都不愿意帮,她长大成人后生活里自然也不会有他的位置。当然这要玛吉自己决定,克莱尔明白。不过女儿从来没怎么问起过爸爸,把单身母亲的事很自然地接受下来。克莱尔再也没有回到社交圈子里去,她已经得出结论,工作就是她的生活。
她打开文件,研究她在里面做的笔记。对于任何人类心理的研究者来说,韦布·伦敦都是个最迷人的病例。就凭他突兀地离开办公室之前克莱尔所了解到的一点情况来看,此人简直是块能走动的布告板,可能出现的所有个人问题全列在上面,应有尽有,从显然存在的童年困扰到成年后的毁容,从他做的那种危险工作,到由此引发的种种问题。这样的病例可以让一个医生把自己的整个职业生命投入进去。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
“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克莱尔的一位同事。
“这儿有些东西你可能想过来看看。”
“是什么,韦恩?我正有点忙。”
“美国联邦调查局新闻发布会,韦布·伦99lib?敦。那天我看见他从这儿出去,你给他做咨询,对吗?”
这个问题让她皱起眉头,她没回答,可她站起身跟他出去,走到候诊区,那儿放着一台小电视。已经聚在这里的有另外几位心理医生、几位在这儿有办公室的心理学家,欧班伦也在。他们正看着屏幕。
现在刚好是午饭时间,他们都没有病人,有几个手里还拿着午餐。
十来分钟后,克莱尔·丹尼尔斯对韦布·伦敦的生活和工作有了更深人的了解。当看到韦布躺在医院里,脸上身上几乎缠满绷带时,她不自觉地伸手捂住嘴。这个人受了多少苦啊,人真不该受那么多罪。克莱尔感到一种强烈得难以置信的冲动,她想帮助他,不管他上次多么突如其来地中断了疗程。新闻发布会结束了,大家朝各自的办公室走去。克莱尔拦住欧班伦。
“埃德,还记得我告诉你我替韦布·伦敦看病的事儿吗?就是上回你不在的那次?”
“当然,克莱尔,谢谢你帮我的忙。说真的,”他压低嗓门,“这儿其他人我真不大信任,可我信得过你,你不会挖走我的病人。”
“这个嘛,谢谢,埃德。其实呢,我对韦布特别感兴趣。上次疗程中他跟我很合得来。”她毅然决然地添了一句,“我想接手替他治疗。”
欧班伦大吃一惊,连连摇头。
“不行,克莱尔。我以前就替伦敦看病,他是个很棘手的病例。我们俩还没把问题全摸透,不过我看他的母子情结很严重。”
“这些我懂,可我真的想接手这个病例。”
“我能理解,可他是我的病人。还有个问题叫做治疗的连续性,就是由同一个医生治疗。”
克莱尔深吸一口气,道:“我们让韦布自己决定好吗?”
“什么?”
“你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希望由我们哪一个当他的大夫。”
欧班伦满脸恼怒。
“我很难看出这种做法的必要性。”
“我跟他真的很合得来,埃德。我还觉得,另外换双眼睛看看这个病例,也许对他有好处。”
“我不喜欢你的暗示,克莱尔。我的资历挑不出什么毛病,你不知道的话我还可以告诉你,我在越南服过役,处理过许多战斗综合征、炮弹休克症,治疗过被洗脑的战俘,治疗还很?99lib?见成效。”
“韦布不是在军队里。”
“就地方部门而言,营救队其实就是一个军事化单位。我懂他们这类人,能用他们的语言说话。我觉得我的经历尤其适合治疗这个病例。”
“我也没说不是呀。可韦布确实告诉过我,他跟你在一起时不是非常自在。患者的利益是最重要的,这一点我想你也会同意。”
“我不需要你来给我宣讲职业道德,”他停了一刻,“他真的说过这话——跟我在一起不是非常自在?”
“对,我觉得这正好反映出你说得对,他是个很棘手的病人。我看哪,我们要进入治疗阶段的话,他可能也不会喜欢我。”她把手搭在欧班伦肩头,“这么说你会给他打电话?今天?”
欧班伦恼火地说:“我会打的。”
电话响起时韦布正在开车。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个弗吉尼亚的号码,他记不起来。
“喂?”他小心地说。
“韦布?”
声音听上去很熟,可他还是想不起来。
“我是欧班伦大夫。”
韦布眨了眨眼。
“你怎么有这个电话号码?”
“你告诉我的,在最近一次疗程中。”
“你瞧,我一直在想——”
“韦布,我和克莱尔·丹尼尔斯谈过了。”
韦布觉得脸有点发烧。
“她告诉你我跟她谈过话?”
“是的,不过自然没说你说了什么。我知道你发生了一点危机,克莱尔在跟你谈之前还想找我来着。我给你打电话就是为这个。”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是这样,克莱尔说你们俩好像很合得来,于是她觉得也许你跟她在一起更自在些。你是我的病人,这种安排必须经过咱们两人的同意。”
“欧班伦大夫——”
“韦布,我想让你知道,过去我们在处理你的困扰方面是很有成效的,我觉得咱们以后还会更有成效。你对我不大有把握,克莱尔多半拿这一点添油加醋。不过请你明白,克莱尔不具备我的经验。我治疗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的时间比她长。我不想说她的坏话,只限于咱们两者之间,克莱尔和你完全是两种人,不对路。”
99lib?他不说话了,显然等着韦布回答。
“咱们还行,对吧?你继续来看我?”
“我看克莱尔。”
“韦布,别这样。”
“我想要克莱尔。”
欧班伦有一会儿不吱声了。
“你肯定吗?”他最后简短地问了一句。
“肯定。”
“我让克莱尔跟你联系。希望你们合得来。”他生硬地补充了一句。
电话断了,韦布接着向前开。两分钟过去了,电话又响起来。是克莱尔·丹尼尔斯。
“我猜你现在一定觉得大家都在追你。”她用一种让人宽心的语气说。
“受人欢迎很好嘛。”
“我开了头的事就想做完,韦布。虽说让一位同事很生气。”
“谢谢你做的一切,克莱尔。我跟欧班伦说行,可是……”
“求求你韦布,我想我能帮得了你。至少我想试试。”
他想了一会儿,又看看那个纸板盒子。里面会有什么宝贝?“打这个号码能找到你吗?”
“五点钟以前我都在。”
“之后呢?”
韦布在一个加油站停下车,记下克莱尔的手机号和家里的电话。他说过一会儿再给她打过去,挂上电话。他把克莱尔的号码输进电话,又驱车上路,一边努力想理出个头绪来。他不喜欢她这么尽力,过分尽力了。
韦布开回汽车旅馆,查了查家里电话的留言。
有些人看过新闻发布会后打给他家里表示好意,还有同样多的人打来电话,基本意思是他们恨不得猛揍他那张毁了容的懦夫面孔。这些人的声音他听不出是谁,有个声音他觉得像朱莉·帕特森,声音背景里还有小孩子吵吵嚷嚷。可他拿不准。那个女人肯定不会把他的名字列在电话单子最上面。
他跑到街对面一家7—11便利店买了杯咖啡。下起了毛毛细雨,天也冷起来。开始是个温暖的好天,现在却灰暗阴湿。这个季节就是这样。阴郁的天气大大加重了他绝望的心情。
韦布回到房间,坐在地板上打开那个纸板盒子。里面的文件已经变潮,有的还生了霉。照片发黄,还有些已经破了。可他还是被吸引住了。以前他从没见过这些东西,一部分原因是他从不知道母亲还保存着这些第一次婚姻中留下来的东西,另外他以前也没在房子里找过。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跟他继父的关系使他丧失了对当父亲的人的全部兴趣。
他先把照片在地板上铺成一个扇面,再一张张细看。他的生身父亲哈里·沙利文是个英俊男人,他的样子像个四十年代的影星,年轻、威严,蓝眼睛里还闪烁着一丝恶作剧的眼神。尽管母亲智力出众,做过环球旅行,可也许还是个天真纯朴的姑娘。韦布看得出来,父亲的形象对这种年轻姑娘来说很有吸引力。在牢里过了这么多年,又在生活的快车道上漫无目的地奔走了数十年,他不知父亲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外面雨下得更大了。韦布坐在汽车旅馆房间里,啜着咖啡,翻看盒子里的其他东西。他拿起沙利文的结婚证书。韦布有点吃惊,妈妈居然还留着。
不过,说到底这是她的第一次婚姻,不管后来变得多么不愉快。
他放下证书,拿起另外一张纸。这是一封信,抬头是佐治亚州劳教局。信的日期是母亲和儿子离开这个成了罪犯的丈夫和父亲的一年以后。
信的内容很简短,是向夏洛特和韦布道歉。他声称出狱后会洗心革面,好好待他们。嗯,信上还说,他哈里·沙利文会努力实现这些诺言。韦布不得不承认,这些话虽说令人不快,可沙利文也许说的真是心里话,这对一个在牢里慢慢烂掉的人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韦布把信放在一边,又花了两三个小时查看其他东西。大多数对他查出父亲的下落毫无用处,可韦布还是认真地把这些东西都看了一遍,更真切地感受这个人。在他手里只有两样东西肯定能用做线索,一张过期驾驶执照,上面还贴着父亲的照片,另一件东西更重要些,是他的社会保险卡。这两样东西敞开了无数可能性,而且韦布还有另一个地方可以着手调查。
韦布顾不得面子,忍气吞声给珀西·贝茨打了个电话,几乎低声下气地向他道了歉。然后告诉他哈里·沙利文的名字、社会保险号码和在佐治亚州监狱坐牢的日期,这是他推算出来的。韦布先想过打电话给安·莱尔查问,可他又不想这么快找她。安的事情够多的了,全部心思现在都得花在营救队里,另外科夫的事她还没给韦布消息,他不愿让她觉得他在催她。
“这人是谁?”贝茨想知道。
韦布申请加入联邦调查局时,他必须写下生身父亲的姓名。局里还想了解其他细节,他于是要母亲给他多说说这个人的事,可她断然拒绝。韦布只好告诉局里他不知道父亲的下落,也无力提供信息以便他们进一步调查。就他所知,这件事于是到此为止。他通过了家庭背景调查,大步走上了美国联邦调查局之路。最后一次跟父亲见面时他只有六岁,调查局也没法拿他父亲是个犯人的事派他什么不是。
“只不过是我想找的一个人罢了,没什么特别的。”韦布告诉贝茨。
他知道调查局搞背景调查很彻底,多半有他父亲的详细材料,可他这么多年来从没起过查看那份档案的念头。说不定贝茨知道哈里·沙利文是韦布的父亲,如果真是这样,他撒谎的本事实在高明。
“跟我们的案子有关吗?”
“没有,你也说过,这不是我的案子。要能帮忙的话就太谢谢了。”
贝茨说他会瞧瞧能做些什么,接着挂上电话。
韦布把文件收进盒子放好,把盒子推到一个屋角,拿出手机拨打语音信箱。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院子里那件事以后他对查信简直着了魔。听到声音后,他很高兴自己查得这么勤。黛比·赖纳问韦布今晚能不能过来吃晚饭。他马上给她回了电话,说一定去。她也看过了电视。
“我从来没怀疑过你,韦布。”她这么说。他长出一口气,现在生活看来好多了。
他把想打的号码调上手机屏幕,已经过了五点,克莱尔·丹尼尔斯这会儿不会在办公室。他的手指停在按键上犹豫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打了电话。她正在车里朝家开,她对他说:“明天一早我就能给你看病,早上九点。”她说。
“这么说我的毛病你都明白了?”
“我效率很高,可也没快到那个地步。”听了这话他不由得笑起来。
“谢谢你让我给你咨询,我明白改变医生的决定很难下。”
“改变我倒不担心,克莱尔,我担心的是另外一部分,发疯。咱们九点见。”
第二十一章
与黛比·赖纳和她孩子们的晚饭完全不像韦布希望的样子。卡罗尔·加西亚也来了,还带着一个孩子。他们围坐在餐桌边聊天,提都不大提起那件毁灭了她们生活的事。加西亚母子俩在胸前画十字时,韦布想起每次行动前他跟丹尼·加西亚说的那句话。韦布说得对,那一晚上帝确实没和他们在一起。
可韦布说出声的只是:“劳驾把土豆递过来好吗?”
营救队员们并不鼓励大家的妻.99lib.t>子抱成团。一方面是不希望她们在一块儿叽叽喳喳说自己的丈夫。队员在训练与行动中显露出性格的各个侧面,并非每个侧面都是好的,如果某人跟妻子无意中说漏了嘴、而妻子们又联成一气的话,这话便有可能像野火一样在她们中间散布开来。另一方面,这样做是不想让当妻子的人互相感染,一块儿为自己的丈夫担心得要命。她们会彼此交换小道消息、猜测,还有恐惧引起的妄想,全都是关于丈夫在哪儿,他们会去多久,活着还是死了。
“多联系。”黛比说着在韦布脸上啄了一下,卡罗尔则跟他保持一段安全距离,一边把面无表情的儿子扯到自己宽宽的臀部边,一边朝他挥了挥手。
“当然,没问题,”韦布说,“多保重。谢谢你的晚餐,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他驾着维多利亚车开走了,心想多半再也不会见到他们。这顿晚餐明确无误地告诉他,是上路继续生活的时候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正,韦布踏进克莱尔·丹尼尔斯的世界。出乎意料,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欧班伦大夫。
“韦布,真高兴见到你,想来点儿咖啡吗?”
“我知道在哪儿,自己来,谢谢你。”
“韦布,你知道我去过越南。那时干的也是心理医生,没上过火线,可见过不少这样的人。战斗中有时会发生些事儿,你以为绝对不可能的事儿,可你知道吗?这种事说不定能让你更坚强。我还替那些受过该死的越南人折磨的战俘治疗,他们经历的那些才可怕呢,老一套的身体折磨再加上精神操纵。对了,一个心理医生从另一个手里偷病人,这当然是不讲职业道德。老实说,我真有点吃惊,克莱尔居然做出这种事。我想克莱尔也该同意,怎么做对你最好,这才是最重要的。韦布,如果哪一天你不想再跟克莱尔,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他拍拍韦布的背,使了个韦布认为是鼓励的眼色,走了。
过不多久克莱尔从她办公室走出来,看见了他,两人一起煮咖啡。他们看见一个穿制服的修理工走出安装办公室电路和电话线的小房间,离开了。
“出问题了?”韦布问。
“不知道,我也刚到。”克莱尔答道。
煮咖啡时韦布打量着这位女士。克莱尔穿着宽松上衣和齐膝的裙子,露出晒成褐色的小腿和脚踝,她的短发有点乱。她注意到韦布注视她,掠了掠散乱的发梢。
“我早上绕着大楼快走几圈,锻炼锻炼,风又大,湿度又高,对头发可不好。”她喝了口咖啡,又加了点糖。
“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进办公室后克莱尔仔细读了读两份文件,韦布看着屋角的一双运动鞋。她多半就穿这双鞋快走锻炼。他有点紧张地看着她。
“首先,韦布,我想谢谢你对我这么有信心,让我接手你的治疗。”
“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老老实实地说。
“这个,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我会尽我所能,让你没拿错主意。欧班伦大夫不大高兴,不过你才是最要紧的。”她拿起一份薄薄的文件,“这是交接时欧班伦大夫给我的材料。”
韦布勉强挤出一丝笑。
“我还以为会厚得多呢。”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克莱尔的回答出乎意料,“这里有跟一连串标准疗程相关的笔记,他给你开了几种药,抗抑郁剂,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个,这是好是坏?”
“如果这些药对你起作用,那就是好的。我假定起了作用,因为你又重新过上了卓有成效的生活。”
“但是?”
“但是也许你的病还该再挖深一点。告诉你,我很奇怪他没有对你用催眠疗法。他这方面很高明,治疗时也常用这种手段。欧班伦在乔治·华盛顿大学教书,每到第三或第四学年他就会做演示,催眠一个学生。”
“我记得几年前头一次见他时就说起过,我不愿意做,就没做。”他闷声闷气地说。
“明白了。”她拿起另一份厚得多的文件,韦布探询地看着她。
“你的调查局官方档案,至少是其中一部分。”她答道。
“我猜也是,我还以为是保密的呢。”
“你同意咨询时签了一份许可状,档案于是按正规途径交给治疗医师。自然,不包括绝密材料或者其他敏感材料。你成为我的病人,欧班伦大夫便将这份档案移交给我。我全都认真研究过了。”
“真不错。”韦布咔吧咔吧捏响指关节,望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你的继父雷蒙德·斯托克顿是你十五岁时在家里跌倒摔死的,我们头一次见面时你没提到这个情况。”
“是吗?嗯,我还当说过呢。可你没记笔记,所以说过什么你没法核实,是不是?”
“相信我,韦布,这个情况要说过的话我一定记得。你还说跟继父关系还行,是吗?”她低头看着文件。
韦布觉得自己心跳加剧,耳朵发烧。她用的是传统的盘问技巧,先给你设好底线,再让一头五百磅的大猩猩猛地往底下拽你。
“我们有时观点不同,这些谁没有?”
“这儿一页页写满了家庭暴力的申诉,有些是邻居报告的,有些是你报告的,全都针对雷蒙德·斯托克顿。这就是你所谓的‘观点不同’?”他气红了脸,她马上补充道,“我不是讽刺你,只是想了解你和他之间的关系。”
“没什么可了解的,我们根本没有关系。”
克莱尔又查着笔记,把纸页翻过来翻过去,韦布盯着她的每个动作,越来越紧张不安。
“你母亲留给你的那所房子,是不是斯托克顿死在里面的同一所?”韦布没有说话,“韦布?是不是同一——”
“我听见了。”他厉声打断她的话,“对,就是那幢。怎么啦?”
“只不过问问。嗯,你打算把房子卖了吗?”
“关你什么事?你副业是地产买卖不成?”
“我只觉得那房子很困扰你。”
“那儿算不上个欢度童年的好地方。”
“这我完全能够理解。不过要治好病、继续向前走,你就必须正视你的恐惧。”
“那所房子里没什么值得正视的。”
“那我们多谈谈那所房子好吗?”
“喂,克莱尔,这未免离题太远了吧。我上你这儿来,因为我的小队被干掉了,我也被整了个焦头烂额。我们就说这个!别管过去怎么样,别管房子,也别管那些当爹的。这些跟我、跟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统统不相干。”
“正好相反,这些事情跟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很大关系。不了解你的过去,我就没办法解决你现在或将来的问题。就这么简单。”
“你为什么不能给我开点该死的药片,咱们这一天就到此为止,行吗?让调查局满意:我做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头脑按摩,你也做了你的工作。”
克莱尔摇摇头。
“我不这样工作,韦布。我想帮助你,我觉得我也能帮你,可你得跟我合作。这一点我不能让步。”
韦布双手蒙着脸,在这面盾牌后说道:“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只要诚实,你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诚实。只要你努力,我认为你做得到。你一定要相信我,韦布。”
韦布放下双手。
“好吧,我说实话。斯托克顿是个混蛋,服药加酗酒,他绝活不过六十岁。他有一份办公室打杂的差事,上班还得套上西装,下班后就以为自个是又一个迪伦·托马斯。”
“你是说他是某种受挫的空想家,甚至可能有点爱夸夸其谈?”
“他想比我母亲更像个知识分子,更有才华,可他做不到,天差地远。他的诗是臭狗屎,从来发表不了任何东西。他跟老迪伦惟一的共同点就只有喝得太多这一处。我猜他以为酒瓶子能给他带来灵感。”
“他打你母亲吗?”她叩了叩那份档案。
“材料里不这样写着吗?”
“其实材料里没写的东西更有意思。你母亲从来没有控告过斯托克顿。”
“这个嘛,我想我们只能信任这些记录。”
“他打你母亲吗?”她又一次问道。韦布又一次没有回答。
“要不他只是打你?”韦布慢慢抬起眼睛正视着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么说只打你?你母亲就由着他,不管吗?”
“夏洛特时常不在。嫁这个人是个错误,她知道,所以常常避开。”
“我明白了,我猜她没想过离婚?”
“她已经离过一次,我想她懒得再来第二次了。夜里开车出去散心更容易些。”
“把你留在一个她明知会虐待你的人手里?这种做法你有什么感受?”
韦布什么都没说。
“你跟她说过吗?说出你的感受?”
“不会有什么用处,对她来说那家伙根本不存在。”
“意思是她把有关这个人的记忆抑制住了。”
“意思是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们从来不谈这些。”
“继父死时你在家吗?”
“也许,我不大记得了,算是也抑制住了吧。”
“档案上只说你继父摔倒,他怎么摔倒的?”
“从阁楼楼梯顶上。他在阁楼里藏了些麻醉脑子的好东西,他的小金库。刺激过了头,踩空了一级,摔下来时在过道边磕破了脑袋,着地时又折了脖子。警察来调查,裁定为意外死亡。”
“出事时你母亲在家吗?还是又开车散心去了?”
“什么,现在你又假扮起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来了?”
“只是想了解了解当时的情形。”
“夏洛特在家,是她叫的救护车,像我说过那样,他已经死了。”
“你总对母亲称名道姓吗?”
“没什么不合适的。”
“我想斯托克顿的死让你松了口气吧。”
“咱们这么说好了,葬礼上我没流眼泪。”
克莱尔往后靠靠,把档案放在一边。这个小小的举动让韦布的紧张情绪松弛了些,坐直了身子。
她说:“看来你显然记得起和你继父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也很有理由痛恨那段日子。可你想过和你亲生父亲在一起的事吗?记不记得?”
“当父亲的都一个样。”
“什么意思?你把你真正的父亲和雷蒙德·斯托克顿归成一类吗?”
“这样省了东想西想的麻烦,是不是?”
“最容易的办法通常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克莱尔,真的不知道。”
“好吧,咱们先谈谈那个院子的事。我知道你很痛苦,可咱们还是得过一遍。”
韦布这样做了,确实很痛苦。
“好,你们遇上的第一伙人,你不记得他们对你产生过什么影响?”
“没什么,我只想着他们哪个人说不定想干掉我们,或者买通谁放他走路,不过我知道狙击手正看着他们。所以说,不算暴死的可能,一切都好得很。”
就算她心里不喜欢这种嘲讽的语气,这个女人也没表露出来。这一点让韦布很佩服。
“好吧,想想看,描述那个小男孩。你能想起他说了什么吗?逐字逐句。”
“这很重要吗?”
“目前这个阶段我们还不清楚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韦布粗重地叹口气,道:“好。我见到那个小孩,他朝我们看,他说……”韦布忽地停在这儿,现在他脑子里能清清楚楚看见凯文,脸上一个弹孔,前额一条刀疤,真是个遭大罪的小孩,显然长期过着糟糕透顶的生活。
“他说……他说:‘咒你下地狱。’他就是这么说的。”他兴奋地抬头望着她,“就是这句话,对了,然后他笑了。我是说,笑得真古怪,喀喀喀的,真的。”
“你发觉受到影响是什么时候?”
韦布想了想。
“我得说是他开口说话时,我意思是,好像脑子里塞进了雾。”韦布又道,“‘咒你下地狱’,一个字也不差,就是这么说的。又来了,我能觉得手指麻酥酥的,刺痛。这真是疯了。”
克莱尔记了点笔记,又看着他道:“小孩子这种措词可真奇怪,尤其是那个地区的孩子。当然,‘咒’和‘地狱’常用,可‘咒你下地狱’?我的意思是,听起来挺古老的,像另外一个时代的话,清教徒啊,地狱之火啊,硫磺火啊之类的。你怎么想?”
“其实我倒觉得听上去像内战时期前后的话。”韦布道。
“真太奇怪了。”
“相信我吧,克莱尔,那整个晚上都很奇怪。”
“你还有什么其他感觉吗?”
韦布努力想着。
“我们正等着下达攻击目标的最后命令,命令下来了。”他摇着头,“我一听见耳麦里的命令声,就僵住了。当场僵住。就那么快。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们在营救队里拿泰瑟枪胡闹的事吗?”她点点头。
“好,就好像我被一枚带电飞镖打中的感觉,动弹不了。”
“会不会有人在巷子里真的用泰瑟枪打了你?会不会这才是你僵住的原因?”
“不可能,没人靠我那么近。而且飞镖也打不穿凯夫拉尔防弹衣。还有最后一点也很重要,真要那样,那玩意儿会扎在身体里,是不是?”
“对,”克莱尔又记了些笔记,说,“还有,你以前说过,尽管僵住了,可你能站起来,挣扎着进入院子里。”
“这是我这一生里做过的最难的事,克莱尔。仿佛我足足有两千磅重,身上没哪个零件是正常的。最后我还是输了,动不了。接着机枪便打响了。”
“你什么时候恢复过来的?”
韦布想了想。
“感觉上好像不能动弹的时间长得不得了,实际上没那么长。枪一响我就觉得一切都开始恢复。胳膊和腿能动了,火烧火燎地疼。你有过这种情形吗?胳膊腿失去了知觉,突然间又开始血脉流通。我的四肢那时感觉就像那样,?99lib.可当时我的胳膊腿也派不上用场,几乎没地方可去。”
“这么说,它们自己复原了?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可能导致瘫痪的事?比如训练时伤了脊背?你的神经系统以前出过问题吗?这类问题也能让你动不了。”
“从没出过这种问题。要参加行动,你非得处在巅峰状态不可。”
“嗯,你听见枪响,身体感官便开始恢复正常?”
“对。”
“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吗?”
“那个小孩。那种孩子我见过上百万,可他还是显得不一般。我没法把他从脑子里弄出去。不单是因为他被枪打过,那种孩子我也见过。不明白。机枪开火时我又看见他,蹲在巷子边上,往前再走一步他非被打成两截不可。我朝他大喊大叫,让他退后。
“我匍匐着朝他爬过去,能看出来他吓得要命,一头是H小队往上冲,另一头是我,该死的机枪又不停地射击。我瞧出他打算赌一把,穿过院子。那就全完了。
“我不能眼看着发生这种事,克莱尔。那晚上死的人已经太多了。他跳出来,我也扑上去,抓住他,还得让他平静下来。他一直嚷嚷着他什么都没干。当然,一个孩子这么说,准是隐瞒了些什么。
“我说过,让他平静下来。他问我的队友是不是全死了,我说是。我给了他那张便条和我的帽子,打了一发信号弹。我知道,只有这样他从黑地里往H小队那边去时才不会被他们打死。我就是不能眼看着他死,克莱尔。”
“那一晚对你来说肯定十分可怕。可是韦布,救了他的命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是吗?我救他的命,为了什么?让他再回街上混去?你知道,那个孩子很特别。他有个哥哥,名叫大F,本地毒品交易都归他管。这人对谁来说都是个坏消息。”
“那,这所有的一切会不会都跟这个大F的对头有关?”
“可能吧,”他停下来,想着该不该向她透露这件事,“有人换了孩子,就在小巷里。”
“换了孩子?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在巷子里救下的凯文·韦斯特布鲁克与把便条交到H小队手中的那个孩子不是同一个人,那个从罪案现场失踪的小男孩不是我救的凯文·韦斯特布鲁克。”
“为什么有人会做这种事?”
“这是个值六万四千美元的问题,脑袋都快想破了。我只知道一点,我在那个院子里救了凯文·韦斯特布鲁克的命,和他换了位置的那个孩子却告诉H小队我是个胆小怕死的大孬种。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上去好像他有意要诽谤你。”
“根本不认识我的一个小孩子?”韦布摇摇头,“有人想让我丢脸,这毫无疑问。准是那些人吩咐那个小孩说什么,然后再随随便便进来,带着假孩子轻轻松松出去。他多半已经死了,妈的,凯文多半已经死了。”
“有人可真做了一番精心布置呀。”克莱尔说。
“我要是知道这番布置的目的99lib?何在就好了。”
“我们只能试试,韦布。其中一部分我能帮你,可调查的部分却大大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其实可能也超出了我的能力。过去八年里我真没做过多少调查工作。”他玩弄着手指上的一个戒指,“今早我进办公室时,欧班伦跟我聊了个让人振奋的话题,战斗综合征。”
“韦布,我知道你在找答案,我们还得继续努力。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只要问题与心理、精神相关,什么都是可能的。”
他瞪着她,摇着头,不知这条路几时才是个头。
“唉,大夫,这些话可帮不了什么忙,对吧?你什么都告诉不了我,为这个调查局付你多少?”他突地站起身,走了。
这一次克莱尔仍旧没有拦他,就算拦得住,她也不会。她从前也有过患者突然离去的经历,当然,这种事还从没在头两次疗程中发生过。克莱尔靠在椅子上重看笔记,接着拿出一个录音机开始口述。
克莱尔不知道,天花板上的烟雾火警探测器里隐藏着一个复杂的监听装置,除靠大楼电路供电外,它还有一个后备电池。这里工作的每一位心理医生和心理学家办公室里都藏着一个类似的装置。办公楼安装电话线路的小房间里还有更多窃听器。其中一个坏了,于是早上便来了一个“修理工”。
韦布刚冲出办公室,埃德·欧班伦也溜了出来,乘电梯直抵车库,钻进他那辆崭新的奥迪开走了。他拿起手机按了一个号码。铃响了几声,最后有人答话。
“说话方便吗?”他急切地问。
电话另一端的人说方便,如果他说得简短些、直人正题的话。
“伦敦今天来了。”
“我听说了,”那个声音道,“我的人当时在那儿,修理一个小故障。你和韦布老伙计谈得怎么样?”
欧班伦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另找了一个心理医生,”他马上又补充道,“我尽力打消他这个念头,可说不通。”
那个人的反应是大发雷霆咆哮起来,震得欧班伦把电话从耳边挪远些。
“听我说,我也没打算这样。”欧班伦道,“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另外找了个心理医生,事先连点征兆都没有……什么?她叫克莱尔·丹尼尔斯,从前替我工作,在这儿已经很多年了,很能干。换了别的人完全没问题。我没法大闹一场,他们会起疑心的。”那个人提了个建议,吓得欧班伦哆嗦起来。他把车停到路边。
“不,杀了她只能引起怀疑。我了解韦布,也许了解得太多了。他很聪明,要是克莱尔出了什么事,他会死死咬住不放,绝不会撒手不管。他就是这种人。相信我,我给这个人看病很长时间了。别忘了,就是因为这个你才雇我。”
“这不是雇你的惟一原因,”那个人说,“我们给了你很高报酬,很高,他却跑去看这个女人丹尼尔斯。我可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
“情况我能控制。我了解伦敦,他会看她几次,接着就告吹。就算出了别的什么事,我们也会知道。我会控制住他们的。”
“你最好能这样,”那个人说,“如果你控制不住局势,我们马上接手。”
电话断了,欧班伦心烦意乱,重新驾车上路,开走了。
第二十二章
韦布花了大量时间,开着维多利亚车在屠杀发生现场附近转来转去。他现在是不带薪休假,没参与正式调查,所以一县需要,他无权请求增援,他自己对该寻找些什么也没个明确概念。街道一片漆黑,只有车灯闪闪划破黑暗。
韦布最终还是做了预约,再看克莱尔一次。她没提上次的掉头而去,还有临走时说的那句侮辱人的话,只记下时间,说到时候见。这女人真能忍,他想。
韦布到的时候诊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谁都没有与他视线相接,韦布也不想。他寻思精神病大夫的候诊室里大概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治自己的疯癫症时谁愿意陌生人看见呢?
克莱尔出来了,对他鼓励地笑着,递给他一杯新泡的咖啡,按他的口味加了奶油和糖。他们在办公室里坐定。
韦布伸手摸了摸头发。
“嗯,克莱尔,上次的事儿我很抱歉。平常我没那么混。我知道你只不过是要尽力帮我,还有我的病症也不那么容易查清。”
“用不着道歉,韦布,你就该那样做,把想法和感受都表露出来,这样你才能应对它们。”
他勉强笑了笑,道:“好,今天咱们上哪儿去,大夫?火星还是金星?”
“起步阶段,咱们先探讨一下创伤后精神压力症,看这个病因符不符合你的症状。”
韦布心里笑了,这个嘛,他应付得了。
“炮弹休克症之类的?”
“这个术语常常误用,我想稍微精确一点儿。从临床角度上讲,你可能患有创伤后精神压力症,其症状即反映在那个院子里。”
“我大概应该同意你的观点吧。”
“好,我们来对这个推断做一番检验。如果诊断结果确实如此,治疗这种病倒有些行之有效的办法,比如压力舒解技术,适当的饮食和睡眠习惯,有助于放松的药物,感知再造,再开些抗焦虑药。”
“该死,听起来易如反掌嘛。”他辛辣地说。
她注视着他,韦布觉得那种眼神很奇特。
“有的时候确实非常简单。”她看了看她的笔记,“开始吧。你留意到身体方面有什么变化吗?发冷、眩晕、胸痛、血压升高、呼吸困难、疲劳、恶心,诸如此类的症状?”
“第一次回忆那个院子,还有发生的事时,我有点头晕。”
“那之后呢?”
“没有了。”
“好吧,从那以后你有特别兴奋的时候吗?”
韦布用不着想很久:“没有,不算有。”
“你滥用过什么刺激物帮助你熬过去没有?”
“没有!说实在的,从那以后我酒喝得还更少了。”
“有没有突然一下脑子里闪回那次事件?”
韦布摇摇头。
“有没有感觉迟钝,有意回避生活、回避人的情况?”
“没有,我只想查清到底出了什么事,想第一个知道。”
“你现在与人相处,是否比以前更加易怒、暴躁,更有敌意?”她看看他,笑道,“跟我打交道不算在内。”
韦布回了她一个短短的微笑。
“应该不是,克莱尔。其实我还算比较平静。”
“有没有持续的沮丧、不时恐慌、焦虑感增加或是恐惧症?”
“什么都没有。”
“好,发生的事件有没有反复突然出现在你的思想中?创伤性梦魇,换句话说就是做噩梦?”
韦布说得很慢,仿佛他在精神上的雷区里试探着一步步向前走。
“出事后在医院那一晚,我做过噩梦。他们给我吃了不少药,我都迷糊了,可我还是记得我不停地向他们的老婆道歉。”
“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是完全正常的。从那以后,这方面还发生过什么吗?”
韦布摇头。
“我忙着调查的事,”他分辩道,“可我还是一直想来着。我是说,院子里的事把我彻底打垮了,跟一台打桩机似的。我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
“可在你的工作中你经历过死人的事。”
“是,但从来没出在我的队友身上。”
“有没有这种情形,有些发生过的事,你把它们排除出自己的大脑?我们称之为记忆紊乱,或者记忆缺失综合征。”
“没注意到,我几乎记得起每个该死的细节。”韦布疲倦地回答。
克莱尔低头看着笔记,韦布脱口而出:“我真的不愿他们死,克莱尔。他们死我太难过了。只要能让他们活过来,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把笔记放到一边,抬起头来注视着他。
“听我说,韦布,你听好:你没有创伤后精神压力症的症状,可这完全不等于你对朋友们出事无所谓,不等于你不痛苦。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在你身上,我看到的是一个经历过磨难、备感痛苦的人,有着劫后余生的种种正常反应。你经历的事换了别人,绝大多数都会丧失身体机能,至少丧失很长一段时间。”
“可我没有。”
“因为你有特别的才能,又经过多年训练,心理构成也异于常人。也正是因为这些素质,当初你才得以通过营救队的选拔。从你到我这儿来之后,我知道了营救队不少事。我知道队里在体力方面对你反复锤炼,让你承受巨大的压力,可在精神方面,他们让你忍受的折磨更是令人望而生畏。因此你在体格与精神两方面都极其优秀,你所能承受的几乎比其他任何人都多,韦布。你从那个院子里活下来,不仅仅是逃出一条命,你的精神也没有受到损伤。”
“这么说我没有创伤后精神压力症?没有功能紊乱?”
“没有。我认为你没有。”
他低头看着双手。
“这么说我们治完了?”
“不。院子里发生的事没有对你造成精神方面的损伤,可这并不是说你就全无问题,不需要进一步治疗。也许你的一些问题早在加入营救队之前很长时间就有了。”
他立即起了疑心,向后一靠,不禁开口问道:“比如说?”
“这就是我们要谈的。你提起过,觉得自己是同伴们家庭中的一分子,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过自己成家的念头?”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韦布想了想。
“我一直想要一个大家庭,你知道,生好些儿子,跟他们玩球,再生一大堆女儿,宠死她们。让他们拿漂亮的小手指头揪住老爸不放,把我乐得合不拢嘴。”
克莱尔拿起本子和笔。
“那你为什么没要呢?”
“过了那个时候啦。”
“就这个原因?”
“不够吗?”
她注视着他的脸,看着好的那边,也看着毁容的那边。韦布跟上次一样转过脸去。
“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伤的脸?”
“真有必要说这些吗?”
“我觉得脸上的伤让你很不自在,不想说的话咱们也可以说点别的。”
“用不着,管他呢,我没什么不自在。”他站起来,脱下外衣,克莱尔看着他的举动,越来越吃惊。韦布解开衬衣上边的扣子,露出脖子上的枪伤。
“伤了脸之后,紧跟着我又伤了这儿。”他指着颈根上的伤疤。克莱尔垂下眼皮,一声没吭。
“别这样,大夫,别朝一边看呀,你还没见到最精彩的部分呢。”她抬起眼睛,他手托下巴,把脸转过去,正好让毁容的那一半完全展现在她眼前。
“请看,这处漂亮伤疤是一颗燃烧弹弄出来的,那颗炸弹差点要了我的老伙伴卢·帕特森的命——你知道,就是那个当着全世界骂我的女人的丈夫。你肯定在电视上看过,是不是?整个这边肉全在外边,敞着伤口。有个人说我那样子就跟分解腐烂了似的。所以,不,我不常约会,婚姻嘛,只好排在扔垃圾剪草坪这些重要活动之后。”
他重新坐下来,扣好衬衫,“还想知道些什么吗?”他亲切地问。
“其实我看了调查局的记者招待会,会上他们透露了很多有关你受伤经过的事。你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可你却好像觉得自己对女性没有吸引力,女人接受不了你。”她接着又说,“我猜你可能也怀疑自己成不了一个好父亲。”
这女人真该死,刨根问底,怎么都停不下来。
“我喜欢这么想,成个好父亲。”他的语调很平板,努力、努力忍住,不要发火。
“不,我问的是,你认为自己能成为一个好父亲吗?”
“这到底算哪门子问题?”他气愤地说。
“如果有了孩子,你会虐待他们吗?你自己怎么看的?”
韦布从椅子上半直起身子。
“克莱尔,只差两秒钟,我就从这里走出去,再也不回来。”
克莱尔瞪得他坐下来。
“你记不记得,疗程开始前我就告诉你,请相信我。治疗不是那么容易的,韦布,尤其是有些问题你不愿意触及。我要做的一切就是帮助你,可你也得对我公平些。你如果要装模作样演戏浪费时间的话,随你的便。我倒想做出点成效来。”
心理医生和执法人员四目相对好长时间,最后眨巴眼的是韦布。他坐下来,对罗马诺与安吉的婚姻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我要有了孩子的话是不会打他们的。斯托克顿这么对我,我自然不会学他的样。”
“我信得过你,韦布,真的相信。问题是,你自己信得过你吗?”
他的脸又红了。
“这回你可真难倒我了,女士。”
“我把话说得再直接一点。你想过这种可能性没有?你不结婚不要孩子,原因是你小时候受过虐待,你担心自己也会虐待自己的孩子。这不是什么闻所未闻的事,韦布,真的不是。其实,有人可能还会说这是一种最彻底的奉献牺牲。”
“或者最彻底地逃避问题。”
“也可能会有人这么说。”
“你怎么看?”
“99lib.你可能二者兼具。如果这就是你面对婚姻家庭止步不前的原因,我们可以解决,韦布。我也知道你脸上的伤确实让一些女人对你望而生畏,不过别以为所有女人都像那样,她们不是。”
离开克莱尔的办公室时,韦布看见候诊室里有两个人正小声交谈着什么。有一两秒钟时间他脑子里一片茫然——这两人根本凑不到一块儿去嘛。欧班伦站在那儿,这很对,毕竟他在这儿工作。可跟他一起的那个女人却不该出现在这里。黛比·赖纳抬起眼睛朝这边看过来,发现韦布,她骇得倒抽了口气,叫出声来。
欧班伦也瞧见了韦布,便朝他走来,伸出手。
“韦布,我不知道你今天来。我想我也不可能知道,克莱尔和我又没共用日程表。要那样可就成了职业丑闻了。”
韦布没理会医生伸出的手,他直直地瞪着黛比。黛比看样子吓愣了,好像正跟欧班伦幽会被逮住了似的。
欧班伦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
“你们认识?”他马上朝前额猛击一掌,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营救队。”
韦布朝黛比走去,黛比正从手袋里抽出一张纸巾。
“黛比?你在看欧班伦大夫?”
“韦布,”欧班伦道,“这些都是保密的。”
韦布一摆手打断他。
“是呀是呀,我知道,头号机密。”
“我从没喜欢过这个公共候诊室——不利于保守病人的隐私,可又没其他安排办法。”欧班伦道,尽管另外两人根本没听他抱怨。
欧班伦终于说道:“再见,黛比。”又对韦布说,“慢慢来,别急,韦布。我相信克莱尔的治疗对你有奇效。”
他探询地望着韦布。
确实有奇效,大夫,韦布想说,那个女人的治疗神奇得都快把我逼疯了。
韦布替黛比打开门,他们走进电梯。她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韦布自己也觉得脸上烧得发烫,他也闹不清到底是出于生气还是窘迫。
他总算开口道:“我来看精神病大夫。出了那件事,请他们帮忙。我猜你也是?”
她擤了擤鼻子,终于能看着他了。
“我看欧班伦大夫已经有一年多了,韦布。”
他又一次大惑不解地望着她,连电梯门开了都没听见。
“你下去吗?”她问。
两人来到大街上,正要分手,韦布压下困惑,道:“有时间喝杯咖啡吗,黛比?”她肯定匀不出时间给他这种人。
“街角有家星巴克,这一片我熟得很。”
闪闪发亮的机器呼呼转动,唧唧作响,噼噼啪啪地为焦渴的顾客效力。他们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喝着大份咖啡。
“你说一年多了?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在看精神病大夫?”
黛比往她杯子里搅进些桂皮屑。
“有些人还终身接受治疗呢,韦布。”
“是呀,有些人,可不是你这样的人。”
她看着他,以前她从来没像这样看过他。
“我给你说说我这样的人,韦布。泰迪和我刚结婚时他还在普通部队里,之前我就知道结婚后会是什么样子。驻扎在其他国家,没人说你的语言,要不就是国内哪个小地方的烂泥塘里,看场电影都得开车跑上一百英里。可是我爱泰迪,还是跟他结婚了,睁着眼睛,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后来他进了三角洲部队,又有了孩子,我们老是呆在一个地方,而泰迪却总是不在那儿。一半时间里我连他在哪里、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只能和别人一样在报纸或者上看见他们的消息。这些我们还是挺过来了。接下来他又参加了营救队,我还当这下总算好了。老天爷,怎么没人跟我说说,营救队比三角洲部队还疯些,韦布,我丈夫离家的时间比从前所有时间都长。要是我还只有二十岁,又没孩子,那我还能忍。可我再不是二十岁了,韦布,还有三个孩子,几乎全靠我一个人带大,就指望着泰迪的薪水。这么多年报效这个该死的国家,他挣的钱跟凯马特超市的收银员差不多。我天天都得带孩子,最小的那个只想知道爸爸上哪儿去了?爸爸为什么不回家?我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他是英勇战斗而死的,黛比,为祖国牺牲。”
她的拳头猛地砸在桌子上,声音大得四周咕嘟咕嘟喝咖啡的客人都转过头来朝这边望。
“全都是屁话,这你全知道。”她做了极大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韦布觉得,这女人活像一座喷发的火山,拼命想收回喷涌的岩浆。
她说:“他做出了选择,他想跟他的伙伴、跟他的枪、还有他的历险呆在一块儿。”她的声音平静了些,更悲伤,“他爱你们这些人,他爱你,韦布。上帝呀,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爱你。远远超过关心我,甚至超过关心他自己的孩子,因为他了解孩子们还赶不上了解你一半深。你们这些人一起战斗,救对方的命,天天顶着危险上,你们够厉害,训练够刻苦,战胜危险挺过来了。部队齐心协力,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该死的部队。好多事儿他可以跟你说,却绝对不能跟我说。从前很长一段时间我真恨你们所有人,恨你们把他从我身边夺走。”她拿出一张纸巾擦拭眼泪。
韦布想伸手拍拍她,可又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他非常内疚,好像犯了可怕的大罪。人家早已告上法庭,而他却刚刚才意识到。
“泰迪也看过医生吗?”他轻声问道。
黛比拭干泪水,啜了口咖啡。
“没有。他说要是营救队里有人发现他瞧精神病大夫,他们会把他踢出队去。营救队里容不下有缺陷的人。他还说他用不着看大夫,就算我有点疯疯癫癫,他可是好好的,什么毛病都没有。他本来不让我上这儿来,可我这辈子总算有一回自己拿定了主意。我必须来,韦布,我得跟什么人说说。营救队员家属里看心理医生的也不光我一个,别的人也来,像安吉·罗马诺。”
安吉·罗马诺!韦布想她来这儿会不会说保利的事。也许保利打她,不,她打保利还差不多。
“你不快乐,我真为你难过,黛比,你应该快快乐乐的。”
韦布家里有上百张照片,都是他和C小队的伙伴们一块儿快快活活寻开心。照片里没出现过一位妻子,没有一张照片里有过。他们从不邀请家属。韦布原来不大设身处地想想人家的感受,现在他不想再犯这种错误。太无知,对别人伤害也太大了。
她看着他,伸手过去碰碰他的手,甚至还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你瞧我,冲你诉了一大堆苦,朝你倒下一吨砖似的。你的治疗进行得怎么样?”
韦布耸耸肩。
“还在进行,我也不知道进行下去会是什么样。我知道我的损失跟你的没法比,可我突然想起,我这一辈子里只有他们几个人。现在他们去了,我还活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朱莉·帕特森那样对你,我真抱歉。她完全昏了头,从一开始她就不那么稳定。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我猜,她恨你们几个。”
“哪怕她再那样对我,我还是能忍下去。”他淡淡地说。
“你应该离队,韦布,你已经尽了责任。对这个国家你绝对已经尽职尽力了,付出得足够了。他们不能再要求你干什么。”
“我估计再让心理医生给我叽里呱啦扯上三十年废话,我就能完全复原。”
“疗程真的起作用。欧班伦还给我催眠,让我想起了些我以为自己再也想不起来的事。我猜那些事在脑子里埋得真的很深。”黛比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一点,“我知道那天在我家的晚饭糟透了。我们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指望能让你舒服自在?99lib.,可我知道我们没做好。我真的很吃惊,你没在甜点上来之前就一路大叫大嚷着跑掉了。”
“别往心里去。让我舒服自在又不是你的工作。”
“这么多年,你对大家的孩子这么好。我想让你知道我们有多感激。你活下来了,我们没有一个人不为你高兴。这些年你冒了生命危险,让我们的丈夫平安,这些我们都知道。”她伸手抚着他毁伤的那半张脸,柔软的手指上下滑过他粗糙的凹凸不平的脸庞。韦布没有挪开。
“你付出了多大代价我们都清楚,韦布。”
“现在看来,多大代价都值。”
第二十三章
图纳跳进驾驶席,关上车门,锁好。他伸出长胳膊,把一个信封递给坐在这辆墨黑色林肯领航员后座上的弗朗西斯。梅西坐在中间座位上,虽说有暗色车窗,可他还是戴着墨镜,他还塞着耳塞,枪套里插着枪。皮布尔斯没和他们在一起。
弗朗西斯打量着信封,没拆。
“从哪儿来的,图纳?别给我不知道来历的玩意儿,我告诉过你。”99lib?
“没问题,已经查过了,老板。哪儿来的不知道,不过不是邮件炸弹什么的。”
弗朗西斯一把夺过信,吩咐图纳开车。手一碰到信封里的东西,弗朗西斯就知道这封信是怎么回事了。他打开信封,拿出戒指。戒指是金的,很小,连他的小指都伸不进去,可弗朗西斯把它买来时,戴在凯文的中指上不大不小正合适。戒指内圈刻着凯文和弗九九藏书朗西斯的名字,是这么写的:弗朗西斯和凯文,一生一世。
弗朗西斯觉得他的手发起抖来,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见图纳正从后视镜里看他。
“开他妈的车,图纳,不然小心老子一弹匣子弹打进你那该死的脑袋,再把你的混蛋屁股埋进哪个垃圾桶里。”
林肯领航员从路边启动,加快速度。
弗朗西斯低头看着信封,小心地把信倒出来。
字体是印刷体,跟惊险电影里演的一样。抓了凯文的人要求——不,命令弗朗西斯做一件事,如果他还想见到那孩子活着的话。叫他做的事很古怪。弗朗西斯本以为他们会勒索一笔钱,或者要他交出所有地盘。这些他都会照办,先找回凯文再说,然后再查出那帮诱拐者,把他们全于掉,说不定就用他的两只手。可提出的要求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弗朗西斯迷惑不解。突然之间,他比原来更为凯文担心了,因为他完全不明白那些人想干什么。有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从抢别人的钱到夺别人的命,他们的动机弗朗西斯全看在眼里。他本以为这回他也是早看透了那些人。还有,那幢死了一伙联邦特工.99lib.的房子,弗朗西斯知道那片地方的底细,从信的内容上看,那伙人显然同样一清二楚。
“这信打哪儿来的,图纳?”
图纳的视线在后视镜里和他碰上了。
“托万说是在城区那个点,有人从门底下塞进来的。”
城区那个点是一所公寓楼,也是弗朗西斯使用较多的少数几个地方之一。房子在一家公司名下,而该公司存在的惟一目的就是使贩毒头子弗朗西斯合法地拥有点什么,不至于让警察破门而入。这家公司很正经,经营他欣赏的几个黑人同胞的原创艺术品。这所房子的地址是他看护最严的机密之一,只有在这个地方他才能真正放松下来。可现在,有人发现了这个地点,侵入了这个地方,弗朗西斯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那儿去了。
他把信折好放进口袋,却把那个小小的戒指放在大手里看着。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瞧着。这是凯文九岁生日时照的。弗朗西斯把孩子举在肩头,他们去看了红人队比赛,两人都穿着红人队的队服。
凯文怎么看他这个人?这个他以为是大哥哥、其实是他爸爸的人?在那场以干掉弗朗西斯为目的的枪战里中弹时他是怎么想的?弗朗西斯记得,当时他一只胳膊搂着凯文,用身体替他遮挡子弹,另一只手里握着枪,朝那帮把生日盛会变成战场的狗杂种开火。连把他送进该死的医院都办不到,只能交给杰罗姆。凯文尖叫着要哥哥,弗朗西斯却无能为力。枪战之后警察已经遍布整个华盛顿地区,他们正等着某个带枪伤的家伙露面呢,跟着来的就是手铐。
他觉得泪水涌上双眼,于是拼命忍住。这辈子他只记得自己哭过两次,一次是凯文出生,另一次是当凯文中弹、差点送命时。他一直打算挣下大钱,够过两辈子。他一辈子,凯文一辈子。
他的手机响起来,正像那封信里说的那样。他们肯定在盯着他。他慢慢地把手机放到耳边。
“凯文?”
一听这个名字,图纳的头转了过来。梅西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你还好吗,小家伙?他们待你还行吗?”弗朗西斯对电话说。听到回答时他点着头,他们说了大约一分钟,电话断了。弗朗西斯放下电话。
“梅斯?”他说。梅西立即转身看着他。
“梅斯,我们得动动韦布·伦敦这个家伙。情况变了。”
“你的意思是宰了他还是弄情报,想让他来找咱们还是咱们找他?要是弄情报的话,最好让他来找咱们。你要他死,我就去找他,事儿就成了。”
梅西总是这么有条有理。他能看出你的想法,自己考虑问题,分析可能出现的情况,把这些分析研究并做出棘手决定的负担替老板接过来。弗朗西斯知道图纳永远成不了这样,就连皮布尔斯这方面也不行。
“情报,目前是这样。让他来找咱们。你估计需要多长时间?”
“他在他那辆调查局的车里东闻西嗅找线索已经好长时间了。要我说不用多久。他来找咱们,我们有根很不错的胡萝卜,可以举在他前头晃悠。”
“就这么办,哦,梅斯,那另外一件事,干得不错。”弗朗西斯瞟了一眼图纳。
“做好分内事罢了。”梅西答道。
那人拿开电话时,凯文抬头望着他。
“你做得很好,凯文。”
“我想见我哥哥。”
“一次做一件事,慢慢来。你不是刚跟他说过话吗?你瞧,我们不是坏人。嘿,咱们都成一家人啦。”
他笑起来那个样子,凯文看了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跟他是一家人。他揉着本来戴着戒指的指头。
“为什么你让我跟他说话?”
“这个嘛,这很重要,让他知道你一切都好。”
“这么一来你说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你可真是个机灵鬼。想找份活儿干吗?”他又笑起来,转身走了,在身后锁好门。
“我想要的,”凯文在他身后喊道,“就是从这儿出去。”
第二十四章
韦布已经好几天没看过一份报纸,总算买了份《华盛顿邮报》,边喝咖啡边看。他坐的地方就在雷斯顿城市中心广场,靠近那个大喷泉。
他先看体育版、城市版、时尚版,从后往前翻到头版。看到头版第六页,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消失了。他摩挲伤脸,一个指头挨个按压着每一个弹孔。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难道又不得不重新面对这一切?
他按下手机快拨键,贝茨不在。韦布给他打了个传呼,几分钟后他便回了电话。韦布把那篇文章的事告诉他。
“路易斯·利德贝特,里士满‘自由社团’一案的主审法官,被枪杀;沃特金斯,这个案子的起诉检察官,走进家门时房子爆炸。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天。加上应里士满外勤办公室请求赶到的C小队。那一回我干掉两个自由崽子,脸烧煳了,身上添了两个洞。还有欧内斯特·B·‘自由’本人,越狱潜逃,这是多久?三个月前?有个看守被买通了,把他弄进一辆通勤面包车,得到的报答是划开脖子,就此了账。”
贝茨的回答让他大吃一惊。
“我们知道,韦布。这些材料已经让计算机咀嚼过了,后来又出了那两起死亡,谋杀。另外,还有些别的事。”
“什么?”
“你最好来一趟。”
韦布来到华盛顿外勤办公室,在警卫陪同下走进战略行动室。
韦布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朝几位在这个大房间里匆匆来去的人打个招呼。挂在墙上的布告板上钉着电脑生成的图表,描绘着那个院子及其周遭环境。
韦布看着图表,上面各处别着大头针,韦布知道那是表示证物及线索。房子里充斥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刻不停的电脑击键声、电话铃声、翻动纸页的哗啦声,再加上急剧上升的人体温度,这一切告诉韦布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房间里的这种战役策划活动,他从前也曾是其中一分子。
贝茨把一张剪报推给韦布。韦布低头看着。
“斯科特·温戈……这可是个名人。”
“对了,他替我们的朋友欧内斯特·B·‘自由’辩护。庭审时我不在场,还躺在医院呢。当时在场的人说起过温戈。”
“狡猾又精明,给他的客户谈成了一笔好交易。现在死了。”
“谋杀?”
“他的电话听筒上涂了阿托品。拿起电话,你自然把它压在脸上,靠近鼻孔。阿托品通过鼻腔膜吸收比通过血液循环快得多,导致心跳大大加快、呼吸困难,还能引起幻觉。一个小时就能生效。如果你的肾不好,或是有其他新陈代谢方面的毛病,身体就不能迅速把这种东西排出去,那样的话,毒剂生效还会更快。温戈有糖尿病,心脏也不好,又坐在轮椅里行动不便,这种情况下阿托品是最佳选择。星期六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等他感觉到阿托品的毒效时,附近没人帮他。而且大家都知道他习惯在星期六回好些电话,这是里士满那些人告诉我们的。”
“这么说,杀他的人知道他的病史,也知道他的工作习惯?”
贝茨点头。
“利德贝特被枪杀时正打开灯准备读一篇文章,据称是另一位法官向他提起的。接电话的执法官说打电话的是麦凯法官。当然不是。”
“又是电话。”
“还没完呢。沃特金斯进家门时,他的邻居正好开出车道,她告诉警察她看见沃特金斯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电话。那人听不见电话铃响,可她说沃特金斯看上去正准备接电话。屋里全是煤气,一按通话键,轰。”
韦布道:“等等,手机不像电灯开关,型号不对,也产生不了足够的电火花点燃煤气。”
“我们检查了电话,嗯,电话的残留部分。搞法医检查的人只好把它从沃特金斯的手掌上刮下来。有人在他手机里安了一截螺线管,能触发适当类型的电火花,足够引燃煤气。”
“这么说得有人把他的手机偷走,可能是乘他睡觉时,或者找一段他没带上手机的时间。装进螺线管,引爆时还必须盯着他,才能算准时间。”
“对。我们查了沃特金斯和那个执法官的电话记录,两个电话都是用那种花现钱买、用完扔掉的电话卡打的。没记录。”
“跟我们的卧底特工用的一样。我猜你那位还没露面?”
“别提我们的卧底。”
“不,等会儿我还得说说他。‘自由’有什么新消息吗?”
“什么都没有。这家伙好像跑到别的星球上去了。”
“他那个组织还在活动?”
“很不幸,是的。你可能还记得,他们不承认参与了对里士满那所学校的袭击。欧尼也不肯招出他的知心朋友,他说他自己策划了袭击,组织里的人都不知道,案子于是就这样了。另外那几个枪手全死了,其中两个还得谢谢你呢。组织里其他成员我们也没撬开嘴,让他们出庭作证。自由社团根本没被起诉。有了那些负面宣传,一段时间里他们保持低调。可有消息说他们又回来了,还多了些新鲜血液。”
“目前他们在什么地方?”
“弗吉尼亚南部,靠近丹维尔。相信我的话,我们把那个地方全监视起来了。原先估计老欧尼越狱后会往那个地方去,可到现在还一无所获。”
“出了这么多事,就不能申请搜查令,搜搜他们的大本营吗?”
“什么?上地方法官那儿去,说我们手上有三宗谋杀案,算上沃特金斯家人的话死了六个人。我们觉得背后主谋可能是这个自由社团,却没有一点证据,能把他们跟营救队被袭案或者其他任何案子联系起来。美国公民自由协会准保高兴得要死,他们会在这上头得个高分的。”贝茨停了停,“这些情况说得通:检察官、法官,最好的复仇目标。”
“可为什么还有辩护律师?他救了欧尼一命,没让他挨一毒针被处决,为什么要干掉他?”
“话是不错,可这儿说的不是个理智的人,韦布。我们只知道,那伙人,哪怕他们的疯子伙伴在牢里呆上一天,他们也会怒气冲冲的。要不然就是欧尼和他闹翻了,出来后决心把他们一个不剩全干掉。”
“嗯,至少不会再出杀人的事,有关的人已经全死光了。”
贝茨拿过一份档案,抽出一张纸,还有一张照片。
“全死光还说不上。你记得吧,学校里还有两名教师被枪杀。”
痛苦的回忆潮水般涌上心头,韦布深深吸了口气。
“还有个男孩,大卫·坎菲尔德。”
“对,两个被害的教师中有一位结过婚。你猜怎么着?她丈夫三天前死在马里兰州西部。当时他下班晚了,正在开车回家的路上。”
“他杀?”
“拿不准,是场车祸。警察还在调查,看上去像一桩撞车逃逸案。”
“也牵涉到电话?”
“车里有一部电话。我们跟警察接触过,他们说会查查电话记录,看看撞车前一瞬间他是不是接到过电话。”
“另外那位教师的家人呢?”
“丈夫和孩子迁到了俄勒冈。我们已经和他们取得联系,现在正处于二十四小时监视下。事还没完,你记得大卫·坎菲尔德的父母吗?比尔和格温?”
韦布点点头。
“我当时在医院里接受临床监视,比利·坎菲尔德来探望过几次。是个好人,失去儿子对他打击太大了,谁不是这样?他妻子我没见过,那以后我也没再见过比利。”
“他们搬了,目前住在福基尔县,经营一个马场。”
“出什么不寻常的事没有?”
“这几件事一牵扯上我们就和他们联系了,他们说没出什么不寻常的事。他们知道‘自由’越狱,用比尔·坎菲尔德的话说,他不需要我们帮助,就盼着那个狗杂种去找他,他正巴不得用霰弹枪轰掉他脑袋呢。”
“比利·坎菲尔德可不是朵娇滴滴的紫罗兰,从他上医院看我那会儿我就瞧出来了,粗暴、强悍、固执己见。我的几个队友庭审时作过证,他们告诉我,他在法庭上粗声大气的可真是个人物,几次差点被判藐视法庭罪。”
“他过去开卡车公司,孩子死后把公司卖了。”
“如果里士满几起杀人案的背后主使真是自由社团的话,他们离福基尔县可比俄勒冈近得多。坎菲尔德一家真的很危险。”
“我知道,我一直想开车上那儿去跟他谈谈,让他脑子清醒些。”
“我跟你一块儿去。”
“你真的想去?我觉得,里士满学校那件事,你最好别再想它。”
韦布摇摇头。
“这种事永远别想真正忘掉,珀斯,无论过去多久。那两位教师我们到那儿之前就死了,我无能为力。可大卫·坎菲尔德就死在我眼皮底下。”
“你所做的一切,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更多了。还差点送了命,脸上也永远挂了块徽记,你没什么可内疚的。”
“这样看来你可真不了解我。”
贝茨仔细打量韦布一番。
“别忘了还有一个你,韦布。如果那伙‘自由’是想彻底消灭C小队的话,他们的活儿还没做完呢。你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行尸走肉罢了,韦布想。
“别担心,过马路前我两头都看。”
“我是当真的,韦布。他们干过一次,就会有下一次。这些人都是些疯子。”
“行了,我知道。不记得啦,我不是‘脸上永远挂了块徽记’吗?”
“还有一件事,那次审判后温戈以滥杀罪反诉营救队和联邦调查局。”
“彻头彻尾的屁话。”
“没错,可这给了他们一次机会,对营救队做过一番调查。自由社团很可能知道一些你们的方法、程序,诸如此类的。可能对他们设下埋伏有帮助。”
韦布从来没想过,说得有道理。
“我向你保证,要是接到稀奇古怪的电话,一定第一个通知你,我还会检查听筒上是不是涂了阿托品。好了,现在说说这位卧底。自由社团也许跟整件事有联系,可他们还是需要内线。我知道他是个黑人,也很难相信‘自由’们会跟有色人种共事,可目前我们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你说科夫一个人工作,有关他你还知道些什么?”科夫的消息韦布至今还没得到安·莱尔的回话,所以他决定直截了当从源头查起。
“哦,知道得不少,就在那边那份档案上,上面写着‘美国联邦调查局卧底特工,你想了解的全在里头’。”
“珀斯,这人可能是关键所在。”
“他不是!信我的话没错。”
韦布坐下来,心里掂量着要不要打出他的王牌。
“好,这样:我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东西,很重要,你怎么说?”
“我会说该死的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也是刚刚想通。”
“得了吧。”
“你到底想不想听?”
“什么条件?”
“我给你有关这个案子的情报,你也给我同样的东西。”
“我要是硬逼你说出来,屁都不给你呢?”
“别这样,看在老交情分上。”
贝茨轻轻敲打着摆在面前的那份档案。
“我怎么知道你的情报对我有没有用处?”
“要没用处,算你什么都不欠我的。我信得过你的判断力。”
贝茨盯了他一阵子。
“说。”
韦布把凯文·韦斯特布鲁克被调包的事告诉了他。他越往下说,贝茨的脸涨得越红。韦布敢说此人现在心跳远不止每分钟六十四下,说不定两位数早打不住了。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想通这个的?给我精确到分钟。”
“我跟罗马诺一块儿喝啤酒时。我说起我见过的凯文·韦斯特布鲁克脸上有枪伤留下的弹痕,他说他见到的孩子没有。科尔特斯也这么说。别找他俩的麻烦,我告诉他们我立即向你汇报。”
“你做得可真好啊。谁会调换孩子?为什么?”
“连猜都没法猜。我只能告诉你,我在巷子里救下的孩子,罗马诺交给‘自称’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的孩子,这是两个不同的男孩。”他敲敲桌子,“现在,你的判断如何?值不值?”
贝茨没回答,只打开一份档案,单靠记忆便把其中的内容背诵出来。
“兰德尔·科夫,年龄四十四,整个职业生涯都在调查局。参加过全美橄榄球联赛,是俄克拉荷马队的后卫,可是在职业球员选拔前摔坏了膝盖。这是近期照片。”贝茨把照片推过桌面,韦布盯着上面的脸。壮得能跟灰熊干仗,没准儿还能赢。韦布向前躬起身子,假装更仔细地看照片,其实正从贝茨摊开的档案里尽可能多地偷看些材料。做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那些年里他学到不少窍门,有本事短时间里强记下大量东西,过一会儿再笔录出来。另外,倒过来读东西他也能读得相当快。
贝茨道:“他能照看好自己,街上那一套他比大多数黑帮头目懂得都多,压力下也能保持冷静。”
“是呀,白人,名叫威廉或者杰弗里,普林斯顿这种名校出身,一看长相就混不进美利坚合众国的毒品中心,有什么好奇怪的。”韦布道,“你以前说过他没老婆孩子,没结过婚吗?”
“结过,妻子死了。”
“有孩子吗?”
“有过。”
“孩子出了什么事?”
贝茨在座位上不自在地扭来扭去。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听着呢。”
贝茨长长叹了口气,好像不打算说下去了。
“我整个小队都送了命,珀斯,要能一五一十全说出来,我感激不尽。”
贝茨向前倾过身子,两手在身前握在一起。
“当时他在加利福尼亚执行一次任务。隐蔽得很好,那可是俄国帮,哪怕你朝他们打个喷嚏,他们都会朝你屁股上发射一颗导弹。跟他们一比,黑手党简直像幼儿园的小娃娃。”贝茨又不说了。
“后来呢?”
“后来他暴露了,他们查到了他家。”
“把他们都杀了?”
“更准确地说,残杀了。”贝茨清了清喉咙,“我看过那些照片。”
“科夫当时干什么去了?”
“他们有意把他引开,这样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们没去找他?”
“后来找过。直等到他埋葬了家人,他们可真是些好心人。找到他时,科夫正等着他们。”
“把他们杀了?”
贝茨的眼睛很快地眨巴了几下,韦布注意到他左眼有点抽搐。
“残杀了。那些照片我也见过。”
“调查局还让他继续工作?家人遭屠杀的特工,他们不是都让提前退休的吗?”
贝茨两手无奈地一摊。
“局里试过让他退休,可他不愿意。他想工作。实话告诉你,自从家里出了事,那个人比我们有过的所有卧底工作时间都更长、更努力。他们把他调离加州,调到华盛顿外勤办公室。我跟你说,我们以前从来进不去的地方,他打进去了。我们在全国给一大批大规模犯罪组织成员定了罪,全靠兰德尔·科夫。”
“听上去像个英雄嘛。”
贝茨的眼皮总算不抽搐了。
“他做事不按常规,常常自行其是。上头的人可受不了这些,哪怕他是卧底特工,哪怕他的家人遭屠杀。可他们再怎么也奈何不了科夫。不是说他的前程没受影响,我意思是,如果不让他干卧底,局里也没什么位置容得下他。我肯定这一点他也清楚。调查局那一套把戏他玩得精熟,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对他你只能把好的坏的一起接受下来。以前他总能传出情报,直到这一次。”
“他的家庭被俄国人查出来,会不会是局里把事办砸了?”
贝茨耸耸肩。
“科夫好像没这么想,从那以后他也想开了。”
“你知道人家怎么说报仇的吗?只有这盘菜凉透了吃最好。”
贝茨又耸耸肩。
“可能吧。”
韦布越想越激动。
“这样的人还能继续留在局里,说不定为了给他的老婆孩子报仇,引诱我的小队沿着鲜花盛开的小道一直走向全军覆灭。你知道吗?一想起这个我就浑身暖洋洋的。你们这些人对这种混账事儿就没点像样的控制吗?”
“跟你直说吧,韦布,卧底特工和平常人不同。他们始终生活在谎言中,有时候在坏人堆里钻得太深,被策反了,或者干脆自己就发了疯。这就是为什么局里要他们轮换着进去出来,另外分配任务,让他们充充电。”
“他们让科夫这么做过吗?把他换出来,让他充充电?埋葬了他家里人后给他做过心理危机辅导吗?”贝茨沉默着一言不发,“不然就是他的活儿干得太棒,于是他们只管让他自个儿蹦踺,直到最后他终于冲着我的小队来了个火山喷发?”
“我不会跟你讨论这些,也不能和你讨论。”
“告诉你,你这些胡说八道我不接受。”
“告诉你,你做得太过分,快出圈儿了。”
两人怒视着对方,直到怒火慢慢降了温。
“他的告密者呢?都是行家吗?”韦布问。
“科夫工作时很注意保密,只有他才知道他们,其他人全不知道。这不太符合局里的程序,可我说过,他成绩出色,所以跟他争不得。他有他自己的规矩。”
“关于这个目标,我们还知道些什么?你说这是一个贩毒组织的财务部门,哪个贩毒组织?”
“这个嘛,还有些争议。”
“哦,太妙了,珀斯。两头都摸不着门,我太喜欢了。”
“这类事情不完全是精密科学,韦布。你们执行任务的那个地段基本上由一个帮派控制,大F,这我跟你说过。”
“就是说房子里是他的财务部门?”
“科夫觉得不是。”
“但他不能肯定。”
“哦,你以为坏蛋们都别着工会卡、身份牌,上面写着‘我是某某帮的成员’?”
“好吧,科夫有什么想法?”
“财务活动是个大玩家的,比大F大得多,可能是向华盛顿特区提供一种叫奥施康定的毒品的组织。听说过吗?”
韦布点点头。
“在匡蒂科时药物管制署的人一直在说这种毒品,用不着在实验室提炼,也不用操心过海关。只要把它弄到手就成,而弄到手的办法又多的是,接下来就开始印钞票。”
“罪犯的天堂,”贝茨干巴巴地补充道,“目前这种药是市面上最有效的止痛药,医生开得也最多。它能阻止疼痛信号上传至大脑,给人造成一种欣快感。正常情况下,这是一种十二小时延时的缓释剂,可如果研磨成粉吸进去,会引起大脑高度兴奋,有人说比海洛因的效果差不了多少。这样做很容易引起滥用者窒息,已经出过不少例了。”
“小小的副作用。你是说他的告密者是谁你一点儿概念都没有吗?”
贝茨叩着面前的档案。
“概念倒是有一些,嗯,咱们这会儿完全是非正式的。”
“这会儿我什么都愿听一听,流言也好,谎言也好。”
“科夫能把手伸得这么深,我们猜他的告密者只能是最里头的小圈子里的人,非常小的一个圈子。碰上奥施康定的事时他正朝韦斯特布鲁克下手,我只能推测,不管他依靠谁渗透韦斯特布鲁克的贩毒活动,也正是这同一个人帮他发现了这种新毒品。安托万·皮布尔斯,韦斯特布鲁克的首席营运官,没别的词儿形容,只好这么说了。毒品交易由他全面控制,主要是因为他,我们才碰不了韦斯特布鲁克。这就是韦斯特布鲁克,另一个是皮布尔斯。”
他推过来两张照片。
韦布看着这两人。韦斯特布鲁克是头巨兽,甚至比科夫的块头都大得多。这人好像打过仗,两眼从平面的照片里朝外瞪视,眼神犀利敏锐,只有从战场的枪林弹雨中逃生的人眼里才能发现这种眼神。
皮布尔斯则完全是另一类人。
“韦斯特布鲁克是匹老战马,皮布尔斯像是从斯坦福毕业的那种类型。”
“说得对。他还年轻,据我?99lib.们分析,皮布尔斯是新型的毒品大亨,不那么暴力,更精通生意经,也更野心勃勃。街上有消息说,有人想把本地所有经销商绑到一块儿,做生意效率更高,与毒品供应链上游讨价还价的能力也更强,规模经济,真正做生意的手法。”
“听起来像老伙计皮布尔斯想当执行总裁,不安心光当个首席营运官。”
“有可能。情况是这样,韦斯特布鲁克是从街头一路拼上来的,这个行当里他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做过。可我们听说他可能在找一条退路,退出贩毒这一行。”
“哼,如果在背后重组本地帮派的是皮布尔斯,他的日程安排肯定和韦斯特布鲁克不一样。可话说回来,把重要情报透给科夫,这可跟宝座的确定继承人对不上号呀。如果你破获了毒品交易,皮布尔斯还有什么可经营的?”
“这是个问题。”贝茨承认。
“场子里还有谁?”
“韦斯特布鲁克的头号打手,克莱德·梅西。”
贝茨将梅西的照片递给韦布。客气点说,这一位的形象一看就活该在什么地方等着被处决。梅西脸99lib.色惨白,像得了贫血症。剃个光头,目光镇定,冷漠无情。韦布不禁想起他遇见过的最凶残的几个连环杀手。
“撞见这么一位,就算耶稣基督也会大喊警察救命。”
“看得出来,韦斯特布鲁克只跟最厉害的角色共事。”贝茨评论道。
“梅西怎么会跟一帮黑人兄弟打成一片?他那模样像个白人至上主义分子。”
“不知道。瞧这光头,显然他不喜欢怒发冲冠。这个人来华盛顿之前的经历我们知道得不多,我们相信他跟着几个黑帮头头混过,那几位现在正在乔利埃特那儿的联邦政府香格里拉坐大牢。不过这些都还没得到证实。此后他来到华盛顿,参加了韦斯特布鲁克一伙。他在街头挣出了名声:忠心耿耿,极度暴力,是个地地道道的疯子。不过就他的角度来看,很够专业水准。”
“出色的犯罪分子。”
“第一次重大蓄意伤害罪,拿一把切肉刀剁进他奶奶的脑袋里,他说因为她晚饭做少了。”
“怎么他犯了谋杀罪还自由自在的?”
“当时他只有十一岁,在一个少年管教中心蹲了一段时间。从那以后,他的全部罪名只有三张超速罚单。”
“好人哪。我能留着这些照片吗?”
“请便。如果哪一天你跟梅西碰面,不管是在黑胡同里还是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我建议你撒丫子就跑。”
“珀斯,我可是个营救队员。他那样的我能当早点吃下去。”
“行啊,尽管吹吧。”
“还有什么别的我不需要知道的情况?”
贝茨从一大摞文件里抽出个厚厚的卷宗,从里面拿出一个马尼拉纸文件夹,打开。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哈里·沙利文是你老爹?”
韦布忽地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他并不真需要多来点咖啡因,只是多争取些时间想个办法或是撒个谎。他坐下来,贝茨还在看着文件。他抬起眼睛扫了韦布一眼,显然,问题没得到回答前他是不会交出材料的。
“我从没真把他当成父亲,六岁时我们就分开了。对我来说他只是个平常人。”他停了片刻,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他是我父亲的?”
贝茨手指翻动文件。
“我调来你的全部背景考察档案时才发现。老实说,看着这么多逮捕和定罪记录,我真奇怪,他居然还能抽空让你母亲怀孕。东西可真是不少啊。”他又吊人胃口地添了一句。
韦布真想从贝茨手里一把夺过文件,拔腿跑出房间。可他坐着没动,盯着面前倒放的文件,等着。他只觉得房间里忙乱的喧嚣渐渐沉寂下去,只有他、贝茨,还有文件里的,父亲。
“那,你怎么会突然对,用你的话说,一个‘平常人’这么有兴趣?”
“大概到了一定岁数,自然就会关心起这类事儿了。”
贝茨合上文件夹,把整份档案从对面朝韦布推过去。
“祝你读得愉快。”
第二十五章
韦布回到汽车旅馆,一眼便发现他一直使用的停车位上多了一块油渍。他警觉起来。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虽说车位正对韦布的房间,其他住客还是可以在这儿停车。开门前他假装摸索钥匙,趁机检查了门把。不幸的是,就连韦布也看不出门锁是否被撬过。锁上没有被强行撞开的痕迹,可这种简单的门锁,懂行的人打个喷嚏的时间就能打开,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韦布打开门,另一只手放在枪把上。十秒钟时间便查清小小的房间里没人。所有东西都在原来的位置上,连他从母亲阁楼上拿回来的那个盒子也在老地方,每份文件的摆放位置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不过,韦布在房间各处埋设了五种不同的暗记,其中三种已经被人碰过。这么些年来,韦布只要在路上跑,都会使用这种手段。哼,搜查房子的人是个好手,可还没到无懈可击的地步。马马虎虎算是件让人宽心的好消息吧,就像知道你要与之搏斗的四百磅重的大怪兽长了个不堪一击的脆下巴。时不时还尿床一样。
他收拾行装,五分钟后便上了路。他来到亚历山德里亚老城区附近一家餐馆,把车停在从餐馆窗户看得见的地方,一边吃午饭,一边探索哈里·沙利文的一生。
贝茨没开玩笑,韦布的老爹曾是这个国家一连串最牢靠的管制机构的住客。这些机构大多在南方,韦布知道那儿有些牢房建得非常出色。父亲犯的罪多得数不清,罪案主题一致:典型的低级财务犯罪,商业欺诈、挪用资金、诈骗。
档案里还有他父亲的一些照片,各不相同:正面照、右侧照、左侧照,底下小小一行囚犯编号。哈里·沙利文在他所有被捕档案照里都是笑嘻嘻的。这混蛋,满面春风,倒像占了警察上风似的,虽说被逮住的人是他。他父亲衰老得很厉害,再也不是阁楼盒子里那些照片上的那个英俊男人了。拍摄时间最近的几张照片上出现的已经是个年迈老人,虽然还在笑,牙齿已经缺了不少。韦布没有任何理由同情他,可看了柯达胶片的客观记录,眼见这个人日渐衰老,心里还是十分难受。
读着父亲在法庭上的陈述,韦布时时忍不住大笑出来。这个精明的骗子与决心将他投人大牢的检察官唇枪舌剑,一行行记录里活脱画出了一个狡黠的滑头。
将父亲投入监狱的最后一桩案子判了他二十年,在历次罪案中刑期最长。到今天他已经在南卡罗来纳一所监狱里服了十四年刑。韦布知道那所监狱。一座苦狱,距地狱只有一步之遥,而他还要再熬六个年头,除非获得假释,或者更可能的,死在铁窗里面。
哈里·沙利文当时刚刚被安顿在南卡罗来纳监狱的小九九藏书牢房里安度余生。他极力向做背景调查的特工们吹嘘他的儿子韦布·伦敦。
“我儿子”。这个短语他用了三十七次,韦布不怕麻烦地数过。
哈里·沙利文极力举荐“我儿子”,任何人推荐他 人时都不会给出那么高的评价,尽管他只知道韦布生活里的最初六年。可哈里·沙利文声称,一个正正经经的爱尔兰人,不等“我儿子”摘下尿片就能看出他有没有必要的素质。他儿子具备必要的素质,完全能够成为空前绝后的最好的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信他的话没错。如果他们需要他上华盛顿去,把这些话原原本本告诉那些大官们,他非常乐意。
韦布继续读着,头越垂越低。读到哈里·沙利文最后手书的声明时,他的头低得都快碰到了桌面。
“恳请好心的特工,了不起的好人们”,他写道,告诉“我儿子”,这些年来,他父亲一直惦记着他,没有一天九九藏书
不挂念他。尽管他们今后不大可能碰面,可哈里·沙利文还是希望“我儿子”知道,他爱他,希望他万事顺遂。别因为老爹成了这个样子就把他想得太坏。恳请好心的特工把这些话说给“我儿子”听,他会感恩戴德。有机会的话,一定非常乐意给他们买上一杯两杯的。虽说照他现在这个样子看,这么干的机会不大,可谁又说得准呢。
他们从没告诉韦布一句,就连这份报告也是现在才看到。该死的调查局!这些规定就不能变通变通吗?什么事都得古板拘泥,不照他们的办就滚你的蛋?可话又说回来,如果韦布真想的话,几年前他就能发掘出这些材料。他就是不愿意罢了。
下一个念头让韦布的脸阴沉下来。如果局里把他的档案交给了克莱尔·丹尼尔斯,她不是早就窥见有关哈里·沙利文的全部或部分材料了吗?真要是这样,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韦布收拾好文件,付账,出门上了维多利亚车。他把车开到调查局的一处后备车辆储备点,掉换了一辆新型号的福特大侯爵,从进门那边街上看不见的一道出口驶走。调查局的局车并不是要什么有什么,有求必应。可这辆大侯爵已经跑了一万英里,韦布又劝说管车的人,说局里派给他的车已经有二十年车龄,他实在应该换辆好一点的。如果有谁想找麻烦,韦布补充道,尽管去问巴克·温特斯好了,他是我的铁哥们。
第二十六章
贝茨还留在重大行动室里没离开,一个人走了进来。贝茨抬头看看,脸上竭力不露出厌恶的表情。巴克·温特斯在他对面坐下。
“我刚才看见伦敦从这幢楼里出去。”
“照规定他隔一段时间就得回来报个到。”
“哼,我还真相信呢。”温特斯手掌平放在桌面上,仔细观察贝茨脸上的表情。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关心那个人?”
“他是个好特工。你也说过,我差不多算他的老师。”
“老实说,这种话我是不会到处乱讲的。”
“为局里他好些次差点送命,次数比你我多得多。”
“他是个莽撞家伙,营救队那些人都那样。他们跟咱们不是一路。自行其是,冲咱们这些人做鬼脸,好像真比咱们强些似的。他们这些人,其实不过是一帮粗鲁汉子,挥舞大枪,心痒痒地想扣扳机。”
“我们属于同一支队伍,巴克。他们是队伍中的一个特殊单位,对付那些别人对付不了的事。没错,他们是挺傲慢自大,换了别人也会那样。说到底我们都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为同一目的工作。”
温特斯摇着头。
“这些话你真信?”
“对,我真信,不然我不会还留在这儿。”
“我一直在调阅你的侦查备忘录。说实话,写得不多呀。”
“调查本身就没多大进展。”
“科夫。他的情况怎么样?关于他你写得很含糊。”
“可报告的东西不多。”
“我相信你知道调查局的做法:任何卧底特工,这么长时间不露面,只能假定他不是死了就是被策反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发详情通报了。”
“科夫没被策反。”
“这就是说你跟他谈过。怪了,我不记得你报告上有嘛。”
“我还在摸着石头过河,没有收到科夫的情报。”
“这一摊烂事儿,我们那位鼎鼎大名的卧底有何高见?”
“他说他中了人家的圈套。”
“哎哟哟,这太让人吃惊了。”温特斯讽刺地说。
“他说他不想回局里,因为他觉得奸细就在调查局内部什么地方。”说这话时贝茨死死盯着温特斯,尽管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温特斯不大可能泄露机密,“对不对?走露消息、任务告吹的事他都知道。他认为营救队出事也是同样原因。”
“蛮有意思的理论。不过我猜他拿不出证据。”
贝茨觉得这句话好生奇怪。
“即使有的话他也没告诉我。”他答道,“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巴克。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不想拿这些小事打扰你那名声赫赫的非凡见99lib?解。我保证一有大事立刻让你知道,方便你跟媒体耍把戏。那方面你真的棒极了。”
温特斯不可能听不出话里的刺儿,但决定不加理会。
“我没记错的话,你有段时间和科夫走得很近。加利福尼亚,对吗?”
“当时我们在一起工作。”
“正是他家里遭袭击那段时间?”
“对。”
“真是局里的大不幸呀。”
“我倒觉得是科夫家庭的大不幸。”
“我不明白的是,这次事件是怎么发生的?就我所知,科夫在那幢房子里发现了一个贩毒团伙的财务部门。”
“后来营救队接到命令发动袭击。”贝茨道,“那儿有些人可能会出庭作证。营救队的专长就是把人活着带出来。”
“哎哟,这回他们可真彻底搞砸了,连把自己活着带出来都没办到。”
“他们中了圈套。”
“同意你的见解,可怎么中的圈套?如果不是科夫,怎么中的圈套?”
贝茨回想起和兰德尔·科夫在公墓见面那一次。科夫坚信局里有人向外走露消息,近来所有差错都是这个原因。贝茨注视着温特斯,片刻后才说:“要完成这种事,我只能假设有人能从局里最高层弄到内部情报。”
温特斯向后一靠。
“最高层,从调查局内部,这是你说的?”
“内部就是内部。”
“这可是个非常重大的判断,贝茨。”
“我什么都没判断,只是指出一种可能性。”
“策反一个卧底特工容易得多。”
“你不了解兰德尔·科夫。”
“也许你对他了解得太深了,深到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地步。”
温特斯站起身。
“别搞突然行动,贝茨。除非我事先知道,不准采取任何实质性行动,清楚了吗?”
温特斯离开时,贝茨小声嘟哝道:“跟韦科那回一样清楚,巴克。”
安·莱尔打来电话时韦布正在车里。
“真抱歉,花了这么长时间,可我想给你弄到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没关系。我刚从局里打听到科夫的一些东西。自然哕,难得跟拔牙似的。”
“一些东西?嗯,我给你弄到一个人。”
“谁?科夫?”
“我虽说能干,可也没能干到那个地步。我费尽心思,找到一个华盛顿地区的警官。科夫几年前在华盛顿外勤办公室辖区工作时,那个警官一直是他的联络人。”
“本地警察当美国?99lib.联邦调查局卧底的联络人?怎么回事?”
“不是什么稀罕事儿,韦布。卧底常找一个他们信得过的警察当中间人。科夫头一回在这儿执行任务时就找了这么一位。那人同意和你谈谈。”
他把车停到路边,抓了纸笔记下名字。桑尼·文纳波,现在仍是华盛顿特区一分局的警官。安还给了他这人的电话。
“安,文纳波这条线别人知道吗?”
“桑尼没说,有的话我想他会提起的。他当科夫的非正式联络人还是科夫第一次轮值到华盛顿特区的时候,很久以前的事了。别人可能不会把他们俩联系起来,虽说桑尼·文纳波也是个很惹人注意的人。”
“听上去你好像认识他。”
“韦布,亲爱的,要是你跟我一样混了这么多年头,你也差不多认识每个人了。我跟特区警察打过好多交道。”
“文纳波愿意跟我谈,为什么?”
“他只说他听说过你,我也尽力劝了劝他,虽说我的话没那么重要。”
“可我们还不知道他对我的事怎么看。”
“我想,这只能靠你自己去发现了。”安挂断了电话。
韦布打了那个号码,文纳波不在家,韦布留下姓名和手机号。二十分钟后文纳波给他回了电话,两人说好下午见面。韦布还另外向他打听了一件事,文纳波回答说他想想办法。如果这个人能给韦布一条科夫的线索,他便有机会继续查下去。韦布心里还挂着一件事,跟贝茨有关——他从来没告诉韦布,科夫去加利福尼亚之前就在华盛顿外勤办公室工作过。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想,他不是让韦布瞟了一眼那人的档案吗,韦布自己可以发现的。只不过当时他没有那么长时间,把那人的经历从头到尾看一遍。
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韦布呢?
文纳波要韦布下午早些时候在他管区附近的一家酒吧会面。没什么不寻常的,韦布知道,警察这么做,一方面可以解解渴,说不定还能听到点什么情况,以后破案用得上。警察最会充分利用时间,其他方面倒还真没什么长处。
桑尼·文纳波是个白人,四十几岁,是位干了将近二十年的老警察,买啤酒时他这么对韦布说。他们找了个安静角落,放下啤酒坐定。
文纳波从啤酒杯上沿打量着韦布。他脸上不少皱纹,显得久经风霜经验丰富。这人见识过不少东西,大都是坏东西——和自己一样。韦布这么判断。
“老在琢磨你们这些营救队的人。”
“有什九九藏书么好琢磨的?我们也只是警察,不过手里摆弄的家伙多点罢了。”
文纳波笑道:“喂,别太谦虚了。美国联邦调查局里我有几个哥们,想参加营救队,结果夹着尾巴回来了。说他们宁肯亲自生个该死的孩子,就靠嘴里咬根棍儿止疼,也不愿再受一遍那个罪。”
“我看照片上兰德尔·科夫那模样,进营救队肯定没问题。”
文纳波头靠着啤酒杯沉思了半晌。
“你可能想过,兰迪·科夫跟我这号粗鲁汉子有什么共同之处?”
“我想过。”
“我俩从小在密西西比一个小地方一块长大,那地方太小了,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我们成天就是打球,那儿也没别的可做。我们那小地方还连续两年得了州橄榄球比赛冠军呢。到俄克拉荷马队时我俩还是在一块儿。”文纳波摇着头,“兰迪是我见过的最了不起的进攻后卫,有了他,捷足州队占了不少优势。当时我是进攻后卫,三年都是主力队员,跟他一样。每场比赛都替他阻截断球,这身体在场上摔来摔去,像辆该死的脱轨火车。可我喜欢。全靠他,入队最后一年我们成了全国冠军。那时俄克拉荷马队连传球都不用,我们只消把球交给兰迪·科夫,让他放手大干就行。”
“听上去你们的关系一直很铁。”
“那是。打职业赛我没那个天分,可兰迪真有,千真万确。大家都想要他,我说的是每一个人。”
文纳波不说话了,手指抚弄着桌面。韦布没催他,等着他自己开口。
“联赛时他摔坏了膝盖,那次我也在场。刚一出事,我俩便都明白了。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进一趟医院,弄弄,下一年就重回赛场,完好如初。他的前程完了,就这么简单。橄榄球,唉,他只会橄榄球啊。我俩坐在那块该死的球场上抱头痛哭,哭了有一个小时。我妈妈葬礼上我都没那样哭过。我爱兰迪,那时他是个好人。”
“那时?”
文纳波拨弄着胡椒瓶,往后靠靠,把头上的帽子朝上掀了掀。韦布瞧见帽檐下冒出一绺弯曲的灰白头发。
“我猜你知道他家里出的事。”文纳波道。
“听说过一点,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好吗?”
“有什么可说的?调查局搞砸了,兰迪付出的代价就是他的老婆孩子。”
“那个时候你见过他吗?”
文纳波的神情像是要把啤酒砸在韦布脸上似的。
“葬礼上我是抬棺人。你抬过四岁孩子的棺材吗?”韦布摇摇头,“好,我告诉你,那种事干过一次,你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些是科夫跟你说的吗?都是调查局的错?”
“他不用告诉我,没这个必要。我是个警察,知道通常什么情况下才会出这类事儿。我来华盛顿是因为我妻子家在这儿,兰迪也是在这儿干上FBI的。这些我想你知道。让我当他的中间人,他知道我信得过,干他这一行这可少见。”
“其他行当里也一样少见。”
两人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这一眼来得正是时候,也许加强了两人之间刚刚形成的纽带。
“接着兰迪被调到加利福尼亚,他的家人就是在那儿遇害的。”
“我知道他自己动手为他的家人报了仇。”
文纳波冷冷地看了韦布一眼,从神情上看得出,他知道的东西很多,可是不愿意说出来。
“换了你,你不会这么做吗?”
“我想会吧。科夫准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俄国人可不是轻量级选手。”
“试试在密西西比穷地方一身黑皮肤长大成人。”文纳波身体前倾,两肘靠在桌上,“我听说过你,有些从报纸上,有些是听安·莱尔说的。”
他停下来,像把韦布彻底掂量了一番,过了一会儿韦布才明白他在打量自己毁伤的那半张脸。
“干了差不多二十年警察,我掏枪的次数不过十来次。我现在在一分局,虽说没西北区那么干净富裕,可也没六七分局管的阿纳卡斯蒂亚地段那么糟。你的小队就是在那儿出的事。对那些敢深入险境、面对危险不但不退缩,反而激发起勇气、顶着危险上的人,我是十二分地敬重。该死的,你那样子就像那类人的活招贴。”
“这副模样可不是我自找的。”
“关键是,我敬重你,不然也不会坐在这儿跟你说东道西的了。可就算是你,也休想让我相信兰迪会干出什么坏事。我知道卧底这一行有时干得让人脑子出毛病,而兰迪也没理由对调查局有什么好感,可你的小队出的事,兰迪绝对没牵连。这一点我希望你理解。”
“我也希望你理解这个:你看上去真心实意得要命,我也不介意以后哪天再跟你一块儿喝喝啤酒什么的,可你的话我不能照单全收。”
文纳波理解地点点头。
“嗯,要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你可真成了个大傻瓜啦。”
“他当时可以离开调查局,我查过。局里提出给他一个新生活、全额退休金,你说他为什么不接受呢?”
“今后四十年就呆在中西部哪个千篇一律的城郊住宅区里,剪剪草坪打发时间?兰迪不是那号人。除了继续埋头工作外他还能做什么?听起来可能有几分滑稽,可他真的挺为他的工作自豪,他觉得他是在做一件好事。”
“我也一样,所以才会在这儿。我会查出事实真相的。如果科夫真有牵连,也许我会像他那样报仇雪恨。虽说你是他朋友,我也不能向你保证不朝他下手。他真要没事,我会成为他最好的伙伴。还有,相信我,桑尼,大多数人宁可有我这个朋友,也不愿我成他们的对头。”
文纳波靠在椅背上,像在琢磨他说的话,最后他显然拿定了主意,向前躬起身子,一边扫视玩台球的人用粉笔擦球杆、抽烟喝啤酒,一边用极低的嗓门说道:“我不知道兰迪现在在哪儿,从这起事儿后就没听到过他。其实,很久以来就没他的消息了。”
“这么说,他从没告诉你他在干什么?”
“你得明白,我当他的联络人,那还是他在华盛顿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最近一次他在这儿当值时我也见过他,可这么说吧,不是为公事。我知道他在执行一项重大任务,可他从没跟我说是什么任务。”
“也就是说你们俩现在关系不那么近了。”
“跟兰迪那样的人相处,关系再密切也不过就是我这个样子。自从家里出了那种事,嗯,我觉得他跟任何人都再也不可能有什么密切联系了。就算我这个密西西比一块儿长大、替他拦了那么多球的老伙伴,也是一样。”
“还有其他警察当他的联络人吗?他跟你提过没有?”
“没有。他如果要找个联络人,一定是我。”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两个月多一点之前。”
“他看上去情况如何?”
“嘴紧,心思在其他什么地方。样子不大好,真的。”
“他有一阵子没回家了,局里查过。”
“我从不知道他家在哪儿。因为他干的这份工作,我们总找个不相干的地方见面,只谈些过去的事,真的。我觉得,他只想找个人聊聊。可如果他要我帮他传递点什么东西,我会做的。”
“他想见面时怎么联系你?”
“他从不往我家里打电话,打到局里,每次都用不同的名字。我们每次见面他都会告诉我下次打电话时用的新名字,打来时我才知道是他。”
“最近没打电话?”韦布专注地观察着他。文纳波看上去说的是实话,可这种事谁都说不准。
“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我都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他那份工作,真的很有可能出事。”
韦布往椅背上一靠。
“这么说来,你没办法帮我查出他的下落了。”
文纳波喝光啤酒。
“咱们出去走走。”
两人出了门,沿着一条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蹈鞑。工作13还没结束,韦布估计大多数人可能还留在他们的办公室里,数着时间盼着逃离办公室的那一刻。
“兰迪头一次在华盛顿外勤办公室轮值时找了个地方,他想给我留个信时就用那里。他跟我说过他有时也在那儿换换衣服什么的,算是个藏身处。”
“那个地方调查局知道吗?”
“不知道。就算那时我觉得他对局里的大人物也不是那么信得过。我想就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找我当联络人。”
“他这一手可能很聪明,最近你去过那里吗?”
文纳波摇摇头。
“可能我是担心会在那儿发现什么东西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连兰迪是不是还继续用那处地方都不知道,要我说,那里说不定早已经被拆了。”
“能不能把地址给我?”
“抽烟吗?”
“不,我不抽。”
“现在你抽。”文纳波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盒云斯顿递给韦布,韦布接过烟。
“最好点一根,怕万一有人看着。”文纳波又给了他一盒火柴。
韦布点上烟,尽力不呛着,将那盒烟放进口袋。
“谢谢你帮忙,可万一科夫真卷进去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兰迪真要做出这种事,我想他不大可能还愿意继续活下去。”
桑尼·文纳波走了。韦布回到自己车上,撕开那包云斯顿,抽出里面一个纸卷。他看了看上面写的地址。折在烟盒里的还有三张小照片。韦布向文纳波打听,上个月本市有没有报告儿童失踪的,浅黑色皮肤,跟凯文岁数相近。显然这就是他找到的材料。
韦布看着这三张照片,看出三人相貌都跟凯文相似,只有些细微区别。孩子们脸上的表情告诉他,他们都渴望过上体面的生活,而现在,这种希望已经化为泡影。他驾车开走了。
二十分钟以后,韦布从车窗里朝外望着,心情沮丧得无以复加。文纳波随口一句话,谁知一语成谶。
兰德尔·科夫的老藏身处现在已经掘成一个大坑,成为建筑工地。从工程进展判断,韦布只能认定科夫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用过这处巢穴。死胡同。韦布把写着地址的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下。他还剩下一条线索可以追踪兰德尔·科夫。
他在车上给罗马诺打了个电话。
“想干点四处打探打探的活儿吗?”
搭上罗马诺后,他们朝南向弗雷德里克斯堡驶去。
罗马诺瞧瞧车的内饰。
“真是辆破车。”
“这可是辆大侯爵,局长开的多半也是这种车。”
“破车。”
“下次尽量给你找辆好些的。”他瞧了罗马诺一眼,心想不知安吉对精神病大夫说了他什么。有罗马诺这么一位丈夫,安吉跟精神健康专家说的话多半少不了。
“营救队情况怎么样?”
“老一套,老一套。没有任务,只是训练。唉,简直厌了。”
“坚持,保利,不用多久就能开火。”
“也许我该去参加法国外籍军团之类的。”
“反正就是情况再好你也不会承认。”
“伙计们一直在说你的事,韦布。”
他知道总会说到这个话题,可提起时韦布心里还是格登一下。
“哦,说了些什么?”
“有说好的,有说坏的,一半对一半。”
“嘿,我还以为自己的人缘会比这强点呢。”
“不是这么回事。没人拿你当孬种,韦布。这些年里你胆大疯狂得够可以的了,都快赶上我了。”
“不过……”
“不过有些人觉得你僵住一次,就可能再次僵住。这一回你出不出事对C小队的下场都没影响,可下一次说不定会影响到其他战友。”
韦布笔直地盯着前方。
“我想,这种逻辑我没办法反驳。也许我才该参加外籍军团。你带着枪吗?”
“政客撒谎吗?”
兰德尔·科夫家住弗吉尼亚弗雷德里克斯堡郊外,离华盛顿特区与科夫工作的地方大约五十英里。安·莱尔说过,根据经验,卧底特工工作的地段至少应该离家二十五英里,科夫家大约是这个距离的两倍。科夫家的地址是韦布从贝茨的档案里偷看到的情报之一。
他们刚好错过交通高峰的势头,四十分钟后便在兰德尔·科夫居住的宁静的郊区街道上停下车。街上一排一模一样的联体住宅,许多在外面挂着招租的牌子。虽然天气晴朗宜人,屋外却没有妈妈孩子嬉戏玩耍,街上也几乎没停什么车。这个小区真像被人遗弃了似的。
房前停了一辆政府车牌的局车。
“美国联邦调查局保姆。”罗马诺道。韦布点头,心里考虑怎样处理最好。他驶向局车,与罗马诺两人下车。
那位特工摇下车窗,扫了一眼韦布和罗马诺的美国联邦调查局证件,又看着韦布。
“你现在可是大名人,根本用不着出示证件。”那特工道。韦布不认识这人,他还是个年轻小伙子,活力四溢,前途无量。可是守着一幢人人知道兰德尔·科夫连靠都不会再靠近的空房子,韦布估计他现在对生活一定厌倦不已。年轻人下了车,朝来的两人伸出手。
“克里斯·米勒,里士满外勤办公室的。”
他也亮了亮自己的证件。亮证方式是从右胸口袋里掏出证件,不妨碍右手握手——正是调查局的嫡传。哪怕调查局其他什么都没做,至少它做到了严格训练,使特工们在处理最细微的细节上都具有严整的共同特点。韦布不用看就知道,米勒外衣里多垫了一层衬里,这样经常佩枪便不会在衣服里戳出个窟窿。他还知道当自己把车停在米勒车后、下车朝他走去时,米勒的视线通过后视镜死盯着韦布的眼睛,因为眼神总能透露出来人的意图。
三人握手,韦布看看毫无动静黑着灯的联体住宅。
“你们这儿是二十四小时轮班吗?”
“八小时,八小时,又是八小时。”米勒厌倦地说,他看了看表,“我这一班还有三个小时。”
韦布靠在车上。
“我猜不那么刺激吧。”
“大约两小时前我瞧了一场猫打架,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刺激的事了。”过了一会,米勒问道,“嗯,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吗?”
“我们不过是开车到这儿转转,我想看看这个地方。关于这个人,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太多。我只知道他跟你们营救队被袭有关。真想不出来怎么有人竟会干这种事,我是说,反过来朝自己人下手。”
“是啊,难以想象。”韦布看了看这排联体住宅,房子背后就是树林。
“希望你们有人看着后边。”
米勒咧嘴笑了。
“后面没人,可有些东西。警犬。后面还有围栏,要是有人想从那边进来,他们非大吃一惊不可。我想,比竖两个特工在那儿便宜些。”
“我想是吧。”韦布看看表,“快到吃饭时间了,你吃过了吗?”
米勒摇头。
“我带了些饼干之类的,还有一瓶水,凑合着过呗。我说过,还有三个钟头替换的人才来。最糟的是找不到厕所。”
“还用你说,我在中西部也搞过不少次监视,怀疑有农场是毒品集散地,上千英亩呢,我得盯着;还有那些流动房车停车场,那儿有些好小子把杀人抢银行当正经工作,我得找他们。要不然憋着,要不就朝瓶子里尿,或者干脆站野地里随便一撒完事。”
“是呀,”罗马诺道,“我在三角洲部队时,到了哪个鬼地方,我们常蹲成一排拉屎。有一回我打死个人,当时我正拉屎呢。哎,告诉你们,那才窘死人。”
米勒看样子对这些解决内急问题的办法都不怎么动心。韦布注意到他的穿着非常整洁入时。毫无疑问,往瓶子里撒尿,冒险在其他人面前光屁股,这些可不是这位青年特工的形象。
“街那头有家丹尼餐馆,你要想去吃顿饭,我们就留在这儿不走,等你吃完回来。”
米勒看样子对离开岗位有点拿不定主意。
“这种好买卖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克里斯。”韦布半敞开衣襟,让米勒看见他带着枪。
“这行吗?”
罗马诺拿出他最吓人的语调。
“有什么不该来的人过来的话,他们会后悔没从狗那边走,反碰上我们。”
有了这话,米勒特工当即跳上车,一溜烟开走了。
等到他出了视线,韦布走到自己车子的行李箱前,拿出一个小工具,还有一只手电筒,四下张望一番,与罗马诺走到科夫家的正门前。
“该死,那小子在营救队里连两分钟都撑不下来。”罗马诺道。
“这种事事先猜不出来,保利。你不就挺下来了吗?”
“你真打算撬开这地方?”
“对,真打算。你要有什么问题,坐车里去。”
“生活里我还没遇上多少问题呢。”
有了撬锁枪,眨眼问便打开了构造简单的正门门锁,几秒钟后韦布与罗马诺便进了屋子。韦布关上门,打开手电筒。他发现正门旁有个报警器的面板,可报警器并没接通,估计密码只有科夫一个人知道。他们走过短短一截过道进了起居室。屋里每个角落韦布都用手电扫过,两人的手都放在手枪把上。这所房子里家具极少,韦布猜想科夫每天大概并不在这儿呆很长时间。两个人将一楼快速搜查一遍,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都没发现。韦布对这个结果并不吃惊。科夫是个老手,老手不会把每天做了什么的详细记录随处乱扔,等着别人发现。
地下室还没收拾完,只放了几只箱子。罗马诺和韦布很快挨个搜了一遍。只有一样东西让韦布稍稍花了些时间,那是一幅带镜框的照片,科夫、他的妻子和孩子们。
“这个家真不错。”罗马诺评论道。
“没啦。”韦布没有多做解释。
他把相片放回箱子,两人回到楼上。他的手电刚照到屋后的推拉门,有什么东西猛撞上窗子。韦布和罗马诺同时拔出手枪,接着听见狗吠,原来是屋后忠于职守的警犬。
他们迅速上楼,希望早在米勒回来之前就做完该做的事。韦布不愿哄骗一位特工同伴,更不愿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搜查重要嫌疑人的家时被人逮个正着。
背面那间房空着,建房时本来也是一间卧室,可显然这里从没当成卧室用过。小壁橱的墙上没有挂过衣架的划痕,地毯上也没有放过家具的印记。韦布和罗马诺正想离开,这时韦布发现了些东西。他看了看这间背街房子的窗子,又走进相通的卫生间,进入前面的卧室,瞧瞧这里的窗户。窗上挂着小型百叶帘遮挡外人的视线。很对,这间房子临街嘛。韦布走回卫生问进入另一间房,他注意到,这里的窗子上也挂着窗帘,不过不是小型百叶窗帘,而是老式的上卷帘。后房窗外就是茂密的树林,所以不存在个人隐私遭窥视的问题。韦布朝窗外看看太阳落山的方位。这间背街房面朝北方,下午不会有西晒,也用不着窗帘遮光。再说这间房没人用,挂窗帘干什么?如果一个人真想给自家窗子挑选什么装饰,为什么不整所房子都用同一种窗帘?用百叶窗至少还可以透些光进来,又能有一定程度的隐私。而用窗帘的话,要么全开,要么全关。这间房子没有灯,只要放下窗帘,外面透不进光,屋里便是一片漆黑。没道理呀。也许这些窗饰是科夫从上一任屋主手里继承下来的,他也没兴趣做什么变动。
“发现什么了?瞧你天线都竖起来了。”罗马诺问道。
“这人挑选窗帘的口味。”
“怎么想起跟我说这些女人话题?”
韦布没理会他,径直走向窗子。窗帘卷着,韦布抓住窗帘拉绳一扯。窗帘还管用,落了下来,没什么不寻常。他来到另一扇窗又做了一遍,绳子卡住了,窗帘下不来。一时间韦布想算了,走开,可他又用电筒向上照了照窗帘的滑轨,发现滑轨被弄弯了,拉绳也就不管用。他将滑轨扳回原位,又扯了扯窗帘绳。窗帘往下一落,藏在卷起的窗帘里的信封不偏不倚正落在罗马诺手里。罗马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罗马诺瞪着他。
“这一套你可真行。”
“咱们走,保利。”韦布卷起窗帘,两人一溜小跑跑下楼梯。罗马诺望了望,外面没情况,两人溜出门。韦布在身后关上大门。
韦布与罗马诺回到他们车里。韦布打开头顶灯,坐下来检查他们的发现。
他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份发黄的新闻剪报。是从《洛杉矶时报》上剪下来的,报道一位卧底特工的家人死于俄国黑手党之手。代表调查局发表谈话的官员对犯罪分子进行了猛烈抨击,发誓要将他们绳之以法。剪报指明,该官员与此案大有关系,他负责直接指挥那位卧底特工。调查局拒绝透露卧底特工的身份,尽管其遇害家人的姓名已经公诸大众。看了那位调查局发言官员的姓名,韦布只好摇头。珀西·贝茨。
几分钟后米勒开车回来了,他下了车,来到他们车前,拍拍肚子道。
“谢谢你们帮忙,伙计们。”
“没关系,”罗马诺道,“这类事我们以前也做过。”
“我不在时有什么情况吗?”
“没有,一切正常。”
“喂,我还有两小时就换班,想一块儿喝杯啤酒吗?”
“我们——”韦布朝远处望去,西斜的太阳闪闪烁烁,远处有什么反光的东西。
“韦布小心。”罗马诺大喊一声,他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韦布一伸手,抓住米勒的领带想将他拽倒。子弹正打在米勒背心,从他胸前穿出,嗖地飞过韦布,打碎了客座一侧的车窗。罗马诺早已扑出汽车隐蔽在车轮后,从车盖上伸出枪,却并没有开火。
“韦布,快从车里出来。”
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韦布还揪住米勒的领带不放,可这位年轻特工已经朝车子一侧滑了下去。韦布最后只见一双死人的眼睛盯着他,接着米勒一头栽倒在地。
“韦布,快滚出来,不然老子亲手打死你。”
另一颗子弹打碎局车后窗,韦布一低头滑出车子,在后车轮占好位置。学院里就这么教的,蹲在车轮后面,那是个好地方,很少有武器能打穿那么多层金属。
“发现什么吗?”罗马诺问。
“只有刚才那一道反光,瞄准镜上的。足有该死的一千码,树林里,就在那两排联体住宅中间。米勒死了。”
“该死的。我觉得是颗点308膛射型全钢弹,加一具利顿十倍瞄准镜。”
“太妙了,跟我们用的家什一样。”韦布答道,“低下你那该死的脑袋。”
“哦,谢谢你告诉我,韦布。我正打算跳起来尖叫妈妈呢。”
“没法还击,咱们的手枪没那么远射程。”
“干吗不跟我说些我不知道的事儿?你行李箱里有什么好家什吗?”
“要是我自己的车就有。”
又一颗子弹打在车上,两人都往下一矮。再一颗,打爆左前胎,又是一颗,水箱漫出水蒸气。
“你觉得会有人试试打个电话报警吗?”罗马诺抱怨道,“要不就是他们小区里,天天都有狙击手?”
“我的电话在车里。”
“嗯,别冒险去拿,那边的人是个懂行的。”他们又等了五分钟,再也没打来子弹,最后总算听见远处传来了警笛声。韦布慢慢从车旁探出头来,透过车窗嘹望。他没再看见树林里有反光。
警察终于露面了。韦布和罗马诺举起证件,打手势让警察弯下腰。又过了几分钟,韦布爬到警车那里,把情况告诉警察。再没有子弹飞来,接着几乎全县的警察都冒了出来,还来了些州国民警卫队。树林被仔细搜了一遍,什么人都没发现。只在通往科夫家的主要街道的土路上发现了新印上的车辙。还找到了一些步枪弹壳。罗马诺的判断正确:点308全钢弹。
克里斯·米勒被正式宣布死亡,救护车来了,将他运走。尸袋拉链拉上前,韦布发现死者手指上戴着结婚戒指。唉,米勒太太今晚就会有调查局的访客,向她通报这个可怕的消息。他摇摇头,看着罗马诺。
“这种日子我真受够了。”
第二十七章
韦布和罗马诺分别做了三次事实陈述。贝茨也赶来了。为了韦布未经许可擅自调查,贝茨将他一顿痛斥。
“我告诉过你那些人会来找你,可你就是不肯听,你这个顽固的狗杂种。”贝茨咆哮着。
“哎,别发火呀,有话好好说嘛。”罗马诺道。
“你是谁?”贝茨道,猛地转向罗马诺。
“保罗·罗马诺,H小队突击手。”他说着伸出手。
贝茨没搭理罗马诺的手,回头又对韦布道:“你到底明不明白?巴克·温特斯正千方百计想找个借口碾死你,”他看了罗马诺一眼,“还有,给营救队来一场正式火葬。你们这么干,正好落进他手里。”
“我只想找出我的队友出事的原因。”韦布答道,“换了你也一样会这么做。”
“少跟我来这套胡说八道。”贝茨突地住嘴——韦布举起那份剪报。
“我在房子里发现了这个。”
贝茨缓缓伸手接过剪报。
“想解释解释吗?”韦布问。
贝茨带着两人离开罪案现场,来到个安静地方。他瞧瞧罗马诺,又看看韦布。
“他没问题,”韦布说,“获准接触所有机密。”
“有一次我还给阿拉法特当过警卫呢,”罗马诺说,“要说刺杀目标,可有不少人想要他的命。”
“你从没提起科夫家人遇害时你和他一起工作。”韦布说。
“我没必要把生平经历都告诉你。”贝茨反驳道。
“也许你有必要给我解释解释。”
贝茨折起剪报放进口袋。
“说实话,那件事怪不了任何人。科夫没出错,我们也没有。完全是意外,俄国人运气好。我希望我能让那件事从未发生过,可没人有那个本事。兰迪·科夫是个出色的特工。”
“也就是说,科夫没有理由报复?”
“没有。我跟他谈过,他差点紧跟着C小队被干掉。他说他亲眼见过那幢房子,塞满了东西,一切应有尽有,都快溢出来了。”
“那他的说法就是他中了圈套,把假情报喂给我们。人家运走了财务文件,反把机枪运进去了?”韦布说。
“差不多是这样。间隔时间很短,科夫说就在袭击前不久他还去过那里。他还以为自己渗透了一项重大毒品活动呢。”
“珀斯,我不是想指指点点,告诉你怎么做你的工作,可你应该把他带回来,这才是明智的做法。既然他暴露了身份,听上去他需要保护。”
“科夫能照看好自己,而且他在外面能做的事更多。事实上,他可能已经很接近一个大的毒品供应源头。”
“那些我不管,我关心的只是给我们设圈套的人。”
“对呀,韦布,他们很可能就是同一伙人。”
“嗯,不大说得通啊。毒品供应者为什么想让调查局全副武装找他们算账?”
“有几条可能的理由:报复,在下面的毒品零售商面前抖抖威风,让他们规矩点,甚至还有可能栽赃陷害竞争对手,让他们承受打击以减少竞争。”
“你要让我试试,敲打敲打这些家伙,”罗马诺道,“我准能给他们减少点什么,比方说他们的寿命。”
“我猜他没有定时汇报?”韦布说。
“你怎么会知道?”贝茨问。
“他要真那么厉害,一定会知道人人都以为他有牵连。这时他就会趴下,隐蔽起来,谁都不相信,自己调查,尽量在别人弄到他之前先弄到事实真相。”
“这个推理倒还不错。”
韦布说:“其实我说的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说起经历,比尔·坎菲尔德总算给我回了个电话,我跟他约好明天在他的牧场见面。想一起去吗?”
“我说过我会的,你想去吗,保利?”
贝茨瞪着他。
“你就是那个保罗·罗马诺,先在三角洲部队,后来加入纽约别动队?同一个人?”
“只有一个保罗·罗马诺。”罗马诺谦逊地回答。
“给阿拉法特当过警卫,是吗?”
“当然,你得派最优秀的……”
“好,你现在就算暂时调动工作岗位,我会和你的上级谈。”
罗马诺看样子吃了一惊。
“调动岗位?做什么?”
“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们两个,明天见。”
韦布开车将罗马诺送到家。
下车前罗马诺问:“嗯,韦布,你觉得这次新任务薪水会不会多些?安吉一直说想买个新的洗衣干衣两用机,地下室也该收拾完才是。”
“要换了我的话,调工作的事我提都不会跟安吉提。不降薪水就算你走运哕。”
罗马诺一面下车一面摇头叹息。
“我这辈子就这么倒霉。”
韦布驶上路,漫无目的地开着。他为米勒感到难过,一点儿不羡慕那个不得不通知他妻子的人。他希望米勒还没孩子,可他看上去像有孩子那一类。这世上惨事太多了。最后他决定做点老一套的警察调查来散散心。
韦布驾着贝茨替他弄来的那辆福特默寇利从首都外环路开上395号州际公路,穿过坍塌的14号公路桥。几年前一架飞机冒着暴风雪从国家机场起飞,正好坠毁在这座桥上。他驶去的那片城区奉公守法的公民极少敢去,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除非迷了路,或是佩戴警徽握着枪。
这个地方韦布很熟,他的队友活着的最后一晚便是沿这条路出发行动。韦布知道,他开的这辆车再加上政府车牌,等于在大喊大叫,“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可他并不怎么在乎。他巡视了一个小时,驶过每一条出口封死的街道和每一条小巷。
韦布正打算罢手,却瞥见路灯下的一抹红色。
他放慢车速,从包里抓起那副性能可靠的望远镜仔细观察。可能没什么,这儿很多人穿那种故意扯得破破烂烂的乞丐服,而很多乞丐服都是红色的。红色代表血。甚至这里的人做起事来也颇有目的性,很有幽默感。几秒钟后韦布的心跳突然变快了。那小子连穿着打扮都和那一晚一样:举杠铃练出来的宽肩膀上绷着件紧身背心,短裤吊在屁股沟上晃荡着。在C小队走向出事地点途经的那条小巷里兜售毒品的就是他。
韦布关掉油门,让车慢慢滑着停下来,静悄悄下车。他想了想需不需要带上霰弹枪,又觉得手枪足够了。端着霰弹枪跑起来太费事。他握着手枪,躲在阴影里慢慢向前移动。在他和那小子之间隔着一盏街灯,只有从灯下过去才能接近目标。他刚刚走到灯光下,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尖叫,那小子一抬头,看见了他。韦布低声咒骂一句,猛地冲上前去。
“还想买我的枪吗?”韦布一面跑,一面冲他喊道。
那小子朝巷子里飞奔。韦布明白不该追下去,他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他停下脚步。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走进那种巷子,他最好事先打电话订具棺材。控制住自己很难,因为韦布亟盼抓住那个包头小子。韦布考虑问题的方式是把已知的几点事实联系起来,理出线索,他分析有可能正是包头小子按下遥控器打开激光,激光又触发机枪,将韦布最好的朋友们打入幽冥。他最后总算下定决心。下次再说,我的朋友,下次我不会停下来,非掐住你该死的脖子不可。
韦布转身朝车子走去,就在这时他发现那些人过来了。不慌不忙的样子,估计有十来个,韦布能看见他们手执武器的长长身影投射在砖墙上。退回汽车的后路被截断,韦布一头扎进小巷,拔腿飞逃。他听见后面那群人也追了上来。
“见鬼。”他自言自语道,还说什么中了圈套!
街灯一晃而过,分辨方位全靠天空中反射过来的灰蒙蒙的光线,还有前后追赶的脚步声。麻烦的是,在这片高墙形成的迷宫里,声音四处回荡,辨不出准确方位。韦布左右奔突,最后还是一筹莫展地迷了路。他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停下脚步。他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兜圈子,追兵中有一半说不定绕到前头堵他去了。他觉得还能听到他们赶过来,可分不清从哪里过来。他又钻进另一条巷子,停下细听。很安静。安静他可不喜欢,安静意味着潜行。他朝左看,朝右看,又朝上看。朝上,朝上似乎是个好主意。
他爬上附近一截消防梯,突地停住不动。脚步声离得很近,他马上便发现了原因。两个人绕过拐角过来了。高个子,瘦瘦的,剃着光头,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
他们停下脚步,四周张望。这两人正在韦布正下方。和韦布刚才一样,他们朝左看看,再朝右看看。他知道一两秒钟之后他们便会抬头向上看,和他刚才的举动一样。于是韦布飞身跃下,在空中双脚分踹两人脑袋,两人重重地撞在砖墙上。韦布落地时姿势有些别扭,足踝扭了一下。那两个体壮如牛的家伙还呻吟着想爬起来,他用手枪把砸在两人后颈上,两人倒在地下。够他们好好躺一个冬天的了。他抓起两人的枪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跑掉了。
脚步声仍在耳边,不时还传来一声枪响。韦布不知是谁开的枪,追他的人?或者是普普通通的帮派纠纷,这种地方每晚都有这类事?他又跑过一个街角,猛然间腰下挨了重重一击。冲击力将他摔倒在沥青地上,武器也丢了。他一个翻滚站起来,举起双拳。
站在那儿的是包头小子,手里握的那把刀几乎跟他整个人差不多宽。脸上挂着傲慢自大、得意扬扬的笑容,与C小队被消灭那晚他在巷子里的笑容一模一样。
韦布注意到他握刀的手法颇有技巧,这小子可能用刀子打过上百场架。他个子比韦布矮些,可肌肉更发达,动作说不定也更快些。这场搏斗将是一场典型的青年对老手之战。
“好哇,上吧,给你尝点经验。”韦布喃喃自语,准备战斗。
那小子朝韦布一记猛刺,刀刃嗖地掠过,快得韦布几乎赶不上。韦布倒也不必跟着他走,他一个扫堂腿踢得那小子双腿离地,重重摔倒。他爬起来倒很快,正赶上头部吃了韦布十二号大拳头的一记重拳。趁着小子被打得晕头转向,韦布猛扑上去,锁住包头小子持刀的手臂,用力反扭,要逼得对手放开刀,放开他的前臂。倚仗的刀子脱手了,韦布粗大的前臂就要打过来,包头小子拔腿逃命,小巷里一路回荡着他的惨叫,得意扬扬傲慢自大的神态早跟刀子一块扔在了血迹斑斑的地上。韦布有些晕眩,他摇摇头,清醒一下,跌跌撞撞地朝扔下的枪走去。可他再也没能把枪捡九九藏书到手。
人群从四周的暗角里冒出来,拦在他和自己的武器之间。韦布能做的只有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手持截筒霰弹枪和手枪,韦布能觉出他们非常得意:总算发现了他,而且人数是十比一。韦布一看这个形势,横竖再也没什么可损失的,干脆强硬起来。他掏出美国联邦调查局盾章。
“我本来可以用非法持有武器的罪名把你们全抓起来,可今天我心情不错,又不想填表写文件。你们收拾收拾,干你们的事去吧。咱们大家都忘了有这一回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人群的回应是向前逼得更近,韦布只有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了墙。继续后退溜之大吉只能是幻想了。就在这时,那伙人中正对着他的两个被猛地扔到一边,劲头之大,好像那两人忽地没了重量,重力法则对他们暂时失效了似的。在出现的这个缺口上站着一个巨人,除了在职业橄榄球赛里,韦布平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大个子。韦布知道,这位新对手必定就是那个传奇性的大F。
这人穿着一件紫红色短袖丝衬衫,大得韦布可以拿来当毯子。米色亚麻裤子套在两条长腿上,这两条腿又粗又壮,竞给人一种短的感觉。
他毫不浪费时间,大跨步迈向韦布,伸出大手一把揪住他。韦布趁机打出凶狠的一拳,正中肚子,力量大得能将一位重量级拳师打趴下。大F却只不过哼了一声,接着便将韦布举得双脚离地,像准备推铅球一样后退一步,朝巷子里一掷,将二百磅重的韦布足足扔出十英尺。
韦布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大F又动手了。这次他扯住韦布的腰带将他拎起来,扔得他从空中飞落到一排垃圾桶上。韦布很快爬起来,大口喘息着,痛得恶心欲吐。没等大F抓住他,韦布猛冲向前,一矮肩,整个结实的身体狠狠撞中大F小腹。韦布真还不如往一辆小卡车上撞呢,其效果也一样。他自己摔在沥青路面上,而大F连动都没动。韦布站起来,假装受了重伤,突然猛跃起来,飞起一脚,正踢在大F脑袋一侧,一股血从他耳角淌下。韦布满意地发现这一脚踢掉了他不少钻石耳钉,撕裂的耳垂上留下道道血迹。
可大F还好端端地站着,像四周围绕的砖砌建筑中的一幢。韦布曾凭这一脚将重达百磅的人形沙袋从支撑柱上踢飞,大F怎么可能不倒?可他没有时间想什么可能不可能的问题了,大F的动作快得绝非他这种块头的人做得出来。他抡起一只尺码足有六乘六的粗大前臂,照韦布头侧就是一下,砸得韦布眼冒金星,只差没晕厥过去。几秒钟后,大F半抓半拖着韦布走人小巷。韦布的鞋和外套掉了,裤子也扯破了,胳膊和腿在人行道上擦得血迹斑斑。
韦布再也没能力继续抵抗。显然只为取乐好玩,大F将他头冲前扔向一个垃圾桶。这一撞让他失去了知觉。韦布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感觉被人扔在什么软东西上时才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福特默寇利里。这时大F砰地关上门,大踏步走开,韦布不禁打了个哆嗦。这家伙自始至终连一个字都没说,而韦布却觉得平生从没有这么屈辱过。难怪老奶奶和杰罗姆怕成那样。
韦布慢慢坐起来,全身上下摸了摸,看有没有打断的骨头。他刚张开右手,一张纸片飘了下来。韦布看看潦草地写在纸上的话和电话号码,吃惊地望着大F刚才站的地方。那人早已走远。他把纸片放进口袋,掏出车钥匙,飞快地将默寇利掉了个头,逃离这个鬼地方,快得后轮擦出青烟,将他的外套、鞋、手枪和大把自信统统扔在了身后。
第二十八章
又是一家破旧便宜的汽车旅馆。天色还早,韦布泡在浴缸里,全身没有一处不疼。胳膊和腿上的擦伤处好像紧贴着炽热的烙铁,一阵阵烧灼般的疼痛。脑门撞上垃圾桶的地方鼓起一个大包,正常的那半边脸上划了条大口子,里面说不定还擦进了藏书网些沥青颗粒。唉,真是老喽。也许他该离开调查局,试试男模特之类的行当。
电话响起来。韦布伸过手去,抓起听筒。是贝茨。
“一个小时后我来接你和你的哥们,在罗马诺家。”
韦布一声呻吟。
“怎么啦?”贝茨问。
“昨天睡晚了99lib?,现在头疼得要命。”
“哦,真为你难过,韦布。一个小时,要么在那儿露面,要么另找个星球住去吧。”贝茨挂上电话。
不多不少一个小时后,贝茨载上韦布和罗马诺,朝弗吉尼亚牧场区驶去。
贝茨看看韦布新挂的彩。
“到底出什么事了?”贝茨问,“最好没再毁了一辆车,告诉你,要是再弄坏那辆默寇利,往后你只能骑自行车了。”贝茨扫了一眼韦布停在路旁的车。
“从浴缸里出来时滑了一跤。”
“滑一跤就摔成这样?”贝茨显然不相信。
“知道人家怎么说的吗,贝茨?绝大多数意外都发生在家里。”
贝茨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不去深究。他的待办事务单上的事还多着呢。
一小时后他们驶下公路,在弯弯曲曲拐来拐去、两边簇拥着茂密树丛的小路上开了几英里。肯定在什么地方转错了一个弯,这才驶上这条跟车子差不多宽的土路。韦布看着一道歪歪斜斜的金属门,门边的标示牌上写着:东风牧场,严禁狩猎钓鱼,严禁非法闯入,违者将依法严惩不贷。
他们知道,东风正是坎菲尔德牧场的名字。韦布估计他们准是绕到后门来了。读着标示牌,韦布忍不住好笑。嘿,该死的,这些人可真小瞧不得,都快把他吓得发抖了。他望望罗马诺,他也正看着标示牌,满脸笑意,大概跟他的想法一样。围栏是用木板钉在桩子上做的,很矮。这个地方四周一片荒凉。
“只要是个懂行的,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跳过围栏,进入正房,杀了坎菲尔德全家和其他所有人,然后喝点酒看看电视。别人恐怕只能等到春天雪融时才知道出了事。”罗马诺内行地评论道。
“是呀,还有,标示牌上也没列出谋杀这条罪名,”韦布补充道,“我估计杀了人没事,人家不会依法严惩不贷。”
“少说废话。”贝茨喝道。韦布看出他也很担心,这地方太容易遭九九藏书袭击了。
他们总算发现该在什么地方转弯,来到东风牧场的正门,其形状让韦布想起白宫大门。不过其他地方就那么大敞着,光一扇大门,从安全角度上说简直是个笑话。大门上端呈弧形,装饰着漩涡形花饰,大写字母拼出牧场名称。还有,大门居然敞开着!门边有一个通话盒,贝茨按下通话键,等了一会才有人拿起话筒。
“联邦调查局的贝茨特工。”
“进来吧,”那个声音说,“沿大路走,向右拐就是主宅。”
贝茨朝前开,韦布道:“没有闭路电视监视,就算我们是杀人魔藏书网王查利·曼森一伙他们也不知道。”
他们一直向前,极目远眺,一片起伏的绿色草地向天边延伸,视线所及,大部分地区都圈在围栏中。地上放着大捆干草,路边还有一个小池塘。大路铺着柏油路面,向前笔直地伸展,过了一会转向右边,路旁是成行高耸的橡树与山核桃树,中间夹杂着低矮的松树丛。透过树木他们看见那边立着一座巨大的建筑。
韦布向前望去,眼睛都瞪圆了:前面矗立着一座他平生所见最大的宅第,完全由大石砌成,六根粗大的圆柱支撑着巨大的门廊。
“该死的,”罗马诺说,“看样子跟调查局的胡佛大厦差不多大。”
贝茨在门前停住,开门下车。
“这是幢家宅,罗马诺,把你的舌头放回嘴里去,尽量别给调查局丢人现眼。”
厚重的大门打开,一个人站在门口。
比利·坎菲尔德老多了,韦布心想。
他仍旧高瘦精干。韦布记得他来医院探望他时还有宽阔的双肩、厚实的胸膛,可现在都瘪下去了。头发稀疏了许多,几乎完全成了灰白色,脸上比原来有更多的皱纹。坎菲尔德朝他们走来时,韦布留意到步子有些瘸,他的一只膝盖比常人更向内弯。他现在的妻子是第二任,名叫格温,比他年轻得多,两人结婚已经十五年了。他和第一位妻子生的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和格温也生了一个男孩,就是那个在里士满学校被自由社团杀害的十岁孩子。韦布至今还时常梦见大卫·坎菲尔德的脸,内疚感不仅没有随时间减轻,反而越来越重。
坎菲尔德的眼睛在浓密的眉毛下严厉地挨个打量着他们。贝茨左手掏出证件,伸出右手——调查局的传授,韦布注意到。
“坎菲尔德先生,我是美国联邦调查局华盛顿外勤办公室的贝茨特工,谢谢您同意我们来。”
坎菲尔德没理会贝茨,朝韦布看过来。
“咱们好像认识,对不对?”
“我叫韦布·伦敦,坎菲尔德先生。营救队的,那天也在里士满。”他又添了句客气话,“您到医院看望过我。我希望您知道,我非常感激。”
坎菲尔德缓缓点了点头,朝韦布伸出手,韦布和他握握手。
“嗯,谢谢你那时做的一切。为了我的孩子,你冒着生命危险,尽了最大努力。”他停下来看看贝茨,“可我电话上跟你们说过,这儿没出什么事。那个狗杂种真要冲我来,他就死定了,没别的路可走。”
“这我非常理解,坎菲尔德先生。”
“叫我比利。”
“谢谢你,比利。但是你得知道,跟里士满那所学校事件有关的人已经有三人被害,说不定是四个。如果背后主使是自由社团——我得向你说明,这方面我们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可如果真是他们,你极有可能成为刺杀目标。我们就是为这个来的。”
坎菲尔德看看表。
“什么?想把我锁起来?我还有个该死的马场要管呢,告诉你们,马场可不像飞机,没有自动导航那一套。”
“我能理解,我们可以采取些不显眼的措施——”
“你要是还想说什么,跟着我边走边说,我还有事。”
贝茨同韦布和罗马诺交换了一个眼色,耸耸肩。他们跟着坎菲尔德来到一辆墨黑色陆虎车前,上了车。
坎菲尔德没等系上安全带便一踩油门飞驰而去,韦布挨着他坐在前座,车子一边开,他一边巡视牧场。
“上一次我听说你在里士满开一家卡车公司,现在怎么在福基尔县经营起马场来了?”
坎菲尔德从衬衣口袋里拈出一支烟点上,摇下车窗向外喷了口烟。
“格温不准我在屋里抽,只好有机会就来几口。”他解释道,“对,这个问题问得真好,韦布。怎么不搞卡车弄起马来了,我时不时也问自己,常常想要还在搞卡车生意就好了。我在里士满出生,在里士满长大,喜欢那儿。我血脉里头就是个城里人,管它是好是坏。城里好坏两面我都见过。
“可是格温一直喜欢马,她是在肯塔基一家农场里长大的,我猜农场那套也生在她血脉里头了。可这一套放在我身上只让我血压高得冲破屋顶。不管怎么说吧,我们打定主意干,可干得怎么样现在还看不出来。该死的,我挣的每一毛钱都砸在这儿了,所以说,至少,干好的动机是有了。”
他们来到一个建筑群,包括谷仓、马厩和其他设施。坎菲尔德从一座拱形的三角墙下驶过,他说这座墙是依照乔治·华盛顿的维农山庄式样修建的,只不过花钱更多。
“这里就是马场中心,马厩、大型草仓、经理办公室、驯马手工作中心、洗马棚、骑乘圈,诸如此类。马场要是有灵魂的话,这个小地方就是——灵堂。”坎菲尔德说罢,大笑着从陆虎车里下来,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们也跟着下车。
有个人正和一群韦布看来是农场工人模样的人说什么,坎菲尔德冲他喊道:“喂,尼莫,过来一下。”
这人走了过来。他跟韦布差不多高,更魁梧一些,有着靠体力过日子的人那种结实身板。弯曲的黑发理得很短,靠太阳穴的地方稍稍有些灰白。身体强壮,五官英俊。一身牧场打扮。
“这位尼莫·斯特雷特是我的牧场经理。尼莫,这几位是美国联邦调查局来的,到这儿告诉我我有危险,因为他们让杀我儿子的混蛋越了狱,他可能会来打死我。”
斯特雷特以极不友好的眼神瞪了他们一眼。
韦布伸出手去。
“我是韦布·伦敦特工。”
斯特雷特握了握他的手,韦布觉得这人有意加了点劲。尼莫·斯特雷特是个很有力气的人,显然他想让韦布明白这一点。韦布发现他打量着自己受伤的脸。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张脸引起他们的同情,韦布最恨的就是这个。尼莫却只是脸色阴沉了些,好像他自己每天受的伤比这个重得多似的。韦布立即便喜欢上了这个人。
坎菲尔德指着韦布。
“告诉你,这一位上次当真想救我儿子的命,卷进那件事的其他人我可不敢这么说。”
“哼,照我看,除了瞎搅和我们这些人的日子,政府干其他的可不大在行。”尼莫看着韦布说道。他说话完全是乡下人的方式,各个音节之间平平的几乎没有降调,活像他那个动来动去的大喉结。
韦布看看贝茨,贝茨道:“我们到这里来只想帮助你,比利,如果有人真想对你下手,我们想留在这儿阻止这种事。”
坎菲尔德看看他的产业,又看着贝茨。
“我牧场上有十个全职工人,每个人玩枪都很麻利。”
贝茨摇着头。
“我们随随便便就进来了,你连我们是谁都没法知道,而你却从主宅门一个人走出来,也没带武器。如果我们来是想杀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坎菲尔德笑了。
“如果我告诉你,从你们一踏进我的领地,我就有些小伙子盯着你们,你们有何感想?他们还有东西指着你们,我说的可不是他们的手指头。”
韦布和罗马诺不为人察觉地观察四周。有人拿枪对着他,韦布对此一向有第六感,这次居然没有反应,他不知道原因何在。
“我的感想是,你的小伙子到头来很可能误杀无辜。”贝茨答道。
“这个嘛,该死,我想,我上保险为的就是这个。”坎菲尔德反击了一句。
“比利,我查过记录。庭审时你接到欧内斯特·‘自由’的威胁,还有其他人,说要杀了你。当时你接受了调查局的保护。”
坎菲尔德拉长了脸。
“对,每次我一转身,就会发现几个带枪穿套装的瞪着我,提醒我我的小儿子死了、埋了。是这么回事,我不想说难听的,可我受够了你们这些人,这辈子都够了。我的话说得够清楚了。”
贝茨耸起肩膀,朝坎菲尔德走近一步。
“联邦调查局现在再一次提出保护你。除非欧内斯特·‘自由’被捕获,我们确信你没有危险,否则我打算坚持这么做。”贝茨又补充道。
坎菲尔德的两只胳膊胸前一抱。
“嘿,这样一来咱们就麻烦了。这里是美利坚合众国,一个人有权决定谁能留在他地产上,谁不能。我现在就要求你,马上滚出我的土地。”斯特雷特朝他的老板靠近了些,韦布看见其他牧场工人也朝这边靠拢,他还注意到罗马诺的手轻轻滑到枪把上。
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伙犯了个真正的大错误,一把抓住罗马诺肩头。眨眼间这人便脸朝下摔倒在地,罗马诺膝盖顶住他的脊柱,一支点45顶在他耳畔,平时插在腰带背后第二个枪套里的另一支点45也早拔在手里,指着坎菲尔德的其他人。
“好哇,”罗马诺道,“还有哪位牛仔想上?”
韦布很快走上几步,惟恐罗马诺将他们全杀了。
“你瞧,比利,我打死了两个‘自由’,当时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把欧内斯特也干掉,可那个杂种运气太好,只肩膀上吃了一枪。那一次下来我少了半张脸,血也快流光了。是这样,我绝对相信,咱们的目的完全一致,只不过达到目的的手段略有不同。咱们这么办如何?我跟罗马诺留在牧场陪你,没有穿套装的,只有牛仔裤加靴子。我们还能帮你干点活呢。交换条件就是你得跟我们合作,我们告诉你哪儿可能会有问题时,你得听我们的,要你蹲下你就得蹲下。看样子那伙‘自由’已经干掉几个人了,手法还真高明。我相信你的人干活儿很能干,可如果那些家伙真想干掉你,他们可能还不大行。瞧得出来,你不是那种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做的人,可你不会让‘自由’们高高兴兴杀了你吧?儿子死了,你和你妻子已经够痛苦的了,我不相信你想让她为了你再经受一次那种痛苦。”
坎菲尔德长时间看着韦布。整个这段时间里韦布心里都拿不准,此人是要跳过来揍他一顿呢,还是会命令他的人开火?最后,坎菲尔德低下头,踢了踢地上的土。
“咱们回到屋里去,再谈谈这件事。”他示意让斯特雷特和他的手下回去干活。罗马诺把地上那人扶起来,还替他掸了掸身上的灰。
“我不是冲你,机灵鬼,谁要碰我,我都会那么做的,懂我的意思吗?”
那人抓起帽子,一溜烟跑了。从他恐惧的眼神中看,韦布认为他再也不会“碰”罗马诺了。
坎菲尔德与特工们钻进陆虎。往回开时,坎菲尔德瞅瞅韦布。
“好吧,你说得很有道理,这我不跟你争。可我再也不愿想起那段日子了,那群王八蛋又把我往那种狗屁生活里拽,我恨的是这个。”
“这些我都理解,可——”手机铃声打断了韦布的话,他查查自己的电话,不是他的。贝茨和罗马诺也同样看了看各自的电话。坎菲尔德从陆虎的储物盒里摸出一部电话瞧了瞧,这部电话也没响铃。他往车子地板上望了望,伸手捡起扔在地板上的一部电话。
“不知谁把电话丢在这儿,不是格温的,这车也没别人开呀。大概是哪个想向我推销什么东西的人吧。”他正要按下通话键,韦布一把从他手里夺过电话,一按身边车门上的车窗按钮,将电话扔出车外。
坎菲尔德怒视着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眼看电话从空中飞过,落在一块空地上。什么事都没有。坎菲尔德停下陆虎。
“给我滚出车子,把那部该死的电话捡回——”
猛烈的爆炸震得陆虎摇晃起来,黑烟和闪光向空中直冲上一百英尺高。
几秒钟内,所有人都直瞪瞪地注视着这个炽烈的场面。最后,大受震动的坎菲尔德盯着韦布。
“你们这些人打算什么时候开工?”
第二十九章
韦布沿着通往母亲房子的那条街驶着,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如果要卖掉,他就得先做一番修缮,还必须自己动手,他银行账户上的钱不允许他舒舒服服地雇专门做这种工作的人。可另一方面,在那个地方,他连上紧一道铰链、更换一片木瓦的小事都不愿做。
韦布到这里来,是因为他忽然想到,如果要在牧场呆一阵子,他还需要些衣服。目前他不想回自己的家,记者们可能还钉着那儿呢,幸好他在妈妈的房子里也放了些衣服。另外,他还想把装着哈里·沙利文生平资料的盒子放回阁楼。现在他不停地换地方,他不想哪天把盒子遗失了。该怎么对待父亲他也拿不定主意。
他正想着父亲的事,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克莱尔。听声音她有点紧张,不过很坚决。
“韦布,关于咱们的疗程我想了很多,我觉得咱们应该改一改方法。我对你的很多事情非常好奇,我觉得,这些事换一种方法处理效果好得多。”
“说得太模糊了,克莱尔,你到底想怎么做?”
“韦布,从我们迄今为止的讨论看,我认为你的很多问题源于你和你母亲、继父之间的关系。上次疗程里,你告诉我说你是在母亲的房子里长大的,最近又从她手里继承了那所房子。”
“那又如何?”
“你还说你永远也不想住在那儿,还有,你继父也死在那里。”
“还是那句话,那又如何?”
“我觉得那里可能还埋藏着别的什么。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从病人的陈述中听取暗示?嗯,从你的话里,我听出了一个很明显的暗示。”
“一所老房子和我的问题有什么相干?”
“不是房子本身,韦布,而是可能发生在房子里的某些事。”
他固执地说:“会有什么事?除了继父翘了辫子,此外还有什么事会影响到我?”
“这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我在那个院子里僵住,在那所房子里长大,我真看不出这两件事有什么相干。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人脑会把某些事情99lib?层层包裹长期保存,直到某一天才爆发出来。保存时间之长,韦布,你绝不会相信的。你在巷子里遇上那个男孩,这可能是某种契机,触发了某件事,而这件事正好植根于你的过去。”
“好吧,告诉你,这件事是什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韦布,你知道。只不过你的意识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翻着眼珠。
“这都是些什么心理昏话?”
克莱尔的回答是:“韦布,我想对你用催眠术。”
他大吃一惊。
“不。”
“催眠术真的会对我们有帮助。”
“趁我不清不醒的时候让我学狗叫,会有什么帮助?”
“被催眠状态是一种强化的清醒状态,韦布。身边发生的一切你都会清清楚楚,你完全可以控制你自己,我不能让你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
“不会有什么帮助的。”
“没做你怎么知道。催眠可以解决一些正常状态下你会回避或者抑制的问题。”
“我脑子里的东西,也许有一些我不想弄得那么清楚。”
“可你现在并不知道呀,除非尝试一下。请考虑考虑吧,啊?”
“你瞧,克莱尔,你手里肯定还有不少疯疯癫癫的家伙等着你帮他们,干吗不多想想他们呢。”韦布挂断电话。
韦布把车驶上车道,走进屋子,裹了一包衣服,接着又站在阁楼梯子前踌躇不决,胳膊底下夹着哈里·沙利文的盒子。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他告诉自已,阁楼不过就是阁楼罢了。和他跟克莱尔说的不同,这所房子里确实有某种东西让他内心深处惶恐不安。他终于伸出手去,拽下拉绳,拉下梯子。
上了阁楼,他放下盒子,摸索着灯绳,忽地又缩回手。他窥视着各个角落,寻找可能的威胁,这已经成了一种强制性举动,更多地出于本能而非习惯。
靠门边的地方以前放着大堆衣服,现在那里空着。从前继父大发雷霆时.99lib.t>,韦布常常跑到这儿来,在身后关上阁楼门,藏在衣服垛后面。继父担心妻子发现他的毒品好酒,于是把这些东西藏在这里。斯托克顿真打他时,韦布会跑去找妈妈,可妈妈多数时候不在,不能安慰他。她经常晚上开车出去,直到早上才回家,那时韦布为了避免跟老家伙在餐桌上相对,早已穿好衣服,自己吃完饭,早早赶往学校去了。直到今天,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吱呀声仍然让他心神不定。他闭上眼睛,呼吸着凉飕飕的空气,脑海里浮现出那座陈旧的早已不见了的衣服垛,向空中越升越高。就在这时,一道红色一闪而过,还有声音,猛地涌进脑海。韦布睁开双眼,转身逃下楼梯,关上通往阁楼的门。这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眼前,可他一直想不通其中的缘故。他所看见的东西,他其实并不想解开其中的谜团。可是现在,出于某种原因,他感到自己比以往更加接近其中真正蕴藏的含意。
他坐进默寇利,掏出手机和大F前一晚给他的纸片。他看看表,正是纸上所说的通话时间。他输入号码,电话马上接通了。有人给了他一系列指示,接着便挂断电话。这藏书网伙人至少效率还蛮高。嗯,晚上可有得忙了。
驾车离开时,韦布将战术行动中心那句,恒久不变的台词做了点改动:“韦布·伦敦呼叫全人类,谁也无法控制局势。”
第三十章
韦布把车开到罗马诺家搭上他。罗马诺拿着包出来时安吉正站在门口,她看上去不大高兴。罗马诺带了两枝狙击枪,一枝MP-5冲锋枪,一套凯夫拉尔防弹衣,四枝半自动手枪,还给每枝枪配了好些弹匣。他把这一大堆东西塞进行李箱。
“基督啊,保利,咱们又不是去刺杀萨达姆。”
“干活儿,你有你的一套,我有我的一套。敲掉克里斯·米勒的那家伙还在外头,他要是再从一千码外朝咱们开枪,我希望自己能开枪还击。懂吗?”他转过身去,朝安吉挥挥手。
“再见,心肝儿。”安吉咣当一声关上大门。
“我想她有点生气。”韦布说。
“我有些假期,本打算去路易斯安那看她母亲,说准确点儿,路易斯安那的斯莱德尔。”
“我真遗憾,保利。”
罗马诺看了他一眼,笑了。他把扬基队的棒球帽往眼睛上一拉,往座位上一躺。
“我一点儿也不。”
他们驶往东风牧场,在门口遇上两个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出示证件后放行。自从比利·坎菲尔德差点被手机炸弹炸死,调查局便在这里全面铺开摊子。局里拆弹组的车从他们车旁朝外开去,无疑将各种碎片中能搜集到手的所有证据一古脑儿全装进了车里。这些活动比利·坎菲尔德是不会喜欢的,韦布对这一点也很有把握,不过至少他救了他的命,于是替局里打开了牧场的大门。
这些想法刚刚掠过他的脑海,一位骑手纵马驰进视野。骑手穿着褐色马裤,黑亮的长筒马靴,上身是一件浅蓝色的棉布藏书网背心,戴着手套,黑色的骑手头盔掩不住金色的长发飞扬。
那女人纵马来到车旁,韦布摇下车窗。
“我是格温·坎菲尔德,你一定是韦布吧。”
“我是,这位是保罗·罗马诺,您丈夫把安排告诉您了吗?”
“说过,他要我领你们去住的地方。”格温道。
她摘下头盔,散开金发,长发一泻而下,披拂在她双肩。
韦布瞧瞧那匹马。
“真是个漂亮的小丫头。”
“是匹公马。”
“对不起,没检查装备,不想让谁尴尬。”
她拍拍马脖子。
“咱们男爵才不在乎呢,是吧,男爵?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信心十足,对不对?”
“我们要是也能那样,那就太好啦。”
格温在那具小小的英国式马鞍上稍稍向后靠靠,一只手有力地抓住双股马缰,四周望望。
“比利跟我说了陆虎里的事,真得谢谢你才是,比利多半连声谢都忘了说。”
“只不过做了本职工作。”他以前没见过格温,参加过里士满庭审的其他营救队员说她非常敏感冲动,很情绪化。可眼前这个女人却很平和,甚至有点神思恍惚,尽管在表示感谢,声音却一点儿精神都没有。也许那次事件把她所有的感情都耗尽了。
韦布见过媒体在庭审时拍的格温·坎菲尔德的照片。跟她丈夫不同,格温不怎么显老。他推算她该有三十好几快四十了,可还是一头长长的金发,身材跟比她年轻十岁的女人一样,曲线在男人看来赏心悦目,还有引人注目的胸部。她的五官长得非常漂亮,高颧骨,丰满的嘴唇。
“我们去车房,沿这条路一直朝前走。”
车房原来就是那座带帕拉弟奥式高窗、屋顶立着生绿锈的风向标的房子,韦布早先见过。格温从男爵背上下来,把它系在一根柱子上。两人从车上往下卸装备时,韦布朝罗马诺使了个眼色,别当着女士的面亮出武器。
韦布看看车房所处的位置和距主宅的远近方位。主宅在长长的林阴道另一头,韦布几乎看不见。
他转身对格温道:“说句不知高低的话,能否让我们也住在主宅里?如果出什么事,从这儿赶到主宅花的时间可能会过于长了一点。”
“比利说住车房,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们只能跟他说去。”
行啊,我想我会说的,韦布自忖,对她只说道:“这一切我很抱歉,坎菲尔德太太,真不该让你们再经历一次这种事。”
“自从那次事件以后,我再也没假设过生活是公公道道的。”她仔细地看看他,“抱歉,比利说我们认识你,可我不记得了。”
“我是营救队员,参加过学校那次行动。”
她的头低了一会。
“我明白了。现在那个人又逃出来了,杀死大卫的那个。”
“很不幸,这是事实,我们希望不久就会抓住他。”
“当时就应该判他死刑。”
“我们看法一致,坎菲尔德太太。”
“叫我格温好了,我们这儿没那么正式。”
“行啊,格温,你也可以直接叫我们韦布和保利。我们来这儿是保障你和你丈夫的安全的。”
她看着他说:“我已经很多年没觉得安全过了,韦布,这一点恐怕现在也改变不了。”
她把他俩带进屋。屋子一楼停满了复原的古董车。韦布瞧了一眼喜欢汽车的罗马诺,心想这位搭档兴奋得心脏病快发作了。
格温解释道:“这些都是比利收集的,我想,算是他的一个小小的私人汽车博物馆吧。”
“真是太美了,”罗马诺说,他转过身去,面向那位女士,“格温,我希望你知道,能与这些传奇式的机器同处一个屋顶下,我不胜荣幸之至。”
韦布觉得自己快吐出来了。
格温看着韦布,摇着头,一丝笑意挂在嘴角。
“男人和你们的玩具。韦布,你有什么玩具吗?”
“不算有,不像孩子那样喜欢玩具。”
格温极具洞察力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楼上有两套卧室,每套都带卫生问和备好设施和食物的厨房,每套卧室都有一个独立的起居区。在殖民时代这幢房子本来是整座牧场的马车房,这个地方很有历史感。40年代的业主把这儿改成了消防站。比利买下这块地方后又把它改建为客房。我总觉得主宅里已经有二十问卧室,再添一座单独的客房显得有点多余。”
“二十间卧室!”罗马诺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格温说,“我自己是在路易斯维尔郊外农场里长大的,当时我们家有七个人,总共却只有两间卧室。”
“我记得比利家也不是有钱人。”韦布说。
“卡车公司这种生意很难做,可他经营得还不错。”
“他抱怨说这个牧场把他的每一分钱都吸干了,”罗马诺道,“但这些车子可便宜不了。”
韦布说:“我想你们是庭审过后不久就搬来这儿的吧。”
她简短地说道:“如果还需要什么,给主宅打个电话,交给我们办就行了。电话号码贴在楼上电话旁边的墙上。”还没等他们道谢她已经离开了。
他们上了楼,四处看看。家具陈设都是古董,精致优雅,韦布觉得这里无疑显示了格温·坎菲尔德的风格,比利·坎菲尔德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会搞室内装饰的那种人。
“啊呀,瞧瞧人家这地方。”罗马诺说。
“是啊,地方不错,可是离我们要保护的人有好长一段距离呢,我可不喜欢这样。”
“给贝茨打个电话,让他再给坎菲尔德打电话,由他们互相嚷嚷去吧。咱们只是小兵,别人怎么吩咐,这几个家伙就怎么做。”
“你对格温·坎菲尔德是什么看法?”
“人挺不错,长得也够漂亮。一位真正的女士。坎菲尔德真是个走运的家伙。”
“可别胡思乱想,保利。”
“瞧你说的,好像安吉会容我活下来找乐子似的。”
“打开装备,咱们巡视巡视。我想跟坎菲尔德近乎近乎,咱们要保护他,至少得跟他挨得近一点。保利,咱俩多半还必须轮流值班,就是说轮换着睡觉。”
“嘿,就像当狙击手那段好时光。”
“对,跟狙击手那段好时光差不多,只是你打起鼾来活像辆该死的运货列车。”
“现在不了,安吉把我治好了。”
“真的?她怎么做的?”
“韦布,我真的不想说这个话题。”
两人刚出门就遇上珀西·贝茨。
“炸弹的事有什么进展吗?”韦布问。
“技术人员告诉我,那个装置非常复杂精巧。所有可能知道点什么的人我们都谈过了,不过还没什么收获。我只知道一点,那电话不可能自己跑到车上去。”
“也许有人做内应,或许牧场里藏了个自由社团的人?”韦布道。
贝茨点点头,忧心忡忡。
“他们正是从类似这里的地方招兵买马,农村白人,喜欢枪、土地和老一套生活方式,加上生性好斗,因为世界变得太快,把他们从上层甩下来了。”
“弗吉尼亚南方那边,自由社团有什么动静?”
“我们有人监视着他们,到现在还没什么动静。发生了这些事,他们可能又要潜伏一阵子,保持低调,这是聪明的做法。那些人也不笨,他们肯定知道别人怀疑他们,我们也在钉着。我们只需要有一个环节把他们和这些事件联系起来,那时就可以放手抓捕。”
“坎菲尔德在什么地方?我只希望时时知道,我要保护的人在哪里。”
贝茨说:“别忘了还有格温,她也收到了死亡威胁,和她丈夫一样。”
韦布想了想。
“嗯,保利和我可以分头行事,如果多添些人手就好了。东风牧场可是个大地方。”
“准确地说,两千英亩,六十八幢建筑 。这些我跟坎菲尔德说过,他却说如果我还要派来更多的人,他就跟我法庭上见,还要跟我阎王爷面前见。我相信那家伙说得出做得到。只有靠你们两个啦。不过记住,韦布,我们离得不会太远,随时都可以支援你们。”
“我信得过你,珀斯。”
“嗯,韦布,还有件事。”
“哦?”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他们在马场中心找到了比利·坎菲尔德,他正检查一匹种马的前腿。尼莫·斯特雷特和两个穿骑马服装的年轻人在一旁看着。
比利扫了一眼斯特雷特,又看着贝茨。
“你们的人和我手下谈完了吗?我还有个牧场得经营呢。”
“我们很快就从这里撤走。”
坎菲尔德望着韦布,指点着贝茨道:“他把那些电话杀人案的事都跟我说了,可你的反应也真够快的。”
“我学东西也挺快。”韦布道。
坎菲尔德好奇地打量着他。
“是吗?接下来想学些什么?”
“想了解东风牧场,我想把这儿每一英寸土地都踏一遍。”
“只能让格温陪你了,我还有事。”
韦布看看罗马诺。
“保利会陪着你。”
坎菲尔德一副即将大发脾气的样子,可又忍住了。
“好吧,”他看看罗马诺,“保罗,你马骑得怎么样?”
罗马诺吓了一跳藏书网,眨巴眨巴眼睛,望望韦布又望望坎菲尔德。
“我从没骑过马。”
坎菲尔德伸出一只胳膊揽着这个营救队员,微笑起来。
“这个嘛,我希望你跟你的搭档一样,学起东西来也是快手。”
第三十一章
格温也在马场中心,与男爵在一起。坎菲尔德请她带韦布四处转转。她把韦布领到马厩。
“巡视牧场最好骑马去。会骑吗?”她问。
“只会一点,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我这儿有99lib.t>一匹马,正适合你的水乎。”
马的名字叫布,格温告诉他,是一匹特拉凯纳马,这种马经过特别繁殖,可以用做优秀的战马。阿拉伯马性子野,暴躁凶悍,易发脾气;挽马则驯良温和,吃苦耐劳。特拉凯纳马由两者杂交而成,性格介于二者之间。这匹马重约一千七百磅。站立时差不多有十八掌高。两人在马厩里站在布身旁,那马打量韦布的眼神好像准备一口咬掉他的天灵盖似的。
格温向韦布示范如何把马缰系上马笼头,怎么把马笼头套在布头上,把它安置妥当,扣好。他们把布牵出马厩,来到一块上马石边。
韦布调整一番护腿套裤,这是格温给他的,能防止马鞍擦伤腿,还方便韦布把马夹得更紧。他登上上马石,爬上马背。布耐心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样?”格温问。
“还得练很长时间才行。”
她看看他枪套里的手枪。
“你非得带上枪吗?”
“没错。”韦布不容商量地回答。
两人来到骑乘圈,格温引着马和骑手在围栏里绕着圈跑。接下来她又向韦布示范,如何用马缰发出停步、转弯和回头的命令,如何吆喝,如何用腿夹马使它前进和停步。
“整个牧场布都去过,只要你让它跑,你想去哪儿它都会带你去,简简单单,舒舒服服。”
他们练习骑布时,雇工把男爵牵来了。格温上了她的马。
“还有,布是这地方的长马,它和男爵从来没有一块跑过。说不定布会耍耍威风压男爵一头,让它明白谁是老大。”
“跟睾丸激素分泌过多的人彼此相处时的情形一样。”
格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布已经去了势。”他不解地望着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如果它是个人,我们就会管他叫太监。”
“可怜的布。”
两匹马现在勉强算处在休战状态。韦布见格温从后兜掏出一个摩托罗拉对讲机打开。
“以防万一。”她说。
“时刻保持联系是聪明的做法,”韦布道,“我也带着手机。”
“比利今天出了那种事,往后我不知还会不会再用手机。”她说。
韦布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心里不禁也有点发毛。
格温勒住男爵,韦布也把马停在她身边。
“我说过,东风牧场是个很有历史感的地方。17世纪时,英国国王给了卡尔佩珀爵士一道土地特许令,把上百万英亩的土地赐给他。卡尔佩珀爵士的一位后人在他的长女嫁给一个名叫亚当·罗尔夫的人时,又在这片土地中划了一千英亩给她。这些房子的主体建筑是罗尔夫1765年开工修建的,1781年完工。他是个很高明的建筑师,同时也是一位商人。主宅外面你是见过的?”韦布点点头。
“那是乔治王朝风格。”
“乔治王朝,嗯,我也这么猜来着。”韦布撒了个谎。他才认不出什么乔治王朝风格呢。
格温继续说:“目前牧场有六十八幢建筑,周长二十七英里。包括十九个围场,十五名全职雇工。还有,虽说主业是培育纯种马,我们还在这儿种庄稼,主要是玉米。明年牧场会产下二十二头马驹,很快我们就会有一大批一岁小马出栏待售。这一切都非常让人兴奋。”
他们继续骑着,不久来到一处涉渡点,河岸很高。格温教韦布下坡时怎样让马自己择路前进,她让韦布尽量向后仰,布朝河岸下走时他的头几乎靠在马臀上。接着她又让韦布前倾身子伏在马颈上,马爬上对岸高坡时抓住布的鬃毛。韦布终于成功渡河,赢得格温的赞许。
两人经过一栋木石结构的房子,格温告诉他那是一座内战时期的医院,他们正打算改造为一座博物馆。
“我们已经重新修缮过,装上了中央空调和供暖系统,房子里还有厨房、卧室,将来馆长可以就在这儿叙述相关历史,直到韦布的脑子都快跟不上了。韦布看看表,吃惊地发现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我们该往回走了。”格温说,“头一次骑马,三小时足够了。你会觉得身上有点酸痛。”
“我很好,”韦布说,“这一趟骑得很舒服。”
骑马让他心情平和、安宁、松弛。说实在的,这样的感受他一生中从未有过。可是回到马场中心,韦布才爬下马背便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和脊背僵硬至极,脚踩地面后连站直身子走动几步都十分困难。格温注意到他的举止,狡黠地笑笑。
“到明天你身上还有个地方会疼呢。”
韦布已经在揉着臀部。
“你的意思我感觉到了。”
几个雇工过来把马牵走。温格离开后,韦布动手脱下护腿套裤。
“好一阵子没骑过马了吧?”韦布一抬头,见尼莫·斯特雷特走过来。两三个头戴棒球帽的人坐在一辆小卡车驾驶室里,车斗里载着大捆干草。他们也在仔细打量韦布。
“真该死,你怎么看出来的?”
斯特雷特来到韦布身边,靠在那块上马石上。他朝格温走的方向瞧了一眼。
“她是个好骑手。”
“我也这么看。可说到底,我懂什么。”
斯特雷特扫了卡车一眼,他的人还在那儿,专心致志望着这两人。
“你真以为坎菲尔德先生会有危险?”
“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我宁肯保守一点以策万全,也不愿意事后后悔。”
“他是个凶巴巴的老东西,可我们都很尊重他。人家的钱不是像这儿多数人一样继承来的,是靠自己的汗水挣来的。这一点让人不能不敬重。”
“的确如此。那部电话怎么进了他的车,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一直在想这个事儿。你瞧,是这么回事,除了他跟坎菲尔德太太,没别人开那辆车。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车。”
“他上车时车门没锁。还有,他们晚上把车停在车库吗?”
“轿车卡车他们有不少,可屋子里的车库只有两个车位,其中一个还堆着东西。”
“这么说,有人有机会接近那辆陆虎,特别是夜里,放进电话。大约没人能发现。”
斯特雷特抓了抓后颈。
“我想是吧。你得了解一点,这几不少人晚上连家门都懒得锁上。”
“这个,在这件事没结束之前,叫所有人把一切能锁上的东西都锁好。你要知道,威胁可能来自各个地方,来自外面,也可能来自内部。”
斯特雷特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
“这个什么自由社团,我听说过。”
“牧场里有人可能是其中的成员,或者前成员。你知道这样的人吗?”
“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四处打听打听。”
“好吧。不过打听时不要太张扬,我们不想搞得人心惶惶。”
“我们这份工作不错,可不想坎菲尔德两口子出什么事。”
“知道。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你瞧,如果这儿真有谁跟这件事有关,你得理解,牧场可是个真正危险的地方。大拖拉机、锋利的工具、丙烷气罐、焊接设备,还有那些马,稍不留神就能把你的脑浆踢出来。蛇、陡坡,死个人容易得很,跟次事故似的。”
“了解这些情况真好,谢谢,尼莫。”说实在的,韦布也弄不清这些话到底是建议还是威胁。
斯特雷特朝地上啐了一口。
“嘿,照这个骑法,用不了多久,你非软成一摊泥不可。”
格温又和韦布碰了面,领他参观马场中心。这儿总共有十一座建筑。
他们先来到怀驹的母马厩。格温向韦布解说,这里安装了闭路电视,密切观察那些待产母马。地上铺了橡胶垫,还撒了一层干草,以防扬起灰尘。
“对明年生产的有些马驹我们抱着很高希望。有一些母马是在肯塔基怀上的,种马都有非常出色的血统。”
“配种得花多少钱?”
“一次交配可以高达六位数。”
“好贵的性交易。”
“当然哕,付款还有不少附加条件。最重要的就是马驹生下来时是活的,可以站立、吃奶。不过,一匹跑出好成绩的赛马,它传下的一岁马如果外表漂亮,能值一大笔钱。这行生意很麻烦,你得把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统统考虑在内。就算这样,单单运气不好就足够把你给毁了。”
韦布觉得这种说法放在营救队员身上也很合适。
“是呀,比利跟我们也这么说。看来这一行心脏差点儿的做不下来。”
参观完马场中心后,格温问斯特雷特找他于什么。
“不过是街坊邻居之间的好意提醒。哦,顺便问问,你们买下牧场时他就在这儿吗?或者是你们后来雇的?”
“比利雇的他。他和他手下的人都有很不错的荐书。”她四下望望,“现在打算去哪儿?”
“去主宅如何?”
两人正开着一辆敞篷吉普去主宅,韦布听见头顶传来阵阵轰鸣,抬头一看,一架小型直升机低低地飞过来。速度很快,一会儿便飞了过去,消藏书网 失在远处的树梢头。
韦布看着格温问道:“那是朝什么地方去?”
格温皱起眉头。
“去南方美人,隔壁的牧场。除了直升机起降台,他们还有一条供喷气机用的跑道。喷气机飞过时把马吓得要死。比利跟他们谈过,可他们照样我行我素。”
“那些人是谁?”
“该问那些是什么人才对。一家公司吧。他们也是养马的,可养得古里古怪。”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们根本没几匹马,还有替他们打工的那些人,我看连儿马牝马都分不出来。可不管怎么说,人家准有什么窍门。南方美人的宅子比我们的还大呢。”
“那边你去过吗?”
“去过两次。头一次是邻居之间的拜访,他们没来回访。第二次是去抱怨他们的低空飞机。我们也没在那边大发雷霆,可总觉得别扭,连比利都是。照说正常情况下总是他让别人觉得不自在。”
韦布看着飞机远去的方向,心里忖度着这些事。
他们花了不少时间,总算把那座石砌大厦从顶层到底层走了一遍。底层有一个台球室,一个酒窖,还有一个更衣区,在这儿换上泳装。游泳池大小为三十乘六十英尺,格温说,全钢铸造,钢铁全部来自一艘退役的二战时期战舰。还有一个厨房,其火炉庞大无比,表面镀铬,生产于1912年。厨房还配有把菜送上楼面的升降梯和一个洗衣间。锅炉房里装备着大型麦克莱恩动力装置,靠沸腾的水蒸气为房子供热。另外一个房间塞满大木箱,其他什么都没放。木箱里装着生火木柴,上面贴着标签,每个房间都有一个专门的木箱储存木柴。
一楼餐厅四面墙上装饰着牡鹿头,悬着一盏鹿角形吊灯。厨房大得惊人,贴着代尔夫特墙砖,一个储藏室专门用来收藏纯银餐具。一楼共有三个舞厅。各类书房、客厅、起居室,还有一个健身房。楼上则有十七个卫生间,二十套卧室,一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图书室,另外还有好些房间。地方太大了,韦布明白自己无力保障这么大一片地方的安全。
转完一趟之后,格温若有所思地四面望望。
“我越来越爱这个地方了。我知道太大,有些地方也太夸张了些。但这里对我有一种治疗抚慰的作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明白。宅子里有多少用人?”
“嗯,有三个女工,做清洁、洗衣服,四下照看照看,然后离开。只在我们有很多客人赴宴时她们才会留在宅子里帮忙。都是本地人。”
“宅子里有个安全系统,进门时我看见了警报控制面板。”
“我们从没用过。”
“从现在开始必须用。”
格温什么都没说,只把韦布带到没看的最后一个房间。
主卧室宽敞巨大,奇怪的是没放几件家具。韦布还注意到主卧室外面的休息室里也放着一张床。
“比利常常工作得很晚,上床时不想打扰我。”格温解释说,“他总是很体贴人。”
格温说这话时的样子让韦布觉得比利并不怎么体贴人。
她继续说道:“多数人只看到比利严厉的一面,我俩结婚时不少人都有些怀疑。我猜一半人觉得我嫁给比利是为他的钱,另一半人则觉得他是老牛吃嫩草。其实事实是,我俩情投意合,都喜欢和对方在一起。他离开里士满,那个他喜欢的地方,放弃了他懂得的惟一一行生意,从头开始经营牧场。仅仅因为我要他这么做。我想他也知道,我们一定得完全脱离过去的生活,太多可怕的回忆了。
“对大卫来说他也是个非常好的父亲,什么都跟他一块儿做。他没宠坏大卫,怕他变成个软弱的人,可他全身心地爱着那个孩子。”
墙上挂着照片,嵌在墙里的一个柜子上也挂着照片。很多都是大卫的。他是个漂亮孩子,长得更像他母亲。韦布转过头来,见格温站在他肩旁,凝视着自己的儿子。
“过了好长时间啦。”她说。
“我知道,我想时间是停不下来的,不管为谁,不管为什么事。”
“人家说时间会治愈创伤,其实不是。”
“你只有这一个孩子?”
她点点头。
“比利第一次结婚时有孩子,已经长大了,可我只有大卫。真有意思,我还是个小姑娘时以为自己将来一定会有个大家庭,我父母有五个孩子。我的孩子要是活着,都该上高中了,真不敢相信。”她突地转过身去,韦布见她的一只手捂着脸庞。
“我想今天差不多了,格温。谢谢你花这么多时间陪我。”
她又转过身来,韦布见她脸上有些泪痕。
“比利要我邀请你和你的朋友今晚过来喝一杯,吃顿晚饭。”
“你们太客气了,没必要这么做。”
“我们想请你们,毕竟你救过他的命。还有,我们要在一起过一段日子,最好大家彼此了解了解。五点半怎么样?”
“行,不过你们当真要请?”
“当真,韦布。谢谢你这么替我们着想。”
“先说一声,我们没带什么正经八百的衣九九藏书服。”
“我们也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人家。”
第三十二章
克莱尔的车停在办公楼地下车库里,她正朝车子走去,一个身穿套装、体格壮实的男人走过来。
“丹尼尔斯大夫吗?”她警惕地看着他。
“我是。”他掏出证件。
“我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的菲利普斯特工。我们想和你谈谈——就现在,如果你方便的话。”
克莱尔迷惑不解。
“谁想跟我谈?”
菲利普斯特工转身指指车库门外停着的一辆黑色大轿车,车窗不透明,引擎也开着。
“会有人给你解释的,夫人。”一只手轻轻托在她肘下,“请这边来,大夫,不会耽搁很长时间,一谈完我们马上把你送回这里。”
克莱尔顺从地让别人把她领出车库,菲利普斯替她打开车门,自己爬上前座。还没等克莱尔坐定,大轿车便加速开走了。
坐在她对面、面朝车后的那个人倾过身子,吓了克莱尔一跳。
“谢谢你同意和我们谈话,丹尼尔斯大夫。”
“我没同意和任何人谈话,我连自己为什么在这儿都不知道。”
她留意到将车后与前座隔开的玻璃分隔窗是升起来的。
“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约翰·温特斯,美国联邦调查局华盛顿外勤办公室主任。”
“温特斯先生——”克莱尔开口道。
“朋友们都叫我巴克。”
“哦,温特斯先生,我不知道你想跟我谈什么。”
温特斯向后__靠。
“哦,我认为你猜得出来,你是个聪明女人。”他拍拍身旁一份很厚的文件,“你的履历让人印象深刻呀。”
克莱尔盯着那份文件。
“我不知道是该因为恭维而高兴呢,还是该大为恼火,因为你调查我。”
温特斯微笑起来。
“至于现在,咱们先假定应该高兴吧。你必须认识到,处在你的位置,你替局里很多人看过病,还有他们的配偶、他们供养的人。”
“我的安全许可证全都没有过期,我也接触不到任何绝密材料,所有文件给我之前你们都彻底检查过。”
“可人的思维我们无法检查,丹尼尔斯大夫。”
“我的病人告诉我的任何情况都是绝对保密的。”
“哦,这个我相信。我还相信,那些不堪压力的人,那些精神、情绪方面出了大毛病的人,他们多半把心都交给你了。”
“有的人说得多些,有的人说得少些。你到底想说什么,温特斯先生?”
“事实是,丹尼尔斯大夫,由于你所处的位置,有些比较脆弱的人会把一些相当重要的情报告诉你。”
“我完全意识到这一点,这些情报绝不会传出我的办公室。”
温特斯再次倾过身子。
“你目前的病人中有一个是韦布·伦敦,对不对?”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温特斯笑道:“别这样,大夫。”
“我说过不会泄露患者的情况,我说到做到。这些情况中也包括谁是我的病人。”
“好吧,不知你意识到没有,作为华盛顿外勤办公室主任,我知道局里谁在看精神病大夫,行了吗?”
“我们更愿意被称为‘心理医生’,至少称为‘精神健康99lib?护理专家’。”
“我知道韦布·伦敦在你这儿看病,”温特斯说,“我也知道他以前还请这里另一位心理医生看过几次病,一位埃德·欧班伦。”克莱尔还是什么话都不说。
“有件事我想知道,就是他为什么换了你做他的医生?”
“我再说一遍,这些问题我不——”
温特斯在她注视下从身边那份文件里抽出一张纸,他把纸递给她。这是一张由韦布·伦敦签字、经过公证的许可状。除套话外,这份文件表示,为韦布·伦敦提供心理治疗者可以与一位约翰·温特斯,华盛顿外勤办公室主任,讨论有关他的诊断与治疗的问题。克莱尔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文件,可这是一份原件,印在调查局的正式信纸上。
“现在你没什么顾虑了吧。”
“这份文件从哪儿弄来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是一项新政策。事实上,韦布这次是我们头一回运用这项政策。我提的建议。”
“这是对医患保密原则的侵犯。”
“患者自己放弃了保密原则,也就算不上侵犯了。”
克莱尔又仔细读了一遍文件,读得极其仔细,花了很长时间,温特斯最后忍不住发起火来。她将文件还给他。
“好吧,我看看你的证件。”她说。
“请原谅?”
“文件上说我可以将某些情况透露给华盛顿外勤办公室主任约翰·温特斯。我不知道你是谁,只知道你坐一辆大轿车,自称约翰·温特斯。”
“我还以为我的助手向你出示过证件。”
“他出示过,可你没有。”
温特斯笑了,掏出证件出示给克莱尔。克莱尔检查了很长时间,其实用不着,只不过借此告诉此人她绝不愿意透露患者情况,也不会轻轻松松随他摆布。
他向后一靠。
“现在,谈谈韦布·伦敦。”
“他选择我,因为当时欧班伦大夫不在。我们那次疗程进行得不错,于是他决定一直跟着我。”
“你对他的诊断是什么?”
“我还没做出什么诊断。”
“你有没有提议采取什么治疗措施?”
“现在就谈治疗措施未免太不成熟了。”她冷冷地回答,“我连诊断都还没下呢。那种做法就好像还没做检查就动手术。”
“对不起,可我认识的大多数精神病大夫——请原谅——心理医生,他们只开些药就行了。”
“这个嘛,我想我跟你认识的那些心理医生不一样。”
“你能告诉我那个院子里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吗?”
“不,我不能。”
“不能还是不愿意?”他举起那份许可状,“我们可以让你高高兴兴地说,也能让你非常难受地说,反正你得说。”
“这份文件上面说明,我有权拒绝说出患者告诉我的情况,以及我基于这些情况所做出的诊断结论,只要——根据我的专业判断——泄露这些情况会对患者造成伤害。”
温特斯从对面座椅上移过来,坐在克莱尔身旁。
“丹尼尔斯大夫,那个院子里出的事,你明不明白?”
“我知道,我读过报纸,也和韦布谈过。”
“你瞧,这远不只是六位特工被谋杀,尽管事件本身已经是一场可怕的灾难。这次事件沉重打击了调查局的立身之本。没有这个,那便一切都没有了。”
“我不懂,有人伏击了一队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这怎么会损害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立身之本。要有什么的话,这次事件应该激起大家的同情才是。”
“很不幸,我们工作生活的这个世界里,99lib.t>情况与此完全不同。我来跟你说说那次伏击的后果。首先,消灭了我们一支精锐的打击力量,犯罪分子们于是认为我们在各个环节上都不堪一击;其次,新闻界对这次不幸的意外事故大肆张扬,用了极富煽动性的语言,公众对我们的信心因此大为动摇。那些国会山上的议员们本来应该比一般人更有见识,现在就连他们都对我们产生了怀疑;最后,因为这次事件,调查局作为一个整体,其士气已经下降到有史以来的最低点。这次事件真的对我们造成了三重打击。”
“我想我明白了。”克莱尔谨慎地说。
“所以,这次事件越是尽快解决、我们越是尽快掌握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们就越能尽快地恢复过来。我肯定你不想让这个国家的犯罪分子觉得他们能肆意践踏正直的公民。”
“我相信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是吗?”他盯着她,“告诉你,作为一个身处局中的人,我可不像你那么有信心。”
这人的话让克莱尔背上起了一阵寒战。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现在,根据你的判断,在不违背职业准则的情况下,关于韦布你能告诉我些什么?”
克莱尔慢吞吞地开了口,对这一切打心眼里厌恶。
“他有一些问题,我相信其根源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这类问题经常如此。他在小巷里僵住了,这个情况他肯定在美国联邦调查局向事件调查员汇报过。”她看着他,等他点头确认,可温特斯没上这个钩。
“接着说。”他只简单地说了这一句。
克莱尔详细叙述了韦布在那条巷子里的所见所闻,包括凯文·韦斯特布鲁克对他说的话、那句话对他产生的影响、随之而来他感到的瘫痪麻木、他又如何奋力挣扎、最后终于成功战胜了瘫痪感。
“他成功了,没错,”温特斯道,“机枪刚要开火他便倒下了,最后还能活着离开。”
“我告诉你,他对自己成为惟一一个幸存者怀有极大的负疚感。”
“他本来就该觉得惭愧。”
“如果你这么怀疑的话,告诉你,他没有突然之间变成胆小鬼。他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说实在的,可能过分勇敢、过分冒险了。”
“我不怀疑他成了胆小鬼。韦布·伦敦是个胆小鬼,哪怕他的死对头也不会说这种话。”
她奇怪地望着他。
“那你是什么想法?”
“还有比胆小鬼更坏的,”他顿了一下,“比如叛徒。”
“不对,这是我的专业意见。他之所以在巷子里僵住,其原因在于复杂的童年生活所引起的、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些问题。韦布目前试图处理的正是这些问题。”
“我明白了。这么说来,也许他不该继续留在营救队,甚至不该继续留在调查局。”
一听这话,克莱尔感到自己僵住了。她都干了些什么呀?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大夫,这是我的意思。”
他们像事先说好的那样把她送回车库。她下车时,巴克·温特斯倾过身子,抓住她的胳膊。克莱尔本能地向后一缩手。
“我当然无权阻止你把我们这次会面的事告诉韦布,大夫,可我请求你不要这样做。美国联邦调查局正在调查这次事件,无论结果怎样,调查局都会遭到自成立以来的最大震动。我请求你,作为一个好公民,保守秘密。”
“我不能向你担保,还有,我信任韦布。”
“我肯定你信任他,此人有很多东西值得信任。你知道他干这一行后杀过多少人吗?”
“不知道,了解这些很重要吗?”
“死者亲属肯定觉得重要。”
“你说起他来好像他是个罪犯。照我想来,如果他杀了人,那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是你们要求他做那份工作的。”
“这个嘛,我想,这种事总是大有讨论的余地,对吗?”他放开她的胳膊,最后给了她一句,“咱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罗马诺和韦布走在赴宴途中。罗马诺有点一瘸一拐,他告诉韦布,比利将他弄到一匹马的背上,眨眼功夫他就摔了下来。
“我就不懂,为什么不能开车跟着那家伙。马就是跟我不对路。”
“我今天差不多骑马走遍了整个牧场,不少地方开车去不了。”
“你也摔下来过吗?”
“嗯,两次。”韦布说。为什么非得说出实话撩拨罗马诺呢,他这么想。
“你跟谁一块骑马来着?”罗马诺问。
“格温。我今天过得不错,你呢?过得有意思吗?”
“有哇,从没想到打扫马厩里的粪堆这么有意思。什么时候你也该试试。”
比利站在石砌主宅的大门前迎接韦布和罗马诺。他领着他们走进前厅,走下一段弯弯曲曲的胡桃木楼梯。楼梯看上去也是件古董,说不定还是哪位早已寿终正寝的国王或女王赠送的礼物,辗转来到北美殖民地。尽管早些时候来过这个地方,韦布仍旧禁不住目不转睛地瞪着那些巨大的房间、精工制造的木器、沉甸甸的帷幕,还有数不清的艺术品,看上去放进博物馆都毫不逊色,没准儿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博物馆的收藏。他们来到底层,罗马诺四面张望,嘴里不住嘟囔着“老天爷”。
底层地面铺着石板。墙面裸露着大块砌墙石,与十二乘十二粗细的横梁共同撑起天花板。宽大的皮椅皮沙发摆放得很巧妙,可能是为了形成几个谈话圈子,甚至几个阴谋集团。在韦布看来,这里像极了那种大搞阴谋诡计的地方,虽说坎菲尔德夫妇不像那类人。如果他们不喜欢你,便会直截了当表现出来,尤其是比利。
一面墙边立着一个枪柜,里面的收藏很不错。
另一堵墙边有一个全尺寸的黑樱桃木吧台,看上去好像是直接从伦敦哪家酒吧里拽出来的。韦布第一次见到这间房子时便觉得它给人以强烈的英国俱乐部的印象,又带有蛮荒西部开发初期的粗犷风味。
格温坐在一张长沙发上,沙发又大又结实,看样子坐在里头横渡大西洋都不成问题。他们进屋时她站起身来。她穿着一件裙边一直垂到足踝的米色背心裙,圆形领口开得很低,露出部分乳沟,裙子细细的肩带上隐约可见白色的胸罩背带,赤裸的双臂被阳光晒成褐色,结实紧绷。可能是骑马挽缰练出来的,韦?99lib.布想。他才骑了三个小时,胳膊就已经隐隐作痛。她穿一双黑色皮鞋,平跟的,却只比罗马诺矮一两英寸。她坐下来交叠起双腿时,裙子向上提了一点,韦布发现她足踝上戴着一只金制的足链。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这种饰物与她优雅的风度不大相配。她脸上的肤色也是漂亮的阳光色,与金发形成鲜明对比。比利·坎菲尔德的的确确是个幸运的人,韦布心想,只不过,不知道儿子的死给他们的婚姻生活造成了多大打击。
韦布吃惊地发现尼莫·斯特雷特也坐在一张椅子上。这位牧场经理梳洗过了,干干净净,上身穿马球衫,显出肌肉发达的体格,下着斜纹棉布裤、懒汉鞋。真是条引人注目的汉子,韦布不得不承认。
斯特雷特举起酒杯向韦布和罗马诺致意。
“欢迎来到坎菲尔德大宅。”他满面笑容地说。
韦布看着墙边架子上的许多猎获物。
“这些是你买下宅子时就有的?”他问比利。
“才不呢,”比利答道,“大概四年前,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我想你会这么说,想出去打死点什么东西。就这么着,我成了一个专打大猎物的猎手、一个深海渔夫,还上了几回电视体育节目呢。全世界跑,打这些东西。”
“可怜的动物。”格温说。
韦布在想比利的杀戮欲望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肯定是庭审后不久。当时欧内斯特·“自由”跟法庭达成协议,几乎可以肯定他不会被判死刑。
比利接着道:“来,我带你们去看看,你也来吗,尼莫?”
“我才不呢,你那些小手术我早看过,我还没吃饭呢,不想呆会儿吃不下去。”
格温和尼莫一样,没陪他们。比利领着韦布和罗马诺走过一段过道,打开一扇门上的锁,三人进了屋里。韦布四处望望,这个房间很大,工作台和架子摆得到处都是,上面放着一罐罐液体、黏合剂、锋利的刀子和解剖刀、成打的其他工具、大型老虎钳和绳子,天花板上还悬着复杂的牵引系统。屋角里有一张麇鹿皮,其中一部分绷在一个模子上,另一个屋角立着一只漂亮完整的野火鸡。其他角落里放着各种各样填制好的鸟类和鱼类标本,还有大大小小的其他动物,韦布根本不认识。屋子里一股死尸味,在这里闻起来还不至于非常糟糕,不过韦布仍然不想天天闻这股味道。
“这些都是你杀的?”罗马诺问。
“每只都是,”比利得意地说,“我只填制我自己杀的动物。这方面,无论谁都别想要我给他帮个忙什么的。”他拾起一块抹布,在上面喷了些液体,动手擦拭一件工具。
“其他人靠打高尔夫球放松,我呢,我杀动物、填标本。”
“我想效果差不多吧。”韦布道。
韦布打量着房子里的设备,这儿看上去只差一步就像个真正的屠宰场。
“东西真不少。”
比利走到正摊在一张大台子上晾干的鹿皮旁。
“知道剥鹿皮时先切掉哪一部分吗?”问话时比利直直地盯着韦布。
“哪一部分?”
“它的生殖器。”
“知道这个真好。”韦布干巴巴地说。
“鹿死的时候跟人一样,”比利接着道,“睁着眼睛,眼珠几乎立即便失去光泽。要是眼皮闭着,或者还在眨眼的话,你最好再补一枪。”他又盯着韦布,“我想你干那一行,这类事见过不少。”
“有时候对人可不能这么干。”
他带着他们回到格温那里。她朝韦布浅浅地笑了笑,好像在说,我明白,真抱歉。
比尔走进吧台后面,指指妻子。
“亲爱的,苏格兰威士忌如何?”她点点头。
“我一会儿就过来,”他说,“小伙子们来点什么?别跟我来那一套值勤时间不喝酒之类的废话。不肯跟我喝酒,我就把你们扔出去。”
“有的话,啤酒好了。”
“我们这儿什么都有,韦布,一切。”
韦布心想,此人这话说得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我也一样。”罗马诺说。
“也给我来一杯,比利。”斯特雷特说。他走过来,从老板手里接过一瓶啤酒,来到韦布和罗马诺身旁。
“我喝啤酒顺口得多,喝不惯那些高档混合饮料。”
“乡下长大的?”罗马诺问。
“说得没错,先生。我是蓝岭山脚下一家马场里长大的,”斯特雷特说,“后来想出去见见世面。”他卷起袖口,给他们看胳膊上刺的海军陆战队标志。
“靠山姆大叔出的小钱,我真见了世面。说实话,连人家说的那个东南亚,我都见识过一小部分呢。不过别人朝我们开火,弄得我没办法好好欣赏。”
“你怎么会去过越南?你岁数看来不大嘛。”韦布问。
斯特雷特咧开嘴笑了。
“活得清白,自然青春常在,可能是这个原因吧。”他补充道,“我是战争快结束时被征召入伍的,刚刚十八岁出头。在丛林里第一年,我只管缩脖子低头,尽量保住脑袋,后来被抓住了,当了三个月战俘。”
“我还不知道你有这种经历,斯特雷特。”比利说。
“这个嘛,这种臭事我可不愿写进求职简历里。”他笑起来,“最后总算逃出来了,部队里一个精神病大夫帮我调整过来,脑子的问题、酗酒,还有些提不得的其他事,”他笑着补充道,“退伍回国,在一家青少年管教中心当了段时间看守。后来结了婚,我那位前妻不喜欢我那份一小时六块钱的薪水,所以我换了份坐办公室的工作。那类工作太不适合我,我说过,我是在户外长大的,一辈子跟马打交道,在血脉里扎了根。”他看了比利一眼,“根子扎不进银行账户,所以只好这样了。”
大家都笑起来,除了格温。一直密切注意她的韦布觉得她看上去颇为恼怒,这个牛仔居然进了她的家门。
“所以,”斯特雷特接着说,“我又回来弄马,老婆走了,把儿子女儿也带走了。”
“你经常去看他们吗?”韦布问。
“从前常去,现在不了。”他笑着说,“总以为儿子会跟着他老爹的脚印走,当个步兵,甚至干养马这一行。”他一拍大腿,“该死,你们知道后来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罗马诺问。
“发现他对该死的马过敏。生活有时候真的滑稽。”
韦布估量着这个人,在他看来,斯特雷特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活有什么滑稽。他最初认定斯特雷特是那种脑子迟钝、别人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的人,现在他得重新想想了。
“后来比利来了,这不,现在我在这儿,替他建设这个1/4的王国。”他望了格温一眼,“替他和坎菲尔德太太。”
比利举起啤酒向他致意。
“而且工作极富成效,斯特雷特。”
韦布注意到,比利说这话时格温转开了视线,而且,尽管比利的话是称赞斯特雷特,可他对他这位工头好像并不怎么欣赏。韦布决定改变话题。
“格温跟我说你们有些一岁马很有希望。”
“是呀,说不定还能出一匹三冠赛冠军呢,”比利说,“那样的话就好啦,至少能挣出这个该死的地方一个月的花费。”
听了这话,格温和韦布交换了一个微笑。
“总是有希望的嘛,”格温说,“就算总离救济院只有一步之遥,那也很刺激呀。”
“嗯,我们做得还不错。”斯特雷特望着她说。
韦布觉得“我们”这个代词用得很有意思,他都开始搞不清这儿的主人究竟是谁了。
比利喝了一口苏格兰威士忌。
“是啊,这个地方不坏,附近还有狐狸可打呢。”
格温厌恶地说:“真恶心。”
“这里本来就是猎狐区,你在弗吉尼亚,就得做做那些傲慢自大的弗吉尼亚人做的事。”比利笑着对韦布说,“说实话,我那些该死的邻居真讨厌。我不许他们追那些该死的狐狸时穿过我的土地,把他们惹火了。嘿,这些该死的东西,把我告上法院。居然赢了。我有了这个地产业主的名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条历史悠久的协定,内容显然是说这块土地上允许猎狐。”
罗马诺愤慨地说:“这不是整人吗。还说什么别的国家没有自由。”
“嗯,他们后来倒也不再穿过东风牧场了。”
“为什么?”韦布问。
“比利开枪打了他们一条狗——对不起,应该说猎犬。”斯特雷特一拍大腿,放声大笑起来。
“他们告你没有?”韦布问。
“告了,不过这次我把他们痛打了一顿。”他微笑着又喝了口酒,看着韦布道,“对了,你对格温带你去的这趟半吊子旅游还满意吗?”
“说真的,她能当个非常好的导游。这座牧场内战时期还是逃奴地下交通网的一站,我真是非常感兴趣。”
比利朝枪柜一指:“那一站就在那边。”
韦布看看枪柜,好奇地问:“我不懂你的意思。”
“去呀,带他瞧瞧,比利。”斯特雷特说。
比利示意韦布和罗马诺跟他来。他走过去,把什么东西往下一压,韦布猜想那是藏在枪柜里的一个控制杆。喀的一声,枪柜朝他转了过来,露出一个小洞口。
“里面没灯,也没窗户,只有几张简陋的小床,可奔向自由时你不会太挑剔的。”比利说。他从墙上一个钉子上取下一个手电筒,递给韦布。
“看看吧。”
韦布接过电筒,把头探进洞口,用电筒扫了扫。
光束忽然照见一个人,坐在弯木摇椅上。韦布一惊,差点把手电扔在地上。眼睛适应了微弱的光线后,他才发现那人其实是个模型,穿着打扮像个男奴隶,戴着帽子,留着络腮胡,模型的眼白与涂黑的皮肤形成惊人的对比。
比利放声大笑,说:“你的胆子倒真不小,多数人都吓得尖叫起来。”
“比利放在那里头的,不是我,韦布。”格温很快地说道,语气里有一丝气恼。
“这是我的变态玩笑之一,”比利补充道,“该死,不朝生活笑一场,你还能朝什么笑?”
他们告辞时,韦布将比利拉到一边。
“有些基本规则我想交代清楚。我们走后一定要设好报警器,每晚睡觉前都要设好。这个地方出入口太多,我希望你和格温每次进出都走同一条路线,这样你们就不会一不注意忘了锁上哪扇门。如果要出门,哪怕是随便走走,一定先给我们打个电话,让我们跟着你。一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立即打电话给我们,即使是最小的小事,知道吗?这是我的手机号,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开机。另外,我强烈建议你再考虑考虑,让我和罗马诺住在主宅里。万一出什么事的话,每一秒钟都至关重要。”
比利看看写着韦布电话号码的纸片。
“成了关在自己家里的囚犯了,我就知道会弄成这个样子。那些狗杂种。”他厌倦地摇着头。
“枪柜里那些枪,只能用于展示吗?你打猎时用过它们没有?”
“那些枪大多是霰弹枪,想拿猎物做标本的话不能用它们。霰弹枪的子弹把皮毛全毁了,脑袋都轰掉了。打大猎物的枪我都锁在楼上一个柜子里,全上了膛,为的就是对付闯进我土地上的两条腿的畜牲。格温的枪法也非常好,说不定比我还强些。”
“这就好,只不过记住只能打坏蛋。还有,你最近准备上什么地方去吗?”
“几天后就得往肯塔基送一批马,我跟斯特雷特还有另外几个小伙子一块去。”
“除了平常这些人,最近还会来客人吗?”韦布问。
比利摇摇头。
“在里士满时的多数朋友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也许主要是我们的错吧。在这儿我们不大和别人打交道。”
“你的邻居,南方美人那些人,他们的情况你知道些什么?”
“只知道他们比我还没礼貌,”他笑起来,“告诉你,我不了解他们。他们不大参与本地事务,我也是。我只见过他们的工头,至少我觉得是工头。”
“直升机和喷气机是怎么回事?”
比利做个鬼脸。
“烦死人,把马吓坏了。”
“飞机飞出去的时候多吗?”
比利想了想:“很多。”
“怎么个很多法?每晚一次?每周一次?”
“不是每晚,但比每周一次多些。”
“朝同一方向还是每次不同?”
“不同方向,”他谨慎地看着韦布,“你在想什么?”
韦布勉强笑笑。
“我在想,我们应该多留意留意隔壁那家航空公司。”
罗马诺与韦布回到车房后,韦布把跟比利的谈话告诉他。
“你觉得隔壁那家牧场有什么事吗?”
“不,我想的是他们送上去的是什么东西。”
“嗯,这一晚过得挺有意思。我告诉你,坎菲尔德那个嗜好可真有点吓人。”
“是呀,跟造模型飞机什么的不一样。你觉得尼莫·斯特雷特这个人如何?”
“看上去挺正常一个人。”
“居然把他请到主宅里和老板一块共进晚餐,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这个嘛,你不看看比利什么出身。跟那帮打狐狸的富豪们相比,他说不定觉得和斯特雷特这类人在一块更自在呢。”
“可能你说得对,但格温好像不大瞧得起他。”
“她是位高雅女士,斯特雷特却是一个粗人,”他又笑着添了一句,“跟我一样。我还不知道她是个天主教徒呢。”
“她是。她还在林子里建了个小礼拜室,每天都去那里,替她儿子祈祷,就是我看着他死的那个。”
“你没有看着他死,韦布。该死,如果那些谈判专家一开始就放手让你们干你们那套,那孩子说不定现在还活着呢。”
“你瞧,保利,今晚我跟人有个约会,你只能一个人值班了。我不会马上动身,你可以先眯一会儿。这几天里贝茨还在前后门留了些特工,所以你也不全是一个人。”
“约会,什么约会?”
“回来再告诉你。”
“跟C小队出的事有关系吗?”
“也许吧。”
“这样的话,我也想去。”
我也希望有你掩护我啊。
“总不能扔下岗位不管呀。不等天亮我就该回来了。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在四周转转,说不定坎菲尔德会特意溜出来,试探试探咱们。今早差点被炸死,这件事没准儿能够让他生出些对上帝的敬畏之心,可是,咱们不能冒这个险。”
“不用担心,我会四处打探打探的。”
“要是看见飞机或者直升机飞过去,记下来。我带了一堆夜视装备,你只管用。”
“戴上那些该死的东西我头疼,而且对深度知觉干扰太大了。”
“是呀,不过别忘了,那些‘该死的东西’在科索沃救过咱们的命。”
“好吧好吧,我先睡了。”
“保利?”
“啊?”
“别因为没人手持大枪包围咱们就觉得这儿没什么危险。要特别当心,我可不想再丢掉哪个伙伴了,知道吗?”
“喂,韦布,别忘了你在跟谁说话。”
“这么些年来你跟我有过争执,可咱俩毕竟是一块出生人死过来的。有你在这儿我还是很高兴的,听见吗?”
“老天,韦布,你倒真关心我呢。”
“知道吗,罗马诺,你真是个混账东西。”
第三十三章
韦布按大F给他的那张纸片上写的号码打电话时,接电话的声音是个男人。他不知道说话的是不是大F,和那个巨人的首度交锋只给他落下个脑震荡,两人连一句话都没说过。韦布希望电话上那个又高又尖的声音是大F的。如果上帝真的给那样一个人配上一副尖嗓门,那可真是他老人家开的一个大玩笑。不过,尖声尖气的腔调还是无法减轻韦布心中的恐惧:要是再和这颗会走动的大橡树跳起两步舞来怎么办?大F打人靠的可不是他的扁桃体。
电话上那个人要韦布一直向北开,晚上十一点正穿过伍德罗·威尔逊大桥,到那时韦布会收到进一步指示。肯定是打手机,韦布猜想。他的号码本来没有登记,可现在,再也没什么东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了。
自然,韦布问了个很有道理的问题,他为什么非去不可。
“你会去的,如果你想知道你朋友们出事的原因的话,”那人答道,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如果你还想继续活下去的话。”不用说,说完这句话电话便断了。
他停了一次车,给汽车加油。他想是不是该给克莱尔打个电话,又决定不打。他能说什么?明天我也许来看你,可也许不会?
很久以来,伍德罗·威尔逊大桥便已成为美利坚合众国州际公路系统中最糟糕的瓶颈。绝大多数本地司机一提起这位美国第二十八任总统的名字便会怒火中烧。终生为国无私奉献,韦布心想,到头来却落下这么一桩遗产。还不如用你的名字命名一处中途休息点呢,至少大家一想起你,就会联想到精疲力竭后喘口气、舒展筋骨的好时光。
他驶上这座老旧的大桥,看看表,差三十秒十一点。波托马克河今晚风平浪静,水面上不见一艘渡船。河对岸是马里兰州,只见水边一带黑沉沉的茂密树林。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这边的弗吉尼亚州,亚历山德里亚老城区灯火通明,北面就是首都区和国家纪念碑。交通流量不大,通行顺畅。他驶过大桥中线,一辆弗吉尼亚州警车从他车旁驶过,朝相反方向开去。韦布颇想朝警车喊一声:喂,愿意今晚跟我做个伴儿吗?我跟死亡博士有个约会。
韦布驶下大桥继续往前开。他观察四周,什么都没发现。这就算准时赴约。
突然间,一阵寒意攫住他:是不是别人设了个圈套想收拾他?什么地方会不会正有一个狙击手用瞄准镜朝他瞄准?他韦布·伦敦是不是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大傻瓜?
“向右拐,快!快!”
声音可能来自四面八方,又好像任何地方都不是。韦布大吃一惊,差点把那辆默寇利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掉头。
“该死!”韦布大骂起来,车子嗖的一声横穿三条车道。喇叭四起,其他车子四下避让。他弯转得太急,车身擦上了护栏。
韦布上了295号州际公路的人口坡道。
“转向特区。”这回那个声音比较平和。
“该死,下次提前点通知我。”韦布骂道。
他怀疑那人可能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不知他们怎么搞的,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在他车里藏了个通讯器。韦布一面朝华盛顿特区开,一面做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会儿他只希望今后别再有这种但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事了。
“继续开,”那声音道,“等会儿告诉你在哪儿转弯。”
嘿,刚才还希望别再有这种事。这个声音不是那个尖嗓门,说不定这才是大F。这声音听上去才像大F那种人的嗓门,韦布想,低沉、干脆、有震慑力。对得上号。
韦布很熟悉他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段。这条公路两边全是树丛,少见人迹。谁的车要坏在这儿,等他折回来取车时车子早就不见踪影。要是车主守在坏掉的车旁,那便连人带车全没了下落。在这儿出没的小伙子都是三A级的坏蛋。这条路一直下去还有圣伊丽莎白精神病院,里头的疯子有约翰·欣克利之类的名人,一个劲儿翻白宫围墙的那些家伙也关在里面。
那个声音道:“从下一个出口驶下公路,到红绿灯向左拐,开1.1英里后再向右转。”
“我是不是该找张纸记下来,要不你发份传真给我?”韦布问,这是他的心里话。
“给我闭嘴。”
嗯,他们听得见他。还能看见他。他瞧瞧后视镜,可后面有好些车灯。另外,韦布最受不了没什么幽默感的犯罪分子。他在自己的秋后算账册子里记下一笔。他按照吩咐走,不久便来到华盛顿特区东北与西南区交界处的中心,紧靠阿纳卡斯蒂亚河。这是一片死亡地带,过去七年里有上千人在这里遭谋杀。与之相比,河对岸富裕的西北区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同一段时间里只有二十来桩谋杀案。
人家又对韦布下了一通命令,不久他便开上一条绕来绕去的土路,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眼望不透的树丛灌木。韦布以前来过这里,这儿是本城从事较为剧烈活动的人士最喜欢的弃尸场,他们不愿意让碎尸残骸扰了街坊邻居。营救队有两次行动就是在这里。
“停车,”那个声音道,“出来。把枪放在前座上。”
“你怎么知道我有枪?”
“你要没枪,那你就没长脑子,长了一脑袋马粪。”
“我要是放下枪,那我脑袋里长的是什么东西?”
“你要不放下枪,你就甭想留下什么脑袋了。”
韦布把手枪放在前座,慢慢下车,四下张望,除了树丛和没有月亮的天空外什么都看不见。他能闻到河水的味道,那个味儿闻起来可不怎么舒服。他听到的动静肯定不是大F这种人发出的,更像松鼠、狐狸,或者是忙着张罗晚饭的偷偷摸摸的小贼。韦布这时只希望有罗马诺藏在行李箱里。唉,现在才想起这个。
他听见他们过来了,韦布的身体微微有点僵。他们走出树影时,韦布分辨出一排三条大汉,个子都比韦布高,手里全端着厉害的硬家伙指着他。可韦布并没怎么留意他们,为的是他们身后那位块头大得多的人。韦布早知道自己今晚准能跟那个巨人二度照面,可一旦大F真的出现在视线中,他还是觉得有几分胆寒。大F身旁是一个白人,韦布还吃了一惊,后来才认出这位活生生的克莱德·梅西,比照片上更像具骷髅。韦布想起他和贝茨的谈话,当时他们猜测科夫的内线是谁,梅西?皮布尔斯?梅西看样子不像个告密的,可谁知道呢?韦布盯着这人时,他发现梅西穿着套装,戴着耳塞式对讲机,模样活像个特工。也许他从前的理想就是当一名特工,后来才发现自己更喜欢杀人。四处都不见皮布尔斯的人影。新型犯罪大亨们显然不喜欢弄脏自己的手指甲。
三个打手将99lib?韦布围在中间,大F站在一边袖手旁观。梅西也避在一旁没上。他看上去非常警觉,同一时间里却又极为放松。不过很容易看出来,此人对待他的工作十分严肃认真。一个人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短短的像麦克风的东西,把韦布从头到脚扫瞄一遍。另一个人搜了韦布的身,看他还藏着什么武器没有。他什么都没发现,只没收了韦布的手机。还有一个人手持一根杆子,韦布这才明白那是一根电子探测杆,用来搜索发出杂音的跟踪装置。
他把韦布的车扫了一遍。探测杆只在扫过后座时响了一次,那人却毫不在意。他转身朝大F点点头。韦布明白他没说出声的意思:只发现了他们安在韦布车上的那个电子装置。
几个人向后退了几步,大F走上前来,粗大的身体靠在韦布的车盖上。韦布觉得他似乎听见车子哼哼起来,也难怪它。
“脸怎么样了?”
这人的声音既非尖嗓门,也不是粗鲁的低音,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的男中音,平和,没有威胁的意思。不是韦布车里闻其声不见其面的那个声音。这一点韦布敢跟他的股票经纪人打赌,如果他真有个股票经纪人的话。
“没什么,只是自尊心受了点伤。我想你就是大F。”
这人微笑起来,接着一拍大腿,韦布觉得声音好像雷鸣。这人做什么都显得很大。其他人也笑起来,显然是附和老板。
“该死,大F,你说得对,我就是大F。好名字,咋样,伙计们,好不好?”
大家一齐点头,好名字,真好。梅西却毫无笑意,嘴唇都没咧一下,只管死死盯着韦布,像要用意念杀死他似的。
“我有个麻烦。”
“我来就是为了帮忙的。”韦布看似随意地朝前挪了一点,现在他只要一飞腿便能打翻另外两个人。大F当然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打他就好像捶打拉什莫尔山。一旦动手便得先打击薄弱环节。
“有人陷害我,想把我没干过的事儿往我身上栽,整垮我。”
“你知道我的小队出了什么事吗?”
“老子才不要干那种见鬼的破事儿呢,懂我意思吗?”巨大的身体矗立在那儿,压人一头,他的眼神让韦布的心跳都加快了。
“你觉得我多大岁数?”
韦布粗粗估量一番。
“二十二。”
“三十二,”大F骄傲地说,“还是按黑人的算法。”他转身朝梅西道,“要按干干净净的白人算法,我该多大?”
“应该是一百二十岁了。”梅西用很有学问的腔调回答,好像他是这群杰出人物中的饱学之士。
大F又看着韦布。
“老子一百二十岁了。老家伙了,干着年轻人的买卖。我才不会干那种见鬼的破事儿呢。你告诉你们那一伙,别追着我的屁股不99lib?撒手,老子没干。”
韦布点点头。
“那么,我想知道是谁干的。不知道这个,我不能保你没事。”
大F又松松垮垮靠在车上,抽出一枝贝雷塔九毫米手枪。韦布注意到枪上加装了消音器。事情真的不太妙。
“送信的不值钱,一毛钱能买一打。”大F一边说,一边心平气和地看着韦布。
“站在我的角度上价钱就高得多了,我在自己身上投了不少本钱。”韦布又往前迈了一小步,假装换一条腿撑住身子。现在他一个旋身飞腿就能踢中大F后脑,要是他居然挨得住这一记,那他简直就是世界之王。
“你想想,也许你还欠我一份情呢,我救了凯文,他可是你的小兄弟。”
“不是我兄弟。”
韦布竭力不露出惊讶的神情。
“是吗?”
“是我儿子。”大F揉揉鼻子,咳嗽一声,啐了一口,“当然,我们一个妈。”
韦布呆了一刻,看看其他人。他们显然早就知道,而且把它当成生活主流接受下来,也许是他们的生活主流吧。这有什么?韦布心里说,一家子里有点小小的乱伦又怎么样?这种事总不好跟陌生人干吧。老奶奶说过凯文有点迟钝,哼,这么一份乱七八糟的家谱,韦布总算明白原因了。
“嗯,我希望凯文没事。”韦布说。
“那小孩不关你的事。”大F厉声道。
好哇,韦布心想,这么说这人还是关心凯文的,这个情报很有价值。
“干掉我小队的到底是谁?告诉我,然后我们各走各的,大家好过。”
“没那么容易。”
“容易得很。”韦布催了他一句,“名字,我只要这个。”
大F瞅了瞅手枪。
“知道我最大的麻烦是什么?”
韦布盯着那枝贝雷塔,怀疑自己才是大F最大的麻烦。他做好了扑上前去的准备。
“生意拼得太凶,我留不住好帮手。”他看看自己的手下,“图纳伙计,前头来。”
韦布看着一个人跨步上前。个子有六英尺四,穿件套装,韦布猜想一定很贵。
“一双空手,能对付这小个子不?”
图纳扬扬得意地咧嘴一笑。
“这小子?不消两只手。”
“我可吃不准,”大F说,“这家伙那一脚,妈的还有一把力气。好,你觉得行,放下枪,上去试试。”
图纳从腰带上抽出枪,放在地上。他至少比韦布年轻十五岁,个子也大得多,而且动作流畅自如,韦布相信这个对手既壮实又敏捷。图纳拉开一个武术架势,韦布便知道此人相当棘手,而他还没从昨晚恢复过来。
韦布摊开手。
“你瞧,咱们用不着来这一套。你觉得你收拾得了我,我觉得我收拾得了你,咱们算平手好了。”
大F摇着头。
“哦,哦,小个子,不行。不打就吃枪子儿。”
韦布看着这人和他的枪,叹口气,举起双拳。
一开始,两人来回转了几个圈子。韦布掂量着对手,瞧出几处破绽,可他却没有乘虚直入,反而用了别的招数。他虚踢一脚,图纳轻而易举便抓住韦布的腿,僵持一瞬,猛一拧,将韦布摔倒在地。韦布迅速站起身,被图纳侧身一脚踢在前臂,疼得要命,可踢中手臂总比踢中头部强。两人佯攻躲闪,又过了几个回合,图纳一99lib. 个旋身飞腿击中韦布。他又一次摔倒,才着地便一跃而起。
“只会这几下子吗,图纳?”韦布奚落他,“伙计,你比我重五十磅,年轻十五岁。换了我早把你打趴下啦。”
图纳撂下得意扬扬的笑容,使了个右刺拳的老招数,打中韦布。韦布在他左边脑袋上狠狠来了一下作为回击。图纳好像不愿让脸上落下伤,韦布很快便利用了这一点。
图纳怒火万丈,朝韦布猛扑过来,狠狠一拳,正打在他肾脏上。韦布差点被这一拳打倒,可他双臂缠住图纳的腰,用力猛勒。图纳两拳打在他头上,韦布还是不松手。韦布的双臂像条大蟒,图纳每喘出一口气,韦布便收紧一点,要让对手的横隔膜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
图纳拼命要摔开韦布,韦布却坚持着不放手,他心里另有打算。终于,图纳奋力一挥,韦布的双臂分开,连滚带爬摔了出去。准确地说,韦布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做了一个前滚翻,一把抄起图纳留在地上的手枪,跳起来一个前扑,锁住惊呆的图纳的喉头,枪口顶住他的脑袋。只一闪,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你得替自己找个更好点的保镖,”韦布对大F道,“对不对,图纳?”
大F抬起手枪,开了一枪。子弹准确地打在图纳前额正中,图纳向下一倒,一声没吭便已丧命。
韦布眼睁睁看着大F把枪随随便便朝腰问一插,那神态好像他刚刚只不过除掉了菜园子里一只讨厌的鼹鼠。大F手下的样子也和韦布同样震惊,显然只有大F一个人的日程安排上才有干掉图纳这件事。只有梅西纹丝不动,手里的枪指着韦布,好像对一个同僚骤然间暴死压根儿不感兴趣。
手里的人质死了,还有几枝枪对准他,韦布只好扔下手枪。
“好帮手,”大F对韦布说,“我找不到。我给我的人大把钞票、漂亮衣服、车子、女人。我告诉他们窍门,教他们做买卖。老子不会一辈子干这一行,到时候筹码一兑,换成现钞,直到我蹬腿闭眼前再甭想见我的面。你以为他们会死心塌地跟着我?放屁,一点儿门儿都没有。恩将仇报,谁给他们喂吃的就咬谁。图纳在底下玩花样,当我不知道。一直贪我的钱,吞我的货,以为我笨,不会查。这些还不是最蠢的,那小子还干了件最没脑子的事,他也用上了咱的产品。只要用上那玩意儿,无论跟谁、无论啥事,你会什么都说。抽得晕头转向,朝那帮药物管制署的猛说一气儿。那个杂种自己居然屁都不知道。把咱们哗啦哗啦全卖了。”
他凶恶地瞪着手下。
“你们打算就把图纳扔在这儿还是怎么着?对死人得放尊重点儿。”
“你到底要我们拿他咋办?”一个人问,伸开两只胳膊,一脸气冲冲的样子。可韦布毫不费力便能觉察出此人对老板的畏惧。
大F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神情一晃脑袋。
“你们是小娃娃还是什么?事事都得我告诉你们?我能闻出这儿有条河,你们也该闻得到。把这混蛋扔河里去,捆上点什么,别叫他漂起来。”
那些人小心翼翼抬起倒下的同伴,嘴里不住咒骂,因为血和图纳的其他碎渣子溅上了他们漂亮的范思哲外套。梅西站在他的老位置一动没动。显然他是小圈子内部的人,韦布想,有资格留下来等待下一回合。
其他人从小路上消失不见了。大F看着韦布。
“懂我说的好帮手的意思了?找不到。人人都想一晚上挣大钱,再设谁愿意干活儿了,给什么都不愿意。才起步就要成功,全都想才起步就成功。我开头干了八年小贩,卖小袋白面儿。拼命干了二十年。今天这些黑哥们儿,狗屁活计干了一两个月,就觉得老子每一毛钱都该是他们的。新经济,放狗屁。”
韦布心里只转着一个念头——大F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这个事实:韦布成了一桩谋杀案的目击证人。
“说到图纳,他准杀过五六个人。我给你们省了收拾他的麻烦,还不谢谢我。”
韦布没有道谢,他什么都没说。也许他可以来上一句机智的俏皮话,评点一番。可目睹一个活人——无论他多么该死——被冷酷地谋杀,这种事实在引不起韦布的幽默感。
“我也晓得人人都有难处,”大F擦了擦一只眼睛,“可老天爷实在太照顾我了点儿,只管把麻烦雨点似的往我头上浇。家里人围着我转,人人都管我要现钱。来了个九十岁的姨祖母,我认都不认得,跑来跟我这么说,”他捏着尖嗓门,“‘哎呀,弗朗西斯,就不能管管咱的眼睛吗?得了白内障,亲爱的,都看不清扑克啦。帮个忙吧,亲爱的,好不好?只消一千块钱就得,弗朗西斯,’她跟我说,‘就这点钱,亲爱的,可别忘了,你娘在下游什么地方使小针管儿扎自个儿时还是我帮你洗的尿布片子呢。’知道我怎么做的吗?我掏了一千块,给她和她那只该死的猫。”
“你那个F,指的就是弗朗西斯?”
大F咧开嘴笑了。韦布还是第一次在这个粗壮、残忍的成年人身上发现了一点小凯文的影子。
“是啊,你当是什么?”
韦布摇摇头。
“没当什么。告诉你个坏消息,警察不会就此罢手不管你。”
“警察我能对付,麻烦的是我那一行里头的人,真正像根刺扎在屁股上,以为你洗手不干就是要告他们的密。他们不懂,像我这样,过得好好的,干吗要退。钱不是问题,只不过得把钱东藏西藏,你自己也得不停地搬。”他细细打量着韦布,“那帮营救队的,你也是一个?”
“对。”
“我听说你们这帮人厉害得很。那晚上你打我那下,哎哟,真疼。少见,小个儿,告诉你,这种事真的少见。你们准是帮厉害家伙。”
“等你真了解我们后就知道,我们其实可爱极了。”
听了韦布的俏皮话,大F没露出一丝笑意。
“你居然没死,怎么回事?”
“我有守护天使。”
这回大F绽出了满脸笑容。
“好哇,那可真是好东西。跟我说说地方,我也找一个去。”
大F接着换了话题说道:“想知道那些机枪怎么进屋的吗?”
韦布身体都绷紧了。
“你愿意作证吗?”
“行啊,咱们上法庭去。你头里走,等着我就是了。”
“好吧。他们怎么把机枪运进去的?”
“你知道那些房子年头多久了吗?”
韦布眯起眼睛。
“年头?不知道,怎么了?”
“50年代建的。我还没那么老,记不起来。我妈岁数够,她还在时告诉我的。”
“还在时?”
“可乐喝得太多了。不是果味汽水。是啊,50年代,想想,营救队员,好好想想。”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摇摇头,看了梅西一眼,又看着韦布。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该死的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全念过大学呢。”
“有些上的好学校,有些学校不怎么样。”
“你没办法把那些混账机枪从屋顶上扔进去,也不能从大门搬进去,还剩下什么路子?”
韦布考虑了一会,蓦地想起。
“从下面。50年代,冷战时期。屋子都修了地下避弹室,地道?”
“到底还算机灵。放手做去吧。”
“可做的东西还是没多少。”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我给了你一点东西,现在,你告诉你的人离我的屁股远点儿。干掉一帮调查局特工,我没什么理由啊。你回去,让他们都明白这一点。”他停下嘴,大脚板碾着地上的松针,直盯着韦布,“你们不会跟我玩花样,扣了凯文不告诉我吧。嗯?”
韦布想了想怎么回答最好。奇怪的是,他觉得对付这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实话。
“凯文不在我们手里。”
“你瞧,当地警察我只糊弄糊弄他们,那些人我信不过。当地警察一逮住黑人就朝死里整,死在他们手里的黑人兄弟太多了。照我的规矩,调查局也不大信得过,可你们总不至于无缘无故乱杀人。”
“多谢。”
“这样,其他事儿咱们也算扯平了。要是你们弄到了凯文,那我相信他不会出什么事。你们这些人大概只想扣他一阵子,等事情弄出个眉目再说。”
看了这人乜斜着眼睛望着他那种神情,韦布明白大F希望凯文在美国联邦调查局手里,在那儿他至少相对而言还算安全。
“我真希望他在我们这儿,可他不在。我跟你说的是实话。”他又补充道,“可我认为凯文跟这件事有牵连。”
“胡说八道,”大F咆哮起来,“他只是个小娃娃,什么都没做过,也不会蹲什么监狱,绝不会。凯文绝不会出这种事。”
“我没说他明白自己做的是什么事。你说得对,他只是个小娃娃,一个吓破了胆的小娃娃。不过抓他的人正是这件事的主使,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我不知道凯文怎么会到那条小巷里去,可他在那儿,这不是什么巧合。我跟你一样想找到他,也希望他平安无事。在巷子里我救过他一次,我可不愿白费劲。”
“好呀,这么一来他就可以替你们作证,往后这辈子就按你们的证人保护计划过活。这种活法有什么劲。”
“至少他还活着。”韦布反驳道。
好一会儿功夫,大F和他死死瞪着对方,最后大块头挪开视线。
“我会尽一切努力,把凯文平平安安带回来,弗朗西斯。我向你保证。但是如果他当真知道些什么,他一定得告诉我们。我们会保护他的。”
“是啊,你们当然会。到现在你们这类工作干得还真不错,是不是?”
他们听到其他人回来了。
“除了地道,要还有个名字就更好了。”韦布说,可大F已经大摇其头。
“没名字,帮不了你。”
那两人走进视线,大F对其中一个打个手势。
“把车里的双向通讯设备破坏掉。”
那人点点头,钻进韦布车子的前座,朝政府配备的无线电通讯器材开了两枪,扯下手持式麦克风。
他还卸下韦布枪里的弹匣,朝地上开了一枪,把压上膛的那颗子弹打掉,然后将枪交还给他。另一个人从兜里掏出韦布的手机,像执行什么重大仪式似的朝树上猛砸,再把它递给韦布,咧开大嘴笑道:“造得不如从前结实了。”
“我们得上路了,”大F道,“我朝图纳扣了扳机,你要想靠这个整我的话,好好听着我的话。”他顿了顿,凶狠地瞪着韦布,“无论什么时候,我想要你死,你就得死99lib.。我要你哪个朋友死,那些人就得死。哪怕你养了只宠物,我要它死,它必死无疑。”
韦布毫不畏缩,迎着大F的目光。
“你不会这么做的,弗朗西斯,小心点,千万别这么做。”
大F转身走了。韦布使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不朝这人的后背猛扑上去。现在不是料理他的时机,可韦布又不甘心眼睁睁看着他大摇大摆走开。
他朝大F喊道:“我猜你想培养凯文继承你的王国吧,你那位兄弟兼儿子。他肯定为你骄傲得不得了呢。”
大F转过身。
“我说过,凯文不关你的事。”
“我们在巷子里聊了不少,他跟我说过很多你的事。”这是虚张声势,可韦布估量过大F,这些话他精心盘算过。不管是谁换走了凯文,他很可能是大F的对头。要真是这样,挑动这两方互斗说不定是个好主意。韦布认为大F没说假话,那件事不是他的人干的。可这并不等于这位街头资本家就不能和别人合资经营,让那另外一伙人干掉C小队。如果真是这样,韦布要将一切相关的人绳之以法。一切人。
大F来到韦布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像在衡量他的胆量,也许是他的愚蠢程度。
“如果想要凯文回来,我看你最好能和我们合作。”韦布说。他没提大F刚才告诉他的话。他估计,有关那幢目标建筑下的地道的事,大F一定只想让他们两人知道。这也是他把那两人支开替图纳举行水葬的原因。
“你看这个吧。”大F道。
韦布竭力用前臂挡开部分打击,可大F保龄球大小的拳头落下时冲击力太大,这股力量连同韦布自己的前臂一起撞上他的下巴,将他打翻在车前盖上。头撞在车窗上,喀啦一声撞碎了玻璃。
半小时后,韦布醒过来,慢吞吞滑下车盖,跌跌撞撞的,捂着胳膊,揉着下巴和头,嘴里咒骂着。镇定下来后,他发现下巴、胳膊和头好像都没骨折,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他不知自己还能承受几次脑震荡,这种搞法,总有一天脑子会从头盖骨里掉出来。
韦布嗖地一转身,端枪瞄准刚从后面一排树丛里钻出来的那个人。那人手里也有一把枪指着韦布。
“动作不错,”那人说,“可你枪里一颗子弹都没有。”他走上两步,韦布看清了他的脸。
“科夫?”
兰德尔·科夫收起枪,身子靠在车上,说:“那家伙危险极了,还是他自己的人,就那么一下敲掉了。连我都是头一回看见这种事。”他端详着韦布的脸,“明天会起好些淤青,可总比上验尸官那儿报到强。”
韦布也收起自己的空枪,揉着后脑。
“我猜你准在前排占了个好位子,多谢帮忙。”
科夫严肃地看着他。
“听着,伙计,不管卧不卧底,我也是个特工,是你的同志。拿一样的证件,说过一样的誓言,跟你一样在局里受过罪。如果他们真想干掉你,你一定会看见我露面的。可他们没想,我也就没出来。下面的话可能让你心里好过点:你昏迷时,我帮你轰走了几个在你尸体上东闯西嗅想捞点好处的黑哥儿们。”
“谢谢,这具尸体我还没用完呢。”
“我们必须谈谈,不是在这儿。附近可能还有大F的手下没走,这个地方也不安全,哪怕是武装执法人员。”
韦布四周望望。
“那在哪儿?他们把你的老办公点拆了。”
科夫笑了。
“我知道你跟桑尼谈过。我想如果桑尼·文纳波这个老伙计都觉得你没问题,那你肯定真没问题。那人有本事闻出臭肉来,跟我在密西西比时养过的那条最好的猎犬一个样。”
“这段时间出了很多问题,你最近跟贝茨碰过面吗?”
“我们谈过,可谁都没把一切说出来。这没什么。我知道珀斯的情况,他也了解我的处境。”他递给韦布一张纸片,“三十分钟后咱们在这个地方见。”
韦布看看表。
“我在执行特别任务,得赶回去。”
“别担心,不会耽搁太久。对了,还有件事。”他钻进韦布的车,搜了一会儿,又钻出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卫星跟踪设备,跟我们的器材一样好。”科夫说。
“他们居然上了卫星,”韦布说,“真让人宽心哪。”
“还有个无线对讲机。”
驶过威尔逊大桥时他们正是依靠这些设备向他下达指令的。这么说韦布早先的推断是对的。
科夫关掉仪器放进兜里。
“证据就是证据。真奇怪,他们竟然没把它收回去。”说完他便消失在树林里。
韦布总算恢复过来,能同时睁开两只眼睛,虽说看东西还有重影,毕竟不再是模模糊糊一堆影子了。
他发动汽车开走。约会地点在城里购物区,美国国家历史博物馆附近某条长椅。韦布坐下后听见科夫的声音,他没有动弹。训练手册里的规定。韦布分辨出科夫在长椅边一丛灌木后面。
“贝茨说他把我的情况告诉你了。”
“是的。你家出的事我很难过。”
“嗯。”科夫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韦布说:“贝茨说你接近了几个大毒枭,可能就是他们给我的小队设下了圈套。”
“没错,不过离拿下战果还远着呢。我听见韦斯特布鲁克跟你说地道的事,这我倒从来没想到。地道是个好办法,搬走电脑,运进机枪。”
“我会尽快向贝茨汇报这个情报,我们要上那儿查查。你一起来吗?”
科夫没有回答,韦布过了几秒钟才发现原因。
街对面走过一个人,穿着打扮像个流浪汉,脚步蹒跚又像喝醉了。韦布觉得椅背后什么东西塞进他手中。他紧握科夫递过来的手枪,轻声一句谢谢你,坐在长椅上,枪靠在身侧,枪口随着街对面那人的步子缓缓移动,直到那人走远。
“那帮混账东西,不定什么时候就撞上一个。”科夫说。
“贝茨说你可能通过韦斯特布鲁克哪个手下渗透了他的团伙,可能是皮布尔斯,也可能是梅西。也许他们给你设了圈套。”
“梅西和皮布尔斯不是我的内线。我觉得我那个人没骗我,至少大多数时候没骗我。我倒觉得是他中了人家的圈套。”
“如果那人跟你说的是实话,我们能不能再利用利用他,找出真相?”
“不可能啦。”
“为什么?”
“因为我的内线是图纳。”
“你开玩笑。”
“大F的手下一直在贪污,他跟你说的那些话全是胡扯。他杀图纳,原因是图纳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跟警察合作。”
“依图纳的看法,那件事除韦斯特布鲁克之外还有别人吗?”
“图纳基本上是个浑身肌肉干力气活的粗人,可他也有点脑子。我跟他联系已经有六个月了。我们在几件小事上把他钉死了,他才出来混就蹲过四年牢,再不想尝那个滋味了。他这才告诉我新冒出来一个组织,本地帮派的一部分货源就来自他们。他们还通过某些合法贸易帮本地人洗黑钱。这种服务收费可不便宜,不过大多数帮派还是同意了。除了韦斯特布鲁克,他对任何人都没那么信任。还有,哪怕是贩毒团伙,总有一天也会厌倦了枪杀火并,跟合法生意一样,团结协作、削减开支这一套做法在非法经营里也行得通。我到处挖掘这个新组织的情报,却撬不开口子。我的掩护身份是替一个贩毒团伙探路,他们准备把活动从亚利桑那转移到弗吉尼亚农村地区。我们听说了这个新兴组织,设法让他们请我去看看他们的经营情况。最初我还以为那是韦斯特布鲁克团伙,可到那儿一看,我就明白了,是个大家伙。”
“贝茨还说起过奥施康定。”
“这就是那个组织的特别之处。我认为他们向本地团伙提供的主要货色就是处方药,像奥施康定、波拷塞特之类。低风险,高利润。图纳不管经营方面的事,可他也是这种看法。这是本地区毒品交易的一种全新方式,而且这个新组织不会把活动局限在华盛顿特区,我相信他们正开始向整个东海岸供货。”
“奥施康定最早是从农村地区开始传播的。”
“是啊。听说过这句话吗,某某药劲大,吃了以后情绪高涨,像落基山一样高。现在这种货色能把你直推上阿巴拉契亚山去。别忘了,阿巴拉契亚山脉覆盖二十个州,从亚拉巴马一直往北,直到加拿大边境。你看,依靠这种合法药物建立一个咱们本土的毒品王国,其发展空间可是大得很哪!……正因为这个,一意识到那座货仓里的经营活动规模,比韦斯特布鲁克大得多,我马上报告华盛顿外勤办公室。是这么回事,我也可以继续挖情报,可能会挖出些新东西,但要冒一种风险:他们可能会撤走、溜掉。我当时这么想,如果能让那些财会人员出庭作证,我们就可以把这个奥施康定团伙一网打尽。唉,现在回头看看,知道我有什么想法吗?”
“前景过于美妙,简直不可能是真的。”
“一点儿不错。”科夫有一会儿功夫没说话,“喂,韦布,你们出了事,我真抱歉。我怎么都没嗅出陷阱来。是我的责任,我搞砸了。我会牺牲一切,包括我的生命,来弥补我犯的错误。”
“你干的这份工作,我绝对做不到。不知你们怎么做下来的。”
“有意思,我也这么想你们来着。你现在去找那些地道,弄清他们怎么运进运出。也许能发现什么线索,查出是谁干的。我觉得不会是韦斯特布鲁克,肯定是别的什么人,正在外头得意忘形,笑话咱们呢。”
“会是谁呢?你有什么比较确定的想法?”
“我还在摸索。无论那些人是谁,一定跟某个要害位置有密切联系。不然他们不会总比所有人都领先一步。”
“跟谁有联系?调查局内部的人?”
“这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有证据吗?”
“直觉。你信不信直觉?”
“坚信不疑。我猜你一定觉得自己孤零零的。”
“什么意思?哦,你是说大家都以为我成了叛徒,帮着干掉自己人?对,这些我最近都想过。”
“你不是孤军奋战,科夫。”
“嘿,韦布,从某种意义上说咱们像兄弟俩。在别人眼里都是叛徒,为什么?因为那些咱们没干过的事。有些人压根儿不想听你辩解。”
“这么说来咱俩还真是兄弟,我的遭遇跟你一模一样。”
“好吧,只盼着这场舞跳完时咱俩都能直着,不倒下去。你怎么说?”
“只能说尽我的最大努力。”
“记着头埋低点,伦敦,那些杂种开起火来枪子儿走得很低。”
“喂,科夫?”
“啊?”
“接受你的道歉。”
韦布驶上杜邦环城道。他从行李箱里抓起手枪的备用弹匣,把科夫给他那把枪插在后腰,招了辆出租车赶到华盛顿外勤办公室。贝茨早回家了,韦布决定等天亮再和他联系。那个人真需要好好睡上一晚,地道又跑不了。韦布没有登记再换一辆局车。他打定主意干点真正胆大妄为的事:取回他自己的车。
他家外面已经没有记者驻扎了,可韦布还是没有贸然行事。他从后门溜进屋,蹑手蹑脚钻进那辆野马车,打开车门,没开车灯,把车慢慢开出来,直到开上大街才打开灯。他踩下油门,同时观察后视镜。没情况。他朝东风牧场驶去。
第三十四章
韦布回到车房时罗马诺不在。韦布连楼下那些古董车都检查过,以防他那位搭档钻到某一辆下面好好欣赏,又在那儿睡着了。时间将近凌晨四点,他的搭档可能还在外头巡视。罗马诺虽说当过狙击手,受过严格训练,无奈天生精力过于充沛,躁动不安,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愿意耐心细致有条有理地处理问题。可是一到行动时分,几乎所有人都落在了罗马诺后面。韦布的手机砸坏了,他用屋里的电话给罗马诺打了一个。听到他的回答,韦布不禁宽慰地叹出一口气。
“你的约会进行得如何?”罗马诺问。
“无聊透顶,我等会儿跟你说。你在哪儿?”
“一切正常.99lib?,平安无事。所以我趁机探了探这块地方。西边有个旧嘹望塔,各个方向都能望出好几英里去。”
“我知道那个地方,我去过。”
“哦,我就在塔上。有点想小跑一趟。”
“未免太高了些吧,保利。”
“跟公园散步一样。想不想过来?带一副夜视镜来。”
“你在监视什么?”
“来了就知道了。”
韦布从后门离开车房,取出头戴设备,接上双筒微光夜视镜,打开,将目镜衬垫贴近双眼。世界顿时变成一片缥缈流动的绿色。这玩意儿不能用太久。镜头太沉,用久了坠得脖颈一阵阵刺痛,接着又是头痛欲裂,疼得让你忘了自己的颈子疼。韦布通过镜头向外望时总是闭上一只眼睛,虽说这么一来深度知觉更受影响,可如果两只眼睛都睁开,一旦你不用夜视镜,望出去只能看见每只眼睛前头一块闪亮的橘红色光斑。这时候,就算是个坐轮椅的九十岁老头都比你强。
他继续朝前走,伸手一按,把夜视镜调到红外线状态。这种状态下夜视镜打开了一个内部光源,极大地增强了视域。韦布想弄清设备是否正常。夜视镜的电池有个坏名声,常在最需要时坏掉。他不喜欢长时间使用红外线,这种方式有个最大缺陷:如果这时另外有个人也正用夜视镜观察他,他便会看见韦布的红外线发出的光,好像一个大电筒照在脸上似的。韦布这时就成了个活靶子。
凌晨的空气很清新,四周是牧场和树林发出的各种声音,此起彼落。
他望见陈望塔,停住脚步。韦布没有手机,他把双手凑到脸上,拢成一个喇叭形,发出一声呼唤。这是他和罗马诺当狙击手时用过的信号,像一股风吹过的声音,又像随处可听见的某种鸟叫。韦布肯定罗马诺还记得。几秒钟后,他听见回答的信号。一切正常。
韦布拨开树丛走出来,跑向嘹望塔,抓住木头横档悄声爬上去。罗马诺在嘹望层上一扇挂着绞链的小门边迎接他。韦布知道罗马诺看不见自己脸上图纳和大F留给他的新伤,这样正好,他这会儿懒得解释。不然的话,罗马诺准会让他够呛。他完全想得出他会说什么:你就让人家这么收拾你?
韦布看着罗马诺拿过一具利顿十倍瞄准镜,这本来是卡在点308狙击枪上的。
“有什么好事吗?”
“你瞧瞧,西北方,正穿过树林中间的空隙。”
韦布朝瞄准镜里瞄了一眼。
“那是南方美人的方向吧。”
“对一家马场来说,那儿正忙乎着的那些事可真有意思。”
韦布把瞄准镜举在眼前调整了一番,通过镜头望出去。树林中间确实正好有个空隙,从中间望过去,隔壁的牧场在眼前展开。
牧场上有两座很大的建筑,看样子还相当新。边上停了几辆大卡车。韦布正看着,几个带对讲机的男人从各个地方朝那两幢房子跑来。其中一幢房子旁边打开一扇门,里面太黑,韦布看不清楚。一辆拖车正朝货仓式的卷帘门倒车,一些人用手推车推着大盒子,把盒子送进拖车车厢。
“那边在干什么事,肯定是大事。”韦布说,“改装被盗汽车?毒品?盗窃飞机零部件?间谍?侵犯技术专利?还是其他什么?该死。”
“这家邻居真让人着迷。嘿,我还当弗吉尼亚牧马区里只有一帮老废物,就知道灌饱老酒骑马打狐狸,女人留在家里喝下午茶。哎呀呀,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哇。”他看着韦布,“你怎么想的?”
“九九藏书我觉得,咱们手里那么多活计,南方美人只好等等再说。不过要真出什么事,我们至少在这儿,总可以干点什么。”
罗马诺笑逐颜开,对有机会一显身手大开杀戒非常满意。
“你可真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第三十五章
凯文·韦斯特布鲁克的写生簿全画满了,只好坐在那里,看着墙壁发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重新站到外面的阳光下。隔壁的机器声和水流声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晚上睡觉也扰不了他。他很难过自己习惯了监禁生活,觉得这是一种不祥之兆:这种受监禁的环境永远也不会改变了。
诸多响动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倏地缩回床边。动作就像游人走近时动物园铁笼里的小动物。
门打开了,早几次来看他的那个男人走了进来。凯文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那人也从没费心告诉凯文自己的名字。
“过得怎么样,凯文?”
“有点头疼。”
那人手伸进口袋,掏出一瓶扑热息痛。
“干我这份工作,我身上总备着点这个。”他给了孩子两片药,拿起桌上的瓶子替他倒了杯水。
“可能是因为太阳晒得少。”凯文补充说。
那人听了笑起来。
“这个嘛,过一小段时间咱们再看看能做点什么。”
“就是说?99lib.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可能吧。也说不准,情况随时都在变化。”
“就是说你再也用不着我了。”凯文话才出口便后悔了,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释。
那人看着他。
“你替我们办的事做得很好,凯文,考虑到你还只是个孩子,做得九九藏书真的很好。我们会记住的。”
“我能很快回家吗?”
“说实话,这事儿我说了不算。”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对谁都不说。”
“对弗朗西斯也不会?”
“我说过谁都不说,什么人都不说。”
“嗯,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凯文立即怀疑起来。
“你不会害我哥哥遭殃吧。”
那人举起双手假装投降。
“我从没说过要害你哥哥呀。老实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只有那些活该遭殃的人才会遭殃。行了吧?”
“你害那个院子里的人遭殃,你把他们害死了。”
“我说过了,只有活该遭殃的人才会遭殃。你知道,并不总是这样,很多无辜的人一直在受害遭殃,这方面我可是有不少经验,看样子你也知道不少。”
他瞅了瞅男孩脸上的枪伤。
凯文没什么话好说,那人翻开一本写生簿,看了看里面的画。
“画得真不错,凯文,你真是个有才华的孩子。”
他看着另外一幅画,举起来问道:“这画的是什么?”
“我哥哥念书给我听。”
那人样子很吃惊。
“他还会念书给你听?”
凯文点点头。
“对呀。这有什么?你小时候没人给你读吗?”
“没有。”他回答,把写生簿放回桌上,“你多大啦,凯文?”
“十岁。”
“真是好岁数啊,你还有一辈子在前头等着你呢。真希望我也一样。”
“你会放我走吗?”凯文问。
那人好像要彻底打消凯文的希望。
“我喜欢你,凯文。你有点让我想起我自个儿小时候。我跟你一样,家里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说话。”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会放我走吗?”
那人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在这儿再呆上一阵子,凯文,耐心的人总会有好处的。”
第三十六章
回到车房,韦布给贝茨家里打了个电话把他叫醒,告诉他自己与大F二度交锋,还说了与科夫会面的事。一个小时后韦布便跟贝茨和一队特工在特区东南那个院子碰了面。太阳刚刚升起,可韦布连眼睛都没合过,他只好强打精神,振作起来迎接又一个工作日。贝茨另给了他一部手机,代替被韦斯特布鲁克手下砸坏的那一部,为方便起见,仍保留过去的号码。
韦布道谢。贝茨没提韦布脸上新添的伤痕,而且他显然心情不佳。
“再要这么折腾政府设备,这笔钱就从你该死的薪水里扣。还有,我给你电话上留言,你为什么不回?”
“是吗?真该死。珀斯,有时候过了一天在我的电话屏幕上才有语音留言的提示。”
“怎么我就从来没这种问题?”
“哦,你的电话畅通,可也帮不上我的忙呀。”
“他们留下一名特工看着车。在这个地段,没什么东西是安全的,也没什么东西碰不得。尤其是山姆大叔的财产。有些胆大妄为积极进取的年轻人还最喜欢偷局里的车拆开卖,讨价还价挣一笔可观的收入。”
贝茨越走火气越大。
“还能保住小命,算你走运,韦布。”说话时恶狠狠的样子,好像韦布这么走运他一点也不开心。
“自行其是,本该送命才是。我真不敢相信,就那么去了,连支援都没有。你违反我的命令,单凭这个我就可以把你捏在手心里,一把捏死。”
“你不会的。我给了你好东西,你正需要:一个突破。”
贝茨总算不发火了,难以置信地摇着头。
“他真把那个告密的家伙敲掉了,当着你的面?”
“这种事想看错都不容易。”
“耶稣啊,这家伙好大的胆子。”
“按个头来说,胆子小不了,胆大包天。”
他们走进原来C小队准备袭击的那座房子,走下地下室那一层。屋里黑暗阴湿,扑鼻而来一股恶臭。从弗吉尼亚牧马区的石砌巨厦到阿纳卡斯蒂亚的地窖,这种场景变换让韦布忍不住想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更适合后者的环境。
“好吧,我们再检查检查。一是那人说得挺在行,另外,要神不知鬼不觉把机枪运进来,实在也没有其他路子好走。公共事务局就没有标出地道方位的图纸吗?”
“别忘了这儿是华盛顿。想从市政机关找什么东西,尽管去好了。昨天的东西都难找,更别说半个世纪以前了。”
他们四处搜查,韦布来到屋子另一头的角落。这里放着许多五十加仑的油桶,摆成十列十行的一堆。
“这么多油桶干什么用的?”
“供暖系统烧油。这地方关了之后,这些储备就扔这儿了。搬出去太花钱。”
“油桶下面查过吗?”
作为回答,一名特工走到油桶堆旁,朝其中一只猛推一把,油桶纹丝不动。
“底下不会有东西,韦布,他们不会在一个出出进进的地道口压上一百万吨油。”
“是吗?”韦布打量着那人推过的那只油桶。他伸脚抵一下,油桶确实满满的。韦布又推推旁边一只,再旁边一只,又试试第二排,全是满的。
“相信了?”贝茨道。
“我再试试。”
贝茨和其他特工看着韦布爬上油桶,挨个踩着,踩上每只油桶后靠身体重量前后摇晃摇晃。韦布渐渐来到中间,踩上一只油桶,才一摇晃,差点摔下来。
“这个是空的。”他跳上紧挨着的油桶,“这个也是,”他踏出一个四乘四的方格,“这几个全是空的。帮我一把。”
其他特工纷纷爬上来帮忙,很快将几个空油桶移走。电筒照出地板上一扇门。
贝茨盯着那扇门,又看看韦布。
“该死。你怎么猜出来的?”
“我在堪萨斯城外勤办公室时办过一件案子。有个家伙骗倒了一帮银行家。贷了一大笔款子,抵押品是满满一仓库油桶。他说里面装着取暖用油。银行家派人检查抵押品,不用说,他们打开几只,里面确实装着油。可他们只查了外圈的桶,西装革履的人可不愿爬上脏兮兮的油桶顶上去。结果百分之九十的油桶是空的。后来那家伙溜之大吉,叫我们去查,我检查了每只该死的油桶,所以知道。”
贝茨懊恼不已。
“我欠你一份情,韦布。”
“会让你还的。”
他们拔枪在手,打开门,爬进地道,一直向前走。地道开始变得笔直,忽地拐了个大弯。
韦布用电筒照照地面。
“有人不久前从这里走过,瞧这些印子。”
地道尽头是一段楼梯井。他们静悄悄爬上去,人人高度戒备,随时准备开火。上面的门没锁,他们轻轻打开门,发现身处一幢房子里,和刚才离开那幢建筑十分相像。地上扔着许多杂物,他们蹑手蹑脚上楼,上面的房子很大,空荡荡的一无所有。他们下楼来到屋外四周观察。
“我估计咱们朝西走出了两个街区。”一个特工说。韦布的看法跟他一样。他们打量着地道这一端的这座房子。一堵墙上褪色的字迹表明,这里从前是一家食品配送公司。房子还带一座卸货月台,可供卡车卸下香蕉。或者机枪。卸货月台旁边扔着几辆缺门少轮子的废旧卡车。
“等半夜三更,把卡车开过来,从那两辆车中间挤过去,把货一卸,从地道往那头一送,完事大吉。”韦布说着,视线扫过这片地区,“周围没住户,没人发现得了。说不定这就是他们利用这里的原因。”
“好吧。我们还可以用一级谋杀罪的罪名起诉大F,有你作证,他彻底完蛋了。”
“先得找到他再说。根据我看到的情况,他做事很精明。”
“我们要把你保护性看守起来。”
“不,用不着,我很安全。”
“你什么意思,你很安全?那家伙有十足的理由干掉你。”
“他真想那么做的话,昨晚就动手了。当时我可有点束手无策。另外,我手里还有工作——保护比利和格温·坎菲尔德。我必须完成那项工作。”
“我就是这一点不.99lib?明白,他当着你的面谋杀了一个人,还放你走了?”
“我才能把地道的事报告你们呀。”
“什么,他从没听说过还有电话这东西吗?我不是跟你开玩笑,韦布,我要把你保护起来。”
“你说过欠我的,现在还账吧。”
“究竟有什么99lib.大事?比保住小命还重要?”
“我不知道,珀斯。干我这一行,这个问题我从没好好想过。反正我是不会让你把我关起来的。”
“我是你的上司,我可以命令你。”
“是啊,我想你有这个权力。”韦布平静地直视贝茨。
“唉,该死,伦敦,你可真是好处一丁点儿,麻烦一大堆。”
“还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
贝茨一边察看卸货月台,一边说:“有个问题。我们没什么东西能把那伙‘自由’跟这座仓库和那些机枪联系在一起。要是不能找出点什么,我们没办法收拾他们。现在他们正扮着纯洁无瑕的小天使呢,不给我们任何登门拜访的借口。”
“里士满那几起杀人案有什么进展?能不能证明‘自由’有牵连?那些案子线索不少,99lib? 大可以追查一番。”
“我们分析了射向利德贝特法官那一枪的弹道,开枪位置是街对面一座正在施工的建筑,一天到晚都有上百人在那儿干活,工人随时进进出出。”
“他接到的那个电话呢?”
“里士满城南一个付费电话,没留下线索。”
“法官当时在城里,所以这起谋杀至少有两个人,他们之间有通讯联络,这样才算得准打电话的时间。”
“话是不错,我也从没当我们对付的家伙是些业余分子。”
“沃特金斯和温戈呢?”
“温戈办公室所有人都查过了。”
“做清洁的人呢?也许是某个清洁工把阿托品涂在电话听筒上的。”
“我们也查过。那些人来了又走,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查出来。”
“沃特金斯呢?”
“煤气泄露,房子太旧了。”
“得了吧。正要进门时接到电话,这次也一样,时间算得精确极了,是个熟悉这三个人生活规律的人干的。还有,难道他手机里碰巧才安了一截螺线管,正好能打出电火花把他炸个一命归西?”
“我明白,韦布,可是许多人都有谋杀这几个人的动机。这几起谋杀中可能有一两桩彼此之间有联系,也可能全不相干。至少到现在,能把几起谋杀联系起来的只有电话和欧内斯特·‘自由’的案子。”
“这些谋杀有联系,相信我吧,珀斯。”
“好,我相信你,可咱们还得说服陪审团。这项工作现在可是越来越难做了。”
“东风牧场那个炸弹的事怎么样了?”
“CA炸药,设计复杂精巧。在那儿工作的人我们全查过背景。多数工人都是跟着斯特雷特来的,他们原来工作的地方倒闭了。基本上都很清白,有几个犯过行为不当的轻罪,差不多都是酗酒肇事之类,红脖子乡下粗人,搞的那点名堂你想都想得出来。”
“尼莫·斯特雷特这人怎么样?”
“和他告诉你的一样。在他老爹经管的一个小马场长大,所以他懂这行生意。在越南打过仗,是个了不起的战士。打过很多仗,得过很多勋章。他还当过三个月战俘。”
“居然能活下来,准是条硬汉子。”
“回国后打了一阵子零工,监狱看守啦,电脑销售啦。这段时间他结了婚,有几个孩子。后来又跟马打上了交道,离婚。从坎菲尔德夫妇买下东风牧场起,他就替他们工作。”
“那个老伙计,欧内斯特·‘自由’,有下落吗?”
“影子都没见。老实说我真的很吃惊。一般情况下我们总会接到上千个电话,百分之九十九是误报,不过通常总有一两条有用的线索。可这次,什么都没有。”
韦布沮丧地四处望望,视线掠过某件东西看向别处,忽地又收回来,死死盯住那件东西。
“该死。”他说。
“什么?什么事,韦布?”贝茨问。
韦布一指。
“我看我们总算有了目击证人,某种目击证人。”
贝茨看着货仓斜对过街角的交通信号灯,跟这片地区其他信号灯一样,灯顶安着一台监视摄像机。也同韦布上次来这个地区时所看到的摄像机一样,这一台也被人故意打歪了,指向另外一个方向,而这个方向恰恰正对卸货月台。
“该死,”贝茨也骂出一句,“你也在想我想的事?”
“没错,”韦布说,“看样子是一台老型号摄像机,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作。新型号只在汽车超速时才激活,而且只拍一幅车牌号的静止图像。”
“哎呀,只盼当地分局没把咱们要的那一段给删掉。”
贝茨吩咐一名下属赶紧打电话。
韦布说:“我得回牧场去。说不定罗马诺已经开始觉得孤单了。”
“我真不愿意这样,韦布。作证前你死了怎么办?”
“还有科夫,他也看见了。”
“他要是也死了怎么办?照现在的情况,他死的可能性跟你一样大。”
“有笔和纸吗?”
韦布写下一份图纳被谋杀经过的全面陈述。从贝茨那儿才知道,图纳的本名是查尔斯·陶森,谁也不知道图纳这个名字怎么来的。不过街上混的好像人人都有个绰号。现在,不管把查尔斯·陶森的尸体从河里捞出来的会是谁——如果以后真有这么个人的话——他准会把胃里的东西吐个一干二净。韦布明确指出,杀害他的人是“大F”——弗朗西斯·韦斯特布鲁克。他用手写花体字签了名。两名特工作证。
“开什么玩笑?辩护律师会把这份证词撕个稀巴烂。”贝茨气愤地说。
“目前我只能做这么多了。”韦布说完便离开了。
第三十七章
回到东风牧场,韦布先和罗马诺碰过面,然后回到车房泡了个热水澡。他估计泡澡时打个盹儿,起来就能精神焕发。这些年他常常睡得很少,凑凑合合就这么对付过来了。
看见韦布的新伤,罗马诺的话和韦布想的一模一样。
“你又让人家揍了个屁滚尿流?营救队的名声都快被你败光了,韦布。”
韦布回答说下回他再挨揍时,一定挨在不显眼的地方。
接下来几天,他和罗马诺的日常事务就是——日常事 务。格温和比利瞧见他和大F交手落下的伤痕时,格温惊叫一声:“我的上帝,你没事吧?”
“像被布那个老东西踢在脸上似的。”比利评论道,一边嘬着一枝没点火的烟。
“说实在的,我宁肯被布踢。”韦布答道。
格温一定要替韦布在伤口上敷些药。手指抚过他的肌肤,那种感觉十分舒服。她照顾韦布时,比利说:“你们这些FBI过的日子可真够刺激的,没什么无聊的时候,是不是?”
“我想是吧。”韦布回答。
他和罗马诺不久便对坎菲尔德夫妇有了更多了解,也明白了经营一个牧场需要做多少工作。
和事先说好的一样,两人都尽力帮着干活,为此罗马诺天天晚上咒骂抱怨。格温·坎菲尔德是一位很有意思的女士,很多地方都极为迷人,聪慧矜持,容貌秀丽,举止高雅。她和比利在一起,就好像谚语里说的冰炭同炉一样。
韦布每天都和她一块骑马,既是保护,又可以借此更好地掌握牧场布局。他不得不承认,在一个风景绝佳的胜地与一位美丽动人的女士并辔而行,这样消磨时光真是妙不可言。她每天都会在那个小礼拜室停下来祈祷,每到这时韦布便骑在布的背上看着她。
这段时间里有件事他们越来越清楚,格温和比利很多时候不在一块儿。韦藏书网布从来没有直接向格温打听过,可从她有时说的话看,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多半在比利身上,而不是格温。也许是因为大卫的事互相指责,韦布心想。
还有,不管格温从前怎么暗示,尼莫·斯特雷特看样子是东风牧场不可或缺的人物。韦布好几次发现比利找他这位工头拿主意,都是跟马或者牧场经营有关的事。
韦布每天都和贝茨联系,可迄今为止,监视录像带上还没发现什么线索。
这天早晨,时候还很早,韦布才冲完淋浴,电话响了。他伸手从马桶上方抓起电话。是克莱尔·丹尼尔斯。
“催眠疗法的事儿,你想过了吗?”
“你瞧,克莱尔,我还有工作。”
“韦布,如果你真的想治疗取得成效,我觉得催眠疗法是个关键。”
“我不要什么人钻进我脑子里东张西望。”
她坚持道:“咱们可以先试试看,只要你觉得有一点不自在,咱们立即停止。这样总行了吧?”
“克莱尔,我很忙。现在没功夫处理这些事。”
“韦布,你来我这儿的目的是寻求帮助,我正尽自己最大努力来帮助你,可你总得配合我呀。相信我吧,那么多事你都挺过来了,催眠跟那些根本没法比,还能对你怎么样不成。”
“不行,抱歉,不能成交。”
她静了一会,又说:“听着,韦布,我遇上一个人,这件事你说不定想知道。”
他没有回答。
“巴克·温特斯,名字有印象吗?”
“他想要什么?”
“你签了一份许可状,同意他询问我有关你的治疗情况。签字的事你想得起来吗?”
“我想是吧。这么长时间里,我在许多文件上签过宇。”
“肯定是这样。他们这么做是占你的便宜。”
“他想知道什么?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这个嘛,我和他之间存在巨大分歧。他极力要说服我,把一切情况全都告诉他。不过那份文件给我留了点回旋余地,可以挡他一阵子。多半还有下文,这种事一般都这样。”
韦布寻思了一会儿。
“你为我担风险,克莱尔,谢谢你。”
“我之所以给你打电话,这也是原因之一。为了发生的那件事,温特斯看样子已经下定决心要把你钉死在墙上。他甚至用了‘叛徒’这个词。”
“没什么好奇怪的,自从韦科事件之后,巴克和我的看法总是不一样。”
“可如果咱们能查出你问题的根子,韦布,就能让他和所有人都明白,你并不是叛徒。我看不出这么做有什么坏处,你呢?”
韦布叹口气,他不愿屈从于克莱尔的说辞,可也不愿意一辈子让别人怀疑,他自己也不愿意心存疑虑:今后还有没有能力胜任营救队的各项任务。
“你觉得催眠真会管用?”
“我们谁都没有把握,韦布,试过以后才知道。不过我用催眠疗法治疗别的病人疗效都非常好。”
他终于说:“好吧,这件事咱们另找个时候再谈谈,当面谈。”
“我办公室如何?”
“我正在执行任务。”
“那我去你那儿,怎么样?”
“我让一个人去接你。”
“谁?”
“他叫罗马诺,保罗·罗马诺,也是营救队员。什么都别跟他说,知道吗,有时他有点大嘴巴。”
“好的,韦布,你在哪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大夫,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一小时后就没事了,时间够吗?”
“时间足够了。”
韦布把身上擦干,穿好衣服找到罗马诺,把要他做的事告诉他。
“那女人是谁?”他疑惑地问,“是你的精神病大夫?”
“他们喜欢别人叫他们心理医生。”
罗马诺看样子不大乐意,不过好歹还是答应了。韦布把克莱尔的姓名地址告诉了他。
罗马诺告诉过他,坎菲尔德夫妇这会儿在主宅。
韦布慢跑到门口敲敲门,一个穿牛仔裤、T恤衫、头上扎块颜色鲜艳的头巾的岁数较大的女人应了门,将他领到厨房外面一小块洒满阳光的早餐区。格温和比利正在吃饭。
格温站起身道:“想来点咖啡和什么吃的吗?”
韦布要了咖啡、蛋和烤面包。
“前几天晚上罗马诺和我四下转了转,发现隔壁有些很有意思的活动。”他说。
格温和比利交换个眼色,比利说:“你是说南方美人?说得对极了,那地方确确实实有意思。”
“这么说你也发现了什么?”
“比利,”格温说,“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呢。”
“什么的证据?”韦布当即问道。
“也许我是没什么证据,可我有常识。”比利说,“那边干的那些营生,要说是经营马场,就跟说我办修道院一样荒唐。”
“你发现了些什么?”
“先说说你的。”
韦布说完,比利认为他所说的情况与自己的发现一致。
“你知道什么引起我的注意吗?”比利说,“那些拖车。要知道我干了二十年的卡车运输生意,只有长距离拖送重型货物时才用得上那种长途公路拖车。”
“其他邻居抗议过他们拖车的响动吗?”韦布问。
他摇摇头。
“我是离他们最近的。他们另一头还有一家邻居,业主家在意大利那不勒斯,要不就是住在他们另外一个家,在楠塔基特。买下牧场为的只是想骑马时就能来骑一趟。另外还有些别的事。”
韦布警觉起来。
“什么事?”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买下那块地方的是一家公司吗?”
“记得。”
“嗯,一段时间前,就是那些飞机呀直升机呀等等事情之后,我去了趟法院,做了点调查。那家公司是个有限责任公司,归两个加利福尼亚男人所有,哈维·兰塞姆、贾尔斯·兰塞姆。我想是两兄弟,要不就是两口子。你也知道,加利福尼亚那种地方。”他摇着头。
“知道他们什么情况吗?”
“一点也不知道。你是侦探,我估计你要想挖掘什么情报的话,一定很快。”
“我会的。”
“一打听出他们的名字我就邀请他们过来。我亲自去那边请他们,客气一番,等等等等。”
“后来呢?”
“这次他们非常客气,谢谢我,可说他们来不了,只能谢绝邀请。”
格温起身给自己续了杯咖啡。她穿着牛仔裤,浅褐色的针织套头衫和低跟靴子。回座位前,她把头发束起来,露出一段修长的颈项。韦布有一会儿功夫简直挪不开眼睛。她坐下来,焦虑地来回看看两个男人,最后将目光落到韦布身上。
“你觉得会是什么,韦布?”
“我有点疑心,不过也仅仅是疑心而已。”
比利敏锐地看了他一眼,吞下最后一口烤面包,用餐巾擦擦嘴。
“你在想是不是黑手党装运偷来的东西或者其他什么吧。信我的话没错,一搞卡车货运的生意,准有这种屁事儿上门。当时有多少意大利人找到我头上,手提箱里塞满钱,跟我搞交易,让我的车搭上他们的货。人数之多,要是每来一个我就能到手一块钱,嘿,我哪儿用得着在这个牧场里累死累活。”
“上帝,”格温一拍桌子,“离开里士满就为躲开那些残忍的种族主义分子,谁想到又搬到一伙罪犯隔壁。”她猛地站起身,走到洗手池边,望着窗外。
韦布朝门口一看,见尼莫·斯特雷特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牛仔宽边帽。他正瞅着比利,韦布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冷淡。
比利说:“大伙儿准备好动身了?”
“是的,先生,上路前来这儿通知你一声。”
大家出门走上大路,韦布见路上停着十辆运马拖车组成的车队。几辆是减震拖车,其他则是重型拖车拖挂的五十轮挂车。每辆车上都饰有东风牧场的徽记。
“大多数拖车都是崭新的,”比利说,“花了一大笔钱,因为我们得做点改装。我想,总得看起来像个样子才成嘛,至少那些人一直跟我这么说来着。是不是,尼莫?”
“你说是就是吧,比利。”
“开到什么地方去?”韦布问。
“肯塔基,”格温回答,“那里有场规模很大的一岁马交易会。”她指指那些拖车,“里头是我们最好的一岁马,总共十九匹。”
她的声音有点难过,韦布寻思。对她来说,或许这和送走自己的孩子一样。
比利说:“这种差事是男子汉做的,小孩子干不了。这一趟卖得好,咱们就能有个好年头。通常我也会去,可FBI劝我别去。”他瞪了韦布一眼,“要是没卖到本该卖出的价钱,你们这些人应该给我补上差价。”
“不归我管,我说了不算。”韦布说。
“拖车都贴好州检标签了?马的文件都带上了?”比利问。
“是的,先生。”斯特雷特看着韦布道,“带一群牲口穿过州界,警察随时可能截住你,不把你的商业证明、马的检疫证明等等通通检查一遍,你半步也甭想走。他们担心扩散马瘟之类的事儿。”
“也难怪他们。”格温又走过来。
“不怪他们,夫人。”斯特雷特说,他摘下帽子,“好啦,祝愿咱们能给东风牧场挣笔大钱回来。”
斯特雷特爬九九藏书上一辆卡车,韦布和坎菲尔德夫妇目送拖车车队启动,驶下大路,离开东风牧场。
第三十八章
罗马诺搭上克莱尔,回头朝东风牧场开去,一路小心在意,惟恐被人盯梢。
克莱尔望望这个男人的手,问:“你什么时候从哥伦比亚毕业的?”
罗马诺吃惊地盯着她,接着发现她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好眼力。毕业太久,久得都不好意思承认了。”
“我也在那里读过书。真不错,到纽约上大学。”
“比什么都强。”罗马诺赞同地说。
“你什么专业?”
“勉勉强强考进去,勉勉强强混毕业。谁管那个?”
“小保罗·阿马迪奥·罗马诺,事实上,你十七岁考进哥伦比亚大学,三年时间就毕了业,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获得政治学学位,毕业论文题为《政治哲学的衍变:从柏拉图、霍布斯、约翰·斯图尔特·米尔斯到弗兰西斯·培根》。还有,哈佛大学肯尼迪政治学院录取你为研究生,可你没去。”
罗马诺目露慑人的寒光。
“我不喜欢别人查我的底细。”
“作为一名临床医师,我不仅要了解我的病人,还必须熟知他生活中的重要人物,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韦布一定十分信任你,对你评价很高,不然他不会要你来接我过去。所以我按了几下鼠标,查了查你。当然,这些都不是什么机密情报。”
罗马诺仍旧疑心重重地盯着她。
“拒绝哈佛录取通知的可没几个人。”
“这个嘛,我与众不同,没人因为这个指责我。”
“你得到了奖学金,所以跟钱没关系。”
“我没去,因为我学上够了。”
“转而参军入伍。”
“参军的人多的是。”
“高中毕业生参军的人多的是,但是几乎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哥伦比亚、手握去哈佛的免费车票,这样的人可没多少。”
“要知道我出身一个意大利裔的大家庭,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我们有自己的想法,行了吧,这是家庭传统。”他轻声补充一句,“人有时候稍微晚了点才继承传统,就这样。”
“这么说你是长子?”
他怀疑地瞪了她一眼。
“又是按鼠标按出来的?我讨厌电脑。”
“你不是,你是家里的小儿子,家庭传统一般由长子继承。还有,你父亲去世了,他是不是没受过大学教育?”
罗马诺几乎要把车停在路边。
“你有点让我起鸡皮疙瘩,女士,最好住嘴吧。”
她仔细观察着他。
“不知你意识到没有,你有时说起话来像个没受过多少教育的人。”
“全是胡说八道,你这一套对我没什么作用。”
“抱歉,可你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其实你和韦布都很有意思,我想这跟你们的行当有关。你们从事的工作需要非常非常特殊的人。”
“别想说几句好听的捧捧我就算了,大夫。”
“我觉得我的工作必然使我对同为人类的其他成员产生强烈的兴趣,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有一会功夫,他们驾车行驶,一句话都不说。
他望着她,忧伤的神情深深触动了她。
“好吧,跟我讲讲催眠的事儿。”韦布说。
罗马诺让克莱尔在车房下车,自己照看坎菲尔德夫妇去了。克莱尔和韦布坐在起居室里,注视着对方。
韦布望着她,脸上是探询的表情,还有苦恼。
“有什么烦心事儿吗?”她沉静地问。
“我在调查局的档案,交给你的那一份,里面会不会有我的背景调查,有关哈里·沙利文?”
她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有的。我想过要不要告诉你,可又觉得这些情况最好由你自己去发现。我想现在你发现了。”
“对,”他的声音有些紧张,“大约晚了十四年。”
“你父亲没有任何理由为你说一句好话,那时等着他的是在牢里呆上二十年,再也不会见到你,可是——”
“可是他说我会成为空前绝后、最好的FBI特工,还告诉他们可以引述他这句话。”
“是的。”她轻声说。
“也许什么时候我该跟他见个面。”韦布说。
克莱尔迎着他的视线。
“我觉得,韦布,那样做也许会造成某种伤害,可我还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听听从逝去的日子里传来的声音?”
“差不多吧。”
“说到声音,我在想凯文·韦斯特布鲁克在巷子里跟我说的那句话。”
克莱尔坐直了。
“‘咒你下地狱’?”
“你对巫术知道多少?”
“没多少。你觉得凯文给你下了个毒咒?”
“不,我觉得是他背后那些人。我不知道,我只是把心里想的说出来,边想边说。”
克莱尔有些疑惑。
“我想有可能吧,韦布,尽管我不认为这就是答案所在。”
韦布咔吧咔吧捏着指关节。
“你大概是对的。好吧,大夫,把你的表拿出来晃荡吧。”
“如果你不介意,我用一枝蓝色钢笔。首先,我要你坐到那张躺椅上,仰躺下来。立正时没法催眠,韦布。你需要放松,我来帮你。”
韦布在躺椅上坐下,克莱尔坐在他对面一张软凳上。
“好的,咱们先说说有关催眠的神话。我以前说过,催眠状态并不是失去意识,它只是变换了形态的意识。事实上,催眠状态下的脑电波和处于松弛状态时的脑电波完全一样,都是阿尔法脑波。在恍惚中,你会极度放松,而意识却被强化了,更容易接受暗示,而且你对发生的一切完全能够控制。其实,一切催眠都是自我催眠,我仅仅起一种辅助作用,引导你放松到一定程度以进入催眠状态。如果一个人不愿意被催眠,没人能催眠他,也没有人能迫使你做出你不愿做的事。你看,你是百分之百安全,不会学狗叫。”她让人安心地微笑着,“都明白了吗?”
韦布点点头。
她举起钢笔。
“信不信,这是弗洛伊德亲自用过的笔?”
“不,不信。”
她又笑了。
“对,他没用过。给患者催眠时我们要用这么一个小工具。现在,我要你双眼聚精会神地凝视笔尖。”她把笔举到韦布脸前六英寸的地方,比他正常情况下两眼平视的地方稍稍高一点。韦布抬起头向上看。
“不,韦布,只能移动眼睛。”她伸出一只手放在他头顶,让他的头部保持水平。这样韦布只能调整视线,几乎直直地向上盯着笔尖。
“做得很好,韦布,非常好。多数人很快就疲劳了,可我相信你不会。我知道你是个体力很强、意志很坚定的人,继续看,继续看着笔尖。”韦布没有注意到,克莱尔的语调降了下来,平平的,却并不单调死板,说话平和稳定,保持抚慰的语气,好像在鼓励他。
一分钟过去了。就在韦布继续盯着笔尖时,克莱尔道:“眨眼。”韦布眨巴一下眼睛。克莱尔能看出来,由于以这种非常不舒服的角度持续盯着笔尖,他的眼睛越来越紧张疲劳。接着,眼睛里开始充盈泪水。事实上,他先眨了一下眼睛,克莱尔这才紧接着说“眨眼”。可他现在已经不太清楚事情的先后顺序了,只忙于全神贯注注视笔尖,保持双眼睁开。不过这一声“眨眼”让他觉得他是在她指示下才做出这件事,让他逐步感觉到她对他的支配权。
“你做得非常好,韦布,”她说,“比几乎所有人做得都好。你越来越放松了,继续盯着笔尖就行。”
她看得出,他现在急于死死盯住笔尖,急于获得她的鼓励。她轻而易举便得出结论,他是个典型的想超标准完成任务的人,热切地想让别人高兴,并且获得赞扬。他需要别人注意他、爱他。
“眨眼。”他又照做了。她知道眨眼放松了绷紧的眼部肌肉,让他觉得非常舒服。她知道现在在他看来,笔尖正变得越来越大,他开始不愿意继续望着它了。
“你好像非常想合上眼睛,”克莱尔说,“你的眼皮现在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很难让它们继续睁开,你好像非常想合上它们。闭上眼睛。”韦布闭上眼睛,可立即又睁开了。这种情况差不多总会出现,克莱尔明白。
“继续盯着笔尖,韦布,继续盯着笔尖就行了,你做得真好。太好了。你想闭上眼睛时尽管自自然然闭上就行。”
韦布的眼睛慢慢合上,没有再睁开。
“我要你很快地大声说出‘十’这个词,说十遍,现在开始说。”
韦布做完后,克莱尔问道:“铝罐是用什么做的?”
“丝。”韦布骄傲地答道,笑了。
“是铝。”
他的笑容消失了。
克莱尔继续用抚慰的语气说:“你知道猪皮条是什么吗?它是一条粗糙的皮带。从前西部开发时期,男人用它磨快剃刀。我要你很快地把‘猪皮条’这个词连说十遍。现在开始。”
韦布说了十遍,不过这次很警觉。
“看见绿灯时你怎么办?”
“住!”他大声回答。
“其实,看见绿灯你应该向前走才是。”韦布垂头丧气,双肩一下子耷拉下来。可是克莱尔很快便表扬起他来。
“你做得真的很好,基本上没人能正确回答。你现在真是很放松了,现在,我要你从300开始倒数,每次减去3。”
韦布开始倒数,等数到279,她让他每次减去5,他又照做了,后来她又让他减去7,再减去9。
克莱尔打断他,告诉他说:“停止计数,放松。现在你站在自动扶梯顶端,每下一级就表示你更加放松。扶梯最底下是彻底放松。现在扶梯要带你朝下走了,好吗?你会达到平生最放松的境地,知道吗?”
韦布点点头。克莱尔的声音既宜人又温和,像夏日习习的微风。
克莱尔注视着韦布的五官和皮肤颜色。他的身体由紧张变松弛。脸色泛红,表明这里血流量增加。眼皮闭着,但不停地颤动。她告诉他她要握住他一只手,事先说出来是惟恐他受惊吓。她轻轻握住,那只手软绵绵的。她把手松开。
“你快到扶梯底部了,马上就要离开扶梯,最最放松的境地,一生中从没这么放松,真是十全十美。”
正常情况下,克莱尔不会让韦布接受这些复杂步骤,运用这种深化患者松弛程度的技术。从事心理治疗的人大多同意,总人口中百分之五到十的人很容易接受催眠,同样比例的人则对此极为抗拒。
梦游型的人比易于催眠者更进一步,他们极易被催眠,在催眠状态下甚至可以受人引导,产生身体感官方面的体验,正如韦布刚才的情况一样。这类人进入催眠状态时还能够接受后催眠暗示,清醒后会忠实地执行这种暗示。最让人惊奇不已的是,智力极高的人通常也是最容易被催眠的。
“韦布,你能听见我的话吗?”他点点头。
“韦布,仔细听着我的声音,把注意力集中在我的声音上。现在,你手里拿着一部摄像机,你就是摄像师。你和我只能看见摄像机镜头里出现的东西。你明白我的话吗,摄像师先生?”又点了点头。
“好的。我的任务只是到时候指点给你看,其他一切都由你来管。你会在镜头里看见其他人,看见他们要干什么。摄像机里有一个麦克风,所以别人说什么咱们也能听见。好吗?”
他点点头。
“你做得太好了,摄像师先生。我真为你骄傲。”
克莱尔往后坐了一点,想了一会。作为一个研究过韦布生活背景的临床心理医生,她完全明白要帮助韦布就应该集中考察他的过去。他最严重的心理痼疾不是营救队队友的死造成的,其直接源头是他和他母亲、继父之间的三角关系。可她要踏入韦布的过去,涉足点还应该更早一些。
“摄像师先生,我要你回到1969年3月8号。你能把我带回去吗?”
有一刻韦布没有反应,接着他回答:“能。”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摄像师先生。”
她知道他的生日是3月8号,1969年的那一天韦布刚满六岁。很可能那是他和哈里·沙利文在一起生活的最后一年。她希望为韦布和那个人确定一个基本点,一段快乐的回忆。为小男孩举办的一场生日聚会将会定下一个完美的基调。
“彻底放松的摄像师先生,你将要调准焦距,转动摄像机。你看见了谁?”她催促道。
“我看见一所房子,一个房间,里面没有人。”
“集中注意力,把摄像机四周转动转动,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吗?1969年3月8号。”突然间,她感到一阵恐惧,也许没人为韦布举办生日会。
“等等,”韦布说,“等一会,我看见了什么。”
“看见的是什么呢?”
“一个男人,不、不,一个女人,她很漂亮,非常漂亮。戴着帽子,一顶小丑帽,她还拿着一块蛋糕,蛋糕上插着蜡烛。”
“听上去好像要给什么人举办一场晚会,是男孩的晚会还是女孩的,摄像师先生?”
“男孩的。对了,现在又出来另外一些人,他们好像原来一直藏着。他们喊着什么,喊着‘生日快乐’。”
“真好,韦布,有个小男孩在开生日聚会。他长什么样?”
“深色头发,个子挺高,他正吹熄蛋糕上的蜡烛。人人都在唱生日快乐歌。”
“那个小男孩听见他爸爸唱歌吗?爸爸呢,摄像师先生?”
“我看见他了,我看见他了。”韦布的脸色涨得通红,呼吸也加快了。克莱尔密切注意着他的身体表征,她不会让韦布的身体或情绪冒风险,绝不会走那么远。
“他长什么样儿?”
“大个子,好大的个子,比那里所有人都大,是个巨人。”
“那个小男孩和他的巨人爸爸做什么事了吗,摄像师先生?”
“男孩正朝他跑过去,他一下把他举在肩膀上,好像孩子根本没重量似的。”九九藏书
“哦,一位很有力气的爸爸。”
“他亲着那孩子,他们满屋子跳舞,在唱什么歌。”
“仔细听听,摄像师先生,把麦克风的音量调大些,能听出他们的歌词是什么吗?”
韦布刚摇摇头,又点起头来。
“眼睛,亮晶晶的眼睛。”
克莱尔拼命回想,蓦地想起:哈里·沙利文,爱尔兰人。
“爱尔兰人的眼睛。爱尔兰人眼睛笑眯眯?”
“就是这首歌!不,不对,他自己编的词儿,真滑稽,大家都在笑。他现在正给那个男孩什么东西。”
“一份礼物?是一份生日礼物?”
韦布的脸扭曲了,身体突地前倾。克莱尔一惊,也倾过身子。
“放松点,摄像师先生,你看见的只不过是一幅图像,就这么多,一幅图像。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人,一些男人进了屋子。”
“什么人?他们什么样子?”
“褐色衣服,他们穿着褐色衣服,戴牛仔帽。他们有枪。”
克莱尔的心脏猛地一跳。到这时她是不是该停手了?她细细观察韦布。他好像已经镇定下来。
“那些男人在干什么,摄像师先生?他们想要什么?”
“他们在抓他,他们要把他抓走。他在大声喊叫,他在吼叫,大家都在惊叫。那群牛仔正把什么发亮的东西戴在他手上。妈妈也在尖叫,她紧紧抓着那个小男孩。”
韦布双手捂住耳朵,前后摇晃99lib.t>起来。摇晃得极为剧烈,几乎快把躺椅晃翻了。
“他们在叫,他们在叫,那个小男孩在叫唤:‘爸爸!爸爸!”’现在韦布自己也凄厉地喊叫起来。
噢,该死,克莱尔寻思,发亮的东西戴在他手上?警察闯进韦布六岁的生日聚会来逮捕哈里·沙利文。仁慈的上帝啊。
克莱尔又望着韦布。
“好了,摄像师先生,”她用最轻柔、最和蔼的声音说,“放松些。不要上别的地方去。拿起你的摄像机,暂时关掉它,等你想好去哪儿后再打开。好的,你的摄像机现在暗下来了,放松,摄像师先生。你什么都看不见了,放松下来,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所有人都不见了,没有一个人叫唤。都不见了,一片黑暗。”
韦布慢慢平静下来,把手放下来,身体向后靠。
克莱尔向后坐了一点,同样竭力放松自己。她从前做催眠时也有过十分紧张的经历,发现过患者过去生活中令人震惊的事件。可每次又遇上这种事仍然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仍然给她的情绪造成强烈的震动。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克莱尔踌躇不决。她应该继续吗?也许她以后再也不能催眠韦布了,这种可能性很大。
“好了,摄像师先生,咱们继续。”她瞥了一眼她从刚才藏在椅垫下的档案里抽出的笔记,直等到韦布进入催眠状态后她才拿出来。以前的疗程中她留意到档案让韦布很烦躁。这种情况很正常,谁想把自己的生活全搬到纸上供所有人阅读审查?她还记得巴克·温特斯对她来这一手时她的感受。纸上潦草地记着日期,这是她从韦布的档案里抽出来与他讨论时用的。
“现在咱们转到……”
她犹豫了,他应付得了吗?她应付得了吗?她下定决心,把要去的新日期告诉韦布:他继父死的那一天。
“你看见了什么,摄像师先生?”
“什么都看不见。”
“看不见?”克莱尔想起来了,“打开你的摄像机。现在看见了什么?”
“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太黑,一片漆黑。”
奇怪呀,克莱尔心想。
“到晚上了吗?打开摄像机上的灯,摄像师先生。”
“不,不要开灯,我不想有灯光。”
克莱尔倾过身子。韦布现在提到了自己,这很棘手。患者现在将自己置于其潜意识的注视点上。
她仍然决定继续探询。
“摄像师为什么不愿意要灯光呢?”
“因为我害怕。”
“那个小男孩为什么害怕?”克莱尔必须坚持将他和他注视的对象分开,尽管韦布越来越接近悬崖,意识到画面中是他本人。这个悬崖太高,摔下去不得了,克莱尔知道得很清楚。
“因为他在那儿,就在附近。”
“谁?雷蒙德·斯托克顿?”
“雷蒙德·斯托克顿。”韦布重复了一句。
“小男孩的妈妈在哪里呢?”
韦布的胸口又开始起伏,双手紧紧抓住躺椅扶手,紧得手指都颤抖起来。
“你妈妈在哪儿?”
韦布的声音变尖了,声音就像一个不到青春期的男孩。
“走了。不,她回来了。打,老在打。”
“你妈妈和爸爸打架?”
“总在打。嘘!”韦布嘘道,“他来了,他来了。”
“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什么了?”
“门放下来了,老是吱吱呀呀地响,老是。就像那样。他朝楼梯上走过来了。他的东西放在楼上,他的毒品。我看见过,我看见过。”
“放松,韦布,一切都很好,都很好。”克莱尔不愿碰到他,怕他受惊。可她现在和他靠得近极了,两人中间实际上看不出隔着空隙。她凝视着韦布,那种目光,好像凝视自己弥留之际的母亲。克莱尔已经做好准备,一旦情况失控立即结束。可如果向前再走近一点儿呢,只近一丁点儿。
“他到了楼梯顶上,我听见他了,我还听得见我母亲,她在楼下,等着。”
“可你看不见呀,四周那么黑。”
“我看得见。”这个声音吓了克莱尔一跳,低沉凶狠,再不是吓坏了的小男孩的惊叫。
“你怎么看见的,摄像师先生?你看见了什么?”
猛然间,韦布大吼一声,吓得克莱尔差点摔到地上。
“该死的,这些你全都知道。”
那一瞬间,克莱尔坚信他在直接对她说话。催眠疗程中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他是什么意思?她早就知道?可紧接着,他平静下来,继续往下说。
“我把那堆衣服抬起来一点儿,我在衣服垛下面,藏着。”
“躲开小男孩的继父?”
“我不想让他发现。”
“因为小男孩心里害怕?”
“不,我不害怕。我不想让他发现,他没瞧见我,现在还没有。”
“为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他正在我前面,可是背冲着我。他藏东西的地方就在那里了,他弯下腰去拿。”
韦布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粗重,好像他正当着她的面由一个男孩长成一个男子汉。
“我正从躲藏的地方冲出去,我再也用不着躲了。那垛衣服也被我掀翻了,是我母亲的衣服,她把它们堆在那儿,为我。”
“是她?为什么?”
“为了让我藏在下面,等他来的时候。我站起来,我正站起身来。我比他高,我个子比他大。”
韦布的声音里有某种东西让克莱尔心惊胆战。
韦布平静下来,她却意识到自己正剧烈喘息着。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她,即将发生的事让她万分恐惧。
她应该让他停止,她的全部职业本能都告诉她应该停止,可她就是停不下来。
“成卷的地毯,硬得像铁。”韦布用他成年男人的低沉声音说道,“我拿了一卷,藏在衣服垛下。现在我站起来了,个子比他大。他是小个子,太小了。”
“韦布。”克莱尔开口了。她把摄像师之类的称呼全扔到一边,事情已经失控了。
“我手里抓着地毯卷,像根棍子。我是个出色的棒球手,能把球打出一英里远,击球力量比所有人都大。我个子又大,又有力气,像我爸爸,我真正的爸爸。”
“韦布,求求你。”
“他根本没看,不知道我在哪个位置。击球手就位。”
她再次换了方法。
“摄像师先生,我要你关掉摄像机。”
“投手掷球。是快速球,我看清了,容易,我准备好了。”
“摄像师先生,我要你——”
“就是这样。他转身了,我正要他转过身。我想让他看着,看着我。”
“韦布,关机。”
“他看见我了,他看见我了。我挥棒发力,要把球打出场外。”
“关掉摄像机。停下来,你什么都没看见,停下来!”
“我在挥棒。他看见我了。他知道我击球力量多么大,他现在害怕了。他害怕了!我不怕!再不害怕!再不害怕!”
克莱尔绝望地看着,看着他紧紧握住一根无形的球棒,挥棒击球。
“击球命中。击球命中!一股红,一股红色。球飞出去了,飞出去了。本垒打,飞得远远的。飞出去了,飞出去了。再见,再见了,混账先生。”他安静下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克莱尔密切观察着他。
“他站起来了,他又站起来了。”他停了停,“干得好,妈妈,”他说,“接着球棒,妈妈。”他伸出手,像递过什么东西。克莱尔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几乎要伸手把东西接过来。
“妈妈在打他,往头上打。好多血。他不动了,不动了。都结束了。”
他沉默下来,瘫在躺椅上。克莱尔也瘫倒下来。心跳很快,她伸手捂住胸口,好像以此阻止心脏跳出胸腔。她眼前只有一个场面:雷蒙德·斯托克顿被一卷铁硬的地毯打得从阁楼楼梯上摔下来,摔下来时又撞伤了头,接着被他的妻子用同一卷地毯结果了性命。
“我要你完全彻底地放松下来,韦布,我要你睡觉。睡吧,就这样。”
她眼看他的躯体更深地陷进椅子。克莱尔刚抬头,又一次猛吃一惊:罗马诺正站在年儿,死死地盯着她,手靠在枪柄上。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厉声问道。
“他现在正处在催眠状态,罗马诺先生。他很好,没事。”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想你只能相信我的话。”她还没从这一连串事变中恢复过来,实在无力与这个人争执。
“你听到多少?”
“我正要回来瞧瞧他,就听见韦布大叫大嚷。”
“他正在将过去某些非常微妙的记忆发泄出来。对他所说的情况我还不太明确。可是能做到现在这样,这是跨出了相当大的一步。”
克莱尔的法医经历给她提供了几种可能的解释。使用的武器是卷成筒的地毯,显然这是早有预谋。斯托克顿摔在地板上,他头部的伤口肯定会沾上地毯纤维。
如果地板上的地毯和放在阁楼上的其他地毯是同一种的话,警察便会想当然地认为他伤口里的纤维是摔在地板上时沾上的,而不会想到有人在阁楼上用卷成筒的地毯狠狠打了他。针对他有那么多家庭暴力的申诉,大概人人都会为他终于丧命感到高兴,也包括警察。考虑过继父之后,克莱尔接着研究那位做母亲的。
韦布说过是夏洛特·伦敦把衣服堆在那里的,卷成筒的地毯也是她提供的吗?是不是她教她又高又壮、十来岁的儿子除掉了那个滥施暴力的继父?那个女人下定决心要用这种方式料理这件事吗?一个男孩,在亲生母亲唆使下协助杀害了他的继父,从心理健康的角度看,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糟了。
克莱尔望望韦布。他还坐在那里,宁静平和,闭着眼睛,等待她的下一个指示。现在她也明白为什么他成了一个梦游型的人。在家里遭受严重虐待的儿童常常退缩回内心想象出来的世界,以此抵御存在于现实里的可怕行径。
这样的孩子会在头脑中臆造出朋友,以此抵抗孤独,还会编织美好的生活、美妙的经历,借以回避现实中的不安全感和压抑感。正因为这个缘故,他才对营救队里自己的小队如此依恋,在执行命令方面有超群的能力。他巴望着取悦别人,并且被别人接受。
她看看罗马诺,又想起一个新问题。她不能透露患者的任何秘密,所以必须好好想想,巧妙地提问。韦布从前告诉她他没吃什么药,当时她相信他的话。可从她刚刚了解到的情况看,她怀疑他可能在服用某些药物以抵抗内心创伤,这种创伤无疑正渐渐侵蚀着他,要将他彻底吞噬。她示意罗马诺来到远处一个角落,不让韦布听见他们的话。
“韦布可能在吃什么药,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韦布自己说他在吃药?”
“我只是怀疑。这种问题精神病大夫必须问,差不多算是标准治疗程序。”她含糊其辞地说。
“很多人吃药,为了睡得好点。”罗马诺分辩说。
她没说那是安眠药。这么说罗马诺确实知道些什么,克莱尔想。
“我不是说这么做不对,我只是在想,韦布跟你提没提起过他吃药的事,如果提起过,他吃的是什么药?”
“你觉得他上瘾了,是不是?好吧,告诉你,你昏了头了。”
“我完全不是那个意思。如果我要给他开药,我必须知道他正在吃什么,这很重要。我不希望药物之间交叉影响,产生副作用。”
罗马诺还是不相信。
“那你于吗不问他自己?”
“这个嘛,人有时候对医生说的并不全是实话,这你肯定知道,尤其是我这种医生。我只想搞清楚,不要弄出什么问题。”
罗马诺望了望韦布,显然要确信他还没醒过来。
他又看看克莱尔,有点难于启齿的样子。
“有一天我看见他拿着个药瓶,看上去是处方药。你瞧,他这段时间很难受,可能对有些事觉得有点紧张,也许需要吃点药帮帮自己,就这么回事。调查局这方面死板得很,有什么事就把你扔下船,靠你自己吧,能游就游,不能游沉底。你瞧,这样,只有靠大伙儿互相关照着点儿。”罗马诺不说话了,远远看了韦布一眼,带着点沉思的神情说道,“他是营救队成立以来最出色的队员。”
“他对你的评价也很高,这你知道吗?”
“我想我知道,确实知道。”
罗马诺离开房间,克莱尔走到窗边望着他穿过大路,一会儿便从视野中消失了。吐露朋友的秘密他一定很不好受,说不定他觉得自己这么做就像个叛徒。可说到底,这是在帮助韦布,而不是害他。
她坐到韦布对面,身体前倾,话说得很慢很慢,他一个字也不会听漏。她给了韦布一项后催眠暗示,使他清醒后只想得起一部分,能应对当前情况就行。
韦布终于睁开眼睛。他望望房间四周,又看着她,笑着问:“有什么好消息吗?”
“首先,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韦布。”她顿了顿,定定神,问道,“你是不是在服用什么药物?”
他的眼睛眯起来。
“你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我现在再问你一遍。”
“为什么?”
“你提到巫术,以此解释你在巷子里的行为。我现在给你提供另一种解释:药物交叉影响产生的毒副作用。”
“进那条小巷前我什么药都没吃过,克莱尔,我绝不会做那种事。”
“药物相互作用很古怪,”克莱尔答道,“看你吃的是什么药,有些后果停药之后才会表现出来。”她又一次停下来,接着补充道,“韦布,这个问题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全部说出来,这很重要。真的很重要——如果你想找出事情真相的话。”
两人对视了很长时间。然后,韦布站起来,走进卫生间。一分钟后他走出来,递给她一个小瓶,里面装着药片。她检查其中的药片时他又坐了下来。
“你随身带着,我是不是可以假定你最近一直在服用这些药?”
“我在执行任务,克莱尔,所以没吃过。我靠它治疗失眠,还靠它镇痛。身上打了两个窟窿、毁了半张脸,当然时不时会疼上一会儿。”
“没吃你为什么还带着?”
“就像小孩搂着睡觉的安乐毯,带着心里踏实些。你是心理医生,懂这种事,还有吮大拇指之类的。是不是?”
克莱尔把药片倒出来,一片一片检查。药片各不相同,她大多认识,也有些不认识。她拈起其中一片。
“这药从哪里弄来的,你知道吗?”
“问这个干吗?”他怀疑地问,“这药有什么不对头吗?”
“有可能。这些药是欧班伦开给你的?”她不相信地问。
“我想也许吧,可我觉得很久以前已经把他开的药吃完了。”
“嗯,如果不是欧班伦,那是谁给你的?”
韦布开始为自己分辩起来。
“你瞧,我负伤时他们给我开的止疼药我吃不得了,对那些药渐渐产生了依赖性。后来我睡不着觉,大概有一年光景。有些营救队员也有这个毛病。不是说我们服用违禁药或者吸毒什么的,可没法睡觉你最多也只能撑这么长时间,哪怕你在营救队。这些年里有些伙计给过我一些药片,我把它们放在一个瓶子里攒起来,需要时就吃点儿。那片药可能就是其中一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是责怪你吃药改善睡眠状况,韦布。可吃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药,哪怕这些药是朋友给你的,韦布,这是愚蠢、危险的行为。你根本不知道服用之后这些药物之间会产生什么样的交互作用。你运气好,还没出什么大问题。说不定已经出过了,就在那条小巷里。也许这种奇特的服药方式就是你僵住的原因所在。”克莱尔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念头,围绕雷蒙德·斯托克顿的死所形成的创伤性后果也许选择了一个最糟糕的关头浮出水面——当韦布身处那条小巷的时候。正如她原来所想的那样,看见凯文·韦斯特布鲁克触发了韦布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使他丧失了行动能力。
韦布双手捂住脸。
“该死!这真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我还不能肯定这就是原因,韦布。”她同情地望着他,可还有些其他的事她必须了解。
“你一直服用的药物,你向上级报告过吗?”
他把手从脸上放下来,没有抬起眼睛看她。
“明白了。”她慢慢说道。
“你会报告吗?”
“那些药,你还在吃吗?”
“没有了。我只想得起来,最后一次吃了一片,那还是巷子里那次任务之前一个星期的事。就这些。”
“那我就没什么可报告的了。”她又拿起那同一片药,“我是个心理医生,这类药我几乎全都见过,可这种药我认不出来。我想拿去化验分析。私下里。”他样子有点警觉,于是她迅速补充道,“我有个朋友。不会提你的名字。”
“你真觉得原因就是这些药,克莱尔?”
她盯着那片药,接着收起药瓶,看着他说:“韦布,恐怕我们永远也没法确定。”
第三十九章
桑尼·文纳波下了班,换掉制服,坐在一辆没有标志的车里朝四周巡视。后座动了起来,躺在地板上那个大个子伸直他的两条长腿。
“别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不住,兰迪,”文纳波说,“还得再等会儿。”
“相信我,从前我等人的时候可比现在长多了,呆的地方也比汽车后座烂得多。”
文纳波从兜里烟盒中拈出一根烟,点上,摇下车窗,朝外喷了一口。
“跟我说说你跟伦敦碰面的事儿。”
“我掩护他,当然那时他不知道。这样比较好。不过我觉得韦斯特布鲁克不会真的杀了他。”
“听说过那个人,可从没撞上过。”
“你运气好。可我告诉你,外头还有些人比他坏得多。韦斯特布鲁克至少还讲点信誉,外头混的大多数坏蛋完全是不折不扣的疯子。为杀人而杀人,还要到处瞎吹一气。可韦斯特布鲁克做什么事都有很好的理由。”
“好比干掉营救队?”
“我觉得不是他干的。他给伦敦送了个信,告诉他那幢房子下面有条地道,就是营救队袭击的那幢建筑。机枪显然是从地道运进去的。伦敦和贝茨查过了,我听说他说的是实情。”
“从你跟我说的韦斯特布鲁克的情况看,他不像是个送信的小伙计。”
“他也可以干小伙计的差事,只要吩咐他送信的人手里有某个他关心的人,比方说他儿子。”
“我明白了。这么说那个人才是营救队事件的幕后主使者?”
“我是这么想的。”
“奥施康定跟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我那晚在那所房子里看见的就是奥施康定的买卖。他们在那儿还留着一些货,一袋袋的药片。我见到的电脑记录上也是这么写的。足足值好几百万的药片,两天之内就全部清空了。”
“他们干吗要费心思给你下套?干吗要消灭营救队?这么干只会让调查局全力追查,劲头大得像往他们头上倒下一吨砖。”
“是没什么道理,”科夫同意,“可实际发生的好像就是这么一档子事。”
文纳波身体绷直了,将烟头弹出车窗。
“上场的时候到了,兰迪。”
文纳波盯着那人离开他们一直监视着的那所房子,沿着大街走着,向右一转钻进一条小巷。文纳波发动汽车,慢慢开上前去。
“是你等的人吗?”科夫问。
“没错。你想打听流进城里的新毒品的情报,这小子肯定知道。名字是蒂龙·沃克,人人都叫他T,就是名字的第一个字母。这些年在三四个不同帮派里干过。蹲过牢,住过院,戒毒所里也呆过。才二十六岁左右,看样子比我还老十岁,我这模样本来就显老。”
“奇怪,我以前从来没碰上T。”
“喂,你又没垄断本城的情报来源。我可能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巡街警察,可毕竟在外头混过。”
文纳波绕过街角,一踩油门,向右一拐,上了和他们刚才停车的地方平行的一条街。他们才转过拐角,T正好从小巷里冒出来。那条小巷正好与这条街交叉。
文纳波朝四周看看。
“这地方看来没动静。想动手吗?”
科夫已经下了车。T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利落地搜了身,脸冲下趴在文纳波汽车后座上,后脖子被掐得动弹不得。
“你好哇,T,”文纳波说,“气色不错嘛,把自个儿照料得挺好是吧?”
科夫觉察到T想从另一边车门一头猛冲出去,于是用胳膊紧紧钳住T的双肩。
“喂,我们只想跟你聊聊,T,随便聊聊。”
文纳波一打方向盘,进了一条上行坡道,驶上395号州际公路,穿过14号公路桥来到弗吉尼亚。
文纳波一踩油门,加速到六十英里。
T瞪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向后一靠,两只胳膊交叉抱在胸前。
“我要城里一种新货的情报,像买货的是哪些团伙这一类。没什么大不了,只消几个名字,我们就把你送回接你上车的地方。”
“相信我的话没错,T,可别把这个人惹毛了。”文纳波敲着边鼓。
“你们这些条子,想整我没门。老子要告你们个屁股开花。”
科夫逼视着这个人,过一会才说:“现在,T,你最好对我非常非常客气。这一段时期我情绪不大好,我才不管你告不告我呢。”
“去你妈的。”
“桑尼,下个路口朝右拐,走乔治·华盛顿干道。那儿有不少安静地方。”他不祥地添上一句,“成。”
几分钟后,他们驶上乔治·华盛顿干道,朝北开去。
“从下一个岔道开出去。”科夫说。
他们开进一个观景区。乔治敦的美景尽收眼底,还有波托马克河,从脚下的深渊中流过。陡峭的悬崖边立着一堵石墙以防下坠。天色已晚,观景区内一辆别的车都没有。科夫四下看看,打开车门,将T拽了出来。
科夫将瘦小的T拦腰抱住,举了起来。
“喂,你想干什么?”
T徒劳地挣扎着。科夫爬上石墙,翻下另一边。石墙另一边只有窄窄的一条立足之地,前面就是临江的陡坡,足有一百英尺高,岩石密布。科夫将T头下脚上倒提着,悬在陡坡上。
“老天爷。”摇来晃去的T向下一看眼前的葬身地,吓得放声尖叫起来。
“现在,咱们可以轻轻松松把事儿办了,也可以走麻烦的路子,可你得快点拿定主意,我的时间不够,耐性也不够。”科夫说。
文纳波蹲在石墙顶上,看有没有其他车来。
“最好听他的话,T,这人可是说到做到。”
“可你们是警察呀,”T哀号着,“你们不能做这种混账事,这是违反宪法的。”
“我从没说过我是警察。”科夫说。
T的身体僵硬了,朝上看看文纳波。
“可是,他是警察啊。”
“奥施康定,”科夫心平气和地问,“我想知道华盛顿特区的买家是谁?”
“你发疯了还是怎么着?”T尖叫道。
“对,我是发疯了。”科夫把手放松一点,T向下滑了大约六英寸。科夫现在只攥住这人九九藏书的足踝。
“啊,上帝,耶稣啊,救救我吧。”T呜咽着。
“说,”科夫仍用那种平静的语气说,“奥施康定。”
“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那些家伙会要了我的命。”
科夫又松了松手,这会儿他只抓住他的脚。
“你穿的是懒汉鞋,”他说,“懒汉鞋很容易挣掉。”
“不!”T号叫起来,“我说,我说。”
科夫不动了。
“不,我是说,你把我放下来,我告诉你。”
“桑尼,去发动汽车,我把这垃圾扔进波托马克河。”
“不!我说,就在这儿说,我发誓。”
“奥施康定。”科夫又催了一句。
“奥施康定。”T重复一遍,接着便开了口。他说得很快,把科夫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克莱尔把她那辆沃尔沃开进自家车道,关掉发动机。她住的这个地方环境很好,离她的办公室也不太远。她很幸运,在房价飞涨之前就把它买下来了。虽说她收入还不错,可住在弗吉尼亚北部的花费越来越高,高得离谱。地产商把他们能弄到的每一小块地皮都塞满房子,可情愿买房的人仍旧很多。
离婚这么长时间,克莱尔已经快认命了,觉得自己会一辈子独身。她交往的圈子里合适的男人没几个,而她对这几个人全都不感兴趣。
她拎起公事包,下车走上门前阶梯。她打算一会儿还要出门,所以没把车停进车库。从后院转出一个人,瞧着她。这是个黑人,身材魁梧,戴着顶帽子,可还是能看出他剃了个光头。克莱尔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煤气公司制服,手里拿着电子煤气表。他从她身旁走过,笑了笑,穿过街走了。
她打开房门走进屋,心里还想着韦布的疗程。从很多方面看,这次疗程可以说令人震惊,可其中透露的信息却比震惊更多。她放下公事包,走进卧室换衣服。外面天色还亮,她想享受享受这种好天气,出去散散步。她又想起口袋里那些药,把它们掏出来细细检视。那颗不认识的药片激起她很大兴趣。她有个朋友在费尔法克斯医院药房工作,他可以拿这颗药做些化验,告诉她到底是什么。这颗药和她见过的催眠药都不一样,不过也可能是她弄错了。她希望她那些话也是错的,即导致韦布在巷子里僵住的原因是药物之间的交互作用,要真是那样的话,韦布很可能永远无法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
她坐在床上脱掉鞋子,走进小小的衣橱间,脱掉衣服。天气变热了,她换上T恤衫和短裤,光着脚走出来,看看电话,寻思着是不是该给韦布打一个。她走到抽屉边拿出一顶棒球帽,正准备戴上,突然之间,一只手从后面捂住她的嘴。帽子掉在地上,她本能地挣扎起来,直到感觉到枪管顶上面颊才停止挣扎。她的眼睛惊恐地睁得老大,一下子剧烈喘息起来。她想起来了,进门时没把门锁好。可这个地段很安全呀,至少在此之前一直很安全。种种念头倏地掠过脑海,也许那个煤气公司的人是假扮的,他又回来了,准备强奸她。然后杀死她。
“你想干什么?”她问。声音透过捂在她嘴上那只手,简直不像她自己的。虽说那只手戴着手套,可从手的劲头上她能觉察出这是个男人。那只手从她嘴上松开,勒住她的脖子。
那个男人没有回答,克莱尔只见蒙眼布冲她罩下来,接着眼前一片漆黑。她感到自己正被拉到床边,以为接下来就是强奸,不禁惊恐万状。应该大喊救命还是该奋起搏斗?可枪还顶在她右边脸颊上,袭击者的沉默比说话更让她胆战心惊。
“镇定点,”那人说,“我们只要情报,其他什么都不会做。”话的意思很明白,她的身体是安全的,至少可以这么指望。
他引着她坐下,坐在床边。她暗暗对自己说,只要他把她推倒,朝她爬上来,有枪也罢无枪也罢,她一定要搏斗。
可她觉出那人站开了一点,就在这时,她觉察出屋里又进来一个人。这人在她身边床上坐下。她紧张起来。是个身体粗重的人,她推测,体重把床压得陷了下去。他没碰她,却死死盯住她。尽管蒙着眼罩,她还是感觉得到那股逼视的目光。
“你在看韦布·伦敦?”
这个问题让她惊得一震。她根本没料到和韦布有关,虽说她一直在猜想他们要的是什么。她的生活相当平凡,普普通通。没有枪,也没有杀人的事。韦布的生活才像那个样子,可是不管愿不愿意,现在她也陷进去了。
“你是什么意思?”她勉强说出话来。
她听见那人哼了一声。生气地哼了一声,她想。
“你是个心理医生,他是你的病人。是不是?”
克莱尔想说医生的职业道德不允许她透露这方面的情况,可她又相信,如果她说出这种话,这个人一定会杀死她。
“我在看他,对。”
“这才像话。他向你提到过一个男孩吗?名叫凯文?”
她点了点头。她嘴巴发干,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这个男孩现在哪儿呢?他知不知道?”
克莱尔摇摇头。她猛地紧张起来——这人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
“放松点,女士,我们才不会伤你呢。只要你跟我们合作,否则就麻烦了。”他不祥地添上一句。
克莱尔听见他打了个响指。一分钟过去了,没什么动静。接着有什么东西触上她嘴唇,她向后一缩。
“水,”那人说,“你嘴巴发干,吓破胆的人总这样。喝。”
最后一个字是命令,克莱尔立即照办。
“现在说话,别老点头摇头的,懂吗?”
她正要点头,及时止住。
“懂了。”
“他说了凯文什么情况?一五一十全说出来,我什么都想知道。”
“为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么大胆的问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自有道理。”
“你想整那个孩子?”
“不,”那人平静地说,“我只想他平平安安回家。”
“你也知道,我没理由相信你。”
“凯文,他是我的儿子。”
听了这话她紧张了片刻,接着又放松了。难道这个人就是韦布跟她说起过的那个大F?可他说那个人是凯文的哥哥,不是父亲呀。这人说话倒挺像个担心孩子的父亲,可又有点什么不对劲。克藏书网莱尔只有按自己的职业本能行事,她强烈地感到,这些人会杀了她。
“韦布说他在巷子里见过凯文,他说凯文向他说了些什么,对他产生了一种很奇异的影响。后来他又见过他,就是机枪开火的时候。他给了他一张便条,把他打发走了。后来再也没见过,可他一直在找他。”
“就这些?”
她点点头,又止住这个举动。她觉察出他靠近了些,虽说戴着眼罩,她还是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两眼泪水流了出来。
“一条基本规矩:别再点头摇头,我要听见你的话。最后一次警告你,懂了吗?”
“懂。”她拼命忍住眼泪。
“嗯,他第二次见到凯文时还说了些什么?说过出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她说:“没有。”可她犹豫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连她自己都清楚地感觉到了,中间这一停顿好像长得足有一天时间。她感到他也同样觉察到了。这个猜测是对的,因为她当时便觉得冰冷的枪口又顶上了脸颊。
“你对我们误解很深哪。我可能没把自个儿的意思讲明白,咱们再说明白点儿,让我把情况给你好好讲一讲,婊子。为了夺回我的孩子,我会把你的脑浆打出来,再加上你这辈子关心过的每一个人。我瞧这儿到处搁着这姑娘的照片,小模样儿还挺俊。肯定是你女儿吧,.99lib.是不是?”
克莱尔没回答,她感到他的手揽住她的脖子,手上还戴着手套。她一时有点诧异,后来才想起指纹的事,还有机器可以从尸体上检出DNA。她的尸体!一想起这个,她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
“是不是?”
“是!”
他的手还搁在她脖子上。
“你瞧,你自己的小姑娘平平安安的没事,在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地方还有这么个漂漂亮亮的小房子。可我,我孩子找不着了,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孩子。凭什么你有女儿我没儿子?你觉得公道吗?啊?”他把她的脖子一紧,克莱尔觉得气都喘不上来。
“不。”
“什么不?”
“我觉得不公道。”她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
“是吗?哼,现在说这些有点晚了,宝贝。”
紧接着,她觉得自己被推倒在床上。她刚才下定决心,如果他们想强奸她,她一定要拼命搏斗,可是这个决心现在显得荒唐可笑。她恐惧到极点,都快窒息了。一个枕头捂在她脸上,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戳在枕头中心。过了几秒钟她才意识到那个东西是一把手枪,枕头是用来降低枪声的粗制消音器。
她想到了女儿,玛吉,想到别人怎么发现她的尸体。眼泪小河一样淌下面颊。接着,奇迹一般,她的头脑恢复了神志。
“他说有人在巷子里换了孩子。”
有几秒钟时间,枕头一动不动。克莱尔觉得一切都完了。
枕头慢慢挪开。她猛地一挣,坐起来,力气大得差点把手臂挣脱臼。
“再说一遍?”
“他说有人在巷子里用另一个男孩把凯文换走了。找到警察的那个男孩不是凯文,还没等凯文到警察跟前他就被人抓走了。”
“他知道原因吗?”
“不,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只知道出了这件事。”
手枪又顶上脸颊。不知为什么,这第二回不像刚才那么吓人了。
“撒谎。知道我要怎么对付你吗?你绝对不喜欢。”
“他是这么说的呀。”她觉得自己出卖了韦布,为了保全性命。他可能宁死也不会这么做的,说不定他真会宁死不屈。泪水又淌下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出于对自己软弱的羞愧。
“他认为凯文是被事件幕后主使者有意安插在那条小巷里的。他觉得凯文出于某种原因卷进去了。”她马上补充了一句,“当然是在不知情的前提下,他只不过是个孩子。”
手枪从她脸上拿开,盘问者庞大的身躯也走开了。
“就这些?”
“我只知道这么多。”
“要是你把我们来这儿的事告诉任何一个人,你知道我会怎么收拾你。我还能找到你女儿。我们搜过你的房子,关于你和她的情况我们一清二楚。懂我意思吗?”
“懂。”她挣扎着吐出这个字。
“这么干只为找回我儿子,就这些。我才不乐意闯进别人家门,对人家粗手粗脚,尤其是对女人。可为了找回儿子,我什么都于得出来。”
她感觉到自己在点头,马上停下来。
尽管她现在的听觉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敏锐,却还是没听见一点他们离开的动静。
她又等了几分钟,等到自己有把握他们已经离开,这才开口道:“喂?”接着又说了一遍。她慢慢抬起手,解开眼罩,随时等着一只手伸过来阻止她。可是没有。她总算解下蒙眼布,飞快地看看房间四周,等着有人朝她猛扑过来。她真想一头瘫倒在床上,哭他个一天一夜,可她不敢留在这里。他们说过把这所房子的旮旮旯旯都搜过。她朝一个小旅行包里扔进几件衣服,抓起钱包和一双网球鞋,朝大门跑去。她向门外张望,一个人都没发现。她冲向自己的车,一头钻进去。驾车离开时始终盯着后视镜,看有没有人盯梢。这方面她不是专家,可看上去好像后面没跟人。克莱尔驶上首都环城路,加快速度,可究竟去哪儿她还是一片茫然。
第四十章
安托万·皮布尔斯摘下手套,向后一靠,聪明的脸上挂满笑容。他看看开车的梅西,此人脸上和平常一样,看不出在想什么。
“表演得棒极了,哪怕是我自己评价自己。”皮布尔斯道,“我觉得我把那个人的声音字眼学了个十足。你说呢?”
“的确很像老板。”梅西赞同地说。
“把那位女士吓得尿裤子。她会去找韦布·伦敦,找警察,他们再找弗朗西斯算账。”
“说不定也会找到咱们的头上。”
“不会,我都给你解释过了。你得同时考虑大的方面和细节问题,梅斯。”皮布尔斯说话的神情活像在给学生上课,“我们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没货。一半手下已经因为这个散伙了,他的现金流量基本上已经降到没有的地步。干这一行你手里顶多有两天存货。他还藏了些货,这个我相信,可那些也都完了。还有,单凭打死图纳一件事,四个伙计就溜之大吉了。”皮布尔斯连连摇头,“出了这么多事,他在干什么?把每分每秒都花在那个孩子身上。每晚都出去找,收拾人,把自己的后路全断了,什么人都信不过。”
“我倒觉得,不相信人这一点他做得挺机灵,”梅西说,瞟了皮布尔斯一眼,“特别是你跟我。”
皮布尔斯没理会。
“他那些愚蠢透顶的管理方法能写一部书。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掉自己人,当着一个FBI特工的面。他准是想找死。”
“总得让手下规矩点儿,”梅西颇为公平地说,“手腕强硬才指挥得动别人。”
他扫了皮布尔斯一眼,脸上的表情清楚地说明他觉得这位同伙缺乏这一素质。可皮布尔斯没注意,显然他还陶醉在自己的胜利中。
“那人想找回自己的儿子,这也难怪。”
皮布尔斯道:“生意归生意,个人感情归个人感情,两者不能混淆起来。他把自己搞了个乌七八糟,用尽了政治资本,为了什么?为了一个绝不可能实现的目标。那孩子回不来了。不管抓他的是谁,那孩子早埋进地下六英尺深了,如果还剩下尸体可埋的话。现在,我已经建立好新的供货渠道,从他那儿跑掉的人都入了我这一伙。”他看看梅西,“专业人士就得有专业人士的形象。瞧瞧你,你打扮得就很利落,我就希望这样。”
梅西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
“有些小伙子是不会喜欢的。”
“他们总得长大成人吧。”他看看梅西,“我得告诉你,刚才我手里拿着那把枪,那种感觉真吓人。”
“需要的话你会打死她吗?”
“你疯了?只不过吓唬吓唬她。”
“嗯,你拔出枪来,这就是说,没准儿会用上。”梅西说。
“那是你的工作,你是安全方面的首脑,梅斯,我的左膀右臂。你搞出那个逮住凯文的计划,露了一手,又干好了最基本的脏活,把其他帮派招过来和咱们联手。现在咱们是前程远大呀,伙计,弗朗西斯领着咱们绝对去不了那么远,而且我们实现理想的步子快得多。他是老一辈啦,新办法才是最好的办法。这就是为什么恐龙会灭绝。”
他们驶进一条小巷,皮布尔斯看看表。
“好吧,约会地点都安排好了?”
“他们都在那儿,按你的吩咐。”
“大伙儿情绪怎么样?”
“很好,可还有些疑虑。你把他们弄得很担心,不过绝对有兴趣。”
“我正希望这样。我们今天就划清地盘,梅斯,让大家都知道弗朗西斯不再是头了。现在轮到我们了。咱们走。”他顿了顿,脑海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那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有人在巷子里拿另一个小孩换了凯文?”
梅西耸耸肩。
“我不清楚。”
“孩子在你手里,对吗?”
“安安全全,太太平平。你现在想见他?”
“我才不想挨近那孩子呢。他认识我,要出什么差错,让他跑到弗朗西斯那儿……”皮布尔斯脸上的惧意再清楚不过了。
汽车停下,梅西下车,朝巷子两头扫视,又朝两边屋顶上望望,最后才向他的新主子打了个一切正常的手势。皮布尔斯爬下车,整整领带,扣上双排扣西装。梅西替他打开房门,皮布尔斯轻快地走进去。
他们走上梯子,每上一级,皮布尔斯的形象就好像变得更加伟岸。这是他的时刻,多年来他一直企盼着这一刻。老家伙滚蛋,新首脑登台。
他走上顶层,停下脚步,等着梅西替他开门。里面会有七个人等着他,每人代表本地区毒品分配的一部分。
他打开门,走进房间。这里将诞生他的传奇。
皮布尔斯四处张望,屋里空无一人。
皮布尔斯连转身的机会都没有,手枪已经指在他头上,子弹射进他的大脑。他栽倒在地,鲜血淌在他精致的领带上,溅满他极具专业风度的套装。
梅西收起手枪,关上灯,转身走下楼梯。他还得赶飞机,情况发展的步伐已经开始加快了。
韦布策马驰上小山,勒住缰绳,站在骑着男爵的格温身旁。
“这个季节牧场真是太美了,”格温说,她望着韦布,“我猜你肯定觉得我们这儿的日子真够逍遥的,那么大的房子,那么多帮工,天天只消骑马看风景。”
她笑起来,可韦布觉得她是当真的。他不懂,像格温·坎菲尔德这种女人,有那样的经历,为什么还要在意别人的看法,特别是他这种陌生人。
“我觉得你们俩都受过许多罪,工作得很辛苦,现在你欣赏的是自己辛苦工作的成果。美国梦就该这样,对不对?”
“我想是吧,”她99lib?不大确定地说,看看头顶的太阳,“今天是个大热天。”韦布觉察出这女人想跟他说什么事,可不知怎么开口。
“我当FBI特工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格温,差不多什么都听过,也很善于听别人的话。”
她盯了他一眼。
“我连对非常熟悉的人都不会说什么心里话,韦布,再也不会了。”
“我没逼着你说,可如果你想说,我听着呢。”
他们又骑了一会,她停住马。
“我一直在想里士满的庭审,那伙该死的人还起诉FBI来着,是不是?”
“他们想起诉,但被甩一边去了。那个律师,温戈,就是最近被杀的那个,他在欧内斯特·‘自由’受审时想借此捞一把,法官看穿了他这一套,让他住手。可这已经引起了陪审团的疑虑,检察官害怕了,跟他们做了交易。”他停了停,补充道,“当然,检察官现在也死了,法官也是。”
格温用她那双忧伤的大眼睛凝视着他。
“欧内斯特·‘自由’,干了那种事,却还活着,逍遥自在。”
“生活有时就是这么没道理,格温。”
“比利和我从前过得很好,我非常爱他。可自从大卫遇害,一切都不同了。可能我的责任比他大,是我让大卫在那所学校上学的。我想让他受第一流的教育,我想让他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不同语言、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比利是个好人,但他生在里士满,在里士满长大,周围也没有谁有钱有势,只有跟他同一类的人。我知道有的人觉得我们俩的婚姻没有爱情,可我自己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他不肯为我做。他始终站在我身边,不管是艰难时刻还是幸福时光,这两种时候我们俩各自都摊上过。”
“喂,格温,用不着说服我。可是如果你们真出现什么问题,你找过专家咨询吗?我还认识些人。”
她看看韦布,是绝望的眼神,又抬头望望炽热的太阳,说:“我想去游个泳。”
两人骑回马厩,韦布驾着牧场的一辆卡车把格温送回主宅。她换上泳装和韦布在游泳池见面。他不打算游,对她说,怕把枪弄湿了。这句玩笑让她笑了笑,她走到游泳池旁的石墙边,转动墙里某个装置上的一把钥匙,灰色的泳池自动盖板沿着轨道滑开。
盖板滑进泳池另一头的固定沟槽里,韦布蹲下来检查建在深水区里的喷水机。他一抬头,正望见格温脱掉拖鞋,解开浴袍。她穿着一件头的低胸泳装,腰臀部开衩很高。皮肤是漂亮的阳光色,大腿和腿肚跟他见过的肩臂一样肌肉结实。
韦布听到喷水声越来越响,他一看游泳池,水下的粗管子喷出水流,搅得池水翻腾,喷涌成白色泡沫。格温正是要在这股浪涛中游泳。
她戴上一副游泳九九藏书镜,一头扎进池水。韦布看着她浮上水面,奋臂划水。他看了约十分钟,这女人始终保持同样的速度和划水节奏,简直像一台不知疲劳的机器。韦布颇有些庆幸自己谢绝了她同游的邀请。每个营救队员必须会游泳,知道如何使用潜水设备,韦布更是一位水中健儿。但能不能跟上格温·坎菲尔德,他没什么把握。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喷波吐浪的池水平静下来,格温从池边爬上岸。
“游完了?”韦布问。
“没有,我设的时间是四十五分钟,准是机器跳闸了。”
“动力盒在哪里?”
她指指建在一道缓坡下的石墙上的双扇门:“在泳池用品室。”
从地上的坡度看,韦布猜想那个房间部分在地下。他朝那扇门走去。一转门把。
“锁着的。”
“奇怪呀,我们从来不锁那扇门。”
“知道钥匙放哪儿吗?”
“不知道,我说过,那里从没有锁过门,我想根本没什么钥匙。看来游泳只好提前结束了。”
“不,用不着。”他笑道,“FBI提供全面服务,顾客满意才能长久交易。”
他掏出自己的钥匙圈,上面总带着一根细细的金属片,三十秒内便足以打开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锁。他只用这个时间的一半便打开了泳池用品室。
他走进去,找到开关,打开灯。就算有灯光他还是差点摔下一段楼梯,楼梯就在门后,短短的一截。幸好还有灯。哼,要真摔下去,律师做梦都想承揽这种诉讼,他想。这个地方非常嘈杂,有水流声,还有机器声。底下凉嗖嗖的,韦布估计这儿已经是地下约十英尺,下梯子后地面仍旧呈缓坡状向下倾斜。
韦九九藏书布找到动力盒,没错,线路跳闸了。他合上开关,听见机器重新启动。这下面动静真是太大了。韦布转身朝外走,他没注意到短短一截过道尽头还有一扇门。他走上楼梯,关上灯。
那扇门后又是一截短过道,顶头又是一扇门,真像个小小的迷宫。门后的房间里,凯文·韦斯特布鲁克屏住呼吸。他开始还听见脚步声,后来又没有了。他听见那台该死的机器响了,又停了,接着又响了。还有那股氯的味道。他早猜出是氯,也渐渐习惯了。
可脚步声离开了,他觉得很奇怪。从前他们只要下来,准是来找他的。他心里很疑惑,怎么这回不是。
第四十一章
格温淋浴时韦布在图书室等着。这间房子一面墙全是嵌进墙里的书架,还有一台大屏幕电视。一盒盒录像带放了五层架子,韦布随意看着这些录像带,其中一盒上面手写的数字让他身体都僵直了。他伸手从架上取下那盒带子,他看见的那组数字是一个日期,一个韦布永远不会忘记的日期。他四周望望,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韦布把带子塞进录像机,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他在自己脑海中反复放过无数遍的那一幕。那所里士满的学校里全是聪明机灵的孩子,来自社会经济状况各不相同的家庭。欧内斯特·B·“自由”和他那一帮自杀性的同伙,闯进学校大门,披挂着护甲,带着足以在内战中打败北方联盟的大量武器弹药。
两名教师被枪杀,四十人成为人质,其中三十名是六岁到十六岁的孩子。他们被迫成为一件他们绝不希望沾边的事件的一部分。之后便是一片大乱。谈判人员通过电话不停地向劫持者做工作,尽力让他们平静下来,问那些人有什么要求,看能不能办到。韦布和他的C小队则时刻待命,Z小队的狙击手瞄准每一个可能的攻击目标。后来从学校里传出枪声,韦布和战友们奉命冲上前沿。每个人脑子里牢牢记住战斗方案,这是在他们从匡蒂科飞来途中迅速拟就的。韦布记得当时距发动攻击已经很近了,已经到了他抚摸自己的点45祈求好运的时候。
对那伙“自由”的情况韦布知道得不多,可知道的那一点没让他觉得好过些。那些人十分狂暴,但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而且他们已经掘壕固守,手里还控制着许多无辜的生命。
“自由”们通过一段临时拼凑的电话线路和谈判者联系,他们说枪声不过是走了火。韦布当时便不相信这种托辞,道理很简单,“自由”们做事并不真诚。可不管怎么说,C小队还是被撤了下来。韦科事件之后,FBI改变了拯救人质的方针,现在的策略基本上是坐等。后来“自由”们又一次中断谈判,于是营救队再次奉召。这一次,韦布知道他们要上了。
学校外林立的摄像机正把这戏剧性的一幕向全世界一帧一帧渐渐展开,韦布和C小队只好沿着学校后面一条不常用的通道慢慢前进。由于不清楚人质和“自由”们所处的准确位置,为了最大程度的出其不意,他们决定不用冲击炸药炸开后门,而是采取偷袭的战术。他们静悄悄进了学校,穿过过道,朝体育馆前进——据称人质很可能在那里面,情报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营救队爬近双扇大门边,韦布从门上的窗子朝内窥探,有条不紊地一个个数着人质和劫持者。好像全都在这儿。韦布正准备低下身来,突然与一个男孩四目相对。他尽力让孩子保持安静,别暴露韦布及其战友,甚至还对他跷了跷大拇指。当时韦布还不知道这个小孩子就是大卫·坎菲尔德。
营救队开始倒数,每个队员都准确地知道该向哪里射击。他们很有信心,相信能做到不损失一个人质便把每个“自由”都消灭掉。当然,人人都知道只消一个意外的情况就能让整个局势彻底完蛋。
事情确实如此。
正当他们准备冲进房间,里面传来又高又尖一声响。这声音来的时候糟得不能再糟了,直到今天韦布还是不知道那声音打哪儿来的。
营救队冲进去开火,事先已经警觉起来的“自由”们开枪还击。
他们打得很准。大卫·坎菲尔德被击中左肺,子弹穿出前胸。他倒在地上,鲜血随着每一次呼吸涌出他身体上那个大洞。大卫·坎菲尔德盯着韦布,虽然不过一两秒钟时间,脸上的表情却让韦布永生难忘。
激烈的战斗便在这时爆发,韦布将大卫·坎菲尔德抛在脑后,把注意力集中到其他人质和那些想杀死他们的人身上。救卢·帕特森时他被燃烧弹击中,接着身上和颈项中弹。到最后,营救小队只有他一个人受伤,“自由”们全倒下了。韦布简直不敢相信,欧内斯特·“自由”居然活了下来。
一想到重新体验这一切,韦布真的想吐,可镜头再一次吸引了他,他身体前倾专注地看着。他被一副担架抬出来,右边就是蒙着一块布的尸体。大卫·坎菲尔德是营救队历次行动中损失的惟一一名人质。韦布继续看着电视,镜头来回切换,一会儿是正在与死神搏斗的他,一会儿是大卫·坎菲尔德一动不动的尸体。电视摄像机中有一部开着摄像灯,不住地朝那个男孩尸体上闪,最后有个人一枪打灭了灯,真的开了一枪。韦布常常寻思那个人是谁。录像带接着便是一片漆黑。
“开枪打灭摄像灯的人是我。”
韦布猛一转身,比利·坎菲尔德站在那里,凝视着电视,好像看出韦布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走过来,停住脚步,手指指点着屏幕。
韦布从沙发上站起身。
“上帝呀,比利,我真太抱歉了。我真不该——”
“看见了吗,”比利继续说,“那盏该死的灯一直照着我的孩子,他99lib?们不该那么做。”他的注意力总算回到韦布身上,“不该那么做,那种做法不对啊。我的小大卫,他一直很不喜欢强光。”
正在这时,格温走进来,穿着牛仔裤和一件粉红色短衫,赤99lib.着脚,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韦布抱歉地飞快望了她一眼,她马上明白出了什么事。她挽起丈夫的手臂,可他立即挣脱。韦布从他眼神里看出了什么东西,与仇恨相近。
“你们两个干吗不坐在这儿好好看看?”他朝格温吼道,“你这个该死的。我什么都知道,格温,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大踏步走出房间。格温看都没看韦布一眼,朝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韦布满心愧疚,退出带子,正准备把它放回架上,忽地停下,朝门的方向瞟了一眼,将录像带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回到车房。他将带子放进那里的录像机,打开电视。他把录像带看了五遍,上面有点什么东西,一点背景声,他就是抓不住。他开大音量,凑近电视,还是不管用。最后他给贝茨打电话,向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带子就在我手上。”他说。
贝茨说:“你说的那盘我知道,是一家电视网的里士满分部拍的。我们档案里也有那盘带子,我让我们的人仔细瞧瞧。”
韦布关上电视,从录像机里取出带子。事后发现“自由”们还强奸了两个十多岁的黑人少女。很明显,尽管他们对那种肤色深恶痛绝,这种痛恨并没妨碍他们的强奸行为。
可是,比利向格温说的他全知道是什么意思?知道什么?
手机铃声打断韦布的思索。他接了电话,电话里的女人已经接近歇斯底里。
“克莱尔,出什么.99lib.事了?”
他听着她惊恐的声音,接着道:“呆在你现在的地方别走开,我会尽快赶到。”他挂上电话,又给罗马诺挂了一个,向他交代一番,几分钟后便上了路。
第四十二章
克莱尔去的地方是一处公开场所,十分安全,是郊区一家商场里的警察值勤点。韦布来时她告诉他,她没有向警察报告。
“为什么不报警?”
“我想先跟你说。”
“听我说,克莱尔。从你的描述看,那两人很像我的好朋友弗朗西斯·韦斯特布鲁克和他一个伙计,可能是克莱德·梅西。上次我遇见他们时就有人死在他们手里,你还没意识到你的运气有多好。”
“可到底是不是他们,我没把握,我眼睛被蒙上了。”
“再听到他们说话时你能分辨出来吗?”
“可能吧。”她不说话了,一脸迷惑不解的神情。
“怎么了?克莱尔,在想什么?”
“这个弗朗西斯,你说他受过多少教育?”
“要说街头那一套,他是博士。不过说起书本教育,零。怎么啦?”
“威胁我那个人说话很奇怪。有时用粗俗的俚语,说话也像个黑人,有时措辞用语又像是个受过教育的人。我觉得他说那些话有些不自在,有时让人感到像是硬挤出来的。好像他一边说,一边在想合适的字眼,把他惯用的话压下去,可有时又没完全压住。那些话……你知道——”
“更像另外一个人说的话,某个他想摹仿的人?”
“对了,摹仿,就是这样。”
韦布深深吸了口气。嗯,有意思。他想的是某个二号人物想算计当老板的,或者说,把本来插在老板身上的刀子捅得更深一点,怎么看这个问题全看你的立场了。安托万·皮布尔斯,手握大学毕业证书、一心想当毒贩之王的人。他钦佩地看着她。
“你可真有双好耳朵,克莱尔,总在等着我们这些可怜巴巴、脑子出毛病的家伙露出马脚。”
“我吓坏了,韦布,真的吓坏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指点别人,要他们面对威胁他们的东西,要采取主动,不要消极等待。可现在,事情落到我自己头上,我简直吓瘫了。”
他不禁伸出手臂搂着她,保护着她,一边领她朝自己的车走去。
“这个嘛,你有权害怕,绝大多数人遇上这种事都会吓坏的。”
“可你不会。”他注意到说这话时她几乎有点嫉妒。
两人上了他的那辆野马,韦布对她说:“不是这么回事,我并不是从不害怕,克莱尔,我也会害怕。”
“可你从没表现出来。”
他发动汽车。
“好吧,咱们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名叫凯文的小男孩。”
韦布把车停在凯文住的那幢联体住宅后面的巷子里,他和克莱尔从后门进屋,以防前门有人监视,贝茨的手下。他现在可绝不想和局里起什么争执。
韦布敲敲门。
“嘿,是谁?”声音是男人的,不是老奶奶,语气一点也不友好。
“杰罗姆,是你吗?”
韦布感觉到门后有一个人。
“是谁在问?”
“韦布·伦敦,FBI,今天过得怎么样,杰罗姆?”
韦布和克莱尔听见那边大声嘟囔了一句“见鬼”,门却还是没开。
“杰罗姆,我还等在这儿呢,我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你开门为止。别想像上回那样从前门跑出去,那边我们有人守着。”
他听见门链滑开,门锁哗啦一声打开,他和杰罗姆正面相对。韦布吃了一惊,杰罗姆居然穿着白衬衫,很不错的长裤,表情阴沉的脸下面还系着一条领带。
韦布请克莱尔入内先行,自己跟在后面关上门。他们四下打量着那个小厨房。
“我们只不过想找到凯文。这你也想,说真的,你想不想?”韦布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不再相信任何人。现在我只想谈谈,就这些。”
“喂,我忙着呢。想跟什么人谈谈?跟我的律师谈好了。”杰罗姆看看克莱尔,“她是什么人?你也在约会?”
“不,她是我的精神病大夫。”
“行啊,这个笑话不赖。”
“不,他说的是真的,杰罗姆,我是医生。”克莱尔说着走上一步,“伦敦先生恐怕是有些病症。”
“他的什么病症跟我有什么相干?”
“嗯,他在这起案子上下了很大功夫,我相信这案子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如果不好好治疗一段时间,这种心病可能非常危险,有很强的暴力性。”
杰罗姆打量着韦布,向后退了一步。
“这人要是疯的,原因可不在我。他头一回来就疯疯癫癫的。”“可你肯定不想谁出什么事,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伦敦先生只想查明真相。从专业角度来看,对有那种病症的人来说,查明真相极其重要。对那些帮助他查明真相的人,从心理学角度来说,他会十分感激。反之,嗯,你肯定不愿意发生那种事。”她望着韦布,表情很难过,又恰到好处地带着些惧意,“伦敦先生从前发生那种事时我见过后果,所以我才会跟他上这儿来,以防再次发生悲剧。”
对这个女人的本事韦布只能佩服得五体投地。
杰罗姆来回看着克莱尔和韦布,接着他用远比方才平和的声音说:“你瞧,我知道的我全都说了,真的全说了。”
韦布断然道:“不,杰罗姆,你没有。我想知道凯文的事,哪怕你从前压根儿没想起过的事,我全想知道。咱们现在少兜圈子,直截了当。”
杰罗姆示意两人跟他走,转身从过道走进小小的起居室,就是韦布头一次跟他们谈话的地方。
“我在一家公司上夜班,管理电脑系统。几个月前刚找到这份工作。”
“这么说你懂电脑?”克莱尔问。
“我有计算机科学的副学士学位,在社区学院拿的。是呀,我懂电脑。”
韦布不为所动。
“哼,你懂电脑?”
杰罗姆瞪着韦布,走过去从沙发底下拽出一个装着电脑的盒子,啪地打开盒子,接通电脑。
“上网了吗,伙计?”杰罗姆问。
“说的是打鱼还是什么?”
“哈。电脑,因特网。这些你也知道,是吗?”
“不,不知道。这十年我一直星际旅行来着,现在的事全不知道。”
杰罗姆敲了几下键盘,他们听见电脑发出美国在线的通知。
“你有新邮件。”
“等等,没电话你怎么上的网?”韦布问。
“我的电脑可以无线上网,插进一张卡就行,好比里头内置了一部手机。”他笑嘻嘻地看着韦布,连连摇头,显然表示十分震惊,“伙计啊,只希望大多数FBI特工别像你似的,对电脑一窍不通。”
“说话注意点分寸,杰罗姆。”
“知道什么叫小甜饼吗?”
“甜丝丝的东西,也可以这么称呼你的心上人。”
“你就是不肯罢手,总得考考我是吧?小甜饼就是一段简单的文字:唧标头加上一段纯文本字 符串,字符串中包括网站设定并始终不变的域名、路径、变量值。很多公司运用小甜饼技术来针对用户信息进行个性化设置、跟踪点击率最高的链接、统计用户。使用这种技术以后,网站就可以根据用户的兴趣更新站点内容。比方说,”他敲了几下键盘,屏幕随之改变,“这个站点最近我上过很多次,这个它也知道,于是他们就开始用小甜饼技术做后台互动,比如把用户输入站点的口令之类的个人信息储存起来等等。”
“储存个人信息,听上去像监视嘛。”克莱尔说。
他关上电脑,看着韦布道:“还有什么问题?”
韦布的脸上清楚地显出佩服的神情。
“好吧,我相信你了,你懂电脑。”
“是呀,我在学校里拼死拼活,总算找了个干活儿时用不着蒙上脸的工作。结果社工部那些好人们,告诉我们说我们该死的钱挣得太多,得离开我们住了五年的地方。”
“这个制度真该死。”
“也不能这么说。不靠这种制度过活的人觉得制度真该死,像我们靠这种制度活命的人,没有它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着。可我还是觉得窝火,比在汉堡王打工挣得稍微多点儿,就落了个被一脚踢出去的下场。我的老板又不会给我这种人股票优先认购权。”
“别这么说,毕竟是个开始,杰罗姆。比在这儿混日子强,这你也知道。”
“我得不停向上爬,拼命工作,我们才能离开这种环境,再也不回头。”
“你和你奶奶?”
“我妈妈死后她收留了我。我妈得了脑瘤,又没医疗保险,这两样加一块可不大妙。我爸吸什么东西时弄得太兴奋,拿把点45朝自个儿嘴里开了一枪。你说得一点儿没错,我当然会照料她,像她原来照料我一样。”
“还有凯文呢?”
“我也会照料凯文,”他怒视着韦布,“只要你们这些人找到他九九藏书。”
“我们正在努力。我知道点儿他家里人的情况,他跟大——我是说,跟弗朗西斯的关系。”
“他是凯文的父亲,又怎么啦?”
“我知道的还多一点。我跟弗朗西斯谈过话,离得很近。说实话,太近了点儿。”韦布指指那人在他脸上留下的几处伤痕。
杰罗姆好奇地看着他。
“就这些?你可真够走运的。”
“是呀,我也有同感。他跟我说过凯文怎么生的,跟他母亲等等。”
“继母。”
“什么?”
“她是弗朗西斯的继母,多数时候吸毒吸得昏头昏脑。谁都不知道他亲生母亲出了什么事。”
韦布宽慰地出了一口气,毕竟还不算乱伦。他看了克莱尔一眼,克莱尔说:“这么说他俩不是亲兄弟,是父子关系。凯文知99lib?道这些吗?”
“我从没告诉他。”
“于是他以为弗朗西斯是他哥哥?弗朗西斯想要这样吗?”克莱尔问,韦布则仔细观察着她。
“弗朗西斯想要什么,他就能拿到什么。这个回答你满意了?”
“弗朗西斯为什么想让凯文以为他们是兄弟俩?”
“也许他不想让凯文知道他搞他继母,凯文的亲生母亲。她叫罗克西,毒品之类什么都来,可死前对凯文一直很好。”
“凯文是怎么受的枪伤?”韦布问。
“当时他跟弗朗西斯在一起,卷进了帮派枪战。弗朗西斯把他带到这儿来,我只看见那人哭过那一次。我送他去的医院,要是弗朗西斯带他去,警察准把他抓起来。凯文没哭,一次都没哭,血流得多极了。从那以后他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其他孩子们笑话他,管他叫傻子。”
“孩子们有时很残忍,长大之后变得更加残忍,只不过成年后表现方式更隐蔽。”克莱尔指出。
“凯文才不笨呢,聪明得什么似的。他还会画画,跟你们说,画得可真好,你们不会相信的。”
克莱尔很感兴趣。
“能给我看看吗?”
杰罗姆看看表。
“上班不能迟到,我还得赶公共汽车呢。”
“赶去你那家甜饼大铺子?”韦布问。
第一次,杰罗姆和韦布对视着笑起来。
“我告诉你,杰罗姆,咱们这么办,你把凯文的画拿给我们看,再多跟我们说说凯文的事,我亲自开车送你去上班。我的车好得要命,非把你所有的朋友们嫉妒死不可。怎么样?”
杰罗姆领着他们上楼,穿过一截短过道,尽头是一间很小的房间。杰罗姆打开灯,韦布和克莱尔惊奇地四下张望。每一英寸的墙面都贴着画了画的纸,连天花板上都贴得满满的,一部分是炭笔画,其他有些是彩色铅笔画,还有些钢笔画。地上有张床垫,一旁放着张小桌子,桌上堆着一摞摞写生簿。克莱尔拿起一本翻看,韦布则看着墙上的画。画的东西中有些韦布知道,风景和人物,杰罗姆和老奶奶画得惟妙惟肖。另外一些却硒得很抽象,韦布一点头绪都看不出。
克莱尔从写生簿上抬起头,四面看看,目光落到杰罗姆身上。
“我女儿主修艺术史,杰罗姆,所以我稍稍懂点艺术。凯文确实有很高天赋。”
杰罗姆看着韦布,神情像个自豪的父亲。
“凯文跟我说过,有时他眼里的东西就是这个样子,‘藏书网我只是照着我看到的样子画下来。’他这么跟我说来着。”
韦布看看那些绘画工具和桌上堆的写生簿,屋角还支着块小画板,上面绷着一幅空白画布。
“这些东西得花钱哪,是弗朗西斯给的钱?”
“画画的东西是我买的,其他弗朗西斯给,衣服啦,鞋啦,生活必需品。”
“他提出过帮助你和你奶奶吗?”
“提过。可我们不能拿那种钱,我们知道那些钱打哪儿来的。凯文当然不一样,他是他爸爸,当爸爸的有权供养自己儿子。”
“这位做爸爸的常来吗?”
杰罗姆耸耸肩。
“他想来的时候就会来。”
“凯文失踪后你见过他吗?”韦布问。
一听这话,杰罗姆退了一步,把手插进口袋里。韦布立即感到两人之间的高墙重新立了起来。
“我不是想给你找麻烦,杰罗姆,只管跟我实说。我保证绝不散布出去。你刚才做得很好,接着说呀。”
杰罗姆看样子还在考虑,一只手玩弄着领带,好像拿不准这东西怎么会系到自己脖子上。
“那一晚凯文没回家。已经很晚了,大约凌晨三点。我刚下班回家,奶奶还没睡,家里乱糟糟的。她告诉我说凯文不见了,我到楼上换衣服,准备出门找他,还在想我们该不该报警。这时我听见奶奶在楼下跟什么人说话,确切点儿说是他在说话,朝她大吼大叫。是弗朗西斯,他气疯了,我以前从没见过他发那么大脾气。”他停下来,有一会功夫他好像又准备拔腿便逃,“他也在找凯文,以为奶奶把他藏在什么地方了,至少他这么希望来着。他说话那样子,我还当他要收拾奶奶,差点从楼上冲下去。听我说,我不是胆小鬼,可也不傻。那个人一秒钟功夫就能宰了我。可我也不会让他或者其他任何人就那么走进来伤了她,我总得做点什么。你懂我意思吗?”
“我懂,杰罗姆。”
“弗朗西斯最后总算平静下来。他知道了,凯文不在这儿,就走了。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全是实话。”
“谢谢你告诉我。我猜,现在信任别人一定很难吧。”
杰罗姆上下看看韦布。
“你救了凯文的命,我信得过你。”
韦布九九藏书 警惕地看着他。
“我看过报纸。韦布·伦敦先生、营救队等等。要不是你,凯文早没命了。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弗朗西斯没砸碎你的天灵盖。”
“这我倒真没怎么想过。”
韦布又望着那摞写生簿。
“来这儿的其他特工,你把这些跟他们说了?”
“他们又没怎么问起。”
“凯文的房间呢?他们上来搜过吗?”
“两三个人四下看了看,没花多长时间。”
韦布盯着克莱尔,两人好像能看懂彼此的心思。
“能把这些写生簿借给我吗?我想让我女儿看看凯文的画。”
杰罗姆看看写生簿又看看韦布。
“你得保证还回来,那是凯文的性命,都在本子里头。”他说。
“我保证。我还保证一定尽一切努力把凯文带回来。”他收起写生簿,伸手搭在杰罗姆肩头,“该送你上班了,我开车收费很合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们下楼时,韦布又提了个问题。
“凯文当时半夜三更一个人呆在巷子里,他常这么做吗?”
杰罗姆移开视线,什么都没说。
“别这样,杰罗姆,别又把嘴巴封起来。”
“唉,凯文是想帮我们的忙。你知道,挣笔钱,我们好搬出这个地方。他帮不上什么忙,心里很难过。他还是个孩子,可想起有些事来跟个大人似的。”
“都是受特定环境影响啊。”
他们把杰罗姆送到他上班的地方,让他下车,再掉头驶向克莱尔的家。
“顺便说一句,你刚才在那儿的表现,真像个职业老手。”他说。
“这种事更多与心理有关,跟体力的关系反而小些。心理可是我的行当。”她瞟了韦布一眼,“知道吗,你对杰罗姆挺凶的。”
“可能是因为他这类人我这辈子见了足有上百万吧。我想你该收拾些要用的东西,我们给你找个安全地方,让几个特工保护你,别叫那些家伙再来骚扰。”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怎么样。”
“我希望能确保你的安全。”
“相信我,我也希望自己安全,我可不想死。可如果你的想法不错,那个人只是假扮弗朗西斯吓唬我,让别人对他产生怀疑,那我可能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危险。”
“可能,仅仅是可能。这只是一种假设,克莱尔,也许是错误的假设。”
“我觉得只要我照平常的规律正常生活,他们没理由把我当成威胁。再说,我还有其他事,必须认真处理。”
“什么事?”
她望着他,韦布从没见过她这么担心。
“我在想,一位非常勇敢的人进了那条小巷,听一个小男孩说了句非常古怪的话,接着竟然无法继续他的工作。”
他盯了她一眼。
“你有把握这两者之间肯定有联系?”
她举起翻到某一页的写生簿让他看。
“哦,这其中有联系,我相当有把握。”
那幅画鲜明、准确,有一种几乎不可能出自一个小男孩之手的洗练笔触。其中一个人样子极像凯文,简直像一幅自画像。他站在一条小巷里,两边高墙耸立,另一个人物可能是韦布,全副武装,在凯文身旁大步奔跑。男孩的手向前伸,画中男孩手里的东西让韦布的目光定住了。那东西很小,可以很方便地藏在裤兜里。那东西发出一道光束,横过画面,消失在纸边空白处。
男孩手里的东西好像是件未来世界的武器,能发射光束,就像《星球大战》或者《星际航行》里的玩意儿。事实上,这是件现在的人全都熟悉的东西,尤其是孩子——一个遥控器,还是个能发出光束的遥控器。可能是操纵电视的,也可能是音响或其他电器。韦布敢肯定,这个遥控器启动了院子里的激光,韦布和C小队猛冲进院子时那些激光又触发机枪。一切都是那个孩子发动的。某人事先向孩子详细描述过他那晚会看到什么,即披挂着护身装甲服、手持武器的人,因为凯文·韦斯特布鲁克不可能事发之后又回到家里画下这幅画。这个人是谁?
韦布的野马车后面隔着两辆车,弗朗西斯·韦斯特布鲁克亲自驾着那辆林肯领航员。手里没了可出售的货,他的团伙成员大多已经逃离他这艘沉船。
想起自己的困境,他禁不住摇头。到处都找不着皮布尔斯,就连从前忠心耿耿的梅西也不见了。剩下的人韦斯特布鲁克一个都信不过,所以这次行动他只好自己单干。他一直在盯着杰罗姆的家,指望凯文说不定会逛荡到这儿来。凯文没出现,这其间他却中了好彩。营救队员伦敦和那个女人。她就是那个精神病大夫,幸好他在手下甩开他之前了解到这个。他用指尖转动方向盘,右手放在前座的手枪把上。他瞧见伦敦和那女人进了屋,又和杰罗姆一块出来。那女人还拿着凯文的写生簿,弗朗西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簿子里会有什么线索透露出孩子的下落吗?为了找到儿子,他搜遍了这个城市,威胁人,打断他们的骨头,做这一切时十分显眼地暴露了自己,为了找人通风报信,成千的钞票扔出去。可这一切的结果呢,什么都没有。凯文肯定不在FBI手里,他们没跟他玩花招。伦敦这人很机灵,弗朗西斯的计划就是跟着他,看他会把他领到什么地方去。他最希望的,当然,是把他领到凯文那儿去。
第四十三章
韦布载着克莱尔回到她家,她收拾了些衣服和其他东西,韦布又把她送上她的车,跟在她车后来到一家旅馆,让她住进去。两人说好一发现什么新情况马上互相联系,之后韦布便赶回东风牧场。
罗马诺正在车房。
“坎菲尔德两口子在主宅里,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肯定发生了大事。脸自得像纸,两人都是。”
“我知道怎么回事,保利。”韦布接着说了录像带的事。
“.99lib.你也知道,韦布,那件事你能做的都做了。真气人,当时我正好在国外。揍那些家伙,我喜欢。”他打了个响指,“哦,我得先告诉你,免得忘了:安·莱尔打来电话,说有急事。”
“她为什么不直接打给我?”
“几天前我跟她说过话,问问队里有什么事。我把这儿的号码给了她,万一不能用手机时可以打这里的电话。”
韦布掏出自己的电话,接通后对电话里说:“安,我是韦布,有什么事?”
安的声音压得很低。
“这儿出了些事儿,所以我这么晚还留着没走。”
韦布紧张起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行动?”
“两天前,大伙儿在训练区新搭了个目标,反复练,练得发了疯。突击队员今天一直在检查装备,检查了好长时间。大队长办公室的门整个早上一直关着,有些狙击手已经部署出去了。这一套你都知道,韦布。”
“对,我知道。目标是什么,你知道点眉目吗?”
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几天前送来一盘监视摄像机拍下的带子,上面显示出一辆卡车,停在上次开火那地方附近一所废弃建筑的卸货月台旁。带子拍摄的角度不好,这我也知道,可我相信拍下了那些机枪从车上卸下来。”
韦布差点把电话撕成丽半。贝茨居然瞒着他。
“卡车登记在谁名下,安?”
“赛拉斯·‘自由’,他是自由社团的创办人之一,韦布。真够蠢的,用他自己的真名字。”
王八蛋。他们要攻打那伙“自由”。
“他们准备怎么去那里呢?”
“乘军用飞机,从安德鲁斯空军基地起飞,到丹维尔一个过去的海军陆战队机场。他们随时会出发,运输车已经用拖车运过去了。”
“参加行动的有哪些小队?”
“H、G、X和W小队。”
“只有这几个?没有用上全部力量啊。”
“E、Y和Z在国外执行保护重要人物的任务,C小队又没有了。还有,H小队一名突击手训练时摔断了腿,罗马诺又和你执行特别任务去了。咱们现在的力量有点薄弱。”
“我马上就回来,我没到别让火车开走了。”
他看着罗马诺。
“叫大门那边的伙计们把警卫圈收缩到主宅,接管保卫任务。”
“咱们去哪儿?”
“炸晕他们挂了他们,动手的时候到了,保利。”
罗马诺通知周边警卫时,韦布跑到门外,砰地打开野马车的行李箱,检查手头的装备。结果表明装备充足。一名营救队员的生活方式要求他在行李箱里备好几天的换洗衣服,加上一系列其他必要物品,说不定哪天他便会奉召奔赴国外,一去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事先连个通知都没有。为了应付这类“正常”调动,韦布从营救队装备室和家里的贮藏中给自己补充了许多好东西,构成了一个令人生畏的军火库。如果遇上州警交通临检,哪怕他有FBI证件,解释这批库存也必定会大费周章。
罗马诺回来时,韦布说:“贝茨这个小混蛋把消息瞒着我。他们找到直接证据,证明‘自由’与C小队被袭击有干系。还是我给他提的醒,他居然没打算邀请咱们参加聚会。大概觉得咱俩会昏了头,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开枪杀人。”
“你知道,”罗马诺说,“这真正冒犯了我的职业尊严。”
“喂,告诉你的职业尊严,快走,咱们时间不多。”
“嘿,干吗不早说?”他一把扯住韦布的膀子,“要赶快的话,咱们可不能开你那堆废铁。”
“你到底在说什么?”
五分钟后,配备庞大引擎的克尔维特满载武器装备,轰鸣着射出东风大门,疾驰上公路。
去匡蒂科的路面大多是乡村公路,罗马诺却几乎全程以七十英里的时速驾驶克尔维特,转弯飞快,韦布不禁死死抓住座位旁边,希望罗马诺没留意。
上95号州际公路时,罗马诺麻利地换挡提速,韦布眼睁睁看着速度表上的数字跳到三位数。罗马诺这时居然还塞进一盘磁带,开大音量。
他瞧瞧罗马诺,此人正笑眯眯的,伴着乐队高唱“该做的事就得好好料理”,脑袋还一点一点,那架势就像又回到高中时代,正在春天少年音乐会上敲架子鼓似的。
“你这种战前准备的方式可真够奇怪的,保利。”
“噢,跟你搓手枪求好运一样奇怪?”韦布惊奇地望着他。
“赖纳跟我说的,他觉得你那么做滑稽透顶。”
“我猜现在可真没什么东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了。”韦布咕哝着。
他们驶进匡蒂科,花的时间之少破了纪录。在调查局车道东边入口站岗的卫兵两人都认识,罗马诺连车速都懒得减。
“三个八,吉波。”轰鸣着驶过哨位时他吆喝道,指八八八紧急传呼,命令营救队员立即赶回匡蒂科。
“痛扁他们,伙计!”吉波扯着嗓子喊回来。
罗马诺停下车,两人取下装备,拖着奔向队部。罗马诺用安全识别卡打开大门,他们走向摄像机时刻监视的正门。门口已经又种上六棵树,纪念阵亡的C小队队员。进门后他们走过安·莱尔的办公室,她来到门边,和韦布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他什么都没说。按照手册规定,安不应该给韦布打电话,通知他袭击的事,韦布也绝不愿做出什么事给她惹上麻烦。可两人都知道,她所做的是对的,让纪律手册见鬼去吧。
韦布在走廊里碰上大队长杰克·普里查德。看见全副武装的韦布和罗马诺,他大吃一惊。
“向您报到,随时准备执行任务,长官。”韦布说。
“你们居然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普里查德问。
“我仍是一名营救队员,这些事一英里外都闻得出来。”
普里查德并没逼问,不过他还是朝安·莱尔办公室的方向瞟了一眼。
“我想参加。”韦布说。
“不可能,”普里查德答道,“你还在正式停职期间,而他,”他一指罗马诺,“被弄去执行特别任务,什么任务连我都不知道。现在给我走开。”
大队长脚跟一转,朝装备房走去。韦布和罗马诺跟在大队长后面。突击队员和还没有部署出去的狙击手都在这间房里集合,做最后准备。狙击手们正在检查,确保人人的弹药都经过补充,各种规格的弹药都带够了数。当普里查德、韦布和罗马诺先后闯进这块地盘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别这样,杰克,”韦布说,“小队全撒到其他该死的地方去了,就算加上保利,H小队你还少一个人。多添点人手你用得上。”
普里查德猛一转身。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少一个人的?”营救队这位领导显然已经受够了走露消息的事。
韦布扫了一眼房间。
“我会数数,H小队我只数出五个突击手,加上我和保利小队就足额了。”
“你还没有听情况通报,没有在模拟目标里练习过,还有,你好一阵子没训练了。你不能去。”
韦布挤到他前面堵住他的去路。杰克·普里查德身高大约五英尺十,韦布至少比他重三十磅,比他年轻约五岁,可韦布知道打起架来他绝不会怵。可他不愿意打,不愿意和自己人打。
“通报可以在路上听,给我们指出打击点就行了。我们的装备都带着,只需要加上凯夫拉尔防弹衣、一套紧身战斗服和头盔。这种事我跟保利于过多少次了,杰克?别把我们当成两眼一抹黑的小杂种,不该对我们这样。”
普里查德退后一步,瞪着韦布,足足看了长长的一分钟。时间越久,韦布越觉得普里查德会干脆把他扔出去。和其他准军事单位一样,营救队处理下级不服从上级的事是很严厉的。
“这样好了,韦布,这件事我交给他们决定。”他一指那批突击队员。
韦布没料到是这种决定,但他还是跨上一步,挨个注视着H小队和G小队的每一名成员。其中大多数都并肩战斗过,他先当过狙击手,后来又是突击队员,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的目光99lib?最后凝视着罗马诺。他们会接受罗马诺,毫无问题。可韦布却有点麻烦,这个在最关键的时刻僵住了的人。房间里人人都想着他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连累他们丧命。
在一次袭击蒙大拿一个民兵组织营地时韦布救过罗马诺的命。一年以后罗马诺还了他这个情。尽管有这些经历,再加上两人最近一段时间很接近,可韦布还是看不透这个人。他看着房间里的人,这些人却看着罗马诺,好像把事情交给他来决定。虽说驾车载着韦布赶来参加行动的人是他,可韦布还是一点也不知道他现在会说什么话。
他看着罗马诺伸出一只手,搭在韦布肩头。罗马诺望着队友们,道:“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韦布掩护我,我都放心。”
在营救队这种男子汉团体里,像罗马诺这样的人——连有些队友都怕他——说了话,一切便都没问题了。大家披挂完毕,普里查德将全体人员召集到小会议室。他往前头一站,注视着众人,他们也注视着他。韦布觉得他盯着自己的时间比盯其他人长些。
普里查德的严峻神情缓和下来。
“好了,咱们少说正儿八经的废话,我们今晚准备攻打的可能就是干掉C小队的那些人。我们希望能来个突然袭击,不放一枪,眨眼便成功。”他停下来,把大家又盯一遍,“作战条令你们都知道。咱们从前就跟自由社团交过手,在里士满,也是C小队。有人觉得那个院子里发生的事就是‘自由’对他们的报复。
“这一次没有已知的人质,地形有点棘手,可更糟糕的情况咱们也对付过。我们飞过去,运输车辆在那边等着,然后就动手。”
普里查德来回踱步,又停住脚步。
“今晚如果不得不开枪,那就开枪。如果他们还击,不用我说,你们全都知道怎么办。但是别昏了头,我们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明天一早媒体大喊大叫,说营救队彻底消灭了一伙本来不需要消灭的人。如果他们跟C小队被歼的事有关,咱们把他们一网打尽,按法律程序处置他们。不准想着他们杀了我们六个人,于是便开枪射击。我重复一遍,不准。你们比单单想着报仇雪恨的人强,完全应该比那种人强。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克服这种情绪,顺利完成任务。”
他又停下来,再一次看着每个人的脸,再一次更长久地注视着韦布。
普里查德说出结束语:“动手干吧。”
人们拥出房间,韦布走到普里查德身旁。
“杰克,你话里的意思我听出来了,可如果你担心有人做过火,那为什么一定要营救队出击呢?你说那地方没有人质,那么FBI别动队加当地警察支援就能把他们料理了。为什么非出动咱们?”
“我们是FBI的一部分,别人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还想参加?打算退出了?”
“咱们决战地点见。”
几分钟后他们已经上路驶往安德鲁斯空军基地,准备踏上征途。
韦布从一位营救队同僚口中得知,局里本打算在“自由”营地实施搜查,后来才决定先让营救队占领那个地方再加以搜查。调查局最不愿看到有特工在搜查时被打死。另外,那盘录像带显示出杀害联邦特工的机枪从赛拉斯·“自由”租用的卡车上卸下来,这个证据足够了。
军用喷气运输机在气流中不住颠簸。这趟旅程时间很短,韦布在飞机上将分为五段的行动命令过了一遍,和罗马诺了解了具体细节。
华盛顿外勤办公室几个月来收集的情报指出,“自由”们集中在他们十年前修建的一个营地里,位置在弗吉尼亚丹维尔以西四十英里,地方十分偏僻,三面都是树林。w和X小队的狙击手加上华盛顿外勤办公室特工二十四小时前就己开始监视他们,不断送回很有价值的情报。事实上,对那个地方的袭击方案已经在营救队数据库里保存好一阵子了,队里的外景搭建场也建起那个机构的内部模拟建筑,训练得比平常更为坚决猛烈。当然,除非自己、其他队友或无辜者处于险境,没有一个营救队员会有意开枪,但同时也没有一个队员不暗自盼望“自由”们负隅顽抗开枪还击,至少心里总有一丝这种想法。韦布寻思,没准儿大队长杰克·普里查德也这么想,尽管他大谈特谈不许报复。
他们着陆了,爬上刚从特种运载车上卸下的运输车,开往第一集结点,在那儿与当地警察和打前站的华盛顿外勤办公室特工接触。
珀西·贝茨从一辆车里走下来,和普里查德说话。韦布一见他便侧过身去摆弄自己的装备。他现在不想跟贝茨照面,原因有很多,主要是他信不过自己,怕控制不住,为了他瞒着他袭击的事一拳将此人打晕过去。贝茨多半是想保护韦布,也许是不想让他自己害了自己,可韦布情愿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
他们驶往最后集结点,听取最后的一系列命令。上路奔赴袭击目标的时候到了,他们沿着黑魃魑的乡村路迅速前进。H小队乘一辆郊区居民从后方接近“自由”营地,G小队从左侧上。地形条件使得突击小队必须穿越黑暗茂密的树丛,他们装备着夜视镜,所以不存在什么问题。郊区居民的车门打开了,他们拥进树丛,接着停步,蹲下,扫视前面的地形。
韦布从耳塞式对讲机里听着狙击手向他们通报前面的情况,他分辨出X小队肯·麦卡锡的声音。麦卡锡的呼叫代号是西拉一号,意思是他所处的观察哨位是狙击手中最高的。营地四周围绕着大橡树,韦布估计他很可能骑坐在其中一棵的粗枝上。从那种位置可以观察到整个地区的情况,而且射击区域开阔、隐蔽极佳。已经明确无误,“自由”们就在营地里,多数人甚至就在这儿居住,狙击手们数出里面至少有十个人。这一片建筑外面围着围栏,里面有四座房子。三座是生活区,最后一座是幢货仓式样的大房子,那些人就是在这座房子里开会于活。发现的武器大多是手枪和霰弹枪,可麦卡锡报告说,有个约十七岁左右的年轻人端着一枝MP-5。
外面有两个哨兵,一个在营地前面,一个在后面。装备着手枪加上一脸厌烦,麦卡锡挖苦地评论说。按照营救队的惯例,哨兵由第一个发现他们的人起识别代号。前面那个哨兵被称为“大鲨鱼”奥尼尔,因为他长得有点像那位大个子篮球中锋,当然,他是个白人,“自由”们绝不会有其他肤色的成员。后面的一个被命名为游戏小子,因为麦卡锡发现他前面的口袋里露出一个掌上游戏机。狙击手们还注意到,两名哨兵都带着有对讲功能的手机,能迅速向里面的同伙发出警报。这倒有点麻烦。
H小队散开,在树林里小心翼翼地前进。他们在紧身战斗服外罩着绿色的红外迷彩伪装服,上面的迷彩可以让人在暗夜中的身影显得更模糊。这样一来,即使“自由”装备了夜视镜也无法分辨出清晰的影像。袭击开始时罗马诺将是尖兵,韦布断后。
虽然罗马诺没有和队友一起参加针对这次袭击的训练,可他仍旧是队里最优秀的突击手。
“现在咱们可算刀枪不入了,大个子。”罗马诺说。这家伙说不定脑子里还放着超速乐队的曲子,韦布心想。
他们再次前进,接近树林边缘。从夜视镜里韦布可以清晰地分辨出“自由”的营地。为了确保通话简短,统一称呼,营救队的语汇将目标的一层定为A,二层为B,建筑正面为白色,右侧红,左侧绿,后面则为黑色。所有门、窗及其他开口分别用连续的数字代表,从最左边开始计数。于是,站在围栏外的游戏小子,其大致方位便是A层黑左3,“大鲨鱼”奥尼尔则在A层白左4。韦布从夜视镜里研究游戏小子,迅速判断出此人既无训练,又极度麻痹大意。这一结论的正确性很快便得到证实:这家伙从兜里掏出游戏机,居然玩起游戏来。
那幢主要的房子里有灯光,头顶看不见电线,他们肯定有个移动式的发电机。如果他们靠电线输电的话,营救队会先找到变压器,突击开始前一瞬切断电源。由灯火通明突地变为一片漆黑会让人辨不清东南西北,营救队便会多增加一分优势。他们需要这种优势,以确保不伤一人便大功告成。
他们只有两支突击小队,狙击手们于是做好准备,飞快换上黑色诺梅克斯紧身战斗服,协同突击。
除狙击枪外,每名狙击手还装备着一枝CAR-16全自动突击步枪,枪上装有一具利顿三倍夜用瞄准镜。作战方案是从正面和侧面发动闪电式突击,在主建筑里俘虏“自由”。成功后普通特工进来,宣读被捕者权利,实施搜查。对于“自由”来说,下一站就是法庭,然后是监狱。
经过C小队的惨败,营救队学到了些东西。这次他们带上了两具热成像器,笨重但功率很大。罗马诺打开一具,把他们这一侧的营地建筑挨个扫视一遍。在营地前面,G小队也在同样这么做。这种热成像器能穿透涂黑的玻璃,甚至砖墙,钉住拿着弹弓或小型机枪潜伏在后面的人形成的热像。罗马诺侦察完毕,发出一切正常的信号。这回没有自动化的火力点。除主建筑外,所有房子都空无一人。也许这一次会很顺利。
韦布通过夜视镜四下侦察,他看到丛林中有光点闪烁。这些闪烁的光点就是狙击手,他们正在使用萤火虫,即发射红外光光点的装备,只有打火机大小。萤火虫每两秒钟亮一次,这种谱系的红外光只有用夜视镜才能发现。用这种方法,狙击手们相互可以保持联系,又不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如果怀疑目标也在使用夜视装备,萤火虫就不能用了,原因不言自明。突击队员从来不用这种装备。每一个闪烁的光点都代表一位有血有肉的战友,手持能压制对方火力的点308步枪,支援着自己。
韦布手指一动,将MP-5的火力选择开关拨到双发连射位置,接着继续缓和脉搏。四周充斥着野禽小兽的啁啾塞搴声。
这时的计划有些冒险:狙击手将不朝哨兵开枪。冷酷地射杀还没有定罪的人,这种事执法机构可不能常做,韦布从来没这么做过。现在他们只能从侧面包抄哨兵,猛扑上去,确保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99lib.会向里面的同志发出攻击即将来临的警报。突击队员本来可以搞一次爆破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也可以想办法把哨兵引进树林,由潜伏在伪装斗篷下等着朝他们猛扑过去的突击手来对付。不过根据以前搜集的“自由”们的情报,营救队定下了包抄的方案。从哨兵漫不经心的态度上看,情报是正确的。
韦布紧张起来——罗马诺呼叫中心,请求批准行动,中心迅速同意。韦布最后深呼吸一次,吐净浊气。作为有史以来组建的最精锐执法部队的一名突击队员,他已经全神贯注。脉搏六十四,不用测韦布就知道自己身体内部的情况。
罗马诺高高举起手,发出信号。他和韦布从左边上,另外两名队员从右边溜过去,一分钟后他们已在游戏小子两侧部署停当。那人专注地盯着游戏机屏幕,显然正美滋滋地把电脑打个落花流水呢。等他一抬头,两边耳朵上已经各顶上一枝点45手枪。
不等他出声便已倒在地上,双手双脚戴上了漂亮的镣铐,几副镣铐还用胶带粘在一起,他完全动弹不得,像牛仔套索比赛中被系得牢牢的小牛,同时还有一张胶布封住他的嘴。他们缴了他的手枪、手机和在脚踝刀鞘里搜出的一把刀。韦布倒是把他珍视的游戏机留给了他。
他们越过建筑群中的居住区,来到关键点——主建筑外的后门,蹲下身。罗马诺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门,然后抓住门把试了试。透过面罩,韦布见他做了个苦脸,锁上的。罗马诺叫过爆破手。爆破手迅速上前,设好四百格令的线型折叠炸药,一圈圈绕开电线,准备好引爆器。其他人则隐蔽起来,紧盯着爆破手的后背。
这时罗马诺报告中心他们已做好向绿区冲击的准备,韦布听着耳机里中心确认信息收到。三十秒钟以后,G小队的成员也做了同样汇报,韦布于是知道他们在前面成功捕获了“大鲨鱼”,已到达这座建筑侧面,准备好发动特别的攻击。中心宣布由他们控制。听了这句台词韦布比从前更冒火。是呀,对C小队你们也这么说来着,是不是?
三名狙击手加入侧面进攻的G小队。肯·麦卡锡从他的西拉一号哨位上下来,和另外两名W小队的狙击手一块加入韦布所在的H小队,成为临时突击队员。肯看见了韦布,韦布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相信其表情一定非常惊奇。大家都摘下夜视镜,反正有爆炸加上枪口发出的闪光,再也用不着它们了。
倒计时开始……炸药爆炸了,大门朝里炸飞。韦布和战友们吼叫着冲了进去。
罗马诺扯下闪光霹雳弹,喊一声“炸”,拔出保险销抛出去。三秒钟后,一声尖厉的爆炸响彻走廊,声音高达一百八十分贝,伴随着一百万烛光度的强光。
韦布在罗马诺右侧,搜寻可能的威胁。目光先投向房间远角,再收回来。里面有个小房间,带着一段过道,通向左面。情报告诉他们,“自由”们全都集中在建筑左后侧的主房间里,这一情报也经热成像器扫描证实。
到现在他们还没发现一个人,可前面有喊叫声。韦布和H小队飞也似的冲过过道,再转一个弯就到目标房间的双扇门了。
“炸。”韦布喝道。他拔出保险销,将闪光霹雳弹抛过最后那个拐角。如果有人躲在那儿想伏击他们,这下只能又瞎又聋地开枪了。
他们冲到门前,没人费神检查门是不是锁着。几秒钟后,粘贴炸药爆炸,双扇门朝里塌了下去。
就在同一时间,这个主房间的侧墙也朝内垮塌下来,G小队从炸开的口子冲了进去。一个“自由”已经倒在地上,抱着血糊糊的头尖声叫唤。
H小队从门口冲进去,闪电般越过危险区域,即手执武器的人可以控制并杀伤营救队员的一切地区。
“炸。”罗马诺一面吼叫一面冲向房间右侧。几秒钟后响起闪光霹雳弹的爆炸声,房间里浓烟滚滚,闪光炫目,吼叫声震耳欲聋。
“自由”们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抱头鼠窜撞成一团。可不管怎么说,没人开枪,韦布开始觉得这次行动大约可以和平结束,至少按营救队的标准是和平结束。韦布尾随罗马诺,扫视着这片地方,先搜索远角处的威胁,再把目光拉回近处。他看见“自由”们老的老少的少躲在翻倒的椅子后,匍匐在地上,或是紧靠着墙角,所有人都捂着眼睛堵着耳朵,被巧妙安排的突击打得晕头转向。头顶上的灯营救队员一冲进房间便打灭了,现在大家都在黑暗中行动,只有闪光霹雳弹时不时发出光芒。
“FBI,都趴在地板上,双手放在脑后,手指交叉,快!快!不然打死你们这些狗东西!”罗马诺用布鲁克林口音断断续续厉声喝道。
满口土音甚至吸引了韦布的注意力。
韦布看见大多数“自由”分子都开始按命令做,虽说他们已经处于半瘫痪状态。就在这时,他听见第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第二枪,正打在韦布头边墙上。韦布从眼角瞥见一个“自由”从地上爬起来,手里端着一枝MP-5,指向他的方向。罗马诺一定也看见了,两人同时开火,两枝MP-5都定在双发连射位置。一共八发子弹,不是打在头部就是击中身体,他连人带枪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其他“自由”分子虽说晕头转向成了睁眼瞎,可一个同伙的死激起了他们满腔仇恨。他们从临时找到的壁垒后拽起枪来开火。营救队员们也开始射击。
“自由”们发疯似的胡乱开枪,毫无射击纪律,子弹飞得离目标老远。营救队员则精确瞄准,一个接一个命中目标。队员们也有两次被打中,与其说是对方枪法好,还不如说是撞上好运。而且子弹打中的是躯干,平常的手枪子弹打在最新型的凯夫拉尔防弹材料上,虽说冲击力让人疼得要命,可结果不过在身上留下块青肿。营救队瞄准的是头和胸部,每一发子弹命中便有一名“自由”丧命。
“自由”明显已经溃不成军,这种屠杀韦布受够了。他将MP-5扳到全自动击发状态,一梭子扫过那些廉价桌椅,射速将近一分钟九百发,打得刨花板薄木板木屑纷飞,连同金属碎屑一起飞溅向空中,弹头嵌进对面墙上。营救队从不开枪示警,可不论是手册还是韦布所受的训练都没说过要无缘无故把大不如己的敌人全杀光。剩下的“自由”分子再也不能对任何人构成威胁了,只需来点儿劝戒,他们就会正式投降。罗马诺也同样用冲锋枪扫射。家具什物打得粉碎,暴风雪般纷纷落地,对手则死死趴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
他们再度开火,又是只朝龟缩在地的敌人头顶开枪,弹雨倾泻,直至活下来的“自由”分子中的最后一人也做出惟一合理的选择。
罗马诺和另一名突击队员给投降的头两个“自由”戴上手铐,其他队员则快速搜查房间,看死了的人是不是真死了。躺在地上的现在只是一具具尸体了,韦布敢保证。人的体格可受不了头上挨一颗子弹,更别说挨上半打了。
韦布终于放低枪口,深深呼吸一次。他扫视战场,看看躺在地上的尸体。韦布数出八具尸体,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血,很快浸透廉价地毯。尽管“自由”们会反驳,可是不论什么人种、什么种族,只要是血,淌出来都是一片殷红。从这个角度上说,人和人完全没什么两样。
他斜倚在墙上,耳畔传来警笛呼啸。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可上一回也不是。他心里本该有一丝满足才是,可韦布·伦敦只觉得想吐。对他来说,杀人从不是件轻松差事,也许正是这一点将他和欧内斯特·B·“自由”之类的人分别开来。
罗马诺来到他身旁。
“那些子弹究竟打哪儿飞来的?”韦布只摇了摇头。
“唉,妈的,”罗马诺说,“这一次千得跟我想的不大一样。”
韦布见罗马诺.99lib?的迷彩伪装服上有个很大的弹孔,露出下面的凯夫拉尔防弹衣。弹孔在小腹下部。罗马诺跟着韦布的视线,只耸了耸肩,好像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
“再往下一英寸,安吉只好另找个人去收尸了。”罗马诺说。
韦布极力想回忆起他刚才看见的是什么、听到了什么,以及事件的准确时间。他只对一件事有把握:他们还要面对许多疑问,没有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轻松的。他忽地想起普里查德的警告。他们刚刚消灭了大批“自由”分子,也就是这个组织被怀疑干掉了营救队的一支小队。韦布和其他人真正干下的事是开枪射击,因为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了子弹,因为韦布发现一个“自由”分子端起武器指向他。
韦布听见脚步声朝他们走来。普通特工马上就到,不是别人,偏偏是贝茨的手下。他们会接过查明事情经过的任务。正如罗马诺所说,营救队的差事只是炸晕他们挂了他们。哼,这一回,被高高挂起来吊死的可能是他们自己。韦布心里涌出一种枪弹横飞时他从未有过的感觉:恐惧。
营地后方一千码的地方,在营救队设下的包围圈外面,树林里有点动静。地面好像抬了起来,一个人蹲伏在那儿,右手握着一枝狙击步枪,枪上加装了瞄准镜。他就是用这同一枝步枪在弗雷德里克斯堡兰德尔·科夫家门外射杀了克里斯·米勒。FBI大概以为韦布·伦敦才是真正的目标,但他们错了。用意是以米勒之死让韦布的日子更加难熬。这个人刚才挑起倒霉的“自由”和营救队交火,这也是在韦布不断增加的麻烦上再添上一笔。很早以前他就得出结论:只应该照搬最优秀的人所采用的方法。至少现在,营救队就是最优秀的,人人都认为韦布·伦敦又是这支精锐部队中最出色的。于是韦布便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这是个人之间的较量,完全是个人之间。克莱德·梅西折起伪装斗篷塞进背囊,静悄悄撤离了。
第四十四章
兰德尔·科夫无法接近提供奥施康定的组织,找不出供货源头,他只好改变战术,决定不从供货方、而是从买货方下手。他用上了T告诉他的情报,钉上一个据T说近来正搞这类毒品交易的团伙。
树丛很密,科夫从里面穿过,极力保持人类能达到的最大限度的安静。他在树丛边停下脚步,蹲下观察前面的形势。一条土路蜿蜒穿出肯塔基和弗吉尼亚西部的森林,那些车辆就停在路上。如果科夫有支援力量可供召唤的话,他一定会召唤增援的。
他早先想过带上文纳波,可桑尼为他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他还有老婆孩子,马上就要退休。科夫可不愿让他这时候出什么事。
几个人朝其中一辆车聚拢过来。科夫伏得更低一点,他掏出夜视单筒望远镜,想看得更清楚些。那些人拿着裹着塑料的东西,科夫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不是一块块的可卡因,看上去像上万粒药片。他掏出不带闪光灯的照相机拍了些照片,考虑接下来该做什么。他能看见的至少就有五个人,都带着武器,他无法一点风险都不冒就把他们逮捕起来。科夫正想着下一步行动,却没留意到风向稍微改变了一点儿。他一直没注意到这点,直到在他视线之外趴在卡车后面的那只狗绕过车辆,朝他直扑过来。
科夫压低声音咒骂着,转身飞也似的逃进树林。可那只狗速度更快,每跑一步便离他近一分。科夫膝盖受过伤,无法跟它较量。还有一些声音也没给他带来更大希望,那是两条腿的畜牲朝他追来。
他们在一片沼泽地堵住他。狗露出獠牙扑向科夫,科夫用手枪瞄准,一枪把它打死。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开枪了。一排手枪平平指向他,他把枪举向空中投降。
“扔下枪。”一个追击者道,科夫扔掉手枪。
几个人走近,其中一个搜了他的身,搜出他藏在外套袖口的另一枝枪,还拿走了他的照相机。尼莫·斯特雷特跪在狗旁边,轻轻抚摸着它。接着他怒视着科夫,好像他刚割断了他母亲的喉管。
斯特雷特抬起手枪,朝前迈了一步。
“老坏种我养了六年,真是条好狗。”
科夫什么都没说。另一个人用枪狠狠揍在他背上,科夫只哼了一声。
斯特雷特走得更近一点,一口啐在科夫脸上。
“我真该死,上回把你的车推下山时没看看你死了没有。你本该把那天当成你这辈子最走运的日子,然后滚出城去。”
科夫仍旧一言不发,却朝斯特雷特靠近一小步。他扫了眼其他那些人,这些处方药的买家是本市人,都是黑人。
斯特雷特扭头朝肩后看了一眼,望望那辆马匹拖车,又回头看着他抓住的人,笑了。
“伙计呀,你非管别人的事不可吗?嗯?”他用枪拍拍科夫的脸,接着把枪猛地砸在他脸上,“问你问题你就得回答。”
科夫的回答是照着对方的脸啐了一口。
斯特雷特擦擦脸,把枪顶在科夫太阳穴上。
“跟你的小命说再见吧。”
刀子闪出袖口,就是科夫藏第二枝枪的同一只袖口。只要搜查者在一个地方发现了武器,同一处地方他便再也不会搜了。相反的例子科夫从来没有遇上过。科夫瞄准的是心脏,可他在泥泞里滑了一下,斯特雷特的动作又比他预计的快了一分,刀子只深深扎进斯特雷特的肩头。斯特雷特倒在一汪泥水里,那把刀还插在肩膀上。
科夫挺身而立,瞪着围住他的人。
这一瞬间。对科夫来说,世上一切声音好像全都沉寂了。他在脑海中看见妻儿朝他奔来,隔在他们中间的只有美丽的鲜花,其他什么都没有。妻儿的笑容和即将到来的拥抱驱散了他这一生所有的不幸。驱散开的不幸真是太多了。
接着枪响了。科夫连中数枪,倒下了。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抬头望着天空,空中传来一架直升机螺旋桨的嗡嗡声。几秒钟后,灯光照在树梢上。
斯特雷特跳起来。
“咱们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斯特雷特十分强壮有力,虽说负了伤,还能抱起那只死狗,将它抱走。不到一分钟这地方便空无一人。直升机飞走了,机组成员显然并没有意识到下面发生的事。斯特雷特错了——直升机仅仅搭载着一群很晚才散会的生意人。
夜之声重新笼罩着这里,黑暗中传来一声呻吟。
兰德尔·科夫挣扎着想爬起来,可尽管体格强壮,他还是做不到。五颗子弹中有三颗陷进他穿的防弹衣,可另外两颗直接命中的子弹重创了他。他又倒在地上,血把周围的水都染红了。
已经很晚了,克莱尔还在办公室工作。大门锁上了,办公楼里还有保安,她觉得比她住的旅馆还安全。那颗从韦布那儿拿来的奇99lib?特药片,她药房里那位朋友把化验结果告诉了她。克莱尔原以为那是某种强效巴比妥类催眠药,她仍然觉得韦布在那条小巷瘫痪无力的原因可能是药物交叉影响造成的延迟性副作用。这种理论当然颇为牵强,但从她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又找不到其他解释。朋友的电话彻底推翻了她的假定。
“这是颗安慰剂,”她的朋友告诉她,“就是药物测试中对照组的被测对象服用的无效药。”
安慰剂?克莱尔目瞪口呆。其他药片都没什么异常。
现在她坐在办公室里,极力想理出个头绪来。
不是药物交叉作用,那又是什么?她绝不相信凯文·韦斯特布鲁克给韦布下了咒语,就是那旬“咒你下地狱”。可这句话的确对他产生了某种影响,要不就是他突然垮掉了?
韦布让她留着凯文的写生簿,她拿起几本看着。凯文拿着遥控器的那张已经直接送交FBI,这种画簿子里再也没有了。克莱尔研究着她手头那些画,很多画得非常专业。那个男孩真的很有艺术天分。写生簿里没有什么地方写着“咒你下地狱”。不会那么容易,克莱尔想。她重新想着这些话的措辞。听上去很古老,内战时期?可能还要更早些。
“咒你个鱼雷,全速前进。”据说法拉格特海军上将在内战时期一次海战中说过类似的话。
克莱尔在一张纸上写下这些话。内战时期——韦布是这么想的。奴隶制、黑人和白人、白人至上主义者。她想着,眉头皱了起来。忽然间豁然开朗。
可克莱尔的下一个念头是:不可能。
自由社团?咒你下地狱,她看着电脑,真有这个可能。鼠标几下点击,几分钟她便有了答案。自由社团有个网站。这是个令人作呕、充满仇恨的宣传工具,估计他们借这一手段将那些愚蠢狂热之徒招到自己麾下。一口气突然哽在咽喉——她看见了。
正在这时,办公室骤然间一片漆黑。断电的时间和她刚刚发现的东西正巧碰在一起,克莱尔不禁吓得叫出声来。她马上抓起电话拨打大门的保安值班台。
电话里传来警卫让人放心的声音。克莱尔说明了情况。
“不是大楼的故障,丹尼尔斯大夫,我们下头灯还亮着呢。可能是电路上哪个保险跳闸了。你要我上来吗?”
她望望窗外,见四周大楼都亮着灯。
“不用,没关系,我好像有个手电筒。如果只是这个毛病,我自己能把它合上。”
她挂上电话,在书桌里外乱翻一气,总算找到手电筒,摸索着走出办公室,来到黑黢黢的候诊区。她跌跌撞撞走到小隔间,动力盒就在里头。克莱尔一转门把,门锁着。有点奇怪,她想,接着想起隔间里还有办公室的电话和保安线路。这些线路当然应该保护起来不让人随便乱碰。可这么一来,她怎么才能把跳闸的保险合上呢?她想是不是该收拾收拾回旅馆,可她所有的笔记都放在这儿,又.99lib.没有可以在旅馆上网的手提电脑。
她用电筒照着门锁。看上去挺简单的嘛。她走进小厨房,找了把螺丝刀,又回到隔间门旁,用胳肢窝夹着手电筒来对付那把锁。克莱尔费了约五分钟,门锁终于投降。主要是运气好,而不是手艺高。她打开门,用电简往里照照,四下看看,很快便看见动力盒。真是主线路跳闸。她啪地合上闸,灯亮了。
正准备关上门,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贴着墙向上走的动力线上联着个小装置。克莱尔对这些不大懂,可她觉得这东西显得不对劲儿——简直像个窃听器。
或许是因为她刚刚发现的东西,或许是因为过分多疑,克莱尔突然觉得一阵惊恐袭来。她一头冲出小隔间,根本没注意到门框上那个无线触发按钮。只要有人打开动力间的门,这个按钮式装置便被启动。
她跑进自己的办公室,四下张望。目光从地板扫过墙壁,最后停在天花板上。她抓起办公桌旁的椅子,踢掉鞋子,站到椅子上伸手够那个烟雾火警探测器。她和执法机构的人员相处多年,知道别人最喜欢利用烟雾火警探测器这个地方安装窃听器。她把探测器从天花板上扯下来,里面联着一个本来不该在这儿的东西。单单她的办公室有呢,还是其他办公室都装了?
她扔下探测器,任由它在天花板下晃荡。她跳下椅子,冲向隔壁欧班伦的办公室。门锁着,门锁和动力间一样。她又一次用螺丝刀撬开锁,进了门,打开灯朝上看。那儿也有个烟雾火警探测器。她扯下探测器,里面也联着同样的可疑装置。她正想朝下一间办公室跑,忽然看见桌上摊开的档案。
检查同事的档案与她的全部职业本能相悖。不过在目前情况下,情有可原,她对自己这么说。
她拿起档案,上面的名字写着黛博拉·赖纳。
韦布提过她,他一位队友的寡妇。她飞快地翻看了好多页。赖纳女士看欧班伦已经很长时间了,来的次数也很频繁。让克莱尔吃惊的是记录的催眠次数:几乎每次这个女人来,欧班伦都给她做了催眠。
克莱尔渐渐明白了一件可怕的事。她注意到赖纳女士看病的部分日期。出现在她眼前的一个日期正是韦布的小队在院子里遭到屠杀前三天。
她放下这份文件,搜起欧班伦的档案柜来。同样锁着,锁也同样简单。她很快便用螺丝刀撬开门。再也顾不上职业规范了。她搬出档案,这儿有很多FBI各部门特工及其家属的档案。她浏览着其中一些档案,跟赖纳女士一样,病历中全都有数量多得非同寻常的催眠疗程。
克莱尔飞快地转着脑筋。催眠术是颇为奇特的,在极少数情况下,你可以利用这种手段让人做出他或她在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做的事情。你还可以把人置于催眠状态,让他或她彻底放松,舒舒服服,同时轻信他人。接着巧妙地刺探情报:这位身为特工的被催眠者在干什么?或者,换了特工的配偶:那位当丈夫或做妻子的在做什么?
对埃德·欧班伦这么有经验的人来说这一切都相当简单。而且,就像她对韦布做过的一样,他总是可以发布一道精心编制的后催眠暗示,将催眠时发生的所有可疑事件清除个千干净净,甚至连患者曾被催眠这件事都抹掉。我的上帝,克莱尔想,黛比·赖纳可能不经意间帮助谋杀了她的丈夫。
克莱尔凝视着档案柜,她的目光停留在不在那里的某些东西上。字母L下有几个姓氏以L开头的患者,可那里还挂着个空空的大文件夹。克莱尔怀疑韦布的档案原来会不会就放在这里。可欧班伦给她的那份档案比她见到的这个空地方小得多,除非他并没有把全部档案都给她。那人会不会扣下部分文件?她知道欧班伦是个极其自信、甚至有些傲慢的人,他觉得没人比他更聪明,也没人有他那么多经验。他非常有可能扣下部分信息,让她在黑暗中摸索。也许,除了职业上的虚荣心,他还有更强烈的理由,需要让韦布继续当他的病人。
她当即在办公室里四处搜寻。她搜遍了这人的办公桌,以及其他任何可能藏匿被他扣留的文件的地方。一无所获。她又一次抬起头,天花板是可以拆卸的那种。她再次爬上椅子,手持电筒,顶开一格天花板,用手电筒向里照,几乎立即发现支撑天花板的金属框架上放着一个小盒子。她把椅子挪近些,迅速把盒子取下来。里面放着韦布的其余文件。她坐下来细细审视,发现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宝藏。克莱尔不住摇头惊叹,每翻一页都有惊人的发现。
她知道,欧班伦是个极度讲求条理的人,几乎到了着魔的地步。他们俩以前还因此开过玩笑。他的笔记极其精确,一丝不苟。这些笔记加了密码,对外行来说完全不可理解,但克莱尔却从中发现,韦布母亲去世后到他这里求诊时,他对韦布做过多次催眠,次数甚至比黛比·赖纳还多。和克莱尔的做法相似,每一次欧班伦都采用后催眠暗示,将催眠过程从韦布意识中挤出去。克莱尔看到一处时惊跳起来,在一次催眠中,韦布向欧班伦透露了他继父死亡的全过程。这里的笔记几乎全用密码写成,但克莱尔发现了“斯托克顿”、“阁楼”和全用大写字母写成的“最亲爱的爸爸”等字样,这些已经足够让她确信,和她一样,欧班伦也发现了这一事件。
现在她完全明白了,在她催眠韦布时,他为什么朝她吼叫“这些你全都知道”。这些事他的潜意识已经叙述过一次,只不过是对欧班伦,而不是对她。安慰剂的事笔记里也讨论过。克莱尔估计欧班伦是借此衡量自己设在韦布潜意识中的指令到底有多大威力。事实果真如此,克莱尔接着便在欧班伦的笔记中读到,他暗示催眠状态下的韦布,说这种安慰剂是市面上最强效的催眠药。韦布在另一次疗程中则报告欧班伦,说那些药很管用。韦布还对欧班伦说过营救队员们拿泰瑟枪比赛的事。
为什么韦布会在巷子里出那种事,她终于恍然大悟。真是天才的设计,她想,因为韦布并没有被迫做他不愿意做的事,那样的话可能会出问题。比如命令他残忍地杀害某个人,克莱尔不相信那种做法有实现的可能。欧班伦只不过命令韦布不要做某件事。
她想是不是该给韦布打个电话,把她的发现告诉他,请他帮忙。但不能从这儿打,这儿有那么多监听设备。她只能离开办公室再打给他。
她继续翻阅那些材料,这种医患关系中最残酷的一面显示在最后一页上。文件表明,欧班伦渐渐确信,韦布会照他的指令办事。欧班伦用隐晦的风格写道,他让韦布逐渐建立起对他的极度信任。欧班伦说,一位心理医生能够通过催眠暗示的手段使自己在韦布这样的患者心目中树立起父亲的形象,使他相信他会保护他免受继父的虐待(他很聪明地没有指明他自己正是这么做的)。如果韦布不执行心理医生的命令,那么继父便会回来,杀死韦布。心理医生怎么命令,他就必须怎么做,这是他得到安全的惟一途径。欧班伦总结说,韦布可以成为后催眠暗示的最佳对象,也因此可能对他自己的人身安全构成危害。全靠克莱尔的专业知识和她对韦布病症的熟悉,她才能看懂欧班伦笔记中字里行间的意思。克莱尔清楚地了解韦布的心理状况,她明白他几乎不可能反抗这种命令。但是尽管这样,韦布居然还能暂时克服后催眠暗示,进入院子朝那些机枪开火,不理会强大的让他别那么做的心理暗示。这一定是韦布那个晚上最惊人的举动。
克莱尔不得不承认,欧班伦这份笔记写得非常巧妙,巧妙地掩饰了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这又是一个她必须小心提防的理由。欧班伦几乎考虑到了一切可能的后果,只有一点出乎他的意料:克莱尔给韦布看病,她自己也掌握了他从韦布潜意识深处所探知的情况,而现在,她不仅发现了窃听器,还发现了这份文件。怪不得欧班伦极力让韦布继续当他的病人。
是时候了,应该通知那些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的人了。这种事大大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克莱尔转过身,正准备回自己办公室带上她的东西,离开这里。那个人就站在那儿,盯着她。她举起螺丝刀,可他用一枝枪指着她。
看欧班伦的神情,他完全有能力用上这把枪。他做得出来,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第四十五章
回到匡蒂科,韦布放下装备,和其他队员一样做了汇报。他们能解释的不多。韦布相信子弹可能是从房子外面飞进来的。如果真是这样,子弹一定还在房子里什么地方,可嵌在墙上的子弹很多,都需要清理出来和他们的武器一一对照。狙击手们也做了汇报,韦布不知他们听到看到些什么情况。如果子弹是从外面打进来的,狙击手们一定会注意到些什么,他们几乎把整个地方全围起来了。就韦布所知,没有一个人从房子里出来。可如果子弹真是从外面射的,那就是说,营救队员出现之前射手早已等在那里了。那么,这说明营救队的突击行动可能又一次事先走露了风声。这些可能性中没一件是好消息。
华盛顿外勤办公室正在搜索着整座营地,寻找将“自由”们和C小队被袭事件联系起来的进一步证据。韦布希望他们能找到些什么,彻底查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冲过淋浴换过衣服,韦布和罗马诺正准备离开队部,贝茨在走廊里堵住他们,示意两人跟他走进一间空办公室。
“我猜我一定是颗灾星,珀斯。”韦布说。他只有一半开玩笑的意思。他真的怀疑自己不知怎么忽地成了个扫把星。
罗马诺大着嗓门道:“不,真正的灾星会让咱们死人,而死的就不是他们了。我就从来不道歉,说我从什么地方活着出来了。就跟开飞机似的,伙计,只要能着陆,不管怎么着陆都是好的。”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贝茨道。两人闭上嘴。
“媒体会为这件事剥了咱们的皮,可我们还能对付。”他说,“但是有两个家伙不服从命令,这我可对付不了。”
“他们人手不够啊,珀斯,”韦布说,“还有,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不告诉我。还是我提醒你摄像机的事呢。”
贝茨逼近他的脸。
“我没告诉你,韦布,就是为了不发生刚刚发生的事。”
韦布毫不畏缩。
“不管我在没在那儿,结果还是一样。人家朝你开枪,你就开枪还击。还有,我可不会让我们的人打起来人手不够。想把我撵出调查局,你爱怎么干怎么于好了。下回我还是一样。”
两个人怒气冲冲瞪着对方,最后大家表情都缓和下来。
贝茨坐下来,摇着头。他抬头看看两人,示意他们也坐下。
“去他的,”贝茨说,“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我操的是哪门子心?”
“如果你当时担心会出这种事,为什么不派别动队去?”韦布问。
“不是我做决定。命令是从上面高层传下来的。”
“有多高?”
“跟你没关系。”
“如果这件事弄得要把我的脖子圈进绳套,那就跟我有关。”
贝茨还是顽固地摇摇头。
“如果子弹真是从外面射进来的,有人肯定事先知道我们要打那个地方。”罗马诺说。
“分析得真精彩,罗马诺,记得提醒我提拔你。”贝茨讥刺地说。
“任何地方都可能走露风声,”韦布说,“从下往上,从上往下,什么地方都可能,对吗,珀斯?”
“住嘴吧,韦布。”
“那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可以告诉我们?”
“情况是这样,今天晚上还不算白费。”他转身从后面桌上拿了份卷宗打开,“从‘自由’那儿发现了些很有意思的材料。赛拉斯·‘自由’也是被打死的一个,和他一块被击毙的还有几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四个没到.99lib.投票年龄的年轻人。我猜自从学校枪击事件之后,那伙‘自由’不太得人心哪,招不到人手。”
“可死人里头没有欧内斯特·B·‘自由’,”韦布说,“我查过。”
“没有,没有欧尼。”贝茨从卷宗里抽出几张纸,“但我们倒真从一幢房子的地板下面发现了许多制造炸弹的材料,还有,关于利.99lib.德贝特法官、斯科特·温戈和弗雷德·沃特金斯的三份情报资料。”
“这下庭审便当了。”罗马诺说。
“还没完呢,我们还发现一批奥施康定、波拷塞特和波可丹,在街上能卖一万美元。”
韦布有些吃惊。
“‘自由’插手处方药的黑市交易?”
“成员少了,可能资金也越来越不够,奥施康定在乡下可是能挣大钱的东西。都说得通。”贝茨说。
“该死的,你觉得这其中的关系会不会就是科夫正在调查的东西藏书网?‘自由’在特区弄个假毒品活动中心,骗倒科夫,营救队来了却被一扫光?”
贝茨已经点起头来。
“还有,说不定就是他们逼着韦斯特布鲁克和其他帮派联合起来。”贝茨补充说。
虽然韦布也赞同地点着头,可有些事就是觉得不对劲。
“我们还发现了这个,”贝茨接着说,“一份过去和现在所有自由社团成员的名单。”他望着韦布,“想猜猜以前还有谁当过‘自由’吗?”。
韦布摇摇头说:“我太累了,脑子转不过来。告诉我。”
“克莱德·梅西。”
韦布一下子将奥施康定的事抛在脑后。
“你开玩笑。”
“十年前加入的,里士满事件两个月后退出。‘自由’们记录搞得不错,可能是为了以后钞票不够时勒索那些前成员。三K党好像也干过这类事。”
“梅斯是个‘自由’分子,后来居然跳槽到特区黑人聚居地当了黑人的打手。真是上帝显灵。或许那人只是四下找工作,有活儿就干?”
“不知道。我们现在没了他的下落。哦,另外还有尸体的事。”
“另外什么尸体?”
“安托万·皮布尔斯,头部中枪,我们昨晚发现了他的尸体。”
“你认为都是韦斯特布鲁克干的?”
“这样说得通。当然,这件案子到现在为止还没什么说得通的事。”
韦布拿不定主意,应不应该把克莱尔撞上个假扮大F的人这件事告诉贝茨。他最后决定不跟他说。韦布觉得皮布尔斯的死不大可能是那个巨人干的,可他没理由帮大F的忙,而且,现在告诉贝茨可能只会把事情搅得更糊涂。
韦布伸出手去拿那份文件。
“我瞧瞧行吗?”
贝茨瞅了他好一会功夫。
“当然。可如果你发现什么古怪,拜托,离开这间办公室前让我知道。”
罗马诺走出办公室跟路过的一个H小队队员说话,韦布则一页页翻着文件。这儿有张年轻些的克莱德·梅西的照片,摆出姿势,身穿战斗服,右手机枪,左手霰弹枪,立眉瞪眼,那表情没准儿能把狗熊吓跑。韦布还在材料里看见梅西吃的超速罚单,贝茨以前提到过。他看看罚单,抬头道:“这么一位,只有几张超速罚单?”
“喂,生活就是这样。他要不就是运气好,要不就是非常小心,也许二者兼备。”贝茨说。
“租用的卸下机枪的卡车呢?”
“倒真是赛拉斯·‘自由’租的,我们核对过租车公司。他们还记得他,可租车一个星期之后,他打了个报告,说卡车被盗。”
“倒是方便。”韦布说。
“不,这是策划大行动的人惯用的手法。租辆车,然后说被偷了。再把车藏在什么地方,装上满满一车炸药,或者,在这个案子里,装上机枪。”
“这辆租的卡车就是直接证据,说明‘自由’和C小队事件有关。”韦布说。
“出了昨晚的事,这种证据我们真的用得上。”贝茨阴郁地指出。
韦布的下一个发现让他忽然觉得嘴里发干。他抬头望着贝茨,给他看那一页。
“这是什么?”
“噢,这玩意儿倒挺不错,是‘自由’搞的新闻简报。我猜他们想让组织里的成员知道他们干的那些谋杀啦伤人啦之类的事。这东西准是近来才有的,以前我从来没听说过。你相信吗,他们居然还搞了个网站。”
贝茨的话韦布没有听见,他只死盯着新闻简报封面上醒目的名称。
咒你下地狱。这就是自由社团新闻简报的名字,也正是凯文·韦斯特布鲁克在巷子里对他说的那句话。
韦布和罗马诺走向那辆克尔维特。韦布还在沉思他刚才的发现。一切都是那么隐晦,捉摸不定,好像一场噩梦将醒未醒时分的情形。你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潜伏在附近,可就是抓不住它,无法确定。
韦布将装备装上克尔维特,准备坐在驾驶席旁边。
罗马诺一直注视着他,脸上的神色近乎同情,这人以前可从没出现过这种表情。
“喂,韦布,你知道,咱们一起这么多年了,我从没让你开过这东西,一次都没有。”
韦布有点摸不着头脑。
“什么?”
“你来开车,送咱们回牧场,怎么样?跟你说,情绪糟糕的时候,没什么比驾驶这辆车更让人长精神的了,包你马上好。”
他们驶到95号州际公路时,韦布转向南,从一个正在开罚单的巡警身边开过。时间还早,没到高峰期,又是逆着车流走,他们这边车道上空空荡荡,基本没什么车。
他们在一家小餐馆前停下车,进里头点了咖啡。
侍者走开后,韦布倾过身子。“我希望你准备好了,等着为‘自由’的事遭殃吧。”罗马诺耸耸肩,什么都没说,“会来的,你也知道。”
“随他们便。那些狗东西自找的,胆敢于掉C小队。”
“可他们还没被定罪,保利。”
“他们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肯定是那伙混蛋干的,局里的大官们不会批准袭击。”
韦布靠在椅背上。“这件事我总觉得有问题。大家都要我们相信刚被消灭的那些家伙狡猾透顶,能用从军队偷来的速射机枪架设自动火力点,干得巧妙极了,没一个人发现。还有,他们谋杀了一位法官、一位检察官和一位律师,用的都是最复杂的炸弹,还差点没把比利·坎菲尔德跟你我一块炸死。现在又说他们操纵大规模毒品交易,其活动一直搞到了特区。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一件多年前发生的事?见鬼,我们打死的大多数人,欧尼和他那一伙袭击学校时他们还在上六年级。蠢头蠢脑的哨兵玩电子游戏,一伙人里总共就一挺冲锋枪。这些都对不上啊,保利,还是我想错了?”
“不,这些是对不上,”他赞同地说,“可咱们有直接证据,上法庭赢官司足够了。谁还在乎‘自由’,都是一帮人渣。”
“这话不错,谁在乎‘自由’?他们是最好的替罪羊。还有,人人都认为他们把欧内斯特·‘自由’劫出了一所最大限度防范的监狱,离这儿两千英里。可他不在营地里。我在想,就凭那帮不成器的东西,能把欧尼劫出狱,就跟说他们能炸掉白宫一样不可能。”
罗马诺瞪着韦布。“好吧,你有点说动我了。你想的是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一个又横又硬的街头毒枭肯劳神把地道的事告诉我。我还在想,为什么一辆登记在赛拉斯·B·‘自由’名下、后来报告被盗的卡车恰恰被摄像机录了下来,位置不偏不倚,正巧在我们认为机枪运进去的地方,还有,不早不晚,刚好在我们得知地道的事之后。说不定那辆卡车真的被偷了。可你说得也对,现在只需要把已知的事实联系起来。什么事都正好对上,从起诉检察官的角度看,案子清清楚楚。可我不这样看,赛拉斯那老伙计也不会笨到这个地步。我也不认为我的老朋友弗朗西斯·韦斯特布鲁克有那么好心肠。”阳光照进来,韦布从餐馆脏兮兮的窗子望出去。
“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人想消灭‘自由’,咱们刚刚替人家把这件事办好了。”
第四十六章
回到东风牧场后,韦布拨了克莱尔的手机,可她没接。他试试她办公室,也没人接。韦布又打给她住的旅馆,仍旧运气不佳。他放下电话,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情况。他想着是不是去一趟旅馆,也许她只是在淋浴。他决定等会儿再打一次。
他和罗马诺做的下一件事是他们无法避免的,抓紧时间睡几小时。醒来后他们驾车去主宅,换下在那里巡逻的特工。格温迎出了门口,脸色苍白。
“我们看过新闻了。”她说,领着他们走进远离大走廊的一间起居室。
“比利在那儿吗?”韦布问。
“楼上。他一直躺在床上。那盘录像带他好多年没看过了,连我都不知道还留在那个该死的架子上。”韦布看出她的脸庞被泪水弄湿了。
“都怪我,格温,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在你家里放那盘带子。”
“没关系,韦布,这件事总会发生的。”
“我们能做点什么吗?”
“做得足够了,干得漂亮。”
大家一齐转过身去看着门口,比利就在那里站着。他穿了条旧牛仔裤,光着脚,衬衣后襟拖在裤子外头。头发乱糟糟的,总的来说,他看上去糟糕透顶,韦布暗想。比利点上一枝烟,朝前走来,弯起巴掌当烟灰缸。韦布注意到格温没有不让他抽烟,她什么都没做。
他在两个男人对面坐下,锐利的目光穿透飘散的烟雾。韦布嗅出他那边散过一股酒味,估计格温也闻到了。她站起来朝丈夫走去,可他示意让她走开。
“我们看了电视。”比利说。
“格温说过了。”韦布回答。
比利看着他,眯缝着眼睛,好像两人之间一尺的距离让他看不大清似的。“你们把他们全宰了?”
“不是全部,大多数。”韦布始终注视着这个人。
“感觉如何?”
“比利!”格温说,“你没有权利这样问,说的可是杀人的事。”
“亲爱的,杀人的事我全知藏书网
道。”比利说,给了她一个空空洞洞的笑脸。他又看着韦布,等着回答。
“感觉糟透了,这种事总是感觉糟透了。那些人大多还是上高中的年纪,要不就够当祖父的了。”
“我儿子只有十岁。”他不带感情地说,只是陈述一件清楚的无可争辩的事实。
“我知道。”
“你的话我也听到了,杀人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你从开头就神经不正常。只有好人才觉得难。”他指指韦布,又指指罗马诺,“像你们这种人。”
格温很快走到丈夫身边,没等他来得及阻止她。
她伸手揽着他的肩膀。“咱们上楼去吧。”
比利没理她,他看看格温。“斯特雷特在哪儿?”
改变话题好像让格温松了口气。
“正从马匹交易会往回赶,今晚就到。他从路上打了电话回来。买卖做得很顺利,每匹马都卖出去了,每一匹都拿到了想要的价。”
“嗯,嘿,这倒值得庆祝庆祝。”他看看韦布和罗马诺,“你们这些人也想庆祝庆祝吗?这样吧,咱们等老伙计斯特雷特今晚回来,就在这儿搞个小小的宴会。你们怎么说?”
“他们恐怕没什么庆祝的情绪,比利。”格温说。
“这个嘛,我倒真有。马卖出去了,‘自由’们死了,我们得给韦布和罗马诺举行个告别宴会。那些人死了,我们再不需要保卫了,对吗?都打起包袱走你们的吧。”他大声嚷嚷着说。
“比利,别这样。”格温说。
韦布想说决定格温和比利是否安全的裁决人不在,可他忍住了。“这样吧,比利,你让我们再多留一两天,我们今晚参加你的宴会。”
格温吃惊地看着他,比利却只点点头,咧开嘴笑了。他长长一口吸尽剩下的烟,把烟头在他皮革似的手掌上捻灭,连手都没缩一下。
“今晚见,小伙子们。”比利说。
格温领着他们出门,压低声音告诉韦布他们用不着勉强,不用非来不可。
韦布的回答只是“今晚再见,格温”。在他们身后,她缓缓关上大门。
“这都什么意思?”罗马诺道,“我意思是,说什么感觉不感觉的。”
韦布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响了。他一把抓起话筒,希望是克莱尔。但却是贝茨。
“我想东风那里,差不多该撤营拔寨了。”贝茨说。
“你可以把你的人撤走,但坎菲尔德夫妇要罗马诺和我留下来。”
“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其实我觉得这么做挺好,营地里的‘自由’分子都完了,可谁敢说外头就没他们的人了?还有欧尼仍旧在逃。”
“这倒也是。好吧,这样,你们留在那儿,有什么事通知我,我是说立即通知,别依你韦布·伦敦时间。”
“没问题。科夫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他好像干脆从地面上消失了。”
韦布想着克莱尔。“是呀,我这儿也有个同样的情况。”
大约与韦布在弗吉尼亚南部消灭自由社团同一时间,克莱尔·丹尼尔斯坐着,被蒙上眼睛、堵住嘴。她隐约听见有人在讨论,或者说争执着什么。可能说的是她。她听出埃德·欧班伦的声音,每次听到这个声音都让她怒不可遏。那个杂种,用枪指着她,把她押到停车场,又用胶带捆住她的手脚,把她扔进他车子的行李箱。
声音停下来,她感觉到有人走向她。克莱尔突然被扯了起来,动作十分粗鲁,她觉得他们快把她的胳膊弄脱臼了。她觉得自己被抬了起来,掮上一个人肩头。扛她的人力气很大,那个男人几乎没怎么喘,她的胃顶在那人身上,那里硬得像铁。
几分钟过去,她又被放了下来。她听见金属相撞的叮当声,又是辆汽车的行李箱。蒙着眼睛,从一个地方被送到另一个地方,克莱尔丧失了平衡感,觉得恶心想吐。汽车发动起来,他们很快便上路了。
汽车慢下来,她觉得转了个急弯,接着车速又降低了些。现在他们在简陋的乡间土路上颠簸,她被颠得在行李箱里晃来晃去,两次撞了头,有一次重得让她淌下眼泪。汽车停下来,接着她听见引擎关掉,车门打开。她振作起来,听见脚步朝车后走来。她更紧张了,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比她一生经历的任何事都糟糕。死时会有什么感觉?头上一枪,会觉得疼吗?行李箱盖子打开,她深吸一口气,有力的手抓住她,把她扛起来。不会是欧班伦。克莱尔知道他这个人没多大力气。四周传来森林和居住其间的动物的声音,食肉动物,可能一会儿就会来吞食她的尸体。她开始还忍住眼泪,可后来干脆随它去。那些人才不会在乎。
她觉得那人走的地面崎岖不平,踉跄了几次,又稳住身体。他的双脚从土路走上别的什么东西,木头,砖,要不就是石头。她拿不准,只能听出声音的变化。接着一扇门上的锁打开,门开了。她吃了一惊,她还当他们在野外呢。可能是问小屋,但她又听到机器的轰鸣声,还有一种声音,她觉得是水流声。
又是一扇门打开,他们走进去,可能进了另一问屋子。他蹲下身,将她放到什么软东西上,可能是张床。她被扛在那人肩上时裙子卷了起来,高得窘死人。手被捆着,没法放下裙子。她忽地紧张了,感觉到他的手从她双腿伸上来。她还以为他会扯下她的内裤,在自己的罪行中添上强奸这一条。可到头来,他不过是将她的裙子往下放到正常位置上。
他接着又把她捆着的双手从头上拉下来,金属喀的一响,她觉得他把她铐在什么东西上,床头,或者是固定在墙上的一个环里。他才离开一点,她便挣扎着想放下双手,可一分都动不了。不管被铐在什么东西上,她都逃不了。
“一会儿给你送食物和水,至于现在嘛,你尽量放松点就是了。”这个声音她分辨不出是谁。这些毫无理智的话并没让他乐出声来,可克莱尔轻而易举便听出话里的笑意。
门关上了。她又成了一个人。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直到她察觉出房间对面有动静。
“你还好吗,女士?”凯文·韦斯特布鲁克问。
第四十七章
韦布现在真着急了。克莱尔一直没回电话,他向旅馆里打,可那里没有人接听。她办公室里也没人,今天是她休假的日子,所以没预约病人。
他把罗马诺留在东风牧场,开车前往旅馆。这家旅馆不是那种会有人留意进出客人的地方,可韦布觉得还是该试一试。但昨晚当值、有可能看见她进来的那位员工现在换班了。昨天有跟克莱尔相像的客人从大堂进来过吗?他谈过话的人中没有一个记得。她的车也不在停车场。他开到她家,发现一扇后窗开着,99lib.便爬了进去。韦布把房子彻底搜查了一遍,可说明她下落的东西他一件也没发现。倒是找到一本书,上面记着她女儿的电话。他离开这里前往克莱尔的诊所。欧班伦不在,可还有个在那儿上班的人,克莱尔没跟她说过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克莱尔可能在什么地方。
他来到楼下的保安值班台,亮出证章,询问昨晚是否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对了,日志上说丹尼尔斯大夫晚十二点半打来一个电话,说她办公室的灯灭了,警卫告诉她所有电力系统都正常,可能是她电路上的保险跳闸了,还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年轻人读日志的嗓音十分尖,微微颤抖,大概刚过青春期还没多久呢。“她说不需要帮忙,就这些。”他从本子上抬起头,“您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我能看看记录吗?”韦布问道。
“遵命,先生。”
他抽出登记簿,韦布迅速翻阅。昨天上班时来过不少人,可下班后就没有记录了。他看着警卫。
“下班后的记录呢?那时进门有什么手续?”
“哦,这儿有个钥匙卡系统,大门六点自动关闭。六点后要进门,里面的人就必须打电话下来,让保安知道。来客到这儿来,由我们打电话上去,房客下来接人。来客也可以用外线电话,说明自己的身份,要见谁,我们打电话上去,房客下来。如果房客没接电话,或者不愿见这位来客,他们就不能进。这是规定。这里还有些政府办公机构,甚至跟五角大楼都有些关系,我觉得。”他带着点自豪神情补充道,“这是幢十分安全的办公楼。”
“肯定是这样。”韦布一面继续研究登记簿,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这里有个地下车库?”韦布每次来都在前面停车。
“是的先生,那里二十四小时都靠钥匙卡进出,仅供房客使用。”
韦布在心里记下一笔,等会儿得去看看克莱尔的沃尔沃是不是停在那儿。
“这么说,房客可以直接进来,坐车库的电梯上楼,不经过保安检查?”
“是这样,不过只有房客才行。”
“车库门是普通升降式?”
警卫点点头。
“没有车的人能不能溜进车库?在那儿不用钥匙卡能不能乘电梯上楼?”
“下班后不行。”
“上班时间呢?”韦布追问道。
“嗯,可能行吧。”警卫小声说,好像韦布的分析毁了他整个前程似的。
“嗯,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跟昨晚值班的人谈谈?就是跟克莱尔说过话的那个。”
“汤米·盖恩斯。他是我一个朋友,我们俩一块儿来这儿上班的,高中才毕业就来了。他值晚十点到早六点那一班。”他笑道,“汤米这会儿多半还在家里抱头死睡呢。”
“给他打电话。”韦布的语气让那孩子一把抓起电话开始拨号。
接通了汤米,韦布拿过电话说明身份。他听出睡意嚎咙的盖恩斯立即清醒了。“我能帮您做什么?”
韦布说明自己的目的。“我猜你没看见克莱尔·丹尼尔斯离开办公楼吧?”
“没看见。我想她是从车库离开的,她平时都走那儿。我在楼里值过一年白班,知道她是谁。她从前是位很和善的女士。”
“她还没死呢,小伙子。”韦布说。
“当然没有,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
“记录上说她昨晚十二点三十分给你打电话。她平时总工作得那么晚吗?”
“嗯,这我可不知道。她不用从前面大堂进出。”
“这我明白,我只想知道你以前这么晚见过她吗?”
“没有,从没见过。”
“打电话时她的声音有没有什么异常?”
“听上去她挺害怕。不过我想换了我遇上灯灭了,我也会害怕的,何况她是个女人。”
“楼下的灯都是好好的?”
“没错。我从前门还看得见其他建筑,那些地方的灯也都好好的。所以我才告诉她可能是跳闸。你知道,整幢楼是这么安排的,每个独立单元都在单元里有个控制盒。这样如果哪个办公室要装修,或者因为什么原因需要切断电源,楼里其他部分不会受影响。大楼还有个总电闸,上了锁,大楼工程师才有钥匙。”
“你跟她说你上去,可她说没什么事,说她自己查查保险盒。”
“是这样。”
“以后你再没有她的消息了?”
“是这样。”
韦布想了想。克莱尔诊所里的灯现在好了,可还是该试一试。
“哦,伦敦特工,”盖恩斯说,“我才想起来,克莱尔打来电话大约二十分钟后,我的确发现了点事。”
韦布紧张起来。“什么?把你能想起来的全都详详细细告诉我,汤米。”
“嗯,一台电梯启动了。下班时间,这只能是哪个有钥匙卡的人启动的。”
“电梯从哪儿启动的?”
“从地下车库,往上走。我能看见楼层指示器。先在地下二层,接着往上。当时我正在巡视,看得很清楚。”
另外那个警卫用尖尖的嗓门对韦布说:“可能就是克莱尔·丹尼尔斯离开办公楼。”
韦布摇头。“大多数电梯,特别是下班后,都设定回到大堂这一层。如果是克莱尔按电梯按钮,它就会从大堂启动,而不是车库那一层。”
“哦,是这样。”那孩子垂头丧气地说。
汤米·盖恩斯显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说:“我想我当时也以为是丹尼尔斯女士,她不刚打了电话下来吗,我还想是不是停电把她吓坏了,她打算回家呢。可您说的电梯的事是对的,电梯肯定是地下二层哪个人按的。它朝上走时我刚好经过,脑子里就想着是丹尼尔斯女士。”
韦布说:“你看见它停在哪一层了吗?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她上班的诊所几乎占了整层楼面。”
“没看见,我继续巡视去了,所以没看见,也没注意电梯是什么时候下来的。可不管进来的是谁,他走的不是大堂,那样我会瞧见他的。”他添上一句,“真抱歉,我只知道这么多。”
“没关系,汤米,你帮了大忙,”他看着站在值班台前的那个年轻人,“你也是。”
韦布按下电梯按钮再次上楼。有很多事他得好好想想。也许是个巧合,克莱尔打电话后二十分钟有人碰巧上了楼。可能是位房客,准备进办公室加个晚班。不过也许真发生了什么事。在目前环境下,韦布只能先假定是后者。
韦布来到克莱尔办公室,他问刚才帮过忙的同一位女人他能不能看看电力间。
“在那边吧,我想。”她没多大把握地说。
“谢谢。”
“你认为克莱尔出了什么事吗?”那女人紧张地问。
“我相信她很好。”
韦布走到小隔间,发现门锁着。他四周看看想找人,可那女人已经回她办公室去了。他掏出自己那把小巧精致的撬锁工具,很快打开小隔间。他四周看看,首先发现的是有什么东西从墙上被拽下来了。转过头看时,他经验丰富的眼睛发现了克莱尔没注意的东西:门框内侧的无线触发按钮,和装在家门上的那种一样,只要门一打开,断开接触,便会触发警报。这种东西韦布见得多了,可从来没见安在办公楼的动力间里。韦布来到办公区外的大门,打开门。这里没装触发钮。事实上,他连一个安全控制面板都没发现。为什么办公室不装安全设备,倒装在电力间里?韦布四下打量这片地方那一扇扇关闭的房门,一股冰冷的惧意袭上心头。克莱尔对他说过,许多FBI特工和他们的配偶,还有许多其他执法部门的人,他们都到这里求医问诊。许多私密、机密的情报就在这一扇扇门后被透露出来。
“妈的!”韦布冲向克莱尔的办公室。门锁着,他撬开锁进去,看见扔在地上的手电筒,正准备搜查她的办公桌,碰巧一抬头,看见悬在空中的烟雾火警探测器。他刚刚伸出手,又缩回来。FBI的训练控制住了他。可能的犯罪现场,指纹;不要破坏证物。他给贝茨打电话,向他说明情况,FBI立即发出关于克莱尔的详情通报。半小时后,贝茨和一支技侦分队赶到了。
三个小时之内,整个办公区被彻底搜查了一遍,所有人都盘问过了。整段时间里韦布一直等在候诊区。贝茨走过来,脸色惨白。
“我简直不敢相信,韦布,真是难以置信。”
“烟雾火警探测器里装了窃听器,对吗?”
贝茨点点头。“还拍图像,针孔摄像机。”
“用的是可编程控制技术?”
贝茨又一次点头。“跟间谍用的一样,非常精密的玩意儿。”
“嗯,我想咱们总算找到泄密点了。”
贝茨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张单子。你能相信吗?光是调查局就有将近两百名特工、家属和职员是这儿的病人,从基层到高层的人都有。
“真是情报的海洋。”韦布只能摇头感慨,“黛比·赖纳、安吉·罗马诺,还有其他人。照说伙计们不该跟老婆说工作的事,可这种事就是有。我是说,毕竟大家都是人嘛。”
“他们肯定就是用这种手段知道你们那晚要袭击那个地方,连去的是哪个小队都知道。”
韦布四下看看这片办公区。“所有人都盘问过了?”
“除了克莱尔·丹尼尔斯。”
“还有欧班伦?”
贝茨坐下来。“看样子他肯定有牵连。他的文件全都不见了。我们查过他家,家里也清空了。我们发了通缉令,可如果这些都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他已经在我们前头很远了。坐私人飞机的话甚至可能已经离开了这个国家。”贝茨揉着头,“真是场噩梦啊。知道媒体抓住这件事后会发生些什么吗?调查局的信誉彻底完蛋了。”
“嗯,如果我们能钉死策划这一切的人,也许还能挽回点信誉。”
“韦布,欧班伦不会坐在那儿纹丝不动,干等着我们抓他。”
“我说的不是欧班伦。”
“那是谁?”
“首先,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听了之后你想揍我也说不定,藏书网可我要你老实回答,这样我才能帮你的忙。”
“问吧,韦布。”
“有没有可能,欧班伦在这些办公室里安装窃听器是跟调查局一块干的?管理层想借这种手段了解下面的步兵有99lib.什么问题?”
“说实话,我也想过。答案是不可能。有一点,有些真正的高层人士也来这里看病,那些人可非同小可,我说的是重量级选手,还有他们的妻子。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他们能让局里几乎所有人垮台。”
“好吧。我们先假设整个情报搜集活动都是欧班伦搞的。为什么?不是因为刺激,而是为了利益,最后总是要落实到钞票上。他把情报卖给许多各种各样的人,结果就是执法机构的行动到处砸锅。也许,有人向欧班伦买了情报,用来实施对C小队的打击。我想要的,就是使用那份情报的人,不管他们是谁。”
“这个嘛,我想我们已经知道了。‘自由’。我们已经把他们钉死了。”
“噢,你真这么想?”
“难道你觉得不是?”
“从表面看对得上,几乎太完美了。克莱尔可能出事了,关于这个我们有什么进一步的消息吗?”
“有,但不是什么好消息。克莱尔办公室断电后不到半小时,欧班伦到了车库。他是用钥匙卡进来的,所以我们知道来人的身份和进门时间。”
韦布点点头,心情愈加沉重。“她触发了警报,欧班伦家里可能有个远程警报器发出信号,他于是循着警报赶到这里。”
“发现了克莱尔。”
“是啊。”
“我真的很难过,韦布。”
韦布驶回东风牧场,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沮丧。虽然目前的情况对调查局来说糟透了,可他一点也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找到活着的克莱尔。
罗马诺正擦拭他的一把手枪,韦布走上车房楼梯时罗马诺抬头看看他。“伙计,你样子真是一塌糊涂。”
韦布在他对面坐下。
“我闯大祸了,保利。”
“嘿,又不是头一回。”罗马诺笑起来,可韦布显然没情绪开玩笑。罗马诺放下枪,瞅着他的朋友。
“跟我说说。”
“是克莱尔·丹尼尔斯。”
“你的精神病大夫。”
“我的心理医生。”他顿了顿又说,“也是我的朋友。有些家伙威胁过她,又把她放了。那些人找她是要问我的情况,所以她是因为我才有了危险。她来找我,要我帮助她,可我做了什么?我没帮她。”
“提过保护她的建议吗?”
“提过,可她不愿意。她觉得那些人只是威胁,并不当真。她的分析也很有道理。结果,和她一起工作的那个家伙欧班伦,把整个心理治疗诊所全安了窃听器,从病人的疗程中搜集情报。很多病人都在局里工作,还有他们的家属。”他补充道。他不知罗马诺知不知道安吉在看欧班伦,如果他不知道,韦布可不想当头一个通知他的人。“他可能一直在把情报卖给出价最高的人,那些人再利用这些情报四处破坏执法机九九藏书构的行动。”
“老天爷!你认为克莱尔也有牵连?”
“不!看样子她偶然问发现了真相,现在失踪了。”
“也许她躲起来了?”
“如果是那样,她会打电话的。”韦布的手攥成拳头,“该死,我竟然没有把她置于二十四小时保护之下,真是个白痴。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别那么肯定。从我对她那一点儿了解看,她能照顾好自己。跟她开车来牧场的路上,我跟她聊了聊。那位女士真够精的。”
“你是说你想来点免费心理咨询?”
“我可没主动要她咨询,但是,喂,每个人都有毛病,行了吧?跟克莱尔谈话,她让我明白了些事,比如我跟安吉。”
韦布饶有兴味地望着他,哪怕有一会儿让自己别再想克莱尔的处境也好。“好吧,你跟安吉怎么啦?”
罗马诺这会儿样子非常不自在,挺后悔自己提起这个话题。“她不想我再干营救队了,我一年到头不在家,她都烦透了。我想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又轻声说,“孩子们一天天大了,他们该有个父亲,一年里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至少该比一个月长点吧。”
“这是她说的?”
罗马诺转开目光。“不,这是我说的。”
第四十八章
珀西·贝茨正坐在华盛顿外勤办公室重大行动中心,那个人走了进来。巴克·温特斯不是一个人,他带着平常那一对保镖,还有其他几个人。贝茨认出其中一个年轻人是局里的律师,另一个是局里职业责任调查办公室的调查员,这个调查办负责查究FBI成员的不当行为。他们带着有点夸张的严肃表情在贝茨对面坐下。
温特斯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珀斯?”
“进行得很好,”贝茨回答,他瞧瞧那几个人,“这都是怎么回事?你们在着手搞自己的调查?”
“最近有兰德尔·科夫的消息吗?”温特斯问。
贝茨又一次望望那几个人。“你知道,巴克,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可这些人听到这个名字没问题吗?”
“他们全都获准了解,珀斯。相信我,很多事他们都得到了批准。”温特斯现在直勾勾盯着他,“这是一场大灾难,你也知道。”
“你看,派进去营救队,别人朝他们开火,他们开枪还击。战斗条令写得一清二楚。宪法里可从没说过咱们的人只能站在那儿等着别人把他们打死。”
“我指的不是对自由社团的屠杀。”
“去你的,巴克,根本不是什么屠杀。‘自由’们也有枪,他们还用上了。”
“死了八个,全是老人小孩,营救队这边无一伤亡。哼,你以为新闻界会怎么说?”
贝茨扔下他拿着的文件,也扔开他剩下的最后一丝耐性。“如果调查局还耍它一贯的那套,一头扎进沙堆,随便别人怎么陈述事实、编造谎言,那,我觉得新闻界的说法好不到哪里去。我们怎么才能树立自己的‘形象’?每次行动都死几个人?”
“又一个韦科事件。”年轻脸蛋的律师一面说,一面摇头。
“根本不是,”贝茨喝道,“你说的东西你根本不懂,韦科事件时你还在99lib?法学院磨屁股呢。”
“我刚才说过,”温特斯镇定地说,“我指的不是‘自由’的事。”
“那是什么?”贝茨问。
“哦,这我可没多大把握,也许,我们应该谈一谈FBI整个安全体系被人破坏的事。”
贝茨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心理诊所?”
温特斯猛地爆发了。“对,珀斯,说得对。只有上帝知道有多长时间了,特工、秘书、技术员,鬼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人,可是显然,调查局里每一个脑子有点毛病的人都在那个地方把心里话全吐出来了。而同时,另外一些人把这些话全吸进去,上帝才知道他们用这些情报干了些什么。我管这个叫做安全体系遭到破坏。”
“目前我们正在搜寻欧班伦。”
“但是损失已经造成了。”
“总比我们一直没发现强。”
“强不到哪儿去。我想你也知道,都在记录上,很久以前我就反对找外头的心理医生和心理学家,正是为了安全原因。”
贝茨仔细打量着这个人。这么说,你打算利用这场灾难把你的前程再往前发展几步,是这样吗,巴克?比如。也许能搬进局长办公室?
“不,巴克,事实上,我不知道。”
“都在档案里,”温特斯信心十足地说,“查呀。”
“里头肯定有,巴克,说起档案的事,你一直是高手中的高手。”可要说做个真正的FBI特工,你就没几下予了。
“哼,这一次非人头落地不可。”
但不是你的。
“还有这个,我读到伦敦也参加了那次袭击,这算什么。求求你,告诉我这是打字出了大错。”
“他参加了。”贝茨承认。
温特斯的样子好像又要大发雷霆,但贝茨察觉出此人脸上透出一丝满足。他终于明白这次谈话的目的所在。
“好哇,这一次,新闻界可以放手把咱们钉死在十字架上了,”温特斯说,“营救队向老人和小孩子复仇。这就是明天电视上的头条新闻。听着,贝茨,给我听好了,伦敦完了,立即生效。”为了制造效果,温特斯从桌上拿起一枝铅笔,一折两段。
“巴克,你不能这么做,他的事还在审查。”
“我能做,他原本已经正式停职接受审查。”温特斯朝一个助手使个眼色,助手递给他一份文件。温特斯慢悠悠地架上一副阅读眼镜,看看文件。“我还发现,在带薪停职期间,他还被派去执行一项任务,保护一个在福基尔县开马场的坎菲尔德。这是谁批准的?”
“是我。坎菲尔德的儿子在里士满被‘自由’杀害。跟那一事件有关的三个人已经遭到谋杀,我们相信是‘自由’干的。这些你都知道。我们不想让坎菲尔德变成第四个,韦布正用得上,坎菲尔德又信任他,事实上,韦布救了他的命,还有我的。所以我觉得派他去合适。”
“那我对坎菲尔德的判断力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们又掌握了直接证据,就是赛拉斯·‘自由’租用的一辆卡车,和用来伏击营救队的机枪有关。各有关方面都同意发动袭击,你查档案好了。”
“这些我知道,其实还是我亲自签发的命令呢。”
“是你签发的?”贝茨一脸惊奇,“我本来想派别动队,巴克,不会是你坚持派出营救队的吧?是不是?”温特斯没有回答。贝茨这时完全明白了为什么会出动营救队。温特斯就是希望出现这种情况,于是他便有理由对营救队大加挞伐。贝茨同样知道,自己永远无法证实,温特斯太狡猾了。
“我根本不知道韦布·伦敦会参加这次袭击。”温特斯接着说。
“嗯,这是后来的事。”贝茨缓缓说道。这个问题上他无法为自己辩解,他知道。
“噢,谢谢你的说明,这样就全清楚了。另外,批准伦敦参加行动的是谁?”
“他要参加一定得大队长杰克·普里查德点头。”
“那么他也完了,现在生效。”
贝茨一下子站起来。“上帝呀,巴克,你不能这么做。普里查德在局里干了二十三年,是我们最优秀的人才之一。”
“再也不是了。至于现在,他是最糟糕的人之一,这种情况同时也应该在正式记录上反映出来。我还要提出建议,把他扒个精光,包括褫夺他的退休金。理由是违抗命令,其行为对调查局造成损害,还有其他不少事。”
“巴克,求求你别99lib?这么干。好吧,这件事他或许做得有点过头,可他得过多次嘉奖,摞起来比我还高,冒生命危险的次数多得数不清。那人家里有老婆,还有五个孩子,两个正在念大学。这么做会毁了他,会要他命的。”
温特斯放下文件?99lib.。“这么跟你说吧,贝茨。我喜欢你,尊重你,所以准备跟你做笔交易。”
贝茨坐下来。他当即起了疑心:毒蛇滑上前来,做好了伤人的准备。“怎么个交易法?”
“要普里查德留下,伦敦就得走。不准提问,不准争执,不准申辩。径直走。怎么说?”
珀西·贝茨一动不动呆坐着。巴克·温特斯盯着他,等着回答。
多年来,克莱尔·丹尼尔斯一直磨牙。严重到她的牙医给她做了个牙套,晚上睡觉时戴上,免得牙齿被渐渐磨损,只剩下一副牙床。她不知自己怎么搞的,竟会得上这种内心焦虑的外在症状。也许因为患者诉苦听得太多了。而现在,她却为自己的磨牙习惯谢天谢地。堵在嘴里的东西渐渐被她磨松了,她终于把这团东西吐了出来。双手还被铐在头顶,无法取下眼罩。她试着在墙上蹭掉,直到觉得自己头发都快被蹭光了才罢手。她精疲力竭,弯下身体。
“没关系的,女士,我来当你的眼睛好了。”凯文说,“他们把我也锁上了,可我正在对付它。”
堵嘴的东西吐掉之后,两人便交谈起来。克莱尔已经知道了凯文的身份。
“你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克莱尔深吸一口气。“闻起来像是化学品,像干洗铺或是某种类型的工厂的味道。”她拼命回想自己是怎么来的,那个男人扛着她走过的路面和地势更像农村,而不是城市。
“你在这儿呆多久了?”
“不知道,日子好像都混在一起了。”
“你怎么会跟这些事扯上关系的?”
“钱呗。”凯文坦白地说。
“我们见过你画的画,就是拿遥控器的那张。”
“我压根儿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谁都没跟我说过。他们只把遥控器交给我,吩咐我要说的话。”
“咒你下地狱?”
“没错。说完后我就该跟着那些人朝巷子里走,等快靠近院子再按遥控器上的按钮。我看见那个人,韦布·伦敦。他整个儿僵在那儿了,其他人全都冲进院子,韦布,他没看见我在他后头,他站起来跟上他的伙伴,藏书网走路的样子像喝醉了还是怎么着。我按了按钮,跟着就留在后头。”
“想看看到底会出什么事?”
“那些人压根儿没告诉我枪的事儿。我凭我妈的坟头起誓,我发誓。”
“我相信你,凯文。”
“我本该99lib?回到原来的地方,可我做不到,眼看那些人那样死了。后来,韦布,他冲我嚷嚷,差点没把我吓出心脏病。他救了我的命。要不是他,我会朝院子里跑过去,肯定也会被打死。”
“韦布说有人把你和另一个男孩交换了。”
“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克莱尔又深深吸了口气,浓重的化学品气味再一次灌进肺里。现在她分辨出那是氯的味道,却一点也不知道这股气味从哪儿来的。她觉得自己完全无能为力。
第四十九章
韦布和罗马诺在前往主宅出席宴会的路上碰见尼莫·斯特雷特。
“出什么事了?”罗马诺问。斯特雷特的胳膊吊在悬带上。
“叫一匹该死的马占了上风,鬼东西踢我。觉得自个儿的锁骨都扎嗓子眼里去了。”
他们在主宅里受到比利的欢迎,那身衣服让韦布吃了一惊。他穿着一条很不错的熨过的便裤,一件蓝色上装,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甚至还刮过胡子。不过他们从他身旁走过时,韦布闻到他呼吸里的气味,显然他给自己提前开了宴会。
比利将他们领到地下层。
靠近酒吧的两个男人韦布不认识。他们的穿着打扮既昂贵又随意。有很多地方使韦布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两人是同性恋。
比利领着罗马诺和韦布来到他们身旁。“给你们介绍我的两位新朋友,贾尔斯和哈维·兰塞姆。听好,人家是兄弟俩,可不是两口子。”只有比利一个人为这句笑话大笑起来,“是我的隔壁邻居,总算能把他们请过来喝一杯。”
韦布和罗马诺飞快交换了个眼色。
“这是韦布·伦敦和保罗——不,叫保利好了,”比利挤挤眼,补充道,“联邦调查局的。”
一听这话,兰塞姆兄弟俩的样子好像准备逃跑似的,韦布觉得哈维都快晕过去了。
韦布伸出手。“我俩今晚不当差。”
兰塞姆兄弟俩小心提防着伸出手来,像害怕有被戴上手铐的危险一样。
“比利没告诉我们今晚这里会有FBI的人。”贾尔斯说着,很不友善地瞪了主人一眼。
“我喜欢惊喜,”比利说,“还是孩子时就喜欢。”他望着那边的斯特雷特,“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让马占了便宜。”
“这一位是我的牧场经理,尼莫·斯特雷特,”比利对兰塞姆藏书网兄弟俩说,“他刚替我在肯塔基把一批马卖给了些新出道的笨蛋,让我发了笔小财。”
“我们做得挺不错。”斯特雷特轻声道。
“瞧我的礼貌上哪儿去了,”比利说,“你们这些小伙子得来上几杯。”他指指韦布和罗马诺,“我知道你们喜欢喝啤酒,你呢,尼莫?”
“威士忌加水,最好的止疼药。”
比利走到吧台后面。
“我也来杯跟你一样的。”
他抬头看着楼梯。“好哇,下来参加聚会吧。”
韦布朝楼梯望去,以为会看到格温,不料却是珀西·贝茨。
“比利很客气,邀请了我。”他走过来时解释道。
他朝韦布笑笑,可韦布发现笑容里有什么东西,他不大喜欢。
她从楼梯上走下来时,大家一个接一个转过头去。如果说比利比平时穿得更正式些,那么他妻子简直可以出席好莱坞的首映式了。现在的她和平日里一身皮靴牛仔裤的马上骑手的形象相去万里:贴身的红色长裙直垂到足踝,开衩直到大腿的一半处,分寸掌握得一丝不差,既保持体面庄重,同时女性的诱惑力呼之欲出。脚下的鞋露出脚趾,至少在韦布看来,鞋带捆绑的方式暗示着屈从,不由人不心生邪念。长裙没有肩带,赤裸的双肩很结实,呈健康的阳光色。虽说能看见皮肤的纹路,仍旧保持着足够的女性魅力。长裙开胸很低,行动之际稍不留神便会暴露过多,这种剪裁说不定正是这个目的。她的头发高高地盘在头上,首饰非常有品位。这个女人简直不需要多少化妆。?99lib?
她飘然而下,房间里一片寂静。韦布只听罗马诺悄声说了句:“真美啊。”接着他喝下去一大口啤酒。
“好啦,现在聚会才真算开始了,”比利说,“想喝什么,格温?”
“姜汁淡啤酒。”
韦布仍站在后面,看着眼前这一切。毫无疑问,这个女人确实美得惊人,可她那身打扮、那副高傲的样子,和格温·坎菲尔德好像不是一个人,至少,和他认识99lib?的格温不一样。也许他从前错看了她。
他没注意贝茨来到他身旁,直到他开口。
“我看,这是场告别宴会。”
“是啊。结案了,好人再次获胜。”韦布干巴巴地补充道,“到喝个大醉的时候了,让别人拍拍后背,直到第二天,糟糕的事又卷土重来。”
“咱们一会儿必须谈谈,很重要。”
韦布看看他。在不太了解他的人看来,贝茨的样子无忧无虑。可韦布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觉得此人心里被不知什么东西盛得满满的,随时随地都会爆炸。
“不会是我彩票中了头奖吧?”
“我估计,这事全看你怎么想。由你决定,你想上外头说还是现在就说。”
韦布平视着这个人。这么说真的很糟。“不,珀斯,这会儿我只想好好喝一杯,过去跟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士聊聊天。”
他离开贝茨,设法把格温从奉承讨好的兰塞姆兄弟俩手里拉出来。他们在两张连在一块的皮安乐椅上坐下,格温把酒杯放在膝头,朝她丈夫张望。
“他已经使劲喝了六个小时的酒了。”
“我看出来了。”他不引人注意地打量着她,至少在她盯他一眼前他以为没引起别人注意。
“这一身跟你看惯了的不太一样,我知道。”说这句话时她脸红了。
“是啊,你说得对,好好显示显示。我真高兴这儿没有其他女人,非把她们打懵不可。对这儿的男人们来说,她们连墙花都不如,干脆就成了墙的一部分。”
她拍拍他的手。“嘴巴真甜。说实话,穿这一身我真是不自在到极点,时时担心摔在地上出个大洋相,脚也疼得要命。这些意大利鞋子,样子倒漂亮,可简直没法穿,只要你的脚比四号大。”
“那,为什么要选这一身?”
“比利替我挑的。倒不是说他是那种吩咐妻子做什么穿什么的人,”她很快补充一句,“正好相反。平常都是我替他挑衣服,可他要我打扮得迷死人,他就是这么说的。”
韦布举起酒杯。“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为什么?”
“我不知道,韦布,我现在真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可能跟那盘该死的录像带有关。我再说一次,我真的抱歉。”
格温摇摇头。“不光是这个。这种情形已经有一阵子了,过去几个月里比利变化很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在韦布看来,这个女人的确知道,可还没到向他这么个陌生人吐露的地步。
“他的行为举止越变越奇怪了。”
他好奇地看着她。“怎么个奇怪法?”
“嗯,他对填制动物标本着了魔,老在那底下东弄西弄。我的上帝,那种事儿真让人厌恶。”
“是挺吓人的。”
“酒也喝得太多,哪怕对他来说也过量了。”她看着韦布,压低声音道,“知道我们换衣服他对我说什么吗?”她啜了一口姜汁淡啤酒,“他说他们该把自由社团成员的脑袋穿在木桩上,在这儿围上一圈,就像一百年前那种做法。”
“为什么?为了宣布什么信息?”
“不是。”
两人抬起头,发现比利站在那儿。
他一口喝光剩下的威士忌。“不,这么做,因为安置敌人最好的地方就是把他们放在你跟前,这样你随时都知道他们在哪儿。”
“这么做可不大容易。”韦布指出。
比利在酒杯后面笑起来。“这话没错,所以大家常常被他们的敌人抢了先手。”他一面说,一面飞快地瞥了一眼。速度虽快,但韦布几乎可以肯定比利说话时盯的是尼莫·斯特雷特。
晚餐后用过咖啡,比利一定要大家尝尝盛在窄口高脚杯里的白兰地,之后大家便起身告辞。格温拥抱了韦布,他感到她柔软的胸口紧贴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手指搭在他身上的时间也稍微长了一点。
他不知应该怎么还礼,只挤出一句再见。
贝茨来到他和罗马诺身旁:“罗马诺,我想和韦布谈谈。”
说话的语气让罗马诺一声不吭转身朝车房走去。
韦布和贝茨对视着。“好吧,”韦布说,“什么事?”
贝茨告诉了他,韦布静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
“罗马诺呢?”韦布问。
“巴克没提,我想他没事。”
“别给他惹上麻烦。”
“我不知该怎么办,韦布,我是左右为难啊。”
“不,你不用为难。我替你省点事,我辞职。”
“你开什么玩笑?”
“我也该另谋发展了,珀斯,另外做点什么。我也不年轻了,还有,实话告诉你,我想看看干份别人不会朝你开枪的工作是什么滋味。”
“咱们可以拼一把,韦布,这种事温特斯没有最后99lib?决定权。”
“等我跟罗马诺把这儿的事办完,我就开路。”
“你知道有了‘自由’的事,这把火总会烧起来。这种时候你离开营救队,人人都会觉得你成了替罪羊。你会惹火上身的,媒体会死追着你不放。说实话,这些事现在已经开始了。”
“从前有一段时间,这类事儿让我烦,可现在不会了。”
两个人静静地站了几秒钟。多年来并肩奋战的生涯突然间走到尽头,他们没有一个人做好面对这个尾声的准备。终于,韦布转过身去,走了。
第五十章
凌晨两点左右,东风牧场万籁俱寂,只有马匹还在草场游荡,森林中出没着野物。这时,从林间小道上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一座房子里还亮着灯,窗子上清晰地显出一个男人的侧影。尼莫·斯特雷特拿着一罐冰凉的啤酒抵在负伤的肩头,结着冰霜的金属罐贴上受伤的皮肤,他的脸都扭歪了。他穿着T恤衫和拳击短裤,粗壮结实、肌肉发达的双腿把大腿处的短裤都撑破了。他朝床上一躺,拿起床上的半自动手枪,熟练地把子弹压进弹匣,可因为只有一只手,很难拉起枪栓顶上子弹。他沮丧地把枪放在床头小桌上,躺在床上啜饮啤酒。
尼莫·斯特雷特天生是个容易担心的人,现在这个时候让他担心的事不少。他还在想黑黢黢的丛林上空不知打哪儿忽地冒出来的那架直升飞机。斯特雷特观察着那架飞机,它没在树林里着陆,好像也不是警察。斯特雷特想过再回去检查科夫死了没有。
当然,他肯定死了,他们朝他开了五枪,没人顶得住。他计划的一切都已完成,昨晚的交易带来一大笔钱,无论他退休后想去哪儿,钱都足够了。
就算斯特雷特听见了后门打开的声音,他也没做出什么表示。这一天真长,他的止疼酒渐渐失效了。他又喝了一大口,擦擦嘴唇。
卧室门慢慢推开,斯特雷特好像同样没注意到。那个人悄悄走进房间,斯特雷特打开床头的收音机,放出音乐。人影挪近床边,斯特雷特终于停下手边的事,朝四周缓缓望了一圈。
“我没想到你今晚会来,”他说,“觉得只剩一只胳膊,对谁都没什么用处了。”他又喝口啤酒,把它放下。
格温站在那儿,低头看着他。她还穿着晚会上穿的那件红裙,不过脱掉高跟鞋,换上了平跟的。灯光中她的金足链微微闪烁。
她朝他更靠近些,目光移到他的肩头。“经常疼吗?”
“每喘一口气都疼。”
她伸过手去,拿起他的啤酒喝了一口,倒让他吃了一惊。
“就没点比这更有劲的东西吗?”她问。
“波旁威士忌。”
“拿来。”
他拿出酒瓶酒杯,她倚在床上,揉着小腿。她碰到足链,那是比利给她的礼物,上面刻着两人的名字 。斯特雷特递给她满满一杯,她一口气便喝了下去,把空杯子递给他斟满。
“这东西得慢点来,格温,这可不是糖果。”
“对我来说就是。另外,聚会上我没喝,我是个好姑娘。”
斯特雷特的目光滑下她修长的身体,将她赤裸的双腿和饱满的胸部都看在眼里。“那地方每个男人都想把你一口吞下去。”
这句赞美没引出格温的笑意。“不是每个男人。”
“喂,比利上岁数了,再也不中用了。妈的,我也差不多快那样了,比我愿意的快得多。”
“跟年龄没关系。”她伸手拿过烟吸了一口,又递回去,“当丈夫的几年不碰你,这种事总会逼着女人另寻出路。”她朝他瞟了一眼,“你的作用有个限度,我希望你能认清这一点。”
他耸耸肩。“能到手什么只好消受什么,男人就得认命。不过比利那么做不对,为了儿子的事至今还怪罪你。”
“他有权怪罪我,因为我大卫才.99lib.上的那所学校。”
“那伙发疯的‘自由’到那儿开枪扫射,又不是你派去的,是不是?”
“不是,也不是我让FBI派去一帮怯懦无能之辈送掉我儿子的命。”
“造化弄人哪,FBI居然到了牧场。”
“我们早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大。”
斯特雷特笑道:“来这儿保护你们。”
格温冷冷地说:“保护我们不受自己伤害。”
“嗯,比利电话里那个小炸弹,韦布扔出车后我才引爆,那一家伙真让他们晕头转向,再也想不到是咱们。”
“韦布·伦敦比你想的聪明得多。”
“哦,我知道他是个机灵鬼,这件事上我才不会低估任何人呢。”
格温又啜了口波旁威士忌,这是她的第二杯了。她踢掉平底鞋,躺在床上。
他抚弄着她的头发。“我一直想你来着,女士。”
“比利才不管我呢,可有FBI在我们的地方四处转,溜出来有点困难。”
“现在嘛,”斯特雷特说,“只剩下韦布和罗马诺。那后一位也得留点神,从前干过别动队、三角洲部队,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我从他眼神里看得出来。”
格温翻过身趴着,支起胳膊,双肘撑着身体,盯着他。他的眼睛死死瞪着她晚装里敞露出来的乳沟。她注意到他的视线,不过对他的意图显然不感兴趣。
“我想问问你马匹拖车的事。”
格温的问题让他将视线从乳房转向她的脸。“拖车怎么啦?”
“我也是在马场长大的,尼莫。有些拖车你改装得很特别,我要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咧开嘴笑了。“难道男人就不能有点小秘密吗?”
她跪起身,靠得更近了。她吻着他的脖颈,他的手先伸向她胸部,又滑向臀部。他把她的晚装掀到腰间,发现她里面什么都没穿。
“好主意,我欲火上身,反正总得把你的内裤扯下来。”
他的手指在她身上摸索,她在他耳旁呻吟着,一只手伸到他脸上,接着向下滑到颈旁的T恤衫,忽地一把扯下他的短衫,向后一靠。
斯特雷特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床上摔下去。他随着她的视线看看肩头染着血渍的绷带。
“马居然踢出这种伤来,可真是古怪。”格温说。
两人瞪着对方。没等斯特雷特阻止,格温一把抓起他的手枪,顶上子弹,朝房间各处瞄了瞄。她打量着枪。
“这枝枪平衡不好,还有,你该在准星上涂一点锂,晚上开起枪来就大不一样了。”
斯特雷特前额渗出一滴汗珠。“你玩枪挺在行嘛。”
“拖车怎么回事?”她问,“毒品?”
“你瞧,宝贝,咱们干吗不喝上一杯,再——”
手枪抬了起来,保险打开。
“我来这儿是搞你,可不想让你胡搞瞎搞。已经很晚了,我有点累。如果你还想今晚得点好处的话,咱们少说废话。”“好吧好吧,该死,你真够厉害的。”他很快地又喝了口酒,用巴掌擦擦嘴。
“确实是药,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东西。全是处方药,劲头比吗啡大两倍。不用自己生产,也没有过境的麻烦,那种东西只消偷出来,或者勾搭上哪个药房助手,让他一小时挣上八百块。奥施康定这种东西最早出现在农村,可我把它弄进大城市。毒品这块馅饼也该让咱们自己国家的人分一块了,滋味真是甜极了。”
“你把东风当成基地,用我们的拖车送你的货。”
“这个嘛,我们原来发货一直靠小卡车,事先安排好交货地点,有时甚至用邮寄的办法。后来我才想出用马匹拖车的点子,我们不是一直载着马穿州过界的吗。如果警察截住我们检查通行证还有拖车和马的种种证明,那股味儿能够把他们熏得离藏货的地方远远的,另外我还知道,没多少狗受过嗅出处方药品的训练。我一直不停地掉换人员车辆,让你和比利注意不到。肯塔基这一趟是我们迄今为止最大的买卖。”
他举起啤酒庆功,显然是祝贺自己。
格温打量着他的伤。“但还不是彻底成功。”
“这个嘛,干的是非法的营生,就得准备冒点风险。”
“这次风险来自买家还是警察?”
“算了吧,亲爱的,有什么关系?”
“你说得对,我猜无论来自哪一方,都意味着你把我们置于险境。你原本是替我们打工的,尼莫,全职工。”
“嗯,人总得替自己想点辙吧。这一行赚头太大了,实在不能错过机会。我才不会一辈子累死在马场呢,行了吧?”
“我雇你原本有特别的目的,因为你的特殊技能和经历。”
“没错,因为我肩膀上扛的这颗脑袋好使,认识些不在乎杀人的伙计,还因为我有本事攒出些精致的炸弹。哼,这些我都做好了,宝贝儿。”他一个个扳着指头数,“一个联邦法官、一个美国检察官、一个辩护律师。”
“利德贝特、沃特金斯和温戈。没脊梁骨的法官、没种的检察官,还有那个辩护律师,只要钱给够,他可以欢天喜地为杀死他亲妈的凶手辩护。我认为,要了他们的狗命,我们是为社会做了一份贡献。”“是啊,我们干掉了营救队,还骗得他们把那帮该死的‘自由’杀个精光。嘿,还骗倒了一个卧底老手,让他觉得自个儿撞上了其他毒品交易根本没法比的大买卖。我们把那个地方安排得简直像从《骗中骗》那部电影里搬下来似的。”他看着她,沉下脸来,“这些事我帮你办完了,女士。现在我在自己的时间里做什么是我的事,我可不是你的奴隶,格温。”
她仍然将手枪对准他。“韦布·伦敦还立着没倒。”
“嗯,嘿,是你说的让他那样,让他显得像个懦夫。幸好我发现给他看病的精神病大夫是我越南时的老相识,现在人人都以为韦布已经连根烂掉了。这一摊子事得花不少精力来策划,得冒不少风险。告诉你,我们于得已经快十全十美了。还没让你破费多少,只因为我觉得发生在你儿子身上的事太混账。”他用委屈的表情望着她,“可你连句谢谢你都没说过。”
她的口气公事公办,表情无法捉摸。“谢谢你。你从毒品里挣了多少?”
他吃了一惊,放下酒。“问这个干吗?”
“我付过你的花费,再加上我们投进这个地方的钱,比利和我的家底已经掏空了。人家不久就会拿走他收集的古董车,因为我们把那些车都抵押出去了。现在我们用得着现金。还要把这儿卖掉,我们也得另做打算呀。特别是你受的伤告诉我,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人敲我们的大门,问些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坦白说吧,弗吉尼亚猎区我受够了,我在想,我们接下来应该搬到一个小岛上,四季如春,也没有该死的电话。”
“你要我把我的毒品钱分一份给你?”他不敢相信地问。
“其实用命令这个词更准确些。”
尼莫两手一摊。“这个嘛,不跟你开玩笑,亲爱的,咱们那批漂漂亮亮的一岁马真卖了个好价钱。”他用真诚的语气说。
她朝他大笑起来。“这个地方我们买下之前从没挣出什么钱,现在也不会挣出钱来,无论有没有漂漂亮亮的一岁马。”
“那么,你想从我这儿要什么?”
“非常简单,我要你告诉我你从毒品里赚了多少?”
他犹豫半晌才答道:“其实也没多少。”
她把手枪抬起来一点,朝他的方向瞄准。“多少?”
“好吧,大约一百万,行了,满意了?”
她双手紧握手枪,仔细瞄准他的头。“最后一次机会,多少,尼莫?”
“好好,别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几千万。”
“我要百分之二十,然后大家各走各的路。”
“你要百分之二十!”
“电汇到海外账户。我肯定像你这么了不起的生意人肯定有些秘密户头藏起你的百万美钞,对不起,千万美钞。”
“可你瞧,我还有花销呢。”
“得了吧,你多半拿那些药片给你的帮手当工资,那些人大多笨得不知好歹。你搞的是处方药,意味着低花费、低风险,我猜你的利润一定高得很,我也不信你会交所得税。还有,你用我们出钱买来的设备运你的货,用的也是我们出钱雇来在牧场工作的人手。这样一来,你口袋里的资金开销没多少,投资回报也就更大。这种情况下,是啊,我要分成,我们管它叫设备出租费和人力使用费好了。算你走运,才百分之二十。”她一只手滑了下来,诱惑地抚着身躯,“事实上,你运气真好,我这会儿大方得很。”
斯特雷特只管摇头。“怎么,你死去的老爹是个混蛋MBA?”
“比利和我忍受不公平已经很长时间了,可我们至少还活着,我儿子总共只活了十年。你觉得这些对我们公平吗?”
“如果我说不呢?”
“我就开枪打死你。”
“这么残忍,你这种虔诚的女人做得出来?”
“我天天为我的儿子祈祷,可我再也不能说自己对上帝的信仰是绝对的了。再说,我还可以报警。”
尼莫笑着摇头。“报告他们什么?我搞毒品交易?噢,对了,我还替你杀了些人?你拿我有什么办法?”
“我的办法就是,尼莫,不管什么事落到我头上,我全都不在乎。这是一切办法中最好的,我再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了,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
“那比利怎么办?”
“他对这些一点都不知道。现在的价是百分之二十五了。”
“嘿,见鬼。”
枪仍然指着他,她站起身,拉开晚装拉链,让它落在地板上,她跨出地板上的裙子,一丝不挂。“再给你添点甜头,”她说,“出价一次,出价两次……”
“成交!”尼莫说着,伸手搂住她。
激烈的性生活过后,两人连气都喘不上来。斯特雷特仰面朝天瘫在床上,抚着胳膊上的疼处。格温把双腿放下,伸直。斯特雷特几乎把她压进床垫,将她的双腿扳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她会疼上好几天,可这种疼痛非常舒服,这种享受被丈夫剥夺已经很长时间了。不光是性,还有爱。没有爱更糟。公开场合里他做出爱她的假象,私下里却对她毫不在意。他从来没动手打过她,正相反,他离她远远的,总是那么忧郁。没什么比被人忽视更痛苦的了。
格温背靠床头板坐着,点上一枝烟,朝天花板喷着大大的烟圈。她就那样坐了大约一个小时,然后伸出手去,一只手抚弄着斯特雷特毛茸茸的胸膛,轻轻摇醒他。
“真是太好了,尼莫。”
“嗯,嗯。”他哼哼着回答。
“觉得天亮前还能再做一次吗?”
他睁开一只眼睛。“该死的,女人啊,我再也不是十九岁了,胳膊还受了伤。给我来点伟哥之类的玩意儿说不定还行。”
“干你这一行,我还以为你对药片受够了呢。”
他把头抬起一点望着她。“喂,想过跟我一块搬到希腊去没有?比现在好玩多了,我保证。”
“这我相信,可我的位置是在丈夫身边,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在哪儿。”
他一头倒在床上。“是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不过是想省掉给我的百分之二十五罢了。”
“好了,我投降。”
“尼莫?”
“嗯?”
她用手指拨弄着他的头发。“韦布和罗马诺马上就要走了。”
“是呀,我知道,甩开他们真好。有他们在这儿我放不开手脚,虽说就在调查局的人鼻子底下运出去五万颗药片挺让人高兴。可跟你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喜欢他们。如果他们发现我们千的名堂,准会想尽办法把咱们放进死刑犯那一堆里去。可就算这样,我倒也不介意时不时跟他们一块喝喝啤酒什么的。”
斯特雷特看了格温一眼,她脸上的神情吓了他一跳。
“我恨透了韦布·伦敦。”她浼。
“瞧,格温,我知道发生在你儿子身上的事。还有——”
她猛地爆发了,双拳捶打着床垫。
“一见他的脸我就想吐。那帮人比‘自由’还坏。猛冲进来拯救世界,接着就是无辜的人送命。那些人向我发誓,说只要派进营救队,人质一个都不会死。后来还大肆宣传这个韦布·伦敦,而我儿子却死了,躺在坟墓里。我恨不得亲手开枪把他们统统打死。”
疯狂的言辞和语气让斯特雷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她跪在床上,头发披散在脸上,修长赤裸的身躯上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样子就像一头准备扑击的豹子。他扫了一眼她放在床头桌上的枪,准备扑过去,但是她快了一步,抓起手枪朝房间四周胡乱指点,斯特雷特则心惊胆战地看着。最后,枪管缓缓指向格温自己。她盯着枪,好像不大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她的手指朝扳机靠近了些。
“那你干吗不亲手打死他?”他一面说,一面盯着手枪,“我是说,打死韦布。你也说过,意外经常发生,尤其是在马场里。”
格温想了想,终于缓和下来,朝他笑了笑,把枪放下。
“也许我会的。”
“不过可别搞砸锅,我们都快靠近终点了。”
她钻到被单下面,偎依着他,亲着他的面颊,手在被单下揉着他。“再来一次嘛。”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她盯着他。
虽然没有春药,斯特雷特还是竭力又满足了她一次,差点没送掉性命。
过了一会儿,格温穿衣服时他注视着她。
“该死的,你可真是个泼辣婆娘。”
她拉好裙子上的拉链,一只手拎起鞋子。斯特雷特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把衬衫套上受伤的胳膊。她看看他。“早起有事?”
“噢,你也知道马场的日子,总是有事要做。”
她转身准备离开。
“你知道,我不是想说你,格温,可一个人装着这么多仇恨,对自己不好。有些时候你得放手才好,要不仇恨会毁了你的。我前妻夺走孩子时我就像你这个样子,可到时候你非放手不行。”
她慢慢转过身,盯着他。“等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你面前,胸口还有一个血淋淋的洞,尼莫,接着又为这个原因失去你惟一爱着的人,等你坠进绝望的深渊,一直落到人能达到的底线,还看着自己继续下坠,坠得更低——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再回来跟我说这些放开仇恨的藏书网话吧。”
第五十一章
克莱尔耗尽了精力,虽说心里充满恐惧,还是沉沉地睡熟了。可猛然间,她突地惊跳起来,觉得有手指触上她的皮肤。她正想反击袭击者,对方的话让她住了手。
“是我呀,克莱尔。”凯文一面说,一面替她摘掉蒙眼布。
房间里没有灯,等克莱尔的眼睛适应了房里的光线,她低头看着凯文。凯文正坐在她身边,两手鼓捣着将她锁在墙上的手铐。
“我还以为你也被捆上了。”他笑起来,举起一小段金属。
“本来是,可我从他们给我画画的记号笔上取下了这个,把锁撬开了。我的手灵得很。”
“我看出来了。”
“再给我一分钟,我就能把你也解开。”
还没到一分钟,凯文便给了她自由。她揉着手腕坐起来,四周望望,又盯着门。
“我想门是锁上的吧?”
“总是锁上的。不过这会儿说不定没锁,他们只当咱们给铐上了。”
“有道理。”她站起身来。好长时间双脚没踩地了,加上一直关在黑暗里,她过了一会才找回平衡。她再一次四下看看。
“有什么东西可以当武器吗?以防万一门那边有人。”她悄声说。
凯文走到他的小床边,把床侧翻起来,旋下两根金属床腿,自己拿一根,另一根递给克莱尔。
“你朝他们上面打,我朝底下打。”他说。
克莱尔点点头,却没多大把握。她不敢担保自己能朝人砸下去。
凯文好像察觉到她的不安,又加上一句:“他们想伤咱们,咱们才打,对吗?”
“对。”克莱尔说,语气坚定多了。
他们一步步挪到门边,试了试门,是锁上的。他们紧张地倾听,却听不到外面有任何人声,就连机器的响动好像也没那么大了。
“我想咱们出不去了,除非他们放了咱们。”克莱尔说。
凯文盯着门,又向后退了一点。
“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到。”
“注意什么?”
“门合页是在里头。”
克莱尔满怀希望地看着门,不过只看了一眼。
“可咱们需要螺丝刀、锤子,才能把合页卸下来。”
“嗯,锤子咱们有,”他举起床腿,“那边就是螺丝刀。”他走到刚才把克莱尔铐在墙里一个大螺栓上的手铐旁。两人合力,总算把螺栓从墙里旋出来。凯文从上面弃出手铐,他举起一个铐圈。
“边很薄,跟螺丝刀一样。”
“你又想对了,凯文。”克莱尔不由得颇为佩服。看看她自己,完全束手无策,而凯文却像个魔术师似的,不断从帽子里变出花样来。
做起来很费时间。他们常常停下休息,听有没有人过来。合页的螺丝总算起出来了。他们终于撬开门,溜了出去。外头也很黑,两人一路跌跌撞撞,摸索着窄过道的墙壁朝前走。氯的气味现在更浓了。前头又是一扇锁着的门挡住去路,可凯文用他的钢笔扣撬开锁。又出现一扇门,谢天谢地,幸好没锁。
克莱尔深深吸了口气,凯文也一样。他朝她笑着。
“总算出来了,感觉真好啊。”
“嗯,得赶紧走,别等他们回来再把咱们锁回去。”
他们从盖上盖子的游泳池上走过,蹑手蹑脚溜进树丛,又走过一条弯弯曲曲的草径。眼看快到草径尽头,克莱尔望见前面远处有一座建筑。就是那幢石头大厦,她上次来拜访时瞥见过。他们竟然是在东风牧场!
“我的上帝呀。”她惊叫起来。
“嘘。”凯文说。
她在他耳旁悄声道。
“我知道咱们在什么地方了。这儿有我的朋友,咱们只要找到他们就行。”问题在于,四下里黑压压的一片,很难辨认出韦布和罗马诺住的房子在哪个方向,哪怕有那幢大厦作为标志物。
“他们要是在咱们被关起来的地方,你怎么知道他们真是朋友?”
“我知道,来吧。”她拉起他的手,两人朝克莱尔觉得是车房的方向前进。离那儿还有老远,他们突地僵住了,传来一辆车开过来的声音。两人转身逃进树丛,朝外面窥探。克莱尔的心沉了下去。是辆卡车,不是韦布的野马或罗马诺的克尔维特。她倒吸一口凉气:卡车停下了,几个带枪的人爬下车来。显然他们的逃亡被人发现了。两人朝树林深处逃去,克莱尔最后完全丧失了方向感。
他们终于停下脚步休息,好缓过气来。凯文四周张望。
“我从没在一个地方看见这么多树,瞧不出从哪儿出去。”
克莱尔剧烈喘息着,竭力让自己的肺和神经都别崩溃了。她点着头。
“我懂你意思。”她研究着陌生的地势,极力想搞清下一步该朝哪儿走。正在这时,他们听见了脚步声。克莱尔把凯文拉到身边,两个人低身蹲在灌木丛中。
那人从小路上走来,与他们擦身而过,却没发现克莱尔和凯文。克莱尔向外窥视。她不认识格温·坎菲尔德,当然更不知道这位身穿红色长裙的女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光着脚走过厚密的树林。克莱尔想过要不要朝她呼救,又决定不这么做。她一点儿也不知道抓他们的人是谁,这个女人也可能是他们一伙的。
格温一走出视线,克莱尔和凯文便又开始前进。他们来到一座黑黢黢的房子附近,房前停着一辆卡车。克莱尔正犹豫着该不该冒个险,溜进去用电话通知警察,一个男人奔出房子,跳进卡车,轰隆隆开走了。
“我猜那个人刚刚听说咱们逃掉了,”她悄声对凯文说,“快来。”
两人朝房子跑去。克莱尔刚才留意到那个男人走得匆忙,门开着没锁。他们正想进屋,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克莱尔的胃部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又回来了。”凯文喊道。两人转身奔进树林。在他们身后,卡车猛追不舍。
他们推开厚厚的灌木夺路而逃。克莱尔不久便丢了鞋,她和凯文的衣服也被荆棘和粗硬的树枝扯成一条条的。他们来到一小块空地,刚想停下喘口气,重新拔腿逃命——身后传来踏过灌木的脚步声。
两人冲出树丛来到一片空地,克莱尔望见前面黑暗中阴森森耸立着一幢房子。
“快,”她对凯文道,“进去。”
他们爬上一个卸货平台,从墙上一个洞钻进猴房。克莱尔和凯文望望屋里四周堆放的废弃物,发现锈蚀的铁笼时克莱尔打了个寒战。凯文捂住鼻子。
“该死,里头臭死了。”他说。
人声越来越近,现在又加上了狗吠。
“上去。”克莱尔慌忙道。她爬上一只盒子,顶着凯文钻进一个洞里,可能过去是装通风扇的地方。
“趴在里头别出声。”她嘱咐他。
“你去哪儿?”
“就在附近不远,”她说,“如果他们发现了我,别出来。不管他们说要把我怎么样,一定别出来。听懂了吗?”
凯文缓缓点头。
“克莱尔,”他说,她转过身,“千万小心。”
她勉强笑笑,使劲捏捏他的手,爬了下去。她朝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从后墙一道裂口爬出去。一到外面,狗吠声听来更觉惊心动魄。他们准是让那些畜牲闻了什么沾着她和凯文气味的东西。她撕下一缕衣服,抓块小石头裹在布条里,用尽全力扔出石块,离猴房越远越好。她再一次钻进树林,从一段路堤滑到堤底。她四.99lib.面张望,极力想辨别人声狗吠声的方位,可由于这里的地形,声音四处回荡,难以确定方向。克莱尔涉过一条小溪,中途摔了一跤,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她爬起来,挣扎着爬上对岸的河堤,发现上面是一片平地。她累极了,只想一头躺倒,任由他们找到。但克莱尔还是强打精神,支撑起来,继续跑。她奔到一处陡坡,折下一段树枝,拄着它爬到坡上。在坡顶,她俯视着这一片地区,远方有一处灯光,又是一处,还有一处,每处灯光都是一对对的。一条路。她深深喘息几次,坚定地朝那边缓缓跑去。脚磨破了,流血了,可她忍住疼痛,绝不停步。她一定得找到救兵,她一定得找到救兵救出凯文。
人声狗吠听不见了,她心里升起一线希望,说不定自己真能成功逃出去。路就在前面。她缓慢地走过最后几英尺,在路沟里坐了一会,泪水止不住地淌下来——由于精疲力竭,由于恐惧,也由于争得了自由。她听见一辆汽车开过来时,跑到路中间,挥舞双臂,高呼救命。
那辆车最初好像根本不打算停下来,克莱尔意识到自己的模样一定像个疯子。汽车终于放慢速度,停下来。她奔向客座一侧,拉开车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凯文,坐在前座,堵着嘴,绑着手脚。她看到的第二个人是尼莫·斯特雷特,用一枝枪指着她。
“你好啊,大夫,”他说,“想搭个便车?”
他伸直长长的身躯,禁不住打了一阵寒战。夜晚太凉了点,还有潮气,好像渗进了他身子里。他将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些。弗朗西斯·韦斯特布鲁克不是个惯常在外野营的人,现在做的事可能就是他这辈子最接近野营的经历了,他不觉得其中有什么乐趣。人家给他的只有_通混账电话。照他们的吩咐,他和伦敦见了面,也照他们的吩咐把地道的情报透给了他,当然顺便也跟图纳了结一笔账。跟韦斯特布鲁克告诉韦布的不同,他能容忍贪污,甚至也能容忍手下吸毒,不然你就找不到人手干毒品这个行当。就这么简单。他绝不能容忍的是告密。图纳搞的勾当是梅西给他报的信,他自己也核实过,发现梅西说得不错,图纳于是成了鱼食。这个下场对他再合适没有了,生活有时候到底还算公平,他想。
他从街头散布的消息中得知皮布尔斯被杀。那个年轻人,街头生存那一套他就是不懂。虽说消息来得晚了点,可韦斯特布鲁克还得知,皮布尔斯一直在谋划夺过他的帮派,与这个地区其他帮派联合起来。这倒真的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托万这家伙居然还有这一手。还有梅西,就那么销声匿迹了。这个九九藏书人的不忠把他给气坏了。韦斯特布鲁克耸耸肩,谁让自己居然信任一个白人,真是活该。
不管是谁杀了托万,现在可能正准备干掉他。韦斯特布鲁克只得潜伏起来,只依靠自己,直到一切平安过去。只依靠自己,跟过去一模一样。他在这个地方发现了些怪事,听到远处传来狗叫声。狗可不太妙,他在潜伏之处蜷缩得更低些,拉起上面撒满树枝落叶的毯子蒙住身体,直到犬吠停止才钻出来。篱伦敦仍在附近,他只能推想到这一步。如果伦敦觉二得这个地方重要,那他韦斯特布鲁克也觉得这个地奎方重要。
埃德·欧班伦在毫无装饰的小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有很多年没抽过烟了,可过去的两小时里他已经吸了差不多整整一包。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一直让他提心吊胆,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事情始终很顺利,他渐渐不那么担心了。与此同时,银行账户上的数目也越变越大。他听见有人过来,走到门前。门本来锁着,可门把手却转动起来。欧班伦吃了一惊,后退几步,直到那人进了屋,他才放心地长出一口气。
“好久不见了,大夫。”
欧班伦伸出手,尼莫·斯特雷特握住他的手摇晃着。
“还当你办不成呢,尼莫。”
“我几时让你失望过?”
“我得赶紧动身,调查局的人正把全国封锁起来。”
“别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把你弄出去的路子我们有的是,飞机、证件、人手,应有尽有,保证把你送出国。”斯特雷特拿出一包文件,“从墨西哥到里约热内卢,再到约翰内斯堡。从那里到澳大利亚,也可以去新西兰,不少人都往那儿逃。要不然还可以去咱们从前驻扎的老地方,东南亚。”
欧班伦打量着那个小包,再一次放心地松了口气。他笑着又点上枝烟。
“东南亚,好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格温找到斯特雷特做同伙,准备将她的复仇计划付诸实施,报复所有与她儿子的死有关的人。斯特雷特于是着手调查营救队和韦布·伦敦。后来他发现,给韦布·伦敦治病的欧班伦正是他在越南认识的同一个埃德·欧班伦。这一巧合激发他想出这个给伦敦和营救队设下圈套的主意,因为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他领教过欧班伦操纵人的意识的手段。但是欧班伦开始却不想于。斯特雷特提出把情报出售给犯罪分子,到手的钱他跟这位好大夫五五分账。有了这个诱惑,欧班伦当即同意。
尼莫说:“你把克莱尔·丹尼尔斯弄来时真吓了我一大跳,当然,我也不该那么慌里慌张的。你一说伦敦看她去了,我当时就知道总有一天会有麻烦的。”
“我想方设法想留住他,可就像我说的那样,不敢逼得太紧,怕惹起怀疑。当然,他的大多数材料我都扣下没给她。出事后我惟一能投奔的人只有你了。”
“你做对了。我向你担保:她永远不会为你的事出庭作证。”
欧班伦摇着头。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真不敢相信啊。”
斯特雷特打个呵欠,揉揉眼睛。
“昨晚睡晚了?”欧班伦问。
“可以这么说。不仅两头点蜡烛,连中间都点上了。烧得太快,受不了哇。”
门上一声轻轻叩击。
斯特雷特道:“进来吧。”他看着欧班伦,“带你上路的人来了,我最棒的手下。他会料理好一切的。”
克莱德·梅西走进来,先盯着欧班伦,又看着斯特雷特。
“我很早就认识这孩子了,当时他选错了生活道路,我算是点拨了他一下。对不对?”
梅西道:“我没父亲,你就像我的父亲。”
斯特雷特大笑起来。
“说得没错。你信不信,这孩子居然打进特区一个黑人贩毒团伙,给他们下了个套,让他们替我们做的事顶缸受过。那里头的一个,叫安托万·皮布尔斯,还想接管这个韦斯特布鲁克的地盘,梅斯就跟着他玩儿,我们需要时皮布尔斯帮了我们一把,最后梅斯又干掉了皮布尔斯。”
欧班伦迷惑不解。
“你干吗这么做?”
“因为我乐意。”梅斯说,冷酷的眼睛死盯着欧班伦,“这是一次任务,我自己给自己提出的任务,而且大功告成。”
斯特雷特格格笑道:“后来也是他让营救队和自由社团交了火。这个人真是无价之宝。好啦,梅斯,这就是埃德·欧班伦,我跟你说过的那位朋友。”他将那包文件递给欧班伦,拍拍他的肩膀,跟他握握手。
“我说话算话,大夫,你替我们做得很好。再一次谢谢你,好好当个逍遥自在的逃犯去吧,法律再也管不着你了。”
斯特雷特转身离开房间。关上身后的房门时,他听到装消音器的枪发出第一声闷响,接着又是一声。梅斯动作可真快,他确实把那孩子训练得不错。当然,还是有些缺陷。梅斯总想跟美国联邦调查局争个高低,一决雌雄,有时候这是个麻烦。
斯特雷特对埃德·欧班伦并没有敌意,可薄弱环节就是薄弱环节,尼莫·斯特雷特不信任埃德·欧班伦,也不信任其他任何人。好啦,一个麻烦解决了,现在只剩下两个了:凯文·韦斯特布鲁克和克莱尔·丹尼尔斯。他们逃走过一次,可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接下来就该罢手退休,希腊的那些小岛听上去越来越美妙。
车房里,韦布睁开眼睛,四下看看。他没听见罗马诺起床,瞧瞧表才明白为什么。现在还没到六点。他站起来,打开窗户,迎着清晨的微风深深吸进一口新鲜空气。这一觉睡得比平常沉得多。不久他便会离开这里,心里一半很高兴,一半却不怎么高兴。
他想的主要是克莱尔的事。经验告诉他,那个女人还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想到从此后再也看不到她,他脑子里便是.99lib.一麻。
他正望着窗外,见格温从主宅那边驾着一辆卸下顶篷的吉普一路开过来。她在车房前面铺着卵石的院子里停好车出来,一身骑马的打扮:牛仔裤、靴子、毛线衫。她没戴帽子,长发优雅地飘在耳畔,勾勒出脸庞。
她朝门口走来,他喊道:“用不着赶我们,房租支票随后寄过来。”
她抬起头,笑着挥挥手。
“我还想咱们该最后骑一趟马呢。”她打量着亮起来的天色,“等备好马,那个时候遛小道最好不过了。你来吗,伦敦先生?”明媚的笑容简直能驱散韦布的一切担忧。
他们给马备上鞍,格温骑男爵,韦布骑一匹名叫彗星的枣红马。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已经驰出去很远。一路上格温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她还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没错,昨晚她吓唬过尼莫·斯特雷特,可事到临头她真下得了手吗?她看看骑在身旁的韦布,尽力将他想象成最邪恶的敌人、她最可怖的噩梦,但是很难做到。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梦想将那帮所谓的联邦特工英雄一个一个亲手杀死。那帮人,人人都向她保证他们是最优秀的,能把她儿子和其他人质活着救出来。
儿子死了,躺在韦布·伦敦身旁。是的,这幅景象让她脑子里什么东西炸裂开来,当时全身每一根神经好像都炸裂了。她盯着韦布的后背,渐渐地,他变成了黑暗的魔影,变成了邪恶。他是最后一个。是的,她能够杀死他,也许她的噩梦也会从此结束。
“我猜你和罗马诺今天就走?”
“看来是这样。”
格温笑起来,掠掠头发。她觉得自己的双手会颤抖,只好将缰绳攥得紧紧的。
“任务胜利完成了?”
“算是吧。比利怎么样了?”
“挺好,他有时情绪不好,我们都会那样。”
“我印象中你不容易情绪不振,你好像是那种能从容应对困难的人。”
“有时候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他们来到一处陡坡,坡顶满是树木。她以前从没带韦布上这里来,也许在她潜意识里,她知道终究会有今天这种事。
格温鞭策着男爵驰上山坡,韦布和彗星紧随在后。两人策马上山,韦布几乎冲在格温头里。到山顶后他们勒住马,俯瞰下面这一片乡间风景,马匹则大口大口吞吸着空气。
格温带着发自内心的赞叹神情望着韦布。
“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哪。”
“嘿,我有个好老师。”
“瞟望塔就在附近,从那边看景色更美。”
韦布没对她说他和罗马诺侦察兰塞姆的地产时已经上去过。
“好主意。”
他们骑到塔边,将马系在一根木桩上让它们啃草。格温领韦布上了塔顶,两人凝望着太阳升起,下面的树林随之充满生机。
“我想,很难找到比这里更美的地方了。”韦布说。
“你想得不错。”格温说。
他斜倚在齐腰高的护墙上,看着她。
“你跟比利,出了什么问题吗?”
“有那么明显?”
“远比你们情景更糟的我也见过。”
“是吗?要是我告诉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她突然冒火地说。
韦布的语气仍旧很平和。
“你知道,咱俩还真没这么做过,好好谈谈。”
她避开他的视线。
“其实,我跟你说的已经比对多数人说的多了,我还不怎么了解你呢。”
“闲聊也许倒真不少。我这个人也不那么难了解。”
“跟你在一起我还做不到彻底放松,自由自在,韦布。”
“这个嘛,咱们没多少时间了。我觉得我们以后也不大可能再见面,这可能也是好事。”
“我想是吧,”她说,“我想我和比利也不大可能继续在东风呆多久了。”
韦布有点吃惊。
“我还以为这个地方很适合你们俩呢。为什么要上别处去?你们俩之间可能存在一些问题,可你们在这儿过得很幸福,是不是?你不是希望过这种生活吗?是不是?”
她缓缓地说:“幸福是由很多因素构成的,有些因素大家都看得到,有些却不那么显眼。”
“我想这方面我帮不上忙,我不是幸福专家,格温。”
她奇特地瞥了他一眼。
“我也不是。”两人对视了很长时间,都有点不自在。
“嗯,你应该得到幸福,格温。”
“为什么?”她很快问道。出于某种原因,她真的很想听他怎么说。
“因为你受过那么多苦,只有这样才公平——我是说,如果生活中还有什么公平可言的话。”
“你受过苦吗?”她的话有些刺人,她立即用同情的表情掩饰起来。她希望听他说是,可他的苦跟她的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糟糕日子当然我也有过。我的童年恐怕不符合美国梦,成年后也没怎么弥补起来。”
“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会藏书网有人做你那种工作,我是说好人。”说这些话时她脸上完全没有异样。
“我做这些事,因为这些事必须做,而多数人不能或者不愿做。我倒真希望这种工作再也用不着了,可还是看不出这种理想有实现的一天。”他低下头,“有件事我以前从来没机会告诉你,可以后说不定再也没机会了。”他深深吸进一口气,“里士满那件事发生时,我第一次当上突击队员,就是冲进去救人那种人。”他看着格温,“这件事我从来没告诉别人,你想听一听吗?”
“是的。”格温接口便说,快得根本没时间想。
“这件事比利知道一点儿,当时他来医院看我。”
“我就是没法去,真抱歉。”
“我想都没想过你会去,说实话,比利来时我都大吃一惊。”韦布又顿了一会儿,好像在想怎么说出他心里的事。他想着时,格温凝望远方蓝岭绵延的山丘。仔细想想,她真的不愿意听,可她却无法说出“不”来。
韦布说:“我们顺利到达体育馆的人口,我从窗子朝里望,你儿子看见我了,视线相触。”
这件事显然让她吃了一惊。
“我从来不知道。”
“嗯,我没对任何人说过,连比利都没告诉。总觉得时机不对。”
“他当时什么样?”她慢慢说道。她等着他的回答,脉搏跳动撞击着耳鼓。
“他看上去很害怕,格温。同时又显得很坚定,准备向危险挑战。十岁的孩子,面对一帮拿枪的疯子,这可不容易。我想现在我知道,大卫这种勇气从哪儿来的了。”
“接着说。”她用微弱的声音道。
“我朝他示意让他别出声,我朝他竖了竖大拇指,想让他保持冷静。要是他惊慌失措做出些什么事来,他们很可能当场打死他。”
“他冷静吗?”
韦布点点头。
“他很机灵,知道我要做什么。他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格温,尽管出了那么多事,他十分勇敢,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格温看出他眼里有泪光,她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那些折磨着她的可怕年月好像正被他的言辞拂去。
“我们准备进去,不出声,不搞爆破。从窗子里我们看清了每个‘自由’分子站立的方位。我们正准备一家伙敲掉他们,倒计时已经开始,就在那时,发生了那件事。”
“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里面响起一个声音,像该死的鸟叫,又像口哨声,要不就是警报之类。声音很大,很尖。来的时机糟得不能再糟了。‘自由’们立即警觉起来,我们冲进门时,他们开了枪。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朝大卫开枪,可他是第一个倒下的。”
格温已经没看韦布了,她的视线仿佛定在远处的山丘上。一声鸟叫?
“我看见那颗子弹打中他。”韦布的声音抖得厉害,“我看见了他的脸,他的眼睛。”韦布闭上眼睛,泪珠从眼皮下滚落下来。
“那双眼睛,还死死盯着我。”
格温的双眼现在也盈满泪水,她仍然没看韦布,“那时,他什么样?”
他扭过头来,直视着她。
“他看上去像遭人出卖了。”韦布说。他摸摸受伤的脸。
“我的脸,还有身上两个弹孔,可是没有一处伤,像你儿子脸上那种表情那样刺伤了我。”他重复一遍,“被出卖了。”
格温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不得不倚在护墙上支住身体,泪水扑簌簌滑下面庞。她还是无法看着韦布。一声鸟叫?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违抗命令,参加对‘自由’的袭击。”他望着她,“为这个我赔上了前程,格温。因为这件事,我被人从局里一脚踢出去了。可要重新来过的话,我还是会这么做。也许我就是靠这个办法弥补过去。你明白吗?你儿子本来应该过得更好,不应当遭到我给予他的这种下场。我天天都在这么想。真抱歉,让他和你失望了。我不是请求宽恕,只想让你知道。”
她轻声道:“也许咱们该回去了。”
格温先走下嘹望塔,来到彗星而不是男爵旁边,抬起马的前腿。格温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仿佛正在烈火中烧灼,脉搏仍旧在耳鼓中狂跳。她几乎无法站立,但她还是得完成这件事。不管韦布刚才说过什么,她一定得做。她等待的时间太长了。她紧紧闭上眼睛,又睁开。
“有什么问题吗?”韦布问。
她无法正视这个人。
“好像前蹄崩掉了一小块,看来没什么,我得留点神。”
她伸手拍拍彗星的脖子,趁韦布没注意,将握在手里的东西塞进马鞍下。
“好啦,咱们现在好好试试你的本事,”她说,“朝树林方向猛冲下陡坡,冲下去后你得赶紧勒住缰绳,穿过树林那条小路很窄,只能慢慢走。明白了吗?”
“我搏一把。”韦布拍拍彗星的脖子。
“知道你会的,上马骑吧。”她最后下定决心似的说。
两人跨上马背,开始朝树林奔去。
“你想打头吗?”韦布在马鞍上坐稳后问。
“你走前面,我想看着彗星的腿——”
那匹马猛地朝前一跃,韦布不由一惊。彗星加快速度,全速飞驰下山坡,朝茂密的树林疾驰而去。
“韦布!”格温尖叫一声,纵马赶来,暗地里却悄悄勒住男爵,两人于是越拉越远。她看着韦布一只脚从马镫里甩了出来,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缰绳从他手里脱开,他绝望地死死抓住鞍头,眼看与树林的距离飞快缩短。他不知道,随着马鞍每一次颠簸,格温藏在鞍垫下的小钉子便更深地扎进马背。
韦布根本没朝后望。可如果他这时向后看,便能看到一个陷于极度矛盾中的女人。格温·坎菲尔德渴望看见他连人带马撞在那些树上,她想看着韦布·伦敦在她面前死去,永世不得翻身。她希望挣脱折磨了她那么长时间的痛苦,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只需呆在后面就行。可她没有,她抽打着男爵,奔雷似的朝韦布直赶上去。五十英尺,韦布离树林只有这么长距离,而彗星的速度恰如它的名字。四十英尺,格温从马侧滑下来一点。三十英尺了,她开始将手伸向前去,拿捏准手的方位。他们离树林只有二十英尺了,格温现在已将自己的命运和韦布捆在了一起。如果她抓不住彗星,她和男爵也同样会撞上那些树木。
十英尺,她尽力朝前探出身去,一把抓住缰绳。多年来紧锁在她胸中的剧痛迸开了,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只凭一只手,她几乎拉倒了发疯般奔驰中的一匹重达一千磅的马。离树林只差五英尺。
她喘不过气来,抬头望着韦布。韦布瘫软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最后他总算抬起头来,看着她,但还是说不出话来。可格温觉得,沉甸甸累积在肩头的痛苦的重负好像挪开了一样。很久以来,这种痛苦死死缠绕着她的灵魂,她还以为永远无法解除。可现在,它就像和风中的沙尘,散得无影无踪。她震惊了,甩开仇恨的情绪,这种感觉竟然如此美妙。但是,生活的残酷仍旧紧紧抓住她不放,仇恨没有了,另外一种东西,比仇恨更甚,重新蚀入她的心灵:悔恨。
第五十二章
格温将韦布送回车房时奇怪地一言不发。他想谢谢她救了他的命,她却打断他的话,开车走了。格温·坎菲尔德,真是个奇特的女人。也许她因为彗星出的事责备自己。
不过韦布至少了却了一桩心愿,将一直没说出去的秘密告诉了这个女人。他想过上主宅去告诉比利,又觉得最好还是由格温告诉他。就是说,如果她愿意告诉自己丈夫的话。
他走进屋里,罗马诺正在吃早餐。
“怎么有点像挨了打似的?”罗马诺问。
“这趟马骑得很艰苦。”
“这么说,咱们]在这儿的事算正式完成啦?是吧?知道吗,安吉从她妈那儿回家了,那位太太可有点火大。我什么时候得回去一趟,领教她的音乐。”
“是啊,我想咱们这儿的事完啦。”
“喂,韦布,咱们回匡蒂科路上赛一趟车。瞧瞧你那辆野马到底有多深道行。”
“你瞧,保利,这会儿我最不想听的就是速度……”他忽地愣住了。罗马诺奇怪地看着他。
“这有什么?超速被截下来又.99lib.t>不是世界末日。只消亮亮证件人家就让你上路了,同行之间总会客气点嘛。”
韦布掏出手机,按着号码。他找珀西·贝茨,可他没在办公室。
“他在哪儿?我是韦布·伦敦。”
韦布认识贝茨的秘书琼,她也听出了他的声音。
“我知道是你,韦布,对你出的事我真难过。”
“你是说珀斯不在?”
“实话告诉你,他这几天请假了。处理媒体关系那些人简直忙得发了疯,他们想把你找回来,让你说些话他们可以引用。可贝茨说不。你看电视和报纸了吗?”
“没有。”
“嗯,要听电视报纸的说法,人家准会以为咱们误杀了教皇呢。那群大惊小怪的家伙,把发生的事瞎编了一气。”
“这个嘛,确实有不少人死了,琼。”
“拿枪朝别人开火的人就得冒这个风险,韦布。”她说,不折不扣地遵循调查局的指导,“对了,珀斯说他得离开几天。我知道你的事让他难受极了。”
“我知道,琼,希望总是有的,说不定一片黑暗中天际还会出现一道银边呢。”
“我也这么希望,真的。还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吗?”
“克莱德·梅西,他是本地区一个贩毒团伙的打手。我从他档案里见过几张超速罚单。我只想弄清他吃罚单的准确地点和时间。”
“我得打电话问问别人,只需要几分钟。”
韦布把自己的号码给了她,让她等会儿打过来。像她说的那样,她很快便回了电话,给了他索要的情报。韦布道谢后挂上电话。他看看罗马诺,一脸震惊。
“什么事?”罗马诺一边问,一边吞下最后一口黑麦面包夹熏牛肉。
“克莱德·梅西六个月内挨了三张超速罚单,差点丢了驾驶执照。”
“好大的事。不过就是开车快点罢了。”
“知道这三张罚单全都是在哪儿吃的吗?”
“哪儿?”
“全在南方美人牧场一英里内。有一张离大门不到一百码,福基尔县警官在报告里还指出那座大门作为地标。就因为这个我才联想起来。”
“好吧,这么说我今天不能回家看安吉了?”
“当然可以。不过今晚,咱们朝南方美人下手。”
两人收拾好装备装进各自车里。
“咱们走的事你跟他们说过吗?”他朝大宅方向做一个手势。
“他们知道,”韦布回头朝那座石宅望了一眼,轻声道,“祝你好运,格温。”
安吉·罗马诺情绪正不大好。这么长一段时间独自一个人带两个儿子,回湾区这趟旅行显然也不是十分愉快。韦布来接罗马诺时想友好地拥抱她一下,可又停下来。安吉冲他怒目而视,好像只要他胆敢上来,她非打折他的胳膊不可。
就这样,H小队最骠悍的队员与C小队惟一的生还者深夜仓皇逃出罗马诺家宅,爬上野马,去执行也许是两人一块参加的最后一次行动。韦布没把自己从局里辞职的事告诉罗马诺,可消息已经传开,罗马诺回家后便听说了。一开始他对韦布没告诉他大为光火,可现在他的怒火转向了调查局。
“你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他们,可这……这……他们就是这么感谢你的。妈的,弄得我简直想跑哥伦比亚去,替哪个毒品卡特尔干活儿。跟那些人一起你至少知道谁是自己这一边的。”
“别管他了,保利。去他的,要真一切顺利的话,我自己成立个保安公司,你来给我打工吧。”
“行。到时候我还得在防弹衣底下戴副胸罩。”
两个人做好了战斗准备。各自带上点45手枪和MP-5冲锋枪、护甲,甚至还带上了点308狙击步枪,因为不清楚到底会在南方美人发现什么。他们不能报告局里,因为手里没什么可报告的,只有几张超速罚单外加一套阴谋理论。韦布现在正式说来已经不再是调查局的人了,这倒也有些好处:一位诚实公民有时可以进入警察不能去的地方,干些警察不能于的事。
韦布把野马停在东风牧场和南方美人分界处的一条土路上。两人穿过稠密的树丛时罗马诺不住抱怨:“该死的夜视镜整得我头都疼起来了。恨透了这些混账玩意儿,有一吨重,戴上它简直没法朝谁开枪。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处?”
“不想戴那些该死的东西就摘掉好了,不然少发牢骚。你那些牢骚才让我头疼。”虽然这么说着,韦布还是摘下自己的夜视镜,揉着脖子。
四周响着森林中才有的声音。罗马诺说:“没有狙击手掩护,我觉得有点紧张,还挺孤单的,韦布。”
他只是开开玩笑,韦布明白。这个地球上还没什么东西能吓倒罗马诺呢,就算有,韦布也不知道。对了,除了安吉。
“会挺过去的。”
“喂,韦布,你还没告诉我今晚会发现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咱们现在还都不知道。”
两人觅路前进,穿过树林,直到能看见他们在嘹望塔观察过的那几幢建筑。韦布向罗马诺发出信号,让他停止前进。自己则匍匐向前。爬到林边,韦布笑了。南方美人这个地方今晚的活动还不少呢。那几幢仓库式样的房子中,有一座旁边停着辆大卡车。它的卸货板放下来,一些人正从车上卸下设备。韦布的目光挨个察看每一个人,看他们是否带着武器。他没发现。一辆重型叉车正将一只货箱运进仓库。仓库门打开时,韦布努力想看清里面在干什么,可他望不见。在仓库另一边韦布倒是发现了一辆马匹拖车,还有个人正在车边忙乎着,从他的角度,韦布看不清车里有没有马。
他冲着对讲机说话,让罗马诺到他身边来。一分钟后罗马诺来了,蹲在身旁。他扫视着韦布察看的地方,悄声道:“你怎么想?”
“什么都有可能,从毒品到拆装偷来的汽车。我不知道。”
仓库门打开了,那辆叉车又开出来。就在这时,他们听见女人的尖叫,声音越来越高。韦布和罗马诺互相看着对方。
“也许是个强迫卖淫集团。”罗马诺压低嗓门小声说。
两人将MP-5的火力挡推到全自动位置,轻轻钻出丛林,枪托抵在右胸,食指托住枪口。
他们不为人知地摸到仓库旁边。韦布发现了一扇推拉门,随即用突击队员的手语将他的计划告诉罗马诺。这种手语从某种程度上说有点像棒球投手与接球手之间的手势,只是有个最大的区别,他们面对的东西可比球棒险恶得多。
韦布试了试门,居然没锁。他将门稍稍拨开一点。这时又听见女人的尖叫声,声音含混不清,好像有人将什么东西直塞进她喉咙里似的。
韦布与罗马诺猛冲进去,冲锋枪随时准备开火,瞬间便将屋里的一切尽收眼底。从眼角里韦布瞥见贾尔斯·兰塞姆坐在一张椅子上。
韦布厉声喝道:“美国联邦调查局,统统趴在地上,手指交叉扣在脑后。快做!不然打死你们这些狗杂种。”即便是罗马诺都会骄傲的,韦布想。
众人纷纷趴倒在地,四面八方一片尖声惊叫。韦布瞥见一个人从他左面直窜过去,当即将枪指向那个方向。罗马诺也径直向前冲去,接着停下脚步。
哈维·兰塞姆手里攥着几张纸,呆呆站在一片布景中间。这里布置得好像一间卧室,床上有三个漂亮女人,做过整形手术的身上不着寸缕。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已经完全勃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哈维嚷道。发现来人是韦布时,他的脸刷地自了。
韦布和罗马诺现在可以四处察看了,两人都看到了摄影机、一排排灯光、发电机、布景师、灯光师、摄影师、道具和卧室布景。卧室只是四个场景之一,另外的布景分别是办公室、大轿车内部,还有一处,韦布吃惊地发现,居然是个教堂。难道竟是这么回事?南方美人牧场是在掩护黄色电影制作?那些尖叫声只不过是装模作样的性高潮?
韦布放低枪口,哈维朝他走来,手里还攥着剧本。
“这到底怎么回事,韦布?”
韦布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些,然后怒视着这个人。
“还是你来告诉我。”
“这里完全是合法生意,你可以检查。我们什么许可、批文都有。”他朝赤身裸体那几位点点头,“所有那些人都是职业演员,全都到了法定年龄。你可以查他们。”
罗马诺走到床边,韦布也随着他走过去。
那几个年轻女人挑衅地看着这两人,那个男人却尽力躲在床单下。
虽说99lib?看见两个拿枪的生人过来,几个女人根本没想拿件什么东西把自己遮盖起来,连根指头都没动弹一下。
“你们全都是自觉自愿干这个的吗?”罗马诺问。
“那是当然,心肝儿,”一个胸部大得快挨近胃部的女人道,“嘿,想在电影里演个角色吗?真想让你瞧瞧我有多自愿。”罗马诺红了脸,女人们则齐声大笑起来。
贾尔斯来到他兄弟身旁。
“美国可是有宪法第一修正案的,你不会希望我们拿那条法律对付你吧。我们会把你们和调查局拉上法庭,打上好多年官司,我们一定会赢的。”
“哼,如果全都合法,为什么还要拉上个牧场做掩护?”
“我们也得考虑邻居呀。要是知道我们这儿真正干的是什么,他们一定会找我们麻烦的。那些人既有钱,又认识政府里有权有势的人,会让政府里的人把我们折腾个不得安生。”
“我们希望的,”哈维说,“只是不受打扰,让我们进行艺术创造。”
“艺术?”韦布道,他朝那批裸体一扬手,“在破烂布景里乱搞这些动过手术的芭比娃娃,你管那个叫艺术?”
哈维伸出一只手,揽住韦布肩头。
“听我说,韦布,我们的确是合法的。照章纳税,一切全依着规矩来。不信你查,我们不会跑的。我跟我兄弟在加利福尼亚做这个都三十年了。”
“那为什么搬到这儿来?”
“洛杉矶的景色我们拍够了,”贾尔斯答道,“这里的乡村风景拍出来才漂亮呢。”
罗马诺瞧瞧那些裸体演员。
“哼,我怀疑他们压根儿没见过外头什么样。”
“我们不愿意找麻烦,韦布,”哈维说,“我说过,上了法庭我们准赢,可我们不想闹到法庭上去。我们在这儿没伤谁没惹谁。还有,许多人,不管他们承不承认,都在使用我们的产品。我说的不光是有怪癖的人,还有大批当爸爸妈妈的、构成美国主流的人。知道别人怎么说的吗,性生活对灵魂有好处。观赏这方面的专业演出就更好了。”
“人人都需要幻想,做白日梦。”贾尔斯补充说,“我们只不过把大家需要的东西提供给他们。”
“好啦好啦,我明白你们的意思。”难怪这两兄弟对格温那么巴结,没准儿还想雇她出演他们的下一部电影。
“听我说,需不需要替你们做点什么?你肯定懂我的意思,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只要能替我们保密?”哈维担心地说。
“别再把你的飞机从东风牧场头顶上飞过去了,那种事惹得我有些朋友很烦。”
哈维伸出手。
“我向你保证。”
韦布没跟他握手,却朝那些年轻女人看了一眼。
“我同情你们这些女士。”
罗马诺和韦布撤退了,身后传来一片笑声。
“天哪,”罗马诺道,“叫我说,这次行动真是大大的成功。”
“闭嘴,保利。”
他们正准备钻回树丛,韦布看见马匹拖车旁那个人,就是他刚才注意到的同一个人。韦布走过去。那人打扮得像个牧场雇工,见了他们的枪吓了一跳,罗马诺朝他亮出证件。
“你们瞧,我不想找麻烦,”那人道,他看来大约五十岁,“可到这么个地方打工,算我活该。”
“我想你是给他们打掩护的吧。”
那人朝仓库方向——韦布现在知道,是摄影棚——望了一眼。
“这儿许多事都得遮遮掩掩的。要是我那可怜的老婆还活着,她非活活扒了我的皮不可。可他们付的工钱比市价高一倍呢。”
“这么高工钱,你该知道里头有鬼。”韦布说。
“我知道,知道。可我想现如今人人都贪财,这种工作又是我一直干的,好长时间了。太长了,我觉得。”
韦布看看那辆拖车,里头有一匹马。韦布可以看见它的头顶。
“打算上哪儿去吗?”
“没错,好长一段路要跑,拉上那匹马去卖。总得装装样子吧,也教别人看上去觉得我还真在做些什么。不过说实话,这匹一岁马倒还真不错。”
韦布走到车边。
“是吗?我觉得这马小了点。”
那人看韦布的眼神好像觉得他是个疯子。
“小?它有十五掌高,对一岁马来说已经不小啦。”
韦布朝车里望望,车棚离马头还有足足十八英寸。他看着那个人。
“这是辆特制的拖车吗?”
“特制……你什么意思?”
“我指车的大小,这辆车是不是特别大?”
“不,这是标准的七英尺汤斯曼减震拖车。”
“这是标准的汤斯曼?那匹马的高度真有十五掌?你没弄错?”
“绝对没错,就跟我站在这儿一样真实。”
韦布用电筒照着车里。
“如果这是标准的马匹拖车,你里头怎么没有储物盒?”他怀疑地看着这人,一面用电筒照着车内壁。
那人瞅瞅电筒照的地方。
“第一条理由,小伙子,你绝不能在里头装任何东西,怕马在上头磕伤腿。伤了腿买卖可就吹了。”
“可以用东西裹上呀。”韦布反驳道。
“第二条理由……”他指指拖车前部,韦布看见那儿有个大隔间,里面堆满食物、药瓶、绳子、毯子之类的东西,“第二条理由就是,所有东西全都可以放在那儿,所以里头哪儿用得着放什么可能撞断马腿的特别东西?”那人看着韦布,真有点觉得他神经不正常的样子。
韦布根本没注意,有什么东西慢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么发生的一切全都有了新的解释。他在兜里摸索,掏出放在信封里的一些照片,那是贝茨给他的。韦布抽出一张,凑在罗马诺眼前,用电筒照着。
“那晚你把孩子交给他的人,”他说,“是他吗?把照片里的发型想成金发、平头,不是光头。我知道当时他戴着墨镜,不容易辨认,不过尽力试试。”
罗马诺认真看着照片,吃惊得合不拢嘴,对韦布说:“我觉得是他。”
韦布拔腿朝树林飞奔,罗马诺紧紧跟上。
“你到底想起什么啦,韦布?”
韦布没有回答,只顾一个劲儿奔跑。
第五十三章
地下室的门开了,尼莫·斯特雷特走进来。克莱尔和凯文被分别铐在墙上两个大铁栓上,双臂双腿也被粗绳子紧紧绑着。早些时候斯特雷特吩咐手下堵上他们的嘴,但用不着蒙上眼睛。
“反正你们看得也够多的了,大夫,”他对克莱尔解释道,“现在没什么关系啦。”话里冰冷的含意再明白不过了。
斯特雷特的手下在他身后拥进来,拿着毯子、绳子,走近她和凯文。
“救命,救命啊。”克莱尔极力想大声叫喊,可嘴里堵着东西,她的话几乎听不出来。她徒劳地反抗着那些人,而凯文只默默盯着抓他的人,好像他担心已久的死亡终于降临了。
“快点,”斯特雷特说,“别整晚都耗在上头,咱们的活儿还多着呢。”
他们抬着凯文出去时,斯特雷特和蔼地拍拍男孩的头。
尼莫·斯特雷特房子里没有灯光,韦布察看着每一扇窗户。那人的卡车没停在前面,可韦布还是不肯大意。罗马诺查看屋旁和正面,两人碰面,罗马诺摇摇头。
“什么都没发现,房子是空的。”
“不会空很久。”韦布说。
撬开后门花了二十秒,两人进屋。他们有条不紊地搜查这个地方,最后来到这人的卧室。
“我们找的到底是什么,韦布?”
韦布正在卧室壁橱里检查,没有马上回答。他总算走出壁橱,手里拿着一个旧鞋盒。
“这里面可能就是个开头。”
他坐在床边一张椅子上开始检查鞋盒里那些旧照片。他举起一张。
“找到了。还记得斯特雷特说过他从越南回国后在一所少年管教中心当过看守吗?”
“怎么啦?”
“怎么啦,里面有个拿把剁肉刀劈开自己祖母脑袋的犯人,猜猜他是谁?我在华盛顿外勤办公室跟贝茨见面时看过那份档案。”
“你说的是谁?”
“克莱德·梅西。他就是我给你看的那张照片上的人,那个冒充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的人。该死的,真希望我早先给你看过那张照片。现在我敢打赌,如果咱们查查日期,准会看出梅西和斯特雷特同一时间都在那个地方。”
“可那之后梅西进了自由社团。”
“也许斯特雷特找到了他,说服他过来替自己工作。”
“但你说过梅西是韦斯特布鲁克的打手。”
“这个梅西,是个既想当警察、又想超过他们的人。我在想他干的是卧底工作,打进韦斯特布鲁克的组织,这是斯特雷特贩毒集团的一次行动。”
“斯特雷特贩毒集团!”
“奥施康定。马匹拖车是运载货物的最佳途径。南方美人牧场上那辆车才是真正的汤斯曼拖车的结构,斯特雷特把东风牧场的一辆拖车加了个假底层,抬高了地板,高得让一匹十五掌高一岁马的脑袋都快碰到了车棚顶。他还在车里加装了一些储物盒,好装下更多毒品。还有,那些超速罚单,梅西不是去南方美人,而是到这里来了。我敢打赌,就是他发现了图纳在当科夫的内线,他利用这个情报诱科夫和我们上当,然后再向韦斯特布鲁克通风报信,让他杀了图纳。”
“你想梅西会不会就是那个在‘自由’营地开枪引发枪战的人?”
“也是把毒品和其他‘证据’栽在那儿,等咱们轻轻松松发现的人,可能也是他偷了赛拉斯的卡车。我相信在科夫家门外射杀克里斯·米勒的同样是他。斯特雷特从前当过兵,说不定就是99lib?通过这种联系才弄到了那些机枪,他可能也懂制造炸弹。”
“可这意味着他们全都跟袭击营救队的事有联系。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干?”
两人说话时韦布一直翻着照片,他停下来,又抽出一张。
“狗杂种。”
“什么?”
韦布侧过照片。照片上是在越南时的斯特雷特,他身边那个人罗马诺不认识,可韦布熟极了,尽管那个人在照片里年轻得多,可这些年来他的样子倒没怎么大变。
“埃德·欧班伦。斯特雷特从越南人手里逃出来后,部队里给他看病的精神病大夫就是他。”
“耶稣啊。”
“这就意味着可能是他们抓住了克莱尔,甚至可能还有凯文,就在这附近什么地方。牧场可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可我还不怎么明白,韦布,斯特雷特、欧班伦还有梅西,他们为什么要干掉C小队?没理由啊。”
韦布使劲想着,可还是找不到答案。至少,在他向下看、发现那件东西之前没有答案。他推开旧鞋盒,缓缓伸出手去,把被人遗漏、一半藏在床下的那件东西拾起来。
韦布拿着那串足链,用电筒照着,可他早已知道这是谁的东西。他一把扯下床罩,在电筒光下检查枕头,只一会儿便发现了那种长长的金发。
他抬头望着罗马诺,简直不敢相信。
“格温。”
拖车已经倒车开到泳池用品室,供马匹上下的坡板放了下来,斯特雷特的一名手下抽出一面长长的金属板,露出底下的夹层。里面很大,很容易就能放进大批药片——或是一个女人加上一个小孩的尸体。
斯特雷特看着手下将克莱尔和凯文塞进夹层。两人拼命挣扎,弄出很大动静——动静太大了。
“打开游泳池,”他命令道,“先淹死他们就好办了,还比开枪干净。”
游泳池的盖子滑开,那些人将包裹克莱尔和凯文的毯子松开一些,拽出两人,将他们朝水边拖去。
这时一个声音喊了起来:“你们在干什么?”
斯特雷特和手下猛地转身。格温站在那里,握着一把手枪。
“嘿,格温,你起来做什么?”斯特雷特假装天真地问道。
她看着克莱尔和凯文。
“他们是谁,尼莫?”
“只不过是点小问题,我正打算处理,然后咱们就能向着日落处纵马奔驰啦。”
“你想杀了他们?”
“不,我想让他们出庭作证,然后把我送进死囚牢。”
斯特雷特的手下中有几个人笑了起来,斯特雷特靠近格温一点,两眼不离开她。
“我要你现在就离开这里,你和所有你的人。”
“这个嘛,我正准备这么做。”
“不,我上午意思是,把你的小问题留下。”
斯特雷特笑了,朝那个女人更靠近一些。
“宝贝儿,你明明知道我不能这么干。”
“我让你们先上路,十二个小时以后,我再放了他们。”
“接着又如何?会有很多问题需要解释清楚,你受得了吗?”
“我是不会让你杀了他们的,尼莫,死的人已经够多的了,是我的错。你说得对,我早就应该消除自己的仇恨,可在从前,无论什么时候,我想停止仇恨时却只能看到我的儿子,我死去的儿子。”
“喂,麻烦在于,如果我把他们留在这儿,他们又开口说话,警察会不停地追捕我。可如果杀了他们,我告别舞台下场时就没人理会。这其中区别可是大得很哪,因为一旦我在哪个地方安顿下来,我就喜欢留在那儿不走了。我才不想把整个退休时光全用在躲避美国联邦调查局上。”
他朝一个手下瞥了一眼,那人正兜到格温身后。格温握紧手枪,瞄准斯特雷特的头。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走!”
“你那份毒品钱怎么说?”
“那些都是你做的事,我不要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承担。走吧!”
“该死的,女人啊,你这是怎么啦,看见了上帝还是怎么着?”
“从我韵土地上滚出去,斯特雷特,快滚!”
“格温小心!”韦布一声赛啄。
这声音出乎所有人意料,可绕捌到格温身后那个人还是开了枪,但是没有打中。格温听到韦布的警告后向前一扑,子弹打在她身后。
韦布的狙击枪咆哮起来,那人一头栽进游泳池。加氯的池水立即染成红色。
离开斯特雷特的房子后,韦布和罗马诺先去了马场中心,韦布想查清一件事。他查清了,在彗星背上他发现了那个小小的伤口。格温原来计划杀死他,可后来又改变了心意。是因为他说的话?如果真是这样,韦布真希望自己多年前就把这些话告诉了那个女人。他什么证据都没有,不过已经明白了:格温招募斯特雷特及其手下为自己儿子的死复仇。韦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比利·坎菲尔德不理睬她,她这才上了斯特雷特的床。
他们接着朝主宅前进,听见游泳区发出的嘈杂声,这才及时赶到,听到了格温和斯特雷特的对话,也听到格温承认那些人之所以被杀是她的错,是她的复仇。现在他们置身一场即将全面爆发的枪战中,无法呼叫增援。最大的困难是克莱尔和凯文,他们俩正处在双方火力中间。
看来斯特雷特认清了这一点,他喊道:“喂,韦布,你现在就露面出来吧,不然我就送颗子弹给那女人和小孩尝尝。”
韦布和罗马诺对视一眼:斯特雷特不知道罗马诺也在。罗马诺转身绕向左侧,韦布则向右侧前进,接着停下脚步。
“算了吧,尼莫,你没机会的,我们的增援已经在路上了。”
“说得对。我现在是个绝望的人,再没东西可损失的了。”他朝紧挨克莱尔头部的地方开了一枪,两人还躺在游泳池旁。
“你看,尼莫,”韦布道,“多杀两个人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斯特雷特大笑道:“去他的,韦布,反正也伤不了我什么。”
“好吧,尼莫,还有件事我没想明白,你告诉我,”韦布喊道,“为什么要在小巷里换孩子?”
“什么?你想让我自证其罪吗?”斯特雷特嚷着,又笑起来。
“对你反正也坏不到哪儿去。”
“好吧,韦布。干我这一行,你总会聚起一帮挺有意思的家伙。其中有一个提出了个明确要求,他那种人的要求你一定得考虑考虑,那伙计你非得让他高高兴兴的才成。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克莱德·梅西?”
“嘿,我可不会提任何名字,韦布。我可不是个爱叽叽喳喳的人。”
“我来帮你说吧。梅西是个想跟警察较量较量的人,心痒痒的想证明白个儿更强。他巴不得能打扮成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工,轻轻松松进去又出来,从我们手里夺下那个孩子。只为证明自己有本事干成这件事。”
“见鬼,韦布,你准能当个好侦探。”
“但你却没他那么有把握,你需要凯文。梅西如果没成事,没把凯文夺回来,你冒不起这个险。你之所以在那条小巷里用凯文,就是想利用他让我们怀疑大F,之后你还想用凯文操纵他。你这才用另一个孩子换下凯文。这样一来,梅西可以捉弄调查局取乐,就算他失手你手里还留着凯文。我说得对吗?”
“见鬼,这个,我想咱们永远没办法弄清楚了。”
“另外那个孩子在哪儿?”
“我刚说过,咱们永远没办法弄清楚了。”
韦布的对讲机咔的一声响,罗马诺就位了。
“好了,最后一次机会,尼莫,给你五秒钟时间投降。”
韦布根本没费神数到五,他将MP-5推到全自动位置,开火了,朝马匹拖车扫射,尼莫和他手下只好在车后找地方隐蔽。
斯特雷特和他的人正紧趴在地下,罗马诺到了他们身后。
“放下枪,放下!”罗马诺命令道。
韦布发现了,可罗马诺没有,他正背朝着那个方向。一点凝雾从树丛里向上升起——冰冷的枪管引起的凝雾。这是某个懂一些野战与狙击技巧、却没学到关键细节的人所犯的典型错误。正是这些细微处的要诀将职业专家与半瓶醋区别开来。韦布当过狙击手,他会用自己嘴里的暖气吹拂枪管,消除凝雾。
“六点方向,罗马诺。”他一声高呼。太晚了,子弹打在罗马诺脊柱下端。高速弹丸的冲击力一下子将他打倒在地。
“保利!”韦布大喊道。
另一个人一翻身爬起来,朝倒在地上的营救队员瞄准,但韦布用自己的点308狙击枪将这个人一枪撂倒。他一只手端着MP-5,枪托顶在胸口,另一只手抽出自己点308手枪中的一枝。
“罗马诺!”
罗马诺开始站起来,韦布不禁长出一口气。子弹虽然打穿了护甲,却被硬物挡住了,就是他的第三把点45手枪,插在后腰一只特制枪套里。
又一颗子弹从韦布身旁擦身而过,他扑倒在地,罗马诺则一头扎进树丛。斯特雷特抓住这个机会冲了出来,抓住克莱尔,半拖半抱,将她拉向牵引拖车拖挂着的卡车。
韦布发现了,明白了他的意图,一枪打爆车胎。斯特雷特大声咒骂着,拖着克莱尔钻进一片黑暗中。
韦布一把抄起对讲机。
“保利,保利,你还好吗?”令人焦心的几秒钟.99lib.过去,罗马诺回话了。声音有些虚弱,可还是那个坚强的老罗马诺。
“不管开枪打我的是谁,远距离弹道落差他屁也不懂。打得太低了。”
“算你走运。我发现枪管凝雾时太晚了,我敢打赌,梅西一定在外头什么地方。斯特雷特抓了克莱尔,我去追他。凯文·韦斯特布鲁克还在游泳池旁。”
“这儿的事交给我了,韦布。”
“你行吗?”
“只不过四对一。走你的吧!”
韦布转身朝克莱尔和斯特雷特的方向追下去。
罗马诺的MP-5丢了,狙击步枪在这种封闭空间里又施展不开。他拔出自己的两把点45手枪,居然也学着韦布搓搓一枝以求好运。虽说他大言不惭,但四对一这个比例实在不利于他。就算干掉三个人,还是有可能被第四个打死,前功尽弃。另外,还有个钉上了他的射手要操心。他身体蹲得很低,在围绕游泳池的灌木丛中移动。对方在开枪,可他没有还击。他们离他还远着呢,枪口冒出的火光把对手的方位告诉了他。他不断移动,仔细观察,对方每开一枪都记下来。那些人全是些业余分子,可业余分子有时也会交上好运,特别是在数量占优势时,撞上大运的可能性很大。他低伏下来,看见了池边的孩子。孩子一动不动,罗马诺正想会不会他碰上了一颗流弹,那孩子却轻轻抬了抬脑袋。罗马诺将夜视镜移到眼前,这才明白过来:孩子的双腿还被紧紧绑着呢。
罗马诺继续移动,拉开他与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距离后他才能用上自己的狙击枪,枪上装着夜间瞄准镜,只需再有个当靶子的脑袋就全齐了。把敌人的数目降到三个,甚至降到一个,那时他再靠上去用手枪解决。一对一,罗马诺从来没输过一次。
他的战斗方案是教科书上的典型战法:观察枪口射焰,不断移动,从侧面迂回包抄,贴上去,敲掉他一两个,其他人会吓破胆子,暴露自己,甚至可能撒腿便跑。到那时他只消端起狙击枪,等着他们撞进猎杀区,然后一切便都结束了。
一个声音吆喝道:“喂,罗马诺,马上出来,扔下枪。”
罗马诺什么都没说,他把时间全花在确定那个声音传出的准确位置上,接着便能让它沉默下去。他觉得那个声音好像自己头一天来牧场时摔倒的那个雇工,可又拿不准。
“罗马诺,给我好好听着,你还有五秒钟时间走出来,不然我把一颗子弹打进那小孩脑袋里去。”
罗马诺悄声嘟哝一句,这时他离那个声音已经很近了。他一点儿也不想让那个男孩死,可如果他从隐蔽地点站出来,事实便是他和凯文·韦斯特布鲁克全都得死。罗马诺从来不玩这一套。他惟一的行动方案就是尽全力在那些人朝孩子下手前抢先打死他们。不过这种可能性太渺茫了。
“抱歉,孩子。”他悄声嘀咕一句,摸上前去,占领了开火位置。
说话那人真是罗马诺在马场中心打翻的那一个。他握着手枪朝前贴地爬行,接着停下,不出声地数到五,又一次喊道:“最后一次机会,营救队。”他等了一会,耸耸肩,站起身来,从树丛中直接瞄准凯文·韦斯特布鲁克头部。这人并不是个好射手,可执行这种死刑不需要高超的枪法。
猛烈的一击,打得此人差点断气。一个巨人从隐蔽地飞身扑来。那一击好重,挨这一记的人飞出七英尺外才落地,摔在游泳池边。大块头冲向男孩,旋风一样将凯文卷在一只粗大的胳膊中。弗朗西斯·韦斯特布鲁克转身冲进沉沉夜幕,居然同时还能用手枪朝肩后开了几枪。
另一个人从躲藏的地方跳出来,瞄准韦斯特布鲁克宽阔的后背。他正要开枪,罗马诺闪身而出,一枪打倒他。他不知道那个大个子就是弗朗西斯·韦斯特布鲁克,可罗马诺绝不会袖手旁观,眼看别人背后吃枪子儿。只有一个问题:他暴露了。为了当好人做好事,他腿上中了一弹。罗马诺正想拖着伤腿逃开,很快便发现一排枪指着他。他被拖到游泳池边,三个人俯视着他。
“哼,他妈的。说到底,营救队也没什么厉害的。”一个人说着,动手揍起罗马诺来。
“一枪崩了他。”另一个人说。罗马诺脸红了,双手攥成拳头。
“我说咱们把他脑袋按进水里,淹死这个王八蛋。不着急,慢慢来。”
罗马诺朝上一看,说话的原来是被韦斯特布鲁克像皮球一样打飞出去的那个人,也是罗马诺到东风头一天摔倒的那个。他仍旧大口大口吞吸着空气,大肚皮随之剧烈起伏,鼻子擦过石头的地方还沾着血。
“你觉得如何,罗马诺?”这人问,靴子朝他身侧踢了一脚。
“我觉得挺好。”罗马诺道。他猛地朝前扑去,肩头撞在这人颤动的肚皮上。两人双双落水。罗马诺深深吸了口气,把那人朝水下拖去。站在池旁的两个人的举动罗马诺早已料到,他们朝水里开枪。不过罗马诺和另外那人在水底潜得太深,子弹伤不了他。
其中一个人想出了个似乎绝妙的点子,他跑过去一按开关,合上池盖。池盖在罗马诺和他仍在与之搏斗的那人头上合拢,罗马诺却毫不慌张。他抽出刀子,一刀割断对手喉头,鲜血涌向水里。罗马诺抓住尸体的腿,把它朝上推去,最后感到那人的头撞在池盖上,好像他想拼命跃出水面呼吸空气一样。接着便听到他预料之中的声音:朝那颗人头开火的枪声。他拽低尸体,换个位置,又向上推起尸体。枪声再次响起,子弹入水打出一股股细细的水流,从他身体两侧穿过。现在他们无疑认为两个人都已经死了,至少罗马诺希望他们这么想。他还能不能活下去就全靠这个了。
他放低尸体,松开手。尸体慢慢沉入池底,与韦布刚才打死、已经躺在池底那位做伴去了。罗马诺现在要做的是他计划中最危险的部分:他将留在肺里的空气大多吐出来,浮到水面,把胳膊挂在过滤洞上,好像他脑袋打飞后又被冲到这儿来了。盖子打开时,他全身心地企盼那两个家伙对某一方面的物理知识一窍不通,即刚被杀死的人扔进水里,尸体会沉进水底,而不是很快浮上水面。如果他们现在朝他开枪,他就死定了。可他们没有。盖子将他的身体带起来了一点,罗马诺纹丝不动。还没到时机。手伸下来,将他拉出水面,他仍然没动。他们将他脸朝下放在池旁,他察觉出自己身体两侧各站着一个.99lib.人。接着他听到了,那两人也听到了。警笛声。有人报了警。
一个人道:“咱们赶紧离开这儿。”
这便是他一生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罗马诺一跃而起,藏在双手中的两把刀向后戳去,笔直捅进两人心窝。刀子深没进去,直到刀把,刺穿了两人的心脏。
两人摔进水中时仍愣愣地瞪着他。罗马诺挺直身体,扫视着战场,将衬衣撕成条、加上一段细树枝,在腿上扎成一条止血带。他从水里捞出替他挡住射在后背那颗子弹的手枪。他举起那把打坏的枪。
“咳,真该死。”他说。
第五十四章
韦布尽力追踪斯特雷特和克莱尔。他交替使用夜视镜和肉眼,可外面一片漆黑,就算夜视镜也需要周围有点光线才能正常工作。事实上,他这时更依赖听觉而非视觉。但靠听觉他无法朝任何目标开枪——打中克莱尔与打中斯特雷特的机会一样大。
他接近猴房,放慢脚步,终于停了下来。这座毁弃的房子白天看来已经够阴森的了,现在更是令人心惊胆战。有一个问题很棘手:如果斯特雷特躲在里面,而韦布没搜索房子便走过去,斯特雷特就能从侧后包抄他。
韦布将MP-5握紧了些,悄无声息走上前去。他从南端走进屋子。这座从前的动物牢笼扔满杂物,韦布走了过去。一束束月光从屋顶的破洞照下来,阴冷的月光滑过残破的铁笼,哪怕对于韦布坚定的神经,这幅景象都是一场考验。
左侧传来喀的一声轻响,韦布立即伏倒在地。他将夜视镜移到眼前,一格一格扫瞄那片地方。他正朝头顶那条狭窄的过道看时,响起一声含混不清的尖叫。
他一个翻滚,子弹正打在他刚才趴着的地方。他站起来,随时准备开火。刚才好像是克莱尔的声音,向他发出警报。他听见房子远端传来塞塞率率的声音,接着脚步声便跑远了。他正要追赶,突地发现自己不久前才发现的东西,枪管凝雾。他抢在开枪前卧倒,子弹打在一只铁笼上,反弹回来,没伤着他,射进一堵墙里。
算是个好消息——梅西,如果真是他的话,还不够机灵,没认识到他刚才犯的错误。
韦布端起MP-5,对准子弹飞来的方向一轮猛扫,打得破旧什物飞向空中,子弹射在铁笼上,打得铁笼当当响。停止射击换上一个新弹匣时,他听见另一阵脚步声跑开了。他溜出房子,再次展开追击。能离开猴房真是谢天谢地。
他觉得自己迫近了,却察觉到左面似乎有动静,他急忙再次卧倒。子弹钻进他刚才站的位置正后方一颗树里。
步枪子弹,不是手枪,他判断。又是梅西,不是斯特雷特。他多半又兜回来了,掩护他的老板。
“冒牌货对真家伙,”韦布轻声道,“好啊,来吧。”
韦布趴在那儿时,琢磨着为什么梅西每次都能有效地发现他。这件事让韦布推测起那人可能有什么样的装备来。关于“自由”营区那次袭击,贝茨后来又告诉他一个情况:从墙上挖出了两颗点308弹头。如果梅西用的弹药和营救队一样,那么,也许他配备的其他装备也和韦布的差不多。韦布又记起照片里梅西那身准军事组织的行头。所有这些都和他的形象吻合,这位一心想跟真家伙较量的冒牌货。
韦布肚皮贴地朝前爬了一点,发出极小一点声音。他想证实某件事,有意暴露自己的位置看来是最佳手段。
一颗子弹打在他身旁。
好啊,这就证实了:那家伙也有夜视镜。他把自己的夜视镜移到眼前,将这片地区细细察看一遍。他看见了。只有一瞬,不过已经够了。
已经足够了。
克莱德·梅西对自己的战术感到很满意。他知道营救队员手段高明,可总怀疑他们被高估了。毕竟,他在“自由”营地便突破过他们的包围圈,还在游泳池旁打死了一个。他呆的时间不长,没看到罗马诺重新站起来。斯特雷特抓住克莱尔逃走时,梅西这个忠实助手 也尾随而去,掩护自己的老板。斯特雷特对他一直很好,在管教中心便将他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之后梅西出来了,误人歧途,跟那伙“自由”一起厮混。又是斯特雷特找到了他,让他明白了事理。
他接受了无可争辩的合理建议,从此跟着斯特雷特干了几年。目前这一次行动是最有油水的。
他戴上夜视镜,通电,扫瞄他刚才发现伦敦的那片地方。那个人显然失控了,竟然开始像那样动弹起来。一直过分自负,没想到突然间遇上一个比他还强的对手。时候到了,该把这一切都结束掉了。他正想着,突然盯上一点耀眼的绿光,正朝着他的方向。梅西有一秒钟时间目瞪口呆,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接着便意识到那肯定是伦敦夜视镜的反光。
他瞄准目标,一口气吐净,肌肉一点点缓缓用力,手指滑到扳机上。周身已经绝对静止,接着他开了枪。子弹端端正正击中光点,光点灭了。这之后梅西才意识到他自己的夜视镜,已经开到最大功率,可能也正发出同样的光点。可是另外一个人要发现这种光点,只能透过他自己的夜视镜,而他已经干掉了伦敦。只不过快了半秒钟,结果便是他还活着,伦敦死了。事情常常就是这样。
还没等梅西吸进另一口气,子弹正中他的前额。有一毫秒时间他的意识还没认识到自己半个脑袋已经不见了,接着枪从他手里落下,克莱德·梅西一头栽倒在地上。
韦布从一段稍微高于地面的小路后站起身来。离这里略偏一点,手表秒针偏转三次的方向便是那颗树桩,树桩上支着他的夜视镜,开到最大功率。他并没有依靠梅西夜视镜发出的绿光定位。梅西朝他认为是韦布脑袋的地方开枪,枪口冒出的火光便暴露了他的位置。一秒钟后,结束了。
最后比分:职业行家,胜;冒牌货,死。
他没有时间回味胜利,脚步匆匆忙忙穿过灌木丛发出的咔嚓声让韦布一下卧倒在地,端起点308瞄准。那两个人穿过树丛,踏进他的猎杀区,韦布却犹豫了。他跪起身,步枪平指向那人宽阔的胸膛。
“放下枪,弗朗西斯!”
韦斯特布鲁克惊得一跳,朝黑暗中四下张望。
韦布从步枪瞄准镜里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巨人将凯文推到身后,用身体替他遮挡住这个新来的威胁。
“我是韦布·伦敦,放下武器。放下!”
“呆在我身后,凯文。”韦斯特布鲁克一面说,一面慢慢朝韦布声音传来的相反方向退走。
“最后一次警告,弗朗西斯。先放下枪,再趴到地上。不然把你打趴下。”
“我把凯文从这儿带走,小个子。想做的就这些。不找麻烦,不找麻烦。”
韦布瞄准韦斯特布鲁克头顶十英尺的一根树枝开了一枪,树枝干净利落地被一切两段,落在他们身后。韦布整个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开枪示警,他不知自己干吗要操这份心。凯文尖叫起来,可韦斯特布鲁克什么都没说,只不断地后退。接着他做了件事,连韦布都吃了一惊。他扔掉枪,一下子跪倒,将凯文拉到背上。韦布最初还以为他要拿凯文当盾牌,可韦斯特布鲁克的身躯始终挡在韦布和那个男孩之间,不住地向后退。
“不找麻烦,营救队。就想出去,还有事得料理。”
韦布又朝他左边地上开了一枪。接着他意识到,凭他枪膛里的子弹他无法99lib.朝韦斯特布鲁克射击,那种子弹恐怕连那位巨人厚实的身躯都穿得透,还会打中凯文。可以瞄准腿部开枪,打倒那个巨人。他考虑一番,正瞄准最佳位置,这时听见凯文的叫声。
“韦布,求求你,别开枪打我哥哥,求求你。他只想救我。”
韦布从瞄准镜里能看见男孩的脸,紧贴在他父亲脸旁,两只手紧紧搂住父亲的脖子,脸上充满恐惧,泪水淌下面颊。弗朗西斯·韦斯特布鲁克样子很镇定,像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韦布手指滑向扳机。
但是韦布还是由着那两人退进树林消失了。手指从扳机上挪开,他大吼起来:“带他回家去,弗朗西斯。你最好拼命逃,我会来抓你的,你这个王八蛋。”
第五十五章
斯特雷特也听到了警笛声。他简直无法相信,这么快,他的一切就全见鬼去了。真是他一生的缩影啊。他用枪顶住克莱尔的脑袋,掏出堵住她嘴的东西。刚才他已经给她松了绑,让自己不用老扛着她。
“恐怕你得当我从这儿逃走的门票了,女士,光凭你说不定还不够。可就算这样,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要是他们看上去想搞掉我,我会先打死你。”
“为什么?”克莱尔无望地哀号一声。
“我气坏了,这就是为什么。操劳个半死一无所获,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给我走。”他拽着她走向马场,那里还有些卡车,他可能,仅仅是可能,开车逃出去。他们从东边走向马场中心,看到那个大草仓的尖顶时,斯特雷特竟然笑了。牧场很大,地形复杂。警察肯定会从前门进来,而斯特雷特则从后面溜走。
他们爬上一个缓坡,下坡朝马厩走去。黑影里闪出一个人来。斯特雷特先还以为是梅西,可云层散去,月光下照着的是比利·坎菲尔德,手里一枝霰弹枪。斯特雷特一把将克莱尔拉到身前,枪顶着她的太阳穴。
“让开路,老头,我没功夫跟你耗。”
“为什么?因为警察来了?你没错,他们来了,我报的警。”
斯特雷特摇着头,一脸凶狠。
“你干吗这么做?”
“我不知道你到底一直在我的牧场搞什么名堂,可我的确知道你一直在跟我妻子睡觉。你肯定觉得我脑子不好使还是怎的。”
“这个吗,总得有人搞她,比利,你又不肯干。”
“这是我的事,”坎菲尔德吼道,“关你屁事。”
“哦,真成了我的事,好吧,告诉你,滋味还蛮不错,你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好东西。”
坎菲尔德端起霰弹枪。
“好啊,来呀,开枪吧,比利。就凭那把猎枪,你非把这位女士一块打死不可。”
两个男人默默瞪着对方,斯特雷特终于完全意识到自己的优势。
他仍将克莱尔当做盾牌,手枪瞄准比利,准备开枪。
“比利!”
斯特雷特及时回头,正好看见格温骑着男爵朝他直踏过来。他尖叫起来,推开克莱尔,飞快开了两枪。紧接着一颗子弹打中他的头部,当即将他打倒在地。
韦布冲出树林时当即认清局势,立即开枪,打死了斯特雷特。男爵直立起来,落地时前蹄正踏在斯特雷特尸体上。
韦布冲到克莱尔身旁。用不着检查斯特雷特,他藏书网知道那人已经死了。
“你还好吗?”他问克莱尔。
她点点头,突地坐到地上,哭了起来。韦布拥抱了她一下,抬头看去,见比利·坎菲尔德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一堆黑色前,跪了下来。韦布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看着倒在地上的格温,她胸口上一摊血。斯特雷特的子弹,至少有一颗打中了目标。她抬头看着他们俩,呼吸变成了一阵阵痛苦的喘息。韦布跪下,扯开她的衬衣检查伤势,又重新遮好她的胸膛,望着她。他的表情已经向她说明了事实。
她抓紧他的手。
“我害怕,韦布。”
他跪得离她近了点,比利只蹲在那里,凝望着他垂死的妻子。
“你不会孤单的,格温。”他只能想起这一句话。他希望自己能恨这个女人,因为她对自己所做的事,对泰迪·赖纳,还有其他所有人。可他做不到。不单是因为她救了他的命,还有克莱尔和凯文的命。还因为韦布不知道,换了他是格温,仇恨在胸中郁积多年,他会做出些什么99lib.。也许会做出同样的事。他只能希望自己不会这么做。
“我不是怕死,韦布。我怕再也见不到大卫。”血从她嘴里滴下,她的声音也有些模糊了。可韦布懂得她的话。
或是上天堂,或是下地狱,是这样吗?再没有别的选择了,也许连二者之间的炼狱都不可能。
她的眼神渐渐涣散,韦布感觉到她的手慢慢松开。
“大卫,”她微弱地说,“大卫。”她望着天空,“原谅我,我们的父,我有罪……”声音渐渐消失,她抽泣起来。
韦布知道,如果她还有力量,爬也会爬到那个小礼拜室去。他疯狂地四下搜寻,想找到什么,什么都行,结果在僵直着腿朝他们走来的罗马诺身上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他是开着游泳池旁那辆挂在牵引拖车上的卡车来的,车胎被打爆了,都是韦布干的好事。
韦布冲向他,看看他血糊糊的腿。
“你还好吗?”
“擦破点皮,谢谢关心。”
“保利,你能主持格温的临终忏悔吗?”
“什么?”
韦布一指躺在草地上的格温。
“格温快死了,我要你去听她的临终忏悔。”
罗马诺后退一步。
“你疯了不成?瞧我的模样,像个神父吗?”
“她快死了呀,保利。她不会知道的,她觉得她会下地狱,再也见不到她儿子了。”
“就是这个女人策划消灭了C小队,你却要我跟你一样,原谅她干的这些事?”
“对,这很重要。”
“让我做没门。”
“别这样,罗马诺,你这么做又死不了。”
罗马诺抬眼望了望天。
“你怎么知道我死不了?”
“保利,求你了,我知道我没权利要求你,可求你了,时间不多了。这么做是对的。”他绝望地补充了一句,“上帝会理解的。”
两人对视了很长时间,罗马诺摇摇头,一瘸一拐走过去,跪在格温身旁,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朝她画了个十字,问她是否愿做临终忏悔。她用微弱的声音说愿意。
临终忏悔完成了。罗马诺站起身来,走到一边。
韦布重又跪到格温身边。她的眼睛开始渐渐失去光泽,可有短短的一刻,她的眼睛又能凝视着他,甚至还给了他一个虚弱的微笑,可同时,随着每一次呼吸,更多鲜血涌出她的身体,她的伤口与她儿子惊人地相似。
她忽地涌出一股力量,紧紧抓住韦布的手,说出一句话来:“我真抱歉,韦布,你能原谅我吗?”
韦布望着那双美丽的眼睛,随着每一秒钟过去,它们越来越黯淡无神。从这双眼睛和这个女人的五官里,他看见了另一个人的面容,那个信赖韦布却被辜负的小男孩。
“我原谅你。”他对这个垂死的女人说,他希望冥冥之中,通过某种方式,大卫也正对他说出同样的话。
说完这句话,韦布退后一步,将她的手交给比利。比利握住这只手,跪在妻子身边。韦布看着她的胸膛起伏越来越快,然后,终于,停止了,手也无力地垂下来。比利在妻子身边无声地啜泣,韦布扶起克莱尔,一只手伸到罗马诺胳膊下搀扶着他,三人走开了。
霰弹枪的轰鸣吓得三个人都跳起来,他们转过身时,正看到比利从斯特雷特尸体旁走开,枪口还缭绕着一缕青烟。
第五十六章
接下来几天,警察和美国联邦调查局潮水一般涌进东风牧场的各个角落,收集证据,裹起尸体,总的来说,极力查清事件的方方面面,不过即便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得花很长时间。又发现了一个让人心情沉重的新情况:在东风牧场树林深处一个墓穴中,发现了在小巷里替换凯文的那个男孩的尸体。那孩子的身份也被查清,是俄亥俄州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不知怎么如此不幸,居然碰上了斯特雷特和克莱德·梅西。他们无疑许给他一大笔钱,轻而易举便能挣到手。
贝茨提前中断他的假期来这里督察。罗马诺在医院治腿伤,子弹没有伤着骨头和大动脉,医生估计像罗马诺这么健壮的人,不久便能完全康复。
韦布正沿着车道走向主宅,见贝茨从前门出来。
比利·坎菲尔德站在门廊里,直视着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99lib.看。这个人真是什么都没有了,韦布想。
贝茨瞧见韦布,走了过来。
“该死的,真是一团糟啊。”贝茨说。
“现在咱们清楚了,这儿很早以前就是一团糟了。”
“你倒真说对了。我们在斯特雷特房子里找到了记录,正追查替他供货的人。杀死安托万·皮布尔斯的子弹和我们在梅西身上发现的一枝枪吻合。哦,埃德·欧班伦也找到了,在一个垃圾桶里,打死他的是同一枝枪。还有你打死梅西时他拿的那枝步枪,我们比对过,与打死利九九藏书德贝特法官和克里斯·米勒的子弹吻合。”
“弹道检验连中三元。所有细节都开始合上榫,这一刻真让人高兴啊。”
“噢,你不是要我们检查里士满枪击事件那盘录像带吗,我们查了。”
韦布盯了他一眼。
“你发现了什么?”
“你是对的,带子里有点什么东西。电话铃声。”
“不是振铃的声音,更像是——”
“一声鸟叫?说得不错。那是个手机,你知道,想要什么铃声都可以弄出来,几乎应有尽有。那个电话铃就是一声鸟叫。大家以前从来没想到过,我们想钉死欧尼·‘自由’也不需要这种证据。”
“是谁的电话?”
“大卫·坎菲尔德。他母亲给的手机,怕有什么急事。”
韦布瞠目结舌,贝茨伤感地点点头。
“是格温·坎菲尔德给他打电话,他再也没法接听了。她可能想当时只有这样才能跟儿子说上话,可是选了一个最糟糕的时间。当然,她不知道营救队正准备进去。”
“那几起谋杀案中电话都是一个主要工具,你觉得是不是这个原因?”
“这个,我们永远无法确认了,不过看样子就是这么回事。也许她觉得她自己没打通给儿子的电话,于是希望那三个人看见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是电话。她还留下一份声明,为比利开脱。我猜格温想着她不可能从这件事里活着脱身,结果证明她是对的。通过其他途径也证实比利是清白的,我们逮住了当晚没在牧场的几个斯特雷特的手下,他们什么都交代了。”
“好,那个人吃的苦真够了。”
贝茨摇着头。
“那几个人证实格温没参与毒品的事,可我猜想她后来发现了,也想分一杯羹。上帝呀,她看样子完全是个普通人嘛。”
“她确实是个普普通通的人,”韦布厉声道,“可发生在儿子身上的事占据了她整个生命。”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有一切理由恨那个女人,可我只觉得替她难过。她没能在那件事后振作起来,好好活下去,我真难过。我有些觉得,如果我救出她儿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也许,我给别人造成的伤害比做的好事还多。”
“你可不能背上这个包袱,韦布,对你不公平。”
“是啊,生活对格温·坎菲尔德可不大公平,是不是?”
两个人并肩走着。
“嗯,想听点好消息吗,调查局又要跟你重归于好了。还有,只要你要求,巴克·温特斯会向你表达他个人的歉意。我想你会这么要求的吧。”
韦布摇摇头。
“我需要点时间想想,珀斯。”
“想巴克的道歉?”
“想要不要重回调查局。”
贝茨张开嘴瞪着他。
“你开玩笑。别这样,韦布,你整个生活都跟调查局捆在一起。”
“我知道,问题就在这儿。”
“好吧,你爱想多久想多久好了。一切都结束了,局里正式传下来的话是,无论什么,只要你想要,你就能到手。”
“哎哟,他们可真好心。”
“藏书网罗马诺怎么样了?”
“一个劲儿地咒骂抱怨,也就是说挺好。”
他们停下脚步,回头望望那幢大宅,比利·坎菲尔德正转过身去,走进屋子。
贝茨指着他。
“这会儿,真正让我觉得难过的是那个人。他什么都没有了。”
韦布赞同地点点头。
“还记得他在那天宴会上说的话吗,把你的敌人放在开阔处,放在你随时都能看到的地方?”贝茨摇着头,四下看看,“唉,他周围到处是敌人,但那可怜的家伙完全蒙在鼓里。”
“是啊。”
“想搭我的车回去吗?”
“我再在这里耽搁一会儿。”
贝茨和韦布握握手。
“谢谢,韦布,为你做的一切。”
贝茨转身走了,韦布则慢慢遛达。这时他突地停步,转身望望贝茨走的方向,又看看主宅。韦布猛然间拔腿飞奔向那座石头大宅。他冲向大门,从楼梯跑到地下层,径直跑向比利的标本制作室。门锁着,韦布当即撬开锁,进屋不久便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他一只手抱着那只小罐,跑到枪柜边。找到隐藏的开关,一扳,门被打开了。他从墙上摘下电筒,走进里面。那具人体模型凝视着他,韦布把电筒挂在墙上的一颗钉子上,让光线直射那具假人。他摘掉模型的假发,仔细剥掉络腮胡,然后打开罐子,小心翼翼将里面的油漆清除剂涂在模型脸上。油漆剥落得很快,韦布继续干着,直到那一层黑皮肤变成了白色。没有了假发胡子,皮肤恢复本色,韦布后退一步,对面这张脸他看过无数次,连睡梦中都能辨认出来,可坎菲尔德只用了几样东西就把它改扮得天衣无缝。那个人说的话的确是真的:他把真正的敌人放在了一个自己随时可以找到他的地方。
韦布知道他凝望着的是欧内斯特·B·“自由”。
自从里士满枪击事件之后,这是第一次。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些意大利人吗99lib??”
韦布猛一转身。比利·坎菲尔德。
“那些意大利人,”比利接着说,“想给我大把大把的钱,让我帮他们运那些偷来的货?记得我跟你说过吗?”
“我记得。”
坎菲尔德好像不大清醒,他甚至没看着韦布。他盯着欧尼。说不定正欣赏自己的手工呢,韦布想。
“跟我告诉过你的不同,他们有一次提议,我接受了,替他们着实干了次好活。后来,我儿子出事以后,他们有一天来找我,那是四个月以后了。说要帮我个忙,答谢我这么多年忠实地为他们家族效劳。”
“把欧内斯特·‘自由’劫出监狱交给你?”
“瞧,那些意大利人把家庭看得很重。在那个人对我儿子做了那种事之后……”比利停住了,揉着双眼,“不管怎么说吧,格温可能带你看过牧场那座内战时做过医院的小房子。”
“是的。”
“我就是在那儿做的他。我派斯特雷特和他的人去接一些马,把格温送上飞机去肯塔基看她家里人,这样我就可以不受打扰地干活啦。我用上了一些内战时那些人用过的外科手术器材。”他走过去,摸摸“自由”的肩膀,“先切掉舌头,他闹得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他这种小爬虫会这样,喜欢让别人受罪,自己却一点疼都受不了。然后,你知道我怎么做的?”“告诉我。”
比利自豪地笑了。
“我就跟宰鹿时一样,开了他的膛。先割掉他的蛋。明白吗?我觉得对一个小孩子做出那种事的人,没资格管自个儿叫男子汉,所以他干吗还需要这东西?明白我的理由吗?”
韦布什么都没说。虽然比利好像没带武器,韦布的手还是移到手枪把上。坎菲尔德好像没注意,也许他注意到了,却并不在乎。
“告诉我,比利,杀死一个人,你什么感觉?”
坎菲尔德认真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
“糟糕透了。”
“这么做减轻了你心里的悲伤吗?”
“一点儿也没有。而现在,我一无所有了。”他停住了,嘴唇哆嗦起来,“我把她关在自己的生活之外,你知道吗,我自己的妻子,把她赶到斯特雷特床上,不理睬她。她也知道,我知道这件事,可我竟然什么都没说。可能这是最伤她的,比打她一顿还厉害。就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也许我要跟她一块儿的话,她会挺过来的。”
韦布盯着他。
“她也许真会挺过来,比利,可现在咱们永远也无法知道了。”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两人走出房间。是贝茨。他看见韦布时有点吃惊。
“我忘了还得再问你几件事,比利。”贝茨看着韦布苍白的脸,“你还好吗?”他看看摇摇晃晃神不守舍的比利,又看着韦布说,“这儿出了什么事?”
韦布看看比利,对贝茨说:“没什么,都很好。你于吗不等会儿再问比利,我想他需要单独呆一会儿。”韦布再一次看看坎菲尔德,伸手拉起贝茨,带他走上楼梯。
听到枪声时他们刚到大门,是那只漂亮的邱吉尔霰弹枪的枪声。韦布不用看就知道。
第五十七章
比利·坎菲尔德自杀两天后,韦布去看望凯文·韦斯特布鲁克,事先也没通知一声。那孩子又回了杰罗姆和奶奶家,这全得谢谢他的父亲。韦布心里有些盼望弗朗西斯退休成功。不过至少他让儿子脱离了自己那种生活。韦布现在才知道老奶奶名叫罗莎,她情绪极佳,给大家做了中饭。韦布遵守诺言把凯文的照片带来了,交还给罗莎,把克莱尔拿去的写生簿还给凯文,又跟杰罗姆长谈了一次。
韦布告辞前,凯文送给他一张自己画的画。上面并排画着两个人,一个小男孩,一个大个子。
“是你跟你哥哥吗?”韦布问。
“不,是我跟你。”凯文回答,然后拥抱了韦布一下。
回自己车时,韦布着实吓了一大跳。挡风玻璃上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的话让韦布手按枪把朝各处扫视。可那人早已经走了。
他又看看那张纸,上面只简简单单写着一句话:“我欠你的情,大F。”
还有一些好消息。兰德尔·科夫找到了,几个去树林玩的孩子碰上了他,他作为身份未知者住进当地一所医院。昏迷了好几天才醒过来,调查局也才接到通知。估计他会完全复原的。
科夫被送上飞机飞回华盛顿后,韦布去探望了他。他全身缠满绷带,体重掉了不少,情绪也不大好,可到底还活着。
韦布把野马停在路边,从人行道上走过去。这个傍晚很暖和,克莱尔·丹尼尔斯没穿上班时的套装,只穿了件漂亮的背心裙,脚下穿着拖鞋。晚餐的味道很好,酒也配得很合适,暗暗的灯光令人心动。没点火的壁炉前,克莱尔坐在他对面一张沙发里,双腿压在身子下。韦布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完全恢复过来了?”他问。
“要说完全恢复,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不过就事论事,我挺好。我还以为欧班伦这档子事会毁了我的医生前程,可病人的电话简直就没停过。”
她放下手里端着的酒杯。
“我想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韦布。我今晚请你来,这是一个原因。”
他想把话说轻松点儿。
“咳,这就是我干的差事,拯救人质。”他的轻松神情消失了,“没关系的,克莱尔,我真高兴当时我在那儿。”他好奇地看看她,“一个原因,这么说还有其他原因?”
“想从我的身体语言里找线索?看出字里行间的意思?”她回避他的视线,韦布从开玩笑的语气后面察觉出她的紧张不安。
“到底是什么,克莱尔?”
“我不久就会把报告上交美国联邦调查局,报告里详细陈述了我的看法,关于你为什么会在巷子里僵住。我想先跟你谈谈这件事。”
韦布倾过身子。
“好吧,跟我说说。”
“我认为欧班伦对你做了后催眠暗示,这是某种命令、指令,制止你完成自己的工作。”
“可你说过,催眠状态下,没法逼迫一个人做出他不想做、或在正常状态下不会做的事。”
“这话没错,可规则总有例外。如果被催眠99lib.者与实施催眠者之间存在密切关系,或者实施催眠者对被催眠者有强大的权威,那么,被催眠者也许会做出平常不会做的事,甚至会伤害别的人。其根本原因——也是被催眠者的行为依据——就是:他觉得这位有强大权威的人不会让任何人做出什么真正的坏事。这其实是个与信任有关的问题。根据其笔记,欧班伦建立了你对他的信任。”
“由信任到僵住,这一步是怎么完成的?他给我洗了脑吗?”
“洗脑和催眠很不一样,它要用很长时间,更大程度上是一种灌输。通过剥藏书网夺睡眠、肉体折磨、操纵大脑意识等手段,你能改变某人的人格,把他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消灭他的意志,他的精神,按你的意图重新塑造。欧班伦做的则是把一条指令藏进你的潜意识中,当你听到‘咒你下地狱’这句话时,指令便引发一系列反应。
“这条指令还与某种安全阀联结在一起,以防你在其他地方听见这句话,或类似的话。从你的案例来看,我认为这个安全阀就是在巷子里传进你耳朵里的无线电通话。记得吗,只是在听到无线电通话后你才真正僵住了。”
韦布摇着头。
“欧班伦居然能把我的意识操纵到这个地步?”
克莱尔道:“我相信你是个梦游型的人,韦布,这种类型的人极易接受催眠暗示。可你几乎推翻了对你的暗示。你不该有能力站起来,走进那个院子,这我绝对相信。这么说可能会让你好过些,你是纯粹依靠意志力才完成了这一切,很可能这就是你那一晚最了不起的壮举,连消灭机枪都比不上。”
“他们用这句‘咒你下地狱’还可以在后来给自由社团栽赃,这句话就是他们新闻简报的名字。”
“对,我在他们网站发现这个情况以后,很多事都对得上号了。”
“这些事可真够我消化一阵子的。”
她朝前坐了一点,两手放在膝盖上。韦布忽地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她的办公室,正接受另一次疗程。
“韦布,还有些别的事我必须告诉你,一些更让人不安的事。我以前就该告诉你,可我没把握,不知道你是否准备好面对。还有,现在出了这么多事,嗯,我承认我真的很担心。跟你相比我不算勇敢的人,其实,跟你相比,没谁能算勇敢。”
他没理会对自己的称赞,只注视着她。
“你要告诉我什么?”
她也直视着他。
“我催眠你后知道了很多情况,不单是你父亲在你六岁生日晚会上被逮捕的事。”她很快补充道,“可我那时还不能告诉你,会造成过大的创伤。”
“告诉我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除了晚会的事。就连这件事都模模糊糊的。”
“韦布,请仔细听我说。”
他气愤地站起来。
“你不是说过我能控制一切吗?说催眠只是一种意识强化状态?该死,你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克莱尔。你是在骗我?”
“通常情况下是那样,韦布,可我必须采取不同的方法。我有一个很好藏书网的理由。”
“我让你折腾我的脑袋,惟一一个理由,女士,就是你说的,一切都会由我掌握。”韦布坐下来,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让它们不再发抖。除了惨淡收场的生日晚会,他被催眠时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韦布,有些时候,我必须做出决定,让被催眠的患者清醒后想不起发生的事。我绝不会轻率地走出这一步,当然更不会这么轻率地对待你。”
韦布不得不佩服她。无论是声音还是举止,她完全控制着局面。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凑过去吻她还是揍她一耳光。
“克莱尔,一五一十99lib?
告诉我,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我对你做了后催眠暗示,”她低下头,“欧班伦就是用这种技术让你在巷子里僵住。因此你想不起催眠疗程中发生的一些事。”
“太妙了,克莱尔,我是个该死的梦游者,搞我的意识易如反 掌,对不对?”
“韦布,我这么做是因为我觉得这是最好——”
“克莱尔,告诉我!”韦布焦躁地厉声打断她。
“跟你和你母亲、继父有关。说实话,跟他的死有关。”
他的脸有一会儿涨得通红,韦布突然觉得害怕了。突然之间,他对她恨之入骨。
“他怎么死的我都跟你说过了,跌下来摔死的。都在你手中那份小小的宝贝档案里,再去看看呀。”
“你说得对,他的确摔下来了,但他当时不是一个人。你跟我说起过阁楼入口处那堆衣服的事。”
他瞪着她。
“都没有了,早就没有了。”
“对一个吓坏了的、受虐待的年轻人来说,那地方是个很好的藏身处。”
“你说什么?你是说我吗?”
“最佳藏身处,而且是在你母亲指使下。她知道斯托克顿要上那儿去拿他的毒品。”
“又怎么样?这些我也知道。我没被催眠时就告诉过你。”
“你还跟我说过一些卷成筒的地毯。”她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很轻,“你说它们硬得像铁。”
韦布站了起来,朝后退着避开她,样子像个受惊的孩子。
“行啦,克莱尔,这些都是胡扯。”
“是她让你这么做的,韦布,她就是这样对付那个好虐待人的父亲。”
韦布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
“我不懂你说的话,克莱尔,一句都不懂!”
克莱尔深深吸了口气。
“你没杀死他,韦布。你用地毯打他,他摔下楼,可你母亲——”
“住嘴!”他大吼起来,“给我住嘴!这些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大最大的屁话。”
“韦布,我跟你说的是事实。不然这些我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他喊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克莱尔跪在他面前,伸手握住他的手。
“你替我做了那么多,这么做我真难过死了。可求求你,相信我,我只是想帮助你。这么做对我也一样难啊。你能理解吗?你相信吗?你能信任我吗?”
他猛地站起来,动作突兀得差点让她摔倒。韦布大步走向门口。
她在他身后喊道:“韦布,求求你别这样。”
他走出门,她紧紧跟着他,泪水簌簌淌下面颊。
韦布爬上车,发动野马。克莱尔摇摇晃晃从人行道朝他走去。
“韦布,咱们不能这样扔下这个问题不管。”
他摇下车窗,看着她。克莱尔在他脸上寻觅着。
“我得离开一阵子,克莱尔。”
她迷惑不解。
“离开?去哪儿呢?”
“我想去看看我父亲。我不在时你分析分析这个好了。”
他加大油门开走了。天空乌云低垂,暴风雨就要来了。黑色的野马飞快地消失在夜色里。韦布回头看了一眼,他望见克莱尔站在那儿,她那温暖的小屋里泻出的光,照亮了她的身影。韦布转过视线,望着前面,继续驶向远方。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