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涯共明月》 第一章公平竞争 辽东首富朱家大院会客厅。 朱子洋看着一脸黑气,似是倒霉透顶的张岳,笑着问道:“贤侄果然落榜了? ” “果然落了!”张岳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那家伙肥呼呼脸上镶的一对小眼珠,平时闪烁着精明,此刻透露着瞧不起。 朱子洋清了清嗓子,喝了一口热茶。眼前的年轻人浓眉大眼,国字脸上写着正气二字,一身好武艺,曾两次救护女儿免遭胡子的侵害,只可惜家中门墙低矮,连秀才都没考上,将来就算略有成就,也不过一介粗鲁武夫,且无名门正派出身,难有大出息。 “这是公平竞争,你可是签下了契约,若不能中秀才,便不再见朱珠,将来若不能中举人,便不能娶她!”朱子洋从怀里拿出一张契,在张岳面前扬了杨。 “朱大叔不必提醒,晚辈虽然不肖,但一诺千金,您大可不必如此!”张岳沉沉的说。 “这不是公平竞争”突然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张岳转头一看,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朱珠。 朱珠气喘嘘嘘,显然是奔跑至此,叫道:“一点儿都不公平,爹,你叫岳岳与范公子比做八股,能比么?如果比武招亲?范公子比得过么?” 朱珠口中的范公子,名叫范文程,书香门店,打小乃是附近有名的神童,据说是北宋名臣范仲淹嫡系后人,此次科考,果然中了秀才。 “荒唐,女儿家家,大庭广众说这种话,还有点儿羞耻心么?滚回绣楼,朱玉朱珍,还不送小姐回去!”朱子洋话音未落,便有两个丫鬟拉着朱珠往外去。 朱珠挣扎不得,赌誓似的喊道:“爹,你若是不答应,女儿就死给你看。”转身回了绣楼。 朱子洋被这不孝女气得胸腔欲裂,骂道:“滚回去!”又对张岳冷冷道:“小年轻凭着一时冲动,我这个做家长的,还不得把把关。贤侄,自古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就算不讲,我大明国以文制武,八股文章才是经世学问,打打杀杀有什么用。” 张岳一言不发,直勾勾看着朱子洋。 他想:朱子洋说的门当户对,除了自家经济不如外,还有瞧不上小贾出身。这朱子洋祖上也是小商小贩,积累数代才有了今天的家业,颇有些数典忘祖。那范文程既是名臣之后,自然家学渊源,这次又中了秀才,与之相比,确实颇有不如,细细思量,也怪不得朱子洋。 朱子洋被张岳不屑的眼神勾的有些生气。说实在的,他对张岳的印象不算差,虽然有些武人的粗狂,但对长辈恭敬有礼,八股文章做的不好,却一直进学,从没放弃,除了仗着一身功夫喜欢惹是生非,美其名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外,没有什么他不满意的。 只是他的出身太差,学问也差,若没有范文臣,到也没那么差,只是两人往一起一比,朱子洋越发觉得张岳配不上朱家的闺女。 张岳没接话茬,声音更冷:“您说的都对,但若要小侄主动放弃,恕难从命,但是我张岳发誓,无论如何,定要娶朱珠。”说完,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这小子……”朱子洋气得啪的一声,拍掉了桌子一角,桌上的茶盏震落,碎了一地。 “伯父的开山掌,果然厉害!”一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书生从厅后转出,拊掌赞道。 “老咯!”朱子洋叹了口气,又道:“想当年,咱在六岳派学艺,掌门朱天木亲授开山掌,那时候当真能开山劈石,现在只能劈柴了。” 江湖原无六岳派,于大明洪武年间忽然创建,创始人朱冲身份神秘,竟将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和太岳武组成一派,门下赤橙黄绿青五大弟子担任掌岳使,分驻五岳,自己则坐镇太岳武当,总领其事。百年以来,六岳派行侠仗义,联合名门正派绞杀魔教,隐隐与天下第一大派少林、天下第一大帮丐帮成三足鼎立之势。 那朱子洋乃六岳派第五代掌门人朱天木的弟子。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朱子洋自从经商以来,忙于应酬计算,近年来更养尊处优,酒色连连,再加上年老体衰,功力自然大不如从前。 “伯父说的哪里话,您可是老当益壮,整个辽东,哪个不竖起大拇指,赞您一手开山辟地,一手黄金满地。”青年书生道。 “范公子口才了得,果然会说话!” 那青年书生正是范文程,在会客厅后屋已经听许久。朱子洋接着道:“只是张岳还是不愿意主动与朱珠说,朱珠要死要活的,真是气死人!”原来那朱珠钟情张岳,范文程知道即使此次竞争赢了,朱珠也不会答应自己的亲事,于是向朱子洋献计:令张岳主动抛弃朱珠。 哪知前日放榜受了一肚子气,今日又被朱子洋一番嘲弄,张岳仍不放弃,可谓韧劲儿十足。 范文程却道:“小侄还有一计!” 朱子洋圆圆的小眼睛一亮:“计将安出?” 范文程道:“欲将取之,必先予之,此计一出,定叫张岳主动放弃,而不损伯父丝毫名声。”   第二章生意兴隆 在张岳的记忆中,朱子洋称得上辽东商贾第一人,也称得上辽东市侩第一人,除非自己中举,或者忽然有个失散多年的书香门第的爹,论财富,他谁也瞧不上。 那天张岳蛮劲发作,发誓定要娶了朱珠,回到家后,冷静一想,真是千难万难。 这里是大明的边城抚顺,与女真交界。这几年边境平安,互市兴旺,商贸不差,故此也算得繁华热闹。张岳家的酒馆正在那抚顺城靠近抚顺关的互市之地,那酒馆名叫太岳遗风,客人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前来互市贸易的汉胡商人,一类是来边接了活来此取货护镖的镖局中人。 太岳遗风由张岳的母亲掌柜,她脸上一道刀疤自左朝右而下,至今殷红,当地人都叫她刀疤娘子。灶下掌勺的叫操刀王,有姓没名,自打张岳记事,大伙都唤他操刀王,铁塔一般的胖黑汉,另外还请了三个伙计。 但是这几天生意格外的好,张岳见母亲忙的一天下来,水都喝不上一口,也想出去帮忙,当然也因心情低落,无法专注读书。但是刀疤娘子执意不肯,非要他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再好好读书,将来考个状元。张岳无奈,只得躺尸。 躺了一会,实在难受,随手拿起一本书,随手翻开,写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原来是《诗经》。张岳念了两遍,心事涌上,更是难受,便提了钢刀,奔至与前厅连接的后院,练习萧氏刀法。 萧氏刀法乃刀疤娘子亲传,但是师承来历却绝口不提。那刀法浑厚,招式频繁多变,耍起来虎虎声风。那次,胡子抢劫朱家大院,那朱子洋本就身有功夫,养了一群护院个个出自名门,再加上游击将军李永芳及时赶到,分文未损。只是胡子不敌,便趁乱挟了朱珠为人质,呼啸而退。 张岳刚好进学归来,胡子见他一身书生打扮,并未在意,被张岳钻了个空子,救了朱珠,用的便是十一式萧氏刀法,那帮胡子因此折损过半。后来他听李永芳讲,这是建州部的胡子,老大叫滚地刀,那次带队的却是三掌柜不沾泥,死在了李永芳的乱箭之下。 正耍的微微出汗,前厅一阵乒乒乓乓之声骤然响起,夹杂着叫骂。莫不是有人找茬,张岳气往上冲,提刀奔至前厅,见桌翻凳倒,一片狼藉,刀疤娘子被一群人围着,地上躺着一个人,操刀王则挡在门口。 张岳还没来得及询问,却听人群里就叫了起来: “吆喝,厉害啊,老板娘吃死了人,小少爷要砍死人啊” “干什么拿刀,想比划比划么?那也得让官差进来。” “快报官去,兀那黑汉,快快让开,你只是做工的,莫要惹上官司” …… 张岳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却听刀疤娘子呵斥道:“住手,咱们这是喝酒歇脚的地方,不是舞刀论剑的沙场,还不把刀子丢了。”转身向众人施礼,缓缓道:“今儿个巧了,都是远道而来的新朋,不知者不怪。咱这太岳遗风虽说是个小店,也开了小二十年,蒙上天庇佑,从来吃喝上从没有过问题,操刀王,你让开,让官爷进来,老娘还不信了,仵作验不出来。” 操刀王侧身让过,两个衙差闯进店来大声呼喝:“干什么,想造反么?杀人凶手在哪里?”那衙差怯于操刀王的凶神恶煞,不敢问他阻挡公务之罪,便直奔主题去了。 刀疤娘子淡淡道:“这厮不知在哪里吃坏了,跑到我家小店讹人,太岳遗风二位官爷是知道的,虽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店,也谨守王法,这么多年可曾出过什么事?” 那两个衙差自是熟悉太白遗风,平时也好来喝两口,但是人命关天,岂是一句话就不抓人的道理? “掌柜的说的是,可如今出了人命,跟咱哥们走一遭吧,是非曲直自有大人定夺。反抗便是做贼心虚,抗拒王法,罪加一等。”因抚顺城乃千户卫所,军事编制,军民一体,均由游击将军、指挥使李永芳管辖。 “好,我同你们去便是” 一个衙差从腰间扯下一条细铁索,哗啦一声将刀疤娘子捆了,另一个手执长刀,就押她回衙门。 张岳急得六神无主,杀官造反可是不敢干的,可是眼睁睁见母亲被抓,又似是不妥,便向操刀王看去,操刀王铁塔一般站立不动,面无表情,其他的伙计不知吓得躲哪里去了。 “且慢” “他娘的,谁叫的且慢,敢叫老爷且慢!” “是我!” 人群里走出一个青年,面方耳阔,拱手道:“我一直在场,看得明白,可以作证。” 按刀的衙差听了,收了怒色,笑道:“既然如此,那跟咱走一遭吧!” 那青年道:“各位酒客,你们是不是也一块去做个证呢?” 两个衙差一愣,齐声道:“对对对,众位,麻烦你们一块去做个见证。” 众人齐声轰然道:“正该如此!” 刀疤娘子转头看了看呆住的儿子,叹了口气,道:“儿子,和操刀王谨守家门,娘去去就来!” 那青年跟在众人之后,望着他们的背影,轻声自言自语道:“见微知著,大明完蛋了! ①抚顺:洪武17年(公元1384年),明朝在高尔山下兴建抚顺城,明成祖朱棣谕赐“抚绥边疆,顺导夷民”,“抚顺”一名由此得来。 ②互市:抚顺城及浑河河谷的抚顺关在和平时期,是明朝向建州女真开放马市贸易的主要关隘。 ③李永芳:历史上第一位投降努尔哈赤的明朝边将。 第三章并非吾局 刀疤娘子被抓,张岳无心经营,太岳遗风便挂起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他武艺虽然不错,但少不经事,三个伙计辞工另投明主,操刀王连招呼都没打便不知去向。 没了个客人平时拥挤狭小的酒馆顿时空荡荡的,张岳心中也空荡荡。他想了一夜,最终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求见李永芳,问问审理的情况,然后求求情。 打开门,正要出去,却见道上一人骑马蒙面,一箭射来,射完便走。只是准头太差,射到了门板上。张岳一惊,不及追赶,只见箭杆上绑着一张纸,连忙拔箭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八个字:存母弃珠,存珠弃母。 张岳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朱子洋设的局。特么的,什么狗东西,竟然想出如此卑鄙的计策。然而,骂归骂,朱子洋的在辽东的势力不是张岳能撼动的,至少不是现在的他能动摇的。 这个问题与当今有人问你,你妈妈和女朋友同时掉进河里,先救哪个一样为难。 但是,这个问题在大明朝并不为难,百善孝当先,因为一个女人害了自己母亲,是为大大的不孝。张岳毫无选择,但是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初恋。他定了定神,换了一身衣服,便入城拜访朱子洋。 朱子洋见张岳是来令朱珠死心的,顿时喜出望外,一口一个贤侄,连忙叫道:“茶,上茶,上好茶!” 张岳心里一阵冷笑,这家伙真会装,好像真的不知道一样,嘴上却道:“朱大叔,晚辈对朱珠一片真心,奈何门户矮小,高攀不起,请朱珠出来,我与她说个明白。” “贤侄,你若真想叫朱珠死心,万万不能如此处理,否则她会以为你受老夫胁迫,岂非不妙?”朱子洋狡猾狡猾的,既想把事情办了,又不想落女儿埋怨。 “你想怎么样?”张岳为了救母不得不忍着。 朱子洋哈哈大笑,洋洋得意道:“若是令堂出面阻止,且说明两件事:第一,因为小女你心思不专,误你学业,你也认同;第二,你自小已与别人定下娃娃亲,你也知道此事。 好毒!此话一出,朱珠必然放手。张岳深知,以朱珠的个性,受不得半点污蔑,更受不得一点儿欺骗,若是把耽误自己进步的脏水泼到她身上,又承认自己早已经定亲,那之前的山盟海誓,纯属欺骗,朱珠非离开自己不可。 但是母恩重于天,张岳只能先救出刀疤娘子,再做计较。 朱子洋又道:“你放心,令堂的官司老夫已经听说了,想必是那人身体本就不适,误点了不能吃的饭菜,这才伤亡,以老夫的能力,上下打点一下,只要苦主不告,定然无碍。” 对啊,可能是那人本身身体的毛病,有些食材不能吃,但他偏偏点了,怎么自己没想到呢?张岳怨恨朱子洋的同时又不不禁有些佩服他,一下子就说中了关键。但回头一想,这事本就是他谋划,知道又有什么稀奇呢。 “如此多谢了!”张岳向朱子洋躬身施礼,道:“若想尽快解决此事,麻烦朱大叔尽快解决我娘的官司。” 朱子洋听他这么说,不禁眉开眼笑,又觉得如此要挟这样一个涉事未深的小子,很不地道。但这一点儿愧疚,只是昙花一现,又道:“他日,贤侄若要成亲,老夫为你再寻良配。” 张岳苦笑道:“朱大叔,端得好计策,为了朱珠当真用心良苦,先设局,再要挟,后补救,完完整整,丝毫不差!小侄甘拜下风。” 说完,扭身便要离开,却被朱子洋拦住:“你小子胡说什么?虽然老夫有要挟之嫌,但也算公平交易,你放了朱珠,我想法让李大人放了你母亲,各取所需,什么先设局不设局的,莫非你以为是老夫设局陷害令堂入狱,再行要挟之事?” 张岳淡淡道:“朱大叔心知肚明。” 这可叫朱子洋撞了天大的屈。范文程本已与他定下计策,然而尚未实施便听说刀疤娘子惹上官司之事,朱子洋灵机一动,张岳是个孝子,若是拿此事做个交易,张岳必然答应,于是和范文程商定暂停。为避免事后留下隐患,这才派范文程蒙面出马,射箭传信。 “老夫虽然不喜你与朱珠来往,也一直想法棒打鸳鸯,但是老夫岂会拿你的母亲做局?而且动员那么多人,这档子事岂非闹得人尽皆知?”朱子洋斩钉截铁地说,此局并非他设。 朱子洋此话一出,令张岳甚是意外,难道他真不是这事的始作俑者,那又会是谁?莫非当真走了背字,那人本就身体不适? “既如此,请恕小侄唐突,错怪了朱大叔!”张岳心里其实也不愿意相信此事乃朱子洋设的局,毕竟他是朱珠的父亲,将来还是自己的岳父,若他是这样一个人,那就是品德有亏,与趁机要挟自己与朱珠分开有本质的区别。 但是,张岳不知,虽然此局确非朱子洋所设,并不能说明他品德无亏,因为范文程献出的计策更令人唾弃。虽然这次没用,最后还是为文范文程所用,不仅害死了朱珠,还使得朱子洋满门被灭。 第四章千古奇冤 天忽然下下起来小雪,冷风裹着雪片往脖子里灌,张岳接到刀疤娘子时已在衙门口的雪中侯了大半天。 “操刀王你……”张岳惊呆了,张大的嘴巴能塞进一个鸭蛋,因为他看到陪同刀疤娘子出来的便是不知去向的操刀王。 “没规矩,平时不都叫王叔么,操刀王也是你能叫的?”刀疤娘子拖着虚弱的身子,敲了张岳一个栗子。操刀王依然像平时一样不善言语,只慢吞吞说了一句:“夫人受了刑,我们回去吧!” 到了太岳遗风,无其他女性,刀疤娘子便拖着艰难的身子,自行洗了洗伤口,休息去了。操刀王一言不发,只顾厨做饭,张岳一肚子的疑问。 如此将息了三五日,刀疤娘子元气才复,有了些精神,便叫操刀王多整了几个菜,温了一罐酒,叫他一桌坐了,三人一起共进晚膳。 席间,张岳问起案子的情况,刀疤娘子不接,沉重道:“这恐怕是咱们在此地最后的晚餐,明日就走了。” 张岳的心不由得一紧:“案子不是了了么,母亲也无罪开释,据说是朱子洋疏通了钱财,又打发了苦主,为何要跑路呢?难道这案子背后还有什么诡异之事?看刀疤娘子的神情,绝不是说着玩,又看操刀王,神色依然稳如铁塔,似乎早就知道这个安排,抑或什么安排他都不在意。 刀疤娘子道:“儿子,朱员外已经把你和朱小姐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没什么大不了,凭他朱家也配不上咱们老张家。不过,听说你肯去考秀才,也是为了那小妮子?” 说这个事,张岳不由得脸一红,扭扭捏捏不肯说话。 “是不是,遂了你的心愿,你便肯定用心做八股,将来考取功名?”刀疤娘子继续追问。 张岳不由得心里一喜。难道母亲有办法扭转局面?朱珠是他喜欢的第一姑娘,青年人情窦乍开,一下子就收拾不住,非要娶到手不可。 “你若真心喜欢那姑娘,为娘的倒是有一计。” “什么计?”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刀疤娘子给计策便是私奔,带上朱珠离开此地,只是叫张岳答应必须再考,得个进士出身。 私奔的事张岳不是没想过,只是天下虽大,都是大明国土,朱子洋一旦报官,海捕文书加上他在江湖上的关系网,他们能逃去哪儿?而且为了朱珠,让老母随着自己举家逃往,这事他干不来。 “走去哪儿?” “回家,回关内,找一个地方隐居起来,天大地大,想在几千万人里找咱们几个人,怕是不太容易。” “什么?”张岳惊得跳了起来,把碗都拂到了地方,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刀疤娘子见儿子这般不沉稳,心里不禁叹了口气,道:“坐下,你爷爷知道你为了女人才考取功名,泉下有知,也不会认你这个不肖子孙。” “我……我爷爷……”张岳迷糊起来,自己得爷爷不是一个走方的货郎么?走到这里,和奶奶相识,便定居于此,什么功名不功名?难不成,货郎爷爷是个假的,我还有个特别牛的爷爷? “跟我来!”刀疤娘子让操刀王看守门户,提着一盏灯,带着张岳走进后院,拐了到一间偏僻的无窗之屋。这屋子张岳印象深刻,一直都是太岳遗风的禁地,13岁那年他趁着母亲外出,怀着一个颗孩子的探秘之心,悄悄偷了钥匙。 他小偷似的蹑手蹑脚,推开了门。哪知刚踏进一步,只觉被一只打手抓住衣领,摔了出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谁!”张岳揉了揉屁股,抬头一看,铁塔似的一人,正是操刀王站在那里。 “王叔,你疯了!”平日里操刀王最是溺爱于他,有时候刀疤娘子要教训他,都是操刀王从旁说情维护。事实上,操刀王没疯,疯掉的是刀疤娘子。她回来后,将张岳打了二十鞭,又吊在门口的伞盖松下一整夜。 从此张岳再也不进去,非为不想,只是被母亲的动怒震慑了。 张岳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跟着母亲跨进了无窗之屋,一阵霉味扑面而来。随着昏暗的灯光,张岳以为有什么神秘物件要映入眼帘,哪知道什么都没有,四四方方一堵墙,墙上只有画一张。 那幅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上面画着一位清癯修长的老人,凝视远方,神情萧索,除此之外,便无一字一鉴。 刀疤娘子凝视着那画像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你可听说,也中意朱家小姐那范公子是名臣之后,祖上乃北宋的范仲淹。” 张岳点点头,道:“朱大叔多次炫耀,说什么‘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讲的便是范仲淹,很是了不得。” 刀疤娘子哼了一声,道:“确实了不起,姓范的便说范仲淹之后,姓李的便说李广之后,姓刘的便说刘邦之后,嘿嘿,鬼才知道都是哪儿冒出来的。就算真是范仲淹之后,也没什么,北宋的事,多少年了,更何况他的文治武功根本不能与你爷爷媲美。” “我爷爷究竟是谁?” “我们张家祖上,不过是一介贫农,太祖皇帝起事,先祖不过是一介护卫,数代平淡,咱们不需要去给哪个名臣大儒做孙子,有本事的人不需要名种配血,你爷爷便是个好榜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张岳的心像一只被急速击打的鼓,砰砰直响。大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洪武年间那便是丞相,洪武年后便是内阁首辅,按年龄推算,爷爷当生活在嘉靖万历年间,莫不是此间的哪位首辅。 嘉靖万历年间有哪些张姓首辅,张岳便不得而知。又听母亲缓缓道:“你爷爷为天下百姓的福利操碎了心,建立了不世功勋,可是也得罪了朝中的那些奸臣。他活着的时候,奸臣门惧于他的威严,不敢造次,死后却罗织罪名,让你爷爷死后名声不保,咱们张家落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张居正! 张岳心里有点儿肯定,自己的爷爷便是张居正。如此权势,死后被抄家的,据史记载,只有张居正。 “没错,儿子,你猜对了!”刀疤娘子似乎看穿了儿子的心思,道:“你都知道了吧!可是封闭荆州老家,饿死了咱们数十个家人,是记载的,还有没记载的,你大伯张敬修,温文尔雅的一个读书人,却被钦差拷打,要他交代藏宝图的下落,他最后自刎而死。” “藏宝图?”张岳从未听说过。 “没错,奸臣诬告说你爷爷当年迫害辽王,吞没了辽王数代积累的财宝,加上各处收罗的财宝,富可敌国,但是抄家并未抄出,钦差便怀疑你大伯已经转移,因此才严加拷问。”刀疤娘子看着那幅画,回想去过往,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心痛不已,泪流满面。 张岳一直觉得自己是小商贾之后,素无大志,受边城好武之风的影响,偏爱武学,厌恶八股,与范文程的文武双全,家学渊源相比,隐隐觉得相形见绌,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爷爷竟然是张居正。 “你的身上流着爷爷的血,就有责任为你爷爷翻案,恢复张家往日的荣光,知道么?你可以为个女人,但必须知道自己肩上的重责。”刀疤娘子愤愤的说。 望着那幅画像,见母亲的神情,便知画中人就是张居正,此时再看,张岳觉得爷爷萧索的神情,凝视的眼神,尽是忧国忧民,一股豪气陡然而升: “娘,儿子知道了,以后必定用心八股,待进入庙堂之后,伺机为我张家翻案。” “好,不亏是张家的子孙!”刀疤娘子爱怜的摸了摸张岳的头顶,继续道:“为娘迁居抚顺边地,是为了躲避当时朝廷的追捕。后来朝廷慢慢放松了,本欲迁回,江湖上却传出了‘学士宝藏,塞断长江’的说法,如果我们冒然回去,被歹人知道,必然要从我们身上着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得已我们只好定居下来,花钱更换户籍。” 张居正,内阁首辅,太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 望着刀疤娘子,张岳觉得此时沉醉儿女私情很是不该,心里暗暗想:“不如与朱珠讲明白我的心意,过几年,考中之后,翻案有望,再谈儿女私情,只是不知朱珠是否愿意等。”想到这里,又觉操作起来太难,一方面让一个黄花闺女等自己几年,已是不该,另一方面朱子洋定然会趁机将朱珠嫁给范文程。 想至此处,张岳觉得乱无头绪,左也不是,右也不行。 刀疤娘子看着儿子,心里明白,儿子对感情看得重于功名。她不由得暗暗担心,这将来必是张岳的软肋,一旦为敌人拿住,可如何是好?但是身为母亲,又不能教儿子绝情绝义。 “儿子,带上朱家小姐,咱们举家迁往女真部落,只要过得一年,生了娃娃,料朱子洋那老小子也没折。” 这么处理,虽然有点儿鸡贼,但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只要朱珠愿意,他日生米煮成熟饭,再与朱子洋相认,三拜九叩张岳也愿意。 “我王叔……” 刀疤娘子微微一笑,道:“就知道,你小子不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不会罢休。”   第五章己所不欲 一直到自己的床上,张岳的心情依然不能平复。外公家原来姓萧,叫做萧记辽,曾开了一座记辽镖局,而母亲也不叫刀疤娘子,因为出生在十一月一日,所以叫萧十一娘,那条刀疤是当年怀着自己逃亡的时候留下的。那个话不多的操刀王,则是她的师兄王铁,然而为什么会跟着一起逃亡,无论张岳怎么问,萧十一娘都不接,只谈谈说了句:“上一代的情情爱爱,如今都淡了,以后别再提了,记得你以后的使命就行了!” 同样一个萧十一娘三缄其口的话题,就是张岳的父亲。截至目前,他所知道的仅限于自己的父亲叫张敬虚。 第二天天才放亮,萧十一娘就起来收拾东西搬家的东西,金银细软、羊皮毡子、整困的干菜和牛肉,都交到王铁手里:“只收拾贵重的,可用的必需品,其他的明天马市开关,都拿去买卖了,带的太多会影响马车的速度,以后回关内了再置办” 张居正的画像,萧十一娘亲自收了起来保管。 “去吧!说定了便回来!”萧十一娘命令。 “关内那里好么?朱珠从小便生活在蜜罐里,迁到陌生的地方,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在张岳心中,朱珠是公主一般的人物,当以女神待之,以最好的奉之,可如今要带着她去比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过不过得习惯啊!此时人还没见着,一个姑娘家愿不愿意私奔尚是未知之数,张岳就已经开始担心迁移过去的生活了。从来没有想过,以这个计划,他们若带着朱珠私奔,能走多快,朱子洋一旦察觉,骑兵要比马车快的多。 想着想着,来到了朱家大院。这一次张岳的内心十分愧疚,已经答应了朱子洋,只要救出母亲,便主动放手,可现在却将计就计,不是光明磊落的行径,而且还要拐走别人辛辛苦苦养了十六年的闺女,如果换了自己,肯定是要跟对方拼命的。 “爹爹,今儿怎么了,这么爽快?” 拉着自己马的缰绳,朱珠奇怪的问道。自从他俩偷摸约会被朱子洋撞破,这对小情人就再也没有单独约会的机会,朱珠甚至被经常锁在绣楼上,张岳偶尔瞅个朱子洋松懈的机会才翻墙而入,诉一诉衷肠。今天,却主动让他们出去走走,还给了两匹马。再张岳的提议下,两人策马奔腾至郊外关岭村的草原上,一箭之遥的距离便是通过女真人地盘的抚顺关。 “我们分手吧!”张岳鼓起了勇气,甩出一鞭子,将地面上一颗石子打的飞到半空,划了一个弧线,然后落到了远处。 好久没见,没想到曾承诺要护着自己一辈子的人忽然不要她了,朱珠的刹那间变得惨白。双目泪光闪闪,说不尽的伤心绝望,直直的看着对方,而张岳却不敢看她的眼睛,沉重的把头低了下去。 “看着我的的眼睛说……”朱珠不相信他会抛弃自己,一定是被父亲逼迫的,一定是这样。想到这里,便翻身上马:“我要回去找爹爹说……” 张岳一个跳跃,挡在马头之前,缓缓抬起头看着朱珠,很坚毅的道:“我们有缘无份,朱大叔没有逼我,是我自己的意思,你是一个大小姐,我是一个穷小子,秀才都考不上,怎么跟人家范公子比?公平竞争,我也输了。” “你……”朱珠气得扬起马鞭,停了停,气极而笑:“好,好,好,若你都觉得比不过别人,瞧不起自己,谁还能瞧得起你?就当本小姐瞎了眼,喜欢上你这样一个没骨气的人。躲开!” 张岳一下子愣住了。从他俩相识,朱珠一直保持着大家闺秀的姿态,注重仪态,没想到这次竟如此失态,破口而出,让张岳一下子还有点儿不习惯,也很是内疚,也有些后悔。 “怎么?没见过本小姐发脾气么?哼,温柔贤淑是对值得的人,你也配么?你是我什么人?”朱珠气急败坏,越发地口无遮拦。 “阿珠……总归是岳岳对不起……对不起你!”昔日的女神越疯狂说明对她的伤害越大,张岳双目含泪,一声长叹,终于雄泪落地,摔在地上,碎的都看不见,正如他的心。 “你……你是不是有苦衷?你告诉我……”朱珠见张岳落泪,似有不舍,情绪也稍微缓和了下来。 “没有……没有……”张岳擦了一把眼泪,狠下心来,叫道:“我娘说,是你,你害得我不能专心八股,考不上秀才,你知道功名对我多重要么?还有,你……你……对了,还有,我娘说了,自小就与我定了娃娃亲,我……我不能背信弃义娶你,我有未婚妻了……” 张岳的每一个字都像千金大锤一般,重重砸在朱珠的心口,捶的她摇摇欲坠,用一种要杀人的目光瞪着张岳,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让,朱珠才大喝一声:“你个娘宝儿,滚开……”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马儿一声嘶鸣,疾驰而去,若不是张岳身怀功夫,就要把带的摔个大跟头。 “呜呜……”张岳蹲下,把双头埋在怀里,大声哭了起来。他知道,从今往后,没有流泪的机会,也再也不能流泪,有冤案等着他翻,有光荣等着他复,所以趁着四下无人,要哭个痛快。 不埋头哭了多久,张岳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通过眼泪得到一次彻底的释放,轻松了一些,刚站起身,猛然看见操刀王站在自己的正前方:“王……王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哭的时候!” 张岳一下子红了脸,堂堂一个男子汉,在这里哭,还被别人瞧了全过程,真是丢人啊! “男人不哭!”操刀王用蒲扇般大小的手掌,拍了拍张岳的肩膀,又问道:“为什么?” 张岳看着惜字如金的操刀王,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有一天有人要拐走我的女儿,我……” 操刀王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知子莫若娘。” ①抚顺关:位于辽宁省抚顺市东10公里的前甸乡关岭村,关隘设在浑河河谷要冲之北的制高点上,明朝时是女真建州等卫通过辽沈平原的主要通道。 第六章石破天惊 抚顺关,乃明长城辽东镇上重要关隘,也是女真人进入汉界的必经之路。和平时期,这里是大明向女真人开放马市贸易的地方,战争状态,这里就变成了前线的堡垒。 萧十一娘从官府的告示得知,此次开市规模扩大了三倍,据说女真人的可汗努尔哈赤亲自给李永芳写信,表示建州卫生活艰难,尤其是铁器不足,故而派遣3000部族前来交易,希望朝廷能多准备一些女真人的必需品。 太岳遗风虽是个小酒店,可瓶瓶罐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光制作太白遗风招牌菜思念鱼糕的各种工具都有半车,菜刀、肉勾、铁锅等铁器收拾了一车,还有那些桌椅板凳,至少需要运输三趟。 真是瞌睡了来枕头,上天庇佑,马市规模扩大,3000人消化这点儿东西应该不成问题,再顺带进一批上好的人参和皮货,贩运到关内,那可又是一个好价钱。有了这笔钱,搬迁到关内,除了吃喝不愁,还能有足够的资金再做点儿小生意,给张岳请个好夫子。 萧十一娘赶到抚顺关的时候,乌泱乌泱的人群,都是来自抚顺城的商贩、居民,还有些不当值的军士。除诸如茶叶、丝绸、犁具等常规性贸易品,不少居民还带来了菜刀、火撬、剪刀……凡是家里的铁质器具都带来了。这些东西在汉界不值钱,可是在女真人那里,只要跟铁沾了边,就能卖高价,拿回了钱再买的新的,这中间的差价便是净赚的。 然而,女真人却一个没到,大家从早上一直等到日近中天,心里直打鼓:“莫非有什么变故?”就在大家耐心将尽,抱怨鞑子不讲信用的时候,一群车队出现在抚顺关外的远方。 “远方的朋友,你们为何姗姗来迟,这里有黑黝黝的茶叶,有漂亮的丝绸,还有锋利的犁……”十几个汉人商贩忍不住叫了起来。 远处骏马成群结队,每一辆车都堆得高高的,成捆的貂皮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温和的光。在他们看来,车上装的不是货品,乃是一个一个闪闪发光的金疙瘩,眼看着丰厚的回报,如何能叫人不兴奋。 “尊贵的兄长,只因人参太多,貂皮太厚,马儿成群……看……我们给兄长带来了什么……”几个打头的女真人迎合着,声音洪亮,竟然把十几个汉人商贩的声音给压下去了。 加上汉人,这一次的马市有近5000人之众,开市以来,从未有过,关内场地已然不足。抚顺关守将只好将商圈画在关外,大门敞开,方便汉人进进出出。才安顿好各个商贩的摊位,便有人拿着货品,扯着嗓子叫喊起来,荒凉的城郊瞬间变成一个热闹的集贸市场。 张岳虽然生在边地,长在抚顺,如此规模的集市还是第一次见,不禁有些好奇,便四处晃荡,东看看,西瞅瞅,就是不买东西。萧十一娘知道儿子心情不佳,逛逛街散散心也是极好的,便也就没让他来帮着卖东西。 铁器果然很好卖,尤其是太岳遗风的菜刀特别受欢迎。那些刀具平时都是操刀王使用、保管。他熟悉刀具,知道怎么用不损伤,也知道怎么磨制更锋利。看着自己用惯了的东西一个个被女真人买了去,虽然价钱给的比平时高出了三倍,操刀王还是有些舍不得,铁塔一般的汉子,眸子里竟然有些湿润。 萧十一娘见了,心里也有些戚戚然,这些都是置办了近二十年的家当啊!摊位上的菜刀只剩下最后一把,是操刀王平时剁骨头用的厚背刀,这时又有个女真人壮汉看中了,刚伸手去拿,萧十一娘连忙拦住,道:“这把不卖!” “不卖怎么摆在这里,是不是想坐地起价,你们汉人总是狡猾的很。”那女真壮汉愤愤不平,指责萧十一娘做生意不地道。 “不是的,我们想留个念想!”萧十一娘耐性的解释着,将厚背刀收起,递到操刀王手上。然而,那女真壮汉似乎特别想买这把刀,叫道:“我再给双倍的价钱,你卖给我!” “对不起,真的不卖!”萧十一娘摆了摆手,那女真壮汉无奈,只得悻悻而去。旁边的一个商贩看了萧十一娘一眼,嘀咕道:“傻子,费这么大劲儿,走十几里路,求的就是一个财字,双倍价钱啊,可以回去买十把这样的刀,有钱不赚,王八蛋!” 嘀咕完又暗暗责怪自己没有多拿几把刀。 张岳转几圈,才回到他家的摊位上,将萧十一娘请到一旁,低声问道:“好奇怪,那些女真蛮子交易铁器的时候从不啰嗦,但是其它商品却罗里吧嗦,讲个不停,你瞧!”说着指了指日头,又大半天过去了,但是商圈内依然热闹,似乎都还没有交易完毕。 张岳一提醒,萧十一娘回想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她以为,自己摊位刚巧碰上了这么几个,哪知道其他摊位皆是如此,难道女真人有什么阴谋?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响,轰轰隆隆,似有近万人之多,两人惊呆了,从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一个信号:女真人杀来了! 那马蹄声就像一声号角,号角响起,前来交易的女真人立刻从普通的农民、牧民和商贩瞬间变成了恶魔,手里挥舞着从汉人手中买的铁器,用砍的、砸的、戳的……各种招式袭击汉人。 “怎么回事?”许多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上一秒还和颜悦色的女真人砍下了脑袋。这下抚顺关外彻底乱了起来,女真人纷纷跳上马,从步兵变成骑兵左冲右突,砍杀践踏汉人。汉人纷纷往关内跑,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又恨自己贪钱把刀卖给了别人。抚顺关守将见状,情知大事不妙,连忙命令关门。可数千人向关内挤去,区区数十士兵怎能关的上门? 操刀王见起了变故,擎着那把厚背刀,大叫一声:“鞑子犯我,杀啊!”直奔正前方那几个肆意屠杀汉民的女真人。 张岳看得眼睛都直了,他知道操刀王也有武艺,但从没见他用过,更别说砍人了,没想到如此疯狂,刀刀砍头,女真头颅咕噜噜乱滚,吓得几个女真人不敢动弹。 萧十一娘叫道:“抢刀,杀进关!” 靠着操刀王的那把剁骨头的厚背刀,成功掩护了他们母子俩。萧十一娘趁机抢过一把刀,一眼瞥见,刀身上刻着抚顺千户卫几个大字,暗暗骂道:“连自己吃饭的家伙都敢卖,这是什么兵!”将刀丢给张岳,张岳一把接过,立即挥刀大喝:“鞑子,快来受死!”一刀砍翻了一个企图用铁锤袭击自己的女真人。 然而,女真正规骑兵已然杀到,两军对垒,个人的勇武无法扭转局面,更何况大明这边只是普通百姓,真正会武艺的没有几个,且无人指挥,武艺再高,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女真人越杀越多,汉人却越来越少,萧十一娘、操刀王、张岳三人早被冲散,融化在这人流当中。 此时张岳已陷入包围,萧氏刀法虽猛,但他毕竟年轻,功力不足,难以持久。而且,江湖上一对一比武斗狠的技术,并不适合沙场较量。说白了,沙场打的是群架,靠的是配合。 “今番罢了!” 他虽然袭击过胡子,但从未上过沙场,方才在萧十一娘和操刀王的护卫下,才能勉强稳住。此时放眼望去,杀成一片血海,乱糟糟的,不由得心生怯意。 “好小子,英雄出少年!” 怯意既生,刀法便乱,没想到此时此刻竟然有人夸奖自己。张岳寻声望去,青色的高头大马上骑着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三措小胡,人瘦脸干,双目却炯炯有神,叫道:“活捉那小子!” 众女真骑兵齐声叫道:“谨遵大汗指令!” “努尔哈赤!” 张岳用血淋淋的豁口长刀指着刚才夸奖自己的敌人…… ①抚顺关之变: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努尔哈赤正式对明宣战,头一天派人送信,将有3000女真人次日来此贸易,诱哄城内商人军民出关,随后派重兵一举攻下抚顺关。 第七章如此囚徒 张岳俯身下去,在河水中看到一张脸:小小的年纪竟然蔓延出一圈儿络腮胡,形成了一弯月牙。 他对自己的坚持开始产生怀疑,脑袋一直昏昏沉沉,心里一直痛苦如同针扎。距离抚顺关被俘已经三个月,努尔哈赤喜他勇武,一路优待,还安排女奴侍寝,欲把他收在账下。然而张岳选择和其他俘虏一样,不碰努尔哈赤送的一块肉。 张岳甚至企图刺杀过努尔哈赤三次,终于消磨了那位大汗的耐性,一怒之下下令将张岳杀掉。张岳见死在眼前,忍不住大叫道: “我乃堂堂大明宰辅张居正之孙,岂能投降你这个胡人,更不怕死!” 他再也没有机会为爷爷翻案,但是要让世人知道:张居正有一个非常有种的孙子。 “你是谁的孙子?”努尔哈赤几乎要起身追问。 张岳轻蔑地看了努尔哈赤一眼,一字一顿道:“大—明—宰—辅—张—居—正!” 努尔哈赤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喝道:“就算你是大明天子的孙子,刺杀本汗也是死罪……来啊……” 然而努尔哈赤的杀气,被他账下一名青年将军拦住: “他小小年纪这么有气节,令人十分佩服,不如效仿苏武之故事,成全与他,也让他看看我大金国如果兼并他南国!” 此人面方耳阔,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张岳见了顿时觉得眼熟,似乎在那里见过,然而,实在想不起来。后来,私下打听,才知道那青年将军原来是努尔哈赤的第四子皇太极,竟能劝住杀气腾腾的皇太极。 此处是努尔哈赤安排他放羊的苏河河畔,距离赫图阿拉仅有20公里。可恶的努尔哈赤已经讲明,如果张岳逃走,定然将所有俘虏活埋,更何况周围布满女真骑兵,能跑多远呢?。自从张岳独自放羊,那个叫皇太极的人便经常过来探望。起初他以为,皇太极也是过来劝降的,但是三个月来,皇太极绝口不提,只是与他烤肉、喝酒,聊一聊中原的文化,切磋一下武学。张岳发现,皇太极虽是胡人,对汉文化的涉猎却不算浅薄,比起汉界的书呆子又多了几分义薄云天的英气。 皇太极还真诚地指出,萧氏刀法在单打独斗方面确实厉害,然后招式繁杂,铺垫太多,不适合沙场对敌,沙场对地讲究一刀毙命,每一招都要能够造成足够大的创伤。 回想起当时在抚顺关的战斗,确实如此。所以无事的时候,张岳便改进刀法,力求简约,再与皇太极切磋。一来二往,两人竟聊的十分投机,拜了八拜,成了异姓兄弟。 张岳猛得把头扎进冰冷的苏河,用力甩了一下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些。他隐约记得萧十一娘和操刀王杀进了抚顺关内,究竟如何变不得而知,必须要离开这里了。这三个月他摸清了周围的环境,逃跑的机会一定可以寻着,但是夫子讲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话始终在脑海中浮现。 “我该怎么办?”张岳冲着苏河大叫一声。 “喝酒啊!” 耳边突然响起一串黄莺般的笑声。张岳扭头一看,头皮登时炸了,如同被泥塑木雕的菩萨一般,一动也不动呆在了当场。 这位少女浑身充满着朝气和野性,鼻梁高挺,皮肤之白嫩当可用凝脂来形容。她一身玉色装束,裙子的边缘镶嵌着一颗明珠,腰间挂着一只牛皮壶,还系着一条乳白色的丝带。张岳见过朱珠的风情,却从来没见过眼前女孩这般,浑身充满了活力和野性,如同荒野上的一匹玉照野狮子马。 此刻,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想让心跳平缓下来,这都什么当口了,还有心思想这个?他恨自己的定力没有刚被俘虏那会儿强。那会儿,努尔哈赤把年轻的女奴剥光了丢进自己的被窝,他虽然血液下冲,但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完完全全做到了心动身不动。 然而,这个少女却像太阳一样,照得人目眩,那一身玉色的装束让人觉得温暖,张岳脸上发着呆,脚却忍不住向那姑娘迈进了几步。 “兄弟,你怎么了?” 张岳猛然被惊醒,这才发现,与这少女同来的还有皇太极和两匹马。他忍不住打了自己一耳光,惩罚自己没有出息。其实他不知,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哪一个不是血气方刚,对异性充满了幻想,更何况他还与朱珠有一段耳厮鬓摩的初恋。憋屈了这么久,乍然见到如斯美人,有此反应,实属正常。 那姑娘见张岳发呆,又自掴耳光,更觉得有趣,笑道:“汉人伢子,大汗的神威都镇不住你,还能被一个小姑娘给吓住了么?真没出息!” “布木布泰,不许笑我的好兄弟!”皇太极见张岳满脸尴尬,低声呵斥道。 那名字叫布木布泰的姑娘却绕着张岳转了一圈儿,凑上前瞧了个仔细,竟然还是不是用鼻子嗅了嗅,直把张岳弄如同油闷大虾。 “有我们草原人的男人味!” 张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心里知道,布木布泰说他有草原人的男人味,是笑他身上的一股羊腥味。他每天都跳进苏河洗,都自学成才,学会了游泳,但是那股讨厌的味道还是缠着自己。 “你不要胡闹,赶紧去看一看烤羊可整治好了!”皇太极显然拿布木布泰没有办法,笑着把她赶上了马,用力在马屁股上一拍,马儿拖着还在哈哈大笑的布木布泰而去。 “你不要介意,布木布泰是你嫂子的侄女,蒙古科尔沁的公主,性子野惯了,听说我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汉人兄弟,所以非要来看看。”皇太极解释道。 张岳闻此言,连忙拱手道:“大哥说的哪里话,我在这里气闷的紧,没有你们来,恐怕早就憋死了。” “唉,我已经劝过父汗几次,可是父汗坚持不肯放你,说……说你是天生神将,若放你西归,他日必然是大金国的死敌。” “亏得大汗这么抬举!”张岳一阵苦笑,想了想又道:“大哥不必再劝了,他日若有异动,如果能善待那些俘虏,小弟便感激不尽。” 皇太极非常聪明,立刻明白了张岳的意思,拍着自己的胸部保证道:“你们汉人讲忠义不能两全,做哥哥的不能放你,但是,若有一天你自己冲破了包围,回了南国,我拼了自己的命也保住那些汉人兄弟的命。” 当初,张岳之所以同意了皇太极结拜的提议,只为觉得那皇太极脾性为人与自己投契,并无任何现实的目的,也不愿意利用兄弟,影响他们父子感情。但是在此放羊不是长久之计,张岳已经明显感觉到这种生活已经开始慢慢消磨自己的心志,对努尔哈赤的憎恨竟渐渐减弱,所以必须逃出去。 如此,那些汉人俘虏就性命堪忧。张岳不得已,这才向皇太极开了口,没想到皇太极想都没想满口答应,这份情义,直到布木布泰命人将烤羊送来,张岳都还沉浸在感动中。 “好了,你们下去把!”布木布泰命令两个来安排酒肉的仆人。 ①布木布泰:蒙古科尔沁部贝勒博尔吉济特·布和之次女,皇太极之庄妃,辅佐顺治、康熙两代君王,史称孝庄。 第八章何谓丈夫 靠近赫图阿拉的苏河谷地地域辽阔,虽然金国已经建城,大部分胡人还是保留着古老的生活习惯。不过,张岳已经习惯了这种饮食,席地而坐,简单而粗放。 这是一只烤的通体金黄的全羊,架在火上维持它的热度,让羊肉更加金黄,外焦里嫩。加上这次,这已经是三个月来张岳吃的第四只烤全羊。 张岳笑着接过皇太极递来的小刀,在羊腿最坚实的地方切下长长的一条,把这块口感最佳的部位放在布木布泰的铜盘。又将切下羊头顶上一层薄薄的肉,带着犄角,放在皇太极的桶盘里,用女真人的礼节女真义兄表达尊敬。 “这是我从蒙古带来的马奶酒!”布木布泰说。 三人端起一碗马奶酒,高高举起,张岳正像往常一样正要送到嘴边,却听布木布泰引吭高歌起来: 动听的歌声为你唱起,欢迎你我亲爱的朋友 美丽的妹妹为你举起,请喝这碗真情的美酒 苏河的河水为你流淌,欢迎你我亲爱的朋友 长生天他也为你变亮,欢迎你我亲爱的朋友 我在这里儿认识了你,就像河流遇见了大海 我在这里儿爱上了你,就像羊儿爱上了草原 …… 大胆热烈的歌有些乱了辈分,张岳的脸再次红了。布木布泰端着马奶酒来到他的面前,眼神流露着顽皮,张岳呆呆了看了一眼,两碗相碰,一饮而尽。 少女竖起大拇指,给了张岳一个大大的赞,口中依然唱着那撩人的歌,利索地又给张岳倒了一碗。 张岳哪里还敢看,连忙端起酒碗一口闷掉。好在自己家就是开酒馆的,他已经喝惯了辽东流行的各种佳酿,包括马奶酒。只是这马奶酒要比从前自己喝过的浓烈的多,两碗下肚,已觉得腹内发烧。 一曲唱罢,张岳已经空腹干掉八碗马奶酒。皇太极哈哈大笑,道:“怎么样公主,我这个兄弟不差吧?在咱们大金,空腹连续喝八碗马奶酒,坚持到你长歌结束而金枪不倒的,嘿嘿,怕是没几个吧?” “姑父,不亏叫皇太极,说话真黄!”布木布泰没大没小地抿嘴笑道,而张岳这次却脸色未变,因为他的脸已经被马奶酒涨红了。 “张哥哥,快吃些肉!”布木布泰已经开始为张岳切肉,一声哥哥叫他的骨头****的,大着舌头道:“你……你是大……大哥的侄女,不……不该……不能叫哥哥……叫叔叔……” “呸,人家才不叫你叔叔,快吃!” “吆喝,会关心人了!”皇太极切下一条肉放进嘴里,还不住的起哄。 张岳素知胡族姑娘比汉族姑娘开放的多,但是对方公主之尊,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热情,会不会有什么蹊跷?然而,那八碗马奶酒让他无法思考。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违背了圣贤之道,这都要怪当年夫子在课堂上很少讲女人的事。 醉眼朦胧中,张岳似乎看到皇太极在给自己倒酒。 张岳终于坚持不住了,迷迷糊糊,觉得被抬进了自己的小土屋,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醒来,却发现自己床边坐着一名少女,肌若冰雪,眉似柳叶,正是布木布泰。 “还好,还好,没有侍寝!”张岳暗想,有点儿庆幸,又有点儿遗憾。久居边城,虽然少到胡地,但是他家太岳遗风来往不少前往胡地的商队,他听了不少传说,其中一个就是让族中女子为贵客侍寝。 嗨,想什么呢?他张岳算什么贵客,人家女真人的阶下囚,就算侍寝哪有让别族公主侍寝的。想到这里,张岳不禁苦笑出声,狠狠的在头上敲了一下。 “笑什么,干什么打自己?” “没……没……我想到……其他……其他的事情!”布木布泰瞧他结结巴巴的样子,脸一红,揶揄骂道:“原来叔叔也是个坏东西!” “我……我……”张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心里确实那样想了,肯定被这玉珍一样的姑娘归为色中恶鬼的行列,再一次暗暗责备自己,不该在这种情况下还想漂亮姑娘,那漂亮姑娘还是自己的晚辈。 “喂……开个玩笑嘛,汉家伢子脸都这么嫩么?”布木布泰见他满脸尴尬的神色,笑道:“我看也不见得,那个抚顺城的守将,叫李什么来着,投降第二天便钻了大汗孙女的帐篷,现在满城都叫他李额驸呢!” “什么?”张岳惊的跳了起来,忘记了自己睡在床上,外衣裤子不知何时已经脱去,一下子露出了内裤却浑然不觉。 “你干什么?”布木布泰纵然开放,见了这种情状也羞的捂住了眼睛。 “啊……”张岳一声怪叫,赶忙钻进被窝,尴尬道:“你……你快走……叫我义兄来,我要……” 布木布泰扑哧一笑,道:“你又紧张了,大汗召唤,皇太极跟着一起出兵了,不然他怎么会特意让我来,你这个安达真不错,生怕你被人欺负了。” “出兵?又要攻打哪里?”张岳问道。 布木布泰切了一声,道:“我哪里知道?你们男人们的事情,我不过是来做客罢了。” 她的话让张岳心里七上八下,坐立不安,抚顺守将李永芳竟然投敌了,还那么快做了努尔哈赤的孙女婿,母亲呢?王叔呢?他们很可能杀回了抚顺,然而李永芳都投降了,他们究竟是死是活呢? 这些天,张岳一方面心里硬气,另一方面也不想让义兄为难,有关战争的消息是一句也不向皇太极打听,两人只是聊一聊汉人的文化,切磋一些武学。 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抓着木布木泰的胳膊,一副急切的样子:“你可以帮我打听打听么?问问抚顺的情况。” “求我?”木布木泰给了一个顽皮意味的眼神。 “是啊,我求求你!”张岳即刻抱着被子跪在床上砰砰向她磕了两个头。 “哎呀,你这个人,开不得半点儿玩笑。”木布木泰嗔怪道:“我去给你打听,你说你想打听什么!” 张岳跪在床上将萧十一娘和操刀王的相貌特征细细讲述了一遍,特意叮嘱她,就说太岳遗风的掌柜,抚顺很多人都知道。 “那我走了,可别磕了!” 布木布泰走后,张岳一直低着头。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令如此硬气的他立刻低头。想着自己刚才条件反射似的举动,年轻人心里五味杂陈。 他苦笑着,穿好衣服,慢慢走出小土屋,已经是夕阳西下,陷入了思考: 能向布木布泰低一下头,就不能向努尔哈赤低头么?如果努尔哈赤把刀架在母亲的脖子上,如果努尔哈赤把朱珠也抓来了,我还会这么固执么? 第九章荆州鱼糕 第二天,天刚刚亮,张岳打开门准备正要出去牧羊,却见布木布泰驾着一辆大马车来了。车上堆的有半人高,毡布盖着,不知装了些什么。 “皇太极说,你们是安达,他不能送你吃喝用度,否则便是瞧不起你,昨天走的时候叫我送,哼,以前他也是个直爽人,现在拐弯抹角的,定是看汉人的书太多的缘故。” “大哥真是想的周到!”张岳想。 布木布泰一边嘟囔着一边开始卸货,见张岳一动不动,嗔怪道:“叔叔,你怎得也不动手,忍心见人家一个人么?” 布木布泰原本只是调侃他,张岳却经历过人事,又年长几岁,听她那声“叔叔”叫的腻腻的,想起了潘金莲叫武松的那一幕,脸刷一子又红了。 “哎呀,你可真是个害羞的叔叔!” 张岳无法解释,只得转移话题,道:“这儿的东西够用了,我只是个阶下囚,东西太好不符合身份。” “我说我的亲叔叔,你能不能帮忙搬一下,偏偏有那许多废话,你还想知道我打听的消息不?”布木布泰扛着一只风干羊,见张岳还不动,便开始威胁他。 “……你是公主……你放下……我来……公主要有公主的样子……”张岳此刻清醒着呢,接过风干羊放进屋里。 “叔叔,你见过公主是什么样啊?”木布木泰提着一块盐巴笑道。 “没……没啊!”张岳红着脸。大明的公主高高在上,远在京城,他一个边城的商贾小子哪里见得着啊。 “哼,那是你们汉人女子的规矩,我才不讲究那些……昨天,你却又不说我没个公主样。” 张岳一脸无奈,总不能说昨天是,一上来就被她的风情电晕了,接着又被她灌醉了。 “算了,算了,算我说错了,搬东西!” 皇太极乃大汗之子,金国贝勒,自然富足,送来了牛羊肉、虎皮褥子、银白色的狐狸大氅,还有一些金银器皿,应有尽有。 “这个是我送给你的!”布木布泰双手捧上一把长柄刀,足足有八尺之长,前端尖锐,刀身泛光,刀柄三尺,须得双手持拿。 “这……” “这什么这,皇太极的你都收了,我的你敢不收?”布木布泰俏脸一寒,道:“快点儿,重死了!” 张岳一下子明白了,皇太极这是在帮他逃跑啊!那些风干的牛羊肉可以充做干粮,金银器皿是盘缠,就算戳穿了也说得过去,无非就是不合身份。刀便是抵抗追兵的武器,若是戳穿便说不过去了,所以必须以布木布泰的名义相送。 布木布泰是蒙古公主,若是仰慕自己,而送了一把宝刀,宝刀配英雄嘛,也说得过去。只是时间也太过仓促,哪有见第一天见面就仰慕,第二天就送东西的,这方面张岳当年追朱珠的时候有些经验。 转念又一想,努尔哈赤带兵出征,赫图阿拉的军事力量必然比平时弱不少,正是逃跑的最佳时机,难怪皇太极会顾不了那么多。 想到这里,张岳庄重地接过长柄刀,凝视半响,问道:“公主,这刀有什么名堂么?” “名堂?什么……什么名堂?”布木布泰被问的心里虚,因为她根本不知这刀有什么名堂,便反问抗击:“你……你还嫌……嫌这刀不好么?” “岂敢岂敢!”张岳微微一笑,更加肯定这刀必然也是皇太极相送,道:“那咱们就给它起个名字吧,叫太极刀,如何?” 布木布泰俏脸一红,道:“你的刀,你爱叫什么便叫什么。” 张岳点了点头,将太极刀藏放在虎皮褥子下面,然后道:“谢谢公主给在家送来这许多东西,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感谢嘛……那……那还是需要的。”布木布泰本来要说感谢就不必了,忽然想起一事,便又转了口:“你……你给我做顿好吃的吧!” “好吃的?”张岳搔了搔头,虽然他家过去是开酒馆的,但是自己一直习文练武,厨房下的极少,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会做什么菜。 “嗯,做你老家的名菜,咱们这边的菜我都吃腻了。” “老家?”从前张岳心里的老家就在抚顺,如今自己真正的老家应当是湖北荆州,荆州老家有什么菜? “鱼糕!”张岳一下子想起来,太岳遗风有一道招牌菜,叫做思念鱼糕,辽东地区极其少见,至于是不是荆州老家的菜那就不知道了,谅这蒙古公主也看不出来。 只是那鱼糕的制造工艺掌握最娴熟是操刀王,他打出的鱼糕酷弹务必,可以当暗器使用,张岳却并不擅长,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流程。 想到操刀王,便想起了母亲萧十一娘,张岳心里一阵阵焦虑。 “鱼糕,做鱼糕!”张岳平复了一下内心,微笑道:“只是工具材料还需要公主帮忙。” “好啊!”布木布泰拊掌叫了起来,连早饭都顾不上,驾车回城准备,中午便给张岳带来了两条大草鱼,一块肥膘肉和一篮子鸡蛋。 张岳拿起菜刀,抬头想了想鱼糕的制作流程,切下草鱼背上最肥的部分,漂洗干净后,便剁成碎末状放入盆中,又打了几个鸡蛋进去开始搅拌。 他记得还要加姜水,但是这里什么配料也没有,只好加凉水。 布木布泰见张岳生硬的动作,噗嗤笑了出来:“叔叔你行不行啊!”又开始挑逗张岳,张岳连连道:“行行行……” 加入辽东的葱白、盐巴,把剁碎的肥膘肉也倒了进去,一起搅成了糊糊,没有纱布便用布木布泰的丝带展开铺在木板上。张岳艰难地把凸凹不平的鱼糕蒸上锅,这才长长虚了一口气。 “这就是你老家的鱼糕?” “对啊!” “你老家在哪里,真有这道菜么?” “荆州” 至于有没有,张岳不敢确定,他猜布木布泰也没办法证明没有。 “荆州啊!那里有个大名人,叫张居正,是你们大明万历十年以前的宰辅,你是那里人,肯定知道。”布木布泰兴奋地道。 “没想到爷爷那么有名,连年龄小小的蒙古公主都知道。”张岳心中充满了自豪和感慨。 已经在努尔哈赤的堂上公开过身份,也就没必要隐瞒了,张岳道:“他是我的爷爷。” “你爷爷……”布木布泰一脸崇拜状,道:“你真幸运,有一个那么了不起的爷爷,你们长的像么?” “爷爷英俊儒雅,胡须飘飘,不似我,我长的太粗鲁了。”张岳一边烧火一边道。 布木布泰像一个小粉迷一般,蹲在旁边,双手托着两腮:“我不信,我听我爷爷说,张大人过世的早,你根本没见过。” “谁说的?我们家有一幅爷爷的画像,我看过。” “你拿给我,用我的法眼看看就知道像不像了。” “等一会儿鱼糕熟了,你就把打听的消息告诉我,等找到我娘,就拿给你看。” “不在你这里?” “不在,我娘当宝贝一样,以前我也看不到,出事的前几天才允许我看的。” “好吧!”布木布泰嘟着嘴道。 “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死都不降了吧!我怎么能羞辱我爷爷身后的名声,他若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汉奸孙子,怎能安息?” 张岳很久没有这样敞开心扉,即使面对皇太极,也没有提过家里的事情,不知怎的对这个蒙古的公主却忍不住,把过去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包括他和朱珠的故事,听得布木布泰一会儿流泪安慰他,一会儿又大骂他是个傻蛋。 “我看还是叔叔你太迂腐,新来的范先生,据说是你们大宋朝范仲淹的后代呢,还不是投降了,人家还是弟兄两个一起,主动来降。” 张岳以张居正的名声为由宁死不降,布木布泰很不以为然,举例反驳。 “范文程可是大明的秀才啊!节操被狗吃啦!”张岳很是意外,气得青筋暴涨,把手里的柴火棒子也折断了。 “秀才怎么了?所以,还是你……”布木布泰看了张岳一眼,满脸怒气,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打住不再说范文程的事。 “朱珠呢?你看到她了么?她怎么样?”张岳一下子想起了初恋,她应该嫁给了范文程。如今相公做了汉奸,她不知怎么样了。 张岳这一下嗓门突然加大,吓了布木布泰一跳,本来蹲在那里,这下直接坐倒在地。 “你干什么,吓死人家了!” “对不起,对不起,朱珠现在怎么样?”张岳连连道歉,一双急切的眼睛望着布木布泰。 “她……”布木布泰欲言又止,好像很为难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实在抵不过张岳急切的眼神,咬了咬牙,道:“今晚你去看看她吧。” “那些守兵?”张岳问道。 “放心,我自有办法!”布木布泰像个大人一样沉思了一会儿道。 氛围一下子寂静起来,做的已无心做,吃的也无心吃。 过了好一会儿,灶里的火已熄灭,张岳也没往里加柴,布木布泰忍不住道:“叔叔好没良心,有了心上人的讯息,别的讯息都不关心了么?” “我……”张岳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好像是不对,别人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倒好,惦记着别人的媳妇都能忘了娘。 “不为难你了!”布木布泰哼了一声,道:“抚顺城已经让大汗拆了,城内的居民大汗一个没杀,都迁移到赫图阿拉,编成了千户,至于你打听的人,他们还活着,也编入了千户。大汗这么器重你,只要你肯投降,他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多谢你啦!” 这是这几个月最令张岳振奋的事,母亲和王叔都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回到关内。 他还从布木布泰的讯息中分析出一个重要结论:抚顺举城投降,杀降不详。那么,抚顺关投降的军民应当也能享受不杀的待遇,即使自己逃离。 换言之,他被努尔哈赤愚弄了。皇太极也没做什么解释或者暗示,这一点张岳心中一点儿责备的意思都没有,毕竟人家是父子,孝大于天。 他知道,努尔哈赤账下缺读书人,投降的范文程除了能弥补这一缺憾,对金国而言,还起了一个非常好的带头作用:瞧啊,大明的秀才都投降了,你们还在坚持什么? 所以范文程的优待一定非同一般,朱珠的生活自然不会差。然而,他心中还放不下朱珠,希望确认她过的好。 “看一眼朱珠,只看一眼,就去寻母亲和王叔,离开这里吧!”家人安全的消息让张岳心里一片平静,被愚弄的愤怒,被焦虑折磨后的颓劲儿,全部被布木布泰带来的消息化解。 “真的,多谢你啊!”张岳的这一声多谢带着一种轻松的释然,向布木布泰深深鞠躬。 布木布泰似乎受不了这样的礼节,让开身子,道:“快看看,鱼糕!” 鱼糕蒸的半生不熟,心不在焉的大厨满脸的歉意,布木布泰尝了一口,皱着眉头,道:“比荆州鱼糕的味差远了,记得你还欠我一次!我走了,你等着!” “好,我下次一定做出最地道的味道!” “她吃过荆州的鱼糕!”望着布木布泰远去的背影,张岳一脸煞白,双拳握得格格作响。 ①荆州鱼糕:现为湖北名菜。 第十章桃代李僵 张岳坐在苏河河畔发呆,遥望着远处渐渐西下的日头,觉得光明正大的太阳都充满了阴谋,身旁的羊群一个一个都是探子。 布木布泰无意间说漏了嘴,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和皇太极结拜时立下的誓言,在张岳如今看来,都是欺骗。但是张岳想不明白,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一骗的。 老实地讲,在金国的三个月来,他受到皇太极的照顾颇多,有酒有肉,有人聊天解闷,也没有像其他俘虏一样做奴隶的工作,至于那些羊,基本处于放养状态。 在布木不泰说漏嘴前,张岳充满了对皇太极的感激,也预支了逃跑后对他的愧疚。不管叫贝勒还是别的什么,他的身份都是金国的王子,那样高高在上的身份,却平易近人,明明是征战沙场杀人如麻的将军,浑身却焕发着温和的气息。 没想到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就连布木布泰那样的少女,都学会了伪装! 但是目的呢? “世上哪有没有图谋的骗子!”张岳捶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处心积虑的皇太极究竟为了什么。 “被人骗了,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被骗,我可算是古往今来第一愚啊!” “你又怎么了?” 身后的羊群中,布木布泰俏然而立。迷人的笑容,如雪如脂的肌肤,苏河一般弯曲有致的身材,还有动人的声音,在张岳看来,这一切都成了世上最可口的迷魂汤。 “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布木布泰一边将张岳向小土屋里边拖,一边追问。 “公主想到什么办法?”对付骗子最好的骗子就是以骗治骗,张岳已经决定伪装自己,先利用布木布泰离开这里,搞清楚情况再做计较。 “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布木布泰换了一个狡黠的笑脸。 “真是百变公主,太会装了!”张岳心想,嘴上却道:“公主想的办法定然是好办法。” “叔叔也会甜言蜜语啦,不过我爱听!” 一踏进门,张岳便惊呆了:床榻之则,一人站立,与自己形容相仿,一身仆人装束,手里提着一个包袱。 “桃代李僵,难得公主能找到如此相像之人!”张岳抚掌赞道。 “哎吆,这才多大一会儿不见,叔叔的嘴巴变这么甜了,别磨叽了,快换衣服吧! 那仆人把包袱放下,两人换过衣服,布木布泰命令假张岳出去牧羊,自己则拿出了一把短刀。 ”你要干什么?“张岳不由得退后一步。 ”叔叔别紧张,人家只是要给你刮胡子,快坐下!”布木布泰腻死人不偿命的声音让张岳浑身一抖,再也不敢**了。 短刀刮过下颌脸颊,一阵阵清爽的感觉。布木布泰身上散发出一阵阵女儿香,大馒头在眼前晃来晃去,张岳丝毫不敢大意,一边闭闭目,一边暗暗用力掐着自己的屁股边缘,以保持清醒。 “还真是个正人君子!”布木布泰暗暗发笑。 就这样,布木布泰以为张岳还在彀中,殊不知张岳也在织网,学会织网或许是这个年轻人长大的开始吧! 布木布泰给张岳刮掉胡须,又要给他剃去一条眉毛,张岳赶忙拦住道:“公主刀下留眉啊?” “刀下留眉?”布木布泰一愣,随机哈哈大笑,道:“叔叔坏死了,是不是要留美啊?” “留什么美?” “留美人啊!”布木布泰指了指自己。 张岳顿时语结,这样的美人若不是自露马脚,谁又能发现这是个骗子呢。 “没办法,刚那人就只有一条眉毛”布木布泰张岳尴尬的说不出话来,便不再挑逗,一本正经地说。 剃掉了一条眉毛,布木布泰拿着短刀又在张岳的面前晃来晃去,发出一阵阵坏笑,时而靠近鼻子,时而靠近耳朵,时而往张岳的下身移去,吓得张岳战战兢兢。 “胆小鬼!”布木布泰骂了一句,道:“把脸和头发再收拾一下就可以了!” 弄了一个多时辰,布木布泰把乱糟糟的牧羊公变成了只有一条眉毛,干干净净的仆人。张岳提着那一条眉带来的包袱,就这样避过岗哨的眼睛,被带进了赫图阿拉城。 进得赫图阿拉城门前,布木布泰找了一个废弃破屋,道:“你把包袱打开吧!” 张岳一直好奇那包袱里是何物件,但布木布泰一直未提,只让他带着,也没好问。他本来想把太极刀也带上,以防万一,却被布木布泰一句“想杀人啊”给堵了回去。此时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一套绸缎青面马褂和一双牛皮靴,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衣服。 “公主想的真周到!”进了城再换一身装束,便是一道双保险,张岳向布木布卡微微鞠躬致谢,进去把衣服换好后,出来道:“公主您看,行不行?” 布木布泰见张岳换了衣服,愣了一下,端详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你……眉毛不剃,还……还蛮……蛮精神的!” 不知怎得,张岳从这一句夸奖中听到了一点儿真诚的意思,微笑地看着她。 这下轮到布木布泰脸红了,等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道:“别看了!城门左拐,第四个路口,右转进去,第五个大门便是范先生的居所,你……”抬头瞧了张岳一眼,又低下头:“你想好了怎么见再去,别惊动了人,你……你明天下午必须要回去了!”说完,丢给张岳个钱袋子头也不抬就跑了! 第十一章计欺孔明 进了赫图阿拉城门,张岳按布木布泰的指引,片刻间便来到范府之外。他放眼看去,那是一座宏伟的宅邸,左右两个石雕,一为太阳形状,一为月亮形状,甚至怪异。 朱漆大门,门上茶杯大笑的铜环熠熠发光,门面上钉着大大小小不知多少颗铜钉,门头匾额上写着“范府”两个金漆大字,张岳冷笑道:“这就是朱门大户了。” 他心道:“瞧着门户白天定然进不去,不如等到天黑。”当下转过一条街道,买了一把柳叶刀,找客栈开了一间房,熟悉了一下城中的街道环境,见城内女也健壮,男亦彪悍,与大明百姓的文弱之风大大不同,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到得天黑,张岳再次来到范府,蒙面翻身上了屋顶,摸进范府查探。那范府灯光辉煌,一共两进院落,有十一二间屋之多,张岳心想,这么找下去,如何能寻到,不如找个下人问问。 他匍匐在西厢房顶片刻之后,听得院中响起了脚步声。抬眼望去,一个家仆端着两盏茶,往北屋正房走去。院内此刻别无他人,此刻不动更待何时,正要飞身过去劫持那仆人,却听见吱呀一声,正房门开,走出一人,喝道:“如此怠慢,快来给我!” 张岳一看,正是情敌范文程。 “老爷,赎罪!”那仆人连忙跪下,双上奉上托盘。 片刻之后,门响动,范文程将门关上了。张岳等仆人退下,蹑手蹑脚爬到北屋正房房顶,轻轻掀开一片,探头看去,屋里一人是范文程,另一人面方耳阔,却是皇太极。 张岳一阵难受,心想:“这几个月来,他所的话,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只听得范文程说道:“下人迟钝,四贝勒久等了!”说着把茶盏双手递了过去。 皇太极忙起身双手接住,道:“范先生客气了。”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番,边饮,范文程问道:“计可有效?” “范先生计欺孔明,智赛青田,张岳已然认我为知心大哥,布木布泰一出手,更是巩固了这层关系。”皇太极拱手赞道。 “原来是这汉奸在背后搞鬼!”张岳暗想,恨的牙根痒痒。 “四贝勒谬赞了,只是卑职不知您为何要如此麻烦呢?”范文程又问道。 “先生明知故问!”皇太极微笑着喝了一口茶。 范文程起身,双手轻握,摆于心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一揖到地,皇太极连忙起身,抬起他双手,道:“先生何故行此大礼?” 范文程道:“卑职是替现在和未来无数英才所行,四贝勒惜才如此,令人感动。只是眼下,布木布泰公主已经从那小子嘴里套出,原来张家还有一幅张居正遗像,想来和藏宝图必定有所关联,要不要将那萧十一娘再抓起来拷问?” “原来母亲果然还在生,当真谢天谢地!”张岳心里又喜又恨,喜的是已经证实母亲尚在,至少这句话皇太极和布木布泰没有欺骗自己,也明白了他们的目的,恨的是自己先泄漏身份使母亲遭受拷打,后说出画像的事情,导致那范文程又要拷打母亲。 萧十一娘曾对儿子提起过藏宝图的事,但说那只是江湖传言,根本没有这回事,没想到连金国贵族都知道了。张岳想起,当日堂上说出是张居正孙子的时候,努尔哈赤曾起身确认,脸色有变,皇太极又及时劝阻,救了自己一命,想来都是早有计谋。 “不用了,张贤弟是个孝子,将来这事早晚会泄露,若是对她母亲太过严苛,就算嘴上留下,心也留不下,藏宝图的事是小事,人比钱重要。过两天你就把萧十一娘放回家吧!有千户看着,料也不会有事。”皇太极道。 张岳听他说到这里,心里竟有些感动和敬佩,顷刻又强制压了下去,心想:“他是敌人,国仇家恨。”又一想,若是没这国仇家恨,是不是就没问题呢? 皇太极又接着道:“接下来就看你的美人计了!” 范文程闻此,脸上略一尴尬,解释道:“只怕还要几天。” “美人计?”张岳暗自哂笑,心想:“你们的美人已经漏出破绽,对付我这么个小子,竟然牺牲蒙古公主的色相,还真瞧得起我。” “只怕没几天好等了,苦肉计我已经安排妥当,就等着你美人计凑效!”皇太极脸色一寒,冷冷道。 “这个皇太极还有苦肉计,不知竟又是什么阴谋?”张岳恨不得下去质问,你狗日的还有什么诡计。 范文程连忙起身,拱手答道:“是是是,四贝勒还有什么吩咐?” 这一次皇太极并未起身,只淡淡地说道:“先放了萧十一娘,宝藏的是事大汗亲自吩咐的,我刚说是小事,你懂什么意思么?” 范文程一愣,忙道:“卑职不知道,卑职方才并听到四贝勒说宝藏是小事。我们大金国地处苦寒,经济不振,正需要这笔财宝招兵买马,征服大明。四贝勒乃大汗的儿子,征明的大将,怎会说这样的话。” 皇太极微微一笑,满意地点点头:“四日之后,我便随大汗征伐清河,还要备战,放人的事你尽快办,我可不想将来张贤弟埋怨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要送。” “马上……马上……”说完,不知范文程从何处取出一套黑斗篷,给皇太极披上,目送他出去,从后门走了。 那范文程送走皇太极,便又找出一套黑斗篷,也从后门出去了。张岳寻母心切,紧跟着范文程。 范文程出得后门,摸黑绕过三街四巷,拐了八道弯,约莫两炷香的时间,来到一座偏僻的大屋之前。张岳尾随其后,夜里光线黑暗,看不清何门何户,只是门前有两名刀丁驻守,想来不是普通人家的府邸。 那刀丁黑衣黑巾,黑布蒙面,黑夜之中,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张岳躲在外面,过了许久,才见一人出来,头发披散在前,走路歪歪扭扭,拖地而行,不是喝醉便是受伤。待走到近处,张岳一看,不是自己的母亲更是何人?但此处尚在刀丁的视力范围,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张岳没有立即上前相认,等走过了一条街,这才上前拦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萧十一娘吓得不轻: “你是谁?” “我是你儿子啊!” 第十二章开房密议 张岳扶着萧十一娘回到白天已经预定的客栈,心里庆幸还好提前预定了客栈。见母亲身上尽是鞭痕,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恨恨地道:“他们这样狠毒,儿子定要给娘报仇。” 夜色里萧十一娘并未看清,此刻一看,儿子眉毛竟然少了一条,问道:“你的眉毛呢?” 张岳苦笑道:“一言难尽,不是如此,怎么进得城来。娘你的伤怎么样?” 萧十一娘艰难地坐在床边,让儿子也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了,道:“娘的伤势不碍,只要修养几天就好了,我和你王叔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啊,真是祖宗庇护,你快给娘说说。” “不行……”张岳坚持要找个郎中来看看。 萧十一娘微笑道:“儿的孝心,娘知道了,可是这么晚了,哪里请郎中,”见张岳关切的神情,道:“这样吧,你出去看看是否有药店开着,买一点儿金枪药回来,娘这都是皮外伤。” 张岳想了想,道:“娘说的有理!”说完便离开房间,吩咐店小二准备两个菜,做一瓮骨汤,给萧十一娘送去。 言罢,出门寻找药店。赫图阿拉虽说是金国的都成,但此时的金国无法以数百年前的金国比较,更无法与大明的大都市比,药店很是有限,有的也都早早关了门。 张岳无奈之下,硬是砸开了一个药店,花了三倍的价钱才买了一瓶金枪药。 回到客栈,推开房门,见桌上的饭菜还放在那里,萧十一娘坐在桌旁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张岳心里一热,把金枪药交给母亲,摸了摸瓮,给母亲盛了一碗骨汤,道:“娘,儿子已经吃过了,您快吃!。” 萧十一娘见儿子比过去似乎懂事不少,心里大慰,几颗滚烫的热泪滴在了骨汤里。 当下,张岳将如何被努尔哈赤活捉,宁死不屈,刺杀于他,又在不察之下,说出了自己的身世,如何在苏河放羊,受皇太极之欺,害的萧十一娘被抓拷问,又利用布木布泰进城打探消息云云。有关努尔哈赤几次把没穿衣服的女奴丢进自己的被窝以及这次进城探望朱珠的想法,张岳一概不敢提及。 萧十一娘微笑道:“张家子孙,当有如此骨气,莫学那范氏子孙。” “可是,也太过迂腐,又容易轻信别人,害的娘你……”张岳喃喃道。 “想当年,娘怀着你,从荆州老家逃到辽东抚顺,耍的官府团团转,玩的江湖上正邪两派晕头转向,这点儿事算不得什么。”萧十一娘道。 张岳心下一凛,寻思:“娘要说到那日绝口不说的关键点了。”便道:“还请娘释疑解惑。” 萧十一娘道:“那日你王叔拼了性命才把我护送回城……” “什么?王叔他……” 萧十一娘点点头,道:“不错,他死在了鞑子的刀下?” 张岳心中愤怒,操刀王一直像父亲一样护着他们,竟然被鞑子所杀,气得眼睛发红,却说不出话。 萧十一娘道:“这个仇,你且记下,到时候一定要努尔哈赤一命抵一命。但是,回城之后,我们本欲协助守城,李永芳却不战而降,为的是什么? 张岳道恨恨道:“汉奸又能为什么,不是贪生怕死,便是受富贵诱惑。” 萧十一娘摇摇头道:“最开始或许是,但这次决计不是。” 张岳一呆,一时难以理解,顺口答道:“最开始是,这次不是。” 萧十一娘道:“岳岳,你说你初次见皇太极便觉得眼熟?” 张岳点点头道:“是的,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太—岳—遗—风”萧十一娘一字一顿地说。 “是他!”张岳一下子想起来了。那一日,一群陌生的客人把酒馆的座儿都占了,不久便发生了吃死人的事,惊动了官府,衙差前来拘捕,**刀王挡在门外。就在萧十一娘提出主动上公堂,跟着要衙差走出门的时候,一个青年主动站起来要做证人,还把其他的客人都喊去了。 “就是他!”萧十一娘点点头道。 这一下张岳全明白了,难怪当日朱子洋坚持不承认是他设局害的萧十一娘锒铛入狱,设局的竟然是皇太极。那目的再明显不过,避过大明的耳目,顺利成章接触到李永芳,不是说藏宝图的事,便是说偷袭抚顺关的事情,充当努尔哈赤的信使,神不知鬼不觉。 张岳道:“藏宝图,真有其事?” 萧十一娘道:“我儿所猜不差。大明朝被嘉靖皇帝祸祸的不成样子,万历皇帝接手的时候,早都家徒四壁,入不敷出。你爷爷张公居正心怀天下,立下了要中兴大明的志向。一方面励精图治,推行新政,另一方面便是收集民间不法财富,补充国库。 张岳道:“民间哪些不法财富?” 萧十一娘道:“你爷爷的第一刀便砍向了嵩山派的邵方。那邵方外号邵大侠,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不知怎的积累了巨额财富,甚至还能影响朝廷高官的人事。据说高胡子可以二次担任内阁首辅,便是这位邵大侠的功劳。” 张岳对江湖门派和朝廷事务都不甚了解,只觉得这位邵大侠身在江湖却干涉庙堂的事情,未免有点儿越俎代庖。所谓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本就应该泾渭分明。 然而,就算他再厉害,还是败在张居正手里,张岳不由得又升起了几分对爷爷的敬佩之情。 萧十一娘道:“大侠岂会是大人的对手?你爷爷收拾了邵方,才知道那厮竟然私通东洋倭寇,坐地分赃,又通南洋走私盐茶,竟积累了价值三千万的金珠宝贝,难怪可以只手通天。” 张岳道:“爷爷第二刀砍向了谁呢?” 萧十一娘笑道:“没有那么快。你爷爷拿到了三千万的金珠宝贝,本想立刻补充入国库,但又担心抵消皇帝推行新政的积极性,所以便开始筹划藏宝的事情。” 张岳道:“那倒是,凡是得手太容易,便不会珍惜,有了那么多钱,干起活来就没那么积极了。” 萧十一娘道:“我儿所见不差。后来辽王被废,没想到那王爷竟然也有一个私库,无人知晓,被你爷爷隐匿下来,也放入了藏宝库。 张岳道:“难怪朝廷给爷爷定罪的时候,有一条便是贪墨侵占藩王财产。” “呸!那不过是他们凭空想象的,哪有半点证据?你爷爷做事缜密,怎么会让人发现?不然新政也不会有万历中心,你爷爷过世前,光给大明攒下的粮食都够吃十年的。” “那爷爷杀了不少人吧!”张岳道。 “做大事的人,不杀人怎么能行?不杀人,藏宝的秘密守不住,不杀人,新政也推不了。你呀,就是心太软,感情用事,没有你爷爷的坚毅,所以才会如此。”萧十一娘认真答道。 张岳隐隐觉得,爷爷的做法似有很多不妥当的地方,身后名声不保,儿孙死的死,逃的逃,或许跟杀人太多有关吧! “后来加上从其他贪官那里得到得财富,你爷爷一共藏起来了近亿两白银。这笔钱本来打算用来救济之用,然而新政成效显著,你爷爷便没有将藏宝献出,而是把藏宝图的一半交给了你的父亲,另一半交给了江湖上一个门派的掌门,连我也不知道,嘱咐他们,后世大明若有不得已的时候献出,绝不能私用。”萧十一娘道。 张岳心想,终于说到父亲了。那日,萧十一娘在太岳遗风的无窗之屋里,仅仅讲述了当年张居正的案子,关于张岳的父亲,一个字也没有提,这令张岳万分好奇,甚至怀疑母亲和操刀王之间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关系。 萧十一娘道:“你小子定然在想,我、你父亲、操刀王,咱们三个的事情吧!” 张岳嘿嘿一笑,却不做声。 萧十一娘淡淡道:“为了你父亲的名声,你还是莫要再想!”言下之意,张岳的父亲做了什么坏名节的恶事。 张岳本想再问,但见萧十一娘神情不愉,只要把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道:“那……我……藏宝图在何处?” 萧十一娘道:“半张在为娘这里,秘密就在你爷爷的那幅画像上,那画埋在了抚顺秘密的地方,哼,就算努尔哈赤把城毁了,崛起三尺也找不到,就算他找到了画,也找不到画中的秘密。” 张岳道:“娘果然聪明,儿子就差的远了!” 萧十一娘温柔地看了他一眼,道:“经一事长一智,经过这次磨难,你长大了很多。” 张岳道:“另外半张呢?” 萧十一娘连连摇头,道:“不知道啊。当时你爷爷在江湖上有一个至交好友,谁也没讲过,只听你爷爷说过一次,那个朋友年纪轻轻就坐了一派掌门,如果还在活着,应该有七十来岁了。” 萧十一娘又道:“抚顺的居民都已经迁到这里了,也有了官府治理,鞑子一来想利用他们生产,二来不想落个杀降的名声,一切都还好。咱们当务之急,就是要返回大明。当年你爷爷力挽狂澜,中兴大明。今日你也要以爷爷为榜样,力挽狂澜!” 张岳低头想了半天,问道:“娘,你不恨皇帝么?” 萧十一娘呵斥道:“这问题也问得?皇帝有什么错?都是那些奸臣蒙蔽了圣聪。” 当天晚上,这母子二人在客栈中商量回归祖国的大计。 鞑子与大明处于敌对关系,边境定然有重兵把守。至于赫图阿拉,皇太极仍在,努尔哈赤是否带兵出征尚不得而知,若想顺利过关,思来想去,张岳想起了布木布泰今日定下的桃代李僵之计,可以乔装成鞑子百姓。 哪知道刚一提出便被萧十一娘否定了,道:“娘从湖北逃到辽东,躲过了多少追兵,最善乔装,乔装打扮这一招讲究的是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现在双方交战,鞑子百姓是不会去边境的。咱们要化装成能去边境的人。” “鞑子兵?”张岳问道。 “胡子,装扮成胡子”萧十一娘道。 张岳一听,大为不解,金国的首都哪儿来的胡子,来了不得被剿灭呀,哪儿的胡子胆儿那么肥,敢抢劫首都。 看着儿子一脸茫然,萧十一娘笑道:“关押我的不是鞑子衙门,是滚地刀!” 张岳惊讶道:“是他,那……” 萧十一娘道:“对,他的三当家不沾泥,就是你当时杀死的。” 张岳摇摇头,道:“儿还是不懂。” 萧十一娘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孝则孝矣,义则义哉,习武有天赋,学文如果专心一点儿也不会太差,但是谋略算计实无点墨。好在,张岳比较好学,从来不不懂装懂,萧十一娘略感安慰,循循善诱道:“既然关押我的是胡子,那说明这些胡子要么被收编,要么秘密效力于赫图阿拉的某位人物,这个人物如今看来最大可能便是皇太极了。如果公开收编,那便是官军,行事绝不会如此鬼祟。” “对啊!”张岳一下子想起,范文程前去释放自己母亲的时候,套上黑斗篷,神神秘秘的,好像生怕别人看见一样。 萧十一娘继续说道:“不管滚地刀他们是被秘密收编,还是暂时合作,办的一定是不想别人知道的事,比如藏宝图这件事,为娘推断,应该就没几个人知道。若是关在衙门监牢,不出两天,鞑子的大官们都得知道。” 张岳恍然大悟,拊掌赞道:“端得好主意,咱们回明也是秘密行动,化装成他们,跟着他们出去,又安全又方便。” 萧十一娘笑道:“那你说说看,怎么个安全法,怎么个方便法?” 她这是在考儿子,张岳嘿嘿一笑,道:“滚地刀一伙既然帮皇太极办事,至少在鞑子境内应该是通行无阻的,不管是腰牌或者秘密路线,所以跟着他们非常方便,自然也就安全,也不会遇到盘查,或者他们有应付盘查的办法。” 萧十一娘点点头,一脸欣慰道:“祖宗庇佑,娘在里面几天,也探听了一些消息,他们今晚后半夜便回离开,听说要去沈阳。咱们只需要杀掉两个喽啰,便可伪装。” “杀人?” 萧十一娘见张岳一脸的纠结,严肃地说道:“他们是胡子。”  第十三章点兵点将 当天晚上,母子二人计较已定。萧十一娘吃过饭,涂上了金枪药,休息了三个时辰后,精神便慢慢恢复了,皇太极顾及到张岳,毕竟没有下狠手,都是一些皮外伤。 稍后,二人便悄悄摸索回去,见还是那两名黑衣刀丁。张岳从怀里摸出那炳柳叶刀,低声问道:“怎么办?” 萧十一娘低声道:“你心太软,下不了快手,刀给我,你去引开他们注意。” 张岳低声答了个“好”,便从暗处突然出现,故意咳嗽一声,拔腿便跑,只听见那刀丁齐声喊道:“什么人?”便悄无声息了。 张岳回头走近一看,两人已经倒下,萧十一娘已经开始脱他们的衣服。 “好快的刀!”张岳也俯身,将他们的衣服脱下。 两人三下五除二换好装束,将那两名刀丁仍到暗处。过了一会儿,大约丑时初刻的时间,门动,出来一队同他们一样装束的黑衣人,领头的低声道:“一滴雨、两根毛,一起去!” 这母子二人一动不动,计划稍后悄悄跟在队尾,却听一人碰了他们一下,低声:“老大叫,还不走!” 张岳和萧十一娘彼此对了一眼,差点儿没笑出来,那意思是,这什么名儿啊。 赫图阿拉的凌晨格外凉,胡子们走的这条道格外荒凉,周围安静的像来到了真空之域,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就是呼吸声。 直行了两个多时辰,天渐渐发亮,周遭荒芜人烟。张岳才根据日头判断,他们在向西北方向行进,又大略点了一下人数,竟然有近百人之多。 “大家列队!”领头的黑衣人一声吆喝,大家纷纷停住脚步,东一帮,西一簇,乱哄哄地分了五队,乱七八糟地站定。 “狗日的,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都被面巾除下!”领头的黑衣人命令道,先除下了面巾。张岳萧十一娘彼此对了一眼,慢慢地退到最后一排,悄悄除了面巾。其他人都伸长了脖子听领头人讲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那领头人站在一个小土包上,直面着所有人,运足了中气,大声道:“兄弟们,今天我滚地刀要宣布一件事,那就是,从今往后咱们不做胡子,不混绿林了,滚地刀的名号也不用了。” 此言一出,像一颗炮弹打在水坑,一下子就炸开了,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有几个嗓门大的齐声叫道:“咱们做惯了胡子,不做胡子,还能做官么?” 也有人叫道:“不是说去沈阳么?” 滚地刀伸展双臂,示意大家静一静,过了好一会儿,见人群的嘈杂声渐渐熄了,才道:“兄弟们,官咱们是做不来的,你们还记得在四贝勒面前发的誓言么?” “记得!”大家齐声应者,声音震天。 滚地刀道:“记得就好!当时咱们有眼无珠,劫夺了蒙古科尔沁来大金的队伍,若不是四贝勒以命作保,咱们兄弟能活到今天么?我们胡子,混绿林的好汉,可以杀人放火,可以奸淫掳掠,但是一诺千金,知恩图报,大家说是不是?” “是!”又是一阵震天响的回应。 滚地刀见大家情绪都调动起来了,继续道:“现在四贝勒有命,希望我们就地解散,滚地刀这个名号从这一刻开始,消失,要我们洗白,组建两到三个名门正派,进入中原武林,经费都准备好了!” 滚地刀的这番话无疑又是一击重炮,打的大家晕头转向,名门正派?中原武林能接纳咱们么?咱们吃什么喝什么啊?名门正派门规那么严,哪有做胡子自在? 张岳低头低声对萧十一娘道:“娘,皇太极真是个厉害的角色,才攻下一个抚顺,就在考虑中原的布局了。” 萧十一娘点点头,给予了一个赞许的眼色,轻声道:“没错,这些将来都是鞑子的内应,皇太极这个人将来会成为你的劲敌。” “劲敌?”张岳连连摇头,心想:“不见得吧,我……什么也不是啊!” 滚地刀见大家七嘴八舌吵个没完,刷的一声,抽出了长刀,举在半空,大声道:“都给老子闭嘴,咱现在还是胡子呢,谁要敢言而无信,坏了规矩,老子先砍了他。” 大家见老大拔了刀,一个个噤若寒蝉,闭上了嘴。 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个中年人,面黄肌瘦,不似其他胡子那般彪悍,缓缓道:“大当家的,稍安!且先听我说。” 滚地刀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转声向众人叫道:“四贝勒还给咱们安排了军师,帮咱们洗白,大家先听徐军师说。” 那个姓徐的人转向众人,缓缓道:“在下徐诵,体弱,武艺平庸,中气不似大当家那么足,还请大家稍稍安静。”说完这番话,好像气韵有些不顺,又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大家关心的问题,四贝勒已经解决了。吃喝大家不用担心,大当家说了,有经费,我们可以像中原其他门派一样,购置田产,由佃户耕种,我们还要成立镖局,以前劫镖,现在护镖,大家习惯不习惯啊!” “哈哈……”大家一阵哄笑,心想:“咱白天护镖晚上劫镖。” “另外,知道大家都是英雄好汉,在女人方面未免多了些需求,这个也不用担心,一方面大当家承诺,你们每个人都给娶三房媳妇,公费!” “大当家威武!”大家齐声欢呼。 “另一方面,大当家还承诺,待会儿不管分配到哪个门派,每个人每个月的银子不会低于二十两,一半养家,一半摸摸虾!” “大当家威武!”大家再次齐声欢呼。 据史料记载,大明万历年间,一两银子可以买三百多斤大米,二十两可以买六千多斤粮食,置诸后世的今天,大约一万多块钱,月入过万,当然令人激动。 滚地刀见大家情绪如此高涨,心怀大畅,咂摸徐诵说的话,越听越爱听,那些明明都是他的主意,现在都变成老子威武了,四贝勒给的人果然没错。 徐诵又道:“既然如此,大家以前的本名都不能用了,现在由我代表四贝勒给大家赐名,大家一定要记住,稍后点兵点将,答不上来的,斩!” 徐诵本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话如其姓,徐徐而来,说到最后一个“斩”字的时候突然气韵浑厚,传送出一阵阵杀气,大家听了都心中一凛。 张岳萧十一娘心里倒是一喜:“这下方便蒙混过关了。” 一百多号人,徐诵对着花名册一个一个把名字分配下去,大约用了一个时辰,又给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熟记。 徐诵见大家都记得差不多了,便道:“大当家根据兄弟们的特长,已经分配了帮派。我们先要成立固金镖局,表面上各帮派互无关系,但暗地里,这固金镖局乃是大家的总部,念到名字的兄弟,莫要辜负了四贝勒和当家的一片心意,请到我的左手边。” “张元让!”徐诵开始点名,没人回应,又叫了声,还是没人回应。点过三次,没人站出来。 徐诵又叫了声:“钻地龙!” “俺在咧!”一个鼠头鼠脑的汉子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徐诵看了那人一眼,转身看着滚地刀。滚地刀给出了一个求情的眼神和表情,但见徐诵依然面无表情,只得把牙一咬,上前就是一刀将那钻地龙砍翻,吓得众人战战兢兢,心里赶紧把自己的新名字默念了一千遍。 有了钻地龙这个榜样,固金镖局的人手很快编制完毕,由滚地刀,新名叫作金正刀,出任总镖头,又选了八个武艺不错的当镖头,其他人一律都是趟子手。“两根毛”的萧十一娘也在其中,她的新名唤作刘焕。其他人都战战兢兢,心里忙着默记自己的新名字,免得一个不小心被老大砍了头,哪里会留意到平时一个看门小刀丁。 固金镖局的第一家分号便设在岳阳。 紧接着成立了水浒帮,根据地便设在了山东郓城,当年宋江起义的地方——梁山。张岳顶着一滴雨的名儿,竟然就被分到了水浒帮。 皇太极赐给张岳的新名儿叫李正明,这水浒帮则由徐诵充作帮主。 这个安排,不少人觉得是走了皇太极的后门,徐诵病恹恹的样子,看上起都不像习武之人,怎能当帮主。不过,都只是在心里想想,小声嘀咕一下,没人敢提出质疑。 日到中天,徐诵终于把固金镖局和水浒帮的人事和业务安排清楚。 “此人的组织能力真的不一般,绝对是个高手!”张岳目睹了这一切,在心里给徐诵了一个自己的评价。 与此同时已经改名的金正刀也开始佩服徐诵的功夫,半天不吃不喝,一直都在说话,气韵丝毫未改,绵绵悠长,这只有内功练到一定程度的人才办得到。 徐诵再次看了一下花名册,道:“剩下的兄弟,就对不起了,你们一律得出家当和尚!” “什么?”剩下的三十多名汉子都炸开了锅,过惯了大鱼大肉,花天酒地的生活,让他们去守清规戒律,这比杀了他们还难。 “金总镖头,你来吧!”徐诵把最烫手的山药丢给了金正刀。 金正刀暗骂徐诵狡猾狡猾的,清了清嗓子,道:“兄弟们,去吧,想一想三当家不沾泥,想当和尚也没命当啊!咱们过去都是刀口上舔血,活到今天不容易,别可惜了自己!再说,你们把心放的好好的,徐帮主答应的女人也好,银子也好,出了家也会有的,对吧,徐帮主?” “好一招祸水东引,能当老大都不简单啊!”张岳心想。 徐诵依然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安排道:“目下中原的名门正派以武林,以少林、丐帮、六岳派三足鼎立,少林与世无争,不用理会,固金镖局所在的岳阳,正是丐帮总舵所在地。六岳派的总部在郧阳府太岳武当,之侧有一山名唤伏龙山,四贝勒指令,建一座伏龙寺,至于伏龙寺庙的主持嘛……到时候还需要另择他人。” 意思很明显,剩下的这帮人里没有挑大梁的。 徐诵说了话,昔日的老大金正刀又不言语,背后还有个高高在上的皇太极,谁还敢有意见? 诸事安排停当,伏龙寺众人群龙无首,徐诵对金正刀道:“金总镖头,请您立即启程,着手创办固金镖局,明年六月之前,您至少要打通江北两条线,一条走陆路,一条海路,最终都要能到抚顺的地界。” 看着金正刀一脸的困难,徐诵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金正刀道:“那伏龙寺?” 徐诵微笑道:“您放心,在下带水浒帮的人一道,先去郧阳府,办完伏龙寺的事再回山东,料想今年下雪之前就能办完。” 第十四章天意弄人 当下三拨人马论秤分金,伏龙寺庙的经费暂时由徐诵保管。 分配完毕,告别在即,从前在山寨感情好的兄弟,都泪汪汪地左一句老子舍不得你啊,又一句逛窑子没人陪,用最粗鲁的话表达最真挚的感情。 张岳和萧十一娘还不能暴露身份,无奈之下,只得悄悄相约,春节时分返回荆州老家。 “不怕官府的人么?”张岳疑惑的问道。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萧十一娘神秘地一笑。 临走之前,萧十一娘还不忘叮嘱张岳莫忘记做学问,准备科考。 众人告别完毕,兵分两路,一路金正刀带领,向西北自抚顺进入沈阳;一路徐诵带领,向西南从清河城进入沈阳。众人继续蒙面上路,在叉路口挥手作别,直到彼此都变成了小黑点,才各自转身。 “都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的好兄弟啊!”临别,金正刀握着徐诵的手泣道:“请看在都有苦劳的份上,照顾好他们。” 单说徐诵这一路,穿过荒原,快马加鞭;路过村寨,悄悄前进。用徐诵的话,叫绝无痕迹,待到中原,如同天兵,突然出现。干粮不继的时候,也只是派一两人化装成难民,到附近的村寨购买。 众人晓伏夜行,快速推进,徐诵下了死命令,必须在两日内赶到清河城。果然,不二日,绕过数个村寨后,众人便扔掉兵刃,化装成从赫图阿拉南逃的难民,在傍晚时分来到了清河城外。 那清河城始建于成化四年,原本不过是一个驻军仅有600余人军事堡垒。后来与女真的矛盾愈演愈烈,到了嘉靖三十九年,便改堡为城,增兵数千,下辖六十多个寨子堡垒,管理一百公里的辽东长城,原来的提调大人也官升一级,成为了守备大人。 此刻抚顺城被毁的消息早已传来,清河城即刻进入了备战状态,增兵至一万余众。 眼下大战在即,清河城城门紧闭,墙头上火枪火炮严阵以待,不许任何人进出,端得十分森严。 “有人,警戒!”守将邹储贤见不远处徐诵带着的五六十人乱哄哄涌了过来,紧张地大声喊道。守城兵听了赶紧举火举枪,弯弓搭箭,只得邹储贤一声令下,便将城外这帮人射成刺猬,轰成粉末。 “好像是难民!”待徐诵众人又走近了些,邹储贤才发现那些人破破烂烂,手无寸铁,走起路来东摇西晃,显然是长距离奔跑所致。 走到城门口,徐诵赶紧命令众人跪倒,派了一个嗓门大的人喊道:“大人啊,我们都是抚顺城的大明子民,被鞑子掳掠去做了奴隶,好不容易才跑了出来,死了几百人啊,求大人准我们进城活命啊!” 说着,扭头给大家使了个眼色,大家会意,立刻放声大哭,哭得昏天黑地,一边哭一边磕头。 张岳做不了这样的戏,只好滥竽充数,干嚎几声。 邹储贤本不想冒险,看看他们哭的着实伤心,满脸风霜,疲惫至极,应是大明百姓无疑。身为父母官,岂能看自己的百姓走投无路?邹储贤心一软,一边将众人放进了城,一边派人向上级守备张旆报告。 张旆听了消息,且喜且疑。喜的是,可以通过那些难民打探金国的虚实;疑的是,幕僚东方树说,努尔哈赤那厮善用内奸,万一这其中藏着金国细作,岂不是引狼入室? “东方先生,给难民安排饭食,单独逐个盘问。”张旆皱了皱眉头,命令道。 徐诵早就料到守城官员定不会轻松放过他们,进城之前便交代清楚,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然而,天意弄人,徐诵打死也想不到,队伍里有个叫张岳的。他不仅不会保守秘密,还会主动地泄漏他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回来了就好,多吃点儿,修整几日,我去请张大人给大家安排点儿盘缠,好投亲靠友。不过话说回来,老弟,你们这些人命够大啊,本事也不小,给哥说说看,都怎么掏出来的?”东方树一边安慰张岳,一边套话。 张岳经历了这许多事,毕竟精明了一些,不会贸贸然然把消息说出去。只淡淡地道:“我要见守备大人。” 东方树一愣,随即明了,笑了笑道:“守备大人军务繁忙,这会儿恐怕不得空。不过,盘缠方面在下也能做主。” 张岳故作老成,微微一笑:“现在有什么好忙的,守备大人若是不见我,稍后才有得忙,忙着给全城的军民收尸。” “你说什么?”东方树眉毛一挑,动了怒。 “我说,我要见守备大人。”张岳依旧淡淡地道。 此刻军事紧急,东方树没空在这里闲磨,道:“见也可以,必须绑了相见。” 张岳不悦道:“凭什么绑我?” 东方树淡淡道:“万一,你是刺客呢?张大人乃一城核心,万一被你行刺,岂不动摇军心?” “那好吧!” 张岳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之间,已被东方树化被动为主动,挑起了他的情绪。 “听说你非要见我?” 张岳被带到守备衙门整整两个时辰,无一人前来。正自气闷,还有些担心,猛然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满脸沟壑,发须尽白的老者,身穿戎装想自己走来。 从说话和着装,张岳推断来人正是清河守备——张旆,东方树则紧紧跟在后面。 “小的有一句肺腑之言,非当面相告不可,还请张大人屏退左右。”张岳看了东方树一眼。 “哈哈,不必,不必,东方先生是我的心腹之人,什么都听得,你说吧!”张旆笑道。 张岳听了,这才道:“李永芳大人,有一句知心话,让小的带给您。” “哦?不知是什么话?”张旆不置可否,严肃地看着张岳,看得他有些莫名地紧张。 张岳定了定神,吞咽了一口唾液,道:“李大人说,以前人为榜样,富贵就在眼前,还请张大人考虑。” “原来是来劝降的,哼,奴酋还有孙女给别人睡?”张旆冷笑着道,眉目之间杀气渐现。 张岳忽然笑道:“努尔哈赤的孙女多的紧。” 张旆大怒,道:“还敢笑,东方先生,传令下去,将这厮剥光了吊在城门口,等着李汉奸来攻。” 只见东方树笑而不动,张旆奇道:“东方先生,笑什么?” 东方树拱手道:“这位老弟是在试探您,担心您也和李永芳一样。” 张岳心想:“这东方树眼光真厉害,一眼就看穿我了。” 张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眉目间的杀气尽去,道:“原来如此,这位兄弟,你有话不妨直说,老夫岂会是李永芳那种人。” 张岳上前蹦了一步,向张旆鞠了一大躬,道:“将军忠义,晚辈抚顺张岳,佩服!” 他手脚被捆,这一下动作十分滑稽。 “哦,原来是本家,东方先生,快快松绑! ”张旆叫道。 松绑后,张岳再次行礼,很快将自己的金国的遭遇叙说了一遍,那些与国家大事无关的儿女私情自然隐去不提。 东方树道:“照时间推算,鞑子兵这两天应该就要打过来。” 张旆道:“抚顺一失,我清河便开始增兵,目下官兵一万有五,有炮火相助,且无内奸作祟,料也无妨。” 东方树见东家自信满满,殊不知满招损,大意失荆州,便劝道:“话虽如此,还是小心为妙,不如派人向沈阳求援。” 张旆连连摇头,道:“不用,哼,沈阳那群人,总笑话本官年老,讲什么廉颇吃饭拉屎,这次偏要给他们瞧瞧。” 张岳见状,也劝道:“鞑子兵……” 一语未完,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军士满脸是血,颤声道:“鞑子……攻城!” 三人面面相觑,彼此对视,都传递出了同一个讯息:“好快的兵速!” ①廉颇吃饭拉屎:廉颇被免职跑到魏国,赵王想再次启用廉颇,派使者前去查看廉颇身体状况,受其仇敌郭开贿赂,回禀曰:廉颇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屎)矣。赵王遂不用。 第十五章清河之战 此时城门紧闭,城内居民也早因鞑子攻城,涌出家门。张旆传令,将徐诵等人关押牢狱,以免外敌未退,又生内乱,命东方树在城里安民。须臾,提了大刀,便奔出衙门,径直上了城墙头,见远方金国士兵军容整齐,旌旗猎猎,怕有两万余众。 “呜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把张岳从守备衙门的后堂推上了大街。不断有伤兵退下火线,张岳抓起一把伤兵的长刀,叫道:“兄弟,借你的刀砍鞑子!”也冲上了城墙。 “小兄弟,你怎么也来了?”张旆问道。 “愿与大人共守大明疆土!”张岳决然道。 “好样的!”张旆夸了他一番,转身对邹储贤道:“邹大人,此门有本官在,谨防鞑子分兵攻打南门,你且去看看。” “得令。”邹储贤抱拳道,转身赶往南门去也。 清河城高,张旆和邹储贤据守不出,远了用火炮打,近了用弓箭射。然而,那金国士兵个个奋勇争先,浑然不怕生死一般,前方部队抬着云梯望前冲,后方弯弓仰射,箭法精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第一波冲击双方都死亡近百人。 上次抚顺关之战属于偷袭,军队屠百姓,抚顺城则是不战而降,张岳当时心中只是鄙视金国,对他们的战力并无切身感受,今日一看,没想到如此勇猛。明军居高临下,地理占了极大优势,还借助了别人没有的火炮,不仅没有打退敌人,死伤竟与敌人相当。若打野战,大明岂是鞑子的对手? 金国不乏能人,也看出了其中的区别,便派人到城墙跟前叫阵,一会儿骂明军是乌龟,只会缩在贵壳里,一会儿骂大明的男人没种,不敢真刀真枪拼一把。还派了几名神箭手,把几件女人的内裤兜肚射上城墙头,上面用汉子歪歪斜斜写着:“请大明男人换上自己真正的衣裳。” “娘的!”张旆忍不住骂道,向手下喝道:“来人啊,牵匹战马来,弓箭手两位队长率队,再来一队骑兵,跟本官冲出去!” “不可,大人,这是他们的激将法?”张岳赶忙拦住。 “废话,沈阳那边老爷笑老子是个老将,说老子没种,如今鞑子也敢如此羞辱我,怕死的起开!”张旆大怒,推开张岳,又道:“你又没打过仗,懂什么,让你看看老夫的厉害!”对旁边的一将道:“赵把总,你为老夫擂鼓!” 一言既毕,城楼门下吱吱呀呀打开了门,张旆提着大刀,白须飘动,大叫一声:“奴酋何在?快来受死!” 那位擂鼓的赵把总见张岳一脸的担忧,道:“张大人从前在戚家军中服役,带三十人就敢追着倭寇砍杀,勇猛了得,此番出去定能杀一杀鞑子的锐气,不用担心。” “铛”一把袭过来的弯刀被大刀磕飞,张旆顺势一砍,将那敌兵砍为两截,连头带肩飞了出去,把另一个金国骑兵撞下下马来,被明军一刀划死。 大刀如飞,猎猎作响,张旆连劈带砍,片刻的功夫,便砍下了金国五颗兵将的脑袋。 张岳站在城墙头,见张旆的刀招简单,却招招要命,想起了数月前改进萧氏刀法,与皇太极切磋武艺的情景,不由得心中一痛。又见金国前锋竟被张旆带的区区数十人杀的往后退却,想起了皇太极,暗叫不好,连忙道:“把总大人,快给我一支骑兵,张大人马上就进入陷进了,你们墙头掩护!” 赵把总道:“怎么会,张大人正杀的……”一言未毕,敌方两翼骑兵出动,欲成包围之势。 “快啊!”张岳一声怒喝,那赵把总紧紧张张地道:“马……马上!” 城墙头上众兵将此刻也看出了敌人意图,吓得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原来敌人故意上跟前叫骂,激的老将出马,然后一步步退却,引得张旆欲罢不能,却步步远离城门,再出动两翼骑兵,将他彻底包围,无法援救。 张岳虽然不谙骑兵作战,但是明军之中已无人敢出城营救,邹储贤人在南门,只好勉力一试。 此刻情形,张旆也恍然大悟,赶紧调转马头,不再以杀伤为要,双方稍稍交战,赢得一招,即行后退,绝不恋战。然而,金国骑兵四下冲了过来,不容他离开,带出的兵丁已被杀尽,此刻已然成了光杆司令。 “啊!” 张旆一声惨叫,左臂被一刀砍掉,撞落下马。四周骑兵纷纷自上而下伸刀刺杀,张旆见状,强忍着疼痛,单臂挥刀圆转,挡开敌人数刀,然而胸前不免被敌人掷刀击中。就在这一瞬间,张岳已率兵赶到,将敌人冲散,与之交织在一起,同时城墙之上,炮声响起,压制远处敌兵不能快速增援。 空中炮火压制,地面弓箭齐射,张岳保护着张旆且战且退。 “放箭!”敌军将领见双方剥离,不会误杀同类,便立即下令放箭。 金国兵士箭术冠绝当世,几乎可媲美数百年前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张岳等人左当右闪,待退到城门时,加上张旆,仅有五人生还,张旆仗着勇武,手臂也中了一箭。 “快,大夫,大人受了重伤!”一退回城内,张岳立即吼叫道。 旁边有人赶紧去找大夫,又有几人抢了出去,把受伤的众人都扶进了城门楼,按置妥当。不一会儿,东方树带着大夫进来。其他四人也都带伤,好歹不重,何况张旆乃是上官,都让大夫先为张旆治疗。 大夫拿出剪刀,正要剪开张旆的甲胄,准备检查,张旆却摇了摇头,不让医治,虚弱地道:“这伤老夫心里有数,武死战,老夫足矣!张岳老弟……” 张岳听得张旆唤他,赶忙到床前低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张旆看着张岳,歇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悔不听你的话,储大人,和我一样,勇猛有余,到头来也不过是莽夫罢了。如今这城里只有你熟悉鞑子,清河城的事情,还请你尽力。” 张旆说的上气不接下气,缓了好一会儿,又将东方树唤到跟前,道:“先生高才,悔老夫多年养成的固执性子,凡你行文,向沈阳求援,一定要守住清河,且莫……莫要……要……” 一语未毕,便气绝了。东方树却听的明白,是不要让清河步抚顺的后尘,万万不能投降,当即跪下,向张旆重重磕头,道:“在下谨遵指令。” “大人……”众人纷纷跪下痛哭。 就在这时,外边忽然冲进来一名士兵,施礼叫道:“张大人,属下有紧急情况禀报!” 东方树满脸悲戚,轻声道:“张大人牺牲了,有什么事,你说吧!” 那士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邹大人……也牺牲了!” 第十六章宁为玉碎 清河城两位最高长官先后战死,群龙无首。若在平时,各层下级将佐比必然争夺这代理检校之职,以图立功升迁。但是,此次金国发动了两万精兵,誓有不破清河,绝不罢手的气势。 俗话说,“女真不满万,满万无人敌!”如今这金国气候已成,丢失国土责任最大的乃是守城官,现在谁也不想当。而且在他们心里,破城是早晚的事,想过投降。 只是,虽有前车之鉴,但实际上大有差异。李永芳早就与金国勾结,投降之前,老家亲眷均已悄悄转移。他们此刻投降,情形却难预料。一来昨日强攻,金国兵将死伤不少,不管是女真还是蒙古,他们的传统多是,好好投降的,绝不杀戮,若敢抵抗,便要杀人报仇,甚至屠城;二来家小尚在大明范围,若是投敌,必然受到牵连。 张岳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子,哪里想得到这么深,几番推辞不得,竟然以一介白衣,遵前任遗命,代理了清河守城官,东方树从旁辅弼,大明开国二百多年,实为罕见。 清晨,金兵发动的第二次进攻,将所有的百姓都动员加入了抗金的队伍,有人的出人,有物的出物。因为,东方树让张岳在城中散布了一个谣言:抚顺城市被毁,局居民全部被抓到金国,女的送入军营做妓,男的剃发为奴日日劳作,老的全部活埋肥田,小的肉嫩成了贵族们餐桌上的美食。 张岳原本不愿说谎,更不想用这种下三滥手法,真刀真枪跟金国拼了,死了也不怕。但是,东方树却道:“兵不厌诈,细作汉奸,无可不用,谣言可以动摇军心,也可以凝聚军心。” 张旆、邹储贤的战死使军民信心大动,恐金之心渐起,东方树便要用这种方式,将他们的恐惧放大,恐惧大到极致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果然,话从这个曾在赫图阿拉待过的抚顺人说出来,清河军民无有不信,顿时之间大叫:“娘的,跟鞑子拼了!” 恰在此时,金兵第二次进攻的号角响起,全城愤怒,青壮年纷纷要求加入队伍,各家各户都献出家中粮食,交给衙门统一分配,主动提出可以拆了自己的房子,制造滚木。 顷刻之间,城头滚木增加了两倍,兵丁增加了将近一千人。张岳看着一脸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东方树,心想:“东方先生真乃在世刘伯温啊!” 经过了张旆的教训,张岳与全军达成共识:守而不出。 就这样,金国的弓箭手在后掩护,步兵抬着云梯冲锋。明军则采用老办法,火炮加弓箭,远近皆可覆盖。只是火炮和弓箭数量有限,密度不足,不少金兵冲到城墙下,架起云梯,奋力登城。 “投掷滚木!”张岳一声令下。 “啊!”金兵一声惨叫,被滚木撞落到地,头破血流。 然而,金兵不怕死的精神实在超出了明军的理解,竟有五十多人攀上城墙,杀伤杀死明军两百人,甚至还有三四人冲破了城墙上明军的刀兵阵,突围到了城门口。若不是张岳当机立断,及时坠城而下,砍杀了他们,清河城门早就被打开了。 一个多时辰的激烈战斗,双方死亡仍是相当,但是这次金兵差点儿破城,只要他们再冲击一次,足已把清河城撕开一个口子。 “经过点算,我们的炮弹还剩三百颗,羽箭不到两千只!”东方树知道张岳从未打过仗,靠着一股忠勇之气,又占了地理和武器的便宜才支撑过这一次冲击,但是行军所需种种,一无所知。 所以,他便主动承担了其他的事务,组织军民赶制供应军需器械,安定城内,又专门拨出两百兵丁守卫大牢,防止徐诵等人乘机越狱,充作内应。 点算之后,东方树发现,剩下的炮弹羽箭不足以他们他们抵御下一个冲击波。 “短兵相接,我们不占优势!”经过两次与金兵交手,张岳不得不承认,大明的军队战力实在太差。但是骨子里的硬气使他不会认输,又道:“不过,大明据高城火炮可以大大迟缓金国入侵的进度,如果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整顿军备,提高战力,努尔哈赤怎么吃进去的,就得怎么吐出来。” “不错……”东方树给了张岳一个赞许的微笑,显然英雄所见略同,但是这微笑中又给张岳传递了另外一个信号:现在怎么办? 他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无计可施。 “好吧,那我们就大战一场,大丈夫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东方树派出的三批信兵,无一人能逃过金兵的截杀,孤城难守,只好尽忠报国了。 “呜呜……呜呜……”凄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预示着金兵马上就要发动第二次进攻。在东方树的指导下,张岳已给城中每个老百姓都发了刀,并告诉他们:拿来杀敌,或者自杀。 又将剩余的骑兵全部列阵出城,自己打头阵,目的只有一个,即使城破,也要尽可能地给敌人造成杀伤。 “兄弟们,拿出我大明男儿的血性来,誓死不当俘虏,冲啊!”张岳拔刀一指,双腿一夹马肚,向飞蛾扑火一样冲向了金兵的阵地。 或许大家被张岳这样一个不是兵、不是官,连清河人都不是的家伙感动了,激起了一股视死如归的士气,心里那些对金兵的恐惧都消失了。 你若强了,敌人就比你弱,你如弱了,敌人便比你强。 张岳在冲击的隐约觉得,金兵后方高头大马上的乘者十分眼熟,似乎是自己曾经的义兄皇太极,身旁马匹之上似是努尔哈赤。 敌人显然被张岳的举动搞懵了,大明的将军都这么愚蠢么?死了一个张旆,死了一个邹储贤,还不长记性,放着好好的大炮不用,跑过来打野战,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努尔哈赤在决定反明之前,早就派人详细了解过大明的情况,尤其是军力。军备松弛,训练不张,各级的头头们只知道喝兵血,睡女人,有的连马都不会骑,马市的时候还有丘八卖装备,换酒喝。 努尔哈赤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子弟兵的,因此这也是金国兵将们心中对大明军人的印象,抚顺城不战而降,更坚定了他们这种看法:明军都是一群软蛋。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清河城敢抵抗。更没想到,他们除了会躲在城垛子后面放炮之外,还敢主动出来短兵相接。 有了两次沙场的经历,和在赫图阿拉的那段生活,张岳不会再因为呜呜的号角,震天响的擂鼓声和孤身作战而心绪凌乱,萧氏刀法越使越稳当,在众骑兵的配合下,活生生杀穿了金国骑兵的阵行,又硬生生杀还回去,玩了一次对穿肠,以牺牲三十六名骑兵的代价,消灭了敌人三十名骑兵。 这样的战绩对一向懦弱的明军来说,就是胜利。 “士气,士气可用啊!”张岳想起了东方树的话,觉得那位东方先生好像什么都知道,不由得又加深了佩服敬仰之情。 他手下的骑兵也没想到,真刀子干起来,也并未输于金兵太多,顿时开心起来,好像忘记了死亡就在眼前。 “他妈的!”金兵主将气得哇哇骂娘,骑兵对骑兵躺赢对他们来说才是胜利,这种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打法,就是失败。他们非常清楚,汉人比他们多上上百倍,按这种打法,打不了几次,女真族就灭绝了。 “呜呜……呜呜……” 张岳发动第二次进攻,横刀划破了一名金兵的喉咙,那金兵扔掉弯刀,拼命用手捂住脖子,但鲜血依然从手缝里溢出,终于,他跌落下马,死在了自家的马蹄之下。 张岳看都没看,像一头嗜血的老虎,撕咬出一条血路,只有少数人才能在他的刀下苟活。 “哎!”又有一名金兵逃过一死,张岳心里想,简约的萧氏刀法练习才一个月,时间太短,还未能熟练掌握精要,不由得有些后悔——如果再练习几个月后离开,今日必然是佛挡**。 然而,再锋利的刀刃,也有迟钝的刀背,脆弱的刀把。张岳带来的骑兵一个一个死在金兵的弯刀之下,第二次对穿肠,张岳竟然是三十人去,十人回。 就在张岳发动第二次进攻,宁为玉碎,以死相拼的时候,皇太极对努尔哈赤道:“父汗,儿子说的不错吧,张岳真是一块璞玉,这才被雕琢了一点点,短短时间便大不一样了。” “我儿果然眼光独到,但是这次计策被他识破,莫说学士宝藏,就算想让他不视我父子为敌,恐怕也办不到吧!”努尔哈赤一边肯定了儿子,一边又担忧。顿了顿,杀气腾腾地道:“哼,不为我用,那只好杀了他。” 皇太极沉吟了一下,看了看远处正在拼杀的张岳,血渍满脸,已然变黑,道:“儿子还有一计,只是真要要牺牲布木布泰公主了。” “为了千秋大业,任何人都可以牺牲,科尔沁已臣服我大金,牺牲一个蒙古公主怕什么,布和不敢有想法。”努尔哈赤一代雄主,深知帝业所成,皆是白骨所累,区区女子算得了什么。 ①布和:原名博尔济吉特·布和,蒙古科尔沁贝勒,孝庄(布木布泰)的父亲。 第十七章君子之约 夏日的雨总是不期而至,就像眼前的皇太极,在清河兵不满百,民不满千的时候突然提出议和,而且还亲自入城。张岳一方面不理解皇太极这种奇怪的行为,一方面佩服他的胆气。 “怎么,不认识为兄了?”长桌对面的皇太极带着几分微笑问道,好似对面坐的不是敌人,而是好久没见的兄弟。 “我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你!” 在张岳心里,无论是在努尔哈赤的堂上,还是赫图阿拉苏河的牧羊场,皇太极都戴着一副面具,无法认清。今天的议和也是一样,哪里有议和的必要,清河城在金兵的冲击下,早就跟纸糊的一样,轻轻一戳即破。 这种情况下议和,有什么目的,是来看笑话的么? 此次议和,皇太极指明只和张岳一人谈,东方树怕张岳年轻吃亏,坚持了好几次才允许在场。空荡荡的屋子,就飘荡着那两句话,空气就好像凝滞了一般,只有屋外滴滴哒哒的下雨声。 最后还是皇太极打破了凝滞,缓缓道:“兵不厌诈,成就大业,不得不有所牺牲,平心而论,我皇太极发誓,心里真的是想与你做好兄弟,我不相信你感觉不到。” 在布木布泰无意露出马脚前,在范文程家的屋顶上偷听了他们的对话前,皇太极在张岳心里,已经是义兄的位置。他们一起烤肉喝酒,一起谈论汉族文化,一起嘲笑八股,一起切磋武学,张岳不想否认这段经历,也不想否认心里的感觉。 皇太极所要的是想帮努尔哈赤取的学士宝藏,对自己的母亲也手下留了情,他几乎没有害过自己。想起皇太极对范文程说的那句“藏宝图的事是小事,人比钱重要”,张岳点了点头,道: “可是,你依然欺骗了我,依然是我的敌人,国仇家恨,我们将来不可能做兄弟了!” “时移世易,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你不考虑眼下的事情么?”张岳问道。 “说到正题了。”张岳想暗想,以清河城所剩军民的性命为条件,让自己投降,或许就是皇太极的目的吧。 皇太极见张岳并不接话,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便笑道:“如果逼迫你投降,早在赫图阿拉,我就把令堂和你的心上人朱珠一起拉出来了。” 张岳被说中了心事,心里一慌:这个家伙,什么都能猜到。 皇太极哈哈笑道:“如果这点儿为兄都猜不到,那就说明,做哥哥的太不了解你了。以你的性子,又岂会是哪种轻易屈服的人呢!” “那你究竟有什么企图?”张岳大声道。 皇太极依旧是平淡的神情,看着有点儿动气的张岳,道:“放了徐诵一干人,并且承诺,不把你知道的有关他们的事情泄漏出去,我就放你们出城。” “啊?”张岳恍然大悟,徐诵一干人还在大牢里锁着,忙着打仗都忘记了这茬。 那徐诵是皇太极在中原武林布局的重要人物,牢里关着水浒帮和伏龙寺两队人马,如果城破之前被张岳杀了的话,皇太极准备了那么久的江湖计划瞬间就化作乌有,特别是徐诵,光靠金正刀那个武夫是不能成事的。 “他们?城破了你自然能见着,难道你觉着我会杀人泄愤么?”张岳冷冷地质问。 “依照为兄对你的了解,自然不会。可惜一来我不了解其他人,二来行军打仗靠相信过日子未免风险太大。” 生活中都不能毫无防备的相信一个人,更何况血染的沙场,腥风的江湖,皇太极的一句话无意间又点了张岳一下。 有生机的时候,人都求生,不会求死。当时,清河城危在旦夕,张岳和东方树苦思无良策,这才决心背水一战,就算让金国得到清河,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好,我答应你!”不用多想,拿近百人的命换一千多军民,这笔帐并不复杂。至于皇太极对中原武林的图谋,到时候想办法通知武林正派一声多加提防他们,却不说破,也不算违背承诺。 “不过,为兄只信得过你一人,知道这件事的其他人都必须交给我!”皇太极又补充了一个条件。 “四贝勒爷事事思虑周详,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多慧易夭,你没听过么?”张岳终于找到了可以打击皇太极的点,心里竟有点儿小得意。 “没想到,事到如今,贤弟竟还是这么关心为兄,为兄真是多谢啦!”皇太极一本正经地起身,给张岳行了一个大礼。 此时此刻,张岳明白,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嘴巴上,自己都很难胜过皇太极,只好言归正传:“这件事刚告诉张旆大人,你们便来了,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张大人牺牲了,除了我,便只有东方树知道,但是东方先生我不能交给你。” 除了道义上张岳不能交出东方树,他还有另一层考虑。这么厉害的军师,交给他们,金国便是如虎添翼。 “好,既然如此,为兄便布为难你,你去跟他们商量一下,如果没有问题,请你和东方树在和约书上签字,然后我们便开始攻城!”皇太极道。 皇太极的爽快,令张岳十分意外,一脸的诧异,又听他说签约之后便再攻城,又惊又怒道:“怎么,哄我们签字,然后再攻城,休想!” “你呀!”皇太极哈哈大笑,笑得张岳一脸蒙圈, “这事怎么哄的住?既然哄,怎得又事前言明?皇太极笑着对张岳说。 张岳听了,脸一红,知道自己又想差了,喃喃道:“那……那你是什么意思?” 皇太极道:“此事隐秘,如果不攻城,那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徐诵他们的存在。我大金会在南门放松包围,把主要兵力调到这里猛攻,你们从南门逃出去便了。记住,走之前把牢门打开,他们会自行藏匿,我们也只会象征性搜城。” “好安排!”张岳忍不住赞了一句。 紧接着,张岳便和东方树低声商议了一下。东方树听了,并无明显不妥,清河城已是金国嘴边的肉,皇太极也没有欺瞒的必要,便召集主要将佐开了一个沟通会。 好不容易有活命的机会,大家自然个个同意。在签订合约之前,东方树低声提醒了张岳一句:“别用自己的笔迹,变一变。” 皇太极带着合约离开的时候,张岳终于忍不住问道:“朱珠,过得好么?” 皇太极眼神中闪过一丝惭愧,旋又消失,淡淡道:“他是范先生的妻子,自然好!” 第十八章第一桶金 天又亮了,太阳照常升起! 张岳带着大家从清河城摸黑“突围”而出,又狂奔二十余里,见沈阳中卫就在眼前,这才解散队伍,让大家各自投亲靠友而去。 众人千恩万谢,向张岳拜别而去,却有一十八名骑兵无亲无友,一时之间不知往何处去,仍旧留在原地,都想听听东方树有什么安排。 东方树看着众人减去渐远的背影,淡淡地道:“张大人,借一步说话!” 张岳见东方树一脸的认真,迟疑了片刻,跟着他移步他处。 ”张大人有何打算?“东方树问道。 “在下算什么大人了,形势危急,不得已罢了,请东方先生且莫如此称呼!”张岳一愣,道:“我想回荆州老家,去看看母亲到家了没有,我们路上走散了,然后就继续做八股,考状元!” “哦,原来你们老家在荆州,搬到抚顺居住的?”东方树眼神一动,似乎“荆州”二字刺激了他的神经,而”考状元“反而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张岳暗叫糟糕,一时不察之下,顺嘴又说漏了,东方先生不会就直接联想到学士宝藏了吧?难道他也听说过这事么? 东方树哪里知道张岳心里转过的这些念头,又似是自言自语:”那里人杰地灵,出人才啊! 张岳见不追问有关学士宝藏的事,不由得把吊起的心放下去,道:”先生有何打算?“ 东方树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道:”我要遁入江湖了,小兄弟,如果你还信的过我,还是劝你先莫要回荆州,以免给亲人带来祸患。“ ”祸患?“张岳吃了一惊。他自从与萧十一娘夜谈之后,对身世又有了深一层的了解,若说祸患,那便是学士宝藏。只是东方树似乎不知学士宝藏之事,那还有什么祸患呢? 他正吃惊处,想问有什么祸患,见东方树微微一笑,往沈阳中卫方向一指,道:”丢失国土罪一,私与敌国签订文书罪二。“ ”这……这……“张岳一惊更甚,更兼紧张,结结巴巴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东方树含笑摆手,道:”坐下说,坐下说。“ 待两人席地而坐,东方树才微笑道:”这就是当时那些将官们不肯代理守城官的原因所在,有个替死鬼顶上去,他们求之不得。“ ”那……那……那你又不言明!“话一说出,张岳便觉的这话说的迂腐了,那东方树又不是自己什么人,乃张旆幕僚师爷,自然跟清河城的人一伙,不说自然是正常的。 ”我言明了,又如何?“东方树歪头问道。 “言明了,又如何?”张岳重复了一遍东方树的问题,怔怔地看着远方,回想起当日情形,失声笑道:“是啊,言明了,结果也是一样,东方先生的识人之术甚高,在下佩服!” 东方树看了他一眼,道:”我有一言,不知贤弟肯采纳否?“ 张岳已深深为东方先生折服,忙道:”请先生指教。“ 东方树收起神色,一脸严肃地问道:”敢问贤弟生平志向?“ ”生平志向?“ 张岳喃喃自语。他从前的志向是考上秀才了,和朱珠成亲,生七个八个娃娃,经营他家的太岳遗风。 后来,得知身世之后,便知肩负着为爷爷洗清冤案,恢复名声,重现祖上光荣的使命,但是这又不能说出口。 这时候,张岳想起了萧十一娘,脱口而出道:”力挽狂澜!“ 但一说出口,就觉得这话太大太空,一定惹得对方哂笑。 ”好!“ 没想到东方树大大赞了一个好,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岳,兴奋地道:”你居然可以看道这一点,了不起,了不起。只是这一点远见,便胜过朝中那些庸官千倍万倍,他们恐怕还觉得努尔哈赤不过是平常的边患,掠夺一下边城的物资人口,根本不知道,努尔哈赤是要侵占整个大明。“ 张岳微微怔一下,道:”什么意思?“其实,所谓力挽狂澜,是赫图阿拉的客店里,萧十一娘所说,他并不能理解,只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东方树呵呵一笑,道:”以我的推断,努尔哈赤攻下清河之后,就会兵指沈阳中卫,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在清河碰到了你这个硬骨头,心志气坚定,带来了两万兵马,完好无伤回去的,恐怕只有一万,一时半会儿难以主动出击。若是,朝廷趁此机会,出兵剿灭,努尔哈赤就难有作为了,只是……“ 张岳此时的思路已经跟着东方树去了,不自觉地点点头,道:”有道理,只是什么?“ 东方树脸色突然闪过几丝忧虑,沉声道:”只是皇太极打入中原武林的内奸,就成了大患。“ 张岳的脑袋乱糟糟的,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东方树看着他一脸茫然,道:”虽说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但两者不可能泾渭分明,几千年来都是互相利用,互相打压。想当家,我太祖洪武皇帝便是靠武林势力起家,只是史书上没有加载罢了。” “你……你究竟是谁?”张岳觉得眼前的东方树越来越深不可测,懂民事,懂军事谋略,竟然连江湖上的事情也知道。 东方树愣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岳,微笑道:“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是谁就可以了。” 这话说的张岳莫名其妙,自己岂有不知道自己是谁的道理,又觉得彷佛含有深意。 东方树继续道:“我若害你早就害了,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是张旆大人的幕僚师爷就行了。眼下,你我犯下重罪,唯有将功折罪,才能进入庙堂,否则你贸贸然去科考,只有进大牢的份。” 张岳呆了一下,道:“如何将功折罪?” 东方树道:“清河的那十八名兄弟,都是张旆大人的亲信,与在下交情匪浅,而且你抢回了张大人的遗体,又带着大伙杀了不少鞑子,如果此时,你提出组建一家镖局,他们肯定会跟着你,届时铲除鞑子内奸,便是大功一件!” 张岳一惊,万万没想到东方树的提议,连忙道:”我不会啊,再说,做镖局的生意需要很多钱。“ 东方树彷佛早就料到张岳会以此推搪,平静地道:”有我辅助你怕什么?至于钱嘛,为富不仁的土豪和贪官污吏,咱大明朝还少么?“ 东方树的本事他自然相信,但是做盗贼,污了清白家世,莫说萧十一娘不能容忍,就连张岳自己也不能接受。 ”迂腐!试问天下哪门哪派创建的第一桶金不是肮脏的,开国皇帝又如何,得位便个个光明么?“东方树突然大怒,呵斥道。 张岳脑袋中轰的一声响,就像受了铁锤重重一击一般。 在内心处,隐隐觉得,东方树所讲的很是有道理。武林史他不了解,然而对历代史书都有涉猎。元末的小明王,楚汉之际的义帝,史书记载均是浪大船沉而死,实际谁都知道,一个是洪武皇帝害死的,一个是西楚霸王害死的。 还有那些禅让得来得帝位,曹魏、李唐、赵宋,个个如此。表面上顺天应命,尧舜美德,背后都是欺负孤儿寡母的龌龊伎俩。 东方树顿了顿,恢复到平静的神色,淡淡地道:”你知道,古往今来,为什么忠臣多数没有好下场么?所谓修路补桥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 张岳深深吸了口气,道:”为什么?“ 东方朔淡淡道:”因为忠臣没有奸臣奸,好人没有坏人奸。“ 张岳身子抖了一下,对世界的理解似乎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不太自信地道:”意思是,忠臣要比奸臣还要奸才能制住奸臣,不然就是白白牺牲?“ 东方朔脸上露出微笑,点了点头,给了张岳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