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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中无生》


 沉重的棺材

林森最小的妹妹死了，死在一个阳光温和的午后，那时她在林森身旁轻轻地睡着，就像一只乖巧的猫，但是，她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在农村，红白喜事总是传遍千里，在梅雪死后的两个小时里，村里大大小小的人都涌过来了，紧紧地围住梅家大门，但谁也不敢进去。
人们在门口张望着，不停地窃窃私语着。
“梅家这次出了回大血了，死了自家的亲女儿呢！”
“谁说不是呢，以前虽然有些怪事，但也没至于死人的地步啊！唉，想想那梅家的柔凤媳妇也是可怜，身子骨那么弱，现在又走了一个女儿，也不知她现在咋样了。”
“她倒是个苦命人，这村里，哪有人比柔凤还要贤惠的？”
“哼，我倒是觉得他梅家活该！仗着自己老爷子会点邪门歪道就占了村里最大的地基，活该他老梅家死人呢！”
一个五大三粗的黝黑男人端着一杆不知多少年的旱烟，蹲在梅家大门旁的那颗槐树下，眼睛眯起来，却毫不掩饰自己对梅家的仇恨。
“老天真是不开眼，咋就只死了梅三的一个女儿？应该把他那大女儿死了才算得好！这种人留着就是祸害！”男人吸了一口旱烟，冷冷地盯着梅家的里屋。
“哎，王黄奇，你还真是没良心，到现在还记恨着这块地基？你难道忘了当年你连墙都垒不起来了？这可是块凶地，咱村除了梅老爷子还有谁敢要？也就你钱糊了眼，非要这块地基！”旁边一位妇人瘪瘪嘴，狠狠地剜了一眼地上的王黄奇，周围的人也是一副嫌弃的神色。
闻言，王黄奇用烟杆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回骂道：“老子糊没糊住眼需要你这个长舌妇来说？他梅青然说这是块凶地就是块凶地？他娘的，老子就觉得他占了老子地基，占了老子的地！他梅青然就是用的歪门邪道让老子垒不了墙！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梅青然的报应就是他大孙女！否则，为什么他孙女姓林，不姓梅？这就是报应！”
那妇人恶狠狠地盯着他，气势毫不示弱，“姓王的，你也配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要是有义，你到现在至于连媳妇都没有？”
“你他娘的再说一句！”王黄奇猛地站起身，面露凶相地挽着袖子。
那妇人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笑起来，她身后站着同样五大三粗的男人，看见王黄奇站起身的瞬间，男人也随之而起，大喊道：“王黄奇，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揍你和你婆娘！”说着，王黄奇挥着大拳头就砸下来，却被男人稳稳挡下来。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周围的人赶紧七手八脚的将他们按住，虽然按住了，但两人还是在互骂着。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梅老爷子出来了！”周围的人渐渐静下去，连同打架的两人也站在那里，没了声音。
梅家里屋打开，哭声随之而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出来，略显呆滞的眼睛很快恢复了神色，他缓步走到梅家大门，看着乡亲们，开口道：“梅家**梅雪突发脑炎，已经去了，各位乡亲还请行个方便，回到自己家中吧，明日我便召集人送小雪上路。”
“这么急？不停尸几天再观察观察？或者拉去市里做个尸检，看看到底是不是你说的突发脑炎。”王黄奇讥笑地看着他，语气中满是挑衅和嘲讽。
梅青然微微皱起眉，深呼出一口气，厉声道：“家里之事不需外人操心！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别赔了媳妇又折了钱财！”
闻言，王黄奇愣了愣，随即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倒是刚刚的妇人走上前来，说道：“那王黄奇就是没脑子，梅老爷子别生气，您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跟我们说，咱们大家伙都能帮衬帮衬。”
说完，周围的人都纷纷点头，各自的目光中参杂着或多或少的尊敬。
梅青然感激地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各位了，多谢。”
梅青然送走乡亲，笑容渐渐消失，回身望向梅家院子里那参天的槐树，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粗壮的槐树枝上，坐着一个未满十岁的女童。
林森。
第二天，天蒙蒙亮之时，梅家连夜支起的白棚在晨雾中轻轻晃动着，宛如一个被禁锢在原地的鬼魂。
梅青然唯一的儿子梅余年很早就出门了，买了些纸钱，鞭炮，请了唱白的道长和抬棺人，还买了许多食材，带着一些厨子回到了梅家。
五胜村红白喜事都是要办吃席的，白天供人吊唁，等到晚上，唱白的道长会让死者的亲人排成一排，在地上画上一些白线，让第一个人手捧死者的遗照。最后这些死者的亲人要跟着道长在画的白线上走，一直走到天亮，这就是五胜村的送灵。
但梅家这次并不一样，梅青然在道长和抬棺人到了之后，便把负责这次的杨道长和老吴请到了里屋里。
“老梅头，这是怎么回事？按道理，这小雪不是短命的人啊？难道……”杨道长跟着梅青然进了屋，便是有些急不可耐地问起来。
梅青然闻言瞪了他一眼，回头看了看屋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杨道长见他这般模样，也知自己刚刚慌张了些，便和老吴一同坐下来，喝了口水，等他开口。
梅青然看到自己两位至交好友，却是仰天叹了口气，“唉，恐怕因果报应已经开始了。”
闻言，两人愣了愣，杨道长先反应过来，拍案而起，“那也不是你老梅头的报应！他任齐种下的因，和你有什么关系！”
“老杨，你我都知道，到底有什么关系，这祸因不仅是因为他，还因为我和你，甚至于…老吴。”梅青然转眼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老吴，眼睛有些迷茫起来，“老……不，吴先生，我知道您了解当年很多事，甚至于所有的事，我也不想知道那么多，我只想知道，我能保住这个家吗？”
老吴没有因为他的请求而有所波动，只是轻轻喝了口水，缓缓问道：“林森……怎么样了？”
闻言，梅青然愣了愣，回道：“一直都在家里，挺好的。”
“她这种人很孤独吧，雪妹的离世对她打击很大啊。”老吴轻轻揉搓着手，原本有些褶皱的手，不知怎的竟随着他的揉搓有些细腻起来。
而杨道长看向他时随意一瞥，却是看见他手的变化，顿时，皱紧了眉头。
突然，老吴停止了揉搓，抬头看向杨道长，似有无奈地一笑，继而扭头对梅青然说道：“十年后的今天，你把林森带到我这里来，如果不出意外，十五年后，应该就没事了。”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梅青然的声音颤抖着。
老吴又喝了口水，起身道：“你保不住她。时间不早了，早点下葬吧。”
闻言，梅青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随着来吊唁的人到来，梅家里里外外都坐着人，哭声也不断从堂屋里穿出，梅青然各处招呼了一声，便是让梅余年点了一盘大鞭炮，老吴吩咐着自家的抬棺人各自站好自己的位置，一声令下，棺材却是纹丝不动，八个膀大腰粗的抬棺人憋红了脸也不能撼动。
顿时，现场嘈杂的声音小了下去，大家齐齐地望向抬棺的方向，窃窃私语着。
梅青然看着这般情形，便是朝杨道长的方向看了看，后者却是一脸凝重地盯着棺材，很快他叹了口气，几步走到梅青然面前，说道：“老梅头，这样可不行，过了时辰恐怕会有变故，我想先强行压制住小雪的怨气，下葬以后再行超度，就是这样做的话，可能会影响你的运势。”
“现在还说什么运势什么不运势的，先让小雪安心地走吧，然后再说其他事，而且，这里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总不能让他们被我们牵连。”梅青然背着手，抬头望向院里的那颗槐树，林森还坐在昨天的那个地方，呆呆地望着下面的棺材。
杨道长看了看梅青然，深呼吸几次，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抽出自己腰间的桃木剑，嘴中念念有词，突然他厉喝一声，再从腰间掏出一张黄符贴于桃木剑剑上，沉着脸将桃木剑在棺材上方一挥，那黄符竟飘落下来，稳稳地落在封棺的地方，仿佛是一早贴上去的一样。
“上肩！”杨道长平拿桃木剑，一脸的凝重，八个抬棺人闻言皆是将木杆抬于自己肩上，等到杨道长再一声厉喝，“起！”八人一同发力，将置于长板凳上的棺材抬了起来。
眼见八人抬起来，梅余年赶紧在门口再挂一鞭鞭炮点起来，然后进屋拿出纸钱漫天地撒着。
而正当哀乐响起，抬棺人即将出梅家大门之时，那末尾的抬棺人却是凭空差点摔了一跤，搞得其他抬棺人拿出吃奶的劲才稳住身形，没让棺材落地。
要知道，出棺时棺材从家里起，必须要到落棺的地方才可以落，中间是不能落地的，否则那死者的魂就落在了半道上。
而此时，梅家大门口，八个抬棺人气喘吁吁地抬着棺材，却是不能再前进了。
杨道长看着那满脸透红的大汉，脸色更加凝重，梅青然疾走过去，豁然看见那粘连在棺材上的黄符竟有些发黑，梅青然看了看杨道长，后者也看了看他，似乎下定决心一般，从腰间再次掏出一张黄符。
“不行的哦，这样的话，雪妹更加不会走了。”脆生生的童音从棺材后面传出来，没大一会儿，林森便出现了。
她头上戴着白头巾，稚嫩的脸颊上充满着一股无法言明的阴沉。
“杨伯伯，你这样会让雪妹更加生气的。”林森看着杨道长手里的黄符，说道：“伯伯不要伤害雪妹好不好？”
“小森乖，杨伯伯不会伤害雪妹的，你在旁边玩，等结束了，杨伯伯去找你玩啊。”杨道长勉强挤出一些笑容，却仍然不能减轻脸上的凝重。
这时，老吴绕过棺材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小小的林森，轻声道：“林森，你跟梅雪说说，让她先下葬，这样拖着对她对大家都不好。”
闻言，一旁的梅青然皱紧了眉头，伸手拉住了林森，“老吴，你这是什么意思，小森不能沾染这些......”
“两全其美的办法是没有的，要一样东西，就得牺牲一样。”还未等梅青然说完，老吴便是打断了他，他抬起头，直视着梅青然，略显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些狠厉，“你是要家，还是救林森？”
梅青然闻言呆在原地，他回头望着梅家大院里的大大小小，似乎在心里考量着，倒是杨道长一脸怒气地一挥道袍，却也未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是瞪着老吴。
“没关系的，爷爷，你对我很好，够了。”林森抬起头看着梅青然，小手用力一挣，便是脱手而去，她站在老吴面前看着他，“我知道你会些东西，开始吧，雪妹不能再耽搁了。”
老吴看着仅到他大腿的小孩，眼神莫名，他没有回话，只是牵起她的手，从背后的腰间掏出一把尖刀，轻轻地用刀抹了一下林森的手腕，老吴再轻轻用手擦了一点血，伸手摸到了黄符上。
杨道长在看见他用刀划了林森手腕时，便是将眉头皱得更紧了，葬礼上最忌讳的就是见红，原本他是想出声制止的，可是一想到刚刚那黄符变黑的情形，他也没有说什么，再加上这个老吴的实力也是强横的，说实话，他是能信得过的。
而一旁的梅青然却是没有这般淡定，在林森的手腕被割之后，他便是一把将林森拉了过来，扭头对着里面的梅余年喊道：“余年，过来把小森看好，小孩子家家的，乱窜什么！”
说完，他便是把林森推给了梅余年，让他把林森带到里屋，然后他转过头瞪着老吴，“你的手段，我见识过了，放心，就算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把她交给你！”
“你急什么？”此时的老吴却是一脸无所谓的笑容，轻声笑道：“这棺材这么大，我动作也快，后面的人根本不可能看见，没人会知道这件事的。”
“哼，吴先生，今天我不与你计较，但这件事不会这么就结束了，就算是命，我也不会轻易认下！”说着，梅青然一挥手，让抬棺人再次出发。
老吴看着大步流星的梅青然，笑容逐渐消失，他回头望了望林森被关着的里屋，略微思索一下，便朝着出殡的方向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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