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九州烽火录》 引子 九州之时,天下大乱,各霸主据地称王,暴虐昏庸,徭役繁重,战火四起。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饷,更兼玄州州主梁友圭以虎狼之心,霸居三州,窥视中原,挟持皇帝刘文述,以令各州州主。 是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 第一章祝寿 大凉四十五年,兆兴城上,凛冽的北风将纷飞的大雪吹散,天上白云惨淡,一道惊雷响彻天际,像是要将这厚重的云层撕裂。在凄凉萧疏的枝桠间,几只孤独的稚鸟在恐惧地鸣叫。 州主李旭唐独自站在窗前,看着漫天的飞雪,回忆着太后对他讲述的三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是一个寒冬的深夜。 乾华宫外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踏雪之声,只见李守殷满脸倦色,正急匆匆地从远处走来。 顷刻间行至内室,他伸手轻轻挑开芙蓉水晶帘,只见一个云鬓蓬乱,面带病容的妇人正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似乎正处于昏迷之中,一旁的碧烟正抱着裹在襁褓中小皇子轻轻抚慰。 听见挑帘之声,她缓缓睁开双眼,看见李守殷站在塌旁,便虚弱地笑了笑,他走到妻子的塌前,抚摸着她的秀发,低语宽慰道:“月儿,你好好休息,皇儿让碧烟照顾就行。” 萧月瑢刚产下皇子,身体仍然十分虚弱,但想到孩子还未曾取名,便强打精神,吃力地说道:“州……州主还未给……皇儿起个……名字,州主说……叫甚么好?” 李守殷沉吟良久,半晌才缓缓道:“我李守殷一生戎马,为大凉打下半壁江山,都是……为了复兴唐朝,如今我虽已年迈,却仍壮心不已……”李守殷那沧桑的双眼中闪烁着遗憾的光,他郑重地凝视着襁褓中的婴儿,一字字道:“你是我李守殷的第一个儿子!而我李家的后代,身上留着的……是汉人的血!你要做一轮旭日!旭日高升,重回……唐朝的盛世!” 李守殷注视着怀中熟睡的皇子,叹道:“李旭唐,从此你便唤作李旭唐!” ......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挟杂着微雪,打着门前的梧桐叶上沙沙作响, 李旭唐静静地听着。 忽然,门被人轻轻敲了几下,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外边道:“奴才魏安在外恭候,禀州主,各位皇子已经在太后殿外等候祝寿,您是现在去呐,还是一会儿去?” 李旭唐听了太监的话,微微一怔,忽然想起今儿是太后的生辰,本应大摆盛宴,只是太后一向节俭,因此并未特别操办,只邀各皇子去仁寿宫祝寿。而他却因国事繁忙不已,竟将今晚祝寿一事全然忘却了,想到这,他便挥手将门推开,健步走了出去。 殿外雪云散尽,地上只留下薄薄的一层白雪,天上却仍然阴霾密布,云雾濛濛。 李旭唐吩咐道:“寡人即刻便去,来人,摆驾仁寿宫!” 魏安见李旭唐出来,连忙满脸堆笑颠儿颠儿地跟了上来,扶着李旭唐上了御撵,往仁寿宫的方向去了。 仁寿宫内外宫女皆头簪鲜玉宫花,手持琉璃风灯,处处灯光掩映,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殿外左边以太子李元熹为首,依次是李文庸,李云牧,李锦嫣,李墨染……右边以皇后曹婵为首,依次是萧贵妃,云妃,珍嫔,丽美人,江婕妤…… 皇子妃嫔们见到李旭唐一齐下拜道:“参见州主,州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旭唐正欲从御撵上下来,魏公公见状忙向前跨一步俯伏在地,李旭唐便踏着他的后背缓缓下来,威严道:“免礼平身。” “谢州主。”皇子嫔妃纷纷谢礼。 李旭唐朗声道:“寡人先行一步,你们随后可依礼而入。”说罢便迈着步子走进了殿内, 仁寿殿内金碧辉煌,壁砌生光。太后身着墨绿色翡翠缎袄,缎边上用细细银线勾出牡丹的精致轮廓,雍容华贵,手持佛珠,面上一片慈和之色,正含笑端坐在紫檀椅上。内殿中央的金凤炉内焚着檀香。外边立着的礼仪太监跪请生辰受礼,殿内顿时乐声奏起,一时间鼓乐齐鸣,声乐喧嚣。 帘内的红衣太监高声道:“请州主向皇太后拜寿。” 李旭唐将手中的礼盒捧上,一掀龙袍俯身行礼道:“儿臣亲手抄录的金书妙法莲花经献与太后,愿太后凤体安康,福泽万年。” 太后接过佛经,轻轻翻过几页,便欣慰地笑着道:“皇上有心了,你亲自抄录佛经为哀家祈福,心诚则灵,哀家往后必定福寿延绵。” 李旭唐笑着谢礼,走到太后旁边的檀木椅上坐下。 太监又高声道:“请太子向皇太后拜寿。” 太子李元熹一身墨色锦衣,腰上系着月白色祥云纹宽腰带,只缀一枚白玉佩,漆黑如墨的头发被镂空银冠束着,眸子漆黑深邃,愈发显出他孤傲凌霜,沉稳肃杀的气质。他缓步走到碧纱帘外,下拜行礼道:“孙儿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说罢,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寿礼—双凤捧寿如意柄,上好的羊脂美玉上,细细雕琢着两条栩栩如生的凤凰,让人一见便爱不释手。李元熹将寿礼递与太后的贴身宫女道:“谨以此物祝太后日月昌明,天伦永寿。” 太后对太子十分看重,见他送的礼物甚合自己的心意,此刻笑的嘴都合不拢,细细端详着手中的如意柄,连连赞道:“好好好,孙儿有心了,哀家很喜欢这个礼物。” 李旭唐见状也附和道:“太子孝心可嘉,着赐西丹新进贡的锦缎百匹。” 李元熹闻言唇角微勾,淡淡地讥诮道:“只要皇祖母喜欢便好,儿臣别无所求。”说完便起身离去,并不与李旭唐谢恩。 太子的无礼,让李旭唐眸子一沉,心头闪过一丝不快。身为太子,却总是这样不懂礼数,实在难以堪当重任。 李元熹虽是他的第一个儿子,相处时间最长,但感情却是皇子中最淡薄的。起初,他非常疼爱这个儿子,只是他对曹婵并无甚么感情,后来萧氏又为他生了李云牧,他自然是更喜欢自己心爱的女人所生之子,也就对他越来越疏远了,这李元熹又生性孤傲,父子两人矛盾也就越来越深,他甚至无数次想要废掉这个儿子,只是没有机会。 “唉,”李旭唐暗暗叹道:“如今看来,寡人当初立他当太子,便是错了。” 太子送过礼物,便是其余诸位皇子依次觐见祝寿。 李云牧率先走了进来,他身着淡蓝色绣云素衣,束发阴冠上斜插着一只白玉簪子,愈发衬的面如美玉,眸如辰星,他笑吟吟地隔着帘子行礼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素来最喜李云牧,此刻便温声道:“孙儿快进来,让皇祖母好好看看!” 李云牧笑着走到太后座前,将手中的玉镇奉上,眨了眨眼睛道:“这五彩玛瑙鸠镇是母妃亲手为皇祖母雕刻的,后又在佛前供奉了四十九天,皇祖母素来喜爱抄录佛经,有了这宝镇啊,皇祖母便更得佛祖庇佑啦!” 李旭唐听了李文庸的话,心中甚是宽慰,太子虽无德,这个老二却是十分乖巧孝顺的。 太后心中更加高兴,面上却强掩喜色故意板起道:“你母妃有心了,只是孙儿你,怎么没给皇祖母准备寿礼呢?” 李云牧想了想母妃嘱咐自己的话,便神秘地笑道:“孙儿也给皇祖母准备了一件礼物,但是只有借助外力方可观看。” 太后听了十分讶异,老二向来聪明机灵,鬼点子极多,不知这次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奇道:“什么宝物需要借助外力观看?” 李云牧笑了笑,转身对旁边的太监道:“去把屋里的灯熄灭。”太监闻言便看向太后,太后笑道:“你且依言去做。” 太监便去熄灭烛火,殿内瞬间变得漆黑一片,突然,大殿的中央竟缓缓献出一幅雄伟壮丽的画面:云雾缭绕间,几个身着白衣长袍的仙人在云端一齐捧着一轮光芒万丈的太阳,只是细细端详下去,那轮太阳竟是纯白的颜色,将整个宫殿映的如同银光雪昼一般通明。 殿外之人方才见到殿内骤然变暗,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正要进入,却又见到殿内忽然雪白如昼,不禁一阵惊叹。 几个宫女好奇地走到门外,探身向内观看,看着室内的光芒,纷纷议论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二皇子究竟送的什么宝物,竟会如此神奇?” “这二皇子真是神通广大,竟会送出世间罕有之物!” “是啊,是啊,我看呐,应该是二皇子的孝心感动了佛祖,这才显了灵!” 萧氏见状心中得意不已,他李元熹是太子又如何?讨不得州主的欢喜,身份再尊贵都无用。 云妃在旁边听见,脸色顿时变得阴沉,心中怨恨不已,太子身居高位,即使在州主与太后面前风光大盛也没甚么可说的,可恨这萧氏偏要让老二也如此出彩,抢了其余皇子的风头,连儿子李文庸的贺礼相较之下也无甚稀奇之处,想到这她便皱眉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你们自己孤陋寡闻,又何必惊叹不已?” 几人听见便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太后惊喜道:“这,这是何物,为何竟会在黑夜发出光芒?” 李云牧狡黠一笑,指着凭空现出的画道:“禀皇祖母,此画名唤群仙捧寿图。孙儿偶然间从西域获得一种特殊颜料,涂之,可于暗室之中现出轮廓,因此,孙儿便用颜料掺之,画在薄如蝉翼的丝绸之上。”他又指着画面上方的太阳道:“这便是寿珠,是舅舅偶然间于家族祠堂里所得,挖出来时,此珠不仅自行发光,上面还天然地刻着寿字,舅舅说,皇祖母寿诞之时挖出此物,便是老天爷赐予我大凉的吉祥之物,因此,舅舅便让孩儿镶嵌在画上,象征着皇祖母圣体永安,福寿万年!” 太后闻言惊讶万分,连忙走上前去仔细观看寿珠,只那寿珠的正中央的确凹进去斜斜的几道,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寿字,不禁大为感动,两眼竟泛出泪珠,她揩了揩眼角,道:“孙儿极为孝顺,哀家甚是感动。她吩咐旁边的宫女道:“着赐金银项圈百对,宝墨十匣!” 李旭唐也笑道:“我儿甚有孝心,着赐黄金千两,锦衣百匹。” 李云牧听了心中惊喜,他慌忙俯下身,连连磕头道:“谢父王,皇祖母赏赐!” 李旭唐微笑着颔首道:“皇儿免礼,去罢。”李文庸便含笑起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李云牧之后,便是李文庸、李锦嫣和李墨染轮番祝寿献礼,李文庸献上的是一个万寿古铜鼎和仙鹿玉书镇,李锦嫣献上的是紫金如意锭,松竹梅花壶,李墨染所赠是千年灵芝和万寿集锦宝镜。太后看着自己的孙儿齐聚一堂,其乐融融地为自己贺寿献礼,心中十分愉悦,便赏赐了许多宝物。 李云牧刚出殿门,就见到李元熹转身欲走,便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笑着眨了眨眼睛道:“皇兄,你给皇祖母送的什么礼物啊?” 李元熹神色微冷道:“不关你的事,让开!”他向来不与李云牧讲话,父王对萧氏极尽宠爱,却对他的母后十分冷淡,萧氏仗着美貌恃宠而骄,暗地里没少给母后难堪,因此他极度讨厌萧氏,连带着也就不喜欢李云牧,萧氏又总是在父王面前诬陷于他,父王听信一面之词,也就对他愈来愈厌恶了。 李云牧听了他的话,心里有些难过,便缓缓放开了他的衣袖,垂下头怏怏不乐地站到了一边。 萧氏在旁边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大概,见到李元熹如此不识抬举,不禁心中愤怒不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待要讽刺几句,想到他太子的身份又不敢多言,心道:再让你猖狂两日,待到几日后的元宵节……想到这,她勾起唇角,心里冷笑一声。 李元熹,元霄之时,便是你的死期! 第二章夜宴 元宵节很快就到了,京城里早已在五凤楼前用彩灯架起一座鳌山,满地华灯,喧天锣鼓。自正月初五起,至二十日,禁城不闭,与民同乐。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到处是过节的喜庆气氛。 到了傍晚时分,皇宫里便开始准备元宵夜宴:处处是香花灯烛,幢幡宝盖。金碧辉煌的玉楼珠殿里,穿杂着悠扬的笙簧鼓乐之声,数百支金龙香烛彻夜燃烧,光明如昼,所用杯盘,皆是玛瑙琥珀及金玉制成,且令宫婢数十人轮流传杯换盏,金玉盘里尽是龙肝熊掌,珍馐佳肴。大殿中央的的青铜鼎里焚着麝脑,香烟缭绕,皇子妃嫔们刚刚坐定,便有侍女们上前进茶。 李旭唐面带笑意地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旁边坐着的是州后曹婵,左边竟专门摆上了一个宝座给萧贵妃,萧贵妃春风得意,正媚眼如丝地倚在州主耳边低声说话,众人心中甚为惊讶,便偷偷抬眼去看州后的反应,州后却并未像众人想象般生气,只是神色冷淡地端坐在位子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阶下左边一列的席位以太子为首,依次是李云牧,李锦嫣,李文庸,李墨染,其余亲王与其亲眷所坐。右边以云妃为首,依次是茹妃,琴妃,珍嫔……其余席位便是朝中大臣之位,宴会还未开始之时,满堂席位便已几乎坐满,大殿之中笙歌鼎沸,鼓乐齐鸣。 嫔妃席中,只有云妃面容最美,柔顺如云的鬓发上斜斜地插着一支翡翠如意簪,绯红色绢丝绫袄下用银丝绣着朵朵海棠,愈发衬得她娇丽绝伦,美艳多姿。她见萧氏洋洋得意地与州主说话,心中嫉恨不已,恨不得将一口银牙咬碎,州后年老色衰,早已失了州主恩宠,这萧氏一个歌女出身,却凭借美貌一举夺了州主的宠爱,这让她如何不恨。但见州主如此愉悦,不由得一阵气闷。 宴会开始后,几个身着轻纱水裙的舞女,袅袅婷婷地从殿外走入,站在中间的女子面容最美,乐师们缓缓奏响乐曲,忽然间,她将水袖甩将开来,衣袂翻飞间,裙摆上大朵大朵的芙蓉摇曳旋转,似有万朵鲜花绽放开来,一瞬间满堂明耀,众舞女如同花间飞舞的蝴蝶一般绚丽,笛声悠扬,舞女们纤纤素手婉转流连,身轻如燕,如同雾中之花一样朦胧缥缈。众人观之,不觉心醉。 少顷,酒过三巡,李旭唐随意端起酒杯,起身笑道:“今日元宵佳节,寡人与众位宴饮作乐,心中甚是高兴,来,来……来,满饮此杯!” 珍嫔娇笑着回敬道:“臣妾也是托州主的洪福,才能如此欢乐。” 李旭唐听了心中更加高兴,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底下的众人,却发现皇子席里竟少了一个人,太子位置上竟是空的。他的两道浓眉微微皱起,道:“太子何在?” 曹婵闻言连忙回道:“回州主,皇儿昨日温书至深夜,今日便稍感风寒,太医说要卧床休息半日,臣妾便让他晚些再来,想来,他现下已经过来了,还请州主稍等片刻” 李旭唐默然不语,今日是宫中重要的节日,太子竟因私事缺席,这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突然,门外的太监高声道:“太子殿下到。”只见太子一袭青衣,从门外缓缓而入,走到大殿中央下拜道:“参见父王,儿臣来迟,请父王治罪。” 李旭唐见他来迟正要斥责两句,见他面色苍白,便又心存不忍,便厌烦地挥一挥手,让他入座。 “宴会都敢迟到,真是嚣张!”李锦嫣见父王并未责怪太子,心中不悦,便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李元熹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缓缓走到第一个位置坐下,刚入座,便见萧氏用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他若有所感,抬起头,目光与她对上,他萧氏幽深的目光中,闪动着冷酷,嘲弄与讥讽,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在缠绕着他。李元熹心中一紧,萧氏在众人面前向来一副尊重敬畏他的样子,今日却如此异常,恐怕又在打什么主意。 正思衬时,一个绿衣宫女走了上来,双手哆哆嗦嗦地将酒壶端到他面前,李元熹余光中见她衣袖不住地颤抖,心中疑惑,抬眼看时,只见这宫女神色紧张,目光刚刚触及他就慌忙转开了,他心中一惊,便将酒壶掷于一旁。 就在这时,大殿之中突然一声惨叫,众人纷纷用目光寻觅着声音的来源,只见李云牧瘫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嘴里不停往外涌出鲜血,萧氏被吓得花容失色,慌忙将李云牧抱紧尖锐地叫道:“皇儿,皇儿这是怎么了!太医!太医……” 李旭唐见状吃了一惊,半晌才厉声喝到:“来人,把二皇子立即抬下去,立即唤太医前来诊治!” 众人惊讶无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原本其乐融融地宴会此刻鸦雀无声,二皇子突然吐血,这症状,怎么与中毒如此相似? 一片死寂中,萧氏将头上的银针颤抖着拔下,插入李云牧方才夹过的菜种,银针底端缓缓变黑,萧氏怔了怔,半晌才哭泣到:“州主,有人要害皇儿!有人要害皇儿啊!” 李旭唐无比震惊,他猛然站起怒斥道:“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加害我儿!来人,将御膳房的人给我带上来!” 御膳房掌事李如一进殿门,便下拜行礼道:“参见州主,不知州主唤小人前来有何事?” 李旭唐冷冷地逼视着他,厉声道:“何事?是你做的好事!” 李如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巴巴道:“还,还请州主明示,小人……小人确实不知啊!” 李旭唐面色如铁,怒喝道:“大胆贼子,你竟敢下毒谋害二皇子!还不从实招来!” 李如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磕了个头道:“小人……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 萧氏满面泪痕,强掩悲伤道:“二皇子饭菜有毒一事已经被查了出来,你休要狡辩,快把事实从头到来,州主兴许还会宽恕于你,不然的话……”她冷笑一声,语气凌厉异常,虽未说完,却能让人不寒而栗。 李如面上惊恐万分,半晌咬了咬牙道:“禀州主,这……这都是州后娘娘做的啊,小人不愿,州后娘娘就逼迫小人,小人万不得已,这才铸成错事啊!” 李元熹闻言便快步走到李如身旁,握紧拳头一拳捶到他满是褶皱的脸上,喝到:“大胆,竟敢出言诬陷母后!” 李如被打的趴在地上,面上通红一片,他心中恼怒,便梗着脖子不停磕头道:“小人不敢!人不敢啊!太子爷,您……您不能因为是州后娘娘就让小人编造事实袒护于她啊!这事儿却是州后威胁小人的!” 李旭唐面上万分愤怒,用手颤抖的指着曹婵道:“贱妇!你竟敢谋害皇子,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他心中震怒不已,他虽未亲眼所见,但心中实已深信不疑,他向来宠信贵妃,曹婵心中必定早已暗藏毒心,但他却没想到,曹婵竟然如此胆大滔天!胆敢谋害自己最喜爱的儿子,他给她最尊贵的地位,给李元熹仅次于他的权利,她就这是这样报答他的! 云妃见状冷冷一笑,她心中料定,今日之事必然不是州后所为,定是有人在暗中使计,想要陷害于她,只怕那暗中之人的目的并不是她,而是太子。 看来,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 曹婵闻言浑身颤抖,下毒一事她毫不知情,又怎会亲自策划,况且自己与皇儿已是最尊贵的位置,又何必暗害二皇子,今日之事定是被人陷害,州主偏信一面之词,此刻想必已将她恨入骨髓,只是她失了圣意不要紧,皇儿要是早早就没了父王的喜爱,今后该怎样在宫中立足?想到这,她慌忙跪下,颤抖着道:“州主,州主,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李旭唐暴跳如雷道:“冤枉!如今证据确凿,你还如何抵赖?寡人现在就将你这毒妇废为庶人,打入大牢!” 李锦嫣与李文庸见此情景,不由得相视一笑,李文庸心中畅快无比,太子是他的心腹大患,如今州后倒台,他便离那皇位更近了一步,这让他如何不喜。李锦嫣素来嫉恨太子,此刻见州后落马便感到一阵快意 大臣公孙义连忙起身,沉声劝阻道:“州主不可啊,州主宠爱萧贵妃,喜爱二皇子众人皆知,现下二皇子中毒,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州后得利,州后又怎会做出这般明显之事呢?” 李墨染突然叫道:“父王为何只验二哥的菜,不验太子哥哥的菜呢,若是太子哥哥的菜肴之中也有毒,那么就可以证明州后娘娘是无辜的了。”李墨染是最小的一位皇子,今方满八岁,曹婵对待他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般,小孩子心思单纯,根本不相信那样慈祥之人会做出这种事,此刻便出言为州后讨回公道。 珍嫔闻言皱起眉头,瞪了儿子一眼,太子大势已去早已成了定局,这孩子偏要进来插一脚。 李墨染看见母亲的眼神,便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 李旭唐并未斥责李墨染,今日之事过于蹊跷,他心中也尚存疑惑,沉吟半晌便道:“来人,去验太子面前的菜。” 萧氏见状连忙道:“且慢,州主是否将太医院之人一并唤来检验。” 李旭唐道:“爱妃言之有理,来人,将太医院今日值班太医唤来。” 不久,一个俊秀的年轻太医抱着医箱匆匆赶来,走到大殿中间慌忙跪在地上道:“参见州主。” 李旭唐道:“王太医,你虽年轻,却也是太医院少有的名医,你来查看一下太子与二皇子面前的餐食。” 王太医施礼道:“是”,他走到两位皇子的桌前,仔细检验,先用银针刺探,又将盘碟举至鼻尖,仔细嗅闻,他面容一震,少顷,他缓缓将手中之物放下,走到大殿中央下跪道:“禀州主,两位皇子的菜中具被下了毒药。” 李旭唐闻言面上稍带愧色,对跪在地上的曹婵淡淡道:“州后,寡人错怪你了,你起来罢!” 他转过身瞪着底下跪着的李如,喝道:“先把他带下去,严刑拷打,让他供出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李如慌忙向曹婵投去祈求的目光,连连哀求道:“州后,州后救救小人啊!您让小人做的,您说您会让小人免去杀身之祸的啊!州后,州后……”话未说完,便早已被侍卫拖了下去。 李元熹见状心中冷笑,见母后无事便转身回了座位。 曹婵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却仍有一丝忧愁,强撑起笑容道:“臣妾无事,只要州主相信臣妾便好。”她与州主夫妻之情早已淡薄,即使他再诬陷于她,她也不会再伤心,只是担心皇儿,现下见州主不再怀疑于她,便欲起身回座。 王太医又突然大声道:“且慢,臣还有事禀告。” 李旭唐满脸尽是担忧之色,心中挂念二皇子,正要退宴去看他,却见王太医还有话要说,便微微蹙眉道:“爱卿还有何事?” 王太医道:“禀州主,此毒并非是中原的毒药,乃是闽平之毒,此毒天生带有淡淡的异香,如果不仔细察觉,只用少量便可毒死一个壮年之人,实乃天下之祸啊。” 李旭唐不耐烦地挥手:“虽是如此,天下之毒千奇百怪,又有甚么奇特的?” 王太医淡淡一笑,道:“州主,有所不知,这毒药还有一个特殊之处,轻中度毒药服了之后,只要服下解药,卧床几周便可痊愈,重度毒药,若有解药服之,大概几月或半年方可恢复,然而,此毒全然不同,”他接着道:“此毒乃是闽平顶级制毒之人于清生所制,名唤勾魂,他为国王配制此毒之时,为防仇家以此毒害于他,便专门配制了一款独一无二的解药,名唤续命。若在一刻钟之内服用解药,便会毫发无损,神色如常,若在两刻钟之内服用,便会口吐鲜血,卧床不起,却无性命之忧。臣曾在边境做过军医,因此对此毒药了如指掌。” 李旭唐闻言连忙道:“即使如此,你还不快将解药配好喂与二皇子。” 王太医道:“禀州主,方才未来之时,臣闻听得二皇子毒发时的症状便已将解药配好送去。” 李旭唐略想一想,又道:“你方才所说勾魂的解药,这解药又有何异处?” 王太医淡淡道:“回州主,这续命么,正好与勾魂相反,带有淡淡的腥臭之味,若不仔细闻之,亦察觉不了。”他突然双膝跪地,神色瞬间一冷,大声道:“若是臣没有闻错,太子殿下面前的那杯酒里,放的正是续命!酒味辛辣,将那腥臭之味掩盖了九分,若不是臣仔细嗅闻,只怕也要被那一分之味给瞒住啊!” 殿外“轰隆”一声惊雷,伴随而来的闪电将大殿映的一片惨白,倾盆暴雨瞬间下了起来,那沉重的雨点之声仿佛砸在每个人心中。 众人吃惊的听着王太医的话,眼前的局势诡谲多变,从二皇子中毒昏迷到下毒凶手是州后,再从州后平冤至案件反转,每一幕都及其凶险,牵连极广,此刻听见王太医的话,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 李旭唐神色阴晴不定,心下便已清楚,这下毒一事从始至终定是曹婵一手策划,她先威胁李如,将毒药掺在太子和李云牧的菜肴之中,又早早命人在太子的酒壶里放了解药,因此老二中毒,太子却安然无恙,若不是王太医今晚正好值班,又恰好知道这毒药的缘由,只怕自己都要被蒙在鼓里。 他眼神愈来愈冷,面色沉重的似要地下水来,良久,他指着底下跪着的曹婵冷冷道:“把她给我拖下去。” 曹婵闻言冷汗涔涔地落下,不停地叩头道:“州主,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还请州主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不要迁怒于太子……” “州主……”底下有大臣看了不忍,动唇欲劝。 “拖下去!”李旭唐怒吼道。 侍卫们见州主动怒,连忙连拖带拽地将曹婵拉了下去。 嫔妃们见李旭唐如此动怒,便纷纷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喘。大臣们也不敢再劝,宴席间一片沉默。 李旭唐的眸子此刻冷酷无情,目光中皆是猜忌,暴怒与厌恶,一时五味杂陈,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元熹,目光森然,冷冷道:“有其母必有其子,你如今这太子怕是做不得了。” 他吩咐道:“拟旨,寡人今日便要把这太子废了!” 大臣们顿时慌乱起来,倘若太子被废,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他们当中有一大部分是力保太子之人,州主若将太子废弃,他们恐怕也要被惩处,便纷纷上前劝告: “州主三思啊,州后虽做错了事,却与太子无关,州主怎可因州后而迁怒于太子?”司徒义惶恐道。 “是啊,是啊,州后是后宫之主,太子乃东宫之主,如今州主轻易易主,恐怕这天下的时局将不稳啊。”段干也劝道。 两位大臣一开口,原本默然不语的群臣连忙站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纷纷替太子求情。 李旭唐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便挥袖而去,并不看太子一眼。 李元熹低下头,掩去了眸中深深的恨意,他紧紧地攥紧了拳头,心中愤慨不已,母亲向来慈悲为怀,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是母后做的,今日之事定是萧氏所为,如今看来,宴席间的那个宫女奉上酒壶之时,之所以面露胆怯之色,也是那酒中有续命之事,自己一时大意,竟以为萧氏至多不过放了损害他身体的药,却没想到竟是解药,就此便中了她的连环计。 只怕,他与母亲要危在旦夕了。 李旭唐离去后,原本垂着头流泪的萧氏忽然勾起了唇畔,面上露出一丝残酷的微笑。 第三章惨死 阴风怒号,霜雪满天。 曹婵的发髻被冻成了一缕一缕的细小冰柱,她机械地跪在乾华宫阶前,连日地哀求**已经将她嗓子哭哑,双膝冻得麻木。 三日前那场灾祸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她自任州后以来,从未曾做过暗害嫔妃子嗣之事,州主却听信他人,将她打入天牢让她受尽折磨,现下虽已将她放出,三日来却只见了她一面,言语间尽是厌恶之意,还要将熹儿废黜,想到这她更加用力地搂紧了跪在左边的李元熹。冷风如刀,李元熹虽年轻气盛,却仍冻得哆哆嗦嗦,双唇发紫,曹婵看着心中酸痛,双手哆嗦地将自己的外袍褪下,披到儿子身上,而自己却只穿一件破旧的青色短袄。 冰冷的雪花像刀片一样刺入肌肤,曹婵腿上脚上满是冻疮,有的留着鲜血,有的已成为暗红色的疤痕,背上是数不清的鞭痕,新伤未愈,又添旧痕。胸口上的隐疾是年轻时为州主李旭唐挡下一箭的遗病,每到十月之时就会复发,此时胸口如刀绞火烧,痛得她汗如雨下,唇色发白。 贵妃萧氏裹着厚厚的银色白狐裘,头上梳着的华云髻如明月之光一般璀璨绚丽,一双妩媚艳丽的眸子摄人心魂,华丽的凤钗金翘随着她袅娜的步子摇摇欲坠。 未及走进,李元熹早已将幼小的拳头攥紧,狠狠地瞪视她,喉中发出遇到危险境地时的小兽之声。 萧氏瞥了一眼她,曹婵满身脏污,破旧的青衣已经看不清本色,衣服上尽是黄绿色疮脓。 萧氏满脸厌恶地说道:“你这个用心歹毒的贱人!竟想要暗害本宫的牧儿,来人!给我好好惩治于她!” 桃红宫装的侍女拿着手中的刑杖走上前来,眼神里的轻蔑之色不加掩饰。连日的折磨,已让曹婵的双眼浑浊不堪,耳朵也听不清话,她茫然地跪着,只见前方有人走来在她面前站定,水青色华袍下摆上的浅黄隐现。 曹婵愣愣地看着,忽然,那抹浅黄渐渐远去,她颤巍巍地向前爬行着,一把将萧氏衣摆拽住,浑浊的眼里竟缓缓落下泪来,嘶哑地呜咽道:“夫君,夫君您终于来看婵儿了,婵儿好疼,婵儿好疼啊!” 华美的长袍上顿时满是污泥,曹婵卧倒在地,如同稚儿般恸哭。 萧氏慌乱地挣脱起来,对粉色宫装的侍女大声咆哮: “你还在那死人一样地愣着什么,赶紧将这个疯子打死” 侍女连忙举起手中的木杖,拼命向下挥动,木杖像雨点一样不停地击打在曹婵身上,顿时疮痕破裂,烂成肉泥,鲜血四溅。 “不!不!你们住手,求求你们住手!”李元熹拼命地扑倒母亲身上,乞求着面前华贵的女人。 萧氏只是冷冷一笑,低下身来凑到他耳边,如毒蛇一样狠毒道:“饶了她,不,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如果不是你妄求不该属于你的东西,你的母亲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地步,是你!杀了你的母亲!”萧氏看着他那面容俊美的脸,心里一阵嫉恨,曹氏虽然已经年老,却把一副好长相传给了这个小贱种,想到这便更加怨毒地看着他。 萧氏冰冷的话就像一把刀子一样捅在李元熹的心中,将心脏捅得血肉模糊。眼前一阵晕眩,他咬了咬舌尖,忍住了涌上喉间一股鲜血,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机械地磕头哀求:“求求贵妃!求贵妃不要打母后了!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你们要打就打我吧!” 萧氏只是冷漠地站在一旁,向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便更加凶狠地杖打曹婵。 曹婵吐出一口鲜血,眼前发黑,老迈昏花的眼睛奋力睁大,想要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伤害自己。 好痛,五脏六腑都在痛,如果没有来过这世上就好了。 朦胧中,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初春微凉的清晨,树下的清俊少年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浅浅笑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春风吹落杏花,黄莺婉转,蝴蝶纷飞,依依柳树随风飘动,那是她一生最美的风景。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逐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不能羞呵。 年轻之时,她以美貌帮他笼络群臣,中年之时,她以权势帮他震慑朝堂,然而老之将至之时,她已一无所有,年迈昏花的双眼再也不能帮他理清朝政,窥视群臣,而丑陋不堪的容颜再也得不到夫君的一丝怜爱,只有冷漠,厌恶与鄙夷。少时夫妻老来厌,到头来连熹儿都保不住。 枯藤昏鸦,杜鹃啼血。 罢了罢了,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曹婵缓缓闭上眼,一切都只是妄念罢了。 漫天的大雪,将李元熹的两鬓染白,仿佛一下老了十岁,他只是跪坐在母亲的身侧,用冻僵的小手不停地为母亲擦去血水。 萧氏已经走远,路过的宫女太监没有一个敢上前,这时节,谁会理一个即将被废的太子。 像是知道自己再怎样做,母亲也不会再回来的事实。 李元熹颤抖地收回了双手,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一双黑眸里烈焰燃烧,尽是嗜血杀意,心中的恨意像洪水一样滔天而来,仿佛要将这混浊的世界毁灭。 “萧氏,我以我身上母亲的血脉起誓!终我一生之力,要你们血债血偿!生不如死!还有那冷酷无情,自私虚伪的李旭唐,我定要颠覆你的江山!” 夜色低沉,无边的黑暗在天上渐渐聚拢。 他知道,这一生,他都要在复仇的烈焰里灼烧,让地狱之火侵蚀他的身躯。 第四章乐父出山 “奉天承运,州主诏曰 日前州后曹婵下毒一案,经刑部、宗人府审查,现定论已成:曹婵氏深蒙圣恩,曾委以重任,协理后宫;然其恃宠放旷,弄权后宫,戕害皇子,有失妇德,其用心险恶令人发指,今革除其一切封号,废为庶人。 太子李元熹秉心不孝,辱骂嫔妾,疏于管制,如此玩劣之人岂堪国事,寡人念其不足以当太子之位,特此废为庶子,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大凉十年十月十九日,原州后曹婵被废而死,其父曹将仕,其母杨玥当街斩首示众,氏族之人皆被流放,二十日,太子李元熹被废。朝野惧惊,时局波谲云诡,朝堂人心惶惶,朝不保夕。 废太子门前萧条冷落,院内宫墙边一支冬雪冻残梅,满汀芳草衬残红。触目尽是枯茎凋红艳,白霜染绿藤。 魏公公身着紫衣,手持佛尘,站在阶前合上诏书,嗓音尖利地说道:“太子爷,州主宅心仁厚,念在你生母曹婵氏已故的面上,就不把你迁居冷宫了。只是你从此一切用度都与奴才一样了,这以后您要再想锦衣玉食,坐享其成,可就不能够了。” 李元熹心中一阵苦涩,却只是漠然跪着,不发一言。 魏公公他神色呆呆便冷哼一声道:“贱奴李元熹,还不谢恩!” 李元熹神色漠然,此刻听到太监的话便俯下身去说道:“谢州主隆恩。”说完便要起身。 “啪”的一声,魏公公突然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厌恶地厉声道:“贱奴李元熹,你可知错?” 李元熹骤然被打,心中惊怒不已,脸上被打的地方很快一片通红,又不敢躲开,只得生生忍下来。 魏公公手下不停,一边扇一边阴狠刻毒地辱骂道“贱奴,竟敢以卑贱之躯辱骂贵妃,伤害兄弟,该死,你该死。”魏公公满脸的皱纹像橘皮一样皱起来,小眼怨毒地瞪着他。 旁边的小太监朱三斜睨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说道:“这是贵妃对你的惩戒,望你知错能改,以后不再用心险恶,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以后便都改了罢。” 李元熹被打得没有招架之力,他咬紧牙关,面色发青,只发出呜咽之声。 魏公公打得累了,向旁边侍卫叫道:“给我打,贵妃娘娘旨意,打到他不能起来为止”。旁边黑衣侍卫一拥而上,对李元熹拳打脚踢起来。 朱三在一旁谄笑道:“干爹,您赶紧歇歇,贵妃娘娘给您交代这样的活,由我们来做,别脏了您老人家的手!” 魏公公轻哼一声,说道:“我哪里是为了贵妃,我是为自己出口气!”说罢往李元熹身上啐了口浓痰。接着道:“昔日他母子得势之时是怎样待我?本公公像一条狗一样地讨好于他,他竟然嫌我没骨气,将我贬至别宫,呸!狗眼识人低的东西!但凡他当时向州主提提我的好,我能一步步被人踩着,舔着脸往上爬?”魏公公犹不解恨,又往李元熹身上狠踹一脚。 朱三赔笑道:“是…是是,也该让他知道知道,得罪干爹是个什么下场,叫他活不成,死不了!” 魏公公眯起眼,得意地笑道:“那可不是,行了,今儿我也乏了,回去吧。”朱三连忙弓腰跟上。 李元熹口吐鲜血,面带恨意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凄冷的冬雨绵绵不绝,浓雾笼罩着宫廷。 朝堂鸦雀无声。 “滴...滴…滴…”是冷汗低落的声音,不时有大臣偷偷擦汗,都把头低到最底,没有一个人敢往上看。 大臣们分为四列立着,那四列的中央赫然一口青铜大鼎,不时有小太监给鼎下炉火添炭,“嘶嘶”的油珠向外飞溅,仿佛是地狱的钟声一般。 州主李旭唐身着明黄色华丽龙袍,龙袍上用金丝银线勾勒出日月星辰,金龙在左,海蛟在右。手持九龙紫金杯,醉眼迷殇,龙袍上尽是酒渍,面容却依旧俊朗,多年来声色犬马的生活还没有让他老迈沧桑。此刻他正将萧氏揽在怀里调笑谑浪。 萧氏红晕满面,娇声道:“州主,你看,大臣们都在底下看着呢。” 他目光凛然地往下一扫,群臣皆胆战心惊,冷汗如雨。 李旭唐哈哈大笑道:“寡人乃天道,群臣皆为蝼蚁,又有谁敢多言?” 话音未落,便有一位身着紫袍头戴乌帽,丰仪俊朗的大臣愤然而出,目似喷火,厉声道:“州主此言差矣,祸国妖姬在此,臣等安敢多言!” 萧氏面色青白,心中愤恨不已,面上却楚楚可怜地啜泣道:“州主您看呐,司徒大人竟然这样折辱臣妾,臣妾乃州主嫔妃,折辱臣妾就是羞辱您啊!臣妾被折辱不打紧,辱骂州主,可是有损皇颜啊!” 李旭唐闻言勃然大怒,“砰”的一声,将手中的紫金杯摔过去,大骂道:“老匹夫,酸儒书生,竟敢僭越犯主!” 司徒义的额头被紫金杯磕到,顿时鲜血直流,他毫不在意地把头昂起,继续说道:“后宫不宁,前朝不安,州主与州后多年夫妻,伉俪情深,可萧氏进宫后却以妖言蛊惑,煽动州主废弃皇后,罢黜太子,东宫易主,朝堂骚动不宁,致使朝局混乱,众心难安,此乃第一大罪过!贵妃萧氏,勾结丞相谷梁,进献妖言,致使州主提拔奸逆小人而疏远忠志之士,更兼以诡异权术,构陷罪名残害忠良,每日以杀戮为乐,与商朝苏妲己有甚区别?此乃第二大罪过!” 司徒义旁边的一位大臣用手拽一拽他的袖子,悄声道:“司徒大人,您且少言几句,若继续讲下去,恐将有性命之忧啊!” 李旭唐面色阴沉,冷笑道:“司徒大人,寡人竟不知你对我怨恨至此,怎么不说了?给寡人说下去!” 司徒义朗声道:“贵妃萧氏,用费奢靡,殆虚国库,每日银子如流水一般送进后宫,农夫苦于徭役,将士苦于丁饷,此乃三。自古君臣一心,其利断金,今州主将群臣玩弄于鼓掌之上,殊不知这天下将要视州主为瓮中之鳖,池中之虾!” 李旭唐垂着头,头发遮住了眼睛,面上阴晴不定,他用手轻轻叩击桌子,似在思索,半晌沉声道:“看来,司徒大人还是个忠臣啊,你们还有谁是跟司徒大人一个想法的,都给寡人讲出来!” 大臣们皆垂着头,唯唯诺诺,不发一言。 段干却暗暗思索起来,他与司徒义是多年兄弟,此刻也应当出来替他说两句,只是这州主现下阴晴不定,自己也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万一万一他将为司徒义说话的臣子按作太子一党处理,那自己就是得不偿失了!不若等其他人先说,自己暗自观察州主态度,再决定要不要为司徒义求情。 谷梁眼睛“骨碌碌”转了起来,他与司徒义乃多年仇敌,刚才司徒义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恼怒这老家伙多嘴多舌,自己奉迎贵妃干他什么事,还在那里夹枪带棒辱骂自己,不过万一州主听信了他的话,怀疑与他,眼下正好是个好机会,自己替司徒义求求情,兴许州主就疑虑全消了,自己又卖他一个顺水人情。若州主怨恨司徒义,自己的话更是火上浇油,趁此机会除掉司徒义,岂不是一举两得,况且自己只点到为止,州主也不会怪罪于他。 心下料定,便坦然而出,跪倒在地,道:“禀州主,司徒大人兴许是一时鲁莽,才说出了大逆不道之言,还请州主看在他一片忠君之心的份上,宽恕他这一次,也显现出您胸怀宽广,圣情宽厚!” 李旭唐脸色铁青,怒骂道:“胡说八道的东西!寡人的行为举止居然到了你来置喙的地步,寡人看是平时对你们太好了,来人!给我拖进油锅!” 强悍的侍卫上前,一把拖住谷梁就要往油锅里扔,奔腾的热气瞬间将他的眉毛烧焦,谷梁吓得拼命挣扎,浑身发抖,跪倒在地,不停地说道:“臣有罪!臣有罪!臣再也不敢了!求州主饶了微臣……” 萧氏虽然对他替司徒义说情十分不满,但谷梁一倒,她再无依靠之人,便赶忙娇声恳求李克毅饶恕谷梁。 李旭唐见状便收敛怒容,道:“谷梁罪大莫及,姑且念你对社稷有功,便饶恕你这一回,只停职一年,罚俸两年,至于司徒义,”他眼中的杀意如利刃之光一闪而过,轻轻道:“侮谤天子,曲为奸佞,罪在不赦!着凌迟处死!” 谷梁深深定了下神,他知道,自己的脑袋终于保住了。 段干也倒吸一口凉气,幸好他及时按捺住了自己,没有站出来替司徒义求情,不然此刻恐怕早已被州主算作太子一党除去了。 司徒义被侍卫拖了出去,口中犹自喊道:“李旭唐!我大凉的江山就要毁在你的手上了!你这个不仁不义的君主!”他仰面朝天大呼,痛哭流涕道:“天啊…...天…...我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语罢拼尽挣脱侍卫的手,挣扎间将外袍上的佩玉震落下来,玉佩落在地上顿时碎作两块,司徒义拼尽全力向朝堂中央跑去,侍卫们没想到他会突然暴起,都呆在那里。 李旭唐大声呵斥道:“来人啊!给寡人把这个逆臣斩于庭前!” 萧氏惊恐不已,连忙趴下身子钻到椅子后面,头上玉钗散落,发髻凌乱。 司徒义径直撞上朝柱,“轰隆”一声,他猝然倒地,头破血流,双眼仍然怒睁着,那怨恨之色似要诅咒这阴暗昏乱的朝堂。 原本噤若寒蝉的大殿上此刻杀气腾腾,群臣皆魂不附体,原本力保太子的老臣们此刻被吓得浑身发抖,生怕李旭唐杀了司徒义之后,就要拿他们开刀。 萧氏早已被李克毅从椅子下扶起,缓坐片刻,仍然惊恐不已,身子微微颤抖,双唇发白。 李旭唐余怒未息,叱道:“给寡人拖下去,分尸示众!头颅挂在城墙之上三日,至于家人么,”他沉吟片刻,道:“夷灭九族!” 左右站立的侍卫一拥而上皆上,拽着司徒义的胳膊将他拖出去,旁边站立的大臣不忍直视,都避开了司徒义狠毒的双眼。 李旭唐这一招杀鸡儆猴一出,群臣俱寂,没有一人敢站出来讲话。 李旭唐满脸倦意,打了个呵欠,道:“尔等有事启奏,无事便退朝。” 左边一位年轻俊秀,身穿朱红色官服大臣突然躬身而出,俯身道:“禀州主,臣有本启奏。”这位大臣便是方才用手拽司徒义袖子,企图阻止他讲话的人。 李旭唐玩味地笑道:“哦?公孙徒,你平时寡言少语的,今天怎么突然出来说话了?莫非是看寡人以雷霆手段处理司徒义心有怨言吧!” 公孙徒微微一笑道:“臣不敢,州主乃真龙天子,九五之尊,雄临四海,气吞江河,臣凡人卑贱之躯怎敢与州主神灵之体冲撞,臣此次出言,只为二皇子学业之事。” 李旭唐闻言大悦道:“即是如此,你可具本讲来。” 公孙徒恭恭敬敬地说道:“臣观二皇子少年英姿,敏而好学,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然,若无良师益友作伴,日后必然泯然众人,致使明珠蒙尘,殆致终身之恨,二皇子今年方十二,应为其择一良师,担任少傅一职。” 李旭唐挑起眉头,沉思起来。 旁边的萧氏听得愉悦,此番之话正和她意,牧儿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找个师傅好好教教他为君之事了,不然以后李克毅驾崩,牧儿也不好接手朝政之事,便沉吟道:“那依公孙大人之言,谁堪当少傅一职?” 公孙徒淡淡道:“臣便寻朝堂,只云止与谷梁二人而已” 话音一落,云止与谷梁都心如擂鼓,两人一人是大司马,一人是宰相,皆独揽大权,重兵在握,倘若此刻被授予太傅之职,以后再想掌握生杀大权就难了,少傅名虽尊贵,实无权利,说难听的,就是个挂名虚关,而他们白手起家,在权利场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才走到今天这样的权倾朝野的地位,怎么能说下来就下来了。想到此,两人皆心中惊惶,身影微微颤抖。 李旭唐扬眉示意公孙徒继续讲下去。 公孙徒接着道:“然,臣思虑再三,发觉大将军难以担此重任,一则,大将军多年戍守边疆,此乃国防大事,百姓之宁和,君主之安危皆系于此,若今使大将军弃边疆之安危于不顾而独传道受业于二皇子,岂不是舍本逐末,因小失大么。二则,大将军出身于武将之家,雄才大略,英勇无敌,但大将军却疏于文墨,虽胸有沟壑,腹有乾坤,满腹伟略却不懂如何教于旁人,此乃二。且谷梁大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臣长虑顾后,天下唯有谷梁大人可堪少傅一职,望州主慎重考虑,勿要使二皇子勤于玩乐,荒于学业,殆致终身之恨啊” 白止将军闻言心下方定,连忙举起袖子擦揩额头的冷汗。 萧氏先前听得公孙徒说李云牧的学业一事,还以为他是真心为她的牧儿担忧,谁知讲到后面,竟要谷梁来当牧儿的太傅,到这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公孙徒分明是要让谷梁下台来削弱她的势力,想到这,她心中恼怒不已,咬牙切齿,恨不能去扒他的筋,抽他的皮。 老匹夫,你敢跟我作对,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她压抑着愤怒,冷笑道:“司徒大人言之有理,只是你似乎思虑不周啊” 公孙徒似乎早已料到萧氏会拒绝,或者说,他一直在等她的反击,他微微一笑,镇静自若地说道:“臣或有思虑不周之处,还请贵妃明示。” 萧氏淡淡道:“公孙大人只念白止将军戍守边疆之事,是否忽略了谷梁大人乃朝中丞相,国之栋梁?若谷梁为牧儿学业一事而怠慢了朝政,岂不是国之祸事?” 公孙徒目光低垂,一副十分愧疚的模样道:“微臣愚钝,竟只想到将军戍守边疆而忽视了丞相之事,臣罪该万死,差点殆误社稷”说罢弯腰,长揖于地。 萧氏心中得意畅快,微微一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人此后料理国政,万不可如此懈怠,以误国事。” 李旭唐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遗憾”,方才公孙徒的话确实也说到了他的心里,他虽然对李元熹无甚父子之情,但对李云牧却是百般怜爱的,所以公孙徒此番言语他是略有赞同的。 公孙徒观察着李克毅的神色,上前一步,继续说道:“贵妃方才所言,却是微臣疏忽了,不过微臣有一主意,若圣上纳之,便可两全其美。” 李旭唐闻言身体前倾,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有何主意,但说无妨” 公孙徒说道:“臣知一人,可代丞相料理朝政,且臣断言,用此人,可保天下太平,此人现在正在殿外等候召见,州主可宣他入朝觐见” 李旭唐举起酒杯,饮一口美酒道:“来人,将殿外之人请进来” 太监大声道:“宣殿外之人觐见。” 只见一位面容儒雅,丰仪美髯,头戴青色布帽,身穿白色长袍,脚踏云履的中年之人,从群臣之间潇潇洒洒,徐步而来。 李旭唐一见此人,便大惊失色,喜不自禁地说道:“先生!怎么会是您?” 谷梁笑容满面地凑上前说道:“十年前先生云山不辞而别,州主记挂在心,每每差人去寻,谁知先生仙迹难寻,此一别,竟十年未曾寻到”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说道:“云山之别已有数载,州主如今可安好?” 李旭唐叹口气道:“白云悠悠,恍若千载,先生的谆谆教诲依然历历在目,寡人每每思念先生,却遍寻不得,不知先生云游何处?” 中年男人淡淡说道:“云山深处,茅屋草舍,一席竹塌,一张净几,赏风吟月,怡情之举,沿街卖药,尚能温饱。臣此番出山,皆为公孙友人所托,且臣挂念学生,便进京入朝。” 李旭唐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学生每每念及那段凶险岁月,便感恩先生的教诲之恩,先生此次进京,便留下来为学生料理朝政,学生愿以黄金千两,锦衣珍宝聘先生为国之栋梁。” 中年淡淡一笑,并不推辞道:“即使如此,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左边站立的几位大臣都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一位年轻的大臣好奇道:“这中年之人究竟是谁?怎么一来就引得州主如此愉悦?” 旁边年级稍大的文臣斜睨他一眼说道:“我说欧阳贤弟,这你就不懂了吧,你是刚入朝没几年不知道,我可是已经在朝里做了十余年的官了,这中年之人真名已无从得知,大家都唤作乐父,是州主还是皇子时的太傅,那时候老州主宠爱次子吴王,想要废黜州主,是乐父等人一路保举,加之吴王突然病故,老州主才打消了废黜之意,后来州主登基,在之后两人一齐去云山巡游,乐父突然不告而别,这才没了他的消息,以至于后辈竟没几个知道他的。” 后面的一位大臣听见他们的谈话,便凑上前问道:“赵大人,敢问这乐父为何要趁风华正茂之时骤然归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啊?”赵大人正说在兴头,见有人来问,便要回答。 早有一位大臣垂下头低声道:“众人皆说是乐父厌倦了官场追命逐利的生活,才归隐,但是,”说到这,他往左右一扫,神秘地说道:“我认识一位在“苍鹰”里做事的侍卫,他犯错被处死时曾告诉我,乐父与州主曾在云山经历了一次及其凶险可怕的暗杀,而那暗杀之人,在搏斗之时,偶然间袒露左臂,他看到有鹓雏的图案!” 后面的大臣闻言心下霎时如雪光彻亮,鹓雏,与凤凰,鸾是一种兽类,传言上古神灵擅于驱使鸾凤来兴云作雾,因次每代君主都会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暗卫来驱使,每一位暗卫的左臂上都有鹓雏的刺青,遇水不褪,遇火不化,每一笔都深深地刻进骨髓,终生不掉。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鹓雏现,州主之心也是昭然若揭了。想到这,他不禁抬头向上看去,朝庭外几缕昏暗的光线照在李克毅的面容上,竟显得阴森惨白,宛若摄人魂魄的妖王。他心中恐惧,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公孙徒见李旭唐与乐父闲话已毕,便上前朗声道:“禀州主,既然乐父已归朝,那丞相的朝政之忧也就没了后顾之忧,还请州主尽快定下二皇子少傅之事。” 李旭唐点了点头,沉吟道:“爱卿所言有理,就依你所言,着谷梁暂且卸去丞相一职,任二皇子少傅,乐父任左丞相,代理朝堂政事。”说到这,他一挥龙袍道“今天就到这,退朝。”说罢起身走出朝廷。 萧氏原本心下仍有不甘,现在见木已成舟只得讪讪罢却,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路过公孙徒时还不忘用怨毒的眼神剜他一眼。 谷梁浑身发软,一下跌坐在地喃喃道:“完了!” 他戎马一生,算计别人也算计自己,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是他的强项,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送走了终生之敌司徒义,本以为以后可以高枕无忧,却被一个不知名的小臣不费吹灰之力给葬送了。他抬头望望天,乌云密布,似乎那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他心如死灰地叹口气道:“大凉的天,终于要变了!” 第五章忍 几间破败不堪的红瓦砖房,支撑房梁的柱子常年被雨水侵蚀,中间已隐隐有几道裂痕,庭院中间是一个废弃已久的水井,零零散散的几个侍卫都懒洋洋的倚在门口。 吕伍好奇地瞥一眼毫无动静的里屋,道:“几个月了,这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赵武听后嗤笑一声,道:“能出什么事?他们这种人我见多了,享受一时的荣华富贵,便以为一辈子富贵,心高气傲的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其实啊,啥破本事没有!又一点苦吃不得,我看啊!也该让他尝尝咱平常人的苦日子了。” 吕伍叹口气道:“话也不能这么讲,我看呐!他也怪可怜的!一下子从太子爷跌至庶民,州后又落的那样的下场……” 他想起几年前,自己父亲突然病故之时,他正在乾华宫当侍卫,听到这个消息后恨不能飞奔回家,但是乾华宫纪律森严,不得请假,正当他心急如焚之时,州后不知从哪里得知道的他的事,竟劝州主体恤侍卫的艰苦,让内廷守卫之人撤去一半,他才得空请假回家,只是没想到,州后菩萨一样的人,竟会…… 赵武不做声了,屋外一片寂静。 屋内安静沉寂,只有清脆的翻书之声。李元熹神色淡淡地看着手中的军书,对屋外的讽刺辱骂置若罔闻。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再没说过话,即使赵武时常来讽刺挖苦于他,苛扣他的食物,他也只是木然地承受这一切,从不反抗,仿佛一切深仇大恨在他心中都已烟消云散。然而,在他面前的木桌边上刻满了带有血痕的印记,那时他用手指一点一点刻出来的,一日两日,一月两月,到今天已四个月零三天。每过一天,他就用手指刻一道横纹,从第一天木桌上鲜明的一道,到如今已斑痕累累,不辨数目了。 他合上书本,眼睛紧闭。 窗外清光如许,窗内心如死灰。 突然,门被人粗鲁地撞开,赵武身着墨色祥云滚边锦衣,拎着一个木质黑漆八棱食盒,一脸不耐烦地丢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粗声道:“你的饭。”语罢转身,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的往外走去。 饭盒从桌子上一直滑到地上,顿时菜汤四溅,原本就是馊汤剩饭的菜此刻粘上泥土更加肮脏不堪。 李元熹被被眼前的一幕气得面色发白,他双手紧紧攥进木桌的边缘,强行扼住心中的愤怒。 屋里弥漫的气味令人作呕,李元熹悄悄走到门口,顺着门缝向外窥视。 废太**门前看守的两个侍卫懒散地站着,无精打采地打着呵欠。李元熹小心翼翼地推开老旧木门,缓缓地踱着步子,走到了院子最左侧的老梧桐下,一猫腰跃了上去。树影晃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白伍隐隐约约听到有树枝晃动的声响,他眯起眼往庭院中央的梧桐树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树枝摇动,喜鹊从树枝间惊起。 “奇怪,”他喃喃道 “好端端的,树怎么会自己动起来了?” 李元熹轻轻走在宫苑里的小径上,回想起三日前听到的赵武和一个太监的对话。 三日前上午已时,赵武正独自站在太**庭前,一位穿着茶驼色蟒纹的老太监气喘吁吁跑着经过废太**前,怀里抱着晶莹璀璨的琉璃七宝杯。 赵武见他神色匆匆,感到好奇,便把他拽住问道:“哎…哎哎!我说你这是赶着投胎啊,急匆匆地到哪去?” 太监被他拽得一愣,缓了半天气方轻哼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小子,我告诉你,你可轻点,砸坏了皇上最喜爱的琉璃七宝杯,你可就有好果子吃了!” 赵武忙赔笑道:“我这不看是公公你才这样么,话说这七宝杯不是州主最喜爱的盏器么,平时看都不舍得看,怎么今儿倒拿出来了?” 太监闻言惊诧道:“宫中发生这么大的事,你竟全然不知?” 赵武听罢憎恶地朝里屋看一眼,说道:“我哪有那个功夫,一天到晚守个死人墓!” 太监闻言笑道:“你这里倒是个与世隔绝的处所,却不知,宫外已经敲锣打鼓地闹腾了七天,这都是因为朝中新来的那位大臣乐父,向州主献言献策,竟一举夺得了久攻不下的灵国。” 赵武听完大喜道:“果真?”,宫中男儿皆是满身武艺,渴望上阵杀敌报效国家,他听到这个消息,如何不高兴。 太监笑道:“当然是真,我岂能骗你不成!我不跟你罗唣了,我还得去给州主送宝盏呢。”说罢转身就走。 李元熹在门后听得震惊不已, “怎么会是他?” 李元熹暗暗诧异道。十年前见他之时,自己虽然只有八岁,却仍然感到他周身的绝望萧条之意,他分明心如死灰,决意遁隐山林,此生不再出世,又怎会突然入朝? 母亲在世时,他一直对自己赞叹不已,说自己以后必定会是一个仁明之君,如果自己去找他的话,他应该不会拒绝吧?”李元熹的眸中闪过一丝希望之光。 不久之后,就让他找到了一个最佳时机,三日后的申时。他现在依然记得从前母亲说起过:乐父每年寒食节期间,都会在酉时之时去宫苑中央的太液池旁饮酒作乐,李克毅为此专程在池水中央建了一座亭子,就叫乐父亭。并言以后每年寒冬腊月,满池冰霜之时,与乐父小舟轻辑,拥毳衣炉火,独往亭中看雪,共享古人之乐。 心下主意已定,他便挑了一条无人小径,偷偷走到了太液池旁,池边空无一人,距离酉时还有半个时辰,他独自呆坐在池前的如烟雾般连绵的嫩草里。 已是暮春时节,丛间海棠零落,莺语残红。太液池中澄澈碧绿的春水汩汩流动。 背后却被一个人轻轻地拍了一下,李元熹转过身,一个面容俊秀,长身玉立的白衣少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道:“大哥,你怎么在这?我找遍了皇宫,只是不见你!” 李元熹的目光瞬间阴沉下去,讥嘲道:“原来是二皇子殿下,听说和你前些日子与三公主玩闹时失手被她推下池塘,云妃娘娘说你重病在床,本以为你会卧床半年,没想到几个月就康复如初了,真是恭喜啊。” 李墨染闻言顿时变得怒气冲冲,他攥紧拳头道;“这李锦嫣,竟然背地里暗骂州后娘娘,说她是个阴毒女人,背地里时常打骂皇子,被我听见了,我就和她打了起来,”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没成想旁边正好有一个池塘,我不小心摔落下去,真是丢了男儿的脸,大哥,怎么连你也取笑我,早点康复不好吗?缠绵病榻的时候我可是度日如年,总是想着从前和大哥玩耍的日子啊。” 李元熹沉默不语,心中一阵长长的叹息,他自然知道李墨染是好意为他和母亲出头,可如今母亲被废,自己在后宫中也是孤立无援,更不用说萧氏还在背后虎视眈眈,预备着将他置于死地了。他若是再与李墨染像从前一样交好,萧氏定会将李墨染看做是自己的羽翼,不日便将他处之而后快,父王一向对这个小儿子看得很淡,他是不会插手的,他要想保全李墨染,保全自己,就必须与李墨染毫无关系,想到这,他唇畔拂过一丝冷笑道:“岂敢岂敢,我一介庶民,又哪里敢嘲笑尊贵的二皇子殿下!” 李墨染身躯一僵,不可置信地惊诧道:“大哥!你在胡说什么?即使父王将你废黜,你也永远是我的大哥!我们兄弟相处这么些年,你难道还不相信我们之间的兄弟情义吗?”他面带关切之意,轻轻拉住李元熹的手,注视着他的眼睛道:“大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怎么了?” 李元熹闻言抬头直视李墨染的双目,在那里只有茫然,痛苦和亲情。他闭了闭眼,咬牙道:“无事,只是我突然觉得有你这个愚蠢不堪的弟弟,实在让我觉得羞耻!你我从此便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罢!” 李墨染神色变了变,连忙用手掣住他的袖子惶恐道:“不要,墨儿不要和大哥割袍断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哥你讲出来!我,我这就去找父王帮忙!” 李元熹一把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满脸阴鸷地看着他怒吼道:“你闭嘴!我告诉你,你不用摆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我李元熹的事不用你插手!你给我滚!滚啊!” 李元熹此刻的面容阴美可怖,脸色如同地狱的修罗一般惨白,李墨染见状心中恐惧,唇色发白,身体不停地颤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连忙转过身往外逃去。 李元熹看着他走远了,才慢慢恢复平静的神色。 他从草丛里爬起身,往池边走时却被一个东西给绊住了,他用手在草丛里摸索,却摸到了一个拿着油纸包着的点心盒,这是李墨染逃跑时落下的,他看着点心盒的装饰十分眼熟,便拿起点心盒放在鼻尖,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让他瞬间想起,这是母亲在世时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他怔了怔,颤抖着手怎么也撕不开油纸,等到费尽力气撕开后,他已大汗淋漓,桂花糕碎成几堆粉末,他小心翼翼地将油纸放在唇边,轻轻舔舐,糕点的甜香一如回忆里的那样清甜绵软。他轻轻把脸贴在糖纸上,像孩童伏于母亲膝上一样满足。 此刻春日暖阳温柔地笼罩着他,氤氲着绿草的清甜与杏花的幽香,阳光从斑驳的树影里缓缓流淌下来,一切都美得那样不真实。 突然,一道凌厉的风声在他耳边如炸雷一般响起,李元熹慌忙从草间一跃而起,虽然躲闪迅速,却还是被刮伤了脸颊,左脸瞬间被蹭上一道血痕。他定睛一看,三公主李锦嫣正站在前方,一袭赫色长裙衬得她的面容冷艳高贵,手里携着青色长鞭,正目光冷冽地看着他,楚国公之女楚婉也在旁抱臂冷笑,一脸轻蔑之色。 李锦嫣扬起鞭子指着他怒骂道:“贱奴,本公主打你,你竟然敢躲闪,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李锦嫣是李旭唐酒醉之时宠幸的宫女生的女儿,平日里并不受宠,李元熹未废之前,她总是见他身着高贵锦衣,出门前呼后拥,一大堆公候之子巴巴的赶上前讨好便心里嫉恨,此刻见他跌落泥潭便想来落井下石。 李元熹偷偷将桂花糖揣进怀里,挑眉诧异道:“三公主好生愚钝,我又不天生痴傻,遇到危险时为何不躲,三公主莫不要把天下人都想得和你一样蠢笨不堪才好。” 李锦嫣还未说话,就见楚婉冷哼一声叱道:“大胆,你母亲坏事做尽,被废而死,你如今已不是尊贵的太子爷了,一个被废贱奴竟敢以卑贱之躯出言讽刺公主,还不下跪求饶。” 李元熹双目炯炯有神,轻嗤一声道:“你说我地位低贱,而我曾经是大凉的太子!你说我母亲被废而死,而她昔日却是大将军王的女儿!又岂是你们可随意侮辱的!” 李锦嫣气得浑身发抖,唇色青白,嘴里只是“贱奴!贱奴……”叫个不停。 忽然,一阵爽朗的笑声从池边柳树后响来,李文庸在树后抚掌大笑,缓缓走来,面如美玉,目似朗星,一袭墨色祥云滚边长袍将他的气质衬得如山间明月一般卓然出尘,手执折扇,轻轻叹道:“精彩…太精彩了,许久未见,大哥还是这样伶牙俐齿,小弟受教!” 李文庸是云妃之子,除了李云牧,李旭唐最喜爱的便是这个儿子。 李锦嫣心中恼怒,不满道:“四弟,你…你这是何意?” 李文庸轻蔑地瞥了她一眼,道:“你身为公主却满口污言秽语!置皇家颜面于不顾,况且技不如人,丢人现眼,还指望我替你说什么?” 李锦嫣闻言羞恼不堪,但因生母身份卑微,此刻也不敢与李文庸争辩,便狠狠剜了李元熹一眼就走,楚婉本就害怕李文庸,此刻更如小鸡仔见了老鹰一样低着头不敢讲话,见李锦嫣走了,便赶紧跟了上去。 李元熹不发一言,沉着脸就要走,李文庸却侧身用折扇挡住了他的去路,轻笑道:“大哥,俗语说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大哥刚刚出言让小弟见教,小弟也有一番话言之兄长。” 李元熹淡淡道:“洗耳恭听。” 李文庸微微一笑,道:“若真如哥哥所言,曹州后血液高贵无比,又怎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而曹家一家都被斩首示众,朝中相关之人皆被父皇扔进油锅里烹死,致使京城血流成河呢?” 李元熹眉间依旧冷冷淡淡,连瞟都没有往李文庸身上瞟一眼,只是淡淡道:“说完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李文庸走上前来,亲密地帮他系好脖颈下的扣子,笑吟吟地说道:“我们这些皇子皇孙自然比不得哥哥身份尊贵,毕竟,我们也怕母妃最后会落得像曹皇后一样结局,”李文庸凑到他耳畔残忍地低语道:“曹皇后那血肉模糊,身首分离的样子可委实不好看呢!”说完便面带笑容的转身离去。 李元熹竭力压抑着胸中沸腾的怒火,愤怒让他俊美的面容逐渐狰狞,眼里似有火光之色,他双手握紧,怒火渐渐侵袭着他的大脑,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他向李文庸离去的方向看,李文庸只过了假山,还未走远,此地寂静无人,就算这个时候冲过去杀了他,也不会有人知道,他这样想着,竟不受控制地朝着李文庸的背后走去。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如远山清泉般温柔慈祥的声音唤道: “太子留步。” 李元熹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突然止住了脚步,他神情恍惚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眼前像被云雾笼罩一般,模糊不清。 半晌,他才看到一位戴着青布皂帻,身着长裾青云袍的中年长者,如同出世仙人一般逸然绝尘,正微笑慈祥地看着他。 李元熹看了半晌,方才醒悟过来,连忙长揖于地道:“竖子无礼,竟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乐父见谅。” 长者闻言哈哈大笑,手抚长髯道:“非也,非也,太子此言差矣,我并非是乐父大人,而是乐父大人的管家吕公。”边说边俯身将李元熹扶起。 李元熹暗暗惊叹,乐父手下只一个管家便如此气质出尘,若是他本人在,那又该是何等飘然出尘。 他叹口气道:“岂敢岂敢,如今,我已经不是太子了。” 吕公只是淡淡道:“昔日曹皇后在时,乐父早已预言太子日后必成大业,只是时候未到罢了,乐父所言时候未到,非为时间,而为势也。所谓龙游浅水,虎落平阳,其缘由皆因势,势不就,则利不成。然,终有一日势成之时,便同风而起,扶摇直上,那时,太子岂叹九万里之不及?” 李元熹沉思半晌,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吕公微微一笑道:“我此次前来,只因乐父有四句话要言于太子。” 李元熹连忙恭恭敬敬地说道:“有劳吕公,不知乐父有哪四句箴言要教于学生?” 吕公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乐父四言,分为两问两解。第一问,敢问太子比之汉朝张子房如何?” 李元熹惭愧道:“张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学生才疏学浅,差之何止千里。” 吕公点点头,又接着道:“第二问,敢问太子比之汉朝韩公如何?” 李元熹更加惭愧,垂头道:“先生莫不是拿学生取笑,昔日韩公以三千兵甲破十倍之师,后以骁勇善战助汉王夺得天下,学生亦不如他。” 吕公微微一笑道:“太子勿要妄自菲薄,自惭形秽。乐父还有两解以慰之,第一解:以张子房如此麟凤芝兰之人在年轻之时尚受黄公之辱。以韩公英勇之志亦受胯下之辱,且张良面愈恭顺,而韩公付之一笑。今太子言皆不及之,那太子又因何不忍?” 李元熹一颗心砰砰直跳,手脚发热。 吕公又轻声道:“此后,你会遇到许多的侮辱和傲慢,也许有些人的傲慢和黄公一样,是为了传授你更多的知识与学问,而有的侮辱则与韩公所受一样,只是为了取笑奚落于你,记住,在羽翼未丰之前只有忍,成大事者,忍平常人所不能忍,斯能为人之所不能为之事。”吕公言罢转身离开,独留他一人在原地思索。 李元熹听了吕公指点,心下如茅塞顿开一般豁然开朗,他眺望着远方。 庭外的池水碧波荡漾,柳絮随着柔和的春风飘扬,萱草碧绿,杏花露红,春意以万丈柔情包容着世间万物。 是啊,他喃喃道,只有忍,这就是他的理。 傍晚时分,夜已阑珊,星斗渐稀,露华浓重。 废太**外隐隐有鼾声传来,李元熹刚迈过台阶,就被门口坐着的黑影拌了一脚,他连忙向后缓了几步,才止住凌乱的步伐,那黑影立了起来,夜晚淡淡的月光照射在那黑影脸上,原来是赵武。他下午偶然间来巡查时发现房里空无一人,一时心慌胆战,又怕自己在宫廷里搜寻动作太大,万一被州主贵妃知晓了又不好辩说,只好守在这里等李元熹,结果一直等到深夜,他倦得不行,就坐在地上倚着门边上打瞌睡。此刻见到他回来,不由得面上恼怒道:“你这小子,没事儿老往外跑什么?这么大一个太**不够你瞎转悠么。” 李元熹满脸歉意,微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大哥,一直呆在屋里实在烦闷,所以我才想出去走走。” 赵武怒道:“还宫里烦闷,便随意出去走走,改日你呆在屋里手痒,我们是不是还得给你递人头让你砍着玩啊!” 李元熹闻言笑道:“这我怎么敢,这次的过错我愿加倍补偿于你!”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枚纯白双凤玉佩递与赵虎道:“这是我母亲陪嫁之物,废黜之时已全部充入国库,只留下这个玉佩,此玉佩完美无瑕,价值连城,我知道你们常年风霜侵寒又俸禄不多,今日赠与大哥,拿去补贴家用,也是我的赔罪之心了。” 赵武一见玉佩便已魂魄消散,两眼放光了,闻言便道:“好说好说,其实你今日犯下的过错甚重,我若上报,你必定讨不了好果子吃!但是看在你这么义气的份上就算了,这后果也就由我一力承担吧!”说完一把将李元熹手中玉佩夺过来揣在怀里,强掩喜色,板起脸说道:“你早点睡吧,我还要去巡逻,可别再逃出去了,不然下次我绝不留情!” 李元熹微笑着注视着赵虎背影,他知道,以后赵武不会再为难与他了。 第六章狩猎 自从李元熹在吕公那里受教之后,便时常白天偷偷翻出太子府宫墙,去找吕公学习。吕公便将自己平生所学,尽数教与他,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治国之策,无所不包,无所不含。赵武看在玉佩的面儿上,只要他做得不太过分,便只当做不知情,平日里也不再过分苛扣他的食物。 日往月来,转眼已过半载。 时节正值初秋,黄绿相间的银杏掩映在小窗上,给小窗增添上了秋日的柔美。 李元熹独自坐在书房的窗子边,正卷着吕公的军书观看。他朗声读道:“凡大胜克敌之符,长一尺;破军杀将之符,长九寸;降城得邑之符,长八寸;却敌报远之符;长七寸……” 正念着书,忽然一阵幽香之气从窗外传来,李元熹好奇地推开窗子,原来是庭院中间几盏芳菊不知何时绽放开来,鹅黄色的花朵像绒球一样亭亭立于枝上,甚是可爱。 李元熹淡淡一笑道:“我终日诵读吕公之书,这菊花竟也有了灵性,便也舒头而听。” 正思索时,远远的便见吕公身着乳白色青云纹宽袖长衫,绕过长廊朝书房走来。 待到吕公进了书房,李元熹便连忙起身行礼,笑道:“吕公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学生才知复习到第三篇文。” 吕公见他面上带着喜悦,便问道:“太子今日怎么这样高兴,可是发生了什么喜事?” 李元熹摇了摇头,说道:“并无甚喜事,学生只是见那菊花开了,想到初秋来临便心中喜悦”说着将庭院中的菊花指与他看。 吕公叹口气道:“太子可知错?” 李元熹闻言吃了一惊,说道:“学生不知,敢问吕公学生犯了何错?” 吕公道:“太子将来是要做君王的人,难道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曾听过吗?为人君主,当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所谓“主失其神,虎随其后”便是这个道理了,若君主失去神秘莫测,老虎就会跟随其后,而君主仍不察觉,老虎就会伪装成狗,君主不能制止,虎便成群结队,终将危于君主啊。” 李元熹听罢长叹一声,说道:“学生所知甚少,还望吕公见谅。” 吕公见他领悟,便微笑道:“太子莫急,凡事需缓缓而来,几月来我已将这书中之言尽数传授于你,你可知这是什么书?” 李元熹闻言心下暗暗寻思:这兵书乃旷世奇作,每一言都精妙绝伦,非为经天纬地之人是断然写不出的,而吕公都已融会贯通,了然于胸,因次,此书必定是他写的,他必然料定我猜不出这其中缘由,我且装作不知,看他如何说。便道:“学生不知。” 吕公道:“此乃周朝吕尚所著,名为《太公兵法》。我原是齐国人,而太公乃是我的先祖。此书原本一十六篇文,然而传至我时只有八篇。所以我年少时,曾漫游诸山,寻求世外之高人为我拼凑这原本残缺的太公兵法,这才有了这一十六篇太公兵法。” 李元熹听完不禁又惊又喜,连忙拜服于地,说道:“吕师傅,请再受徒儿一拜,”心下却迷惑不已:这吕公既然是太公后人,身份尊贵却又为何甘于人下,到乐府做一个管家? 吕公微微一笑道:“你先起来,我知道你现在心中尚存疑惑,我为何不早对你讲明身份,这其中缘由你日后自会知晓,现下且勿多言。” 李元熹忙躬身道:“学生知道了” 吕公道:“你来这里学习已有半年之久,我俱不藏私,凡我所知,具已教授于你,如今这本“太公兵法”你已经领悟了七分,剩下三分还需日后慢慢领悟。” 李元熹听得太公有离去之意,便神色惶恐道:“师傅,您不想教徒弟了吗?” 吕公淡淡道:“非为不想,只是如今我已完成了友人所托之事,现在心愿已了,可归隐山林了。” 李元熹道:“师傅所言之人,可是乐父?” 吕公道:“正是,我最初教你之时,乐父便已算到你今日学成,今日他便在后院备好茶点,邀你前去,有要事相商。” 李元熹点点头,便跟着吕公出了房门,一路向东行走,穿过长廊,到了后院之中。 院中布置清雅,青树翠蔓,绿竹松柏,看着便让人感到怡然自得,心旷神怡。 乐父坐在院子中央石桌旁,石桌上摆放着散乱的象棋,乐父手执棋子正要放下,闻听得脚步声响,便放下棋抬头,一看是李元熹,便用手轻点旁边的石凳微笑道:“太子,请坐” 李元熹瞥一眼石桌上棋局,局势纵横交错,楚汉河界两边的棋子对峙相望,错综复杂。李元熹长施一礼,上前坐下。 乐父淡淡道:“如今太子军书业已学成,可想好以后之事?” 李元熹淡淡叹口气,面容忧愁道:“学生每每思之,只觉东山再起的希望渺茫,如今这宫中,已经分毫没有我容身之所了。” 乐父微微一笑,说道:“若是太子胜势难回,老夫也不会让吕公将太公兵法一十六篇教授于你了。” 李元熹羞愧难安,站起来拱手行礼道:“学生愚钝,乐父恩情只怕此生难以回报,来生衔草结环,已报乐父恩德” 乐父见他面愧,便道:“老夫教吕公助太子,非为教太子日后报恩,而是出于良心,因此,太子也不必如此惭愧。” 李元熹听他说的奇怪,便寻容思惭道:为乐何父说,助我是为了良心?难道是萧氏阴狠残酷,故而乐父担忧李云牧登基之后她残害苍生? 乐父仿佛并不知道李元熹的疑惑,又接着道:“太子既然觉得此刻没有出路,为何不学以致用?” 学以致用?李元熹更加迷惑不解。 乐父淡淡一笑,抬手缓缓将楚河左侧棋子拾起,转眼间,右边木色将棋被吃掉。 那棋子中央鲜红愈滴地刻着“仕”。 残阳如血, 围场里角声满天,宛若惊雷滚动,雷霆撞击。 李旭唐指挥着兵车,箭矢如流星飞坠般从天而降,猎获的野兽数以千计,禽兽的鲜血染红车轮,绿杨树身上血迹斑驳,仿佛在流淌着泪水,诺大的围场宛若一个坟墓。 围场的中央是两只猛虎,十辆兵车纷纷将它们一前一后地围住,其中一只年老的老虎已经筋疲力尽,浑身是伤,旁边的小虎恐惧地哀鸣着。 勇士们持戟从兵车上跳下,缓缓逼近后面的小虎,老虎若有所感,突然从后面跳到小虎面前,冲着勇士双眼赤红地狂扑过来,勇士凶残地将戟狠狠刺进老虎身上,老虎口里眼里俱流出鲜血,卧地哀嚎不止。 李旭唐站在远处的兵车上看到了这一切,便冷冷地下令道:“放箭” 勇士们听令便返至兵车上拉起弓,顿时箭如雨下,老虎与小虎都身中数箭,摔在地上。老虎把头转向小虎,许是小虎的鲜血刺伤了它的眼睛,它突然发出悲楚撕鸣的咆哮,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颤抖着虎躯挡在小虎面前。 勇士们渐渐将它们包围起来,老虎舔了舔尖牙,全身抖了抖,便立了起来,脸上身上处处是刀伤刺痕,正缓缓往下流淌着鲜血,它四足紧紧地抓着地,脊背弓起,仿佛在蓄力做最后的攻击。 乐父穿着一袭月白长衫正站在兵车上,看到这个场景便长叹一声道: “困兽犹斗,护幼子啊!” 李旭唐闻言心下一惊,暗暗道:是啊,自己的孩子不就是这个现在这个局势么,母死被废,恐怕性命也危在旦夕。 他虽然不喜欢曹婵,但这毕竟是他的儿子,即使他身上有那么多让他厌恶的地方,却也是他的亲生子,他现在还记得李元熹刚出生的时候,他颤抖着将他搂在怀里,用脸去偎他,拿胡子轻轻扎他,只是后来有了牧儿,再加上他脾气倔强,自己便渐渐不再喜欢他了。 想到李元熹此刻处境,李旭唐心里一阵酸楚。 暮色低垂,凄冷的月光在窗户上投下淡淡的疏影,夜风中隐隐约约有花草清香。蟋蟀在静夜里发出凄清的啼鸣。 夜已深沉,月华宫里几盏孤灯发出朦胧婉约的光。 赵武哆哆嗦嗦地跪在萧氏脚下,小心翼翼道:“不知贵妃娘娘唤奴才何事?” 萧氏慵懒地倚着玫瑰椅,双手轻轻垂下,旁边的宫女正托着色彩鲜艳的棋盘为她染上蔻丹,她只是淡淡瞥一眼赵武说道:“这段时间你监视李元熹,可有发现他有什么不轨举动?” 赵武心下忐忑,低头说道:“废太子并无甚特殊举止,只是每日昏睡,精神倦怠不堪。” 萧氏垂下眼睛看一眼伏在地上的赵虎,讥笑道:“是吗?本宫把你从看门侍卫里调出来监视他,可不是让你每日用这些话来敷衍于我!” 赵虎心下惊恐,连连叩头说自己不敢。 萧氏冷笑一声,说道:“你在这宫里也算是老人了,也该知道本宫的性子,若你忠诚于我为我办事,那么金银财宝,锦衣玉食你都享用不尽,不过”她看着他,目光如寒冬冷雪一般冰冷地说道:“若你怀有二心,背主弃约,我一样会叫你死无全尸!” 赵武心下大惊,面如土色,连连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请娘娘饶了奴才!奴才必定为娘娘当牛做马,忠心耿耿地服侍娘娘!。” 萧氏淡淡道:“如此甚好,你现在可以说了,废太子究竟有什么动作?” 赵武拱手道:“娘娘息怒,非为小人有欺瞒娘娘,只是那废太子确实没有什么十分明显的特殊之举,”说到这,他看到萧氏面带讥讽地看了他一眼,便连忙低声道:“只是小人近来常见那废太子曾彻夜苦读,不知这是否为贵妃所言诡异之事。” 萧氏的眼里突然露出刀锋般的光,她冷冷道:“可曾看见,那是什么书?” 赵武犹豫地说道:“那废太子将书遮得很紧,小人也没有十分看清,只看到有兵术两个字。” 萧氏的脸骤然变得低沉寒冷,她冷笑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赵武思索了一下,道:“似乎已有半年之久。” 萧氏闻言面容狰狞起来,她愤怒地攥紧宫女的手,新修好的指甲刺进宫女的手顿时崩裂,鲜血缓缓滴落,宫女强忍痛楚,不敢出声。 半晌,萧氏面色便恢复如常,她淡淡道:“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回去吧,继续在他身边监视,一有异状立刻前来禀告我。” 赵武这才颤抖着站起来,背上已经湿透,双膝也肿痛不堪。他连忙行个礼告退。 萧氏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第七章暗杀 清晨,凄冷的秋雨绵绵不绝,阶上秋草枯黄。莺声渐残, 秋,已渐深了。 李元熹立于窗前,心中默默背诵着兵术。 突然,房梁上传来砖瓦移动的声音,李元熹连忙抬头往上看,就见一个黑巾蒙面之人手持长剑飞速落地。 李元熹心中一惊,身体快速退至墙壁,警惕的观察着蒙面之人,那蒙面之人身着黑衣劲装,瘦削如同秃鹰,直留一双冰冷漆黑的眸子,眼睛锐利如鹰,如同幽灵鬼魂一般忽然从黑暗中出现。 蒙面人缓缓逼近,手持长剑骤然而击,剑气如虹,阴森刺骨。 李元熹慌忙矮下身子,躲过这闪电雷霆般的一击。电光石火间,他猛然看到那蒙面之人耳后有一颗朱红色的痣。 “轰隆”一声,墙壁上顿时一道深深的划痕。李元熹叫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杀我?” 那蒙面人闻言狞笑一声道:“临死之人废话还如此多”说罢提剑而上,疾刺而出,李元熹躲闪不及,右肩被刺穿,登时血流如注。 李元熹被刺倒地,强忍痛楚向外大声呼叫,蒙面人见状嗤笑一声道:“蠢货,我若能杀你,自然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你门口的侍卫具已被我点了穴道,没有半个时辰是醒不来的,你乖乖的受死罢”说罢挑剑刺向李元熹的咽喉。 李元熹避无可避,便心生绝望地闭目等死,只听见“扑”的一声,身上有重物压了过来替他挡了一箭,李元熹连忙睁眼,那替他挡了一箭之人正是吕伍。 吕伍见他没事,便咧开嘴笑了笑,口中流出鲜血。他拼尽全力地咆哮道:“曹州后!小人……小人终于报了你的恩情了!”说罢便惨然一笑,气绝身亡。 许是屋里的动静太大,闻声赶来的侍卫们在外粗声叫道:“怎么回事?里面发生了什么?赶紧把门打开!”侍卫们在门外使劲撞门,原本就破烂不堪的木门摇摇欲坠,似乎马上就会倾塌下来。 蒙面人见来者众多,恐怕逃之不及,便只得飞身而上,从房梁上一跃而出逃了。 待到侍卫们将门撞开时,只看到房梁上的黑影一闪而出,便消逝无踪了。侍卫低头便见到了地上的惨状,吕伍双目闭紧倒在地上,鲜血缓缓向外流动,李元熹右肩重剑,此刻也瘫坐在地上,便连忙分出几个人将吕伍抬出,几个人去报告总管。 李元熹心中凄惨,面色青白,勉强支撑着将吕伍扶起,用袖子拭去他唇畔的鲜血。 吕伍被侍卫们抬起向外走时,赵武正从门外抬脚而进,见到这个诡异的场景便道:“你们在这玩甚么?还将小伍子抬着走,还不赶紧把他放下来!” 前面的侍卫叹道:“赵大哥,你有所不知,我们这是抬他去安葬。” 赵武闻言大惊失色,慌忙跑过来叫道:“小伍!小伍!”他将手探到吕伍的鼻下,触及之处一片冰冷,毫无气息。 他愤怒地咆哮道:“是谁……是谁干的,老子把他活剥了给小伍报仇!” 后面的侍卫摇摇头道:“我们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吕伍倒在地上,废太子也受了伤,而那杀人之人从房梁上一跃而出,不见踪迹了。” 赵武听完便如失魂落魄一般,心道:难道是萧贵妃做的?她本想派人杀了废太子,却没想到杀成了吕伍。想到此,他心中悔恨不已,若不是自己将那太子之事说与贵妃,小伍子也不会惨死。 他惨叫一声,趴在地痛苦捶胸嚎啕道:“小伍子……小伍子!” 侍卫们见他如此痛苦,都只道是他与吕伍平时关系甚好,这才如此伤心以至于疯癫起来,便心下叹惋,连忙抬着吕伍出去了。 皇宫内 李旭唐眯着眼坐在楠木交椅上,听着白止将军给他讲述边疆之事。 白止道:“那南诏的国王史俨儿闻说大凉宁将军勇猛无敌,便深夜派人传信于宁将军道:你为大凉立下汗马功劳,大凉却只让你做一个小小的将军,整日戍守边疆荒凉之地,实在是你们大凉的州主愚蠢浅薄之故,不如归顺我南诏国,我闽平必定厚恩于你,让你官拜丞相,身份尊贵,独享一世荣华。” 李旭唐闻言大怒,左手攥拳“砰”的一声砸到桌上,顿时杯盏跌落,茶水四溅。他叱道:“这蛮夷野奴,竟敢耻笑于寡人!” 白止连忙躬身道:“州主息怒,且听臣往下说,”他含笑道:“宁将军展书一览,便愤怒不已,回信道:我大凉州主膺受天命,乃天之骄子,岂是尔等蛮夷小国可侮讳!况我大凉土地辽阔,四海皆臣,尔等沙漠小邦尚且比不上我大凉的一个郡,待我讨得州主圣命,天兵而下,你闽平便千里流血,一朝殄命!” 李旭唐仰头大笑,连连叹道:“果然是宁大将军,大凉有这样威武的将领,实乃我州之福啊!” 正说着话,外边有太监进来道:“禀州主,张总管有事禀告。” 白止闻言便起身行礼道:“州主现下既有要事,臣便告退。”李旭唐微微点头,白止便转身退下。 张总管得到召见便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未及走进便惶恐跪地道:“禀州主,大事不好!今日辰时有人行刺废太子,侍卫吕伍舍身相护,废太子这才保得性命,只是右肩中了一剑!” 李旭唐闻言心下一震,寻思道:看来,事态已经十分急迫,废太子将性命不保啊! 他闭目思索片刻后缓缓睁眼,漆黑深邃的眼中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沉声道:“寡人有口喻,你且附耳过来。” 张总管凑上跟前,李旭唐低语片刻,厉声道:“此事不可说与任何人知道,若让人知晓,寡人就斩了你的狗头!” 张总管闻言连忙跪倒在地,叩头道:“奴才不敢,奴才必定严防死守,不透露半点风声!” 李克毅又道:“取笔墨纸砚来。” 张总管取过笔墨纸砚奉上,李克毅挥毫便写,半晌,将写好的两张纸递与张总管道:“将此物分开送至。” 张总管接过纸小心收好,说道:“遵命。” 李旭唐闭上眼疲倦地点点头,淡淡道:“行了,你去办吧” 夕阳西下,霞光像鲜血一样沾染着天际。荒僻崎岖的官道上边风萧萧,榆叶初落。 马夫快速地挥动长鞭,马骑嘶乱。已经三日了,自从几日前李元熹得到李旭唐的密诏,便连忙出城,日夜兼程的往边境云城赶去,如今距离云城,只有三里之遥。 突然,李元熹听到身后隐隐有马匹之声传来,他转身将车帘卷起,只见三四个黑衣人正骑马飞速而来,李元熹慌忙地将车帘放下,大喝道:“快走!” 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他暗道“不好!”, 鲜血缓缓从车外流进,李元熹奋力将前帘撕下,只见车夫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双目尽被剜出,惨白的眼眶血肉模糊。 李元熹一跃而出,拽过马便要逃跑,其中一个黑衣之人见状,便双足一点,飞身而来,一剑劈下,马应声倒地,顿时血流如注,哀嚎不止。 黑衣人将李元熹团团围住,举起刀便往他身上砍去,李元熹一时躲闪不及,胸上,腹上,腿上俱被刺中,鲜血直流,将他身上粗糙的布料染湿。 他仰面倒在地上,为首的黑衣人快步走上前来,举起刀狠狠地砍下,李元熹痛呼一声,状似昏迷了过去。 黑衣人见他昏迷了过去,便俯身去探他的鼻息,良久,他起身缓缓将剑刃上的鲜血抖落,转过身冷冷道:“人已死,回宫。” 李元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开双眼,那为首的黑衣人正要上马离去,夕阳最后的暗淡光晖照在他的身上,李元熹看到在那黑衣之人的耳后,赫然一颗朱红色的痣,与早上刺杀之人分毫不差。 他口中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喃喃道:母亲,孩儿......孩儿不能给你报仇了……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