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九州边西记》 引子 晋历1148年,晋帝病重,冀州瘟疫横行,徐荆二州又遭受蝗灾,原本的天府之国而今已饿殍遍野! 朝堂内外皆是人心浮动,乱象丛生…… 民间渐渐有可怕的流言传播,是当年的南疆大将军蒙彝冤魂不散!在天之灵,在恶毒的诅咒着这个历经千年仍屹立在九州大陆上的王朝。 …… 晋颐央宫 “啊!”晋帝阴白的脸上骤然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蒙彝!你已经死了,又岂能颠覆我大晋千年皇朝基业……” “陛下万万保重龙体啊!”费祺跪倒在地惶恐道。宫内侍奉的太监宫女更是跪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晋帝忽地瞪大了眼睛,眼里布满血丝,他扯下金帘,干枯的手指死死拽住费祺的官领,模样可怖。 费祺被吓得牙关打颤,冷汗直流,“陛下,您放心。那蒙彝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陛下!陛下!不好了……”传信的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凉州大将军莫战他……他,他反了啊!” 费祺心如死灰,木然坐倒于地,心道:“莫非这便是压死晋朝这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晋帝沐郅怒极咆哮:“莫战老匹夫!安敢反朕!” “淳于伯莱呢!朕命他率军五十万,取莫战老匹夫的首级来……”这一刻,晋帝沐琛仿佛依稀有几分当年的英明模样了,“立马召文……噗!” 可惜悔之晚矣。 “陛下!您怎么了……陛下吐血晕倒了,快传太医!” 宫廷上下,一片混乱。 晋国,这个九州大陆上占地最广,国力最强大的国家遇到了它自千年来最大的麻烦…… 而此时,一乘饱经风霜的马车正跌跌撞撞驶向凉州方向。 “驾!”凉州地势险峻,多有山地,凹凸不平,刘央只能放慢了驾车速度。 “再往前……就是凉州地界了。”刘央对马车内低声道。 马车内没有回应。 马车旁边,那名单骑黑衣剑客道:“即将进入凉州城,公子要万事小心。沿途听闻,凉州大将军莫战举二十万兵马反晋,凉州一路想来不会太平。” 话音刚落,黑衣剑客便已皱起眉头,凝视地面。刘央也看向沙地——沙砾轻微地震动起来,而不远处即尘土飞扬…… “不好!是凉州骑!”黑衣剑客沉喝道。 刘央大惊失色,惶然问道:“怎么办?我们先藏起来,然后绕道而行么?” “没用的。此地一马平川,躲是无用的,再说看样子,此队还是凉州骑中的精锐……想来不需片刻,就能到我们眼前了。” …… 果不其然,片刻功夫不到,数百名着黑甲持长枪、如狼似虎的凉州骑便将刘央三人连人带车围得水泄不通了。 刘央何时见过这阵仗?冷汗瞬间打湿了衣衫,咕噜吞下一口唾沫,心道:难道我刘厚之今日便要葬身此处了吗? “果真不愧为南疆军相提并论的凉州铁骑,当真气势威武!” “你乃何人?” 黑衣剑客右手抚上剑柄,道:“宁国华鼎华正航!” “宁国人?”领头是一英武小将,只见他微微皱眉,当即持枪喝道:“宁国乃边西之国,尔等方向分明自敌晋而来!胆敢在此欺瞒与我!” 华鼎目无闪躲,从怀中掏出一信件附上内力,手腕一抖,那信便带飕飕风声飞至小将身前。 他接过凝目细细看过,轻挥右手,围困马车的凉州骑这才放下了强弩。 “既是如此,我自放行。胡赫你送他们一程。” “诺!” 见误会解除,华鼎也是松了一口气,别看他方才如此强势,实则色厉内茬,对上数百精锐骑兵,他毫无把握能全身而退。更遑论,保护马车里的那位了…… 刘央正欲挥舞马鞭。 “等等……” 那小将瞟见华鼎的佩剑上的图腾,不由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敢问家师是?” “无痕剑燕志桑。” “果然……”他将配枪兵器深深扎在沙地上,拱手道:“在下凉州莫凌!” 华鼎听闻此言瞳孔一缩,凉州这地界,姓莫的…… “家父可是?” “家父莫战!”莫凌毫不避讳此事,也难怪,毕竟在凉州,莫战这个名字就是骄傲! 也是此时,那辆自晋都驶出的陈旧马车窗帘被人默默掀开一角。 天下将乱 “真是想不到,那凉州城竟如此繁华!世人皆言凉州地界贫瘠、百姓生活困顿,只善产良马,而今看来,多有不实之处啊!”刘央想着一路走来,多见乞丐饿殍,难免有些许感慨。 “这莫战看来也不是个武夫嘛,当真有几分本事!” “慎言!”华鼎提醒道:“我们如此还未出凉州地界、踏及我宁国国土,一切还需谨言慎行。” 刘央点头称是,转头望向马车内,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的他,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润之啊…… …… 晋帝陷入昏迷,冀州瘟疫未止,此时徐荆二州的蝗灾愈演愈烈无异于是雪上加霜!莫战在此刻竖起反旗,当真是选得一手好时机。 朝阳殿内,众朝臣吵作一团,乌烟瘴气。老态龙钟的文太师悠哉地躺在椅上,仿佛对晋国如今的乱象毫不在意一般。 以至,越来越多的流言蜚语在晋都内流传:文太师已经老了,无力亦无能统领百官挽大厦于将倾了! 这次朝议历时两个时辰,再次不欢而散。 …… 太师府,秉承了文太师一贯的作风,低调端严不奢靡,不似晋都城中其他世家门邸修建了众多亭台楼阁水榭,用以炎炎夏日时做避暑之用。 太师府只有偏房零星散落般修建了几间收藏藏书的古室,太师爱书。 此刻,在其中一间古室内,文越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在自己心里潜藏已久的困惑:“祖父,而今天下乱象已出,您为何……” 文太师皓首苍颜,躺在太师椅中摇摇晃晃,微微睁开眼帘,看着文越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越儿,你这是在忧心冀州瘟疫还是凉州叛乱的事情?” 文越乃太师嫡孙,到底是见识不凡,面对祖父显然带有考校意味的提问也是毫不慌乱。 “回祖父,孙儿近几日既不是忧心冀州瘟疫横行、尸横遍野,也不是忧心莫战举兵二十万反叛的事情,更不是担忧徐荆二州蝗灾之事。” “孙儿日夜担忧之事乃是如今朝堂混乱,各大世家暗怀异心。陛下昏迷,近臣费祺自私可耻、贪婪好利,荼毒晋都!堂堂天子脚下,千年帝都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余州地?” 文越激动万分,叩首道:“而今天下渐露乱象!还请祖父主持朝堂,还我大晋一个朗朗乾坤!” 文越慷慨激昂,所言句句铿锵,文太师却哈哈大笑起来。 “你且先说来为何前三件事不足以令你忧虑?这几日朝堂间争论之事,大多都围绕于此。” 文越道:“冀州瘟疫其实早在前年便已开始流传,只不过因为当地官员未引起重视,才终至酿成大祸。” “瘟疫大多始于带有戾气的家禽,百姓因食之而暴病。而此次冀州瘟疫则起源于衡山郡一带,若能派遣一位良才至衡山,寻源以治本,即使不能彻底根除瘟疫之患,想来也能抑制其态势,稳定冀州民心。” 文太师抿了一口陈茶,砸吧砸吧嘴,示意文越继续。 “凉州大将军莫战骤然叛乱虽然令朝廷措手不及,可陛下对此早有准备,淳于将军屯兵沉虎关十数年,本就是为了防备凉州骑会有不臣之心。淳于伯莱将军乃当世名将,麾下五十万精兵,荡平莫战想来不是问题。”文越有理有据,镇定沉稳,想来早在心里思索过了。 对此,文太师只是笑笑,却不言语。 文越看似十分淡定,可一想到,十数年的苦学成果就要在今朝展现祖父一观后,这十分淡定就变成三分忐忑了。 “那荆徐二州的蝗灾呢?” “蝗灾在历朝历代都甚为常见,在晋国历史上更是屡见不鲜,两州同时发生灾害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何以此次的蝗灾如此愈演愈烈呢?” 文越讲到此处,脸上露出忿然之色。 “那你的看法呢?” “孙儿认为世家之害,更甚蝗灾!” 文太师看着充满生气、正值意气风发年龄的文越,目含欣慰,拂白须道:“那你如何解决?” “孙儿愿请缨,下荆州,治蝗灾!” “如此甚好,明日朝议我会举荐你南下荆徐治理蝗灾。” 文越不由得一愣,犹疑片刻后道:“祖父莫非对晋都之事已有安排?” 太师呵呵一笑,转而言它:“你近些年来,长进颇多,你父亲叔父知晓,也当含笑九泉了。” “文越有今日之身,皆賴祖父之教导!”文越跪下叩首道。 文太师继续晃着那把太师椅,“吱呀吱呀”…… “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 “淳于伯莱荡平不了叛乱,你太小瞧莫战了……凉州,得有段时间不属于晋国咯。” 文越失色,“那这大晋天下当真要乱了么?” 文太师眼中射出精光,道:“乱,又有什么不好呢?” “不乱何以振朝纲!” “不乱何以修法纪?” “不乱何以重回晋国当年傲视九州的荣光?” 原来…… 一切皆在祖父掌握中。 …… ——凉州大将军府 威严阔气的府邸守卫严密,毫不夸张的说,真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淳于伯莱整军五十万出沉虎关,大战一触即发,凉州数十年来的宁静就此被打破…… “他们出岳庭城了?” “是的,父亲。算算时候,现在估计也快到宁国王都了。”尽管不知父亲缘何突然询问起那一行宁人的行程,莫凌还是恭敬答道。 莫战皮肤黝黑,两颊向里凹陷,鹰眼高鼻,鼻梁窄而挺直,脸上很少笑容,更显得不怒自威。 莫凌自小颇有武道天赋,年不过弱冠便武艺娴熟,弓马骑射更是不在话下,小小年纪便在凉州骑里立下威望。加之其相貌甚好,还引得凉州城内不少名门望族内的姑娘为之倾心。 身份高贵,身材英武,容貌俊俏,武道天才种种加之在莫凌一人身上,只得到了一个特性——桀骜不驯。 那日,若非偶然瞟到华鼎的佩剑印徽,就算刘央一行人持有宁王王印的信件,莫凌也是不屑理睬的。 可以说,偌大个凉州城中,不,甚至是偌大的九州,能使莫凌这个傲气的家伙恭恭敬敬的侍立一旁的,也就只有莫战了…… 晋历1148年九月,淳于伯莱领军五十万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后收复凉州境内三座城池,凉州军前线已成溃败之势。 正所谓兵贵神速,淳于伯莱强势碾压、火速收复凉州多处失地,当真是震惊了天下人!尽管晋国占绝对优势,凉州军好歹也有二十万啊! 九州大地莫不感慨:淳于伯莱真乃当世之名将! 正当所有人都不看好凉州方面时,莫战却比所有人都镇静,镇静到没有一丝生气…… “淳于伯莱……你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终于开始让天下人知道了,凉州莫战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可怕! 世子归宁 “吁!”刘央轻勒马疆,马儿仰头嘶叫一声,停在高大的城门不远处。 刘央对马车内低声道:“润之,西京到了……” 华鼎手握剑柄,望着久违的西京,双眼里烨烨生光,终于……回来了啊! “咚咚咚” 城内渐渐传来轰隆的鼓声,西京城门轰然开启,军容严明的卫士手持长戟,成两队齐整排列而立。 “老臣姚举携宁国众官恭迎世子殿下!” 华鼎面色一变,惊道:“姚丞相!” 刘央闻此言,亦是大惊,这刚到西京,就见着宁国的丞相了?不由得细细打量起这位丞相大人。 他四五十岁上下的样子,头戴进贤冠,身上穿着只有祭祀或新王登基时才会穿的大紫色相袍,腰佩玉带钩,行拜礼时一丝不苟,一举一动都有身居丞相高位的风度。 凉风习习,把宽大的朝服吹得有些许凌乱,西京城头高扬的宁国旗帜也因之呼呼作响起来。 那辆饱经风霜的马车,终于可以歇歇了…… 车上下来一长衫少年,肤白貌俊、眸似辰星,逆着光站立在那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淡淡的忧伤。 祭酒郭晁此时眼神飘忽,呢喃道:“实在是太像了……” 宁历670年,公子修归宁——是为宁世子。 …… 近些年,九州不甚太平,尤其是晋国的莫战反了以后,天下的局势就奇妙起来了。 而处在边西地域的小国——宁国,看似风平浪静,暗地里却风波诡谲…… 世子归宁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西京,民间众说纷纭,连众多朝廷官员也心怀疑虑。因为……公子修是宁王在外的私生子! 宁王宁禹海原有二子儿女,不说福泽深厚,但也是儿女承膝。可怎料天有不测风云? 大殿下依循旧例,自小便送往晋国为质,狩康四年于晋都英年早逝,为此王上王后都甚为悲痛! 自此,宁王立二殿下为宁国世子,寄予厚望。可怎奈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围猎里,宁世子不幸发生了意外…… 两位殿下接连逝世,王后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过度,一病不起,三年前就崩殂了。 宁国面对后继无人的情况,人心浮动,不少人暗藏祸心……就在此时!宁王下达王命:令华鼎前往失散多年的宁国王室血脉,也就是现在的宁国世子宁修了。 不少人对此存疑,宁王继位三十年来,从未听说过私生子一事啊!王室血脉,至关重要,怎能让身份来历不明的人做我宁国世子,将来继承宁国王位呢? 祭酒郭晁就曾放言:简直荒唐! 百官夹道相迎,除了遵循祖制外,还有一层不可缺少的原因便是:前来观察这位新世子!自古以来世子太子与百官相交都是大忌,而此时世子初到西京,毫无根基,此刻观于此子,定能看到更多真实。 不得不说,郭祭酒真是被自己说过的话打脸打得不轻。 想来今日过后,宁修身份再无存疑。 只因为……实在是太像了!模样长得跟王上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较王上而言,少了些威武之气,更显文质彬彬些而已。 ——北军营 “哼!”陈道冷哼一声,道:“什么狗屁世子!我陈道第一个不服他!” 副官面露为难之色,道:“将军还需慎言……” “慎言什么慎言!本将军跟着英诚侯征战沙场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喝奶呢!”陈道冷笑道。 副官心知这位陈将军的脾性,只得暗自叹了口气,宁国多年来的宁静只怕要就此被打破了啊!一想到,今后再不能陪女儿轻松地玩耍时,副官的心里也不免有些怨怼:这有一个世子还不如没有好呢! 也许,在西京城里,有很多抱有跟副官同样想法的人。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世子已然归宁,宁国暗浪叠起,山雨欲来风满楼! 宁国只是边西的一个小国,与屹立在九州大陆上数百年的强国晋国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因地域原因,自开国少于战乱侵扰,百姓倒也还过得平静富足。先王宁慎更是个英明之主,礼贤下士,爱民如子;更主张开垦农业、大兴手工纺织等业,宁国在那三十年间,迅速地强大起来。 而今在边西诸国中也算是颇具重量的国家了。而当今的宁王嘛…… ——宁王宫身着御用甲胄的卫士持戟守卫在宫殿外的宽大的石阶上,十分严谨的采用了两步一卫,更衬得王宫威严不可侵犯!缓缓行过以白玉铺造地面,琉璃为顶的前殿;再穿过碧绿明净,涤净人心灵的碧清池;最后,宁修来到了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内殿。 “殿下,王上在里面等着您。”内务总监冯总管细着嗓子说道。 宁修微微颔首,两个小太监推开紫檀木雕的门后,便跪坐在地上等待着宁修跨入殿内。 冯总管注视着宁修的背影消失在眼帘里,心里浮出些许感慨,当真是好久没见过有如此气度的年轻人了! 当今宁王喜好奢靡,就算是偶尔一时兴起出行,也都是浩浩荡荡威风八面,光太监宫女等随行人员都以千记!更何况是王上居住的王宫呢? 宁王宫十几年来,历经三次大建,五次小筑,耗时耗力之巨,花费金银无数,才有了如今的辉煌模样!就连前年的陈国使臣至此,也是深受震撼、赞不绝口。可宁修却是泰然自若,全程不发一言,毫无故作镇定掩饰的样子。仅此一点就足以让见多识广阅人无数的冯总管为之侧目了。 “从晋都来的人都不俗啊!”冯主管感叹道。 不过纵然如此,在宁国这场凶险的王位大争里,冯主管依然不看好宁修。 踏入檀木地板的殿内,宁修一步一步走得很稳,鼻尖却飘进几丝淡淡的海皇草味。离那张雕刻麒麟的木雕床愈近了,那股味道更浓了,宁修骤然停下脚步,蹙起修长的眉,居然是“还命散”! 还命散——由海皇草为引的令人延长一段寿命的药散!在宁修看来,不过是牺牲心血的回光返照罢了。 宁修五官精致俊俏,静看更是淡雅如星光,却无人能看透他心中所想。 宁国上下所有人都清楚,宁王此时遣华鼎带回这位私生子,自然是抱着让宁修继承王位的想法。所有人都认为,此事艰难,成功几率几近于零,宁王此次的想法怕是要落空了! 却,从没有人问过宁修,他真的想继承这个王位吗…… “咳咳!” 木雕床上,轻纱帘后,传来沉重地咳嗽声。宁修不知为何,没有再上前。 一只宽大厚重的手掌拉开那道阻拦父子想见的帘纱。 宁修愣神…… 床上那个中年男人只着内层白衣,面容苍白憔悴,即使是虚躺在床榻间,也能看出他身材高大魁梧。那张脸……那张与自己如此相像的脸!这一刻,宁修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这个人就是十七年来,自己人生中一直缺席的角色——父亲。 宁修难以言明此时此刻内心的感受,有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积累起的埋怨;有身体里切不断的血脉相连…… 宁修遽地向后颠倒几步,他突然想起,若非这个男人,母亲又怎么会埋骨在晋都城外随便的一座小山丘上?墓碑上光秃的刻着:亡女秦氏…… 那日,城内火光冲天,碑前大雨。 风波诡谲 内殿里,寂静无声。父子相视,一坐一立。 宁禹海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过来。”待宁修走到他面前时,他嘴唇阖动了下,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只宽厚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宁修。 “临康,住得可还习惯?” “不知。” 今日方至,刚踏入城门,便被内务府冯总管请到了这里,宁修当然不知,好在宁王并未在这件事上较真。 “传闻,你在晋都颇有声名?咳……” 宁修沉默半晌后,道:“不是好事。” 宁禹海目怀深意地看着宁修,道:“临康城里有座新修的世子府,你往后日子便住在那里吧。郭祭酒学识渊博乃宁国大儒,你可拜他为师,学治国安邦之道。华鼎自晋都以来一直护卫你左右,此人师承无痕剑燕志桑,武艺不俗,想来一路上,你也了解了,咳……” “临康城内,虽然太平,可为防意外,他以后就是你的贴身侍卫了,护卫你左右。” 宁王一段话讲完,咳嗽剧烈不止,冯总管急忙使唤宫人端来一杯热茶,却被宁王制止了。 “呼” 宁禹海仿佛把这几月病缠床榻间的浊气全都咳出来了,整个人精神不少。宁修却知晓,与咳嗽无关,是“还命散”的功效。 宁王道:“今日就如此吧。冯总管会安排你回府。” 冯总管低头领旨,瞥见宁修木然的站在那里,急忙给他使眼色,宁修只当没看见。 “哎,小祖宗!”冯总管心里叹道。 ——世子府门前 “哇!”刘央惊叹道:“真是气派啊!” 冯总管向宁修鞠躬道:“殿下,若没什么吩咐,老奴就回宫了,宫里还有好多事情……” 宁修微微点头,忽地喊住冯总管:“等等。” 冯总管不解地看着宁修,旁边刘央堆满了笑容把总管拉到一边,从袖子里那出沉甸甸的荷包塞给他,悄悄道:“公公您请笑纳!以后咱们多走动走动……” 冯总管面色不变,不着痕迹地掂掂重量,心道:这位世子,也不像看起来那么的不近人情嘛…… 华鼎依然是那副清冷高傲的模样,一直随宁修穿过后院来到卧室,抱剑挺立在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刘央送走冯总管,便开始清点府内财物,还有熟悉奴婢下人侍卫人等了。 …… 宁修坐于木凳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在浮现自此跨入临康城中的一幕幕:神情不一而足的官员,其中以姚举印象最为深刻;摩肩接踵的街道,热闹百态;手里缓缓摩擦那光滑带着些许冰凉的物什…… 处于封闭安全环境下的宁修这才开始观察起它来——一只黑玉雕刻而成的小麒麟,栩栩如生。宁修把它置于桌上,它便仰天吼叫,仿佛能将这漫漫长夜撕破一条口子出来!宁修不禁莞尔。 这是他出晋都以来,第一次笑。 “属下夜坤,参见夜主!”一名全身被黑衣遮盖的男子骤然出现在宁修眼前。 宁修只是稍稍抬起眼帘,瞧了他一眼,看起来并不意外。要知道,不说世子府来来往往这么多下人,光门外就还有华鼎守着,黑衣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宁修眼前,光这一身隐匿功夫,已经是很不简单了。 “这是上一任夜主交于您的。”夜坤递上书信。 宁修有些不以为然,脸上浮现冷笑,道:“宁王便宁王,何必如此?” 夜坤面无表情道:“夜刃组织只听夜主号令。” “我要临康城内所有势力的情报。”宁修并没急着拆开那封信,反而是先下达了自己成为这所谓“夜主”后的第一道命令。 夜坤悄无声息消失在夜色里。 再次出现在宁修面前,已是一柱香之后了。 “英诚侯——宁超,字本坚,手握北军军权,武艺高强,军功显赫,备受朝臣推崇,威名日盛。其父,康国公乃宁王同胞兄长,在朝中影响力颇大。” 宁修挑眉,接着往下看。 “陈道,字义夫,北军营统领,布衣出身,从军十几年,战功赫赫,受封世袭男爵,在北军营里威望仅此于英诚侯。”这种布衣出身的草莽英雄,赤手空拳为后代拼得家财爵位的人是很值得尊敬的,可宁修瞥见当日姚举率朝臣迎他入城时,这个陈道却在北军营里酒后大放厥词。然后,宁修心底的这个尊敬之情怎么也油然而生不起来…… 连连翻阅了几页纸,不是英诚侯党羽,就是康国公旧时门生。 宁修心底泛起苦笑,难怪那日所见朝臣如此少,原以为是宁国朝廷人员机构精简,没想到……是人家大多数压根就不愿见自己! 为官者,封爵者泱泱数百人,一大半皆视自己为死敌啊! “在下面子可真够大。”宁修自嘲。 夜坤无言站立在宁修面前,如一潭死水。 宁修看得仔细,半个时辰过去了,他才翻到一个人…… “祭酒郭晁,博览五车,宁国大儒。生性清廉刚直……”宁修往下看,他这位名义上的老师真是了不得!整个朝廷,他得罪了一大半,宁修粗略算了算,他这仇家估计能从临康城门口一直排到城郊去。 为人刚直到这个地步……也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连宁修都忍不住揉按起太阳穴,有这么个老师,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贤侯,宁禹俊,子伯俊。先王兄弟景公之子。性情文雅,喜好书画,常于府中召开诗会。” 宁修问道:“这位贤侯是?” “贤侯之父景公是先王同父异母的兄弟,景公为人寡言少语,又无子嗣,王祖便将王位传给了先王。景公五十岁老来得子,便是贤侯。” “原来如此。” 宁修把玩着那只精致的小麒麟,脑海飞速记下了宁国如今的势力人员,随手把桌上堆积如山的信息扔给夜坤:“毁掉。” 不知出于何种心情,宁修问道:“夜刃组织,一切保密?” “除夜刃内人员外,无人知晓。” “那,这算不算上一任夜主最后的底牌?” 夜坤沉默片刻后,方道:“也许是吧。” “去查查宁国近几年的军队调度,包括王宫的近卫军,越详细越好。” 在昏暗模糊的灯光照耀下,黑麒麟眼底烨烨生光,仿佛最深处有团火焰在燃烧。夜坤再次消失于房间,宁修却回想起宁王把这黑玉麒麟悄然滑到自己手中的时候。 临康城,好深水啊! 已经淹没到宁王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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