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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尸体有温度》


 第一章百年前因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
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那一年二月十二，长洲花朝节。
花神庙内燕语莺声，花天锦绣。姑娘们祭完花神，便拿出早已备好的五色彩笺，取了红绳，将彩笺结在花树上，以祈求花神降福。
花神庙外百步是一棵百年杏树，杏树再往外五十步便是花神河。岸上，人们正忙着往树枝梢上张挂「花神灯」，与新年花灯不同的是，「花神灯」有五色，晚间将其点亮后，五彩灯火与红花绿枝相映成趣，风光旖旎。河中，小舟来来往往，娇俏的丫鬟在船头往岸上张望，看见样貌俊俏的公子便悄悄招呼小姐，小姐以帕掩面羞答答地从船舱走出来，放下手帕，便瞧见了岸上清俊的少年，眼神一对，小姐害羞地垂了眼，少年则报以微微一笑。
「少爷，花灯扎好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在少年背后唤他。
「好，我就来。」少年回身去拿花灯，动作轻慢。
用竹竿将花灯挑起，挂到那棵百年杏树上，这是第一盏灯，一共要挂五盏，每种颜色一盏。挑起第二盏的时候，少年余光看到一个佝偻的婆婆，正吃力地举着竹竿往上顶花灯。
放下自己的竿子，少年走过去帮婆婆稳住了晃动的竹竿：「婆婆我帮你……」
花灯终于张挂到树上，婆婆也松了口气，和蔼笑道：「谢谢你啊，呐，这个给你，岁岁平安。」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花形的五色彩笺，别在了少年胸前的莲花玉佩上。
少年道了谢，抚了抚彩笺，对自己轻声说：「岁岁平安。」
那年二月十二，一位仙人应邀去抚仙台赴约，临走前从莲池中随手摘下一株仙莲。路过此地时，一眼便见到那个少年：天姿异人，颇有造化，却因重病寿数将近。仙人心中一动，便想点化于他，遂以莲花投之，恰巧此时少年不小心踩到石子，一个趔趄，胸前的玉佩随着身体晃动被弹了起来，不偏不倚竟接住了那朵仙莲……
站稳之后，少年因受惊吓心绞症发作，又觉得胸口一阵异常发热，他猛地捂住胸口，强忍着心脏深处传来的痛楚，脑子里却清明地感受到玉佩不同寻常的温度，连小厮在旁边连声叫唤少爷都未听到。
只一会儿，疼痛便已传遍全身，扶着他的小厮也意识到少爷病症发作，还未来得及任何动作，少年便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葭儿……葭儿……」缥缥缈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接一声，不停地呼唤着。
「温老爷，温夫人……少爷的病是不治之症，老夫实在是……唉……」
「张大夫，我明白的，葭儿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我们也是看在眼里的，但今天是他的生辰……张大夫……」
张大夫没有接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母亲……」床上的少年悠悠醒来。
「葭儿……你醒了……」温夫人赶紧抹了抹眼泪，强挤出笑容握起少年的手。
「母亲……看不到晚间的花灯了呢……」少年轻轻地说着，又转向温老爷：「父亲，我替你们都许了愿。」
「哎哎，好孩子……」温老爷忍住眼泪，告诉他家里还有花灯，晚上挂在院子里也一样的。
「好。」少年暖暖一笑，那笑容如二月春风般柔软，却在拂过面颊离开时留下一丝薄凉。
那年二月十二，是少年十八岁的生辰。
漆黑的夜空挂着几颗散落的星星，偶有鸟鸣声从林中一划而过，微弱的月光下有两个半人高的黑影在撺动。
「黑子哥，快好了吗？」
「急什么，你再搭把手来。」
原来是两个人半弯着腰在合力挖什么东西，一块大石头终于被他们挖得松动了，两人齐力把石头搬了开来，黑子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墓，还挺结实，估计里面货挺值钱。二狗，这票干完你就可以娶媳妇了，嘿嘿。」
那二狗也憨憨地笑了起来：「黑子哥，你觉得俺们村那个兰花咋样？」
「她老爹上次不是拿扫把把你打出来了吗？怎么？你还不死心？」
「兰花对俺挺好的，她爹是凶了点，等我有钱了还怕堵不上她爹那张嘴？」
「那倒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哎呸呸呸，什么鬼不鬼的，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黑子也觉得不应该在盗墓的时候说着鬼啊鬼的，不吉利，便招呼二狗继续干活。待两人又合力搬开一块石头后，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呈现在眼前。
四下张望了一番，黑子从腰间掏出火折子点燃，猫着腰进了洞，顺着墓梯走了下去，二狗在洞外把守着。
封闭的空间突然开了个口，一阵风灌了进去，转了圈又被外面的空气从洞口抽了出去，一来一回火折子差点被吹灭，黑子赶紧用手挡了挡，等火光稳定这才向前看去。
墓穴只有两个墓室，一眼便能看穿，入口处的小墓室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是一幅摊开的画，尚能看清是一幅三月桃花图，左边还堆了几卷卷轴。黑子右手拿着火折子，左手伸向画卷的楣杆，却在他抬手之时，画卷从中间无声断落，黑子忙使手去抓，那纸面却被他一碰就化为尘埃。
「不是吧，什么朝代啊……」黑子自认倒霉地吐了口唾沫，放弃了拿画的想法，往正室走去。正室是一个方形的空间，长宽各约五丈，四周空无一物，只有中间的一口楠木棺材。
黑子将火折子靠在墙角，撸了撸袖子，又往手上啐了两口唾沫，掏出挂包里的工具，开始拆卸棺材钉。约摸半个时辰，这才将钉子卸完。
外面传来二狗刻意压低的声音：「黑子哥，怎么样了？有货吗？」
「还没看到，快了。」黑子将双手撑在棺材盖上，用力往前一推，棺材盖徐徐打开。
终于开了。累得够呛的黑子拾起地上的火折子，举到棺材上方，明黄的火光下，一个清俊少年静静躺在棺材中。
皮肤很白很白，双目轻闭，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口。这具尸体面如真人，虽然没什么血色，却没有丝毫腐败，非但没有腐败，还像睡着一般安详。黑子心中一惊，想起外面小室的卷轴，手不自觉地抖起来。
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暗暗地骂一句，又给了自己一巴掌，黑子不再想那卷轴，只道这尸体是刚下葬的罢。
眼珠滴溜溜地在棺材里转了一圈，除了那身锦服，竟没有任何陪葬品。黑子心里咒骂起来，又从脚到头搜索了一番。
咦？那尸体的双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黑子稳了稳神，将手伸了过去，把尸体的双手一左一右挪开，一块莲花玉佩露了出来。有一瞬间，脑子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立刻又被胸口那块明亮的白玉玉佩吸引了注意力，火光下，那枚莲花玉佩微微发着光，晶莹无暇，花瓣灵动，雕工奇巧，只是中间莲心部分竟然是空的。
无妨，也能值不少钱，黑子激动地伸手去摸，突然间，火折子灭了。
那一巴掌虽然让自己清醒了点，不至于站不住，但心底的恐惧感还没完全压下去，火光一灭，那恐惧感登时爆发，黑子「啊——」地一声跳了起来，摔倒在地。
啊——外面的二狗也被墓穴里传来的瓮声瓮气的惊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黑子哥？？？黑子哥？？？」二狗抖抖索索地唤着。
没有人回应。
二狗惊恐地瘫坐在墓穴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阵鸟叫尖锐地划过夜空，吓得他一个激灵，树影在地上摇晃着，像要爬过来一般，黑暗深处传来的沙沙声，将那令人窒息的静谧衬托得更为诡秘。
半晌，墓穴里终于传来响动，一阵接一阵的浓重喘息声朝着墓穴口接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个黑影从里面爬了出来……
二狗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却叫不出来。借着月光，他看到那个黑影急促抽动，摇摇晃晃地爬上了墓梯，又往洞口爬了出来……二狗欲哭无泪地看着黑影，直到月光映出那张脸，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是黑子。
「黑……黑……」二狗黑了半天仍未缓过来气儿。
黑子则一下扑到二狗身上，浑身哆嗦着抱着他。片刻，缓过来力气后，只说了一句有鬼，然后便拉着二狗开跑。
二狗一边跟着逃命一边问：「你……你看到啥了，黑子哥？」
「那人……那鬼……还他吗热乎的……」黑子绝望地喊道。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树林中，而这里，又恢复了平静。
月光从破开的洞口斜斜地照进去，照得墓梯雪亮雪亮，棺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片刻后，一只脚踏上了墓梯，接着，一个人影扶着墓壁步履不稳地拾梯而上，走出了洞口——正是黑子在棺材中看到的那具少年尸体。
「他」出了墓穴站定了一会儿，感受着外面的气息，又瞧了一番周遭的景象，随后绕着墓穴走了一圈，看见了墓前的碑，月光柔柔地映着上面的碑文：
爱子温葭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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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无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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