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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计扶苏》


 引子

夕阳西下， 将天边染成一片红色。
正是深秋时节，院子里的一棵老树树叶已经落光，一枝光秃秃的树干直插入天空之中，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在天空中刺出一个醒目的伤口。
一群乌鸦不知受到什么干扰，大声啼叫着从院子的上空掠过。
满脸凶煞的中年汉子探头到窗口，向窗外张望。他身着官服，一把提刀悬挂在身后。
“过了这么久了，那个姓赵的也该死了吧。”他的嘴里嘟囔道。
屋子里站满了蓝翎侍卫，他们的眼睛全都紧紧盯着屋子中央一个来回踱步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只穿了一件青色的内袍，清癯俊美的脸上布满愁容，他的两道剑眉扭在了一起，一双凤眼依旧发出灼灼的光。
虽然士兵人数众多，可是他们每一个神情谨慎，似乎怕这年轻人长出翅膀逃走了。
年轻人听到乌鸦的啼叫和中年汉子说的话，竟然怒不可遏，几步奔上来，挥拳向那中年汉子打去，说道：“闭上你的臭嘴。”
那中年汉子低头一闪，躲过了他的拳头，又伸腿一铲，将年轻人摔倒在地。他摇着头笑道：“少卿大人的拳头可没力的很呀，你现在想打架，我也不敢奉陪。你别着急，等你的老师死了，就轮到你了。”
那年轻人一侧头，说道：“难倒你不觉得这事有古怪，从斩监候到斩立决，又从斩立决到赐死，太后的命令一变再变。朝中官员众多，能做到军机大臣的位置也不是朝日之功。一旦太后命令再改，你可知，到时最受牵连的会是什么人吗？”
几个士兵互相对看了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
中年汉子却怒道：“把这小子捆起来，把他的嘴巴堵起来，我不想听到他说的任何一句话。我知道你的能耐，少卿大人，你的这一张嘴就算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今天不给你任何机会说话，看你又能有什么本领？”
很快，年轻人就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他的嘴巴也被牢牢地封住。中年汉子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年轻人，不禁狂笑起来：“哈哈，你不是赛诸葛吗，你不是足智多谋吗，你现在倒是出一个计策我看看呀。还自比施公，看看你现在的狼狈样，你也配？呸，——也是，也是，我倒想起一个词来，你用得上这个“施”字，你现在是无计可施了吧。”
说完，这个中年汉子似乎对自己突然冒出的灵感很满意，冲着其它侍卫叫道：“怎么样，爷爷我也不是只会些拳脚功夫，诗词文章也会一点的。”
众人都符合道：”很妙，很妙。他现在真是无计可施了。”
众人一边推搡一边哄笑，年轻人痛苦地倒在地上，眼睛里像要冒出火来。
忽然，几片瓦片悄无声息地从屋顶飞落，几个侍卫应声倒地。其余的人慌忙抬头查看，不知何时屋顶竟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八仙桌又发出一声巨响，众人视线去看时，那里只留有一片八仙桌的碎片，不知何时已经被拍烂了。案几又传来一声巨响，众人视线再转过去，案几已被翻成了底朝天。几名侍卫的武功虽高，但似乎永远赶不上那人的步伐。
“到底是人是鬼？”有一名侍卫胆战心惊地问。
“别自己吓自己，看好犯人。”中年汉子嚷道。
五斗柜又传来声音，柜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忽然猛地关上了。
几名侍卫壮着胆子凑了过去。
“大家别上当，看好犯人。”中年汉子喊道。
“人，人呢？”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屋子里除了他们，哪还有年轻人的影子。
“快，快追吧。”有侍卫说道。
“追个屁，”中年汉子骂道，“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到，你们追得到吗？”他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说道：“好，真好，这么精妙的轻功，除了你姓宫的还能有谁，我袁半山处处忍让你，你还是要欺负到我头上来。”
“袁总领，怎么办，我们快去报告老佛爷吧。”一人凑到他身旁说道。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落在那人的脸上，袁半山说道：“笨蛋，你还不知道那人是谁吗？那是大内的宫总管。你看到了他的脸，还是闻到了他的味。你有几张嘴，可以说清楚这件事。今日之事，你们谁也别向外说半个字，我自有计较。”
袁半山望着窗外，黑暗已经吞噬了摇摇欲坠的夕阳。他默想道：“杨少卿，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第一章翩翩少年行1

无计和扶苏的故事开始于一场相遇，现在看来未免显得有些平淡无奇。
那时他们混迹于人群中，谁也没有想过这次相遇会带来以后的奇迹。
那时的施无计，还是一个四处游荡的浪子，没有一处固定的住所可以容身。
那时的扶苏，不过是扶瑞银楼的二公子，所有的花销都要仰仗父亲。
他们如同黑暗中的两条小船，在惊涛骇浪里行驶。不管外表看上去多么华丽，内心却在承受着失去方向的痛苦。
那时，沉睡在东方的这条巨龙，正要迎来一场举世瞩目的巨变。
那时，生活在其中的人，承受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这段最深的黑暗中，不同的人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无计和扶苏如同两点微微的萤火之光，虽然不能改变黑暗，但在他们努力发光的同时，也温暖了不少人的心。
当施无计踏上这座城市的第一秒，他就决定结束自己颠沛的生活，再也不四处游荡了。无论这里的城墙，石板铺成的街道，还是城内宏伟的建筑，都和他从小生活的城市如此相像。他在那里出生，在那里读书中举，在那里接近了权利的核心，又在那里看着繁华在一夜之间崩塌。
有人跌落就有人跃升，在官场这不过是屡见不鲜。施无计从掌管刑狱的大理寺少卿，变成被官府通缉的逃犯，只不过因为他的老师说错了一句话。
“一句话可以让人生，一句话也可以让人死。”他的老师早就深谙其中的道理，却无法躲过命运的捉弄。
一句话抵不过几十年的勤勤恳恳，清廉为官？施无计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这么多年他四处游荡，躲避官府也躲避自己。现在，他终于决定要安定下来。
西安，这个远离权力又接近权力的地方，这个远离繁华又接近繁华的地方。这里，也是他的老师的家乡。
施无计心想：再合适也没有了，就是这里了。
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住所，每天不过喝茶听曲，饮酒赏花。他衣着朴素，可花起钱来却洒脱豪气。在别人眼中，他更像一个偶尔驻足的商人，或者家道中落的富家公子，抓住仅有的时间及时行乐而已。
城市中央的钟楼，传来了厚重朴实的钟声，已经到中午了。施无计将脚边的一颗石子，远远地踢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这豪迈诗词的背后，藏着多少无奈和忧愁。可惜的是，施无计既没有五花马，也没有千金裘。他抖了抖自己灰色粗布衣服上的尘土，决定还是去鸿升茶园。
茶叶分很多种，茶馆也分很多种。那种高雅的茶馆，文人相聚，谈诗书礼乐，聊琴棋书画，施无计不愿意去。
在那里，饮茶是一种风雅。该用什么样的茶具，用什么样的水，水该烧多热，处处都有讲究。如果谁喝茶多叫了几款点心，或者腹中饥饿想吃一笼粉蒸肉，一定会遭到大家的白眼。
施无计就喜欢喝着茯茶，就着粉蒸肉。肉要用上好的羔羊肉，自然生长十二个月的滩羊才符合标准。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去过鸿升茶园了。鸿升茶园以茯茶闻名，据说，慈禧太后住在西安的时候，就是由这个茶楼进献茯茶。
施无计盘算着，他上次留在那里的钱，应该够今天在茶园里消磨一天。至于今天过后明天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当然是留给明天了。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身边来来往往着不同肤色的人。戴着红色头巾，或蓝色头巾，穿着长筒靴，或松糕布鞋，身着黄色法衣，或蓝色长袍。虽然与一千年前的繁华不可同日而语，但依旧有一种繁华，一种朴素的繁华。
施无计来到鸿升茶园的门前，感觉比前几天的人更多了。他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向里面喊了起来：“周聪，周聪。”
等了半天，那个他熟悉的声音还没有传来。以前伴随着他的这两声呼唤，周聪总会忙不迭地奔出来，帮他安排好一切。
正犹豫间，施无计感觉到身后的人群向他这边挤了过来，他脚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他急忙找了一块地势稍高的地方站好，向后查看。
他的眼光落在了走进茶楼的一个年轻人身上。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怎么男人也可以长得如此白净。
那个少年和平常人不同，脑后不再拖着一条辫子。他留着一种奇特的发型，前后头发是差不多的长度。他穿的衣服，也是施无计从没见过的。上身是西式的紧身衣，缀着纱质的花边。下身却类似宽松的道袍，在风中摇曳飘荡。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他腰间那一条镶满羊脂玉的腰带，玉石的颜色圆润丰泽，正如少年白皙的脸色。不，少年的脸色比这玉石更白，是那种缺少阳光不健康的白。这让他看上去似乎有点弱不禁风。
人群纷纷后退，为这少年的周围留出了一圈空地。不是因为惧怕他的气势，而是为了和他的怪异保持安全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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