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机杀》 第一章问先生的剑 一个小房间内,灯光发黄,一双青涩有力的手正一页一页的翻开《战国策》。 战国末年,秦王嬴政于公元前230年至公元前221年,先后灭掉韩,赵,魏,楚,燕,齐。自此,九州一统,但秦只历二世,华夏大地再遭涂炭,几千年来,人心未变,战火不断,一家天下,轮回不止。 翻看少许,问十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合上书本。转身从一个古朴的书架上又拿起了一卷竹简,还记得第一次拿起时,自己震惊错愕的样子,那时的他像着魔般反复的抚摸着竹简,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 看竹简的质地,已历经了千年。且用现代的防腐之法浸泡之后又抹了一层一层的桐油。 此时再一次拿起,一股熟悉厚重的沧桑感扑面而来。这是问家祖传的书,传到问十手上已不知多少代了。只是最奇怪的是,竹简中记载的,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与众不同,引人入胜的世界。 翻开竹简,问十依稀找到了战国,妄图找寻一些新的发现,“赵国境内,有一无字碑,其上所刻: 愿华夏子民,安居乐业,不愁衣食,生而平等,贵贱无分。 愿九洲大地,繁荣鼎盛,不起狼烟,人人亲善,不排外人。 愿天下万民,再无你我之分,世间各国,再无干戈之事。” 问十用修长的食指缓缓点过文字,一个一个的念了出来,多么宏大的愿望,竹简中的世界,宛如仙境,令人向往。但接下来,恐怖的一幕印在问十的瞳孔里,原本世外桃源的文字,渐渐扭曲,再看时,原本干干净净的竹简,凭空出现一滩血水,血水迅速蔓延,像是在一笔一划的勾勒。 屋内霎时风声鹤唳,烛光轻摇,空气中散发着阵阵血腥味。 问十凝神看去,竹简上,慢慢凝成一个硕大的血字:“冤”。 这时,屋外乌云密布,一道闪电撕裂云端,白色的光,如巨蟒的身子一般,横亘天际。 竹简上的“冤”字,霎时,裹着冲天煞气,直冲云端,似是在和天地较力。 风狂,云聚,电闪,雷鸣。整个天空,愈加可怖。 “冤,到底什么意思。”问十看着窗外的情形,眼神凝重,慢慢的卷上竹简。 不稍片刻,漆黑的夜,重归安静。 灯光熄灭,问十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问十常常做一个梦,梦里回到了魂牵梦绕的古长安。 梦里的长安,还叫做咸阳。 意识渐渐模糊,问十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梦。 此时问十正呆呆的站在咸阳城的街道中。 咸阳城头黑压压一片,一个个战士手持铁枪守卫在那里,漫天遮住整座大城,一道道火把打在黑夜,散发出一阵阵摄人的光晕。 黑夜总是散发着神秘和恐惧的色彩。 城内一片狼藉,百姓四处逃散,大火蔓延,肆无忌惮的吞噬着被它裹挟的人。 问十站在咸阳街头,看着周围的乱象,忽然觉得脸上有些清凉,随手一抹,湿漉漉的,一股刺鼻的血气扑鼻而来,随即一滴滴血珠从天而降,彷如苍天泣血。 问十轻车熟路的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他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这漫天血色的时候自己是怎样的慌不择路,踉踉跄跄。 无奈的摇摇头,随即扬起头颅,迎着漫天飞血,盯着咸阳宫的方向。 他知道,那里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仿佛能穿透黑夜,穿透整个咸阳。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一个电话铃声恰到好处的打了过来。 “师兄?”一个娇俏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在。” “兵马俑,还来吗?” “来,等我一下……”问十忙起了个身,手忙脚乱的找衣服。 还没说完,那头电话便挂了。 李小英,是问十的小师妹,也是师父的女儿。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的父母是谁,打从记事起,身边就有了师父和小师妹。 师父叫问九,便给自己取名问十。问十总觉得这个名字很随意,要是师父叫问一,那自己岂不是问二? 后来才知道师父是个高人,因为他总住在山上,高人总是住在山上。 问九这名字是江湖人给他取得,他是江湖上的传说,那时华夏战乱,师父一人一剑,不知手刃多少敌人。 师父生平历经大小七百余战,却只出过九式剑法,索性便叫问九了,他的剑法,也唤做问氏九剑。 而问十平生,却只见师父出过一剑。可能现如今,世间已没有人值得他出第二剑了。 师父虽未再出九剑,却将九式剑法尽数传与问十。而问十学剑,一日千里,三年之内,九式剑法一气呵成。问九却未露些许惊讶,因为当初选他来,便是为了学剑。 小师妹看着师兄的进步,丝毫不嫉妒,因为小师妹对武功没什么兴趣,反倒对《天工开物》,《齐民要术》,《神农本草经》这些东西感兴趣。水利农桑,奇门异术,物理化学,英语生物,那是手到擒来。 没事逼问十看个一两张,简直是痛不欲生。 问十出师之日,便给自己取了个别名:“问先生”。这个名字,还算儒雅。自己最起码也是文艺青年,问九剑问十剑的,打打杀杀的多丧风景。 而师父不久后,也撒手人寰,不在世间。问十一直认为像师父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最起码死的要比自己晚些,想不到,还是抵不过时间这把刀。 自此世间便少了一个问九剑,多了一个问先生。 李小英也算是自己仅剩的亲人了。这小师妹也是半点不做假,将自己当牛做马,使唤的得心应手。 想到此处,问十咬咬后牙槽,随后松了口气,算了,忍忍就过去。 继续穿衣服。 十点,秦始皇陵。 两男两女,青春靓丽,站在景区门口。这四人多少都与问十有些关系。 蓝夜,问十的老同学,同为历史系高材生,身材修长,面容俊秀。 江越,蓝夜的朋友,家财万贯,可谓富甲一方。因脾气相投,引其为友。一个小木盒常年紧随其身,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若云,李小英的闺蜜,亭亭玉立,性格温婉。 李小英,问十的小师妹,也是他的克星。 此四人正在谈天说地,不时地朝远处瞄上一眼。 不稍片刻,正好看见慢悠悠赶过来的问先生。 等问十走的近了些,瞧见李小英脸上的怒气,忙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上前,换上一笑脸,道:“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让各位久等了。” 李小英哼了一声:“堵车,我看是这被窝里堵得吧。” 问十老脸一红,挠了挠头,干笑一声。 蓝夜看这情形,打着哈哈道:“最近路确实挺堵,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赶紧进去吧。” 问十借着话头顺坡下驴:“还是老蓝懂我,走走,咱们进去。”说罢径直走在前面。也不管身后的李小英。 小英跺了跺脚,挽着身旁的若云跟了上去。 “这便是问先生了?没想到如此年轻。”江越看了看前面的问十,目露深思,慢慢说道。 蓝夜摇头笑道:“想不到吧,传说中的问先生会是这番模样,让你见笑了,走吧,江兄。” 一众五人,错落有致,进了秦始皇陵。 不知是不是错觉,皇陵轻轻颤了一下,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巨兽,苏醒了一般。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大事毕,已藏,闭中羡,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藏者,无复出者。“秦皇陵墓,亦是斑斑血迹。千年前的事迹,早已埋在了黄土之下。 问十等人穿行于有些阴沉的地宫,裹挟在一众游客之中。 转眼间,天色已暮。 蓝夜看着渐渐稀少的游人,说道:“玩的也差不多了,咱们也回去吧。” 江越应道:“不错,今日有幸得见问先生。” 问十听了连连摆手:“客气了,蓝夜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听闻先生手里有一卷竹简,流传千年,不知能否借看一下。”江越笑了笑,目光灼灼,望着问十道。 “他怎么知道这事,莫非是小英?”问十瞥了一眼李小英,因为他这师妹从小嘴就不把门。 江越见问十犹豫,心下了然,接着说道:“让先生为难了,在下也知道不妥,先生可能不知,在下手中也有一卷这样的竹简,只是……” 问十心思一动,不动声色的问道:“只是如何?”, “只是紧要关头,字迹便时隐时现,模糊不清。在下摸不着头脑,只是听说先生手中也有一卷,所以想借来一观,可能会发现些端倪。” 问十心生狐疑,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转头看了看蓝夜,毕竟论交情,这里最靠谱的便是蓝夜了。 蓝夜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蓝夜,总是靠得住的。 问十没有犹豫,伸出右手道:“拿过来吧。” 即便要看,也是要在自己手里。 江越心领意会,暗道这问先生当真谨慎,但还是从包中拿出一卷古朴的竹简,千年的沉淀,已使得它渐渐发出了些神秘的味道。 问十接过竹简,摸了摸质感,心中暗思:这竹简的材质,相差无几。 随后也不多话,从自己随身带的包中翻出一卷色泽暗黄的竹简。 竹简无名,刀笔凿刻。 问十找了个石阶,将两卷平铺,一点点的翻看,问十与众人越看越是心惊,两卷的内容竟也一模一样,就连隐秘不清处,也分毫不差,真如孪生兄弟一般。 “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历?”小英忍不住问道。 问十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说话间两卷竹简不经意的碰撞到一起。 霎时间,异变突起。黑白两道光芒从书中传出,皇陵震动,顷刻间便要坍塌下来一般。周围游客顿时惊慌失措,作鸟兽散,想要迅速逃出皇陵。 只是转眼间,一切都偃旗息鼓,风平浪静,仿若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而刚才问十等人站着的地方,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一物。 方才惊慌失措的游客迅速恢复如常,就像刚才的一切不是自己经历的一般。 之前在问十众人周围的游客依旧有说有笑,在他们眼里,问十这些人,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第二章时光千年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这个世界会更好吗? 没有人知道,即便正在经历的人。 问十此时便身处这样的境地。 斗转星移,一幕幕画面展现在问十眼前。 一个面容奇异的男人,身穿龙袍,一丝不苟的坐在皇位上:“今日,朕登基为帝,定国号,大明,年号,洪武!”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一个濒临破碎的城池,胡虏肆虐,一个个王公大臣手戴镣铐,一个个妃子公主梨花带雨,被一群骑马的士兵押解出城。一车车金银财宝,一匹匹绫罗绸缎,无边无际,运向北方。 靖康二年,山河不在! …… 一个个使团进入一座宏伟的城池,喜气洋洋,一片祥和。一个老人站在城楼之巅,望着底下的风景,会心一笑。 “参见天可汗!” 大唐盛世,八方来朝! …… 一个少年骑着骏马,豪放肆意,纵情奔驰在草原之上,他向往天上雄鹰,向往灿烂的星辰。一个小女孩纵马赶上:“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霍去病!”一骑绝尘,奔向远方的地平线。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 景象一闪而过,问十穿梭其中,下一幕,等待他的,是无边无际的雪。 极北。无尽雪域。 一男一女。 女子裹着厚厚的白皮袄,面容模糊不清。 “稳稳。” “师父。” 女子指着雪地上一具尸体,只见其浑身被冰冻结,双眼呈蓝宝石的样子,死状恐怖,狰狞异常。 “这冰尸,看出什么了吗?” 男子戴一顶大草帽,遮住面容,在一旁恭敬答道:“弟子愚鲁,还望师父赐教。” “你呀,总是这样。” “师父教训的是。” “把尸体焚了吧。” “是!” 随后,男子拿出随身带的火折子,下一瞬,便扑在冰尸之上,眨眨眼,燃起熊熊烈火,消失殆尽。 女子看着无尽雪域,喃喃道:“当年的约定,到期了吧。” “不错,今年是最后一年。” “可惜,拖了那么久,还是没有进展。波涛之下,骇浪将出。” “师父已经拖了那么多年,尽力了。” “时也命也。” “是。” 二人重新启程,走在无尽雪域。 …… 问十还没看清两人身影,下一瞬,物换景移。 一座恢弘沉闷的陵墓中。 无数的工匠被黑甲士兵驱赶着,如同鸡鸭一般。两侧墓门霍然落地。明晃晃的刀枪,泛着嗜血的光。 “大人,大人,我等为先皇墓呕心沥血,这是为何,为何啊!”一个老翁爬到一个将军面前,泣泪说道。 将军话锋冷峻,铁血无情:“你们知道为什么,不必废话。”一个手势落下,数十个人头飞向空中,血溅陵墓。 剩下的工匠吓得魂飞魄散,想要四散奔逃,却无路可走。 问十静静的站在一个角落里,夺目的红刺痛了双眼。 下意识的说道:“住手!” 将军缓缓转过头,看向问十。 “原来是问先生。” 问十未曾料到,这一次,这将军不但看得见自己,竟还认识。可他怎么也看不清将军的面容。 只好试探着说道:“你识得我?” “先生说笑了,天下谁人不识,问先生的剑。”将军恭敬的说道。 “既然如此,我要你,放了他们。”问十冷冷说道。 将军心中一颤,不自觉的握紧手中银枪。 “先生可知,这是陛下的命令。” “那又如何?”问十目光一动,寒芒骤起。 将军冷汗微冒,却言语铿锵:“恕难从命!” “你可想领教,问先生的剑?” “不想!” “可我觉得,你分明想接这一剑。” “军令如山,唯死而已。” 问十冷冷一笑:“屠杀无辜,好一个大丈夫。” 将军不语,不退。 问十见状,知他是个死士,没曾想那时的大秦,还有这般的将军。 言语无用,只盼在这里,自己的剑依旧有用。 寒芒现,一剑出。 剑不知所起,但问先生的剑,不沾血,誓不归。 快!却不知快到这等地步,将军闻到死亡的味道,这一剑,必死无疑,也终于明白,为何无人见过问先生的剑。 未见出剑,人已魂归。 问十对这一剑很是自信。师父叫问九剑,是因世人知他只出九剑。 而自己不叫问三剑,问十剑,而是唤作问先生,只是因为问十与人对战,时常抱一卷竹简,静静地像个教书先生般站在那里,一剑不出,人便身死。 久而久之,问先生便是死神的称号。 寒芒已出,将军待死。没有人想过意外。至少在今天之前是没有的。 一声剑鸣骤起,另一点寒芒自暗中现身,与问先生的剑,碰做一处,火花在将军面前闪现,下一刻,便消失无踪。 这柄剑,竟将问先生的剑,一击击退。 剑已归,人未死。 将军心中骇然,不曾想这方寸之地,竟有两个绝世剑客。 只可惜,这两柄剑,都未曾一见。 所幸的是问先生的剑,终于遇到对手了,想到此,将军心下一松。 “你是谁?”问十冷冷喝到。虽然这种情况从不曾料到,但多年的拼杀,已经练的心如磐石。 “你很好。”一个淡淡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你是谁?”问十再问。 “回去吧。”声音再次响起。仿若有着魔力一般,将问十的思绪越拉越远。 一恍心神,问十再看看四周,虚幻迷离,一个个时空碎片围绕自己。 一扇闪着金光的大门若隐若现,浮在虚空,出现在自己跟前。 问十分不清刚才是幻境还是真实。 但那一剑,确是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威胁。 世间竟有一柄剑,胜过自己。不管是真是假,问十都如鲠在喉,自己的剑,还是不够快。 只是,那门里面,究竟是什么!问十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虚空大门。 一步两步三四步,五步六步七八步。 问十走到大门前,凝重的扫视一番。内心挣扎许久,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双手一推,门开了。 而且,迎来了一道光。 第三章瓦漏街 “我是问十,来自公元2020年,这里是公元前230年,战国末。”问十拿着一把小刀,在一面土墙上刻写着。 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三个年头,打开那扇门后,自己便穿越到了这地方。 问十并不知道,他来到的,不是遥远的先秦战国,而是一个地球的平行世界。 或是具有相同历史,同时,在这些不同的宇宙里,事物的发展会有不同的结果,在我们的宇宙中已经灭绝的东西在另一个宇宙中可能正在不断进化,生生不息。 只是这一点,问十还没有发现。 随他来的,只有一把剑,一卷竹简。 列国战乱,哀鸿遍野。 所幸问先生的剑,还在。 只是竹简上的字,已经不见了。 在这里,你喝杯茶的功夫,都有人想着把你做成包子。 好人不偿命。 于是,问十杀了很多人。 因为很多人,都主动找上他的,只因为问十这个名字上了一个榜。 从前有座山,叫做天机山,山上有座阁,唤为天机阁,阁中有张榜,名传天机榜。 世间有一天机榜,囊尽天下风云客。 无人知道天机阁的排名方法,但只知历年来精准无误。榜上前十,尽是列国抢夺的对象。 问十,三年前来到这里,便发现自己的名字高悬榜上,天机榜上的第三名,是:一剑天涯,问先生。问十。 这个世界怎么会知道自己?莫非是同名同姓?即便如此,为何也唤做问先生? 问十不明白,他闯入一个陌生的世界,却好似被当做了猎物。 不少人眼红第三的宝座,欲取而代之,步步杀机,如影随形。 为名忙,为利忙,天下何人不疯狂。 只可惜来者并不知道,问先生的剑,一剑之下,生死天涯。 死的人多了,来的人自然就少了。天机榜三,问先生的剑。在无数鲜血的浇灌下,已经无可撼动。 三年间,问十一直在找寻天机阁的踪迹,走过沙漠,走过草原,走过一座座破碎的城池。但没有一点线索。 他隐约感到,天机阁与自己,或许有某种联系。 他不知道那道光过后,小师妹有没有跟来,若是没有,那小师妹便真成了孤家寡人,想到这里,问十的心有些紧绷。或许,那个地方,会有些眉目。 放下手中的小刀,问十将竹简别在腰间。又顺手摸了摸腰上玉带,缓缓移动脚步,喃喃道:“天机阁。是在天机山么?可天机山又在哪?” 雪域之巅。万里无人,寂寞清冷。 而在这高山之巅,一男一女,安安静静地坐在玉凳上,在白玉雕琢的棋盘上对弈,男子风神俊秀,坐在那里宛如与天地融为一体。女子气质出尘,举手投足间如仙子下凡。 再往两人中间看去,却见棋盘空空如也,原是还未开盘。 男子手举一子,轻轻笑了笑,便要将子落下。 这时,女子打断道:“你可要想好了,一子落罢,这盘棋便开始了。” “我已经等了很久,这盘棋早就该开始了。” “多年寻觅,此子,可选对了?” “血海淘沙,剩下的,就他一个,想必不会错。” “当年丢了一子,没想到,多年之后,还会再来一子。”女子叹息道。 男子淡淡笑了笑,指了指空白棋盘道:“这不过是一潭死水,此子落罢,则满盘皆活,一切的鱼儿虾儿都要咬着钩上来。” “你应该知道,与你对弈的可不是我。棋子棋手,变幻无常,可莫要你的鱼儿虾儿都蹦出来。” “放心,当年那人如何,不还是败在我手里,如今,也不例外。”男子眼神凌厉,手起子落,一枚黑子稳稳落在天元之上。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世间必会再起风云。 赵国都城,邯郸。 这里是魅力之都,也是战火之都,是安详之所,亦是是非之地。这是一座谜一般的城池。 当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立排众议推行移风易俗,并选练精锐弩弓骑兵。赵国在六国中率先组建起了强大的骑兵部队。十二年间,赵国西破楼烦、北灭中山,拓地千里。 君臣睦、将相和。良相云集,名将辈出。民风剽悍、慷慨悲凉之士甚多,故迅速成为战国中后期的北方军事强国。其崛起速度之快,出乎天下人意料之外,足令六国为之侧目。在战国中后期,东方三强,魏、齐、楚相继衰落,秦国之威独步天下之时,赵国则为中流砥柱,死死卡住秦国的喉咙。 直到长平之战,赵国四十万将士付之一炬,魂散天地,整个国家,子哭其父,父哭其子,兄哭其弟,弟哭其兄,祖哭其孙,妻哭其夫,沿街满市,号痛之声不绝。 赵国国力一落千丈,自此,六国无力抗秦。 今年,秦国东出,韩国覆灭。随后,马不停蹄,准备对赵国发动灭国大战。 此时的邯郸,一片惨淡。 问十恰在此时,来到了邯郸。 邯郸城,瓦漏街。 这条街之所以叫做瓦漏街,只因为,这里屋顶的瓦,遮不住风寒,挡不了雨水。这里,是邯郸最穷的街。 这是一个雨天,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一个少年,二十岁的年纪,独自一人坐在瓦漏街一个阴暗的角落,身边是一滩脏脏的雨水,倒映着长长的头发,这长发不像贵家公子那般飘逸,也不似务工劳作人那般干练。只有长,因为没有修剪过,没有清洗过,只是随意的耷拉在眼前,遮挡着眼前有些模糊的世界。 他坐在这里,因为这里可以感受着雨水滴落在自己的身上,无人理睬,乐得自在。 他已经没有乐趣了,水,倒是难得的乐趣。日子如果就这般过下去,或许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只是今天,瓦漏街来了另一个少年。一袭黑衣,腰间别着一卷竹简,在泥泞的路上慢慢行走,雨水肆意的拍打在身上,也丝毫不在意溅起的污水弄脏自己的衣服。 问十就这般静静地走着,就像三年来的每一天一样,没什么区别。 直到他路过了坐在角落的少年,无意中瞥了一眼。 这是怎样复杂的眼神,明明绝望到极致,偏偏隐藏着希望。明明冷漠到极点,偏偏有一丝温情。 问十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于是停下了脚步,这些年,没有人能让他停下脚步,这少年算是第一个。 缓缓的侧过脸,淡淡的问道:“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喜欢。”少年冷冷的答了两个字。 “地上不脏吗?” “与这乱世的肮脏相比,这地是干净的。”少年盯着地上的一滩污水,没有感情的说道。 接着头也不抬,反问道:“雨里不脏吗?” 问十笑了笑:“不脏。” “为什么?” “雨,可荡涤世间。” 少年毫无征兆的抬起了头,看了眼问十,死灰般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随后呼啦一下站了起来,扬起一身雨水,却还不忘行礼作揖道:“问先生,可愿教我?” 问十双目一缩,噙着笑容问道:“你怎知,我便是问先生,而不是李先生,王先生?” “观先生风尘仆仆,不似赵国着装,可是远道而来?” “不错。” “邯郸城朝不保夕,秦国铁蹄顷刻可下,遍观天下,除了秦国间谍,谁人还会来这里?!”少年话语带刀,眼神锋利的试探道。 “在下是来探亲访友的,有何不可?”问十淡淡说道。 “坊间传闻问先生三年行万里,也是为了探亲访友?”少年盯着问十说道。 “乱世之中,离散之人数不胜数,没什么稀奇的。”问十笑了笑,不置可否。 “是不稀奇,但秦兵重重围困赵国,不日便逼近邯郸,赵王求援骑兵皆被斩于马下。看先生却气血十足,神采奕奕,于乱世当中行走,如同闲庭信步。天机榜上,若无先生,在下是不会信的。”少年言辞当中透着遮不住的自信。 “天机榜上,可不只一个问先生。” “问先生的剑,是看不到的。问先生,也有一卷竹简。若足下当真不是他,难道真想依靠一卷竹简,行走天下?”少年的神色有些飞扬,与方才的死寂判若两人。 “你又怎知,我不可呢?”问十嘴角微张,莞尔一笑。 少年脸色一变,话语停滞,眼神中透着些许惊恐,些许兴奋,他认定,自己面对的就是问先生,但他有些迷惘,问先生又是谁?尽管江湖传闻中的他已经足够骇人,但此刻站在问先生跟前,少年感受到,此人就像一汪大海,深不见底。 随后再作一揖,大礼参拜,声音响彻瓦漏街:“请先生教我!” 雨滴滴答答,落在两人中间。 “哈哈!”问十扶起少年,仰头洒然一笑。指了指身后破旧的店铺:“这是你的?” 少年点了点头:“家中遗留,全做一个栖身之所。” “走吧,今后,你和我,便住在这里。”问十自顾自的向那摇摇欲坠的店铺走去。 少年闻言一愣,随后大喜,紧随其后,朝向自己曾无比厌倦的地方。 “你既猜出了我是谁,合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礼尚往来嘛,总不能也让我猜吧?”问十推开了门,顺嘴说道。同时打量了一下这间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店铺,不由得啧啧了嘴,心里后悔道:这地方,能住人?失策失策,下一刻就想拔脚走人。 但他的脚步一步都没有挪动,因为背后传来了一句话。 “启禀先生,学生姓张,名良,字子房。” 今晚,月明星稀。 问十不知从哪拿了把摇椅,搬到店铺门口,斜躺其中,眼睛微睁的看着星空。 张良恭恭敬敬地站立在一旁,他希望能从问十身上得到些什么。天机榜第三,总有些是自己需要的。 “你是韩国人?”问十随意的躺着,在脑海中回想着张良的生平,淡淡的问道。 “不错,先父为韩国相国。” “那你为何在赵?” “家国已灭,良辗转来赵,以求抗秦。”张良眼泛寒光,微握指尖。 “赵能抗秦?”问十摸了摸手边扶椅,轻声道。 “良观之已久,不能。”张良的眼神有些暗淡,但其中的复仇之火,却愈来愈炙热。 “既如此,何必前来呢?” “所余五国,唯赵有一战之力。良,已无路可选。” “世上的路有很多,只是看你愿不愿意走罢了。” 张良想了许久,坚定的说道:“其他的路,张良,不愿走。家国已灭,一身残躯,唯有一个念头才得以苟且至今。” “什么念头?”问十看了看天上的紫微星,由暗及明,众星拱卫。 “灭秦!”张良愤愤说道,两个字不知囊括了多少仇恨。 “你可知几百年来,列国硝烟不断,白骨盈野,生灵涂炭。”问十轻轻一叹道。 “良,知道。” “你可知十年之内,若秦并六国,再无战事,天下苍生皆可安居乐业。” “良,知道。” “既知道,那又为何?” “良不是天下苍生,良,是韩人!” 问十心中咯噔一下,默然良久道:“对呀,你是韩人,可我,不是韩人。” 张良闻言一急道:“先生莫非也不是六国之人?” “不是。”问十淡淡说道。 张良神情顿时一变,冷声道:“先生可是秦人?” “不是。”问十笑了笑道。 张良眼中露出些杀机,双手紧握:“难不成,先生是胡人?” 问十哈哈一笑:“都不是。” 张良有些困顿:“那先生是哪里人?” 问十指了指街道上的贩夫走卒:“在下是这天下苍生。” 张良闻言,以为问十乃是视天下为己任的国士,不禁肃然起敬,拱手道:“先生高义!” 问十见状,暗自撇了撇嘴,心道:我说我是地球人,你信不信? 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天下大势,非人力可为。在下不过是一介白衣,江湖草莽,公子若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只怕是白费苦心了。” “雨,可荡涤世间。这是先生教我的。既入了此门,为何反悔。” “哎,时机未到,无力回天。” “现在这世道,血流漂杵,易子而食,难道在先生看来,是好的?” “自然也是不好的,但总会好起来的。” “何时?” “公子若有耐心,应二十年后。”问十高深莫测。 “二十年?!”张良死死的瞪住问十,一股怒火就要勃然爆发。 “公子,莫急。”问十斜眼瞧着张良,安慰道。 “良等得,只怕天下苍生等不得。二十年后,焉知战火不再起!” 是啊,秦王暴政,民不聊生。二十年后,楚汉争雄,中原大地再遭涂炭,战争,好像是永不停止的事情。 问十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哀。 可惜,自己怕死呀!着实无奈。 不再答话,挥了挥衣袖,步子沉沉的走到楼梯上,看那样子,是要早早安歇了。 独留张良一人在楼下发呆,只见其神色暗淡,眼神无光,身体整个要抽空而一般。 问十斜瞥了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曾经师父与自己对话的场景。 “小十,如果有一天你回到过去,你想做什么?” 小问十从来没见过师父这么严肃过,有些好奇的问道:“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师父摸了摸小问十的脑袋:“当然了,小十那么厉害,想做什么都可以。” 小问十咬了咬手指,斜着脑袋说:“那我想拔师父胡子。” 师父的脸黑了一下:“小混蛋,在那没有师父。” “嘿嘿。”小问十偷偷笑了笑。 “傻了不成,笑什么笑。” “和小师妹练剑剑。” “师父都没了,还想着小师妹,练剑剑?我看你是想吃大嘴巴子。”说着就给了问十一脑瓜子。 “师父。” “怎么了”,师父看着小问十扬起的小脸,恨铁不成钢的道。 “你不爱我。”问十扬起小脸,幽怨的说道。。 问十记得,师父的神情顿时温和了很多,轻声道:“我爱你八辈儿祖宗。” …… “嘿嘿。” “又笑什么?” “小师妹,洗澡澡。” “混账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那一天,小问十的脚丫子跑遍了整座山。 破旧的木梯传来细碎的唧唧声,将问十的思绪拉回了现在。 这里是赵国,是两千多年前的赵国。 问十,你只不过是一个拿着竹简的剑客。还是练剑剑,洗澡澡吧。 悠悠一叹,可惜,小师妹不在。 伴随着木梯的声响,走进了客房。 有些昏暗的小店铺里,只有张良一个人静静的站着,他已经迅速的重拾了心志。 心是死的,但复仇的火焰不会熄灭。时机一到,一个小火苗,便会燃起遮天大火。 这乱世,不只张良一个小火苗,还包括无数的六国后人。 今晚,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 第四章雪上行 问十与张良在邯郸的小巷居住了三月有余,却依然没有天机山的讯息。 这些日子张良向问十讨教了许多兵书战策,不时受到问先生惊人之语的熏陶,那些不世出之言使得张良愈发肯定,此人是灭秦复韩的希望。 言辞愈深,行为愈敬。 可先生为什么偏偏不肯出山呢?着实想不通。 今年邯郸的雪下的早了些,使得这个烈烈寒风的的城池更加刺骨冰冷。 “先生,听闻邯郸城西的梅花要开了。”张良肃立一旁,恭敬的说道。 “寒梅冷傲,确实值得一看。”问十看着门外的飞雪,心不在焉的说道。 来赵国数月有余,却还是一无所获,天机山,究竟在哪里。 “我看先生心情憋闷,不妨去城外走走。” “也好。” “城西有一村,盛产赵酒,甘甜醇厚。同样值得一饮。”张良像是想到了赵酒的味道,心驰神往。 “好雪好酒好梅,也算是一大快事。走吧,子房。”听闻有好酒,问十立马来了精神。 这酒,是救命灵丹。 张良闻言一喜,关了店门。一左一右,两排浅浅的脚印留在雪地上,通向邯郸城外。 《邯郸县志》记载:“酒务泉,在城西十里,水甘冽,昔赵王于此酿酒。” 赵国人都知道,赵酒,是名扬列国的好酒。 雪花飘飘,步行十里。 “有大雪相陪,子房为伴,古来风流名仕,也不过如此。”问十用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笑着说道。 他记得小师妹是最喜欢雪的,只可惜她看不到这场好雪,而手中的雪花转瞬即逝。 “先生,国士也。良,学生耳。先生莫要抬举了。”张良缓步走在白雪里,谦逊的笑着说。 问十又接住了一片雪花,嘴角一弯,笑了笑,也不予辩驳。 “先生喜欢雪?”张良看了看问十的笑颜,这些日子问十有些心事重重,笑容也少了些。 “这般纯净的东西,谁人不喜欢。” “可惜,良就不喜欢。” “哦?为什么?”问十有些惊讶,这是小师妹喜欢的,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世间的人都是喜欢的,最起码,像张良这样的风流雅士,应该是喜欢的。 “良的心很小,已经装不下喜欢的东西了。”张良想到自己的复仇大业,不禁神思暗淡了一下。 这小子,好执着的样子。 问十接过了第三片雪花,语重心长的言道:“如果你连一片雪花都装不下,又怎能装的了天下。” 声音格外的轻,但在这寂静无人的雪地里,听的又格外的亮。 张良的身体抖了一下,看向这雪地,脸上的神情突然松弛了些,看这漫天大雪也可爱了些。 “一片两片三四片。”问十又接过一片雪花,缓缓吟诵道,语调了欢快了许多。 张良倒是有些不明所以,先生是在作诗? “五片六片七八片。”问十滑走于雪上,且行且吟。 “九片十片十一片。” 张良看了看问先生潇洒的背影,深思道:“先生的诗真别致。” “先生的诗如何?”问十潇洒的回了回头,摆了摆飘逸的秀发,随意的问道。 张良是万万没想到,先生不但做了这样的诗,还面不红,心不跳,让自己评。行事如此难以揣度。 “先生大作,字字紧扣,浑然天成。”张良同样面不改色,拱手赞道。 问十盯着张良恭敬的神色,哈哈一笑:“纵是子房,也不能免俗啊!” “且听这一句!”问十大手一挥,一股气浪散出,沿着雪地翻卷,顿时将二人周围百米内一切的痕迹抹的一干二净。 衣袖一展,一道庞薄的真气裹着千万片雪花环绕问十周围。 此时的问先生,身处气旋中心,宛如雪中帝王。 这方天地,只剩下雪,和问先生。 “飞入雪地皆不见!” 问十长吟一声,漫天飞雪齐齐落在地上,了无痕迹。 张良震惊的看着发生的一切,绝世的功夫,绝世的好句。竟融在了一个人人上。 问先生,究竟是人是鬼。 “子房,先生的诗如何?”问十再次回了回头,挥了挥衣袖,随意的问道。 “浑然天成,鬼斧神工,先生,真乃神人也!”张良字字恭敬,发自肺腑的作揖道。 “所以,先生说的话,你可信得?” “信得。” “既如此,灭秦之事就不必忧虑了,安心等二十年,好好赏雪。”问十看了看张良的眼睛,气定神闲的说道。 先生,可真是好性子! “良,受教!” “不必如此,走吧,十里雪景,我们才走了一半。”问十笑了笑。 雪地上又重新出现了两双脚印,点缀在沿途的风景里。 第五章酒中刺 “霸图争说古丛台,长啸临风载酒来”,赵酒,又称丛台酒。 七里酒铺,因距离邯郸城七里而得名。 酒铺的旗幡在雪中猎猎作响,以此来迎接远方的客人。 “子房,前面有家酒铺,我们去尝一尝赵酒的滋味如何。”问十老远就看到了这个酒家,踏雪久了,倒是对这赵酒来了兴致。 “再走三里,便是酒务头,那里是赵国的造酒总作坊,美酒遍地,听说养的梅花也极好,先生到时赏梅饮酒,岂不比这里惬意。” “哎,话不能这样说,子房,你就是想的太多,既来之,则安之嘛。来,来,来,随我前去。”说话间就要拽着张良的袖子,朝着酒铺走去。 张良任凭问十拽着自己,死活不动,时不时的喃喃自语:“既来之,则安之。妙极!妙极!” 问十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顿时有些气结:“妙个鸟,喝酒去!” 张良挠了挠头,想了一阵,神色恭谨道:“敢问先生,鸟为何物?” 问十愣了半晌,认真的看着对面这张脸,言辞切切的说:“子房,鸟不是物,是天地灵长。” “灵长?” “就是动物,马,驴,牛,明白了吧?”问先生眨巴眨巴眼,真诚的说道。 张良仔细思索了一下,点点头:“明白了。” 孺子可教也。 酒铺的大门被“呼”的打开,迎来一阵风雪,吹得有些破旧的木门咿呀作响。下一刻,只听“咣当”一下,又被关的死死的。 这里,又多了两个客人。 屋里人不多,除了一个店家,便是三桌客人。 赵国岌岌可危,眼下秦兵眨眼便到。想来,冒着风雪,前来饮酒赏梅的应该不多。 “店家,来两壶好酒。”问十拉着张良,挑了个靠窗的桌子,稳稳当当的坐下,对着店家喊道。 “好嘞!二位稍等!”店家高兴的回了句,便忙着斟酒去了。 问十瞥了眼张良,见他还在思考刚才的问题,不由得摇了摇头。 闲来无事,扫了扫周围,只见一桌一家三口,吃的其乐融融,小孩子十几岁的年纪,父母也都中年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酒的作用,一两滴的汗珠顺着那中年男人的面颊流了下来。 第二桌,是个青年男子,桌上放了一把剑,离自己的右手不过一寸之地。一盏一盏的饮着酒,也不知会不会醉。 第三桌,也只有一个客人,想必是一个妙龄女子,之所以这么说,只因这女子头戴一顶遮纱斗笠,身姿婀娜,一袭白衣。 若是摘了面纱,面容也应是不错的。最起码,问先生心中是这样想的。 女子无刀无剑,言行从容,也不知是赵国中人,还是此间过客。 “客官,您的酒来了,这酒后劲大,小心些喝。”店家上了酒后,叮嘱两句就退下了,显然是有眼力的。 “先生,请!”张良见酒来了,也停止了那些没用的思考。端起酒壶斟了两杯酒水,看那姿势,便知受过家族教养,颇有些大家风范。 问十也不客气,端起杯中物,见之无色透明,闻之醇香浓郁,不觉一饮而尽,细细品之,入口绵软,落口甜净,大叹道:“为此赵酒,不虚此行!” 窗外大雪纷飞,不时的拍打着糊在窗子上的油纸,像是在提醒屋里的人,凛冬未到。 问十话音刚落,酒杯才堪堪停在半空,一道光突兀的打在酒杯上,显得格外的亮。 光,是刀光。 持刀的人,是三口之家得小孩。 刺向的方向,是问十,方方正正,分毫不差。 满眼的仇恨,在顷刻间爆发。稳定的双手,死死的握住刀柄。如猛虎般扑来,视死如归。 问十感受到了这个身影,这是一个杀手,而且,是名死士。 可他为什么杀我?为什么对我如此的恨? 问十有些不解,但没有时间来回答这些了。 “先生,小心!”张良猛然惊醒,大叫一声,接着便飞扑而去。挡在问十跟前,竟是想生生受这一刀。 小孩见状,心中大急,但刀已出鞘,断无收回之理。 刀势不减,一往无前。 古语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时,黄雀动了,一道剑芒掠过,直直刺向小孩的后背,一剑刺中,绝无生还。 谁是猎物,谁又是猎人。生死一瞬,没有人在乎。 “不要!”那两个中年父母惊恐嘶吼着,声音沙哑,脸色惨败。 可惜,刀太急,剑太快。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无力,绝望,瞬间写满再他们身上。 三寸,两寸,一寸。 再有一寸,剑便会插入小孩的后背,贯穿心脏。 一寸之地,仿若天地之间。 因为,世上有一把,问先生的剑。 在青年剑客惊恐的表情下,原本坚韧无比的宝剑,像破铜烂铁般,寸寸断裂,接着,自己便被一股巨力,狠狠的摔在墙上。 此后一生,剑客最遗憾的,便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过那把剑。 与剑客的落地相伴随的,是小孩的刀狠狠地插到了张良身上。 没有一个人是喜悦的,除了那对中年父母。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孩子没事,便是最重要的事情。 小孩恨恨的看着张良,都是这个人,否则他身后的人早死了。 所以,他也该死。 手扭动了两下刀把,冰冷,无情。 然后,扭曲的小脸变得更加扭曲。 因为此时,仇恨被震惊取代。他发现,对面可恶的男人没有鲜血,没有痛苦。 反而有些怜悯,有些心疼自己。他不需要别人心疼,手中的动作加大了些,不断的扭动着刀,要把这男人穿透。 只是,没了刀刃的刀,还是刀吗? “够了!”张良看着变得越加扭曲的脸,心中一痛,将小孩手中的刀柄打落在地。 只见刀柄在地方滚啊滚,直到碰到了一个亮闪闪的刀刃,才停了下来。 不知何时,这刀没了刀刃,再看刀柄断裂处,竟无丝毫刀刃碎片,柄与刃,切割的分毫不差。 屋里没有死人,却死一般的安静。 安静的能听见问先生酒入喉肠的声音。 胃殇独创,三两黄酒,不禁苍凉,乱时千百伤。 第六章毒公子 “哇!”率先打破气氛的是那个小孩子。 小脸紧绷一下,下一刻眼泪便喷薄而出,一溜烟就窜回了父母的怀里。 终究还是个孩子,问十摇了摇头。 孩子为什么选择刀这种戾气的东西呢? 乱世中,如果孩子都不干净了,那还有什么是。问十的眼眸低垂,心思有些暗淡。 剑客倒在了地上,踟躇不语。 孩子的母亲显然没见过这场面,只抱着孩子哭哭啼啼,不住的打颤,还是父亲有些主意,抱过孩子,扑通一下,齐齐跪在了饭桌旁边,离着一丈左右的距离,拖着孩子爬到问十跟前:“小的该死,没管教好自家孩子,还望大人开恩,开恩呐。快!还不磕头。” 说着就摁着孩子的头往地上砸了下去,一声声响声,听得格外的清亮。 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不会有人想到片刻前,地上的断刀和这对父子有什么关系。 孩子磕的头破血流,将地上的土都染成了红色。 “唉。”问十看着鲜血,轻轻叹息了一下,紧接着响了许久的磕头声戛然而止。 寒光现,刀锋起。 直逼问十咽喉。 三寸之隔,料这世间无人能拔剑出鞘。 跪在地上的孩子也是这般想的,手中又多了一柄尖刀,稳稳的握着,顶着头上的鲜血,狠狠刺去。这一刺,有去无回。 倒在地上的剑客瞪圆了双眼,面容骇人,失声道:“弟弟,不要!” 问十握紧了一下酒杯,眼神更暗了些,原来他们是兄弟。可为什么要兄弟反目呢? 摇了摇头,猛地抬手,一杯酒下肚。浑然不在意眼角处的寒光。 眼眸再一瞧,那位父亲把头颅压的低低的,嘴角露出些窃喜。 问十又摇了摇头,再一抬手,二杯酒下肚。 酒入喉肠,应是人间快事。 只是此时的穿喉声听着却格外刺耳。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父亲的脸色慢慢变得惨白,艰难的转了转头颅。 自己的孩子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面色发黑,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父亲喃喃道。下意识的想要触碰孩子的尸体。 “你碰了也会死。”问十放下酒杯,淡淡说了一句。 吓得那个父亲刚刚伸出的手抽搐了一下,瞬时又收了回来。 只是谁也没料到,那位哭哭啼啼的女人腾的一下子冲了出来,扑到了孩子身上。 没发一言,不做一声。 哀莫大于心死,这一刻,那个妇人的心死了。 紧接着,死的是她的身体。 问十没有诓她,这毒,碰之即死。 面色发黑,七窍流血,妇人直挺挺的倒在自己的孩子身旁。 张良在一旁震惊的吸一口冷气,好厉害的毒,先生还会用毒? 下一刻,问十便解答了他的疑惑。 “毒公子,别来无恙。”问十眼睛盯着第三桌客人,说道。 那妙龄女子正在品菜饮酒,对刚才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此刻听得问十的声音,身体不自主的紧绷一下,放下手中碗筷。隔着纱笠道:“楚国一别,问先生别来无恙。” 天机榜第十,一袭白衣毒公子。 毒是黑的,却偏偏喜欢白色。 一身毒术无双,世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只是没想到一袭白衣之下,竟是名妙龄女子。 而这女子,好似与问先生是旧相识。 问十响起在楚国的种种,不禁心里打了个寒颤,稳稳心神道:“没想到在此处,还会碰到你,毒公子的毒,还真是一如往常,防不胜防。” 说罢目光盯着白色的纱笠,想要看穿能使出这毒的,长了副什么面孔。 “防不胜防?未必吧,问先生不一向防的很好么?”毒公子话中带音。 问十想起这位毒公子对自己施的一次又一次的毒,笑了笑。然后抬眼看到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道: “公子的毒,还是一如既往地毒。” 话入耳中,听着却不是味道。 这毒,真的很毒吗? “若不用真气,这毒一时三刻既解,是他动了杀机,怪不得别人。小小年纪便如此心狠手辣,留着也是祸害。”毒公子吃了口菜,云淡风轻的说道。 心狠手辣。杀人无数的毒公子竟说别人心狠手辣。 “那这妇人?”问十指了指倒在旁边的女子。 “你已告诉她这毒的厉害,她的心既然已经死了,取死之道,便是她自己选的,还怨得旁人?” 毒公子看了眼妇人的尸体,淡淡说道。 人终有一死,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了。 既然心都死了,一副空壳确实也无用处。 毒公子用毒果然有些不一样,问先生如是想。 妻死子亡,人间的痛事莫过于此。 但人间总有些事情是例外的,比如眼前的这位父亲。 “大人饶命,饶命啊,都怪小的教子无方,闯下这般的祸事,小的该死,该死!” 这次,是摁着自己的头颅狠狠的砸在地上,头破血流,鲜血流在了已经染红的土地上,和自己儿子的血混在一起。 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若是磕在自己亲人跟前,别人肯定认为是位好父亲,好丈夫。 只可惜…… “为什么杀我?”问十喃喃了问了一句。 “小的不敢,不敢啊!” 头颅磕的愈发的重,血流的愈发的多。 “为什么杀我?”问十放下酒杯,盯着男子说道。 没有回答,只有磕头声在响应着,像是要把头埋在土里。 “我看见你笑了。”问十嘴角一撇,露出一丝笑容,轻轻说了一句。 父亲的身体不经意的震了一下,头磕的也不似方才那么整齐,节奏打乱了些。 “他们都死了。”问十斟了杯酒,接着道:“你为什么还活着?”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劈到了跪在地上的人。 “你该死!” 男子的头颅猛地抬起,满脸鲜血,露出狰狞的面孔。 刀起,必见血。 三寸之隔,料世间无人可拔剑出鞘。 此刻,他身上无毒,此刻,他手持尖刀。 一跃而起,扑向问十。 毒公子的眼眸一颤,盯着闪亮的寒光,心中一紧,这人可真是蠢,对我防的那么深,对这陌生人就无半点防备。 与人相处,一剑之外,难道不知吗?枉他还是剑客。 心思一闪,手中双筷就要掷出。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没用的。 时间,是生命的最大敌人。 距离足够近,时间足够短,就足够要一个高手的命,即便是天机榜上的高手。 但总有些人,能够穿越时间。 毒公子的筷子一松,还未掷出,便又轻轻落在了菜碟上。 夹了口喜欢的鱼肉,饶有兴趣的吃了起来。 此刻地上,变成了三具尸体。 其中一具男尸,过了许久,一点点鲜血才从脖子上渗出来。 血,又流在了自己磕过的土地上。 男尸曾相信,只要距离足够近,时间足够短,就足够要一个高手的命,即便是天机榜上的高手。 但今天他要杀的高手,是天机榜三,问先生的剑。 所以,他倒在了地上,陪伴自己的妻儿去了。 取死之道,果真是自己选的。 第七章赵皮秦骨 酒馆里,血悄悄开成了花,像火一样热。酒馆外,雪慢慢凝成了冰,像心一样冷。 不知是这世道变了,还是人心变了,或者都变了。 命如草芥,无人问津。 问十向地上洒了一杯酒。今天死的人确实多了些,一杯酒似乎不够,但一杯好像也足够了。 “为何要杀我?” “这世道,不是你杀人,便是人杀你,哪有什么道理可言?”毒公子低着头,随意的解答着问先生的疑惑。 “为何要救我?” “谁说我救你了,你这样的人,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毒公子夹菜的手抖了一下,随意的解答着问先生另一个疑惑。 只是当她抬起头,却发觉这两个问题问的都不是自己,而是倒在地上的剑客。不由得脸色一红,有些恼羞成怒,这人,好生没有礼貌。 问十淡淡的看着倒地的剑客,冷的眼神,冷的空气,冷的世界。 剑客仿佛觉得,这方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而他自己,已经被一只狼盯上了。他从来没怕过死,但被这样一双眼睛盯住,总是不好受的。 喉结滚动了一下,剑客没有说一句话。 问十淡淡笑了笑,又洒了一杯酒在地上:“这尸体还新鲜着,想必若是抛尸荒野,落在狼的嘴里,滋味也会不错吧。” “中了毒的尸身,只怕味道并不会很好。”毒公子道。 “只怕你还没遇到过饿狼,有肉吃总比没肉吃要好得多。”问十叨了口盘中肉,灌着酒说道。 “更何况还有具是没有毒的,是吗?”毒公子接着道。 “这你便错了,狼宁愿吃那带毒的,也不愿碰这无毒的,这人的肉太臭,是最没味道的。”问十又灌了杯酒。 毒公子想了想,点点头:“说的不错,确实有些臭了。” 剑客的身体有些颤抖,死死的盯着地上的三具尸体。 嘴角蠕动,开口对他来说像是极为艰难的事。 但有些时候,偏偏看似简单的嘴,却怎么也撬不动。而看似极为困难的嘴,不经意便张开了。 “他们是秦国密谍,身上有密谍腰牌。”这几个字仿佛用了剑客极大地力气,说完便喘着粗气。 张良找了根铁棍,在尸体上扒拉,果然两块秦国腰牌掉到地上,一个“影”字铁画银钩,一览无遗。这是秦国的神秘组织,影卫的腰牌。 “那你呢?”问十的眼眸一聚,盯着剑客道。 “我是赵人。” “哦?我原以为你们是一家人。” “他们也是赵人,但更多的,是秦国密谍。秦,赵,不两立。” “赵人皮,秦人骨,倒是有些意思。”问十盯着手里的酒杯,醇厚的赵酒无波无澜的躺在杯中。 “坊间传闻,秦王嬴政,也是赵人。”剑客看着坐着的问先生,一字一字说道,像是要把自己说的话,刻在问十脑海里。 “那世间披着皮的人可真多。”问十笑了笑,“秦杀我,赵救我,却是为何?” “虎狼之国,杀一人,何足道哉。” “我这身子,招虎狼喜欢?” “天下皆言,世间有三杰,得一可得天下。先生莫非不知?”剑客杵着剑,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他已经倒了很久了,也是时候起来了。 “愿闻其详。”问十嘴上这般说,心中却思道,我只听过汉初三杰,有一位就在我旁边站着,眼角不自主的瞥向张良。 “一榜天机,囊尽风云。世间三杰,便是天机榜上,前三之列。”剑客目光炯炯,盯着问十,声音回荡在这并不大的酒馆里。 问十的眼光一闪,笑了笑,他倒没有想到自己有这般的威力,连自己都不知道事,却被世人传的神乎其神。 “你认得我?” “先生一入赵国,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了。” “秦国为何杀我?” “先生不拜秦,却入赵,灭国大战之际,秦自然要免除隐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剑客眼眸一量,暂道:“不错,先生之才,足以令秦国侧目。” “我不过是个剑客。” “先生入世前,天机榜第三的位置已空悬多年,天下剑客何止万千,却无一人配坐那位置。先生,不止是个剑客。”剑客躬身一礼,目光灼灼。 “这是要替赵国招揽我了?” 片刻前刀光剑影,片刻后温情脉脉。世间的事情,转变的就是这般的快。 “赵国,需要先生。”剑客言辞恳切,再拜手道。 “你忘了,你的一家三口怎么死的?”问十瞥了一眼地上的死尸,淡淡说道。 “在下是赵人!”剑客握剑的手紧了紧,厉声道。 “我却不是。”问十的声音很轻,剑客却如闻雷音,身体一颤。 旁边的张良眼眸一暗,先生也曾这么告诉过自己。“良是韩人。先生却不是。”回想起之前的话,不由得摇了摇头。 “秦不会放过先生的。” “哦?” “秦国密杀令,不死不休。” “密杀令?” “凡中密杀令者,秦人皆杀之,从没有人能从密杀令下活下来。家父和舍弟便是接到除掉先生的密杀令,才在此处伏击。” “你知道的倒是挺多。”问十笑了笑。 剑客神情一紧,默然不语。 问十拿起来酒壶,作势就要再来一杯,手一晃,空空如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酒是好酒,可惜……”话未说完,便起身抖了下衣服,对着张良道:“子房,走吧,这好酒是喝不成了。” 张良看了眼握着剑的剑客,略一犹豫,便付了银子,跟着问十的脚步走了出去。 毒公子的身影也早已不见,只有刚刚关闭的木门再次大开。 冷风呼呼的吹进小酒馆,裹挟着鹅毛大雪,将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暖气扫荡一空。 剑客直挺挺的站在酒馆里,脸冻得有些发紫,静静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三人。 此时的问先生,仿佛已经忘了发生的事情,再次漫步在银白雪地里,只是这次,又多了一个人。 多了一个,一袭白衣毒公子,喜欢雪的毒公子。 巧的是,问先生和毒公子,都是喜欢雪的。 第八章梅间血 酒务头有好酒,有好梅。好酒配好梅,当是幸事一桩。 今日这酒是喝了,梅还未赏,离了七里酒铺,还剩三里,若是打道回府,真是对不起这寒梅傲雪。 问十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 只是斜眼一瞧,张良的心事更重了些,连步子也沉重了许多,一个个脚印压在雪上,如同压在心上一样。 血,总会令人脚步沉重。无论是无辜的血,还是仇恨的血。终有一日,会走不动一步路。 再看看旁边毒公子,衣袂飘飘,踏雪而行,在这雪地上是分外惬意。 不时地伸出手接上一两朵雪花,飘逸出尘的样子,任谁也无法将她与毒公子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问十看得一呆,再想想对方的手段,不由得打趣道:“毒公子向来与毒为伍,怎么今日有兴致陪问某人踏雪而行?” 毒公子手中轻轻接了朵雪花,只淡淡说道:“若非有这场好雪,说不好现在你又在逼毒了。怎么,忘了楚国的日子了?” 问十感受到一阵冷风吹来,不由得裹了裹衣服:“哪里敢忘,按理说,该多谢毒公子手下留情,否则在下早已埋在十万大山里了。” 面纱下的人嘴唇轻动:“知道便好,别忘了你还欠我条命。” 问十笑了笑:“在下这条命,只要公子喜欢,随时取了便好了。” 轻松的样子,浑不在意自己这条性命。 毒公子转过头,好像在盯着问十反复观看,要看出这人的心。 女人的心,聪明的男人都不会轻易的去猜,因为你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而男人的心,最好也别猜。 “在这下雪的季节,还是赏雪的好。”问十笑了笑,划过毒公子身旁,向前走去。 “有道理,雪,确实比你好看的多。” 三里雪景,胜过人间无数。 何况赏雪的还是人间的妙人。 三人且行且看,倒是难得的时光。不管以后如何,最起码这一刻是惬意的。 有一刻便足够了。 因为下一刻,眼前的雪景便被热腾腾的鲜血融化了。 如果人间有惨剧的话,那么眼前的无疑便是。 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上,不甘,无奈刻在了脸上,掉在雪里,化不掉,抹不去。 一具具无头尸体错落有致的摆在酒务头的大地上。落地的片片梅花点缀着,但那颜色,没有鲜血刺眼。酿造的滴滴美酒飘洒着,但那味道,没有鲜血刺鼻。 人,酒,花,雪,都成了假象,只有流淌的血,才是真的。 没人在乎这些村民的死活,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乱世中最浅显不过的道理。 因为这些村民只有酒,只有花,只有雪,却偏偏没有剑,那死的就是他们的人。 最简单的道理,也是最残酷的。 那么砍向他们的,是谁? 答案很简单,因为拿剑的人还没有走,就站在梅间血里。 秦人的发髻,秦人的皮甲,这是秦兵。 十个秦兵,怒目而视,拔剑相向。 问十三人,在他们眼里,就像三个待宰的羔羊,等着屠杀。 “你们什么人?”为首的一个秦兵试探道。毕竟兵荒马乱,很少有人有闲情逸致来这里。 问十的眼神有些忧郁,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很少忧郁,除非遇到很不好的事情,这时候他的心情,就很不好。 可惜,这些人不熟悉他。 “我们什长问你话呢,聋了吗?”旁边一个小兵握着剑,大声叫嚷着,仿佛,剑,就是他的依仗。 “这些人是你们杀的?”问十抬了抬眼皮,平静的问道。 “要不然呢,你以为他们自己死的,哈哈哈!”一群兵士肆无忌惮的张着嘴,那嘴脸,比强盗好不了多少,或许他们就是强盗。 兵就是强盗。 “为什么?”问十又轻轻问道。 “赵人就该死!”恨恨的声音,恍若仇深似海。 “他们杀不了人,为什么?”问十抬起有些迷惑的眼睛,看着这群秦兵。 “他们杀不了人,可他们的头可值钱。” “杀良冒功?”问十轻轻笑着,那笑落在旁边毒公子的眼里,却像恶魔一般,她见过这笑容,每当来临时,就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是又如何,最起码这些贱民还有些用。应该高兴才对。”什长不屑的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目光阴恻恻的看着问十,舔了舔嘴:“你们的头也是有用的。” “哦?” “能换爵位,能换钱粮,你说你这头该不该砍了?” “确实该。” “哈哈哈!”什长贪婪的盯着问十的头颅,就像盯着自己的前程。 “那你还在等什么?”问十看了眼什长手中的青铜剑,说道。 什长的目光闪烁不定,有些迟疑,瞧着三人无一人佩剑,这小子腰间还别个竹简,倒像是个书生,随即咬了咬牙,大喝一声:“上!” 十个秦兵,如猛虎般扑过来,誓要将问十吃的粉碎。 十把剑就是十个夺命的阎罗。 夺了地上人的命,又要夺站着人的命,只要有人,它就不会停止。 除非死了。 那,它便死了吧。 问十静静的盯着冲过来的秦兵,十米,八米,五米,三米。 看清楚了他们的脸,甚至连毛发都看得清清楚楚。无仇无恨,却要生死相对。 十把剑已高高举起,转瞬便要砍在问十脑袋上,胳膊上,大腿上。他们相信,没人能躲开这么多的剑。 没有人能躲,但只要你的剑够快,就无须去躲。 雪上剑影一闪,转瞬消失,仿佛从没出现过。 十把剑齐刷刷的落在雪地上,没有一丝征兆。十个秦兵的眼睛瞪得浑圆,仿佛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问十的眼神有些恍惚,毒公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秦兵的尸体躺在鲜血里。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奇怪,松弛,欣慰。 一个人临死前为什么会欣慰? 一个杀良冒功的秦兵为什么会欣慰? 毒公子不解,所以她盯着问十的看了许久。只见他的面庞变了痛苦了些,手抖了抖。 他在痛苦什么?为死去的村民,还是死去的秦兵? 她在静静的想着,还没想通,只见剑光一闪,一道撕裂声凭空想起。 全部秦兵的衣服瞬间崩裂,碎布凌乱的洒在空中。 十具尸体,赤身裸体,躺在雪中。 毒公子面色一红,慌忙转过头颅,正想大声呵斥问十,却见问十已不再身旁。 只见他神色庄重,步履缓慢的向秦兵尸体走去。 第九章杀尽秦人头 剥开现实的皮,总是血淋淋的。 正如地上流淌的血一般,红的刺眼,腥的刺鼻,却偏偏长在最洁净的雪里面。 问十静静的看着秦兵的尸体,脑袋,手掌,大腿,脚掌,一点一点的,仿佛要看到骨头里。 “先生,怎么了?”张良的脚步移过去,轻声说道,仿佛怕打扰了自己尊敬的先生。 可如果真的怕打扰,像张良这般聪慧的人,就不该说话。 问十转过身去,眼睛漆黑,一动不动的盯着张良。 “先生,怎么了?”张良神色如初,又问了一遍。 问十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外表温润如玉,内心却如顽石一般,难道他的一生都要仇恨中度过,也要将这个世界拖入仇恨的深渊吗? “你,很好。”问十缓缓的说出这三个字。 “学生不懂。” “头颅满地,子房仍神色自若,即便先生也很佩服。” “韩国留的血,比这多的多。人头滚落大街小巷,良,早已习以为常。” “可你不该用赵国的血,来报韩国的仇。”问十面无表情,但心却在滴血。 “先生。”张良神色终于出现了些变化。 “酒铺刺杀,梅间血案,不都是子房的手笔吗?” 张良的身体不住地抖,嘴唇不住地颤,突然垂下了头,低声道:“先生此言何意?” “我本来并没有细想,但……” “但是什么?” “一切都太过顺利的,顺利的就像一出戏一样。” 张良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确实是。” “我们去喝酒,偏偏遇到了刺杀,去赏梅,恰巧遇到了秦兵。这也太巧了些。” “世间总有很多巧合,否则就没有那么多故事了,不是吗?” 问十轻轻笑了一下,可那笑却满是苦涩:“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酒铺里的孩子要杀我,为什么他的眼里都是仇恨。” “先生杀人无数,总会有一些仇家的遗孤吧。” “可他的父母兄弟都在身旁。” “或许是假的呢,哪有哥哥要杀弟弟的?” 问十想起了那个剑客,刺向孩子的后背,绝没有半点手软,点了点头:“对呀,哪有哥哥要杀弟弟的?除非,是家国大恨,不得不杀。” “什么仇,什么恨?” “杀父之仇,灭国之恨!”问十淡淡吐出了八个字。 张良神色一震,满眼诧异的看着问十。 “怎么,说的不对吗?”问十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张良。 “杀的是哪个父?灭的是哪个国?”张良道。 “杀的自然是孩子的生父,灭的自然是孩子的母国。” “可他生父还在。” “你觉得那男人是个父亲?” “他们是秦国密谍,有腰牌为证。” “子房,你就是太过聪明了。” “学生不明白。” “你见过影卫杀人,将腰牌随身带着的?” 张良语气一窒:“那腰牌莫非是假的。” “就因为腰牌是真的,所以,人是假的。” “良,不明白。” “我原先以为他们是赵皮秦骨,原来却是秦皮赵骨。赵人,果然多慷慨悲歌之士。” 张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不错,那孩子的父亲确实几年前与秦交战时便死了,只剩下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母亲和哥哥。他是秦国密谍,更是赵国的血肉。” “所以,你们让那孩子以为,我是秦人。只有这样,他的眼里的仇恨才是那么的深,毕竟,一个孩子演起戏来,是很容易看穿的。” “不错,赵人从不把赵酒叫做赵酒。” “所以,我说了‘赵酒’后,那把刀便过来了。” 张良有些叹息道:“可惜,那个男人没有演好。其实……” “其实他是可以演好的,只是我打乱了你们的计划。”问十回想起那个男人磕的血肉模糊的头,慢慢说道。 “不错,他的哥哥本该将他一剑刺死。” 问十喃喃接道:“然后,再道出他的弟弟是秦国密谍,接着便是父母痛哭的戏码。” “不错。只是没料到哥哥被先生打飞了出去,弟弟手里的刀,也断成两截。之后毒公子的出现,就彻底打乱了计划。只是,良不明白,先生是怎么怀疑我的?难道只因良让先生来这踏雪?” “你不该站在我前面。” “什么?” “你既然知道我是问先生,就不该替我挡那一刀,因为你不是在替我挡刀,而是在拦我出剑。也正因为你知道我是谁,才明白这一剑之下,生死天涯。若是这样,那这剑客也就出不来了。” 张良恍然,叹息道:“正是如此,但我还是低估了问先生的剑。可惜,本来只需死一个人的。” “本来,一个都不用的死的。” “若是我不挡着,你会杀了他吗?” “你忘了,他的刀是断的。” “不错。看来,问先生的剑,也会留活口的。” “一剑之下,生死天涯。天涯之隔,生死之间,是我说了算。这里面,有生。” “但更有死,不是吗?”张良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面含悲戚的说道。 “这是你让他们死的。” 张良的心在抽搐,在滴血,一改往日温润的形象,大声喝道:“他们是为先生死的,为赵国死的,为覆灭秦国死的!” “为什么?”问十的心也在抽搐,在滴血。 张良听到这三个字,哈哈大笑,眼睛里泛着泪珠:“为什么?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先生才会恨秦国!先生非秦人,非赵人,非韩人,但先生也是人,也会恨。只要先生助赵灭秦,这些赵国儿郎甘愿赴死!” “甘愿赴死?难道仇恨的力量这么大?” “不错,死去的每一个,都知道今天的宿命。”张良指着穿着秦国衣甲的兵士,疯癫的吼道:“他们生是赵国人,死是赵国鬼。他们身上的每一处伤痕,每一个老茧,都是赵国的印记。你可知道,这身秦国衣甲,他们宁死也不肯穿上,但今天为了让你杀,让你恨,他们穿了!” 问十的眼睛再一次扫过这些**的尸体,双手拉弓射箭的老茧,双腿夹马奔驰的痕迹,像是刻在问十的脑子里,终生都挥之不去。 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赵国骑兵马不离身。 秦国擅步,赵国擅骑。 此时,无骏马,有骑兵,绝不可能是深入敌国的秦兵了。 赵国,多慷慨悲歌之士。 纵然问十在划裂衣服的一刻已经知道,但还是不得不对他们敬重。 为护国,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哪怕虚无缥缈,也甘愿放弃自己的性命。 自己,真的值得吗? 问十看着张良有些疯癫的样子,笑了笑:“这最后一场戏,你演的也很好。” 一句话后,张良的手指不再颤抖,声音不再剧烈,平静的如水一般:“没想到良的这一计,问先生也算到了。” “因为我知道你是张良,张子房,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张良没有听懂前半句,但听懂了后半句:“不错,良观先生已久,先生让良等二十年,这般沉得住气的人,想必很难恨起来。” “所以你故意露出破绽,要我一层层揭开,让我手上沾满赵国的鲜血,你不是让我仇恨秦国,而是愧对赵国。” “哈哈!问先生果然不愧为天机榜三。这赵国儿郎的热血,不管你愿或不愿,都灌注在你的身体里,这沉甸甸的血上,都有你的影子。你,避无可避,无处可逃!”张良弯下腰,捧着一抔红色的雪,含着泪笑道。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好心机,好心机。”问十低声喃喃道。 这时,村落的茅草屋中突然响起一阵歌声: 生亦愁,死亦愁。 四十万人亡,谁人不心忧。 风也愁,雨也愁。 待到儿长成,砍尽秦人头! 一曲歌罢,杀气冲天。 一个个茅草屋的木门吱吱呀呀的打了开来。 第十章赵氏孤儿 仇恨,都是后来种下的。只有爱,是永恒的。 一群人三三两两的从茅草屋走出来,慢慢的就像小溪汇成了江河,黑压压的站满地上的每一寸土地。 眼睛泛着光,如黑夜的狼。 “你可知他是谁?”张良随手指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 问十摇了摇头,他的确不知道,这里每一个人他都不认识。 “这是我的母亲。”壮汉咬牙切齿道。 问十眼眸低垂,看到了一个死去的老妇人。 “你可知他是谁?”张良又指了一个孩子。 问十同样摇了摇头,这么小的孩子,也背负着仇恨吗? “这,是我的父亲。”小孩的手指颤巍巍的指了指地上一具尸体,红着眼盯着问十,相信这孩子会记住这张面孔,直到自己死去。 问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个什长的尸体。这人,确实是自己杀的。 “这,是我的父亲!”另一个孩子指了指另一具尸体,眼睛里的泪花已经在打转,可就是不流下来。很难想象这个年纪,是如何忍得住的。 真的有一种悲伤,是不流眼泪的。 问十又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具村民的尸体。头颅已经不知混在哪里,他想看一眼这素未谋面的人,也做不到。 这人,也可以说是自己杀的。 “他们,都是赵氏孤儿!”张良盯着问十的脸庞,说道。 “你想做什么?”问十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年。即便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也看不透这个年轻人,张良,果然是张良。 “敢请先生救赵国一难!”张良弯身行礼,头深深的垂到地上。 “良,抬举我了。” “若是三月前,有人告诉能救赵国,良肯定认为他疯了。” “现在呢?” “良与先生朝夕相处,深信不疑!” “天机榜上还有两位,你为何不找?偏偏寻上了我?” 听到这话,张亮一脸怪异的看了看问十。 “怎么?” “先生不知?” “知道什么?” “天机榜二,是千机谋士,李斯。现任秦国廷尉。” 问十心中一惊,李斯,竟然是秦国的李斯!此人确实谋略无双。秦王扫六合,李斯举足轻重。 “那天机榜首,又是何人?”问十目光闪烁,又问道。 “天机榜首,无相老人。” “这人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 “不错,没有人知道此人是谁。” “那天机榜……” “或许天机阁主人也不知道,但世间一定有这个人。” “为什么?” “因为世间很多人,都见过无相老人。但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所以无相。” 问十默然不语,看样子,张良确实只有自己这个人选了。但是…… “你忘了你自己。”问十抬头注视着张良,此人的能力绝不再李斯之下。 张良笑了笑:“良善谋,却不善战。此时的赵国,需要一位擎天之柱,力挽狂澜。此人,不是张良。” “若非你隐藏极深,天机榜怎会没有阁下的名字。” 张良笑了笑:“若非良隐藏极深,只怕早已死了。” 问十也不否认,在这乱世,聪明人确实很容易死。 “你一番谋划,就是谋我救赵?” “不错。” “从我进邯郸城,这场巨幕便拉开了吧。” “不错,先生入赵,就有无数的眼睛盯着了,先生是李斯这般的人物,良的这双眼睛,怎能不看。” “那这些秦兵,这些村民,你是如何调动的?” “良,是武安君李牧的谋士。” 问十眼眸一动,李牧,战国四大名将之一。 “李牧在,赵国在。”问十说出六个字。 张良听到六个字,看向问十的眼睛亮了一下,问先生,果然好眼力。 “既然他在,何必要我?” “武安君朝中树敌甚多,独木难支。已自顾不暇,若是领兵在外,恐遭奸人陷害。” 问十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赵国良将,只剩下李牧了。 他若领兵,必死与自家之手。 “你算准了我会就范?” “良是阳谋,良观先生已久,重义轻生。赵国儿郎的热血,不会白流。”张良看着遍地的尸体,看着几乎踩着尸体的赵氏孤儿,肯定的说道。 “可惜……” “可惜什么?” “你看错了我。” 张良的手指一抖,打破了一直的镇定。 “在下三年行千里,杀人无数。却从不惹事端,不卷是非。重义不错,却从不轻生。一身残躯,所求无他。只想苟残性命于乱世。” “这些人的命……”张良的身体也有些抖了。 “那是你们杀的,与我何干!”问十冷冷的看着张良。 “与你何干?数十条性命,皆为先生而死。落在先生口中,如此轻巧。”张良冷笑道。 一语落罢,齐刷刷的拔剑声霍然响起,一片剑光反射在雪地上。 问十眉眼一动,原来数十名赵氏孤儿皆随身佩剑,数十柄剑一同拔出,当真吓人。 但,他们面对的,是问先生的剑。 问十等着剑来,但下一瞬他的面色一变,有些诧异。 一柄柄剑狠狠插到了雪地里,赵国儿郎纷纷跪地,撕声吼道: “敢请先生,救赵国一难!” “敢请先生,救赵国一难!” “敢请先生,救赵国一难!” 声动云霄,气势如虹。 难得不是像仇人拔剑,而是像仇人下跪。 问十一个一个从这些人的脸上看过去,他们就跪在自己亲人旁边,心中满怀仇恨,这是国仇! 赵国有此儿郎,令人生畏。 问十的心神松动了一下,这些人的死真的和自己无关吗?我该答应吗? 但问十摸了摸腰间的竹简,质地冰凉,渗人心脾。 竹简上曾经记录着一个美好的世界,一个两千多年前的世外桃源。曾经问十幻想过这是真的。 可惜,他从小到大,能活到现在,都是靠着冷血杀伐,阴谋算计。 他想过改变。 人爱人的世界,总比人吃人的好。 但他发觉,自己会做的只是杀人,这个世界会因为杀人改变吗?问十总是嘲讽的问着自己。 只有无穷的杀戮,才是永恒的。 问十的神志清醒了一下,看着眼前的明晃晃的剑,红彤彤的雪,摸着竹简,淡淡的说道:“可惜,你看错了我。” 说罢,转过身去,头也不回,走在来时的雪路上。 人群有些躁动,剑有些轻鸣,付出了亲人的血,却换来这个结果。 赵国的儿郎,不甘。手中利刃眨眼便要从雪中拔起,却见张良握紧了手,慢慢举起,摆了摆。 这些剑才安静下来。 只是后面的每一个人都一脸愤懑,想着让问十捡了一条命。 张良却知道,是他们捡了一条命,赵国男人的血,还是洒在战场上吧。 “敢问先生,当真心中无愧?”张良的隔着很远问道。。 问十的声音过了许久,也没有传来。 张良看着那条和问十一起走路,远方的人已经慢慢变成了小黑点。 曾经的人,不知还能否同行。 深深的叹息,回荡在酒务头的大地上。 第十一章一个人,一把剑 张良在赌,赌问十的心。运筹帷幄,却偏偏赌错了问先生。 人命的赌注,输,则赵国丧国,赢,则秦国灭军。 自己输了。张良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种感觉即便韩国灭亡时也不曾有过。 大雪纷飞,打在张良的脸上,很冷。 问十此时也很冷,在雪地上走了很久,身体也止不住的抖。 “你生病了吗?”毒公子仍然陪着他。 曾经的朋友走了,曾经的敌人却留在身旁。 “我好久没有生过病了。”问十看着前方的雪路,咳嗽了很久才说道。 “咱们回去吧。” “回哪去?” 毒公子想了想,道:“我有住处,去我那里吧。” “为什么?” “你那么穷,需要一个安身之所。” 问十摸了摸怀中瘪瘪的口袋,嗤笑了一下:“确实,我一向很穷。” “那我们走吧。” “我还有件事要办。” “什么事?” “杀人。”问十淡淡说出两个字。 “你的心还是热的。” “没有,我只是不想欠人情。” “你这个样子,还能杀谁?”毒公子有些急躁,看着问十脚步虚浮,脸色苍白的样子,恐怕随便一个剑客都可以打倒他。 问十笑了笑,没有反驳。脚步却始终没有停下。 “你先走吧,我会去找你的。”问十看了眼毒公子,轻语说道,声音细微的就要淹没在风里。 “我陪你。” 问十艰难的转过头,看向毒公子,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沾了些雪花,毒公子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前方,不再说话。 两人同行,一路无话。 黎明时分,夜色逐渐消退。邯郸城外五十里,一只苍鹰在高空盘旋,鹰眼锐利,往下一瞧。 一块巨大的黑幕盖在了雪地上,分外显眼。一个格子,一个格子,有条不紊的向前移动。双翅一震,俯身而下,原是万人兵士在大地蠕动,它认得这群士兵,黑甲重兵,大秦铁骑。 瞬间,苍鹰轻吟一声,直冲云霄,消失不见。像是在躲避这支铁血之师。 “将军,还有三十里,就到达邯郸城。”一旁哨骑打马来报。 为首秦将点了点头:“本将领命先锋,就当扫平邯郸周围,等大军来到,包围邯郸,一举灭赵!” “大秦铁骑天下无双,此番定能灭赵!”一旁的副将附和道。 秦将点了点头,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大秦的实力。这支万人铁骑更是大秦的精锐部队,所向披靡。 秦将看着东方,半个太阳露出地平线,溢出一些光芒。 黑夜,要有光。 秦将看着太阳,就像看到了自己辉煌的前程,看到了大秦胜利的时候,嘴角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伴随着光的,是两个小黑点在远处慢慢移动。 一旷无垠的平原,两个黑点就像蚂蚁一样,微不足道。问十和毒公子,一步一步,缓缓走在风雪中,他们从白天走向黑夜,又从黑夜走向黎明。 路程太长,问十的手指愈发的白皙,脸色比沾着雪花还要苍白,时不时传来一声咳嗽,声音越来越大。 毒公子,问先生。此时不像是两个朝气勃勃的年轻人,倒像是一对相依为命的老者。 这里没有山,正适合骑兵冲锋。 但有时人便是山,无法翻越,无法绕过,只能迎上去。 雪在飞,风在啸。 秦军仍在走着,没有停下的道理。逼近邯郸,也逼近问十。 秦将打马在前,神色中透着高傲。 相隔越来越近,两个小黑点已经显现出轮廓。 秦军仍在走着,没有停下的道理。 忽然,相隔百米处,一句话传入秦将耳中:“我要取些性命。” 秦将揪了揪耳朵,仿佛听错了一般:“你说什么?” “我要取些你们的性命,五十八条,不多也不少。”问十咳嗽了一下,伸出苍白的手,裹了裹衣服。 秦军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哄笑不已,秦将也在笑,笑的最为大声,最为狂傲。 笑到一半,猛地睁大双眼,面容峻冷,虎视眈眈道:“你可知拦的是谁?” 问十看着秦将的面容,说道:“秦军。” 秦将虎目一震,威风赫赫道:“你可知本将麾下多少兵?” 问十又看向一个个秦兵,慢慢道:“万骑。” “就你们两个人,还想杀我秦军万骑?”秦将哈哈笑道,仿佛要把肠子笑出来。 问十看了看他,摇了摇头道:“你说错了。” “哪里错了?” “就我一个人。她,不算。”接着毒公子身形一飘,眨眼闪到右侧百米开外。这是她答应过他的,他的债,自己偿。 此时,只有,一个人,一只军。 “哦?”秦将看了眼毒公子,好俊俏的功夫。 问十看了眼远处的白衣女子,目光一闪,接着说道:“而且在下有自知之明,万骑是杀不了的,所以只取五十八条性命。” “为什么是五十八条?” “因为这是欠别人的,我这个人,不想欠债。” “你欠的债,要用我秦军的血来偿?” “既然是债,总是要还的。秦国既然东出,秦兵,就要有死的准备。这乱世,你杀人,人杀你,不就是这道理吗?” 秦将眼眸一闪:“你是赵人?” 问十笑了笑:“我欠赵人的债。” “那你也算是个重信之人,情愿来此赴死。” “这乱世虽然道理不多,但总有些道理。” 问十又咳嗽了两下,苍白的手抖了抖。 秦将细细的看着问十,他发现眼前这人,实在有趣,好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了。而他最喜欢杀有趣的人。 “你是病人。” “来的太急,不过无妨。” “急着送死?” 问十嘴角一掀,不想做什么回答。 “你准备怎么杀人。” “一把剑。” “我没看到你的剑。” “剑,不是用来看的。” “万骑秦兵,也不是用来看的。” 秦军大旗高高悬在空中,象征着不可侵犯的尊严。 秦将冷冷喝道:“犯大秦者,必杀之!” 问十淡淡说道:“你可知,杀人者,人恒杀之。赵国为鱼肉,秦国为刀俎。焉能不知哪一天会世事颠倒,现如今,你若率军退下,五十八条人命,我可不杀。” “哈哈哈!”秦军中,笑声此起彼伏,想看一个傻子般看着问十,这人莫不是疯了? 秦将也在笑,笑的阴狠,笑的毒辣,紧接着一声爆喝:“大秦将士何在?” 身后声雷震震:“在!” “此人冒犯大秦军威,该当如何?” “杀!杀!杀!” 万骑秦军杀气冲天,当真骇人。 恐怕任何与这支铁军对峙的人,都会吓得面色苍白。可惜问先生的脸已足够的苍白,一种病态的感觉。 “冲!”将令一出,万骑碾过。 问十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如引颈就戮一般。一匹匹骏马呼啸而过,一柄柄铁枪向问十刺去,眨眼既逝。这种铁血杀伐,是江湖高手不可比的,一人之力,焉能与万军相抗。 最起码,今日之前,天下都是这般认为的。 只是,今日之后,天下就不会这般认为。 因为万骑扫过,问先生依旧站在原地,一寸未动。问十脚步动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去,看着呼啸而过的大秦铁骑,雪打在睫毛,眼睛不经意的眨了眨。 秦国骑兵面面相觑,没有人相信他还活着,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想思考,只是下一刻的“砰砰砰”的声音,无情的打破了他们的想法。 一个个秦兵毫无征兆的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重重的砸在雪地上。一条细如薄片的剑伤此时才显现出来,一滴滴鲜血渗在衣服上,渗在马蹄上,渗在赵国的土地上。 秦将面有惧色,嘶的冷吸一口气:“好快的剑!” “你究竟是谁?”秦将嘶喊道,任谁都能听出声音中的颤栗。 “问十。” 秦将猛地打个激灵,惊骇道:“天机榜三,一剑天涯,问先生。” 一语道罢,举军哗然。 “五十七人。”问十没有答话,只是喃喃道。 “先生,说什么?”秦将忙改了称呼,恭敬的问道。 “还差一个人。”问十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仰起头,盯着秦将说道。 秦将大惊失色,忙道:“先生……还要杀谁?” “杀你。”冷冰冰的话语,预示着灾难的来临。 “杀……杀他。”秦将一手抓过一个士兵,扔在问十脚下,希望能阻止他的脚步。 问十低头看了看,那士兵早已面无人色,吓得两腿僵直。 问十绕了过去,摇了摇头:“我只杀你。” “为什么?” “因为,你的话太多。” 秦将一时语窒,万万没想到这也是个理由。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问十,想要后退,但想起秦国的威严不能丢,于是色厉内荏道:“你可知我是谁?” 问十已站在秦将跟前,嘴角一张,露出洁白的牙齿:“你们都一样。” 话音落罢,雪地寒光乍现,杀气逼人,战马嘶鸣一声后,再看雪地上,又多了一具尸首,只不过这是个秦国将军。 好快的剑。 主将已死,若是寻常军队,应做鸟兽散。但此次来的是大秦铁骑,他们不是鸟兽,是杀人的刀。即便杀不了问先生,但还是把好刀。 秦军屏气凝神,握紧手中枪,没人秦兵能想到,自己的将军死的如此的快,对面这人竟半点不留情。万骑秦兵摩拳擦掌,这样子,是要为主将报仇。 战斗一触即发,这是一只铁军与一个人的战斗。 第十二章军二代 《商君书》记载:“令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 “行间之治连以五“,“其战也,五人来簿为伍,一人羽而轻其四人“。 凡临战,五人为一伍,一人逃,其余四人,皆杀之。 主将身死,一军受累。 秦国的军民,无论生活还是战斗,都是一个严密的机器,日日夜夜的运转着,有朝一日,倾覆六国疆土。 秦国,虎狼之师。 而问十现在面对的,就是这样一支虎狼之师。 秦军,临危不乱,杀气正浓,正所谓哀兵必胜,此时秦兵,便是哀兵。 主将身死,副将为主。秦军铁骑迅速移动,将副将团团围住,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防护铁壁。方才的情形,决不允许再次发生,否则,大秦铁骑颜面尽失。 问十不由得暗暗佩服,这支军队,果然是征伐六国的铁军。 毒公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问十身旁,她知道,这一次,他对付不了一万铁骑。即便加上她。 坦荡的平原,让他们逃无可逃。 隔着面纱,问十看着眼前这人,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要陪着他送死。 问十笑了笑,像升起的太阳一样灿烂:“过了今天,我请你喝酒。” 毒公子的面纱轻动,淡淡说道:“这场酒,我喝定了。” 问十紧绷的身体松了些,临死前还有人陪着,也算是件幸事。然后看向面前的秦国军队,道:“我杀了你们将军,你们杀了我,合情合理。来吧,让我看看秦骑的威力。” 副将被围在中央,神色不善,主将死了,自己恐怕责任难逃,如今,这问先生,必须死。 一声怒喝响起:“秦军听令!” 军令如山倒,大秦铁军,只听军令。 大地寂静,风雪不闻。秦军肃杀不语,只等将令一出,敌人授首。 问十也等着这一刻,来之前,就已料到这结局,但再来一次,还是会如此,正如他说的,这乱世道理不多,但总有些道理。 副将杀气腾腾,一个“杀”字就要脱口而出。 此时万籁无声的大地突然震动,一匹匹骏马嘶鸣之声响彻天地,秦军大骇,他们最清楚这样的声音,这是骑军。而秦军主力未到,此时的骑兵,莫非是……。 远处的骑兵如黑压压的乌云一样逼向秦军,看其数量,绝不再万骑之下。大纛旗高高举起,一个硕大的“李”字迎风飞舞。 再看马上健儿,身穿胡服,手握硬弓,端的是威风凛凛。 天下,也只有赵国骑兵是这番装束了。 铁蹄滚滚,如风卷残云般呼啸而至。掠过秦国军队,径直来到问十身后。 两军对垒,将问先生和毒公子夹在中间,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秦军如临大敌,万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赵军,他们不一向是守,守,守吗?今天怎么会攻了出来。 若非如此,一万秦军,也不会甩开大队人马,先行一步。 秦军副将神情紧绷,眼色不善的看着这些赵军,恐怕也有万骑之数。赵国以骑兵闻名,战斗力也说与秦骑不相上下。 若非长平一战,恐怕秦国还不能东出六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深入敌后,如何是好。再看中军大旗飘展,一个“李”字让人心惊胆战,故作镇定道:“来者何人?” “你爷爷李雷是也!”赵军为首虎将喝道。 秦将愠怒,但还好,来者不是那一位。压在怒气道:“所来何事?” 只听李雷哈哈一下,声如洪钟:“秦贼犯我疆土,竟问我所来何事?你这竖子,脑袋被驴踢了?” 话音落罢,赵军哄笑不已。秦将脸色如同猪肝一样,打马上前,怒喝道:“无礼小儿,可敢一战?” 谁曾想,刚刚还出言不逊的李雷笑吟吟说道:“老子今天来,可不是收拾你们的?” 秦将一愣:“所为何来?” “秦贼犯我疆土,竟问我所为何来?你这竖子,脑袋被驴踢了?”李雷虎腰一伸,笑的前仰后合。 秦将屏退左右护卫,大怒道:“欺人太甚!”眨眼便冲出阵来,要将他斩于马下。 李雷看了看秦将手里的银枪,头下意识的缩了缩,下一瞬,竟丝毫不嫌害臊,向两军阵前的问十,大喊一声:“先生救我!” 问十正看戏看的不亦乐乎,忽然听到救命声,不由得一愣,没曾想这虎背熊腰的小子是个绣花枕头。下一刻,眼神一瞥,目光冷冷的看着秦军副将。 秦将看见了那双眼睛,彷如来自地狱一般,浑身一抖,想起之前的情形,猛地勒住正要冲出去的烈马,一声长嘶,马蹄高高举起,差点将其摔下。 李雷又一番大笑,毫不掩饰。 问十看了看他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么嚣张,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小子,今天不杀你,滚回去吧。”李雷不断地挑衅道。 秦将心中已思虑再三,战,则胜败不知,不如等大军来到再做打算。但两军阵前的问十,万不可留。 其一他是杀害秦将的凶手,若是连个人都擒获不了,恐怕自己这官也到头了。其二,此子武功高绝,若不为秦用,必为秦杀。今日他此番作为,决不可留。 心思下定,张口说道:“退军可以,但他,必须死!”秦将的手指指着问十,言辞肯定,不容置疑。 问十又看了一眼他,在目光的注视下,秦将忽然有些冷,那根手指慢慢的收了回去。骑马缓缓退回军中,由骑兵保护起来。 但说出来的话,绝不能收。 李雷看了眼问十,低头想了想,好像在认真的考虑这个建议。 毒公子的手指紧紧握住,运气丹田,形势稍有变化,便准备飞入秦军,杀将夺人。虽然这个几率很低。 这时,思考了半天的李雷,身体不住的抖了起来,看其嘴角,憋不住的笑意逐渐像开了花一样,散开在茫茫大雪中:“哈哈哈!你个二傻子,不怕告诉你,老子来这,就是为了接问先生!” 问十的心像被人拨动了一下,他倒没有料到,此人来的目的,是自己。一旁的毒公子的手指缓缓舒展开,整个人看起来松弛了许多。 “你和他有交情?” “素未谋面。” “既不相识,何必袒护?” “先生高义,为赵身涉险地,赵国岂能袖手旁观!” 秦将咬着牙齿,狠狠道:“我若非杀不可呢?” 李雷在马上抱了抱拳,对问十微低头颅,道:“那我赵国儿郎,皆是先生马前一卒!” 问十心中一暖,不管他来意如何,总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 秦将眉头一皱,没想到对方态度如此强硬,诈道:“如此,两军交战,不可避免!” 李雷虎目一瞪:“老子还怕你不成,老子的爹,眨眼即到!” 问十的脸抽搐了一下,这是个军二代,来拼爹的? 偏偏秦国副将好奇心作祟,问了一句:“你爹是谁?” 再看那员虎将,神色傲娇,鼻孔朝天,摆了半天姿势,哼哼一句道:“老子的爹,是李牧!” 一语落罢,如晴天霹雳炸在秦军。再看远处,大雪扬起,白蒙蒙一片,似有千军万马而来。 一曲长歌,声雷震天: 生亦愁,死亦愁。 四十万人亡,谁人不心忧。 风也愁,雨也愁。 待到儿长成,砍尽秦人头! 风雪长歌中,一个“李”字如龙腾虎跃,向秦军扑来。 第十三章赵国有座山 公元230年,赵军破秦,斩万骑。秦军主力恐错估赵国实力,被迫撤军。 天下皆传,此番战役,一人以命为饵,万军之中夺秦将首级,转移秦军视线于己身。使得赵军拔除秦军暗哨,一举灭之。 这一人,名为天机榜上客,一剑天涯,问先生。自此,问先生平生,再添一传奇,成为街头巷尾啧啧称道的谈资。 夜色渐浓,邯郸城,武安君府邸。 一个中年男人正端坐在书案前,注视着坐在椅子上悠然喝茶的少年。 中年男人,面容刚毅,棱角分明,正是赵国柱石,大将李牧。 少年,则是江湖剑客,问十。 李牧从未将江湖人士放在眼里过,大军杀伐,一人之力,螳臂当车。但这一次,他在认真的打量眼前的少年。 若是以前,他认为天机榜三不过是个虚名,今天他不得不认为,天机榜的排名,是有道理的。 想起前几日张良献策,要招揽问十,自己敷衍了事的样子,不由得苦笑一下。 “今番幸得先生相助,才得以将秦军碾为齑粉。”威严的声音回荡在书房内,一股杀伐之气不经意的流露出来,这是久经战场的人才有的味道。 “将军言过了,若非大军相救,只怕问十早已命归黄泉了。”问十放下手中茶,轻轻咳嗽两下,谦逊的回应道。 李牧笑而不语,不在这个话题纠缠。 “子房设计,固然不妥,但现如今,赵国危如累卵,敢情先生助一臂之力。”李牧言辞恳切,正色肃然。 问十心中犹豫,想起历史上李牧惨死的结局,不由得有些惋惜:“问十一介草莽,难登大雅之堂。世道艰险,还望将军珍重。” 这世道,先苟生着吧。 李牧没有动怒,虽然敢回绝他的人并不多,笑了笑:“听闻先生三年行万里,不知有何所求,或许李某能帮得上忙。” 问十闻言,眼珠一亮,李牧身居高位,或许知道,随即说道:“在下想知道天机阁在哪里?” 李牧听到此话,不由得神色有些古怪:“你去那里做什么?” 做什么?就因为这破阁的一张榜,让我永无宁日。但脸上言辞凿凿,情真意切道:“在下仰慕其已久,恨不得睹其风采。” 说罢,久久不见回复,遂抬头一观,却见李牧一脸哑然,这小子,瞎话编的自己都信了吧。 “将军,有何不妥?” 问十疑惑不解,轻咳一声,惊醒了李牧。 “没……没有。”李牧下意识回道,接着问了一句:“看先生真诚,本将就告诉你吧。” 这么容易?问十心里犯嘀咕。 李牧平了平心神,良久之后,吐了口气,道:“你可知天机阁是什么?” “门派?” “不。” “武林世家?” “不。” “秘密组织?” “不。” 问十茫然,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天机阁是一个江湖机构,高深莫测的那种。但看这样子,脑回路有些不够用。 “那是什么?” 只听李牧缓缓说道:“天机阁,是一个神话。” “什么?”问十听的一懵,不明所以。 然后,李牧讲了个故事。 赵国有座山,叫做天机山。山上有座阁,唤为天机阁。阁中有张榜,名传天机榜。 但很久之前,山为无名山,山上没有阁,阁中没有榜。 这山出名的地方,在于山外有个国,叫做中山国。 国中有山,故名中山。 中山国土嵌在燕赵之间。曾长期与晋国等中原国家交战,一度被视为中原国家的心腹大患。后来,魏国魏文侯派大将乐羊、吴起统帅军队,经过三年苦战,在公元前407年占领了中山国。后来中山桓公复国,国力鼎盛,有战车九千乘。 复兴后的中山国在赵国东北部,把赵国南北两部分领土分割开来,因此成为赵国的心腹之患。公元前296年,赵国征伐十二年,终于为赵国所灭。 中山国诞生患难之中,被大国所欺而变强,为强国占领又复生。四面楚歌,支撑两百余年,实为不易。 在战国七雄秦、楚、齐、燕、韩、赵、魏之后,还有一个第八雄,即中山国。 可惜,大浪淘沙,湮灭踪迹。 战国从此剩七雄。历史本该沿着它原有轨迹,往前开进。 但也只是本该而已,有一日,天色血红,一颗流星从天划过。 亮的耀眼。 老百姓说这是灾难来临的征兆,世间将逢大变。 果然,乱世之中,不知从哪里,出了一个奇女子。武功平平,却智谋百出,奇思妙想,信手拈来,有人称她为神女,有人称她为妖女。 是神是妖,各有评说。 她说:“久未归家,已忘记了回家的路。” 她说,若不能回家,那便改变世界吧。 她没有自己的母国,没有依靠,却凭一己之力,几年后,发展出了一只不败铁军,装备精良,良将云集,能人异士,不计其数。 各国畏之如虎,但所幸的事。这女子或许真的是从天上派下来的,从不主动攻打一国,热衷于调解争端,制止干戈,疲于奔命,无安息之所。 那些年,是列国最祥和安静的时候。 但她终究没有阻止一场大战的爆发,公元前260年,长平之战。秦军胜,坑杀赵军四十万。随后兵围邯郸,妄图一举灭赵。 赵国危难之际,这女子率那支无敌之师从楚国千里奔袭,解救了赵国危难,化解了一场屠杀。 但四十万人已命丧黄泉,无力回天。女子看着数十万男儿被秦如屠鸡狗,悲从中来,率军一路西去,摧古拉朽般攻破大秦一道道防线,下函谷,入咸阳。手提三尺剑,站于秦王面前。 秦王心惊胆战,以为末路将至。却未曾想,她只留下一句话。 “我来,是让你知道,我若灭你,弹指之间。我不杀你,是让你知道,天下,除了王图霸业,还有世道人心,黎民生死。” 随后便轻飘飘而去。 长年奔波,她和她的将士,需要一个家。 于是,向赵王要了一块地,作为安身立命之所。赵王感其德,摄其威,不得不答应。 因她不愿被人打扰,赵王遂令赵国庙堂,不得泄露其地址所在,否则杀无赦。各国暗探,也都心有灵犀,不再打探这块地方,生怕惊醒了一只巨兽一般。 这块地,便是中山国。她,就隐于其中。 不久之后,世间有了一座天机山,有了一座天机阁,有了一张天机榜,品评天下英雄。 天下从此,又安静下来。 第十四章四师侄 故事讲完了,听故事的人在发呆。 李牧看着问十呆滞的表情,不禁感同身受,想当年,自己的样子比他还难看。 “咳!”李牧抱着拳头,用力的咳了一下,问十这才反应过来。 “将军,你说的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问十心中暗道:“这还是自己的小师妹吗?”随后转念问道: “既是机密,将军为何告诉我呢?” “因为我小时候见过那女人一面,我觉得你们有缘。” “多小?” “四五岁。” “那女人美吗?” “绝代佳人。” “那将军说,我们这缘分,是深是浅?” “那就要看小兄弟自己了。” 我和小师妹的缘分,自然是极深的。 问十眨了眨眼,不再言语。 “赵国庙堂兴衰,与天机阁息息相关。你既是有缘人,当去那里看一看。” 问十正有此意,点了点头。 絮了些闲话,问十便离开了书房,去院里安歇了。 窗外明月高悬,发出微弱的光,刺破黑暗。 一道影子在窗上若隐若现:“怎么样?” “已经告诉他了。”李牧自顾自的盯着兵书,缓缓答道。 “如此便好。” “你说的不错,他的确很厉害。” “主子看中的人,自然非凡,若非如此,三年过去了,也不会活到现在。” “但还不比不上她。” 窗外沉默一下,道:“她,是一个神话。” 李牧点了点头,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 “你确定是他?” “确定,天机榜公布后,天下叫问十的,都被追杀至死,只有他活着。主子不用见,便知一定是他。” “他若是改名字呢?” “他既是那人的师兄,像这样的人,是不屑于这般的,更何况,他若改了名,怎么让那人找到呢?” “既然如此,便开始计划吧。” 再看去,窗头已经站了一只小鸟,展了展翅膀,做着冲上云霄的美梦。 武安君府,重新安静了下来。 清晨,邯郸城门。 张良,李雷前来送行。 “先生,毒公子呢?”张良看着就问十一人,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今晨一个招呼没打就走了,真是个怪人。”问十想起来那个白衣女子,不由得摇摇头道。 “不管了,先生一路小心,这说走就走,老子还真舍不得呢。”李雷大喇喇幺唤着,就差全城听见了。 问十听着这嗓门,笑了笑:“放心吧,李大炮,咱们肯定会再见的。” 李雷愣了愣,暗道:“李大炮?是什么东西?但名字听起来很顺,这邯郸城可没人和我这样套近乎”,不由得哈哈笑道:“先生,对我胃口,改日定要喝上三天三夜。” “好,喝个三天三夜。” 张良在一旁看着问十的脸,有些踟蹰,不知想说些什么。 正在迟疑间,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子房,错的不是你,是这乱世,来日相见,我们也喝一杯。” 张良的眼睛有些湿润,若失了问十这个朋友,只怕会遗憾终身。如今这般,幸甚,幸甚。 随即拱了拱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出城关,别故人。 问十不知道,此一去,将会卷入历史的漩涡之中,不能自拔。 一路观沿途风景,地方民俗,日行十余里,月余方至天机山。 问十站在天机山前。 只见那山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其间云雾缭绕,恍若仙境。 问十发现,自己竟没有丝毫阻碍,就进入天机阁的势力。 初探其境,问十就感到一股与众不同。国内气象,一团和气,扶老携幼,路人避让,农桑繁茂,水利兴盛,妻子夫君以礼相待,百姓官员无分尊卑。 这,是桃花源,就理想国,这,是人间的安乐窝。 “这,应是我的归属”,问十感叹的长吟道。 忽然,一个人,没有丝毫征兆,挡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青年剑客,一把漆黑的剑鞘悬挂腰间。 “先生,可是问先生?” “不错。” “可是找寻李小英?” “正是。”问十有些疑惑,此人怎会自己了解的这般清楚。 “先生请随我来。” 于是问十便被领上了天机山。 天机阁,不知名的小食堂。 问十和青年剑客站在前方三尺的青石板上。 “先生,你想要的的答案便在里面,请进。” 问十踌躇了一下,刚想转头再详加询问一番,却发现那人的踪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奈之下,只好缓缓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问十此生都没有想到,传说中的四师兄,第一次见到会是这番景象。 一个三百斤的胖子丝毫不顾形象的坐在地上,鸡骨头随意的挥洒一地。不时地舔了舔手指,发出两声轻哼,似是极为享受。 那人啃了半晌鸡腿,问十则静静看了半晌。 啃完最后一根鸡骨头,一个饱饱的嗝打了出来,意犹未尽的盯了盯手指,索性舔了两口。才抬起肉嘟嘟的脖子。 他发现了问十。 “你是谁?”一个有些沉重的声音响起。 “我叫问十。” “哦?”那人眉头一挑,“听闻你剑法不错。” “还可以,只是杀鸡屠狗罢了。” “有意思,那你刺我一剑。”那人扔了块骨头在地上,缓缓的站了起来。 “我的剑,是杀人的。” 对面的人笑了笑:“若你真能杀了我,也无妨。” “你确定要试?” “确定。” “好。” 一字落罢,屋内针尖之声可闻,就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下一瞬,窗棂沙沙作响,无风自动。 两人的双眼动也不动,生怕一眨眼,便身首异处。 一滴滴汗从那人胖胖的脸上渗出,一滴滴落在地上,打在吃剩的鸡骨旁。 终于,他说话了:“为什么还不出剑?” 问十笑了笑,不再答话。 那人一语过后,有些恍然,失笑道:“果然,小师伯的心境非常人可比。这场是我输了。” 小师伯?问十的心中有些嘀咕,这人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方才杀气逼人的大胖子,三步并作两步便走了过来。 “小师伯,你可终于来了!”接着问十就感到一堆肉紧紧的裹挟着自己,刚舔完的手指止不住的往问十头上蹭。 这一刻,他觉着这胖子是故意的。 没想到,那人倒先哭了起来:“小师伯,我盼的你好苦呀。”眼泪一把把,鼻涕哗哗哗。 丝毫不见外的蹭在问十脸上。 问十的脸色有些发红,他想推开这胖子,却悲哀的发现,实在是无能为力。 胖子纠缠许久,终于恋恋不舍的松开问十的怀抱。 问十喘了好大一口气。又吸了好大一口气, 道:“你是?” 那人一听,有些不满地哼哼道:“我是你四师侄啊,吴瘦瘦!” 吴瘦瘦?真是别致的小名字。 “我怎么不知道?”问十一脸懵。 只见吴瘦瘦扬起高傲的头颅:“哪用你知道,这是师父说的。她老人家说是,那就铁定是!” 她的师父,很骄傲的感觉。 “敢问,你师父她老人家,叫什么名字?”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李,名小英。李小英是也!”胖子说完这句,鼻孔都要飞天上去了。 问十心头一激动,大声道:“小师妹?李小英?” 吴瘦瘦的脖子动了动,脑袋扑棱扑棱的点着头。 “谁说我要做你们师伯了?”问十苦着脸说道。 “师父说是,那就是。”吴瘦瘦认真的说。 “我要非不同意呢?” “哇!哇……” 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当真是说哭就哭。 问十抽搐了半天,无奈道:“好了,我就先认了以这个师侄,只是你的年纪要比我大把?” “师伯差矣,以师伯的武功见识,是瘦瘦高攀了。” 问十叹了口气,看了眼这便宜师侄,实在没什么办法,只好先应承下来。 然后正色问道:“你师父呢?” 没想到一提这茬,吴瘦瘦的脸立马比哭都难看:“师父失踪了!” “什么!” 接着吴瘦瘦慢慢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 那是一天清晨,阳光微照。 吴瘦瘦正在煲着鸡汤,嘴上的哈喇子转眼就要流了下来。 “嘿嘿,这老母鸡,肯定很好吃。改明送给师父尝两口。”吴瘦瘦走到柴火旁,想加两把柴。 这时,一道道黄钟大吕之声传来,“咚,咚!”,响彻整个天机阁。 吴瘦瘦原本喜滋滋的面色,猛地一变:“不好,出大事了。” 原来天机阁内的规矩,大钟,一响喜,二响忧。今日响了两次,想必有不详之事。 一道胖胖身影,立时飞奔在山间。 此时,山门广场中央,一座硕大的高台,宽千米,高九丈,高台之上,站着一个身影,只见其面容娇小,姿态窈窕,长发披肩,身披一身红色战袍,端的是英姿飒爽。 此人,便是天机阁的创立者,李小英。 只见她面色凝重,平时玩闹的气息消失一空,巍巍然站在那里,不动如山。 阁内弟子正在陆陆续续赶来,不一会儿,就黑压压占满了整座广场,一眼望不到尽头。 吴瘦瘦呛呛赶到,自觉地找了个空位,钻了进去。 人已到齐,李小英点了点头,看着台下众人,沉声道:“今日,世间遇有危难,与秦一战,阁下弟子,可战否!” “可!” “好!”李小英点了点头, 道:“兵械堂!” “在!” “炼药堂!” “在!” “剑堂!” “在!” “万马堂!” “在!” “四堂堂主,十万人马如何?” “禀阁主,已到!” “粮草如何?” “已到!” “兵械甲胄如何?” “已到!” “神农百药如何?” “已到!” “好!今日,随我出征!” “遵命!” 李小英接着看了眼吴瘦瘦,道:“今日起,天机阁交由老四打理,若有不服,可上前奏话!” “弟子心悦诚服!”十万人齐齐喝道,声势骇人,直冲云霄。 “好,老四!” …… 吴瘦瘦看着师父的神情,知道不是在开玩笑,沉声应道:“弟子在!” “此去,吉凶难料,你必要护阁内周全,否则,提头谢罪!” 吴瘦瘦的心猛地一提,大声应道:“弟子,定不负命!” 李小英随即大手一挥道:“大军出发!” “遵命!”十万弟子齐齐应道。 “出发!” 一瞬间,十万身影已至山门,像一条巨龙缓缓移动,消失在天际中。 整个广场,只剩吴瘦瘦一个人呆呆的站着。 那一夜,他辗转反侧,瘦了三斤。 一声叹息缓缓响起,惊醒了有些沉醉其中的问十。 他不知道这些年,在小师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这般的手段,这般的声势,想必定是不容易的。 “她去哪里了?”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与秦军交战,全军覆没,后不知所踪。” “秦军!”问十的手指握出了血丝,一向沉着的脸有些狰狞:“当真好霸道!” “普天之下,已没有国家可以抗衡了。” “你呢?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问十语气一冷,看着吴瘦瘦道。 “小师伯,我也不想呀,可一者,秦军将师父关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二者,若天机阁贸然出动,一旦有失,师侄万死难赎其罪!” 问十想了想道:“罢了,小师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十年前。” “十年。”问十喃喃低声道:“恐怕凶多吉少,现如今,阁中还剩多少人?” “回禀师伯,还剩一千。” …… 问十的心沉了又沉。 十年前,小师妹和十万天机将士血染黄沙,此仇,不共戴天! “秦。”问十眼中寒光微闪。 与此同时,一个疑惑浮现脑海,一千人,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 今晚的风,有些寒。 第十五章忙碌的小师伯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很好。 “小师伯,你起来了?”吴瘦瘦手里抓着一根鸡腿,啃在嘴里含糊的说道。 问十实在没什么心情,挤出一丝笑容来:“师侄好。” “师伯,昨天睡得怎么样?”吴瘦瘦笑吟吟的走过来。 “很好。” “那就好,师伯这几天可千万要休息好。” 问十随意的点了点头,但之后便知道了这句话的意思。 天机阁内,阳光普照,微风正好。 问十,觉得这里的氛围很好。 兄友弟恭,互帮互助,一个和谐的大家庭,比外面不知好上多少倍,想起前些年过的生活,简直是天壤之别。 问十不得不时常感叹,小师妹确实很厉害。 但好日子没过几天,吴瘦瘦,直接向阁内宣布,问十,就是阁主的师兄,从今以后,负责阁内大小事务。为便宜行事,又加了个头衔,天机阁长老。 但私下里,因为问十太过年轻,弟子们都叫做‘小长老’。 于是,问十就从一个江湖剑客,变成了天机阁的小长老。 此时小长老问十正在食堂吃着饭,刚忙了一上午,终于可以歇一歇,他无法想象,天机阁全盛时,小师妹是何等的辛苦。 “长老好!” “长老好!” 一个个弟子慢慢的端着饭,路过问十的饭桌时,都恭敬的打个招呼。 问十抬起头,点了点头,待人过去,又把头埋进了碗里。 这王厨子做饭,还真是好吃。 问十快速吃着饭,脑子不停地转着。 阁里的菜快不够了,要派人去买一下。 东边的茅房倒了,要派人修理一下。 问十吃了口茄子,想着天机阁的生计。 “清明,清明!” 一道大喊打断了问十的思绪,清明?这名字,爹娘取得真好。 忍不住回过头看看是哪位。 “清明,你可以的!”一个女弟子在一旁流着泪,说道。 再细细看去,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的头直愣愣趴在饭桌上,面色紫黑,嘴唇发青,口吐白沫,抽搐不已。 问十赶忙走了过去。 “这是,中毒了?”问十观察了半天,半问半答道。 这是围着一圈的弟子才发现,小长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了。 忙齐齐拜道:“长老好!” “好,好!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是天机阁炼药堂的大师,治病下毒,炼药开方,是样样精通。 “不……不用了。”中毒的弟子抽搐着,突然来了精神,艰难的回了一句。 真顽强。 “什么不用了,看看你都什么样了。快去!”问十面色一沉,对着一个看热闹的弟子喝道。 问十正准备安慰下趴桌上那位,再一瞧,那弟子竟然不听话,踟蹰原地,不动。 “怎么,平时亲如手足,礼敬有加,同门师弟遇到事了,一个去请的都没有?”问十举起手指,教训起来。 “长老。”一个细小的声音打断了问十。 “怎么了?” “清明,就是诸葛大师。” 神医圣手,诸葛清明?天机榜第十一名? 就是眼前这个稚嫩少年? 问十有些惊讶。 神医圣手与毒公子可说是齐名,只是一个用药救人,一个用毒杀人。 “那这毒……自己下的。” 问十呆了呆,举起的手指不知往哪里放。 这弟子,有病? 问十的脸贴了过去,仔细看了看诸葛清明,眉眼俊秀,五官端正。 趴桌上的头看着问十的脸越来越大,勉强挤出个笑容:“长……长老好。” “好,好,好好治病。”问十大手一挥:“快,给我抬到炼药堂。” “不……不要。”发青的嘴唇坚强的张合着。 问十一脸悲悯的盯着他。可惜,着实可惜。 “长老。”一旁的弟子诺诺道。 “嗯?” “诸葛大师时常以身试毒,方才可以有效的研制解药。” 问十的脑子懵了一下。 就这一会儿功夫,倒在桌上那位嘴唇轻张:“惊扰长老了……快,取第三个方子的药。” 方才那位哭泣的女弟子赶忙拿出一粒药丸,塞到他嘴里。 中毒的面色迅速好转,不一会儿,有了些精神。 “感谢长老关心。”诸葛清明起了身子,对着问十恭敬的行了一礼。 问十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原来是个,药中痴人, “怎么样,大师,解药的效果如何?”围着的弟子忍不住叽叽喳喳问道。 “还差一些,只怕还要再来一次。”清明笑着说道,信心满满。 问十眉头一挑,嘴巴一翘,就推开人群往外出,平静的说道:“打扰了,打扰了。” 天机阁,不知名的小食堂。 “小师伯怎么样了?” “回禀四师兄,小长老好像在做番茄酱。” 空气突然安静了。 …… “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好吃吗?” “嗯嗯,阁中很多弟子都尝了,特别好吃。” “偷偷给我拿几桶过来。” “弟子明白。” “这些日子,诸葛大师的毒研制的怎么样?” “启禀四师兄,进展良好。” “嗯,也该给小师伯用用了,练就百毒不侵的体质,就算是我,也羡慕呀。” “四师兄,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这可是师父交代过得。这乱世当中,没点本领怎么行?告诉师弟们,督促小师伯进步。” 一个月后。 大食堂。 问十静静的打了一份菜,挑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 “今天看看是谁?”问十两眼瞄了瞄,手里熟练地抖出了一个竹筒,一堆竹签堆放在里面。 随手一抽,前八右五。 问十用手指数了数食堂的座位,数到了一个人,诸葛清明。 真是缘分。 眨眼间,问十便来到跟前。 “清明。”问十弯着嘴角,笑容可掬。 清明刚吃了口嘴里的菜,还没吞下去,见到问十,忙含糊着说:“长……老好!” “好,好,菜好吃吗?” “好吃……” “好吃就好。”问十笑的有些欢快,“长老送你一番造化如何?” 清明咽了咽喉咙,道:“什么造化?” 问十神秘的看了看周围,随后,手掌一翻,一盘清蒸热豆腐出现清明眼前。 “咱们,换换菜?” 清明有些难为情道:“长老,这菜,弟子吃了一口了,不太好吧。” “哎,咱们都是同门,自当相濡以沫,无妨,无妨!” 说着一把将菜顺了过来,满脸喜气的回到座位上。 “清蒸小肥羊?嗯,可以。” 问十刚一抬手,又停了下来,他的菜…… 抬眼看了眼对面,“小妹妹?” “长老好。”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 “咱们换换菜?清蒸小肥羊。” 对面的女弟子看了眼小肥羊,眼睛一亮,脆生道:“好。” 嗯,这才是天机阁的好弟子。 …… 一刻钟后,小长老被送到了诸葛大师那里。 “小长老,真刻苦。” “对呀,这是第几次了?” “这个月,第十次了吧。” 炼药堂的弟子发出崇拜的目光。 问十听着周围的议论,面无表情。 “诸葛清明!” 清明从药台走了过来。五官俊秀,长发飘飘,有些害羞的样子。 “长老。”清明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 “把辟邪丹,祛毒丹,龙葵丸,益母子,平心静气散,芙蓉养颜膏,统统给我来十份!” “长老。” “怎么了?” “十份够吗?” “二十份!” “长老。” “四十!” “嗯,这应该能撑一段时间。” 问十脸庞有些颤抖:“诸葛大师,你不是一向救人吗?怎么老是对我下此毒手?” “长老,救人之法千变万化,不可一概而论,今番一片苦心,正是为了长老日后呀。” 问十的鼻头一酸,看来这百毒不侵的体质,当真要受百毒之苦。 罢了罢了。 待我功成之日,便是去秦国寻小师妹之时。 往后的一段日子,天机阁弟子都知道,小长老日日以身饲毒。 这等狠劲,远非常人能比。 清晨,空气很新鲜,问十在种田。 “先把种子用温汤泡一泡。”问十端过来一个一碗,用手指试试水温,满意的点点头。 随手拿起锄头翻了翻土。 “没想到当初随意塞在口袋里的种子,穿越了竟然还能用。” 问十看着枝头发出的小枝芽,这西红柿可是好东西。 心中暗道:如今天机阁急需开支,等这东西收成了,想必能卖个好价钱。 原本来这是想让天机阁取消了我的天机榜排名,没想要替小师妹能折腾这番名堂。只是前几天问了四师侄,这天机榜竟不是天机阁所作。 这多年流传世间的东西,不是天机阁的,又是哪个的? 若不是,为何冠上天机二字? 如此看来,甚为怪异。 第十六章莫问前尘有愧 问十希望世间有片净土,即使它从黑暗中走来。 天机阁,给了他这个希望。 所以问十做事情很认真,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一番。 不知不觉,他已经与天机阁融为了一体,他喜欢这个没有血,没有诡计的地方。而且,这里是小师妹创建的。 书房,问十伏案看着天机阁的内部卷宗。 喃喃道:“天机阁分四堂,兵械堂堂主风清,掌攻城器械,作战兵器制造,但如今剩下的弟子,都是些新手,还需要训练,恐怕短期内造不出什么神兵利器。炼药堂的丹药倒是很好,诸葛清明这个堂主还是有些名堂。剑堂堂主言君陌,其下弟子大部分是旧人,武功高强,倒是以一抵百的江湖好手。只是万马堂,唉,也就司马惊云这个光杆司令了。” “长老,该吃药了。”一个弟子端了碗药汤,慢慢走过来。 问十放下手中的事情,看了眼药碗,点了点头,接着一股脑的喝了下去。 为了能让自己吃了消停饭,他已经开始主动配合了。 世间真是奇异的很,明明是毒药,偏偏还能让自己产生抗性。这么久了,他也感觉到这药的作用正在慢慢下降,甚至已经影响不到自己了。 诸葛清明,不愧是神医圣手。 “好了,你先出去吧。”问十把碗放在托盘上,淡淡说道。 “是,长老。” “等一下,让四师侄过来一趟。”问十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抬头说道。 “是。”弟子顿了顿,答道。慢慢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问十又低下头:如今,剑堂八百人,万马堂空无一人当年倾巢而出,炼药堂五十人,兵械堂五十人,剩下一百来人则是负责天机阁的日常运转。 这点家底,孰难在乱世生存。真不知道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 问十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 过了一会儿,吴瘦瘦憨态可掬的小跑过来,笑道:“师伯,你叫我?” “嗯。”问十睁开眼睛。 “什么事?师伯。” “探听到小师妹的消息吗?” 吴瘦瘦的笑脸立马一收,垂头丧气道:“还没有。” 问十的眸光一暗,但这结果也在情理之中,沉寂一会儿道:“你跟你师父很多年了吧。” 吴瘦瘦掰着手算了算,:“该有十年了。” “你师父有没有造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稀奇古怪?” “比如兵器。” “师侄入门后,师父就一直在山上待着,没见她造过什么东西,阁里的东西也是很平常的一些。” “你再想想。”问十沉吟一下道。 吴瘦瘦想了想,还是挠挠头道:“没有。” 问十眼神一暗,若是没有,那自己确实有些难了。 问十眼睛有些凝重。 问十苦笑着摇摇头:“没有也是好事,否则,各国便是军备竞赛了。” “师伯,你说什么?”吴瘦瘦有些疑惑道。 问十摆摆手:“没事”,接着想起来一件紧要的事:“对了,阁里的钱粮不多了吧。” “不错,这两年收成不好,恐怕不好支撑下去。” 问十点了点头,天下万事,以粮为首,若是吃不饱饭,在这里恐怕什么都会发生。 而且,前几天有弟子汇报,赵国今年收成也不好,国内常有饿死之人。 赵国尚武重利,长期轻视农业和内政的发展,而间接导致赵国后期长年战争中粮草和兵员的问题。 如今生死存亡之际,这样的问题不可避免的暴露出来了。今年,赵国***,世人街头巷尾皆传“赵人号哭,秦人欢笑。” 问十以前可以不管不问,因为既非韩人,又非赵人,不属六国,置身事外自然容易。 但现如今,自己已经身不由己的卷了进来。若无赵国,还会有天机阁吗? 绝对不会有,秦皇的君权之下,岂会容的下小小天机阁。更何况小师妹当年应该做了不少和秦国对着干的事吧。 他见识过秦军,杀伐无情,这样一个战争机器永远不会停下来,即便九州一统。 那百姓呢?自古兴亡,百姓皆苦。 流离失所,一家死绝,数不胜数,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小师妹,当年为的又是什么? 或许她当初建立这里,就是厌倦了无休止的杀戮,刀兵入库,马放南山。可最终还是要拾起手中的利刃,跨上身下的骏马,一去不回头。 问十心情有些沉重,起了起身,才发现吴瘦瘦还在原地傻傻的站着,两只眼睛左瞄右瞄,像是待不住了。 问十笑了笑:“陪我走走。” “好。”吴瘦瘦苦着脸说道。 “给你做好吃的,让你尝尝师伯的手艺。” “好!”原本苦瓜脸立马变得圆嘟嘟,那双走着的脚步差点没飞起来。 问十摇摇头,这货,真是就对吃感兴趣。 天机阁,露天广场。 一阵阵香气袭来,让过往的弟子走不动路,纷纷驻足。 “师伯在做什么呢?” “不知道,但闻着好香呀。” “对对,快凑上去,说不好师伯会赏两口吃的。” 哗啦啦,一群弟子在问十四周,双眼泛光的盯着问十的手。 问十的双手在熟练地翻滚交换着,一层层调料洒在铁签上,铁签上的羊肉娇嫩欲滴,色泽饱满,香气逼人,再看最底下,是问十自制的烤架,一堆火在温柔的燃烧着。 烤羊肉串,这可是问十从小的手艺,以前在山上,给师父小师妹,没少烤。 现如今,这手艺重现江湖,曾经的香气飘在两千多年前。 “让开,让开,这是小师伯给我做的,都是我的!”吴瘦瘦一看这么多人围过来,顿时不乐意了,不害臊的用他肥大的身子挡在弟子面前。 “师兄,话不能这么说,师伯可是我们大家的师伯。” “对,见者有份,见者有份嘛。” 一群人起哄道。 “好了!”问十调完最后一道料,轻烤两下,呼了口气道。 然后,眼前一群身影闪现,再看手上,已经空空如也。 “好吃!” “太好吃了,这手艺,不开酒楼都可惜了。” “小师伯,接着烤呀!”一个女弟子看着愣愣的问十,翘着嘴说道。 问十回了回神,笑了笑,接着拿起身边的串串,烤了起来。 只气的吴瘦瘦在原地打转。 广场上,笑语欢声,滋味甚好。 夜晚时分,问十做完了苦工,踱着步回到了自己书房。 轻轻推开门,顺手点燃高台上的青铜油灯,一道微弱的光亮溢满房间。 问十朝书案无意中扫了一眼,眼神蓦然一聚。 一片竹简静静的摆在书案上。 问十走了过去,轻轻拿起。 这是?…… 缓缓打开,第一行字跃入眼帘: 莫问前尘有愧,但求今生无悔。愿君,活在当下! 第十七章惊鸿仙子 问十挪了下椅子,端坐上去,盯着这片竹简。 鲜活的古字用刀笔凿刻,笔画有些生硬,不时有断续之处,可以想见当初的凿刻的人是何等的费神费力。 但这些问十都视而不见,目光盯着上面的文字,瞳孔有些放大,双指微微弯曲,一层层细密的汗液粘在皮肤上。 良久之后。 问十抬头看着案前摇曳的灯火,双目深邃,慢慢平复了心中的波澜。 烛光轻摇,一抹黑影显露一角,印在窗纸上。 “谁!”问十冷喝一声。手下一翻,竹简转眼卷起,落入问十怀中。 下一刻,烛火无风自动,终于坚持不住,灭了光亮,只听得书房的门径自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再看屋内,已空无一人。 暗夜中,一双有些亮光的眼睛看了眼飞向高处的两道身影,随即消失不见。 天机阁,屋檐之上。 两道人影,纵跳自如,如追星赶月。 问十自认剑法一流,轻功二流。但即便是这二流的轻功,世上也极少有人具备。 但显然,今夜这人,就具备这般的本事。 问十在后,紧紧盯着此人身法,只见那蒙面人脚尖轻点,身形猛然提向半空,问十喃喃低语道:一纵入云式。 再瞧去,身形急速下降,稳稳落下,着瓦不响,落地无声。 二纵落水式。 落地之后,片刻不留,有些削瘦的身形高高跃起,直冲天际,转眼便要跳出天机阁的高墙。 问十嘴角笑了笑:三纵钻天式,果然,惊鸿三纵,名不虚传。 原来蒙面人是一女子,正是天机榜十五名,江湖皆传轻功无双的惊鸿仙子,此女名为,纳兰惊鸿。 惊鸿仙子一个纵跃,便要出了高墙,却心中一屏,一股危机感从前方传来,她相信这种示警,因为这种感觉已经救了她很多次。 身形再变,踩向旁边一个枝杈,轻轻落在树上。 惊鸿仙子双手凭空出现一对鸳鸯钺,眼神冷冷看向高墙之上。 只见上面轻飘飘站着一个黑衣公子,正是方才在后面紧追的,天机榜三,一剑天涯。问先生。 问十嘴角轻笑道:“仙子,深夜来访,何必这么着急走呢?” 惊鸿仙子待瞧得问十面孔,双目一缩,暗道:此人剑已绝世,身法却也如此了得。一股不妙之感袭上心头。 “仙子,可否赏光,阁中一叙如何?” 纳兰不答一语,只紧紧握着鸳鸯钺,持于身前,意思已非常明显。 问十见状,笑容慢慢收紧,淡淡道:“既然如此。足下夜闯本阁,就莫怪问某不客气了。” 纳兰惊鸿感到一阵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这么多年,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紧握武器的双手有些出汗,但目光仍死死盯着问十。 世上没有人敢夸口,能接问先生一剑。 她也不例外,她不能主动出击,一击不中,绝难生还。她只有等…… 只是她在等什么? 树叶沙沙作响,人影婆娑,身子曼妙。 一阵微风袭来,枝头轻摇,人也摇晃一下。 问先生轻轻一笑,双目一睁,手指微动,就在此时。 一道剑光出现,与明月交相辉映,洒在天机阁的大地上,刹那间朝惊鸿仙子而去。 枝头那道倩影呆呆的愣在原地,双手死死的握着手中利刃,可是,这东西,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吗? 看到这一剑前,她曾幻想可以,但如今…… 一滴香汗从额间落下,还没落到枝叶上。 鸳鸯钺没有护住跟前,脚尖没有移动分毫。 一剑东来。 惊鸿仙子的心,第一次颤动了一下,原来死亡,是这般的近。 但下一刻,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剑光微微一偏,斩向自己身边。 极度的紧张,使得耳朵极度的敏感,只听七声“叮当”声响,一道道银光打在地上,溅起一阵灰尘。 原是七根一寸银针打在地上,帽如星辰。 惊鸿仙子待瞧得仔细,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这针方才,是要杀我? 随即转头向黑暗中瞧去,却哪见得一人。 一击不中,远遁千里。 今夜天机阁来的人,有点多。 “看来你人缘不是很好呀,竟有人怕我杀不死你,先送你上路。”问十盯着黑衣蒙面下的双眼,轻轻道。 “为何救我?”惊鸿仙子冷冷说道,言语中未带丝毫感激之意。 “在问某手下,你若被别人杀了,岂非显得在下没有手段?” 惊鸿仙子冷笑一声:“你放心,即便你救了我,也问不出什么。” 问十摆弄了下衣带,丝毫不在意,只随意说了一句:“你是影卫的人?” 纳兰惊鸿眉头微诧,眸光稍微变了一下,旋即回恢复正常。 但她瞧见了问十的笑容,心中犹如一方大石沉下。 若非自己刚刚经逢生死大变,绝不会心神失守,这人,好生狡诈! 美目圆睁,一动不动看着问十,任谁也不知道她此时的心情有多坏,今番,是对一个王牌杀手的侮辱。 “没想到只是诈一诈,还真有些收获。”问十笑的很开心。 “为什么是影卫?” “这天下,能网罗惊鸿仙子这般人物的,想必不多吧。” 仙子不答,只是双手微动,竟是想伺机搏命。 “怎么,这么快,就要向你的救命恩人动手了?” “不动手,难道你会放了我?” “你是秦国影卫,本该一剑杀了,但今夜……” “请吧。”问十身形一偏,左手负背,右手做了个请了姿势。站在高墙之上,明月之下,当真像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 惊鸿仙子将信将疑道:“为什么?” 问十冷冷答道:“三息之内,若不离去,血溅五步!” 惊鸿仙子闻言一窒,这人,真是没一句实话。但看着高墙上的人,眼神警惕,身影还是一动不动。 问十无奈的摇摇头:“一息。” “你……” “二息。” 惊鸿仙子眉头一簇,冷哼一声,脚下枝叶轻摆,一道倩影掠过高墙,如惊鸿一瞥。 “我们会再见的!”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夹杂着些许怒气。 问十没有在意,在没有摸清当年真相前,他不想打草惊蛇。 影卫,秦国。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它和十万天机将士的死有什么关系? 问十不相信,秦军能覆灭十万天机将士。 如果小师妹真像传说中那般,他不相信会如此轻易的倒下。 转头看向地上的七根银针,喃喃道:“七星针,已经消匿世间很多年了吧。” 第十八章山雨欲来 天机山,小树林。 “有什么线索吗?”一个黑衣人巍巍然站在暗处,身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势。 惊鸿仙子眉目有些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人,单膝跪地,拱手复命道:“属下无能,那人警觉太高,并未看清那是何物便被发现了。” “废物!” 惊鸿仙子不发一言,依旧跪在地上,但清冷的样子,如林间稀疏传来的月光。 “不过,终于有些眉目了,看来把他引到天机阁是对的。只有这样才能逼出那女子。” 惊鸿仙子迟疑一下道:“咱们追查了这么久都没踪迹,今日为何会出现。” “自然是想提醒他。”黑衣人冷笑道:“他们的关系,可不浅。” 惊鸿仙子静静的看着地面。 “这些日子你蛰伏待机,免得被问十抓到,否则……”黑衣人淡淡说道。 “否则你又要杀了我是吗?”惊鸿仙子抬起头颅,眼神中露出一丝复杂之色。 黑衣人闻之,身形一颤:“师妹,你要落入他的手中,只怕……” “你知道,师妹即便咬舌自尽,也不会让师兄费神。”惊鸿仙子咬咬牙,声音徒然增大了些。 黑衣人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抬头看着天机山顶,道:“只要问十在天机阁,本座就不信他能耐得住性子,一直躲着。不过这人太过警觉,这些日子,你先不要出现了。” “是!”惊鸿仙子没有感情的答了一句,站起了身子,看了他一眼,转身稍稍提气,穿行林间。 黑衣人看着远去的身影,目露幽光。身形一纵,消失在原地。 树影斑驳,月静悄悄的。 公元229年。 天机阁内,月余之后。 这些日子,阁内很平静,问十时不时去剑堂陪言君陌练剑,喝喝诸葛清明炼制的药,到兵械堂观摩一下云清打铁,再去万马堂和司马惊云聊聊天。 日子过得很是惬意,他有时甚至感觉不真实,若是小师妹也在这里,他觉得就算一辈子老死在这也很好。 他不知道,这些日子很快就没有了。 此时,一封急报,正快马加鞭,送到赵国国都。 寅时,天色正暗。邯郸城门紧闭。 一阵马蹄声哒哒传来,急且促,如骤雨击盆。 “快开城门!斥候急报!违令者斩!”黑夜中,声音撕裂云端,一个斥候身背紫黑行囊,高举令箭,笔直的朝邯郸城门撞去。 守门士兵正眯着眼,听见喝声,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顿时手忙脚乱。 只见马不停蹄,转瞬竟要撞到大门之上,以这力道,恐怕顷刻间便会成为肉泥。 斥候面色不变,一往无前,可见手中情报定是绝顶重要。 厚重的城门发出轻轻的声响,下一刻便是要开启这座一国之都。可惜,马太急,等不了这一刻。 守门士兵看着呼啸而至的烈马,不由得心中战栗,哪知,一声嘶鸣骤然响起,穿石裂云。再看那军中快马,已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直直的倒在城门之下。 守门士兵冷吸一口气,这马,竟被跑死了。 再看一旁,还好斥候眼疾手快,纵身一跃,跳下马去,饶是如此,仍摔的筋骨寸裂,但嘴上含着血道:“快!换马!换马!” 真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城门慢慢打开一个缺口,一匹马驮着一个浑身鲜血的人,奔驰在邯郸长街,直向赵王宫而去。 赵王宫,寝殿。 赵王迁,躺在寝塌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他的母亲,原是妓女,后来被赵悼襄王纳为妃子,生下自己。其母深得赵悼襄王的宠幸,因此,赵悼襄王废掉正妻所生的长子赵嘉,将赵迁立为太子,后继承王位。 他曾经的王兄赵嘉,已成为了他的阶下之囚,软禁在邯郸城,不足为虑。 至于春平君,赵王迁想起那个人,呵呵一笑。 他转念想起了李牧,眼神露出复杂之色,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看看外面的天,时候也不早了,安歇吧。 这时,一阵惊天鼓声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掀起阵阵涟漪。 “咚!咚!咚!” “咚!咚!咚!” 赵王迁神色一惊,宫门大鼓一响,必是国邦大事。深夜闻之,是凶非吉。 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冷喝道:“来人!” “王上。”一个老太监打开殿门,小步挪了过来。 “外面何人击鼓?” “启禀王上,老奴还不知?”老太监颤颤的说道。 赵王迁斜了眼,看了他一眼。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老太监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不断地抽打着自己的脸。 赵王瞧也不瞧一眼,慢悠悠的穿好王服,迈步走向紫英殿。 “升朝!” “升朝!” “升朝!” 升朝的声音一波接一波,迅速传遍邯郸王城。 王城官员早在听到鼓声后,便纷纷赶出了家门,一路上正衣竖冠,有些马车慌不择路,险些撞上。 街头交叉口处,两辆马车分别东西而来,刚刚好,遇到了一起。 一个男子坐在马车里,打开车帘,露出一张精致的脸颊,看着二十多岁的年纪,但驾车的车夫却知道,他家大人已经三十多岁了,但平时却保养的极好,令自己好生羡慕。 男子看着满街的乱象,神情平淡,但看到不远处赶来的一辆马车,眸色一亮。 转眼间,两辆马车各调马头,并驾齐驱,一同奔向宫门。 另一辆马车的人好像感觉到了身边的车辆,打开车帘一瞧,原来,这辆车上,坐的是李牧。只见李牧刚看见那张精致的脸蛋,刚毅的脸上便露出些不快之色。 “哟,看李大将军的样子,是不太喜欢在下?”男子绕了绕指尖头发,呵呵笑道。 李牧眼神中露出些锋利之色,道:“郭大人蒙王上恩宠,风头无两,李牧怎敢呢?” “哎,郭开只是张了只巧嘴,哪比的上李将军的赫赫战功,赵国,还是要靠将军哪!”男子笑着说道,眼睛中闪着些真诚,只是手上并没有停止把玩自己的头发。 李牧冷哼一声,放下车帘,深呼了一口气,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时的静心养气,怎么一见到他就火冒三丈。 摇摇头,便端坐车里,闭目养神起来。 郭开看着李牧的车马骤然加快,显然不想与自己为伍,不由觉得无趣。 “大人,要不要赶上?”哪知前面的车夫看着竟有人超过自己,顿时有些不服气,生出些争比之心。 “不用,慢慢走就好。”郭开从旁边拿出一副字画赏玩起来,淡淡说道。 “好勒!”车夫应了一声,放缓车辆。 整个邯郸城,也只有这一辆车不急不缓,如穿花赏月般。 第十九章夜来客 “正殿俨其天造,朱棂赫以舒光。盘虬螭之蜿蜒,承雄虹之飞梁。” 后人的评价,可见赵王宫的气魄。 紫英殿。 赵王静静的坐在王位上,眯着眼看向众臣。方才已经知晓,是秦军起兵三十万,由秦将王翦率领,正向井陉口进军,不日便可到达。 “诸位,怎么看?”赵王缓缓说道,任谁也看不出急躁。 殿上一片寂静。 “混账,用的着的时候都是饭桶!饭桶!” 满朝文武纷纷低头不语,噤若寒蝉,他们都明白,此时谁要冒头,那会死的很难看。 然而,偏偏有人特立独行。 这时左班臣工之首,一个人嘴角一咧,竟笑出了声来。 众臣顿时一惊,此刻竟有人敢藐视王上,再看是谁,纷纷低头不语。 赵王脸色一黑,但看着那张面孔,神情稍微和缓一下:“相国,什么事这般好笑?” 再看那相国,竟是方才在大街上,与李牧调侃的郭开。 郭开见王上问话,也不慌张,横跨一步,出列笑着答道:“臣只是想到了廉颇老将军,王上勿怪。” 赵王一愣,想了想,开怀笑道;“廉颇?那老家伙可真能吃饭,哈哈!” 郭开陪笑这说道:“王上说的是,可今日所见,我大赵朝堂,可不止一个廉颇。”随后斜眼瞧着与他左右并排而战的,赵国大将军,李牧。 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然赵王丝毫不以为忤,反倒看了看李牧,沉思片刻,不知在想什么。 右班听的此话,早已怒不可遏,纷纷欲请战,但大将军未言,没有人敢妄自表态,由此可见李牧军中威望。 赵王瞧得这一幕,眼中的冷意又深了几分。 李牧骑虎难下,看着赵王神情,出了朝班,朗声言道:“禀王上,臣李牧,请命出征!” 赵王点了点头:“李将军忠心可嘉,只是挂帅之人让寡人再斟酌斟酌。” 李牧眼神一暗,他明白,赵王不信任他。 郭开轻蔑的笑了一下,道:“臣听闻,向北数百里有一阁,数年来受李将军庇护,其内能人无数,今日合该用上吧。” 赵王眯着眼想了想道:“这个寡人知道,天机阁,是吗?” “王上英明,正是此阁。” 赵王点点头:“此阁位于中山境内,是先王赏赐给当时的……谁来着,想不起来了。” “是李小英,李阁主。”郭开眼神露出一抹寒光,低下头答道。 “哦,对,李小英,这名字有点意思。” 李牧慢慢接道:“此女人当年救我赵国危难,于国大功,故先王赐了宝地,一直延绵至今。” 郭开冷笑一声,微不可查。 “先王仁慈,此时确实也是他们报恩之时了。”赵王捋了捋胡须道:“他们有多少人马?” “全阁上下,一千。”李牧道。 赵王不屑的笑了笑:“一千人,能做什么?寡人记得当年的人很多呀。” 郭开抬头看了眼赵王,他发现,自己的王,忘的事可真不少,那么自己应该提醒一下。 “禀王上,十年前,天机阁精锐尽出,可惜与秦一战,无一生还。”郭开慢慢说道。 “无一生还?战力这般弱?”赵王有些吃惊道。 郭开笑了笑,道:“天机阁战力,天下无双。” “那怎么还全军覆没?”赵王将信将疑。 “这个,臣不知。”郭开答道,接着又补了一句:“依臣所见,虽剩一千人,也抵得上十万之师,因为他们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战士!” 李牧有些奇怪的看了一下郭开,这番话,可不像是这个纨绔说出来的。 “依相国所说,这些人,可用?” “可用!”郭开点了下头。 “好,现在天机阁主事之人是谁?” “禀王上,原是一个胖子,现如今,是问十。”郭开又答道。 李牧笑了笑:“相国知道的事,不少嘛。” “本相日夜思虑赵国安危,自当竭心尽力。”郭开淡淡说道。 赵王看了眼李牧,转而看向郭开,道:“这个问十,是何人?” 满朝武将看赵王对李大将军如此轻慢,不由得面含愠怒。赵王看在心里,脸上却不着痕迹,只看着郭相国。 他就是要告诉朝臣,王,不喜李牧。 郭开余光瞟了下旁边的李将军,恭敬的说道:“王上可曾听闻天机榜?” “略有耳闻,不是江湖草莽的东西吗?” 郭开虽心想反驳,嘴上却说:“王圣明,此榜确为江湖之物,不过,此榜排名,却也货真价实,天下信服。” “哦?” “王可知李斯?” “这个自然知道,秦国廷尉,智计无双,若非他,山东六国岂有今日地步?”赵王恨恨的说道。 “此人在天机榜上排名第二。”郭开淡淡道。 “哦?”赵王有了些兴趣,但转念一想到:“不过,这个问十有什么关系?” “天机榜三,正是一剑天涯,问先生。”郭开笑着言道:“而问先生,便是天机阁的问十。” 一语之后,赵王眼光大亮,好像发现了新奇的猎物,只是转瞬之后,光色慢慢消退,可惜道:“怎么只是榜三,比那李斯差一名。” 郭开看了赵王一眼,王,可真是贪心。 “启禀王上,可知王翦?”郭开再道。 “自然知晓,秦国老将,征战无数,也是寡人最头疼的人。”提起王翦,赵王就情不自禁的揉了揉头,此人,甚至比李斯还头疼,毕竟领兵攻打自己的是他。 郭开笑了笑:“王上,天机榜上,王翦,李牧,并排行五。” 赵王闻言一愣,看了眼李牧,大喜,道:“来人,传寡人旨意,召问十来朝!” 满朝武将面面相觑,李大将军为国多年,弃之不用,偏偏用一个外邦之人,是何道理? 赵王心思,路人皆知。 下朝后,郭开笑的格外灿烂,顺便和李牧打了个招呼,哼着小曲坐上了马车。每次他看到李牧吃灰,自己就很开心,已经成为了本能。 朝堂上下,也已经接收到了一个明确的信号,李牧的军权,岌岌可危。 马夫看见李牧沉着一张脸过来,再瞧瞧那位郭大人的小人嘴脸,不用多问,就知道自己打人又吃瘪了。忙扶着李牧上车,问道:“将军,去哪?” 李牧沉声道:“回府,今日起,闭门谢客!” “是!” 一声马鞭声响起,骏马奔驰,扬起一阵灰尘。这马鞭,就像王上的诏书一样,打在满朝武将的心上。 今夜,武安君府门前集聚了一波又一波的武将,却纷纷吃了闭门羹,一个个摇头叹气的原路返回。 渐渐的,夜色深浓,府门前已空无一人。 这时,一辆淡青色马车从黑暗中缓缓驶出来,在邯郸城七拐八绕,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最终,停在武安君府门前,一只有些苍老的手伸了出来,剥开掩住车门的黑布,食指上带着的一个玉色扳指,在府门前的灯光下格外显眼,稍过一会儿,一个人有些佝偻的下了马车,只见其头戴斗笠,结结实实的遮住面容,走上台阶,轻轻敲了两下武安君府。 府门内寂静无声,无人应答,那人也不急不恼,只安安静静的等着。 稍过一会儿,府门轻轻“吱呀”一声开了扇小缝,再看斗笠人,已消失不见。 停着的马车,迅速地离开了门前。 黑夜中,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这幕,下一刻,便隐匿起来。 第二十章血色王宫 赵王宫。 王盯着前来汇报的暗探,再次确认到:“你确定,看见了?” 暗探裹着一层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笃定道:“卑职确定,定是赵嘉无疑。” “好!好!好!”赵王大笑三声,猛然转身将身旁的桌椅掀翻在地。 茶碗吃食洒落一地,气氛瞬间凝固起来。 宫人们吓得纷纷跪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盯着地面,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赵王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还是一个老太监胆子大些,劝道:“王上,小心身体。” 本以为会引来一声斥责,没想到赵王平静的说道:“放心,寡人没事。”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些年,辛苦你了。” 老太监受宠若惊,忙磕头道:“王上哪里的话,咱家生生世世伺候王上还不嫌够呢?” 赵王看了他一眼,道:“嗯,你很忠心,比某些奴才要忠心多了。” 老太监听的这话,忙挤出一丝笑脸:“咱家从小跟着王上,自然是忠心的。王上即便让咱家一头撞死,也毫不含糊。” “哦?”赵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撞一下。寡人看看你的心是红是黑。” 老太监一听,面容巨变,如死灰一般,颤颤巍巍道;“王上别开玩……玩笑了……咱家的身子骨……可经不得吓。” “寡人金口玉言,会和你开玩笑?”赵王冷哼一声,指着殿中圆柱,喝道:“给寡人撞!” 老太监浑身不住打颤,手撑着地,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看着那根圆柱,咬咬牙,作势就要用脑袋撞上去。 但也只是作势罢了,没到半截,身子又瘫了下去,匍匐在地上痛哭道:“咱家知错了,咱家知错了!” 赵王瞧着这一幕,笑了笑:“你哪里错了?” “咱家不该乱说话,该掌嘴!掌嘴!”苍老的手使足了劲道,一层层红手印印在老太监皱皱巴巴的脸上,转眼间便渗出了血迹。 “你关心寡人,怎么会错?”赵王笑着摇摇头:“你错在,今夜不该在这里。” 说完之后,整座宫殿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众宫人纷纷惶恐不安,更有几个拔脚便跑,要逃出宫门。 这,只是异想天开罢了。 “来人”,赵王淡淡说了一句。 一群白甲卫士握着手中宝剑,顿时冲了进来,齐声喝道:“王上!” “全杀了。” 轻轻的一句话飘过,赵王迁转身便走到寝塌上,竟是要安歇了。 士兵应了一声,不由分说的将宫女太监,当然还有那个暗探,拖在地上拽出了殿门。哭喊声响彻深夜,嘶声鹤唳。殿外剑光闪烁,一阵阵鲜血滋洒在半空,染红了殿前的玉石。 赵王迁躺在塌上,听着外面的哭喊声,看着一道道冒出来的血影,心中稍微安定一下。他有一个毛病,喜欢在殿外杀人,听他们嘶喊,看他们流血,好像这能减轻心中的不安。 这个毛病,是几年前落下的。 赵王迁看着窗影上的血迹,想起了今天殿上说的问十,天机阁。一幅久远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 还是这座赵王宫,这座自己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 小赵迁蹦蹦跶跶的在宫中玩耍着,看着宫中威风凛凛的侍卫,心生羡慕,自己有一天,一定要做一个大英雄,救赵国于危难,救黎民于水火,这样,娘亲一定很开心。 娘亲开心,儿子就开心。 小赵迁想起了娘亲的笑容,不自觉的咧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见过王子!”两个宫女这时从旁边经过,跪了个安。 小赵迁有些羞涩,开心的回道:“好,你们好。” 宫女们掩着嘴,笑着走了过去。 小赵迁撒开脚丫子,刚想蹦起来,却听身后那两个宫女小声嘲笑道:“真是个土包子。” “当然了,也不看看他母亲是谁,一个娼妓。能教出什么货色。” “嘻嘻,是啊,还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王上的种呢?” “怪咱们没投生到好人家呗。” “你要有那狐媚子的手段,也能爬上王床,哈哈!” 声音愈发没有掩饰,好像就是要传到小赵迁耳中。 而这样的话,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见了,因为太子哥哥的母后,是赵王正妃,对这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乐于听见。上行下效,宫人愈发肆无忌惮。 小赵迁握了握拳头,不生气,母妃告诉我凡事要忍,忍一时风平浪静。何况,宫里面,太子哥哥对我是很好的。 想了想,小赵迁又踱着轻盈的步子,一直走到了一座大殿后面。隐约听见有人说话。 一个声音传出来,声如洪钟,气血十足,他听出来了,这是赵国李牧大将军,一想起他,就两眼放光,他最崇拜的就是这个大将军,铁血沙场,马革裹尸,男儿应当如此。 小赵迁竖起耳朵悄悄的听着。 “王上!此事万万不可!” “寡人已决定,不必再议!”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这是父王,他们在讨论什么事? “赵王。”一个女子声音淡淡响起。 小赵迁一听声音,便知道这是谁,立马欢欣雀跃起来,这是李姐姐,还抱过我呢,对我可亲了。听别人说,姐姐的本事可大了,我长大一定好跟着她,好好学本事。 小赵迁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李阁主。”赵王的声音有些恭敬。 “此事确实不妥。” 赵王沉默了一会儿,踟蹰着说:“可是怜妃那里……” 这时李牧字字铿锵,言道:“王上,自古太子人选,皆立嫡长子,方可保社稷不乱。迁王子非嫡非长,立之,于国不详!” 小赵迁这才听明白,原来是要改立自己为太子,父王真是闲的,赵嘉哥哥坐着不挺好的吗?心里想了想,正要走进去,和父王讲一下道理。 恰在此时,一个娇弱的妇人闯入宫中,梨花带雨的哭诉道:“大王,立嫡立长是不错,可你想过,迁儿有我这个母亲,今后如何自处吗?” “怜妃,你的脸……”赵王失语道。 “这是正妃娘娘赏的。”怜妃笑着说道,留下了一滴眼泪。 “混账!寡人这就替你做主!”赵王拔脚就要出门,却被怜妃拦下。 “大王,现在有您做主,可说不大不敬的话,您百年之后呢?贫妾没有关系,可是迁儿,恐怕都会成为别人鱼肉,任人宰割。”话语中带着些刚强,说了这番话,这女子就没想过回头,宫里耳目众多,恐怕不一会儿就传到正妃那里。 但是生是死,在此一搏。 赵王听后,久久不语,看了看怜妃,想起曾经的鱼水之欢,终于下定了决心:“寡人决定了……” 李牧蓦然一惊,失声道:“王上,怎可听一娼妓之言,这妖妇就如褒姒妲己,祸国殃民呐!” 小赵迁在外面正心急如焚,不知该不该进去,突然听到自己崇拜的李大将军这句话,心就像被一盆凉水扑灭了一样,两只眼睛冷的似冰,嘴角发出两声轻笑,喃喃道:“原来,你们都一样。” 心灰意冷,颓丧着身子,无意听后面的对话,转过小小的脑袋,突然,看见一张面孔就在自己眼前。 “太子哥哥。”惊讶的声音响起。 但片刻后,便发现一向温柔的太子哥哥目光如刀,仿佛要把自己剐了一般。他觉得今天的人变得实在有些多。 又轻轻叫了句:“太子哥哥……” 哪知回答自己的是一只拳头,狠狠的打在自己的鼻梁上,一股鲜血喷涌而出。赵嘉恨恨的喝道:“别叫我哥哥,怪我平时对你这般的好,真是瞎了狗眼!” 小赵迁呆呆的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时,殿里人听到动静,纷纷跑了出来。 怜妃见自己的儿子一脸鲜血,更觉心痛,忙扑了上去,痛哭起来。 赵王一见情形,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喝道:“嘉儿,你在做什么?” 哪知赵嘉气上心头,口不择言:“父王,我身为太子,教训一下这个小杂种怎么了?” “你说谁是小杂种?”赵王脸色铁青,出口如刀,冷冷道。 一旁李牧见势不妙,刚想上去堵住赵嘉的嘴。哪料道根本来不及,话已经脱口而出。 只见赵嘉指着怜妃母子,嘲笑鄙夷道:“她是娼妓之子,不是小杂种是什么?” 小赵迁的身子颤了一下,看向赵嘉的目光顿时变了。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震的空气一颤。一道血印已经刻在赵嘉的脸上,赵王举着高高扬起的手掌,气的脚步虚浮。 “逆子!逆子!”来人,拟旨:“太子嘉品行不端,即日起,废太子之位,另立,赵迁为赵国太子!” “是!”身旁的老太监忙应道。 “愣着干什么,现在就去拟旨,即刻通告全国,不必复议!”赵王瞪了一动不动的老太监一眼。 老太监吓得手一抖,立马活络起手脚,跑去拟旨了。 李牧在一旁,神色不安,言道:“王上!太子废立,国之大事,岂容儿戏,当询百官意见!” 赵王看了一旁沉默不语的李阁主,心下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她不反对,此事便成了。 赵王担忧过大臣与太子嘉结党,甚至担忧过李牧与太子嘉结党,这也是执意废除太子嘉的一个原因。但她从未怀疑过这个女子,他一生,也只信服这一个女子。 而且,他相信,天下,有不少人和他一样。 所以,这个女子的意见,很重要。 但小赵迁全然不知道其中的意义,他只记得,自己这位姐姐,别人羞辱他们母子时,没有帮自己和母亲说一句话,他只记得,她曾经说过‘此事不妥’。 赵王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但眼下大事已闭,对怜妃也算有了交代,遂说道:“寡人已定,不必复议,退下!” 之后,也不搭理李牧,径自走向寝殿安歇。 李牧看了眼旁边的女子,不满地跺了跺脚,出了宫去。 女子淡淡笑了笑,又低头看着小赵迁,心生怜悯,轻轻说道:“疼吗?” 小赵迁恨恨的扭过头:“不疼,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怜妃正有些感激的看着女子,一听这话,面色一变,斥责道:“不得无礼,李阁主是咱们的恩人。” “恩人?”小赵迁冷笑一声。 女子无奈的摇摇头,温柔的说:“照顾好他。”随后,起身离开了赵王宫。 之后,小赵迁顺利成为了太子。而赵嘉的母妃,数月后便抑郁而死。 从此,兄弟反目,赵嘉被软禁在邯郸城内。 往事慢慢拉回眼前,赵王迁躺在寝塌上,看着窗外还在喷洒鲜血,脸上露出有些诡异的笑容,喃喃低语道:“老太监,你当年拟旨立寡人为太子,今日,也算功德圆满,暂且去陪父王吧。” 夜,绽放着血色。 第二十一章鸟兽散 武安君府。 偏院,夜半。 一个人影从一个水缸中慢慢露出头,顺着月光仔细去,一双手用力撑了下缸沿,一枚玉扳指散着些许光亮。下一刻,缸里的人便跃了出来。 后背佝偻,两只眼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原来此人,便是方才进门的赵嘉。 一道细小的声音突然传来,吓得赵嘉猛地一惊。 “是我。”一个人影静静的站在院子里。 “原来是大人。”赵嘉吓一跳,忙拍着胸脯道。 “时辰到了,从后门出去吧。” “是。” “记得,不用刻意招摇,还和平常一样。” “是。” 片刻之后,武安君府后门,缓缓打开,赵嘉左右看了看,迈步走了出去,一直消失在街头。 几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黑夜中,仔细盯着这一幕,下一瞬又隐蔽起来。 相国府。 茶厅,一众朝臣正在此地谈论今日之事。 郭开随意的坐在桃木椅上,慢慢品着手中的茶水。 随口说道:“这蜀地的蒙顶茶当真是名不虚传,来,给各位大人也品品。” 一众婢子不过一会儿便端着几杯茶水过来,送到在座的大人桌案上。 但诸位文臣武将哪有心思喝茶,眼下秦兵压境,大将军今天又遭大王冷落。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文官,武将,都觉前途未卜。所以下朝后,赶忙跑到郭相国这里,寻一条出路。 “各位,这可是从秦国稍来了,千里迢迢,不尝可惜了。”郭开摇了摇头,又细口抿了下。 众人眼睛一亮,秦国?早听说郭相国不但在赵国红极一时,即便在敌国秦国,也是炙手可热,争相拉拢的人物。 纷纷一口把茶水灌下,交口称赞道:“好茶!好茶!” “相国,时局危矣,可要多多提携啊。”一个文官挤着一脸肥肉,谄笑道。 “不错,我等都是相国的人,若是生死关头,相国可要拉上一把呀。” 郭开笑了笑,又唉声叹气道:“本相何曾不惦记着诸位同僚,只是李大将军掌握着兵权,以他的性格,只怕到时候咱们都会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一个武将一听,皱皱眉头,大咧咧道:“那老匹夫早就不行了,说不好过几天大王就把兵权收了,相国不必担心。” 郭开瞧了一眼,这不是大殿上李牧的心腹?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愁容道:“哎,哪那么容易,李大将军战功无数,王上即便他有意见,这时候也不会动他的。” “王上,不是宣了那是问十吗?” 郭嘉摆摆手道:“没用。” “为何?” “问十虽是天机榜上人物,但未立一寸功,未掌一日兵,王上可不想再出一个赵括,赵国也没有四十万兵马任其挥霍,再者,李牧效忠多年尚且如此,王上会放心让问十领兵?” “那,为什么还宣他?” “只是敲打一番罢了。让李牧知道,赵王不只他一个依靠。你们且看,过几天,任命李牧的诏书便会下达。”郭嘉笑了笑道。 众臣不禁有些为难。 一个大臣说道:“若真是如此,依李牧的作风,定会鱼死网破。那我们岂不是都要陪葬?” 郭开看了眼他,这人内史,职掌国家租税、钱谷与财政收支。 另一个武将附和道:“不错,他自己送死也罢了,连累我等作甚?” 这人郭开也认识,赵国国尉,掌军政。 这时,另一个大臣支支吾吾道:“或许,李牧能打胜呢?这样不就没事了?” 众臣略一踟蹰,心中一动,这大将军确实战功赫赫,或许……但紧接着一盆冷水便泼了下来。 “这场仗,他胜不了!”郭开放下手中杯,缓步走向窗边道。 “为何?”众臣急急问道。 “时也命也。” 众人不明其意。 “秦,已积六代之威,此番率三十万大军,定是将此战看做灭国之战。即便这三十万打没了,秦国还有六十万,因为它的实力,不是要灭赵国,而是灭六国。” 众臣沉默不语,确实,韩国便是前车之鉴。 郭开打开窗户,缓缓道:“若六国合力,复当年合纵盛况,或可一搏,可眼下……”郭开看了他们一眼,心中冷笑一声,接着道:“世道人心如此,非一人可为,观秦军之强,农耕之盛,士气之旺,六国可与之比?君臣一心,举国同力,带甲百万,良将千员,这等秦国,问鼎天下,又有何妨?” 一席话罢,直说的满堂朝臣心惊胆战,好似末日便在眼前。 “望相国救命,救命!” 一瞬间,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文武百官,跪了满地。 郭开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慢慢道:“诸位放下,同僚一场,只要听在下调遣,定保性命。” “唯相国马首是瞻!”一阵阵磕头声此起彼伏。 “好了,本相有些乏了,你们先回府吧,莫要担心。” “是,是。” 不消一会儿,相国府又安静下来。 郭开又返回座椅上,饶有滋味的品了起来,像是在等什么。 果然,一个黑衣人站在窗户旁,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从武安君府出来了。” 郭开眼皮挑动一下,淡淡道:“好。”喝了口茶,又说道:“今日之后,必会有些舌头去赵王宫,知道该怎么办吧。” “属下明白。” “嗯,去吧。” 郭开看了眼窗外的梅花,喃喃道:“冬天又快过去了,这花儿,又要谢了。” 说罢,叹了口气,回房歇息了。 邯郸长街,丑时。 一辆马车在街道上飞速奔驰,看那方向,是去往赵王宫的。 车里的人着急的催促道:“快!快!” “是,老爷。” 赶车的人猛地加大了鞭子上的力气,马车又快了几分。 车里的人焦急如焚,心中暗暗骂道:郭开这个贼子,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可恨可恨!但还没骂完,身体骤然前倾,差点把自己甩出去。 “怎么回事!”一把将车帘拉开,露出一张气愤异常的面孔,只是下一刻,待他看清挡在马车前面的人,便被恐惧取代了。 “原来是赵大人,没想到这般公忠体国。”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你们是谁?要……要做什么。” …… 不久后,这辆马车便消失在邯郸街道。 第二十二章重重疑云 赵王的王命很快便抵达了天机阁。 问十的手指慢慢敲打着桌面,静静的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眼睛盯着案上的帛书,目露沉思。 前来传命特使已经被他打发走了,嘴上说了些漂亮话,转身就召集了天机阁内的重要人物。 此时,剑堂堂主言君陌,兵械堂堂主风清,炼药堂堂主诸葛清明,万马堂堂主司马惊云,四人并排一列,笔直的站在书房中。 问十打量着四人,这些天,也算对他们有些了解。风清人如其名,云淡风轻,好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对打造兵器好像也不怎么上心。诸葛清明像个白面书生一样,看似弱不禁风,但一身医术无双,他炼制的药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 至于司马惊云,狂放不羁,好酒食肉,听弟子说马术绝伦,只可惜现在没什么好马,自己还是个光杆司令。 而言君陌,问十瞧了瞧这人一眼,头戴玉冠,面如白玉,身佩宝剑,身材颀长,确实一副好卖相。只是,从未见过他出剑,即便问十无意中相邀多次讨教。剑堂堂主,想必剑法极是高明,可惜教出的弟子平平无奇。 问十旁边,还站着一个四师侄,吴瘦瘦,大腹便便,一步三摇。现在正在吧啦吧啦的说着话,口水差点溅问十脸上。 “师伯,这赵国摆明了让我们去送死,咱们可不能上当。想当年,咱们没少为赵国出兵出力,可最后落个什么下场?这次,您听我的,怎么也不能去。” 问十醒了醒脑子,忙用衣袖遮住自己半张脸,他知道,吴瘦瘦说的是十年前那一战,天机阁为赵国安危,片甲无归,血染黄沙。 想到此,问十的眼光逐渐寒冷起来,赵国,到底在那一战中做了什么?要想探明,看来还是要二去邯郸。 二者,赵国若灭,唇芒齿寒,天机阁又如何自处。只是这赵王听那个混蛋说的,天机阁人以一敌百,看那特使的模样,都快把这里的人夸上天了。若非如此,想必堂堂赵王也看不上这一千人。 问十脑海中又闪过那夜神秘人留下的一片竹简,眼神泛着些许光亮,这邯郸城是非去不可了。 但他还是想问一下这些人的意见,等吴瘦瘦气喘吁吁的说完,看向四位堂主道:“你们怎么看?” 司马惊云率先说道,声音有些霸道:“那还用说,自然留在阁内了,去赵国做鸟!” 问十看着他笑了笑,又看向诸葛清明。只见他文文弱弱的道:“这个师伯做主便好了,弟子听从调遣。” 司马惊云瞥了瞥他,冷哼一声。 言君陌沉思一下,缓缓道:“君陌认为,此时宜静不宜动,还是观望一下此番秦赵之战的结果,再做定夺吧。” 问十看了看他,虽不认可,但还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接着看向了云清,只见他看向窗外,竟是浑然不在意众人的谈话。 问十等了良久,咳了两声,这才惊醒这位兵械堂主。 云清回过头一看,喃喃道:“怎么了?” 问十愣了一下,无奈的摇摇头暗道:“此间五人,三个反对,两个棒槌,罢了。” 书房内再没人说话,空气有些僵硬,众人都在等问十的决定。 问十揉了揉鼻梁,静静思考着,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些人。一个个疑问跳了出来。 其一,自己初入邯郸,便遇见张良。他为什么在那里等着自己?仅仅让自己替他复仇?问十迅速的否定了这个想法,对抗秦军,需要的不是一个人,赵国没有这样的军队,自己也没有这般的威望。既然如此,何必演一出大戏,白费周章。难道只是激自己去秦军阵前,使得赵军剪除暗哨,攻其不备。有没有别的目的? 其二,之后便遇见李牧,一切顺理成章,自己立了功,李牧接见,世人缄口不言,自己难觅踪迹的天机阁从他嘴里说了出来。他位高权重,知道确实理所当然,只是为什么这般轻松的告诉自己?好像就是等着自己去问。张良用几月时间与自己相处,为何又这般轻松的放自己离去? 其三,便是这天机阁。他始终不明白,如果十万天机将士都逃不过战死的命运,剩下的这些人是怎么活下来的?靠赵国保护?问十很快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想法。赵国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护着天机阁,更何况如今的赵王迁性格乖戾,喜怒无常,不似人主。 其四,那夜的竹片,是谁暗中传信给我?阁中内奸,到底是谁?还有秦国影卫,莫非在一直监视我? 最后,便是眼前这些人了。 问十从书房中的每个人脸上扫过,每个人都很正常,每个人又都有问题。 剑堂言君陌,为何从不拔剑?剑堂弟子,只比寻常武者强上一些,可为何李牧告诉我,小师妹凭借这样一支军队纵横天下? 兵械堂云清,为何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兵械堂的兵器更是平平无奇,甚至粗制滥造,如此,是怎么坐上这个位子的? 炼药堂诸葛清明,看似软弱书生,但战场杀伐,炼药堂弟子必随军左右,军中残肢断臂,必日夜可见,若非钢铁心智,怎么会坐在堂主额位子? 万马堂司马惊云,为什么万马堂只有他一个人? 吴瘦瘦,四师侄,十年前为什么拜入天机阁?小师妹四位关门弟子,为什么又只有他一个活着? 问十看了看挂在书房墙上的一副万马图,神思久远,目光慢慢回到五人身上。 最重要的一点,既然那一战至关重要,为什么四位堂主,全被留在天机阁? 问十的眼中爆发出一抹光亮,如刀似电,盯在眼前人的身上。 众人感受到这抹光,仿佛**站在问十面前一般,浑身不自在。 “师伯,怎么了?”还是吴瘦瘦大喇喇来了句,打破了有些紧张的氛围。 问十将心思按下,轻轻摆了摆手,笑了笑道:“师伯决定,即日挟门中弟子,全速赶往邯郸!” 五人一听,表情各异。 外面的天空,慢慢黑了下来,朵朵乌云积聚,一场暴风雨要来了。 第二十三章天机一重杀之影卫杀(一) 今夜,天机阁很安静,因为弟子们都早早歇息了,养精蓄锐,一个个鼾声如雷。 问十巡视了一遍,很安心的笑了笑,自己来这一段时间了,好像已经喜欢上了这种安静的生活。只是,明日却不得不离开,乱世之中,何处又能避免干戈呢? 脚步慢慢的走着,不一会儿到了自己厢房,躺下安歇了。 天机山,小树林。 黑衣人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声音带着些怒气:“赵王怎会召问十?” “禀尊座,是郭开向赵王举荐问十,说此人可挡秦军。”一个黑衣影卫跪地答道。 “一派胡言!”声音中蕴含着强烈的不满,自己辛辛苦苦,终于有了些眉目,怎能功败垂成,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道:“郭开?他不是咱们的人吗?” “他加入影卫没多久,可能不清楚尊座的计划。”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黑衣影卫吓得把头低的更深,道:“尊座,现在该怎么办?” “事已至此,决不能让问十脱离我们的掌控,只能逼一逼他了。本座不信,他真是见了棺材才落泪。” “尊座的意思……” “今晚,动手。” 黑衣影卫迟疑一下,道:“派多少人?” “今夜能来的,所有影卫!” 跪在地上的黑衣影卫浑身猛地一颤:“尊座,那可是半个赵国的影卫。有必要吗?” 被称为尊座的黑衣人低头瞧了一眼,冷冷道:“你说什么?” 黑衣影卫想起这位尊座的可怕,手脚发凉,慌不择跌的磕头说道:“小人多嘴,小人多嘴。” 尊座也不想在上面纠缠,大事要紧,淡淡道:“狮子搏兔,犹尽全力,更何况,今晚咱们钓的是条大鱼。” “是,是,小人这就去办。” “去吧,记住,今夜能赶到的,所有影卫。” “是,是。” 黑衣影卫答完话,双腿一蹬地面,霎时施展轻功,在林间穿行,不一会便消失不见,看那身手,定是个高手无疑。 亥时,一群军中信鸽,以天机阁为点,飞往四面八方。这些白日的天使,在黑夜中,如同恶魔一般,是催命的厉鬼。 天机山旁,小酒馆,一个老者拄着铁拐,正慢悠悠的喝茶,一只鸽子刚刚好,扑闪扑闪翅膀,落到了桌子上。 店小二一看,在柜台上笑着打趣道:“老翁运气不错呀,今晚有鸽子汤喝了。” 老者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了笑,有些浑浊的眼光露出少许幽光,从鸽脚上拿下一个小竹筒,取出一张白帛看了一眼。等店小二抬头再看时,饭桌上以空空如也,不由得破旧大骂:“这老不死的,敢吃白食,让我抓到,非打死他不可。” 子时,在赵国这片大地上,一个女子踏水而行,身形高高跃起,又急速下落,再击水面,如鹰击长空,以稳稳迈在河面对岸。若是问十看见,定会觉得这身法熟悉,此人,便是天机榜第十五位,惊鸿仙子,纳兰惊鸿。 山间小道上,一个书生健步如飞,手中拿着一只铁笛,朝天机山而去。 乱花丛中,一个美貌女子手拈花瓣,从花海中飞掠而过。 …… 一道道身影从山间,从河流,从人间各处,齐齐涌向天机山,汇成一股汪洋大海,击垮山上的那个人。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人。 丑时,人酣睡,马不鸣,一轮明月被乌云遮蔽,发出惨淡的光。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古刹寒鸦鬼泣时。 天机阁内,问十静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突然,一双眼睛睁开。 一道身影一跃过了高墙,站在了天机阁院子中央,正对着问十厢房,可见是轻车熟路。 “你胆子真的很大。” 那道人影还没立稳,骤然听到声音,顿时举起鸳鸯钺,防备起来,再一眼瞧去,问十正静静站在离自己三丈处,有些玩味的看着自己。不由得神情紧张一下,此人竟如此警觉。 “上一次,放了你,但这一次,恐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问十笑了笑。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惊鸿仙子没有丝毫情感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没错,只是在下不明白,仙子何必这么着急送死呢?” 惊鸿仙子一动不动的站在月下,露出一张绝美的脸庞,体态婀娜,肤如凝脂,穿着一身红色长裙,在月亮的余晖下,更显冷艳。 问十不由得摇头暗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惊鸿仙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冰冷的说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劝先生不要太早下结论。” 问十目露沉思,点点头道:“说的对,你若敢一人前来,确实高估了你。” 惊鸿仙子的俏脸顿时一怒,这人的嘴,真是欠杀。 “仙子不要发怒,问先生,不知,加上老朽如何?”一个老者满脸皱纹,穿着破衣烂衫,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一只苍老的手拄一根铁拐,稳稳的一步一步杵在石板上,所过之处,石板寸寸断裂,甚是骇人。 问十盯着地上碎裂的石板,好深的内力,笑了笑道:“来者莫不是江湖人称,一根铁拐扫大地的李铁拐。” 李铁拐用根木棍呲了呲牙,吐了一口残渣,道:“问先生,老朽的资格可够了?” 问十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天机榜十三,名头不错,可惜还不够。” “你……黄口小儿,老夫一拐让你**崩裂。”说着就要飞起身形,一拐甩去。 问十眼眸一闪,心中暗暗冷笑三分,这老匹夫脚下未有力道,手中暗劲还收,作势罢了。 果然,下一刻,一道声音阻止住了李铁拐的身形。 “先生好大的口气,那再加一个小小书生如何?”话音落罢,一个白衣书生翩翩落在地上,头戴白冠,手持铁笛,一派儒生形象。 “原来是儒家名宿,铁笛书生,季无青。”问十看着飘然而至的书生,道:“先生是儒家门人,不钻研六艺之道,治民要术,偏偏喜欢打打杀杀,为秦国爪牙,岂非珠玉蒙尘,明珠暗投?” 原来此人,便是诸子百家中的儒家一派,天机榜二十,铁笛书生。 “先生此言差矣,儒家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季某志在天下,当然要辅佐明主。”铁笛书生摇着头吟道。 问十冷冷一笑:“明主?其下鹰犬,尽是心狠手辣之辈,偷鸡摸狗之徒,窜我阁内,夜半杀人,此为明主?” 铁笛书生语气一滞,刚想作答,问十便接着问道:“我且问你,在下与秦素无瓜葛,一人之命是命,天下之命亦为命,明主取天下,便可对我等小民随意屠戮?” 铁笛书生想了想,说道:“自然,一人之命与天下相比,何足道哉!” 问十无名火起,冷笑连连:“我再问你,天机阁昼夜奔波,平息干戈,使得国无战事,天下安宁。今却有一国,欲成王图霸业,重燃战火,再开刀兵,枉顾黎民生死,此为明主?” 铁笛书生面色一红,辩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欲成帝业,死些贱民又如何?” 问十呵呵笑了笑,大喝道:“好一个贱民,阁下果然是儒学名宿。儒家精髓,狗屁不通!” 铁笛被一声爆喝击到心神,只觉怒气攻心,气血翻涌。 问十不管他面色如何,炮语连珠,再道:“十年前,天机将士再度出征,不为荣华,不求官禄。替赵国计,为天下计,慷慨赴死,魂归寰宇。尔等明主,口含帝王霸业,实为一己私利,使血色江山,再添悲壮!似尔等这般寡廉鲜耻,无情背义之辈,当真是恶贯满盈,猪狗不如!” “你……你……”铁笛书生指着问十,脚步虚浮,浑身发颤,气的脸色通红。 问十呵呵冷笑道:“儒家名宿?像你这等为虎作伥,狗仗人势的东西,也配提儒家,当真是恬不知耻,我若是你,早就自裁以谢天下!” 铁笛书生听了此句,再也支撑不住,血脉贲张,一口鲜血喷洒出来,溅了满地。未及片刻,便扑腾一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时月空之下,飞来一人,衣袂飘飘,花瓣盈身,空中香气阵阵,透着些许光亮,只见其面似桃花,美艳无比,但此时眉头紧锁,心急如焚的喊道:“书生,书生,你怎么了!” 地未落稳,便飞扑到铁笛书生身上,一抹鼻尖,竟全无气息。 铁笛书生,一招未发,便这样死了。 第二十四章天机一重杀之影卫杀(二) 空气中散发着危险的味道。 李铁拐看着铁笛书生的死状,面色大骇,旁人不知,但他何等眼力,自然看出,问十将内力蕴于声中,几句话下来,竟震碎了铁笛书生的心脉。这等功力,世间罕有,一开始还有些不满尊座为一个问十大动干戈,此时心中有些庆幸。 再看像问十的眼光,渐渐变得警惕,手中铁拐紧握,仿佛这可以给自己一些安全感。眼神余光又瞄了一眼惊鸿仙子,只见她的眼神稍有震动,手中鸳鸯钺一如既往的防备身前,倒是警觉的很。 不由得心中赞道,这女子能活到现在,果然是有些原因的。 此时,铁笛书生尸身旁的女子渐渐止住了哭泣,稳稳心神,慢慢直起身子,眼神无波,面无表情的看向问十。 双眼一对,问十便知,这女子与自己的仇恨算是结下了,再看看铁笛书生,苦笑着摇摇头,情之一字,果然害苦了许多人。 看那来时片片飞花,再观女子美艳之貌,便以猜出,来者,便是天机榜十九,漫天飞花,花千娘。 一手飞花绝技叱咤江湖,令人闻风丧胆,比季无青还要高一个名次。艳名无双,遇人无数,从前也是个风流娘子,但自从遇到这铁笛书生这一个儒家弟子,便好似改了性子,再不招蜂引蝶,这些年在江湖也少了些传闻。 此时花千娘的心在滴血,迷离恍惚,昨日恍如梦,既如此,那便报了这仇,再回江湖吧,自此做一个无情无义人,乐的逍遥自在。 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瞥向不远处站着的两人,道:“两位,不一起动手么?书生死的时候便在看戏,莫非,是要千娘重蹈覆辙?” 声音娇媚动人,听的李铁拐心头荡漾,但面上不变,张了张有些干裂的嘴唇,道:“娘子这便冤枉我了,铁笛老弟死的无声无息,老朽也没料到。” 花千娘冷笑一声,不再答话。李铁拐讪讪笑了笑,正色道:“正事要紧,千娘先放下悲痛,一同杀了这小子。” 花千娘微微点了点头,这也是她此刻最想做的。 问十看着李铁拐你来我往,嘴上说的好听,脚下却半步未动,显然不想第一个冲上来冒险,不由地打趣道:“口舌功夫不错,怎么,想做书生第二?” 李铁拐面色一红,有些尴尬,能活到这把岁数,自然是惜命的,唾面自干这种境界,早就做到了。 突然,李铁挂耳根一动,一抹阴险的笑意浮上面颊:“问先生,既然你这么着急,那老朽便送你一程,路上好走。” 伴随着阴恻话语的,是一阵阴恻恻的冷风,吹的院里凉飕飕的。 一种不妙的感觉涌上问十心头。 一个个黑衣人身影灵动,在空中翻转身形,稳稳落在地上。 问十一眼扫过,整整十人,全都是江湖高手,头戴青铜面具,青面獠牙,如夜中鬼怪,黑衣遮体,手中十八般兵器,皆是勾魂索命的利器。 问十看着他们他们打扮,再看看先前来的四位,为何这四人不装扮一番,掩人耳目,转念一想,便想通了,此四人是天机榜上的成名之士,一身武功江湖顶尖,更是各怀绝技,与自己交手,必要使出浑身本事,想来成名绝技,一看便知是谁,就不必在遮遮掩掩,故弄玄虚了。 “问先生,这十人皆是大秦影卫,平素极少出手,个个身手了得,今天这阵仗,能入先生法眼乎?”李铁拐咧着嘴,呲牙笑道,人终于来了,底子也足了些。 “阁下,还真是看得起问某。”问十摸了摸腰间,笑了笑。此番形势,凶险万分,十名影卫,再加三名天机榜人,全力攻杀,即便自己也不知结果如何? “问先生武功高绝,该得这份厚礼。”李铁拐假模假样的客气道。 问十呵呵一笑,眼眸一转道:“老先生江湖成名已久,没想到今日率众人,围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真是晚节不保,大煞风景。” 李铁拐面色一变,他确实注重自己的江湖名气,所以一开始心中不喜如此安排,但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对问先生心存怀疑,不认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能有多么高深的武艺。 但铁笛书生身死眼前,又不由得谨慎行事,李铁拐一双阴鸷的眼睛打量一个周围的环境,此地狭小,十人也施展不开,权且看一看他手段如何,再做计较。 打定主意,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道:“老朽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今夜,咱们公平一战,先生名声在外,老朽依次出两名影卫,你若胜了,老朽心服口服,”稍有沉吟,接着道:“若败了嘛,也是死而无憾,咎由自取了。” 问十冷冷一笑,看着十名影卫,公平?可真是很公平,但这已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这老东西想用车轮战耗死自己,再搏一个好名声,而自己,也却需要如此,才会有喘息之机。 心思一闪而过,问十斜眼一撇,点头揶揄道:“老先生果然是江湖名宿,行事光明磊落,既然如此,诸位,谁先来?” 李铁拐看了眼惊鸿仙子和花千娘,见她们并无异议,看样子也是想试一试水深不深,随即神色一沉,左手一挥道:“虎豹,青蛇。” 两道人影刷的一下上前几步,只见那名叫虎豹的影卫手持双柄大铁锤,看那分量,应有五六十斤重,在看那人,虎背熊腰,两柄铁锤转了两下,虎虎生风。 再瞧青蛇,手持双股青铜剑,剑身细长,剑尖分开两叉,如毒蛇吐信,寒光闪闪。 二人对视一番,再瞧问十一眼,不再多话,霎时间,左右开弓,极有默契的从两个不同方向进攻问十。 青铜剑泛着毒光,只取问十咽喉,下一刻,便穿喉毙命。 问十眼眸微动,右手从腰间一抽,一道剑光闪现,火花四溅,众人只听一道金属交击之声,再看去青铜剑已被击飞,直直的插到一棵古树之上。 众人一惊,再看去。 虎豹一双铁锤杀到,夹杂着猎猎寒风,狠狠砸在问十头上。 在场众人泛着些许冷笑,问先生,恐怕要一命呜呼了。 心思落罢,只听得一声巨响,“砰”的一声,一颗颗碎石迸向四周,掀起好大一番尘土,原来这力道尽数落在了石板之上,只打的大地开花,好不壮观。 再瞧问十所站的地方,哪还有一人。 “你这锤的力道很好,就是眼神差点。”一道淡淡声音在院中响起。 虎豹闻声一惊,急忙四周搜索声音的来源,终于发现,两把青铜剑直直插在古树身上,一个人影轻飘飘踩在铜剑之上,嘴角夹杂着些许笑意。 此人,除了问十,又能是谁! 青蛇见自己一招便被打的丢了兵器,青铜剑更被人踩在脚下,颜面大失,怒上心头,一个纵跃,一拳击向问十。 “你的剑,还给你。”问十看向飞在半空的青蛇,脚下一动,身形立马拔高一丈,落在古树枝头。 原本狠狠插在树上的两把青铜剑霎时飞迸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 众人齐刷刷盯着银光至出,顿时面色惨白,心头发颤。尤其是那八名影卫,青面獠牙下,是颤抖的心。 两柄青铜剑,剑不虚发,正中虎豹青蛇,二人咽喉,穿喉而过的剑尖滴着鲜血,落在地面上。 下一刻,两人应声而倒。 第二十五章天机一重杀之影卫杀(三) 李铁拐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眼角不停地抽搐。 冷喝一声:“飞钩双煞。” “是!” 两名影卫同时出列,看这二人,身高,身形,很是相似。 问十高居枝头,看向二人,这名字好熟悉,思虑少许,恍然道:“数年前,青河门派的遭人灭门,全派上下一百零三口人,尽命丧黄泉,便是你们干的吧。” 两人冷冷一笑,异口同声道:“不错。” “何愁何冤,如此狠绝?” “我兄弟二人,幼年曾欲投青河门下,可恨那掌门见我们资质平平,将我们驱逐出去。” 问十心下一沉:“就因此事,你们便枉杀一百零三条性命?” “他既然说我们资质平平,那我们兄弟便让他看看,当初是不是瞎了狗眼,可笑杀那些青河门人,如屠猪狗。”其中一人出言嘲讽道。 这世道,杀人,比杀鸡还简单。 在你看来无比重要的人,在有的人眼里,一文不值。 问十有些明白当初小师妹的感受,那么她,应该很累吧。缓缓闭上眼睛,问十不想看到这群人,甚至,不想看这个世界。 惊鸿仙子仰望着月空下的这个男人,感受到了悲戚之情,这人,为什么会为陌生人伤心?好奇怪。 飞钩双煞盯着古树之顶,发现枝头上那人竟将自己的眼睛闭上了。生死之战,他竟闭上了眼睛。 这么多年,已经很少有人这么侮辱他们了,但青铜面具下的眼睛,也迸发出一丝欣喜,慢慢吞去了原本的忌惮之色。 飞钩双煞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狠厉之色掠过面庞,手上瞬间发力,两道长长的铁索冲天而上,铁索尽头,两个铁爪飞钩森寒锃亮,直奔问十而去,如两条索命恶龙一般卡住左右两侧,要将其活活绞杀。 问十双眼仍然紧闭,好似感觉不到眨眼既到的危险。 九天之上,一朵乌云掠过,打在枝头的月光顿时消失。此时,众人只听一道轻吟之声,待得乌云散去,问十手里一把三尺软剑显现世间。 世人皆知,问先生出剑,是看不见的,因血迹未流,剑已归鞘。但世人最奇怪的是,这样的剑,在问先生身上也看不到。 只因它是腰间软剑,藏于玉带之中,而在战国,还造不出这样的剑。 从腰间拔出,再须臾插入,问先生的手有多快,没人知道。 软剑轻鸣,空若幽谷。问先生亮出了剑,因为今夜,有杀不完的人。 问十感受着呼啸而来的劲气,嘴角一笑,轻踩枝头,挺拔的身形高高掠起,如龙出九霄,手中长剑一抖,龙吟之声,响彻天机山。 掠至半空,身形空中一番,如鱼翔浅底,急坠而下,迎接两条扑面而来的索命阎罗。 软剑眨眼便于铁索绞杀在一起,飞钩双煞见状欣喜,手中运足内力,要将问十狠狠拉下,摔成肉泥。 就在此时,问十手腕一翻,一股庞大的劲气向上打出,古树颤动不已,枝叶纷纷坠落,问十身形,如大江大河,一泻千里,陡然来到飞钩双煞眼前。 手起剑落,一道银光从二人脖颈齐齐划过,便消失不见。 问十脚步轻移,便飘出数丈之外,手持三尺剑,缓缓睁开双眼。 院子中的人急切看向飞钩双煞,只见此二人脸上仍然挂着欣喜之色,不久之后,脖间显现一条细细的红线,便如大堤掘坝,血流如注。仰面倒地,发出重重的响声,敲击在影卫的心上。 李铁拐阴晴不定的看着问十,心中大骇,此人,究竟是人是鬼。四名影卫,竟都不是一合之敌。还有他的手中剑,是何所铸,如此轻软灵动。 虽然死了四名影卫,但他相信,问十方才必用了不少内力,身体定有损耗,只是现在看不出来罢了。随即看了一眼余下的六名影卫,主意已定。 大喝道:“影卫听令!全部出动,誓杀此獠!”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六名影卫眼睁睁看着同僚一个个被杀,心情复杂,既有兔死狐悲之感,又有悲愤交加之情。 对眼前这位问先生,既恐且恨,却又无可奈何。 此时,接了命令,便知其意,趁问十调息未稳,一举击杀。 六人不假思索,齐齐出手,霎时间,兵器飞舞,眼花缭乱。 问十眼神一凝,看着杀气腾腾的六名影卫,李铁拐所料不错,方才两招已消耗一部分气力,如今此举,正是趁你病,要你命!前辈高人,江湖名宿,果然名不虚传。 心中冷笑一声,手中长剑一抖,软剑立时变得钢直无比,挡下砍向头颅的一斧一钺。说时迟那时快,瞬息间,一根铁枪狠狠刺向问十腰间,若是中了,定会刺个对穿,一命呜呼。 却见问十腰部诡异一动,扭转成不可思议的姿势,堪堪躲过这一枪。这还未罢,问十只觉脚下生风,两根铁棍如巨蟒摆尾,风驰电掣般扫向自己双腿。却见问十双脚轻抬,准确无比的踩在两根铁棍之上。 此时此景,问先生脚踩两棍,剑压斧钺,一根长枪虚落,正夹在问先生左侧肘间,好不威风。 电光火石之间,一枚飞镖暗器打向问十眉心,正是最后一名影卫所发,趁此人身体僵持之际,一举毙命。 问十瞳孔中映射着一枚蛇形飞镖,愈来愈大,顿时眼中寒芒微闪,左肘劲力一发,一甩长枪,将那名持枪影卫甩到自己眼前。 脑袋恰好挡住自己的视线,瞳孔中的飞镖消失了,嘴角微微一笑,左肘一松,长枪滑落,发出一阵叮当声,再看那名持枪影卫,脑后深深插着一枚蛇形飞镖,**溢出,双目圆瞪得倒在地上。 围杀的影卫见状大骇,劲力稍泄。 软剑轻摇,如杨柳细腰,美人衣摆,顺着斧钺滑过,毫不留情,割过二人脖颈。众人再闻斧钺落地,金属交鸣,不绝于耳。 夜黑风高杀人夜,竟成了琵琶夜曲弹奏时。 此时,近身的五名影卫只剩两人。 问先生面色不变,双脚一动,踏棍而行,身形高高掠起,如一行白鹭上青天,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两名影卫未及回神,便见一双夺命脚奔向自己的头颅,顿时面色惨白,下一刻,便飞出几丈开外,砸在高墙之上,只听“轰”的一声,裂开一个硕大的窟窿。 那面墙,倒了,落下的土,好似形成一个天然墓穴,成了二人的埋骨之地。 第二十六章天机二重杀之美人杀 问先生的剑,一剑之下,生死天涯。 今夜,生者少,死者多。 李铁拐看着仅剩的一个影卫,面色铁青,这是一场惨败,也是一场耻辱。如此结果,他无法复命,想起那位大人的手段,不禁有些后怕。 李铁拐眯着一双有些浑浊的眼,仔细观察着问十,希望能发现一些内力衰竭的迹象。若有一丝苗头,绝对会不惜一切施展雷霆一击。 可惜,问十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像一座山一般。不动声色,令人窒息。 李铁拐进退两难,将目光投向了惊鸿仙子与花千娘。如今,只有三人合力,方可一战,即便如此,却也不知胜负如何,尤其是经过了方才那一幕,心中自问,若换成自己,对战影卫高手,即便勉强获胜,但必会重伤。而在问十面前,十名影卫,竟如此不堪一击,心中有些打起退堂鼓。 惊鸿仙子盯着问十,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眼神中除了冰冷外,又多了些什么,这么多年,遇到过什么样的人都有,但眼前这位,有些奇特。 在场的人各怀心思,一时陷入僵持,但打破这块冰的,是一个女子。 花千娘迈着脚步,向问十走了过去,绰约多姿,婀娜婉转,江湖上垂涎之人数不胜数,而这样的一位美人,此时好像已经忘却了方才的仇恨,忘却了伤痛,浅笑低眉,目露秋波。 “一剑之下,生死天涯。若有问先生这般的人相伴一生,真是人生无憾。”花千娘轻抬玉足,走了两步,笑着说道。 问十眉头一皱,不知她要做什么,道:“姑娘何意?” 花千娘眼睛一眨,笑靥如花,当真是娇艳欲滴:“今小女子得遇先生,若能生死相依,天涯共赴,则不虚此生了。” 问十看着花千娘的笑容,这女不愧艳绝江湖,一个眼神便会把人的魂勾了去,再听她言语,笑道:“姑娘莫非忘了铁笛书生?” 花千娘嫣然一笑,轻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则主而侍,有先生这般一等一的男子,小女子甘愿相随。” 问十直直盯着她,不发一言。 “怎么,先生不信?” 问十淡淡笑了笑,只看着花千娘,依然不语。 花千娘眉眼一低,露出一丝嗔怒,即便如此,也是娇媚可人。只见她略一犹豫,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脱去脚下绣鞋,褪去罗袜,露出一双洁白玉足,月光下,极为动人。 对那时的女子来说,这已是私密之处,除非心爱之人,是断不会示人的。 花千娘有些娇羞的看着问十,突然感觉后面有一道目光贪婪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冷哼一声,看了不看,素手一翻,一枚红色花瓣向后径直飞去,如此轻柔之物,却快若风,利如剑,划过身后最后一名影卫的喉咙。 隔着青铜面具看去,那名影卫眼中的贪婪之色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不可置信,手捂着咽喉,鲜血止不住的流出来,他没想到,自己最后是死在自己人手上,仅因为看了一眼。这名影卫满怀不甘和失望,离开了这个世界。 十名影卫,全军覆没。 李铁拐面色一变,忍不住要出言呵斥,正好对上了花千娘凌厉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寒,这小娘子的暗器狠辣无双,还是不招惹的好。接着拄着铁拐,转过来身子,背对着她,心中却焦虑不安,事态的发展,好像有些不妙。此时,是走是留? 就在李铁拐心中七上八下时,花千娘瞥了眼惊鸿仙子,见她仍在看着自己,目光有些不善,轻轻一笑,浑不在意,女人总是喜欢和另一个女人攀比,尤其在有一个男人的时候。 让她看着吧。 花千娘又看向问十,眼中多了些柔情:“这,够了吗?” 问十看着她的玉足,淡淡笑了笑:“不够。” 花千娘美目微嗔,玉手慢慢脱去外层红色裙摆,露出一身红色亵衣,轻薄如纱,肌肤可见。暗夜中,身姿尽显,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够了吗?”花千娘口若幽兰,幽怨道。 问十看了看,笑着道:“不够。” 花千娘杏眼圆蹬,有些不满:“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说罢向前又走两步,离问十更近了些,看的也更加清楚。 一层薄薄的轻纱缓缓褪到地上,月光下,花千娘身体不着一物,玉璧无暇,浮凸有致,相信世间,没有男人会抵住这种诱惑。 花千娘此时脸蛋通红,娇滴滴看着问十,媚眼盈盈:“现在,够了吗?” 问十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神险些失守,不由得心中苦笑:这女子果然了得,难怪江湖会有无数人为她前赴后继,丢弃性命。 “怎么,问先生,还不满足吗?” 问十稳了稳心神,仍淡淡笑道:“还不够。” 花千娘听了此话,非但没怒,反而娇媚的轻声道:“先生原来是这样的人,奴家以后跟着你可怎么活?” 接着,再向前一步,身体一转,背后微倾,一个踉跄倒在问十怀里。 惊鸿仙子,花千娘,两个女人的目光瞬间触碰到一起,如刀如电。 花千娘嘴角一掀,丰盈的肌肤紧紧贴着问十胸膛,软香温玉在怀,她相信,没有男人能抵挡住现在的自己。 惊鸿仙子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心中有些不快,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她从没有过这种情感。 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空气有些暧昧。问十低头看着那张美艳的面孔,叹息道:“卿本佳人,奈何如此……” 花千娘柔弱的低声道:“在下不过是个小女子,盼先生怜惜。”身体又凑紧了一些。 问十目光看着铁笛书生的尸体,感叹道:“没想到姑娘深情至此,竟为了那书生这般委屈自己。” “先生说的话,小女子听不懂。”花千娘身体一颤,接着柔声说道,酥到了骨子里。 “不懂?”问十淡淡看了她左手一眼,手中剑已放到了她的玉颈之上:“现在懂了吗?” 花千娘感受着剑上的冷意,强自笑道:“小女子不信,先生下的去手。” 问十微微笑了笑,手中软剑一动,一道细微的鲜血从花千娘脖间渗出。 “现在信了吗?” 花千娘神色剧变,道:“你真不是个男人。” 问十手中剑又紧了紧,血印又深了些。 花千娘惨然一笑,手中花瓣无力的滑落下去:“杀了我吧。”声音落寞萧条,全无求生之意,这样声音的主人,一定万念俱灰,了无生趣。 问十想起小师妹曾说的话:愿世间深情,都不会被辜负。有情人终会成眷属。 看着死去的铁笛书生,看着怀里的花千娘,有些迷茫,为什么深情的,总会是这般结局,这是谁的错,我的吗? 心思一闪而过,在花千娘惊愕的眼神中,问十放下了手中剑,一把将怀里美人推了出去,接着解下身上长衫,扔到花千娘身上。 “穿上吧,即便他人已经死了,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花千娘下意识的接过衣服,呆了呆,神色复杂的看着问十,有些后悔来到这里,后悔遇见这个男人。 花千娘面无表情的慢慢穿上衣衫,神情冷淡,全无方才的妩媚之态,接着便向外面走去,看这样子,是要离开天机阁。 今晚,她不想动手了。 李铁拐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身看向花千娘,冷冷道:“尊主的命令,你胆敢违抗?” 花千娘好像没有听到李铁拐的声音,脚步依旧未停,只对问十说道:“我还会来杀你的。” 问十心中一安,这么看来,这女子是不会寻短见了,仇恨,至少会让人活下去,于是洒然笑道:“我等你。” 没人看到,花千娘打开院门时,嘴角也噙着一丝笑意,漫天飞花肆意飘洒,那道亮丽的身影慢慢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