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九层巴别塔》 第1章商船回来了 时值三月,缤纷之节,乡土小路边,一所小学的低年级课堂里,传出应景的郎朗读书声—— “布谷催播燕护耕,犁沟整圃盼苗生。甜雨暖阳春风望,才露尖尖已念丰。” 传说这首《春农》,是夏炎族祖先、哲人稻子在田间的随兴之作。此刻,他借着石像,正立在校园中央,巍巍然,慈祥、微笑地凝视着这片大地。 有关稻子本人的生平,虽无从查起,但从他留下的思想集《野望》中,可窥得,仿佛他经历过可怕的巨变,故而在来到夏炎地后,稻子一心教导后人,热爱土地、淡泊名利、修身守礼的重要性。 稻子或许不曾想过,确实因为他,夏炎族原始的农耕文明延续了近千年,子孙们将他的训诫世代传承,在斗转星移中,将民族壮大成为最特殊的存在。 “呜……” 越过田野的江面上,传来一声闷闷地长鸣,伴着学校里清脆的下课撞铃声,中午回家吃饭的孩子们冲出教室。 有高年级的学生,站在五六楼的走廊上,一眼瞥见了远方、那一艘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大船,抓住护栏兴奋大喊:“是商船!商船回来啦!商船回来啦……” 于是这一叫,引出了更多的孩子。 五年级二班的林小椿反应最敏,“噌”的从最后排站起,顾不得背书包,“哧溜”就从后门窜出去。底楼的左侧尽头,刚学完《春农》的教室里,6岁念预备班的妹妹林小楠,扎着两根小辫儿,正乖巧地坐等着老师分午饭。 林小椿站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这才信步走进去,毕恭毕敬的给预备班两位老师作了个揖,礼貌道:“茳老师好、蓝老师好。茳老师,商船回来了,我想接妹妹去拿礼物。” “好。骑车带妹妹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嗯!” 看着孩子们雀跃远去的背影,才二十出头的蓝老师,也不由得憧憬:“不知道这次,商船又带回什么新奇的东西?有时候,还真想去外面看看呢。” 茳老师笑:“效法先贤薛子,四处游历吗?可薛子曾告诫过后人,不要主动打开国门。可见,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我们以为的美好。” “不觉得。我们也接待过很多外国使团了,在签署《守护公约》、打开国际贸易的这五十多年里,你看我们的变化,多大呀!” 后一句,令茳老师盛蔬菜汤的手,微微顿了顿,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情,如晴空里一片疾走的乌云——很快。 她的目光落在孩子们餐盘里,那片薄薄的吐司面包上。她想起最初,面包是进口的,工业化国家从夏炎族进口小麦,跟着改变了一下食物形态,就用高于小麦两倍的价格,再将小麦卖回来! 虽说面包从来不是夏炎族人们的主食,但工业化国家这一手做生意的方法,却令教预备班诗词的茳老师无比慨叹。 后来就进口面包机了,现在孩子们吃的面包,就是用它做的,因为用时节省,孩子们喜欢,学校厨房乐得每周做两次。 这种蓝老师嘴里的“变化”,在茳老师看来,是一种隐忧,她暗暗感到,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恐怕孩子们对外面世界的兴趣,就要超过对本土的喜欢了—— 他们太爱追逐商船了!偏偏,商船每次还搞免费赠送,尽管夏炎族的孩子们因为先祖的教诲,有着良好的品格,擅于分享的他们,从来不会发生争执或抢夺这样的事情,但礼物没有到手的失落与惆怅,总是有的。 茳老师分完饭菜,走到窗边,底楼的视野限于学校前面那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借着风,茳老师恍惚听见,码头边,孩子们的声音…… “哥哥,你骑慢点儿,我怕!” 林小楠坐在自行车的后座,抓着哥哥腰部的两个小手,直恨不得掐进哥哥的肉里。可惜,即便妹妹如此惶恐,奋力踩车的林小椿整个思绪,仍只在前头那几个比他快的孩子身上。 尽管就差一岁,六年级男孩儿的体力,似乎就是要比五年级的林小椿好那么一丢丢。这令林小椿很不满!两个脚都已经发胀发酸,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却还是,追不上他们! “冲啊——” 林小椿下意识呐喊,给自己加油鼓劲,结果这一叫,离他最近的那个六年级胖子,骑得更快了!二人的差距,从原本的一个自行车后位,生生拉成了一辆自行车! 林小椿真真欲哭无泪,说起来,这胖子他认识的,林旋风嘛,六年级一班的。林小椿平时被老师罚站走廊的时候,经常看见他,六年级一班就在他们五年级二班的隔壁。 林小椿过去从不觉得,以林旋风这样的“分量”,可以拥有如此优越的耐力。犹记得去年的校运动会上,林旋风参加他们年级的1200米长跑,得的是最后一名! “啊——我不会输给胖子哒——” 林小椿怒吼,将自行车头一调,驰进路边的一块黄瓜地。后座的林小楠尖叫:“哥哥,你疯了吗?!不可以抄近路啦!被老师知道你在地里骑车,会被体罚的啦!哥哥我们去路上吧!哥哥……” 小姑娘的眼里急出了泪,林小椿还一脸的不以为然:“怕什嘛?大不了被打板子呗,我又不是没被打过。冲啊——” 到底是在少年的中二荷尔蒙下,抢在林旋风那个胖子之前,到了码头。 商船礼物是随机派送的,讲究先到先得,所以孩子们你追我赶,林小椿到时,其实队伍已经排得老长。 林小楠等在哥哥的自行车旁,噘着小嘴,还在为哥哥刚才的行为生气,心里却念叨: 守护夏炎族的天神星群啊,请您原谅我哥哥林小椿今天压庄稼地,他是调皮捣蛋,可求您念在他还没成年,姑且宽恕他一次吧。等回了家,我一定将这事告诉大哥,叫大哥揍他一顿…… 小姑娘蹙着眉,也为没能阻止哥哥犯错而自责,还在惴惴不安,那边林小椿,已扬着手地奔回来了。 “小楠,你瞧!” 献宝似的打开一个描画精致的小纸盒,林小楠立时被里面颜色鲜艳、花样巧致的小食吸引,转变心情的惊喜道:“是饼干!” “嗯。不过这次的,跟以前的不一样。谷叔叔说,这是多味饼干。你看,这粉色的是草莓味的,黑色的是巧克力味的……” 林小楠不自禁地咽唾沫,还没吃午饭的肚子,被哥哥说的越发饿了。艰难地收起目光,她仰起圆圆的小脸道:“我们给妈妈和大哥留两块吧?其余的,我们带回学校,跟同学们一起吃,好吗哥?” “嗯!” 林小椿将饼干塞给妹妹保管。坐在自行车后座,重又踏上这条回学校的乡间小路时,望着沿途熟悉的风景,林小楠忽然叹了口气,道:“要是地里能种饼干就好了,很快就会吃光的,跟着,我就只能想想了。” “没事儿!等哥长大了,挣钱去外国给你买!” 林小楠抱住哥哥。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捧着哥哥违反规则、竞逐得来的这一口,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2章猎枪与子弹 因为商船,中午原定的两小时休憩时光,变成了热闹的交流共享会。孩子们根本无心吃饭、小睡,就盼着自己班里能多出几个运动健将,跟着能多分到点儿礼物。 而自然而然,那些充当“先锋战士”,拿着礼物归来的孩子,绝对会成为班上的焦点。他们不仅有权决定,将手里的礼物分给谁,并且,会得到接受礼物者的作揖感谢。 这种感觉除了林小椿以外,很多男孩子都喜欢,尽管他们并不真正清楚自己,那隐隐滋生的欲望,总之,从商船开始送礼物给六年级以下孩子的那天起,男生们就开始了各种体力表演。并且,逐渐将拿礼物这件事,发展成为他们的专属任务。 事实上,林小椿从四年级开始,就已经明白,相比起别人的感谢,他更期待的,是被女孩们包围——或者说,也只有这个时候,那些平时对他疏离又客套的所谓优等女生们,才会显得与他格外亲厚。 谦逊有礼、友爱互助。是的,先祖跟老师是这么教的。但这并不代表人跟人之间就不存在差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本也无可厚非。 只是……林小椿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他跟班上那些女生们相处越久,就越觉得,在先祖教化的这层表象之下,才是人,最本真的面目—— 除了,与他相隔一条走道,坐在第二组最后排的杨桃。 林小椿骑着妹妹回来的路上,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礼物入选者,就是她。他打算送她,香草味的饼干,不是因为这款口味的颜色没其它艳丽好看,而是,它清清淡淡的样子,跟杨桃的性格很配。 林小椿打算的挺好,万没想到,这次他们班去拿礼物的,很多都得了饼干。12点整,五年级二班开始礼物共享大会时,上台分礼的第一位,就点到了杨桃。 这就有点尴尬了。因为根据先祖遗训,当资源不对等时,唯有谦让与舍得,才是最体现修养与品德的。这就是老师上课时,讲到的那个《稻邑让梨》的故事。说,先祖的后人稻邑,四岁时,便懂得把大的梨让给哥哥吃。 如此,杨桃也肯定不会再接受第二块饼干,因为其他同学还没分到呢。 林小椿想到这层时,心里很别扭,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骑车过猛、用了太多力气,现在整个人都没劲了。 他趴到桌子上,跟着谁选了谁、把礼物分了谁,他都不再有兴趣。 一直到坐在第四组的蓝宏宇走上讲台,五年级二班的男生们忽然一阵集体骚动,空气中除了从窗外飘进的花香,仿佛徒然又增添了更浓郁的少年气息,这种异样的兴奋,连向来为人清淡的杨桃,都为之注目—— 林小椿歪着的脑袋,真切地瞥到,杨桃水汪汪的大眼,亮了亮。 林小椿立刻把头摆正,去瞧蓝宏宇,这一瞧,他的眼睛,也亮了—— 蓝宏宇手里,是一支跟书里描绘得一模一样的仿真猎枪,虽然为了突出它是玩具,制造者故意将它涂抹成迎合儿童的五颜六色,然而,长长的枪管与瞄准镜、扳机与弹匣…… 不会错的,那是猎枪!林小椿上学期曾在学校图书馆里,借阅过一本名叫《工业武器图鉴》的书,那上面细细地描绘了工业国家,所使用的各类枪支的样子与名称,包括它们的分解图,各部件与尺度。 令林小椿眼放金光的是,蓝宏宇手里的这一支,其细节与比例的精良程度!真的……太完美、太漂亮了! 只听蓝宏宇道:“我跟六年级一班的英明,是最后拿到礼物的两个人。谷叔叔说,好吃的、好玩的,基本上都送完了,就剩下玩具枪和一支烟花,让我跟英明自己商量决定要哪个。 英明说,烟花放的时候,人人都能看,可是点烟花却有危险,他比我虚长一岁,有责任保护学弟,所以他选烟花,跟着邀请我们五年级二班全体同学,放学后一起去操场看烟花。” “好耶!有烟花看!”有同学开心地鼓掌大叫。 蓝宏宇笑了,顿了顿,接着道:“所以剩下的,就是这支叫猎枪的玩具了。嗯……其实,我也没见过这个东西,也不知道怎么玩,不过谷叔叔说,在工业国家,真实的猎枪是用来打鸨鸟的。 大家都知道鸨鸟是坏鸟,先贤薛子写的《游地记》里曰:‘鸨鸟,淫且恶,性无厌而拒反哺。’谷叔叔他们这次去的裘联国,据闻草地被鸨鸟破坏的很严重……” “你的意思,我们也要用玩具枪去打鸨鸟吗?”班长垣生站起来,打断道,“鸨鸟虽劣,然先祖有云:‘上天有好生之德。凡世间事,皆有因果,故度其慎、裁其正,以仁、道、公端心,则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也。’ 可见,唯有三者兼身,才有资格去判断是非,然你我皆凡夫俗子,怎可轻言伤害呢?无论善恶,我们与鸨鸟,都是生于斯、长于斯。鸨鸟无德,我们赶之、远之,即便要惩戒,或网、或捕,那也不是我们这样德行的人该配做的事,宏宇你说呢?” 讲台上的蓝宏宇被班长说得一愣,然而旋即,他放下仿真猎枪,与台下的同学们一起,对班长深施一礼,齐声道:“受教于班长。” 班长垣生立刻回礼:“与君共勉之。”说完坐下。 蓝宏宇便又道:“班长所言甚是,不过我刚刚,只是陈述事实,没有要去伤鸨鸟的意思,班长误会我了。谷叔叔教了我这枪的玩法,在我看来,这玩具练眼力甚好,就跟咱们的飞镖似的。” 垣生重新站起来,笑道:“那我们就用它试试练眼力吧?” 抬头看了一眼墙上进口的挂钟:“这会儿离上课还有20分钟呢。” “好!”孩子们纷纷响应。 于是有人画镖盘,有人挪桌子腾地方,林小椿被蓝宏宇点到名,跟其他五个男孩子一起,第一批看他往枪上装子弹。 子弹跟枪身一样,也是塑料制成,同样五颜六色,甚是好看。负责给孩子们派送礼物的谷叔叔,只给了蓝宏宇一小袋子弹,没几颗,所以大家商定,等会第一个玩的人,放完一枪后,要负责去捡子弹。 林小椿早已按耐不住那股子冲动,想要亲手摸一摸那支漂亮的猎枪。故而对同学们作揖道:“我愿捡子弹到所有同学打完,我一定一颗都不落下!还请同学们答应我,让我第一个试枪,可以吗?” “哈哈哈……你问宏宇吧。”大家笑着说。 林小椿将渴求的目光望向蓝宏宇,蓝宏宇道:“那就小椿第一个来吧。” 把林小椿乐得,差点没飞起来,忙双手互握合于胸前,一躬到地:“多谢宏宇同学!” 第3章砰的一声响 几乎没有人对试枪的场地,提出疑问,在班长建议玩一会儿后,同学们就立刻,在教室里行动开了。他们把中间两个组的桌子,全部往旁边移,跟着在东西两扇窗上,拉了一条绳,把画好的镖盘用夹子夹了密密的一排,就跟谁家晒的咸鱼干一般。人站在讲台这边,一切便准备就绪了。 说好了让林小椿第一个试枪,大家当然都十分自觉地站到了林小椿身后排队。林小椿那个兴奋啊、激动!胸口那只乱蹦的小青蛙,跳得仿佛要将他体内所有的肾上腺素全冲出脑门! 于是抬起袖管,豪迈地一擦膨胀的鼻涕泡,林小椿终于从蓝宏宇手中,接过了那杆玩具猎枪! 哟,还挺沉的。这是出现在林小椿脑中的第一个念头,跟着他抚摸枪身,两眼贪婪的、仔细地瞧,怎么都瞧不够。 事实上,这个时候杨桃走到了林小椿旁边,她对试枪没什么兴趣,所以没跟着其他同学一块儿去排队,但她想看清楚开枪的整个过程——毕竟,没见过嘛。 最欣赏最喜欢的女生就站在旁边,结果林小椿压根儿没发现!他盯着猎枪只是冒出了另一个念头:回头,我再去图书馆把那本《工业武器图鉴》借过来,我要把猎枪的各个部分画下来、照着做,我也要把自己的枪…… 林小椿瞧个没完没了,终于有同学不耐烦了:“哎呀小椿,你别磨蹭了好吗?还有10分钟就上课了,我们还要留个2分钟把这儿恢复原样呢!” “就是!”“快点吧!” 站林小椿旁边指导的蓝宏宇也道:“你要喜欢,回头咱约了时间可以再玩嘛。来,把手举高、举到肩膀这儿,眼睛看瞄准镜、对。手扣在这个小洞里,这叫扳机,你往后扳动它,就能打了。准备好了吗?我数了啊,一、二、三,打——” “砰!” 子弹“咻”地飞出去,只在一刹那,穿透孩子们画下的薄薄纸张,留下一个明显的洞,继而“哐啷——”发出瓦片跌落的声音,仿佛……某人家的屋顶,遭了创。 “这……什么呀?”林小椿放下举着枪的手,一脸茫然地问。 班长垣生、蓝宏宇和几个同学往后边走,扯掉挡住视线的镖盘画纸,所有同学都看清了,脑袋被打得稀烂的、沉思者石膏像。 那是夏炎族开通国际贸易后,来自西方享有“艺术圣地”美称的歌罗岛上的第三圣利亚小学孩子们,送给夏炎族林小椿所在的夏江湾小学的礼物。 歌罗岛隶属于罗萨国,听闻那里的人民能歌善舞,极富创造力与表现力,故而他们的手工制品、画作与乐器也是享誉全球。这从夏江湾小学每间教室中,被赠送的雕刻作品上,也能窥得一二。 先祖教导,“来而不往非礼也”,罗萨国如此热情,夏炎族身为礼仪之邦,自然也对这份友情极为珍视。人家送礼,这边回礼不提,甚至三十年前,还特地派遣了一支师资队伍,出国访问罗萨学习。如今,夏炎族各中小学开设的手工课和音乐课,便是夏炎族与罗萨国情谊的象征。 但现在,这份珍贵的友谊,被林小椿打碎了。非但如此,这还是学校里唯一一尊沉思者像,第三圣利亚小学的礼物,没有一件是重复的。 “你完了小椿。”所以有同学,下意识脱口道。 确实听了这话,林小椿的心头一紧,他无措地望向前方的班长,那边几个人,也是或懵圈、或凝重的表情。 忽然,于一片愁云惨淡中,仿佛吹过一阵带薄荷味的风,杨桃的声音,道:“不关小椿的事,是这把枪。没想到子弹那么小,不过跟粒黄豆大,威力却这么惊人。” 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跟班长站一起的蓝宏宇,又道:“玩具枪就已经这么厉害了,宏宇,这要是真枪,能打死人吧?” 教室里一阵沉默,现在,所有人的表情,全都凝重了。 “当当当……” 上课铃响起,五年级二班的班主任、教植物培养的杜老师走了进来,见教室里桌椅被挪得乱七八糟,学生们全都黏呆呆地站着,一愣,赶紧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班长带头上前,给杜老师作了个揖,将林小椿试枪打烂石膏像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接着道:“此事是因我而起,是我提议要玩枪的,请老师不要责罚小椿。” 蓝宏宇道:“不是的老师,我们大家都没想到,玩具枪的威力会这么大。谷叔叔教我的时候,放的是空枪,我当时要拿颗子弹试试,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所以,是我的错。” “我们大家一起玩的,老师,我还搬桌子了呢。”“对,我们都有责任。” 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林小椿的心里暖暖的,虽说人跟人之间,是有差距,然而先祖说的不错,“患难见真情”,别看班长平时跟那些优等女生们一样,对林小椿并不十分热络,没想到关键时刻,他竟愿意替林小椿扛。 班长真是条汉子、真君子!林小椿心想。还有宏宇,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一咬牙,大声道:“老师!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开的枪,我愿意尽我所能,去修补沉思者像。我有办法的!” “哦?杜老师往讲台边走:“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林小椿笑:“老师,你不是认识我哥吗?我哥林木,可是有名的工匠。他最近在给信安堂的汤牧师做事呢,信安堂就有石膏。回头,我去求求汤牧师,让他准许我哥用他点石膏,再刻一个,不就完了呗?” 杜老师点点头:“那好,沉思者像就交给你了。林小椿,你给我去走廊上站着。” “啊?” “不知道为什么吗?我问你,你今天去拿礼物的时候,是不是把自行车,骑进庄稼地了?” 林小椿脸一抽:“是。”声音跟只蚊子叫。撇了撇嘴,又道:“可是老师,我没压到庄稼,我骑车水平很高的,地块与地块之间不是有田坎吗?我都是骑在田坎上的……” “你是没压到地里的庄稼,林小椿,不过菜伯伯来告状,说你压到他的野菜了。你现在立刻、马上,去走廊上站着。下了课,再到我办公室报到。其他人,把桌椅搬好,上课!” 菜伯伯,又是菜伯伯!林小椿真是受不了他家这个邻居老头儿,没事老在田里瞎转悠,不是在告状,就是在告状的路上!都不知道他是附近多少小孩的童年噩梦了! 哎……林小椿叹了口气,噘着嘴,只得老老实实,罚站去。 第4章少女的疑问 因为骑自行车压了田坎上的野菜,“惯站”林小椿又被老师请去了办公室,班主任对他的惩罚是:要求林小椿背十首先祖或先祖的弟子所写的田园诗。意在让林小椿加强对供给他长大的土地的感激之情。 林小椿对着满面严肃的杜老师,嚅嗫着背了一首《春农》,和先祖弟子杨显的一首《插秧歌》:“农妇拔秧农夫插,日照斗笠水映颊。低头折腰挥雨下,唤渠歇霎只不答。晚来憔悴酣睡榻,梦里寻香遇稻花。” 接着便开始抓耳挠腮,杜老师抬起批作业的脸,瞥了他一眼:“林小椿,这两首,你妹妹都会背了吧?看来这五年,你还真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先祖教化,你就一句也听不进去吗?你学学垣生,遇事能举一而反三,说出自己的见解来,这才是真正会学习、懂学习的人。 即便你不能如垣生,像蓝宏宇一样,能记得先祖说过几句话,那也是好的。我说过多少遍了?地,乃人存之根本。先有食,而后有气。气……” “啊……”林小椿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被杜老师罚站了一下午的疲倦,不知怎的,此刻全涌了上来。 闭上嘴,林小椿也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冲老师做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继而转身把门边一张长凳搬了过来,很识相的往上一趴:“老师,你打吧。” “你……” 把杜老师气的差点没背过去!明知这孩子早已被打皮实了,再打也是浪费他自己的力气,还是毫不犹豫拿起办公桌上的戒尺,“噼里啪啦”往林小椿臀部打了下去! “哇、哇、哎呀……” 杜老师更加火冒三丈:这、这叫得简直毫无诚意! “啪!!啪!!啪……” 捂着P股从杜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林小椿问候了先祖他老人家,他在心里道:稻子啊稻子,你说你没事写那么多诗和文章做什么?害老子总是背书!也不知道背来干什么?等我长大了,不是去地里干活,就是像哥似的,学门手艺果腹,又用不到这些诗词文章。为什么我们先祖是哲人呢?哲人到底有啥用嘛!吃饱了撑的…… 还在腹诽念念有词,“哥哥。”有小女孩的声音,喊道。 林小椿一愣,抬起头,下意识把捂着臀部的手,放到身体两侧,显得跟没事儿人似的,目光集中到林小楠旁边的杨桃身上,问:“杨桃?你还没走啊?你怎么没去操场看烟花呢?” 杨桃道:“没什么好看的。你家跟我家一前一后,咱们不是一直都一起走吗?小楠等了你很久了。你……又挨打了?” 林小椿脸一红,“嘿嘿。”傻乐了两声。 林小楠却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小鹿般的圆眼睛向上翻着看哥哥,跟个小大人似的,愁道:“林小椿,你都改了吧!老这么下去,可怎么办呀?” “走走走,回家。”林小椿没搭理妹妹的话,只催促道。 杨桃牵起林小楠的手,道:“小楠坐我的车吧,你不是还要带沉思者像吗?” 这就是杨桃。林小椿跟在杨桃身后的时候,望着她的背影想:原来她是怕我自行车不好带小楠,所以才不去看烟花,在这里一直等我呀。这个女孩,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低头,暖暖的笑意不由自主,便爬上了眉梢。 下午5点45分,当晚霞收起在这片大地上的最后一缕绚烂,身后校园的操场上,烟花绽放。 “吁——嘭!” 映入孩子们天真的瞳孔——明亮的火红。 林小楠倒骑在杨桃的自行车后座上,学校方向,放一支烟花,她“哇”地喊一次,高兴地晃荡着两条小短腿,整张小脸儿,都是兴奋的粉扑扑。 她这么坐着,杨桃不敢骑车,怕摔了她。便跟林小椿两个人,沿着乡间的小路,推着车的往家走。 傍晚的风,吹在身上,仍有些许凉。虽已至惊蛰,春寒料峭,早晚的温差还是很大。林小椿就这么一路沉默着与杨桃一块儿走,她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 一直到,耳畔的烟花放至第五支,林小椿才有些过意不去的,问她:“要不,咱停下来,看烟花放完吧?” 杨桃却不理会这话,淡淡道:“小椿,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商船每次回来,都要带礼物给我们?” 林小椿一愣,而后道:“先祖不是说过一句什么……哦,‘乐人之乐,人亦乐其乐;忧人之忧,人亦忧其忧’。对咱们这个民族来说,精神上的满足,一直都是因为给对方带去了快乐,这样的话,商船送礼物给我们,应该也是单纯的,希望我们快乐吧?” 杨桃轻轻一笑,看了林小椿一眼:“原来小椿,也不是不学无术啊。那你说,他们这次,为什么要送我们玩具枪呢?以往,他们送的大都是吃食,或者就是一些小物件,万花筒、拼图、组装机械小车等等,为什么这次有枪呢?” 林小椿忆起《工业武器图鉴》上的“武器”两个字,他想,他大概能猜到杨桃的心思——白天,他们都见识了那支玩具枪的威力。 但林小椿毕竟不是裘联国的人,他没法用夏炎族人的思维去往外国人身上套,先祖的后人稻邑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或许裘联国确实深受鸨鸟之害,所以他们发明了猎枪。至于玩具枪……那不过是他们展现精良制作与创造的途径吧? 林小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听杨桃又道:“有时候,我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我觉得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没那么简单。 不说裘联国,单说你哥工作的信安堂吧,我不知道汤牧师为什么要来?我们夏炎族有自己的神,我们有天神星群,可汤牧师传教说,基拉才是救世主。难道,这世界上有很多神仙吗?” “这个,我倒觉得没什么。汤牧师是好人,他言行合一,举止豁达,过来跟我们讲一些其他的文化,既是劝人向善,也当是通过他,了解外面的世界了。” 杨桃点点头:“或许,我是庸人自扰吧。” “也不是。其实,我有时候,也会跟你一样,想些……” 正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去形容内心感受,杨桃的车后座,传来一阵叽叽咕咕的呓语,两个人同时回头,却见林小楠,不知什么时候,垂着小脑袋,已经睡着了。 “呵……” 两个人笑,才发现,操场那边的烟花,已经放完了。三个身影同时沉入夜里,只有天上闪烁的星辰,遥遥望着他们,继续,往前方去…… 第5章红皮肤牧师 次日是周末,一大早,林小椿就驮着沉思者像,去了信安堂。 事情的来龙去脉、被打烂的雕塑要如何复原,昨晚到家时,林小椿都已经主动跟爸妈和哥哥交代了,然而,自己闯的祸,就得自己解决,这是每个夏炎族孩子从小被灌输的思想。 所以,即便哥哥林木开口更有把握要到石膏,最终去找汤牧师本人的,还得是林小椿自己。 不同于其他人对汤牧师的敬而远之,尽管在夏炎族的族民看来,汤牧师长得很奇特,林小椿倒是挺喜欢他的。他第一次跟哥哥去信安堂,见到汤牧师时,就跟他侃侃而谈了很久,因为觉得新鲜,一个如此与众不同的外国人,说着一口不流利的本地话,告诉林小椿,他的家乡,是怎样的—— “在大洋彼岸的巴底亚城,那是救世主基拉出生的地方——一座流奶与蜜,拥有十万余种植被,物产极丰富的美丽花园。” “这么好?那你为什么还千里迢迢地跑到我们这儿来?难道,你长得太丑了,别人嫌弃你?” 林小椿笑着摸了摸他的红胡须问。他的脸也是红堂堂的,就跟喝多了酒似的。因为皮肤的颜色太深,以至于,在林小椿身上显示了黑色的汗毛,跑到他胳膊上,成了白色。 林小椿没有恶意,汤牧师知道,但尽管如此,在林小椿那句,“长得太丑、别人嫌弃”的话后,他褐色的眼睛,还是微微,暗淡了一下。 他拍了拍林小椿的头,温和地道:“总有一天,你会了解到,孩子,不同的肤色,隔的,远不是一张皮。” 林小椿想起大家与他的距离,安慰他道:“我们民族的人,从不出远门,所以,见识有点少。你长得跟大家不一样,所以大家都惧你。等你再多住一阵,我相信,你会有越来越多的朋友的。 就跟我一样,我刚进夏江湾小学读预备班的时候,只认识杨桃他们几个,甚至跟杨桃都不是很熟。可现在,你看我,这个学校上上下下,谁不认识我啊?” “哈哈哈,那倒是,听你哥哥说,你调皮捣蛋,是出了名的……” 今天,林小椿这个“麻烦”,终于要找到汤牧师头上了。 信安堂建在距离林小椿家10公里的地方,那里原本有一排粮仓,后来族长嫌小,便舍了这旧粮仓,直到汤牧师来,花钱买下了这块地皮,它才重又焕发出新的生命。 现在,它变成了汤牧师老家、巴底亚的风格,列柱围廊,圆顶之上还立一座小小的尖塔,直指穹苍。 汤牧师远道而来,带的人并不多,除了航行必要的船夫水手之外,另有两名传教的主事,随行帮衬。他们也都是红种人,一个瘦小年轻,大约18岁左右,汤牧师叫他杰森;另一个驼背的老翁,瞎了一只眼,瞧着有些骇人,汤牧师叫他欧德。 这两个人林小椿见过,但没说过话,据哥哥描述,都是跟汤牧师一样和善的人。 汤牧师与他的主事们在夏炎族落脚之后,船员们便离开了,因而有关信安堂的建造,是汤牧师画好了图纸,找了本地的工匠们砌起来的。 从初涉一块土地,到站稳脚跟,汤牧师花了十五年。这十五年,他见识了本地风俗、体验了本地民情、习得了本地方言,唯一一点,他没有推进他原来计划中的传教事业。 这是林小椿不知道的。他对杰森和欧德说:“这里,不需要救世主。或者说,夏炎地,是这世界上,唯一被救赎了的地。主,吻了这儿的每个人。” “砰!” 不过此刻,有个“被吻”的小孩儿,大喇喇把门撞了开来。他背了一具残破的石膏像,一进来,先是卸下身上的重担,趴在上面大喘粗气。 跟着他摸了摸昨天被打疼的臀部,这一路骑自行车过来,可把他这位“兄弟”颠得够惨,心说:老杜啊老杜,你下手要不要这么狠啊?! 撅了撅嘴,小憩片刻,正准备往里,去找汤牧师,抬头瞧见信安堂主殿的牧师台墙壁上,来自巴底亚的救世主基拉,双手被束,一脸痛苦的表情,不知怎的,蓦然想起那片星光下,杨桃的话:“难道,这世界上有很多神仙吗?” 还在思索,汤牧师忽然,从旁边的一扇小门内,走了进来。 “哟,小椿,你怎么来了?” 林小椿彬彬有礼的朝汤牧师作了个揖,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又说了一遍,汤牧师爽快地答应了,给石膏。 “能把玩具枪,借给我看一下吗?” 只是在了解完来龙去脉后,汤牧师忽然向林小椿,提了这样的一个要求。 林小椿挠了挠头:“被杜老师收走了。杜老师说,玩具枪太危险了,所以,不让我们玩了。您也没见过枪吗?要不,我把图书馆《工业武器图鉴》那本书,借给你看吧?那里头,就有枪的样子,那把玩具枪,造的跟上面的一模一样。” 汤牧师沉默了,眼底仿佛有东西在闪烁,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太自然。 林小椿以为自己没答应他的要求,所以他不高兴了,撇了撇嘴,又道:“那等礼拜一,我去跟杜老师说说看,看他肯不肯借给你,好吗?” 汤牧师眨了眨褐色的双眼,微笑道:“不用了。既然你们老师收着,那就算了吧。小椿,你热了吧?跟我进去喝杯果汁,怎么样?” “果汁?好呀!谢谢!” 跟着汤牧师往那扇小门走,经过壁上的基拉时,林小椿下意识,又去瞟了一眼。抿了抿唇,犹豫再三,终究道:“汤牧师,我有个疑问,不知,可否向您讨教?” “哦?什么疑问啊?我们是朋友,不用讨教,你想问,就问吧。” “嗯!汤牧师,您说,基拉是救世主,请问,他为什么要救世啊?世界怎么了?他要救谁呢?还有,他看上去怎么那么痛苦啊?是谁让他这么痛苦悲伤呢?” 仿佛一支支箭,穿在汤牧师的心上,他低头无限爱怜地望着面前这个小男孩儿,此时的他,如一块美玉,洁白无瑕。 汤牧师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只是蹲下身,问:“小椿,你想有一把,自己的枪吗?” 第6章世界九等民 属于自己的……枪? 林小椿的眼眸微亮了亮,连着鼻头上,还未干的汗珠,也在阳光下熠熠。然而旋即,他又想到了杨桃,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还是算了吧。万一被杜老师知道了,又要打我P股了。况且,咱们这儿的鸨鸟之害也没那么严重,就算要打,也轮不到我,我德行不配。” “鸨鸟?” “昂。谷叔叔说,裘联国造枪,是为了打鸨鸟的。” “卜屎掉!” 汤牧师说了一句外国话,把林小椿都听懵了,两眼睛瞪得溜儿圆:“汤牧师,你说啥呢?” “小椿,你跟我来。” 说着汤牧师将林小椿领进了后院他家的地窖,这样的地窖林小椿家也有一个,并不稀奇。只是在夏炎族,地窖的作用通常是储藏果蔬、酒类的食品。 沿着梯子往下,视线从地面的明亮,变为不适应的漆黑。但昏暗中,林小椿能闻到,汤牧师家的地窖,没有任何的果蔬味道,取而代之的,仿佛是一股子檀木的香气。 一直到汤牧师点上了油灯,林小椿这才看清了,这个比他家大两倍的地窖中,确实放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檀木箱。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林小椿的视线很快就被挂在墙上的那几支枪吸引住,他讶异的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看看枪,又看看汤牧师。 汤牧师从墙上,取下一把真实的猎枪,递到林小椿手里,很沉,比玩具枪沉多了。他目不转睛盯着它,却听汤牧师道:“现在,你知道我的秘密了,你不用担心,万一你也有把枪,我会去跟你老师告状了吧?” 林小椿抬起头:“谁说我怀疑你了?‘君子坦荡荡’,小人才老在背后告人家的状呢!汤牧师,你才不是小人,你是我林小椿的好朋友!再说了,你要真做了什么有负于我的事,你家救世主,还不惩罚你?”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原来,你也想当君子啊!” “我本来就是君子!” 举起猎枪,背过汤牧师,单眼眯缝着朝前,嘴里假装打道:“啪!啪!啪啪啪啪……” 玩了会儿,才重又回过头来,问:“汤牧师,你藏那么多枪干什么啊?” 汤牧师的褐色眼睛,忽然明显的忧郁,他将林小椿手里的猎枪,放回原处,拉着他离开地窖,去喝果汁。便是在这个上午的花香与果汁中,林小椿从汤牧师嘴里,听到了一个,与自己所处,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们坐在汤牧师家后院的前廊上,长长的石板小路,通向前方的信安堂主殿,路两旁的花圃里,蝶舞蜂绕,偶有几只小虫在叶间爬进爬出,所有的生物,各司其职,维持着林小椿的先祖、稻子传递的——平衡。 这所有的生物里,或许人类,是最聪明的。他们懂得驯服农作物与牲畜,为自己所用,发明与创造各样的工具,为自己提供便利,这其中,不仅仅是林小椿知道的裘联国,拥有各样的机器,来自巴底亚的汤牧师,原来他的老家更先进。 路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地下勘探的,他们无一不通。 “黑夜亮如白昼,光,使城市不眠——我们发明了电。”汤牧师说。 “电?跟天上的闪电差不多的电吗?” “跟闪电一样亮。我们把电训练得很温和,我们叫它亮,它就亮,叫它暗,它就暗。” “好神奇啊!汤牧师,我好想去你老家看看。” 汤牧师莞尔一笑。“此外,我们把公民分为九等,事实上,迄今为止,除了尚未被发现的地方,已知的民族与国家中,也只有夏炎族,没有将自己的子民,进行这样的划分。” “划分……子民?” “是的。我们称之为‘划区’。一区中生活着这些国家中最富有、掌握资源最多的那1%的人。二区是政商要人、科学领袖与财阀的地界。三区属于知识分子,像生物学家、数学家、财经学家等等,这样为推动社会做出杰出贡献的高阶。 四区大都是经营公司的一般有钱人。而从五区开始至七区,便是以收入为细分考量的、凭一技之长获得财富的中产阶级了。 至于八区,那是庞大的底层劳动群众,需要以每天的劳作或简单服务获取食物与金钱的基层。最后是九区,住着特困人口。” 林小椿蹙眉:“我听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分呢?您说的好些词,我都听不懂。政商要人,是什么人?财阀是什么?什么叫高阶、中产阶级?” “简单理解就是,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很大。” “人跟人之间,自然有差距。就是猫,不也有花猫、白猫、狸猫、狮猫,这些吗?可它们都是猫啊,我们并不会把猫划区。既然如此,人为什么要划区呢?” 小孩子的疑问,有时候真的很难让大人回答,一个不小心,给了错误的引导,那会影响孩子一生。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汤牧师赞同夏炎族先祖、稻子的教化,“人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曰:礼者,不可不学也”。 夏炎族对整个世界而言,都是很好的示范,汤牧师相信,倘若不是这份宝贵的哲学思想,被很好地传承,这千百年来,只怕使这个国家进化的,也会是——法。 当然,礼与法并不是对立存在的,据汤牧师了解,在夏炎族,也并非说,不存在一个不守礼的人,偶尔也会有几个坏分子,做些偷鸡摸狗、男盗女娼、调戏姑娘的事,对于这样的人,夏炎族子民们的做法,是集体唾弃! 不需要等到他们最德高望重的族长出面惩戒,首先民众的唾沫,就已经能将坏分子淹死了。其次,除非那个人不在乎失去家园,否则,做坏事的下场,就是耕地被夺、房屋被拆,然后随便谁——包括小孩子,见到他一次就可以打他一次——他会像过街老鼠一样惨。 这就是礼高于法,自律源于道德的结果。 但这些,林小椿还不能理解。所以汤牧师沉默了一阵,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边,将桌上的饼干,又递过去一块。 林小椿本来有点不好意思的,他今天是来找汤牧师帮忙的,没想到人家又带他看枪,又招待他吃喝,所谓“无功不受禄”,虽然他学习不好,基本为人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所以尽管对桌上的饼干还垂涎三尺,但碍于做客之道,他只得停了手,偶尔瞟几眼。 没想到汤牧师竟又递了一块过来,还要给他讲故事,他实在觉得,汤牧师太好了啊! 所以道:“好啊好啊!什么故事啊?” “巴别塔的故事。”汤牧师说。 第7章看不见的塔 “巴别塔?是你老家的塔吗?” “不是的,巴别塔,是一座肉眼看不见的塔。” “这么神奇?” 汤牧师淡淡笑了一下,他将目光望向那片无垠的蓝色天际,轻盈的云朵儿变幻莫测,神秘、瑰丽。他的声音悠远,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故事,太过古老—— “很久以前,这天底下的人,不管他们的肤色如何,说的都是同一种语言,用的都是同一种口音。他们遍走全地,择善而居,繁衍生息。就这样世世代代,过了很久,地上的人越来越多,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人类特有的文明。 他们发现、创造、建立城池,他们用文字记录世间事、用原理制造各样的工具,他们互相交流、取长补短,人类的文明盛况空前,一片繁荣的景象。 有一天,人类在迁移的时候,遇见了一片宽阔的平原,他们住在那里,赶着自己的牲畜群、吃着自己地里的出产、望着眼前一切的美好,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于是他们彼此商量说:‘我们有什么不能的?来吧,我们来烧砖吧,把砖烧透了,然后我们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要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 这件事就被神知道了,神看见世人所造的城和塔,神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竟然做起这事来了,以后他们所做的事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变乱他们的口音,让他们彼此言语不通。’ 于是神就驱散了他们,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因为神在那里变乱了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古语就是变乱的意思。 从此以后,巴别塔的故事就一直流传了下来,这座塔虽然在现实中并不存在,然而,它时常,会出现在一些人的心里。小椿,你能明白,这个故事的含义吗?” 林小椿拿着汤牧师递过来的那块饼干,时不时地咽一口唾沫,却始终,没去吃它。此刻面对汤牧师的疑问,他想了想,点点头,道: “这个故事跟我们老师讲的,先祖带弟子去参观寺庙,指着装水的器皿,教导弟子‘水满则溢、太过则倾覆’,是一个道理。都是奉劝人,不要过分自高与骄傲的。” 汤牧师笑了:“我还以为,你从来不听课的呢。” 林小椿道:“该听该记的,我都装在心里呢。只不过,有时候,会一下子想不起来嘛。” “尤其考试的时候,是不是?” “嘿嘿。”林小椿喝了口果汁。 “其实,这个故事,除了你说的那层意思之外,还有另一层,那就是人心。小椿,这个世界很大,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夏炎族的人一样,可以把智慧、守礼的先祖的话,铭刻进骨子里的。” “哦。”林小椿点点头,抱着杯子又喝了口果汁,这才恍然大悟般,道:“那我知道,你们家救世主,为什么那么痛苦了。如果先祖知道,我们忘却了他的谆谆教导,变得野蛮又粗鲁,那他一定很难过的。 同理,你们家救世主,那么悲伤,还反手被绑着,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他的子民干的啦。他的子民,忘了他的训诫,所以他才说,要来拯救世界。是不是?” “哈哈哈哈……”汤牧师笑起来,“你还挺聪明的。” “那当然,我只是成绩不太好而已。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划区呢?是指,不同区的人,做的事,是不同的。这个意思吗? 这样的话,一区,什么……‘掌握资源最多的那1%的人’,就跟我们族长差不多吧?是非常德高望重的意思,对吗?那既然有族长那样的人带着,怎么还需要救世主啊?如果有人犯事、不听话,族长那样的人,不是天然会出来管束的吗?” 汤牧师望着面前这个黑头发的小男孩儿,他的眼里,装着星辰,如被无数萤火虫点亮的夏夜,那么璀璨。汤牧师知道,他还小,有些问题即便回答了他,没有经历过,他也不能够理解。 有句话,差点脱口而出:等你长大了,或许,就能明白了。 然而汤牧师立刻想到,倘若,他真的明白了,那就意味着,他曾经经历的那些,也发生在了林小椿,以及,这个祥和、平静、自成一派的民族身上。 不,让它保留吧。即便它看上去,有那么点儿落后,它的人民是安居乐业的,它的空气是清新的,它的文化是儒雅的——汤牧师太清楚,如果世界变成了一样的“九等民分制”,那将是怎样的情形—— 那将意味着,一个世界霸主的绝对诞生!如此,有些国,将永远被踩在脚下,有些民,将永世为奴! 汤牧师的头,有些痛,他揉了揉太阳穴。他老了,经过岁月的洗涤,慢慢的,不再有年轻时的冲劲,如今他更倾向偏安一隅,这并非将过去遗忘,而是,以他有限的智慧与能力,面对庞大的复杂问题,他已不再有精力。 他无儿无女,来到这陌生的美地,认识了林小椿一家人,哥哥林木有精湛的技艺,弟弟林小椿和妹妹林小楠都是懂事礼貌的好孩子,他们的父母则是老实巴交、淳朴善良的庄稼人,汤牧师很满足——他希望,可以一直这样,和平下去…… “小椿。” 汤牧师良久的沉默,等来别人一声呼唤。 坐在汤牧师对面,还想着他说些什么的林小椿,一激灵。转头,他看见哥哥林木,走了过来。 “汤牧师。”林木近前,给汤牧师作了个揖,道:“我弟弟给您添麻烦了。” 汤牧师微笑起身:“没有,我们聊得很愉快呢。” 林木笑笑,冲林小椿道:“你又喝又拿的,还不快谢谢汤牧师?耽误汤牧师这么久了,也该告辞回家写作业了。” 林小椿撇了撇嘴,起身给汤牧师行礼:“多谢您的款待。汤牧师,我告辞了。” “好,欢迎你常来玩,小椿。” 待哥哥转身,林小椿“哧溜”一下,又跑回汤牧师跟前,小声道:“枪的事,您可别食言啊。” 汤牧师伸出一根手指:“放心吧,我说了,你会有一把,我肯定会送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嘿……”林小椿跟他拉了钩,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第8章历史的断层 林小椿到家的时候,看到妈妈和妹妹,正坐在家门前的那张石桌边,结草衔。他才想起来,再过几日,就是怀恩节了。那是夏炎族为创造与守护他们的神、星群,所设的节日。 在这一天,夏炎族所有的子民,要按姓跟随各氏的族长,至规定的广场,向天与地,行叩拜大礼。跟着,他们要将自己结的草衔,抛到广场中央的篝火中,唱颂歌。待到所有人手中的草衔全都燃烧殆尽,礼,便完成了。 草衔,就是用稻草扎成圆环状,再装点以鲜花的饰物。夏炎族以此作为节日祭礼,是源于夏炎族,信仰体系中的,一则传说。 传说人,是由名叫星群的神,按照自己的形象,抟土而造的。星群目如灿火,发如黑夜,身上有光,智慧如星空一般浩瀚,故而有此名。她创世置物,是天地之母。 那一日,她用黄土捏成团造完人后,又累又困,低头附身,便歪在了旁边的稻草堆上歇息。一觉醒来,她所造之人,编了个大大的草衔花环,戴在了她头上。 彼时,她与所造之人心灵相通,她知道,这是人的好意。他们是为了感谢,她将他们造出来。 所以星群笑着收下了礼物,自此,又替人类构建了社会,立下了婚姻制度,于是人类才得以繁衍至今。 后来,“结草衔环”四个字,就一直被夏炎族,用来形容感恩戴德、至死不忘之意。而草衔,也作为怀恩节重要的祭礼,成为人民饮水思源的象征。 不过,今天,或许是因为林小椿刚从信安堂回来,又或许,这个早晨,汤牧师确实跟他说了太多,其他的文化。当林小椿看到妈妈脚边,那已经被编好的半筐草衔时,他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人生出来的时候,究竟,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呢?如果是善良的,那后来,又是什么,让人变坏了?甚至是坏到,要绑架迫害基拉的地步?!如果是邪恶的,那恶,又何从而来?星群认识基拉吗?他们,是同一个神吗? 许多的问题如流星,一个个穿梭坠落于林小椿的脑子里,想的久了,他忽然意识到,好像连先祖他们几个老人家,都没有对此,进行完整的回答。 没错,先祖的后人、先师稻邑,确实说过“人之初、性本善”,称,人生出来的时候,个个都有一颗善良的心。如果一个人做了坏事,那是他的心,坏掉了。 心怎么会坏呢?因为“苟不教”——大人没教育好。 林小椿思索来思索去,老觉得这里有点儿不大对。他记得老师上课,曾提过,先祖搬来夏炎地前的情形,书上写着,“大旱乃迁”。 一个经历过大环境变异的人,背井离乡,难道他就没有一点想法吗?他不怀念曾经那个供给过他的地方吗?他的老家,他舍弃它,他不痛苦吗?明明,先祖写了很多文章,教导后人,要热爱土地的啊。可他自己对老家,怎么就只字不提呢? 这是其一。 其二,似乎只有先祖一家人,当然,包括仆婢与牲畜,迁出来了。那他以前的族民呢?他的同胞呢?难道说,大难当头,先祖只管自己跑了,然后找到了夏炎这块美地,从此他自己过上了太平日子,就……没了?他将过去的朋友们全都抛诸脑后、尽都遗忘,而这,也叫善?也能是“苟不教”? 林小椿凌乱了。捏着那块从汤牧师那里,拿回来的饼干,只是站着看妈妈和妹妹结草衔,黏呆呆地发愣。 他感到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这事太了不得了,如果不是他脑子出了问题,那肯定就是先祖他老人家,有健忘症!非但如此,先师他老人家也一定遗传了什么记忆上的毛病,不然,以他们家这学识、这渊博,竟然会忽略这么明显的漏洞,然后做到集体绕开? 太神奇了!虽然以林小椿目前的年龄,还不能想到,“历史出现了断层”这样的结论,但那时间线上的空白,课本上明明写下的,“稻子,公元223年-公元303年”,那前头,至少200年的时间……去哪儿了? 或者,那是属于人类的时间吗?彼时星群还在地上造东西吗?如果夏炎族的人,都是星群所造之人的后代,那么自然,也包括了先祖,那先祖的先祖,是何人呢?叫什么名字?星群又是谁造的…… 太多太多的疑问,仿佛林小椿的灵感火山,在这一日,被汤牧师扔进了一根柴,跟着那底下的思维火苗,便开始隐隐发光,继而点燃,越窜越高。 林小椿才领悟到,原来这个大千世界这么有意思,像谜语一样,眼目所到之处,如此真切,可就是在这真切之下,还有别的隐藏…… “妈妈,星群怎么不来地上了呢?”林小椿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妈妈微怔了怔,继而答:“因为她在地上的工作,完成了啊。就像爸爸妈妈,把你们三个养大,然后有一天,总要老去、离开,一样。” “你是说……星群死了?” “别胡说!星群是天地之母,创世之神,她怎么会死?她只是去了她的世界,而那个世界,我们人,是到不了的。” “她的世界,在天上吗?我跟你说,妈妈,汤牧师老家有飞机,就是像鸟一样,能带着人在天上飞的东西,他们飞到天上去看过,天上只有云,没有星群。” 妈妈抬起结草衔的头,看了林小椿一眼,想了想,应:“既然这个世界的天地是她所造,那自然,她是住在除这天地以外、更远的地方了。人如此渺小,能去的多远?” 林小椿撇了撇嘴,忽然见旁边的妹妹,咬着嘴唇,一脸的委屈样,这才想起来,手里的饼干,还没给她呢。笑着赶忙递过去,道:“都忘了,小楠,这是哥哥特意给你留的。要不是想着你,我早就吃了。” “谢谢哥哥!”把林小楠乐得跳起来。 林小椿这才转身进屋,准备去写作业,口中,却还在念念有词:“既然没死,那星群老也不来看我们,我有好多事,要问她呢……” 把桌前的妈妈,听得直发愣,心说: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呢…… 第9章神话与仪式 一直到怀恩节这一天,缠绕了林小椿好几日的历史空白,依旧没有得到,可信服的答案。他去学校图书馆找过书,甚至还尝试翻阅了两本写的很枯燥、很无聊的人物传记,其中只《夏炎史记》里,略略提了两句,跟老师上课时,讲的差不多,说:“史前,天下大旱,火烧原野,民散,流于四地。” 也没说是火引起了旱呢、还是旱引起了火?怎么起的火、烧了多久、起火前人们的生活是怎样的?一概没有。 林小椿觉得,可能在夏江湾小学,他是永远找不到那个想象当中,遥远部落的只言片语了。不晓得等他上了中学,会不会解开点什么? 怅然地离开图书馆,心中那撮探寻的火苗,始终没有灭。他默默对星群祈祷,希望星群可以给他点线索。就这样,两天后,在一个流动的书摊小贩那里,意外,看到了一本,名叫《山河经》的书。 这书十分奇特,成书时间不详、作者不详、哪里来的也不详。问小摊贩:“你是从哪儿得的?” 小贩答:“我也是在别的小贩那儿看到的,读了觉得有趣,就私印了几册。” 此时的夏炎族已从工业国家的一些机器里,汲取了灵感,有了自己的自动印刷术。虽是需要手脚并用,比之从前的雕版印刷,确是快了许多。 夏炎族没有版权之说,按照先祖遗训,书,是传递思想的载物,“凡为人者,皆需品之,如粟”。也就是说,看书跟吃饭是一个等级上的事情,所以,书,人人可得。 故而后世,如果有人写了一本书,大家觉得好,便会争相去印商那儿私印。印商接了活,先要把小贩和作者的名字与联系方式,都记下来。待复印本卖了钱,小贩会主动交出一半给印商,印商再抽走一半,余下的,便交给作者本人。 夏炎族民由先祖教化成礼仪之邦,他们做生意守规矩,童叟无欺,多少年来,无人敢在银钱上,有半分私心,因为他们相信,即便辜负先祖德训,先祖不加怪罪,那创世与守护社会秩序法度的天地之母、星群,也会降灾于那不诚之人。 不过现在,这本《山河经》不存在作者,所以少去一部分的抽成,只有小贩与印商两家瓜分,于是,这书就卖的比一般的书要便宜。这对林小椿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爸爸妈妈种地出粮,每年,也就族内统一收购、卖去外国时,才得一点钱。 平时妈妈虽然会给林小椿三五毛的零花,但林小椿一直是很节约,舍不得用的。 但《山河经》太好看了!洋洋洒洒,内容覆盖极其广泛。其中涉猎山川、地理、民族、物产等等,许多的民间传说。尤其是一些上古的神话,提到星群造完人之后的事,仿佛,就是为填补那段历史空白而写的。 林小椿把它买回家之后,日看夜看,甚至连上课都在偷着看。这样,到了怀恩节这天早上,才不得不暂停半日,先去广场行大礼。 林家自然跟林姓族长站在一起,夏炎族子孙昌茂,只两三个氏族,就已是乌泱泱,挤满了一个广场。大族长早有预料,事先让各族分了批次进场,林姓、菜姓与杨姓是第二批,轮到清晨6点开始拜礼。 林小椿这几天看《山河经》,经常看得很晚,早上被妈妈从被窝里拖起来,至广场,整个人还在迷迷糊糊的犯困。 大礼既是叩拜天地,那就自然,分为叩天与拜地,两个部分。叩天,是人站直了,高举双手,向天唱颂歌。颂歌很长,分四段,叩天时,唱的是第一段。待到第一段结束,双手互握合于胸前,作个揖,再接着跪倒匍匐拜地不提。 这一日的阳光很好,6点林小椿家开始叩拜大礼时,整片大地,都已笼上了一层金灿灿。人沐浴其下,个个身上,都被镀上光芒。这使得林、菜、杨三族的大礼,显得格外**、肃穆与磅礴。 只是在所有隆重的面庞中,有一张小男孩儿的脸,被映衬得格外敷衍。林小椿半张着嘴,两眼眯成一条线。四周的人高举双手,一望而知,是在进行礼仪。他呢?那个样子,仿佛是在跟天说:“真心什么的,不存在的。感情么,还在酝酿中……” 于是或许,真的是守护神星群看不下去他的糊弄,林小椿不知是不是眼花,在广场中央焚烧草衔,升起的浓烟中,他恍惚看到有明亮的星星,在菜伯伯那块田的上方闪过。 在如此光芒四射的太阳之下,依然能迸发出自己的能量,这种闪耀,让林小椿想起《山河经》上记载的,上古的神人们。 传说,由星群亲手造出来的人,便是上古的神人。他们跟今天的人类不同,每个都拥有超凡的能力。有人臂力无穷,能弯弓射日。有人肚量惊奇,能口吞山河。 而有一位名叫炬子,他的本事是读心。炬子跟星群一样高大,他有三只眼,通体透明。所以平时,别的人是看不到他的,除非他睁眼。他睁眼即表示,他开始读取世间万事与众人。而人们若要知道,他是否来临,那只需观瞧,天际有无出现如日头般亮的星,即可。 林小椿念及他,只觉整个人激灵灵,从头清醒到脚。他下意识脱口,兴奋大喊:“炬子!是你来了吗?!” 打断。 恢弘的颂歌被这一声杂音打断,穿着黑色礼服,戴着高高孔雀毛帽、离草衔篝火最近的大族长,转过身来,问:“是、谁家的小孩啊?” 声调缓慢、音量不高、口气并不重,然而,林小椿的爸爸妈妈却紧张的不得了,拉着自己的三个孩子,赶紧走出人群,站到大族长面前。深深作揖,弯着腰,爸爸道:“大族长,是我家的孩子。林氏教子不善,求大族长责罚!” 说完妈妈又推搡了林小椿一把,道:“小椿,还不快向大族长认错!” 林小椿撇了撇嘴,低低地看了大族长、那威严的面庞一眼,这老头耷拉的三角眼,瞧着比杜老师凶多了。 林小椿只得作揖:“大族长,我错了,我不该乱叫的。我以后,再不敢了。请您原谅我。” “嗯。”大族长点点头,还是刚才的那副腔调,问:“你刚刚,在叫什么呀?” “我在叫炬子。我刚刚在天上,看到三颗很亮很亮的星了。那是炬子的眼睛,炬子来查看,我们夏炎大地呢。” “哦?”大族长的三角眼里,现出一抹惊奇:“是谁,教你的这些?炬子?” 又问后边的人:“你们还有谁,瞧见这孩子说的异象了?” 在场的众人左顾右盼,纷纷摇头,答:“没有。” 大族长沉思了片刻,仔细看了林小椿的表情,对林小椿爸爸道:“把他交给他们老师处理吧。时间不等人,礼不能废。众人,行拜谢大礼。” 说完兀自转身,继续仪式,正进行到扔草衔的步骤时,忽听得有人嚷:“大族长!大族长!麦田里,出现个怪圈,您快来看看呀!” 大族长,一愣。 第10章麦田现怪圈 是星群要给夏炎族人什么启示吗?为何林、菜、杨三姓的仪式,会进行的这样波折? 这是大族长在听到来人呐喊时,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之后他又瞟了林小椿一眼,满腹狐疑:怪圈?炬子?难道林家这孩子,说的是真的?晴空万里,大太阳之下,真有星星冒了出来? 面上,却不肯露出半点情绪,只等来人走近,淡淡道:“哦,蓝煜啊,不要急,慢慢说。怪圈,在什么地方?你们,查看过它的周围吗?有没有其他的,什么发现?” 被称作蓝煜的男子,林小椿认识的,是蓝宏宇的叔叔。今天怀恩节行礼,蓝、茳、垣三姓,被排在了一起,是第一批来广场的人。 此刻蓝宏宇叔叔跑得气喘吁吁,顾不得说话利不利索,单焦急道:“就在老菜、菜宝盛,你家的麦田……” 还没说完,林小椿家隔壁的菜伯伯,直跳了起来:“哎呀我的苗啊!” 扔了手里没烧的草衔在地上,便是头也不回的往自家麦田跑去。 林小椿看着菜伯伯惊慌失措的背影,蹦跶得仿佛一只受惊的公鸡,差点,笑出声来。 刚要拿手捂嘴巴,大族长忽然,附身问他:“孩子,你刚刚看到的星星,是在菜伯伯家田的上空,出现的吗?” 林小椿洪亮地答:“是啊!” “嗯。”大族长点点头,对在场的众人道:“都把,手里的草衔放下吧,随我一同,去看看。” 又对蓝宏宇叔叔道:“蓝煜,劳你跑两趟,对后边氏族的族长们说一声,他们的叩拜大礼,全都往后挪三个小时。” “嗳。”蓝宏宇叔叔应。这边林、菜、杨三姓的族民,暂停行礼,跟大族长一块儿去出事麦田。 众人走在路上的时候,林木将林小椿拉到一旁,小声问:“你真瞧见了?没撒谎?” 林小椿白了哥哥一眼:“我什么时候撒过谎啊?!” “你3岁的时候尿裤子,跟妈妈说,是一P股跌在水塘里弄湿的;4岁的时候把鸡崽儿抱被窝里睡觉,不小心把它压死了,爸爸问起,你骗他说,鸡是吃多了撑死的;5岁……” “哼!”林小椿抬脚,就往哥哥小腿肚上踢。 兄弟两驻足,大眼瞪小眼,正要吵起来,杨桃从后边的人群里,窜了过来,问:“小椿,你说,为什么我看不到星星呢?我视力也很好啊。” 林小椿凶巴巴的目光,顿时温和下来,他转脸望向杨桃:“杨桃,你真是我林小椿最好的朋友!” 又白了哥哥一眼,与杨桃比肩继续前行,才又接着道:“我也不知道,可能,你们颂歌唱的太投入,没有注意吧。” “嗯。你再跟我多说一些吧。它怎么出现的?” “这个……就是在天上闪了一下,很快就没了。怎么来,又怎么去的,我都没看清。” “真有意思。麦田里的圈,也许就是它留下的,不然不可能这么巧,你说呢?” “嗯!”林小椿笑了。 两个人跟着大部队,走了一个小时左右,终于到达麦田。遥遥的,就瞧见菜伯伯家那青青的小麦,果然倒了一大片,那竖与横的边缘之平整、界限之分明,就跟某位剃头匠,故意修剪成的脑瓜子! 时值三月,小麦已抽穗,菜伯伯眼看自己损失惨重,正捧着断麦难过呢。 大族长无暇顾及他的感受,命令大家沿着修整出来的麦沟走,果然是圆形,并且一圈又一圈、大圈套着小圈,造型就像一盘硕大的蚊香。 这岂能是人为?大族长想。拿起一根倒地的小麦,跟镰刀割的一般。 叫来最先发现的另一个茳姓人,他家的地与菜伯伯家、蓝宏宇叔叔家,是近邻,此次“大蚊香怪圈”也涉及了这二位。 大族长再细问他,说,昨天下午的时候,他来过田间转悠,还没这事呢。今天早上第一批行过叩拜大礼之后,他来下田,才有的。 大族长点点头,这便更肯定了不是人为。抬眼见族民们正议论纷纷,蓦地朗声笑道:“各位,吉兆啊!这是吉兆!” 大家安静了下来。 大族长道:“自古天有异象,非凶则吉。先祖之子稻文,擅观天色、格物致知,其开辟五行学说,论阴阳之道。他曾在伊所著的《卜测子》中云:‘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 意为:天地确定上下位置,山泽气息相通,雷风相迫而动,水火不相厌恶,八卦相互错杂。 由此可见,天地万物相互依存,节节而生、环环相扣,自成方圆。各位来看,岂不是恰如,这麦田怪圈,层层环绕吗? 今天又是怀恩节,想来,这怪圈是一份回应,我们素来对天地的恭敬之心、于自然的敬畏之意,这份相互依存,已然,是被我们的神知道啦! 快,众人,再对这圈深施一礼,让星群晓得,我们将永世感怀,她的创造之恩!” 说完自己先面向麦田,却闻得一个孩子,喊道:“不是这样的!” 这声音之前已然听过,大族长将他的三角眼,从眼角尾稍递过去—— 看得出来,林小椿的爸爸妈妈被这孩子,叫的心惊肉跳。尤其是妈妈,一把将他拉进了怀里,死死捂上了他的嘴。一边尴尬地道:“大族长恕罪,孩子太调皮,回家我们夫妇,一定好好管教。” 说完狠劲往林小椿P股打去,骂:“叫你没规矩!叫你瞎嚷嚷!你……” “放开他。”大族长打断。慢悠悠,走了过来。他笑了:“自古焚书最容易,唯有人心控不住。你这当妈的,捂得了他的嘴,却禁不住他的心呢。让他说吧。” 林小椿妈妈的眼睛里,明显露出忧色。然而,她终究,是松开了林小椿。 “呵呵。”大族长俯身拍了拍林小椿的头,和蔼可亲地道:“好孩子,你说吧,到底是怎样呢?” 林小椿很认真地道:“不是神,是炬子,大族长。我们这世界,除了我们人类,还住着别人呢。跟我们不一样的,别人。” 第11章小学取意会(一) 是因为自己顶撞了大族长,所以爸爸妈妈不高兴了? 行完怀恩节大礼回来的路上,爸爸妈妈便显得很沉默。林小椿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是就自己看到的事实,发表了一些见解而已,爸爸妈妈怎么就……忧郁了呢? “妈妈,我跟大族长说了不一样的话,你跟爸爸害怕了吗?”到家后,林小椿终于忍不住地问。 妈妈坐在凳子上织毛衣,时值正午,尽管外头的太阳依旧耀眼,夏炎族特色的土坯房,因其内部凿壁借光,依旧显得昏暗。 林小椿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妈妈的位置离窗较远,而他站在窗边,从亮处看过去,总觉得妈妈的脸,显得朦胧,她的那双大眼,也恍恍惚惚地闪烁。 她说:“小椿,爸妈的确会有软弱的一面,我们也有害怕的事情。但,我们不是畏惧你得罪大族长,跟他说不一样的话。而是,我们担心,我们再也保护不了你……” 说到这里的时候,妈妈抿了抿唇,她低头又去织毛衣,过了会儿,方接着道:“儿啊,你可知道,你挑战的不仅仅是大族长的权威,还有整个夏炎民族的认知!” 林小椿愣了,他完全不明白!他这么厉害吗?不就讲了两句真话,何至于这么……严重?! 而两天之后的周五,吃完午饭,林小椿又被请去了杜老师的办公室。林小椿知道,肯定又要挨板子了,怀恩节次日,爸爸已经把他的《山河经》没收,交给杜老师了,还把在广场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杜老师引而不发了两日,林小椿估摸着,那老头儿肯定是在憋大招呢。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林小椿腹诽,以远赴沙场的征战气魄,敲开了老师办公室的门。 这间比自己家敞亮多的砖房屋子,原本该有六个老师的。此刻,全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单留了杜老师一个。他的身旁,那条打P股用的长板凳,已经安静的预备着了。林小椿咽了口唾沫,他倒一点不担心自己用惯了的那条长板凳,而是,他看到老师桌上,放了一根长满刺的……狼牙棍! “把门关上,过来。”杜老师一如既往地招呼林小椿。 林小椿杵在门口,整个人都僵了,好半天,踩着小碎步,蹭到了杜老师面前——但也还是,跟老师的桌子,保持了相当长的距离。 “哼哼。”杜老师从鼻子里,笑了两声,“你也会害怕啊?知道这次自己错在哪儿吗?” 林小椿瞪着那根棍子,背后直冒冷气,脑子无比清醒:“怀、怀恩节那天,我肆意打断大家唱颂歌,有失、礼仪。未经大族长允许,就贸贸然插嘴,乱反驳他的话,是为……不、不敬。” “哟,挺明白啊。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要开口?” “先、先祖说,‘吾日三省吾身’,可见,只要是个人,就有行差踏错的可能。那么,我说大族长不对,又、又有什么不可以?再者,我不曾说谎,我是看见了,跟炬子眼睛一样亮的星星。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老师可敢说,这世界,不、不存在别人吗?” 杜老师“噌”地站了起来,把林小椿吓得直往后退,就怕老师操起桌上那根狼牙棍,那林小椿的P股,还不开花?! 谁料杜老师道:“老师知道你瞧见了,小椿,你虽淘气,但老师相信,你有是非观。你过来些,老师,要跟你说一些,其他同学,没听过的话。” 杜老师的表情很严肃,但他的目光,意外的温和。林小椿虽然有些狐疑,但他还是本能的,往前站了站。杜老师拉着他在长板凳上坐下,跟着道: “夏炎族的历史空白,你已经发现了,事实上整个人类,在前200多年,都出现了断层,并不仅仅是我们。这就好像,人类是凭空出现的一样,没有人真正清楚,我们究竟,从何而来?对我们夏炎族的族民来说,没有人亲眼见过星群。而你若问问那位红皮肤的汤牧师,也是一样的,他们也没见过,他们的神。 所以,究竟是神创造了我们,还是我们创造了神,这是个疑问。反正奇怪的是,神,这个字,这种想法一直在我们人类的心中。并且,每个国家都能找到关于自己先祖的一些蛛丝马迹。人类的发展为何如此不同?就是因为,大家的先祖,留下的东西,各不相同。 而在这种各不相同里,又进一步发展出,人与人的差别。在外国,很多地方,人是被分为九等的,那居于高位的相信,他们的权力,是由神授予。这一点在我们这儿,也有显现,你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当族长吗? 《族长授书》上有云:‘谦逊有德、虚怀若谷,智而可为百人师,故星群信赖,授予族长之职。’你看,族长的位置,是咱们的天地之母、创世之神授予的,所以族长,是神圣不可侵犯、天然应当受到敬仰的。 尽管后来,我们又有了先祖的教化,先祖说,‘仁者爱人’。他倡导众生平等,但这也并不等于,因为大家地位一样,所以人人都可以当族长。这其中的区别与意味,你现在若是不能明白,暂时先记在心里,等长大一些,再细细回想。” 杜老师说到这里,拿起桌上的杯子,大喝了一口,仿佛赶时间似的,又赶紧,往下道:“而你,那天在广场上的言论,仿佛是在跟大家说,你比大族长能耐,因为异象,只被你一个人瞧见了,并且,你还能作解释。你想想,如果连你一个小孩儿——你这样一个并不是德高望重的小孩儿,都可以启示什么的话,那星群授权这件事,是不是也会遭到质疑呢?一直以来,我们夏炎族建立的‘高职神授’,这种信仰,也将会遭到攻击。 一旦信仰坍塌,大族长的威信将不再,届时,人们以什么去考量领导能力呢?换言之,谁都可以当族长的话,那就天下大乱了。小椿,这叫制度,你明白吗?” 林小椿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明白,但他大概能知道,这是个复杂的大问题。还在想,突然被杜老师一把,从凳子上拎起来,杜老师拿起桌上的狼牙棒,蓦地凶道: “10分钟后,你要跟我去学校会议室,到时会有很多人,包括大族长,在那儿。你给我听着,他们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许多说一个字!你要再敢乱插嘴,等回来,我就用这根棒打你,记住了吗?!” “嗯。”林小椿惊恐的狂点头。 第12章小学取意会(二) 会议室里的阵仗,林小椿今生,到目前为止,只见过一次。那是前年,棣姓氏族中出了一个杀人犯。说他杀人,其实也并不十分准确,因为当时他跟死者发生了口角,对方一激动,自个儿突发了心脏病才一命呜呼的。 当时也是这样,大族长跟氏族族长们,一字排开着坐,周围乌泱泱站了好些人,将那棣氏包在中央。然后大族长他们开始轮流拷问他,最后的结果是,棣氏,被判了终生监禁。 林小椿想到他,差点尿裤子!他终于明白,为何来之前,杜老师要拿狼牙棍吓唬他了,这架势,怎么看,他都很危险! 所以战战兢兢跟杜老师一块儿,往圆桌中央的那两张椅子上一坐,大族长冲右边的校长点点头。 校长拿起林小椿被没收的那本《山河经》,开了口:“小椿,这本书,你哪儿来的?” 林小椿牢牢记着杜老师的话,如实答:“在一个流动的书摊小贩那儿买的。” “他是在学校附近摆的摊吗?” “是。在油菜花田和水稻田的三岔路口那儿。” “嗯。”校长点了点头,继而微微侧身,“大族长您看,是否将此书,列为禁书?” 大族长没搭理校长的话,一双三角眼盯着林小椿,问:“孩子,依你之见,我们人,是从哪儿来的呢?” 这话一出,校长与在座的各年级教务级长们,均是面色一凝,林小椿旁边的杜老师,也是微微俯首地望着他。却听林小椿道:“爸爸妈妈和老师们都说,我们人,是星群造的。书上也是这么写的。” “哦。那你,信不信呢?” 老师们齐刷刷瞪着林小椿。 林小椿眨着如星辰般的眸子,吐出一个字:“信。” 是眼花吗?林小椿仿佛看到,坐在大族长后边的老师们,全都松了口气。 “嗯。”大族长笑了。 杜老师站了起来,作揖道:“大族长、各位族长,依在下愚见,与其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孩子开悟了,这是好事。虽然五年级的孩子,很少有像小椿这样,去探究人类起源之历史问题的,可它既然出现了,那我们,是否就此考虑,开设专门的神话课程呢?” “哎……”大族长叹了口气,一张脸,忽然变得忧郁:“杜老师,谈何容易啊?你瞧这《山河经》,虽也是建立在我们的信仰体系之内,可它却说,星群造出了神人,瞧着与我们大相径庭不提,而且个个能耐非凡,比之我们,竟是高级了许多! 如此,我们该如何跟孩子们解释,我们的平庸呢?又该如何解释,他们的不露痕迹呢?” 大族长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朝林小椿招了招手,道:“好孩子,你过来,坐到大族长,身边来。” 这举动一出,所有老师都愣了,连杜老师也是一脸的懵圈,心说:难不成今天,大族长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难道不是因为林小椿挑战了权威、口出妄言,来惩罚他的? 仍是略有些担心地望着林小椿走过去,见大族长给林小椿抓了一把桌上的花生、糖果,接着神色如常的,接着道:“各位老师,不瞒你们,近来,在高校,已有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对我们的信仰体系,提出质疑。这其中,不乏由于西方人本主义兴起与传入的原因。 特别是,当西方先进的科学与机器,呈现到我们夏炎民族的面前,学生们愈发,对人本主义中,‘自由意志’与‘人的价值’之观点,产生浓烈的兴趣。 ‘以人为本’的思想体系,比之我们的星群创世说,更加务实。它从人类的各种需要、意志、现象之产生开始探讨,追本溯源、由表及里,在此基础上,更衍生出人本心理学、行为学、社会学等等学目,他们结合实验,用实践印证了各种假说,对人类的一般问题,做出了更能令人信服的解释。 他们承认七情六欲,鼓励实现自我价值,对于人类历史出现的断层也毫不避讳,主张研究科学发展的规律和科学认识的有效方法,对人类与世界之谜,进行阐释。可以说,他们将人本与科学结合的非常理性,该思想得到了空前的发展,致使传统信仰,显得格外虚无。 如今,在那‘九等民分制’的国度,已然产生了两大宗教流派。一派称之‘唯心’,认为意识创造天地,无论是神的意识,还是‘我思故我在’的主观意识,皆属此派;另一派称之‘格物’,他们探究世界之规律,认为世界由物质组成,该派包括科技教、实验教等等。 总之,在先进思潮的冲击下,身为‘唯心’的我们,在学生们眼里,也在渐渐,失去说服力与威信。” “确实。”大族长言毕,垣氏族长接嘴道:“今年,我垣姓族内,共有9名成年高中生。至昨日,已有7名学生来我处申报,想要去外国留学。长此下去,只怕人才凋零、农耕荒废,也不知往后,还有多少人能记得,我们的创世之神与先祖了。” “是啊……”氏族族长们纷纷点头。 “如此,大族长,我们是否该在小学,加强信仰体系方面的引导呢?”校长问。 大族长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看着倚在他身上、吃水果糖吃得正欢的林小椿,幽幽道:“校长,这正是我此次前来之意,我想听听你与众位老师的建议。方才,杜老师所言,‘与其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这个想法,我很赞同。 族长之职,虽言星群授之,然我等居于高位,从来不是为了霸占话语权,先祖教诲,‘兼听则明’,我们若不能广纳谏言,那也不配坐在此处。 你们不必畏惧我们身上的这层神职光环,一直以来,因为族长们操持立法、审判与各种族务大权,民众们总对我们有所忌惮,仿佛我们与神无异,连话都不敢说。要知道,我们也是从孩童长起来的,夏炎族的未来,不在我们这群人的手里,而在众位老师的手里啊。” 校长慌忙起身,老师们便也跟着站起,大家朝大族长作揖,校长道:“大族长所言甚是,我等定然当好教职。” 大族长摆手:“坐、坐下,不必拘礼。打开贸易五十载,见了异国之风土,闻得他乡之文化。取长而补短,不破则不立。许多问题,根源不在孩子,而在我们。既然思潮已然冲进来,回避不是正法。夏炎族怕是……要大动干戈呐!” 说完,又对林小椿道:“孩子,大族长问你,你从来也没见过星群,你为什么还要相信她呢?” 林小椿正往口袋里装花生和糖呢,听到大族长问,头也不抬地答:“虽然没见过,可也没有证据表明,没有星群啊。妈妈说,星群住在很远的地方,我们人类太渺小了,所以才发现不了她。” “哦?哈哈哈哈……”大族长伸手摸了摸林小椿的头,爽朗地笑了。 第13章裘联国使团(一) 林小椿这日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恍若隔世,他捂着装得满满的两个口袋,只是感觉不真实。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怀恩节大礼之后爸爸妈妈的忧虑,见大族长之前杜老师的恐吓,他在族长和校长说话期间,拼命地吃、拼命地吃,就是想着,一旦被关进杀人犯所在的那间大牢,那他肯定永远都吃不到这么好的糖果了。 后来又想到了小楠,他忆起自己答应过她,长大了要去外国买好多饼干给她的。只怕去了大牢,再也没那个机会,于是不顾礼仪,拼命地装、拼命地装—— 结果。他毫发无损的从会议室出来了!并且,他发现,好像大族长也没那么可怕——就是个跟他一样的普通人、如此而已!大族长见他口袋里装不下后,还让一位年轻老师另外给他拿袋子呢,他把桌上盘子里所有的糖果和花生,全倒给了林小椿。 林小椿高兴极了,他对大族长说:“大族长,回头,我也送好东西给你。” 大族长“呵呵”笑了两声,跟着林小椿被杜老师催促回教室,他们大人,则继续开会。 虽然不太懂大人们的事情,但大族长说的话,林小椿依稀灌了几句进耳朵里。以一个11岁男孩儿的理解,林小椿大概能听明白,是外国有什么思想,挺有道理,跟着高年级的学生们大都想要离开本土去留学。 其实如果有可能,林小椿长大了也想出去,可以学习别人的所长,见识与自己家乡不同的风景,这并不是坏事。只是,据林小椿所知,出国留学没那么容易。 首先家里得有钱。近些年因开通贸易,有渠道往来于各国之间,进行买卖的商人,确是富起来了一批。比如经常给夏江湾小学孩子们分发免费礼物的谷叔叔,虽然只是商船上的一个普通船员,但因为经常跟着走南闯北,从外习得了囤积商品赚差价的发财方法,所以听说颇有资产。 另外苏姓氏族中有一位最有名的富豪,叫苏焕之,他最早也是在商船上做事的,后来有一天突然不干了,回家专心种起了香料,如今他已有了自己的苏家船队,专门用来运输、外销苏氏香粉。 苏家子弟几乎都在外国留学,最小的一个,传闻,出去时,刚满10岁。本来夏炎族族规,留学生年龄必须到16岁成年,之所以这样限定,主要是担心孩子太小,孤身飘洋无人照拂,太过辛苦。但苏氏在外已有根基,最早出去的那几个留学生,始终没有回来,如此,对后面的苏姓人而言,也就不存在无照拂一说了。 于是待到那个10岁的孩子留学时,他们去了氏族族长跟前说明,很快,也就拿到了准予证。 族民们都很清楚,这样的破例,与苏家自身的实力有关——他们不需要族内的经济支持。因此,他们的孩子也不需要参加族内的层层考试与选拔。 对这一点,林小椿是很羡慕的,他偶尔也盼望过自己姓苏,尤其是,当汤牧师跟他说,他的老家巴底亚“发明了电”,对那座“黑夜亮如白昼”的城市,他就充满了向往。并且,他大约觉得,巴底亚人的探索精神,可能是比夏炎族人更强烈的。如此,他还未死心的那段历史空白问题,或者,就能够在他们那儿,找到答案。 不过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随便想想。林小椿家穷的连张船票都买不起,哥哥虽然做工匠,有点微薄的收入,但妈妈说了,哥哥的钱让他自己留着,将来造房子、娶媳妇儿用。 于是,对于外界的所有想象,都只能是道听途说。或者,从进口的东西中,窥探一二。 不过半月后,林小椿得到了另一个机会。 这一天周五,放学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林小楠忽然说:“妈妈,下下个星期六,给我拿件新衣服好吗?今天午休的时候,茳老师喊我和另外几个同学去操场,我被选上,下下个星期六,去码头迎接裘联国使团呢。” “真的?!”妈妈还没开口,林小椿先叫了起来。他眼放金光,整个人都亮了,照得脸上黏着的饭米粒,都格外鲜明。他兴奋异常地道:“那到时,哥哥骑车带你去码头!” 林小楠回:“不用,老师说,那天她会亲自来家接我的。” “哦。”林小椿泄气了,视线转回餐桌,捧起汤锅往自己碗里倒,又道:“我们班怎么没有老师来选人呢?我都不知道这事儿。” “我们学校一共就去5个人,都是从预备班和一年级、二年级的孩子里面挑的。” 大哥林木笑了,给林小楠夹了块土豆:“不愧是我们家小楠,这么多人,都被你选上了。” 林小楠撇了撇嘴:“我一点儿都不想去。茳老师说,要化妆呢,隔壁菜大妈天天化妆,脸涂得红红的,像猴子P股一样,难看死了!还得拿着彩带挥啊挥,不停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好傻呀!” “哈哈哈哈……”林小椿大笑,“对对对,菜伯伯他们夫妻两,最讨厌了……” “住嘴!”妈妈打断,白了林小椿一眼。 林小椿笑嘻嘻,却是又道:“妈妈,你说,菜大妈哪儿来的钱,老买那些化妆品啊?” “吃你的饭!哆哆嗦嗦,打听来打听去的。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学的谁,在背后嚼人舌根!老师这么教你了?” 林小椿鼓了鼓腮帮子,便只得又去跟妹妹说话:“小楠,你就当,替哥哥去,哥哥都没见过裘联国人长什么样呢。我好想去,可惜没资格。” 林小楠放下碗,一张小脸儿愁云密布:“也只能把哥哥当成动力了,不然,谁要看外国人呀,我到现在,还怕汤牧师呢。虽然心里知道,他是好人,可是,他全身红红的,我老觉得,他快要烧熟、死掉了呢!” “噗——哈哈哈哈哈……”林小椿口里的汤喷了一地。 妈妈“啪”的用筷子敲了下桌子,严肃道:“全都安静吃饭!小楠,以后不许说汤牧师的皮肤了,人家就长那样。拿一个人身上无法改变的事实说笑,这很不礼貌、很没修养!汤牧师这样讲过你吗?先祖教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都忘了吗?!” 林小椿和林小楠对望了一眼,听了妈妈的话,全都闭上嘴,知错地低了头。 第14章裘联国使团(二) 林小椿对于外国人的印象,普遍是不错的,因为有红皮肤的汤牧师,能聊、友善、又大方,还有各种进口的奇技淫巧,展现着他们的有趣与智慧。 这一日清晨,林小椿眼巴巴地望着妹妹穿上新衣,去码头迎接裘联国使团,百无聊赖之下,便也骑车去找他唯一的外国朋友、汤牧师。 距离上一次来信安堂,差不多快一个月了。被打烂的沉思者雕像,哥哥林木每每做完工后,就紧着帮林小椿修补,如今头部的样子已经出来了。汤牧师答应送他的玩具枪,也在继续地收集零件中,夏炎族农耕社会,工业一块并不十分发达,想要在这片土地上,凭空造出一支枪,确是需要费一番周折的。 虽说不至于找不到一家冶炼厂、制钢厂、能源化工厂,但据汤牧师和他的主事们,这段时间的奔走了解,他确是察觉到,夏炎族的发展,只停留在基本面。 比如能源方面,开采了石油,自己并不晓得加以利用,而是直接出口,用作贸易。钢铁的用途则多在建筑材料上。 汤牧师想给林小椿做一把适合他拿的手枪,仅仅是不同尺寸的弹簧,就害他跑了好久。厂里边不可能为他一根两根地做,好不容易发现几个小摊贩那里有卖,尺寸不对,弹力也不够。这东西虽小,在工业国家与他所在的电气城市,却是大有用处,钟表、仪器,乃至于汽车,都需要它。这也是其能够量产的原因。 也便是从这些细枝末节处,汤牧师将夏炎族的一些现状,描画于胸。 手枪上的弹簧需要好几根,有枪管下方的复进簧、手柄上方的回针簧、弹匣里面的托弹簧等等,汤牧师后来让他的主事、那个年轻的杰森,把市面上所有长长短短的弹簧全都买了回来。 年轻的杰森与驼背瞎眼的欧德,全都没有为汤牧师这样的举动,感到一丝讶异。他们不觉得,汤牧师为一个孩子做玩具,闹这样的一出,是小题大做。他们仅仅是按着汤牧师的吩咐、去行—— 这种沉默,也像他们对林小椿的大多数。 尽管林小椿每次来,见到他们都会作揖行礼,这两个除了淡淡一笑以外,便是走开,从不跟林小椿聊天的。 不过今天有些特殊,林小椿将自行车停在信安堂外边,信步走在主殿前那条小路上时,正在草坪那片空土地上种花的欧德,忽然主动,向林小椿“嗨”了一声。 他穿了一件灰扑扑很旧的衣服,戴了一顶大草帽蹲在那儿,若不是这一嗓子,林小椿都看不到他。 林小椿冲他见礼,他提了还没种完花的桶走过来,用带着外国口音的本地话,对林小椿说:“有客人。” “客人?你们老家来人了?” 他摇头,一边跟林小椿往后院走:“是裘联国的人,他们来参观信安堂。” “裘联国的人不是今天早上才到吗?我妹妹被老师选中,还去码头迎接他们了呢,我出门过来的时候,她也不过刚刚离开。” “不,这几个人,昨晚就到了。” “嗯?” 虽然不太明白,出于对外面人的好奇,林小椿还是求着欧德,让他躲在暗处,偷偷望那外国人一眼。 欧德没有拒绝,他把林小椿直接领进了告解室。 这是一个大约只够两人待的小房间,里面放了一张高高的小凳子,从外头看,木质雕花的造型,很像是个大大的衣橱。 不过林小椿欣赏不到它的外观,他是从凳子下方,爬上来的。 欧德未告诉林小椿这房间的实际用处,他只是告诫,进去后,不许发出声音。 林小椿拿了他的手,跟他拉了勾,然后欧德便点上油灯,带林小椿穿过地窖。跟着挪开头顶上,一块可移动的木板,示意林小椿借着梯子,往上爬。 林小椿实在觉得,汤牧师家太好玩了,就跟迷宫似的! 待到他真进到告解室里面,透过房间壁上那雕花的缝隙,林小椿将主殿隔壁的那间会客室,尽收眼底—— 他看到一张长长的木桌边,一共坐了五个人,汤牧师穿了一件黑色的牧师服,另外四个人则是西装打扮,很威严的样子。 不过他们那一头黄色的发,老让林小椿想到村里的土狗,及至再望到他们的眼睛,那炯炯有神的绿色,又让林小椿瞬间,联系到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这两个特征,过于明显,裘联国人给林小椿的第一印象,是有点……悍! 他们抽烟、喝茶,全然不顾对面的汤牧师,被呛得咳嗽。林小椿注意到,其中有个人,甚至肆意的将嘴里的茶叶,“呸”的往地上吐。这个举动,让林小椿下意识,皱了皱眉。 啊,地上。已经一团糟了。尽都是果壳、烟灰跟水渍。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不认识,桌上放垃圾的碗缸? 汤牧师跟他们用外国话交谈,林小椿听不懂,看了几眼,也就下来了。 他记得就在几天前,妈妈还教他,不要在背后乱议论人、嚼舌根,但林小椿这次是真的忍不住,他对欧德说:“裘联国的人,可真脏啊!” 一语,把从来不苟言笑的欧德,都逗乐了。 欧德说:“除了参观信安堂,他们还来找合作的。” “找合作是什么?”林小椿问,跟欧德原路返回。 “就是……他们要在你们夏炎族,盖工厂。” “盖工厂干嘛?” “生产。” “生产什么?” “不知道。各种东西吧……也许。” “听着真奇怪。怎么跟汤牧师说呢?他们要在我们夏炎族做事情,不是应该去找大族长吗?” “哦,他们找汤牧师,是另外的事。” “还有另外的事?” 欧德却不说了。佝偻着背,走在林小椿前面,忽然在地窖口停住。 他转过来小声道:“他们出来了。刚刚的事,你要保密。” “放心吧,我一定保密。” 待到外面的声音消失,两个人,才重回地面。 第15章不同的说法 为了报答欧德满足自己目睹外国人的欲望,林小椿决定留下来,替他打扫那间会客室。至于汤牧师,这几天怕是都没空跟林小椿玩耍了,因为听说,那几个裘联国人,还要再待几日,在夏炎族观光旅行什么的。 林小椿始终没搞明白,这四个人到底算不算大使?如果是,那他们怎么找汤牧师单独行动呢?而且—— 林小椿拿着扫帚簸箕,瞪着刚刚见到的那一地狼藉,此时此刻站在其中,方觉那震撼效果,比之前在小缝隙里窥探,更有冲击力!真的很像蝗虫来过啊……林小椿心想——这雁过拔毛、风卷残云的气势! 如果这样的拜访礼仪也能做大使,那整个裘联国的人,得糟糕成什么样啊?! 林小椿默默扫地,一个人不停腹诽。他始终没办法把从裘联国进口的多味饼干、漂亮烟花,和这些人,联系到一起…… 扫完地后又去帮欧德浇花,一直到饭点,才告辞回家。 骑车经过学校附近那块水稻田时,遥遥的,林小椿看到学校门口,彩旗飘扬,这是每一次欢迎外国使团,都必有的装点。小学课本中,有诗云:“猎猎彩旗迎风展,萧萧班马装我心。” 这首《送友人》,林小椿背的很熟,对他来说,重情,是君子必备的品德之一。不管别人认不认为,现在的他是君子,反正,等他长大了,他是一定要做君子的。所以,关于友情的诗词,他都记得很牢。 但今天,林小椿产生了另外一种想法。他在想:如果别人不守礼,那他,还有守礼的必要吗? 先祖训诫:“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而先祖的后人、先师稻邑,更是进一步说:“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瞻也。以德服人者,心悦诚服也。” 如果有人依仗着力量驱使人服从,那服从的人,并不是真心的。只有那些依靠自身道德修养来使人服从的,别人才是心悦诚服。 林小椿并不敢质疑先祖和先师的教导,千百年来,夏炎族人也一直秉持着这份道德观,林小椿不知道自己民族在国际上的口碑如何,他只是……突然很想问先祖:如果以德服人,别人偏不服怎么办?如果有人打了他的右脸,他一定要把左脸也伸过去,给人打吗? 同理,他与他的族民们都非常重视友情,然而,别人呢?他们也一样珍惜,这份交好吗? 一个个的问号升腾上来,把林小椿陷入沉思,于是他干脆停下车,在路旁发起呆。接着便看到,校长和一群老师,陪着三个黄头发的外国人,走出校门。 这几个人穿着,同在汤牧师那里,看到的几个不同,虽然都是西装,但他们的衣服料子好像更好些,并且领口,扎的是蝴蝶结,林小椿虽不知道它的具体叫法,不过,他就是觉得,这几个人更有气质、更高贵,走起路来,也更挺拔。 在他们中间,有一个人比他们还显眼。那是个夏炎族人,也穿了西装。林小椿不认识他,只是本能评价,本地人穿洋服,不好看! 所以撇了撇嘴,继续上路,至家时,小楠正在院子里洗头洗脸。 她一见到林小椿就开始抱怨,噘着小嘴道:“哥哥我跟你说!我以后再也不去迎接外国使团了!就算老师打我,我也不去了!” “怎么了?”林小椿停好自行车,问。 小姑娘一双鹿眼里,直要沁出泪,她气呼呼地大叫:“他们亲我脸,还摸我头!他们一点礼貌都没有!都不知道‘男女相敬,互为宾’!两个熟人讲话都要保持距离,更何况是第一次见的人呢?!” “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礼仪吧?汤牧师也很爱摸我的头呢。” “我这辈子都不要学这种礼仪!如果学校里真来了裘联国的老师,那我就不去上学了!” “怎么?我们学校,要聘外国老师了?” “不知道!他们下船后,我听见那个翻译,跟大族长说,希望促进两国文化交流,裘联国愿提供技术支持,义务帮助夏炎民族发展。 上个星期,我们预备班,刚刚学了‘义务’这个词,老师说过的,义务就是免费的意思。他们都免费帮助我们了,那大族长肯定要留他们了!说不定到时,他们还要来学校提供支持的,对不对哥哥?” 林小椿没有立刻回答,问:“翻译是什么?” 小姑娘拎着湿哒哒的头发,弯着脑袋,大眼珠子向上翻着看哥哥,很不满地回答:“就是帮忙在我们和外国人中间传话的那个人呀!你说他们是不是要留下来了啦?!” “大概吧。” “哼!”林小楠把手里的头发,往后一甩,“肯定要留了啦!有个外国人还问我,喜不喜欢游乐场呢!” “游乐场?” “说是有好多大玩具,可以跟小朋友们一起玩的地方!他们要来我们这边造呢!哼,我一点都不稀罕!我在学校里就可以玩啊,我天天跟同学们一起跳绳、踢毽子、玩沙,不知道多开心呢!谁……” 后面小楠还说了些什么,林小椿听不到了,他只是自言自语:“不是来盖工厂的吗?怎么还要造游乐场啊?他们到底,想干嘛呢……” 神神叨叨的,进了屋。 第16章五块钱小费(一) 汤牧师的老家巴底亚,有句俗语:“真正的美景,没有墙。”比如夏炎族的春天,“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又比如夏炎族的秋天,“姜红一色枫飞尽,落地无声化草青”。 这片土地从来不吝啬它的给予,一年四季,淡妆浓抹,无论哪种状态,都惹人爱。 所以当裘联国的宾客们提出,要去旅游景点观光一番时,汤牧师最想给出的回复是:这里处处都是景致,难道你们看不到吗? 不过至终,汤牧师还是没有那样应对,他望着那四个穿着认真的绅士,决定,带他们去稻子庙。 传言,稻子庙的前身,是一间上古的神刹,稻子曾多次带弟子游览,在那里传道授业。稻子奉行“事必躬亲、道从亲行”的原则,他一生能够诲人无数,大抵,也同他自身的修养有关。 “欲树人,必先立己。”这是他思想集《野望》中,《育人篇》的第一句。而“人生天地间,与万物同沐”,所以很多道理,其实就在身边,小到一叶扁舟的宁静致远,大到满天星斗的无尽繁华,都自有它的“一花一世界”。 正因此,稻子亲授弟子时,很喜欢就地取材,从周围最质朴的事物论起,如那一日林小椿提到的,自一个装水的器皿,得来的“水满则溢、太过则倾覆”,这样的正道,等等。 无论如何,这间神刹后来失去了“神性”,没有人知道它的宿世,它曾经究竟供奉了谁?又是谁,在燃那香火? 大家只晓得,是稻子发现了它,打扫整理了它。跟着,它就成了夏炎民族的圣所——供后人纪念先祖稻子的文庙。 汤牧师到夏炎地后,很早以前,就来拜访过,怀着谦卑之心,细细仰望那雕梁画栋,虽然听闻稻子发现它时,其中空空如也、破败不堪,真的用心察看,依旧能清楚地留意到,它曾经的辉煌—— 那些廊柱上的花纹,是原本就在那儿的;还有正殿天花板上的壁画,尽管因为年代久远,现在已经混沌不清,从影影绰绰,残存的几笔,也能依稀觉出,那磅礴的空灵。 仿佛是画了仙人的样子,云卷云舒的,但又不太像,因为有几个地方出现了断断续续的触手,仿佛章鱼脚。 看不懂,更不明白它想表达什么。所以夏炎族人在后来的修葺中,干脆没有管这一块,他们把能够修补的进行了修补,现在,这个天花板,成了稻子庙,最最原始的存在。 汤牧师陪着裘联国宾客再次到访时,原本准备,好好跟他们说说这个天花板的,结果礼拜天这一日,一大清早,带着外国人一路而来,遥遥的,就看见,稻子庙内人进人出,门口更是车水马龙! 汤牧师记得,他上一次来,还不是这样呢。正思忖着发生了什么事?林小椿家的邻居、那位被林小楠吐槽脸涂得像猴子P股的菜大妈,眼尖地望到了他。 笑嘻嘻扭着水桶腰花枝招展的过来,提着个篮子,两掌平叠,略压了压,算是见礼,跟着唤了声:“汤牧师。” 汤牧师微微欠身低头,回礼,问:“你是?” 事实上汤牧师初来夏炎地时,菜大妈就已经见过他了,只不过就算以前没见过,对于这族里的事,也没有她不知道的。 所以道:“哎哟汤牧师,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就是您第一年来,过火鸡节时,给您送鸡的菜兰花儿呀!您那时候还夸我家的云英鸡鲜嫩呢!其实啊这云英鸡做白切鸡最好,可后来您竟然做了烤鸡!在我看来,做烤鸡还是肥鸡合适,当然你们过的既然叫火鸡节,那最最最合适的,肯定是火鸡。只不过……” 火鸡……节?!汤牧师的脸在听到这三个字时,抽了抽。类似于夏炎族的怀恩节,为了感谢救世主基拉,巴底亚人民也有他们的感恩节,他们的习俗是全家团聚,吃火鸡。 只不过身在异乡,汤牧师没有很好的,将他们的宗教文化传扬,因此到了这女人嘴里,感恩节直接变成了火鸡节,倒有种……那一日屠杀火鸡、而不是拯救苍生的本末倒置,这也令汤牧师十分的……汗颜! 于是尴尬地望着她,结果这太太嘚吧嘚、嘚吧嘚,怎么都停不下来,直说得汤牧师满脑袋的鸡,围着耳朵“咯咯咯”地转。 至于他旁边的裘联国宾客,语言不通,只知道菜大妈滔滔不绝的,还以为在跟汤牧师说什么重要事情呢! 一直到,她语速极快地说了句:“我家隔壁林木那小子现在不正在您那儿做工嘛……” 汤牧师方恍然大悟,她的身份!正想问:你到底要干嘛? 她话锋一转,转向了裘联国宾客,揭开她手提的那个篮子上的布,拿出一块撒了芝麻的饼,乐呵呵递过去,道:“这叫袜底酥,好吃。五毛钱一个。” 又道:“汤牧师,你跟他们说,袜底酥,五毛钱一个。” 噗—— 汤牧师的心,受到暴击!他感到,极大的侮辱!原来这女人叨叨叨的是在跟他套近乎,意在让他做翻译,方便她做生意! 这不是我认识的夏炎族人!汤牧师心想。 而裘联国宾客见她送到面前的吃食,则完全误会了汤牧师此行带他们来的真正目的。他们看着稻子庙门前那些站在车边、蹲在路口、走来走去的人们,用外国话,对汤牧师说: “哦,原来这是小吃街啊。装修的还可以,可惜,没有设置门店,就这样站在街边吃东西,太不卫生了!哎,算了,既然来了,那就勉为其难,尝尝吧。” 接了菜大妈的袜底酥,随便给了一块钱。然后不等汤牧师解释什么,四个人就分头去摊位前,买东西。 汤牧师直要气炸!然而因为红皮肤的缘故,看不出血气上涌。他尽量克制着问菜大妈:“谁让你们来这里摆摊的?!” 菜大妈、菜兰花儿完全听不出汤牧师嗓音间的颤抖,五毛钱一个的袜底酥,卖了一块钱一个,她正美呢。得意忘形的朝汤牧师抛了个媚眼,她喜上眉梢地道: “汤牧师,您不知道吧?咱们夏炎族有句老话儿,‘胖女人旺夫,肥女人能干,有痣的女人福气,额高的女人蕙质兰心。’您瞧我,可不是把这几样都占齐了?所以这事儿,除了我,还能有谁,想的到啊?啊——哈哈哈哈……” 就这么一个人原地大笑了起来,乐得汤牧师目瞪口呆,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