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古国春秋》 第一章四兄弟 安宁城是大宁国的国都,漆黑石砖搭成的城墙高达五丈有余,城池南北横跨十余里远,是坐落于广袤无垠大野原上的宏伟奇观。自安宁城向北跨过卫河,再向北走上几公里,坐落距离大宁国都安宁城最近的城池——威陵城,它时时刻刻拱卫着都城的正北面。这座城池依卫河建立的寓意便在于面朝荒原而背靠大野原上最大的河流——卫水,若是北方来犯时城中军民退无可退,唯有为了帝国的荣誉背水一战,而威陵城也是北军精锐中的精锐乌羽卫的驻地。 清晨时分,威陵城的漆黑石砖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城墙北侧两端的角楼上已经站着的乌羽卫最精锐的一批守城卫士——乌羽北营,他们脚踏乌云靴,身穿黑巍甲,头戴黑羽盔,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北方那片望不到头的荒原,在他们目力所及的极限,朦胧晨雾中的那一座座大山就像在威陵城对峙一般,使他们的神经时刻紧绷,一刻也不敢懈怠。而那些守卫在城池南侧的卫士都是些新加入的新兵,虽然乌羽卫是北军精锐,但是选拔进入的程序依照旧例,即从北军中抽调老兵,也从选取良家儿充作新兵。 新兵蛋子们站在刚刚开城的威陵城南大门两旁,脸上的睡意还没有散去,清晨的凉意使得他们尽力得把脖子向铠甲里缩去,并不时地搓着双手,他们一边享受着从掌心升起的唯一的暖热感,一边检查着排队进城的客商和平民们。 威陵城里面的四个少年们一边望着不远处检查商队的卫士一边闲聊着。 “哎,茶童儿,你今天多大了”其中一个少年随意地问道, “嗯...十五六?我也记不清了...”茶童儿嘴上叼着一根草,头枕着双手,慵懒地回了一句。 “你不记得自己的年龄吗,到了十六岁就要傅籍了”在一旁盘腿坐着的黄吉说道,黄吉看上是成熟许多,是他们四兄弟中的老大。 “那你记得你的年龄吗”茶童儿睡意渐浓,双眼迷离地问道。 茶童儿早上的还没有睡醒时,就被羊乐砸开家门,生拉硬拽着来看乌羽卫晨检,这晨检对茶童儿来说实在没啥意思,若是去看威风凛凛的北门卫士那还算有意思,不过他刚提出这个建议就被大家否决了,看北门卫士是要穿过校场的,而且北门重重戒严,除了进出往来有官方批文的商人外,其他人均不得靠近,胆敢随意靠近的,若被发现了,恐怕要被定罪下狱。 茶童儿这幅没睡醒的模样看着让人发笑,这幅懒样简直就像他家门口的大黄狗一模一样嘛,每天都懒洋洋的,听见声音也不叫,果然有其主人就有其看门狗啊。 黄吉用手拍了拍茶童儿脸颊,丝毫没有反应,看样子是真睡着了。 “让我来,嘿嘿”羊乐在旁边一脸坏笑地说道,黄吉也领会到羊乐的意思,站起身来,让羊乐坐在茶童儿身旁,羊乐是这四兄弟中年龄最小的,只有十三岁。 “茶童儿,茶童儿,快点起床,开张了”羊乐假装着茶童儿父亲说道,一只手已经抬在了半空。 “再...再睡会儿..来人叫我,就起了”茶童儿喃喃道 “好好好,来人了,我叫你”说完羊乐抡圆了胳膊,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照着茶童儿的脸上打去,这一巴掌让他感觉自己打出了从小到大积攒的所有力气。 “啪!”随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茶童儿突然从梦中惊醒,直接坐了起来,看着黄吉、羊乐和裘权他们三人大笑不止,茶童儿知道这又是给他们当玩笑了,跳起来就扑向他们。羊乐觉得这玩笑有些过头,让茶童儿也回他一个巴掌,兄弟四人哄笑一团。 “正二十”黄吉突然说道。 茶童儿不解地看着他,刚想开口问什么二十,黄吉又说道:“是刚才你睡梦中,我跟你说的话,我今年二十岁了,马上要去登记服更役去了。” “哦”,茶童儿应可一声,想起刚才恍惚间好像确实问过他多大,“你要什么地方服役,去多久啊,还回来么?”茶童儿不解地问道。 “这家伙真是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成天在茶楼里都在干些什么。”羊乐在旁边取笑茶童儿。 “刚才就是你这家伙搞得鬼吧,还敢这么多屁话!”听到羊乐取笑他,茶童儿憋红了脸向羊乐大喊。 “你们这两个家伙总是这样,别吵,让我慢慢讲。”黄吉给他们讲了前几日去官府报道,官府给他说的二十岁的更戍年龄、以及宁国州郡或者边疆的地点以及不同的方式。 黄吉他们都是出生于威陵城郊外的平民,唯有茶童儿家里在威陵城开个茶楼,也不是什么富户,既然掏不出什么钱财,那就只有亲自去服役这一条路。 “吉哥,你刚才说了不服役条件有哪些?”再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裘权突然开口问道,黄吉看了一眼回应道:“当时人家说了,我没记住,大概也就是有军功爵位的后代什么的...” “给朝廷捐献军马,粮食,钱财的,或者读书人、老、残的都可以免除赋役。”茶童儿在一旁说道。 “对,对,就是这个” “怎么才能免除呢”裘权听了以后轻声自言自语 “恩?你说什么呢?” “没有没有,就是琢磨一下如何才能不服役,我出走太远家中无人照顾”裘权讪笑道。 黄吉感叹道:“你我兄弟几人都是平民出身,家中先代既无爵禄,又无多余钱财,怎么躲得开” “你看看咱们兄弟都火烧屁股了,那个笨蛋还不知道成天在想个啥呢” 茶童儿虽然一向慵懒,但是不傻,他听出羊乐又在一旁指桑骂槐,“你这家伙!看我不揍你”说着便向羊乐扑了过去,两人扭打在了一起,黄吉用尽全力也拉不开这两个人,裘权也在一旁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 太阳慢慢升起,临近晌午,清晨的寒意早已退去,要把货物买卖到城中东西市的商贩们也都赶着马车队伍进了城门,而没有,南门口进出的人渐渐稀少了起来。四兄弟也觉得有些聊烦了,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打算离开南门,找个地方好好玩乐一番。 “兄弟们,我知道一个地方不错啊,咱们去那里怎么样?”一说到玩,茶童儿突然就兴致盎然了。 “你家的茶馆?”羊乐调侃道。 “放屁!你只会说闲话” 羊乐也不应答,笑嘻嘻地看着茶童儿。 南门正对着城里的主街,这天主街上往来客商和城中各色人等摩肩接踵,热闹非常。道路两旁不时有巡视的兵丁走过,威武赫赫。他们四人身着沾有灰尘污渍的素色麻布走在街上,引得那些穿着雕琢着纹饰棉衣富户商贾们纷纷避开,商贾们唯恐他们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要不然咱们去东市看一看吧”茶童儿伸手从自己的羊皮裘里面摸出了一把铜币,心想在黄吉走之前还可以买清晨商人们从边疆进来的珍奇物件,不过他看了一眼黄吉,想到这家伙不知道要去了边疆哪里,别给他买了正好那边独有的东西了。 “好,去东市,好久没去过了”羊乐颇为兴奋地说道 “好久没去过,你什么时候去过这东市,什么都买不起,去东市干什么?”茶童儿故意嘲笑道,平日里听惯了羊乐的嘲讽,茶童儿也学会了如何回击。 “我...我怎么不了解啊,我比你知道的事也多了去了”羊乐以大人的语气说道 “那你说说你知道些什么?” 羊乐只是一味地支支吾吾,应付了几句。 在东市东门外,人们就能听见左右两边的商户的叫卖声,从东市大门进去,一条大路直通下去,尽头是一个高耸的四层塔楼,楼顶立有一面大鼓,沿这个塔楼的四个方向,东市被分为了四条大街,每条大街得两侧又各有五条街相对而开,那五条街里也各自遍布着市肆,从东市中央的塔楼上看,整个东市宛如一个巨大方形蛛网。 从东门走进了东市,黄吉四人不禁大开了一番眼界。从南门进来的商人运来的西南锦和丝帛,各种细布、丝织品通体纹彩斑斓,质地柔软细密,晶莹得犹如蛛丝,让人不由得觉得雍容华贵。从东门进来的商人送来了海边民晾晒的皱巴巴的鮉干、鲰干和鲍干,还有中洲南边湖林的漆器和金银器,那漆器表面上不仅用红、黄、黑不同颜色来绘制,更是用金银来饰美边角处,表面画刻的神鬼、野兽、飞禽,一个个都栩栩如生,生动非凡。最令人称奇的就是从西门和北门进来的诸胡商人,他们架着数百量大马车,仅仅是车轮就有一人高,马车上装着精美的碧玉、金银器、琉璃,还有堆叠如塔阁一般的羊毛、兽皮、更令人惊奇的是从各种不知名的动物上剥下来的奇怪裘皮。 东西市里昂贵事物尽是些边疆商人们花了巨大的功夫,冒着沿路被山贼土匪杀人越货的危险,顶着风霜雨雪的艰难,挨着风吹入晒的苦,从边疆运来的货物,何况这还是在威陵城的东西市中售卖的东西,为的都是卖给东西市附近的朝中权贵和富商大贾们。 黄吉四人四处看着,羊乐说道“你们不是说我没来过东市么,我告诉你们不仅来过,而且还知道这西市里面一个大秘密,你们信不信?” “你也在吹牛皮了,你倒是说说什么大秘密?”茶童儿一脸不屑地对羊乐说道。 羊乐想了想说道,“你们等我,这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能去。我待会回街上找你们”一边说着一边跑向东市中心。 黄吉想拉住他,却被茶童儿制止了,“别管他,这家伙估计又是在想什么鬼主意作弄我呢” “哎,你们两个真的是...”黄吉感叹道 裘权走在最后面,突然一个金光闪闪的小把件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那是一只镶嵌着红色和黄色宝石的金子作的小兽。他被这个小巧玲珑的金兽吸引住了,停下脚步,眼神仿佛着了魔一般。“太美了,太美了啊”裘权不停地赞美着,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华贵、如此漂亮的东西。 宝石客商也发现了他对此有兴趣,但是看他身着麻衣,低头看了看他的鞋, “恩...不是军官”, 抬头看了看他头上, “恩,也不是读书人” 客商看出来虽然裘权就是个平民,但还是试探性地张口说道,“这位小兄弟,请问您买这个东西吗?” “不...不买,我就看看...”裘权嘴上这么说着,但手里仍然不愿意放下,这巧夺天工的小东西完全把他迷住了。 “不买就放下,还看什么!”不知道哪出来的喊声把裘权吓了一跳,手里拿着的金把件直接摔在了地上,小金兽的尾巴瞬间断成了两截。 看到东西被摔了,店铺老板身后的几个伙计勃然大怒,直接从铺子里面冲了出来,那几个伙计一个个身材粗壮、鹰鼻鹞眼,身上的衣服带有一股干粪味,这是中洲北方的旱路商队才特有味道,是常年走大漠、翻山越岭,为了防止夜里牲畜受惊跑丢,每天都睡在马匹骆驼周围的伙计身上独有的味道,在这几个伙计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不过事端一起他就进到铺子里面去了。 几个伙计扯住了裘权的领子,抬起手来便要打,顿时市场里乱作一团。 裘权一边又一边地解释着自己是失手不慎才将这个物件摔到了地上,伙计们才不管这些,一听说他们是一起的,索性把黄吉三人团团围住,叫他们一个也别想跑。 “别动手,这个多少钱”黄吉把裘权拉到了自己身后劝解道。 茶童儿用肘推了推黄吉,在耳边悄悄说道:“这可是金的,咱们哪能赔得起?”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等谈低价格,回家去拿些钱财赔偿”黄吉也颇为无奈。 伙计中领头的是一个中洲本土人士,那个老板站在领头的伙计旁边,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摔了的金器,不时地指给领头的伙计看。 领头的伙计轻蔑地问:“你们有多少钱”。看他的样子,也是随口一问。 一个壮伙计指着黄吉鼻子骂道:“这等金器,你们这些穷鬼看什么,一帮穷牛马也想套金马镫。你们卖作劳力才值几个钱?” “怎的?你不还是个蹄子上套着布的作苦力的牲畜吗?”茶童儿回骂道,围观的人听到大笑,黄吉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 壮汉脸色发青,“这帮狗东西!不赔休想走!” 领头伙计拉着壮汉,示意他不要大人,不然闹大了来了卫士也不好办,“好了,不要废话!你们有多少钱?” 黄吉和茶童儿掏出身上了钱币,加起来也就够买个尾巴的。 “你呢?”领头伙计问裘权。 裘权难为情地说:“我...我没有” “没有钱?没有钱你来看!” 羊乐正颇为欢欣地拿着那包被他称之为秘密的东西往回走,正好看见黄吉几人被人群围了起来,他心里想这可坏了,没钱如何能脱身,弄不好还要吃官司。想来想去,羊乐心想“算了,就在此用了吧。” 他顺着柱子爬到一个市肆房上,从腰间掏出刚刚偷来的火荷包,用火镰猛击火石过了不一会,火星随着几下猛击溅落到那包东西中,冒起了阵阵黑烟。 羊乐嘿嘿一笑,等黑烟越来越大,顺手扔到人群上空,随着轰一声,一道白光在人群头上闪耀,火光四溅,众人只觉得犹如日光一般刺眼,不能直视。 白光闪过的几秒钟后,突然有人大喊道,索匪来了,索匪来了,快跑啊。”围观的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要知道这威陵城是国都北面五陵城之首,如果是索匪逼近,城中卫兵们早已清街布置军士放手了,何谈已经攻入有塔楼的西市而鸣鼓还未响呢,人群先是一片寂静随后传出几声笑声,之后众人哄笑了起来。 “这怕不是哪家小孩的玩笑吧” “谁家的孩子!那白光把我眼睛晃得看不清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人开口说道:“诸位别怕!我威陵城乃为陛下拱卫北方诸城之首,那索匪怎么能打进来?即便是偷偷摸进城,那索匪打来东市,怎么塔中却没有鸣鼓啊?” 此人身着五彩丝绸,手带碧玉戒指,身旁还跟着两个仆人护卫,还有奴婢跟随在身后,看样子像个富商或者贵戚。 胖富商话一说完,众人皆称是,胖富商顿时神气十足。正当众人还称赞时,西市塔楼中咚咚的鸣鼓突然响起,伴随着鼓声的是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一声低吼:“嗷!人头落地,钱财夺走!” 刹那间惊悚的表情浮现在众人脸上,胖富商神色骤变,但仍然一拱手,颇有上古贵族风范地说道:“诸位莫慌!有乌羽卫驻守,城池如何能破....鄙人先告退!鄙人先告退!” 人群犹如树上受惊吓的飞鸟一样四处逃散。羊乐趁那几个伙计没注意,一手拽着黄吉一手拽着茶童儿,大吼一声“跑!”,三人跟着慌乱逃散的人群中一起跑了。 第二章贼曹掾赵晋 威陵城东西市一番骚动让负责缉拿盗匪和治安的贼曹赵晋头疼不已,他正趟在一个售卖裘毛皮的店铺长椅上,脚下踩着的军靴满是泥土,头盔也扣在了桌子上。 昨晚不知道张京兆犯了什么病,命令他去乌羽卫接洽手令,让他带着一帮新郎官夜间突击巡视各县,赵晋犯了愁,就算是白天巡视完京兆尹地区,也要骑快马才能做到,何况黑夜无法骑快马,但是赵晋后来想明白了,这帮新郎官是什么人,都是皇亲贵戚的子弟,无非是养尊处优惯了,想尝尝自己父辈平日里管帝国的滋味,索性自己晚上带他们逛逛陵城附近几个县,过过瘾就完了。 所以赵晋在前头为郎官们开路,而郎官们则在后举着火把,骑着高头大马,指点河山。就这样折腾了一夜,郎官们才走了两个县,赵晋倒是听自己的左史陈同和手下兵丁骂了一夜张京兆。今早本打算回府好好休息休息,走到半路就听到兵丁来报称东市有索匪,听到这个情报后,他一刻不敢耽搁,先是命人快马加鞭分别赶去城中乌羽卫大营和京兆尹通知消息,随后又亲自带五百人赶到东市。没想到现场却没有发现索匪的踪迹,而且还有商户称自己的货物在骚乱中被平民抢走 赵晋想自己平日为了威陵城治安不辞辛苦不说,自打担任司法参军一职后,东西两市何时出过贼盗之事,今日也不知道哪个小蟊贼竟敢在他值守时趁乱打劫,抢劫财物,一想到这,赵晋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这帮鸟贼!” “大人,我们在香料店发现了些线索。”门外属下的左贼曹史陈同来报。 赵晋跟随左史走出了店铺,左右的街道上都是他手下的京兆尹官差,他们正挨个店铺搜寻线索、询问商人。赵晋带着手下一众官差沿东街大道走过,从售卖皮毛的铺子走到了售卖珠宝的铺子,他闻到了天空中飘荡烟尘和香料燃烧后的奇异香味,这味道有些刺鼻。从刚才进了东市门就一直闻着这浓烈异常的味道,害得他头脑发晕、恶心想吐,而且这味道好像不同寻常香料气味,平日里似乎闻过,这差异之处,仓促间赵晋也来不及想明白。 “大人,许多商家平民都说那索匪打来时,东街街中有一道刺眼白光,闪得人们睁不开眼睛”陈同边走边说道 “塔楼军士怎么说的?” “那塔楼兵丁说只发现西街有市肆着火了” 赵晋听到一半就已经怒目圆睁,鼻子里不停地呼气,吹的两个八字胡来回抖动,“这塔楼上的乌羽卫士都是酒囊饭袋吗。”赵晋厌恶地反问道。 “大人,我们在人家地盘,还是小心一点为好”陈同看了一眼左右,悄悄地说道。 赵晋哼了一声也不再谈及了塔楼军士的事了 又走过了几家店铺,进入了西街,慢慢地香料味也淡了一些,赵晋停下脚步看了看左右两旁的商铺,都是些木材市肆。 “大人,有什么异样么?”陈同看赵晋似乎有所察觉 赵晋似乎若有所得,“先去香料店吧” 左史陈同领着赵晋走到一个打乱的香料铺前,盖在铺子顶的厚布上满是被火苗燎过之后的焦块,门前的,香料铺外满是散落在地上的各种香料,原本插在店外的牌子也都被烧断了,那香料老板在铺子中不停地呜咽着,诉说着自己命运如何悲惨,千里迢迢地沿着日落大漠运送这些香料过来,躲过了贼匪的打劫,躲过了沙暴,躲过了,结果却被趁火打劫的歹人们给抢了,临走时还在自己的香料里放了一把火。 “怎么了?”赵晋摸着还有些疼痛的脑袋问道。 左史陈同从地上抓起了一把香料,“大人,你看,这里是香料店,而且门口洒满了各种香料,但是气味却很轻。” 赵晋仔细用力地嗅了嗅,发现的香料味确实比刚才的闻到的轻一些,他眉头紧蹙,心生疑虑。 陈同接着说道:“西市空气中弥漫着香料气味,但西市中唯有这一家香料铺子,而且您看这生香料”陈同随手从地上抓起了一把,凑到赵晋的鼻子前面,赵晋闻了闻,眉头一皱,这香料竟然只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赵晋用他那没了外侧两指的手从地上抓起几种形状各异的香料闻了闻,发现所有香料中没有一种是空气中的味道。 赵晋捋着自己的八字胡若有所思,陈同用手指了指市肆里面掩面呜咽的香料老板,说道“最奇怪的是这老板,问什么都再说一概不知,只道是自己闻到有烟味,就从里屋跑了出来,然后把火把扑灭了。问他伙计在何处,他说伙计昨夜喝酒耽误了,在后屋睡着了叫不醒。” “确实怪哉”,赵晋对着里面的老板问道,“店家,店家,别哭了,我们有事问你。” 如同没听见问话一样,那市肆老板用手遮着脸,没有一点反应。 “大人问你话呢” 老板垂下双手,用有些红肿的眼睛望着赵晋陈同,说道“大人,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索匪来了,然后火就着起来了。” “那你可看见是何人放火?”赵晋问道 “没有看到啊,大人,小民只是闻到焦味就匆忙从后屋跑过来了。” 正在这时这两个伙计醉酒出来了,在市肆里胡乱吵嚷,老板不停地解释绝无触犯禁酒令,只有他们两人在饮酒,两人饮酒则未聚众。看来老板所言不虚,赵晋让几个兵丁把伙计赶回了后屋。 赵晋四处看了看屋子里,搭在门口的烧黑了的厚布显示着实有人纵火,而且屋里各处燃烧的程度不同,看样子确实像有人放了一把火,又很快被人扑灭的痕迹。他翻了翻屋里的香料袋,突然一惊,这满屋子的都有火的灼烧痕迹,可是为何屋中却没有浓烈的香料味。 “陈同” “属下在” “去,那个火把过来” 陈同出门从不远处的木材市肆借来一个火把,然后掏出随身的火引荷包,左手拿着火石,右手拿着火镰猛击,顿时火星飞溅,火绒点燃了火把。 十几种香料都被赵晋一一都摆在了桌子上,他抓起来一把抛入火把,顿时香料味道四溢,一股浓烈的香气弥漫,赵晋和陈同用力地嗅了嗅,不约而同地双目对视。 “大人,这就有意思了”陈同笑着看了看赵晋,赵晋也笑了 这四溢的香气虽然浓烈,但是一闻便可知,没有一种和东市空气里的香料味相同。 “店家,既然索匪在你店中引火却不抢劫任何货物这是为什么?”、 老板思索了一番答道:“这...恐怕为了让店中干香料起火,从而再燃烧旁边的木材店,让这东市焚烧起来。” “那索匪偷香料带到东街却是为何?”赵晋连连追问,丝毫不给市肆老板思索的机会,欲借此看看会不会让老板露出马脚。 “这...小民,确实不知,我怀疑是有人想构陷小民。”赵晋看了一眼市肆老板,老板接着说,“小民认为可能是有人故意设计香料这一线索,让人觉得是小民假扮索匪,引大人您来小店搜查,然后欲让您定我私通匪贼的罪名。” “恩...那香料味道为何在从东街走来,香料味却渐渐变淡。”赵晋又追问道。 “这小民实在不知啊,莫不是那贼匪从小民店中偷走了香料遗落在了那边?”市肆老板回答到。 “你的香料与空气中的味道完全不同,而且,那索匪为何要构陷于你却还烧了你的香料,引来鸣鼓声!”赵晋的逼问如连珠炮一般不给市肆老板反应的机会。 “这...这...小民实在不知道了...也许..也许...” “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赵晋目光狡黠地看着老板,而市肆老板也淡定地对视着赵晋 “对,这个问题是本案最大环节,把这个口子解开才能查清本案。” 这是手下军士来报:“大人,后堂,仓库一搜查完毕,除了一间房大门紧闭,其他地方没有任何线索。” 赵晋兴奋地说道:“走,看了看去” 一众人等穿过后堂的小庭院,小庭院里布置了几座形态各异的假山,每座假山都被一潭池水包围,每谭池水又被流水和鹅卵石小径连接,九曲十八弯,赵晋绕来了许多弯才走到头,赫然看到一间挂着大锁石门屋子。 在赵晋的要求下,市肆老板毫不迟疑地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大锁,两侧的门吱吱呀呀被拉开,房间里面整整齐齐地垒着几十个香木盒子,每个盒子都如精金美玉,而且外观还大不相同,有以彩绸包裹的,有用金线缠绕出祥瑞的,还有许多用宝石在木头上镶嵌出凤凰的形状的盒子,最大的一盒是单独放在一个桌子上的,赵晋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木头,但是那黑色发出阵阵奇异的香味,正面又以白玉和金箔勾勒出的金龙腾云的样式的盒子,老板随手抱出来一个盒子给赵晋看了一眼,盒子里面垫着黑丝绸,而几十种香料被分割拜访。 老板用阴翳的眼神看着赵晋说道,“大人看雕饰想必也是知道,这是礼物都是送往何处去的。如果大人知趣的话就不要搜查这些,以免打乱了盒子,将来恐怕京兆尹也怪罪您牵连到他。” 听到市肆老板用话语如此威胁赵大人,陈同颇为生气,但是却如这市肆老板所说,若是为了搜查假报索匪案把这些盒子给翻了,这案子就不是京兆尹内部的事情了,恐怕是三辅震动,朝廷惊愕了。赵晋听完此番话,摸了摸八字胡,回身对陈同说道,“本案线索已足够,命属吏今夜通宵梳理,加急解决案情。” 陈同刚才还觉得赵大人短短的这几句问答就要查清问题所在了,他本想着赵大人若能找出线索,勘察实情,最后当场缉拿嫌犯,那是最好不过了,这看到屋子里这些盒子却让他泄了气,如今这店铺里里外外都勘察完毕,毫无线索,此案不是成了疑案了。 市肆老板领着众人出了后堂,赵晋又看了看店铺确实毫无线索,他对市肆老板莞尔一笑,说道“店家今日辛苦了,马上就要闭门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改日如果还有属吏上门前来询问信息,还望店家配合。”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市肆老板神情轻松地答道 “回府”赵晋下达完命令,带着属吏们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市肆,市肆老板出门相送,拱手行辑礼。赵晋和陈同也不理睬,走出街口,赵晋严肃地说:“你派人盯住了,闭门鼓敲响之前,官差一个都不许撤” “是!大人” 望着赵晋走远,老板咳出一口浓痰,啐在地上,“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小小的贼曹而已掾。” 那两个醉酒的伙计此时偷偷地跑出来,神情紧张的问道:“走了么”,老板又拉着他们两三个快步走进后门,伙计伏在耳边问道:“大人,要不然小的现在赶紧报信”。市肆老板一摆手制止了伙计,“不行,这贼曹刚才用话故意激我,我看他心思缜密,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我们等闭门之后再去报信。” 市肆老板左手用力攥紧,目光凶狠地说道:“等我抓到那小狗崽子,我一定把他皮扒了” 第三章执金吾石国天 安宁城执金吾府邸位于安宁城北,与其他权贵、将军、朝臣都紧挨着皇宫爰阳宫的府邸不同,执金吾大营自然也是位于城中北部,这主要是为了执金吾指挥驻扎在城北的北军禁军精锐。执金吾石国天正了正头上的武弁大冠,又整了整身上铠甲,迈着大步从金碧辉煌的府邸走出。 执金吾石国天今年刚满四十岁,但仍体型健美,身材颀长。脸上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剁一般,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早朝结束后,石国天便立马回府,安排时隔一个月的巡视宫城的任务。家仆早已备好马匹,府邸门外执金吾下辖的亲兵卫队缇骑也已整装待发。缇骑头戴黑盔,盔顶血红雉尾缨饰,身穿玄甲,内衬深红裾衣,下身着黑裤、黑筩袖铠并以黑牛皮绑腿,脚下再踏一双乌云步履,身背血红负羽。这队人马在门口列队好时,给人以巨大的威压。 亲军都尉李福站在缇骑队列前方对石国天说道“大人,到时候了,该去巡视宫外了。” 石国天质问道:“你昨天去哪了?” “有几个郎官晚上要出城,我去城门官那盯一下”李福尴尬地笑着,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下不为例啊”石国天训斥道。 “是,将军” 石国天踩着马镫,一步跨到了马上。他胯下的这批马非同寻常,这乃是宁威帝攻破榻撒国后带回的当地名马赤血马,据说此马奔跑起来马血外涌,可以顺着马腿流下来。但是自从马被送到执金吾府邸来,却从未见过这匹马流汗如血,不要说他本人,就算是天天喂马的下人们也从未见过马腿流汗如血色的场景。 都尉李福上马一声号令,执金吾的卫队开拔,大队还未入街,石国天就看到一辆马车堵在了街口处。对于这辆挂着黑流苏装饰的华贵红漆马车,石国天实在是太熟悉了,在马车夫旁边站着一位青年,青年全身着红色宫服,走过来拱手行辑礼,说道“大将军,小人奉旨,命您进宫面圣。“ 石国天看了一眼躬身的青年说:“北雀,如今你确是飞黄腾达了“ 青年笑着说:“下官不敢,承蒙中常侍看重,将下官带在身边,为陛下分忧而已。” 石国天在马上俯视着青年,问道:“如今你也与段岚、毕珪等人为伍了么?” 看着这位原北军中最年轻的参军北雀,如今却投效到了中常侍,为中常侍掌管禁军,石国天鄙视地说:“即使主人落难,就算是狗..也知道追随” 北雀哂笑说:“还望大将军以后能慎言,大将军自己纵然不畏死,但祸及亲友就不好了。大将军不要忘了陈窦两人是如何身陷囹圄的。“说着北雀朝石国天脸上吐了一口痰 “混账东西!”李福听到一半就已经克制不住了,看到这墙头草如此地放肆,抬起手中的马鞭抽了过去,一鞭打在了北雀的头上。看到这一幕,车夫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石国天心中一惊,“坏了!”。当今朝中中常侍权势滔天,结为朋党,莫说你一个执金吾下的都尉抽了宫人,普天之下有几人敢忤逆中常侍?这李福出身边军,一向秉性暴躁,只是平日里石国天对他多有克制,但石国天没想到今天李福能闯下如此大祸。 北雀扶正被打歪的帽子,他伸手摸摸自己脸上的那道血痕,“嘶,真疼,大将军的手下果然厉害” 石国天匆忙跳下马,拱手行礼,说道:“我没有管教好属下,凭将军责罚,但请不要禀报此事” “将军,跟此人还说什么,罪责我一人承担!大不了把我人头摘去!”,李福刚正地喊道。 “闭嘴!你今日犯的错还不够大吗!” “嘿嘿,殴打禁军将领,这是大罪,一个小小的卫兵都尉可担待不起。你个小匹夫,若是在北军大营里,我可能还管不了,在这城里还不是随便处置。”,说罢北雀大笑了起来。 石国天心中愠怒却无法发作,他生怕此事被中常侍所知,又求饶道:“请将军念及我们共事过年的交情,放过一码罢!” “将军的手下这么鲁莽,今天发生了这种小事不算什么,如若不严加教育,骄纵成性,明日里万一冲撞了至尊怎么办,到时候你担待的起么”说完,北雀站在一旁作壁上观。 既然皇帝已经被抬了出来,那如果石国天此时再不惩处自己的手下的话,那就真的是目无圣上了。 石国天命令李福脱去上身甲胄,李福身上无数的伤疤露了出来,有砍伤形成的条状伤疤,也有箭矢留下的块状伤疤,这些都是他平日里不惜性命奋勇作战的印记。 石国天本想借机让北雀看到李福为了保家卫国收到什么伤,可北雀正好借机说道:“不错,将军军纪严明,手下人犯了错就要用好好教训一下。脱了衣服打更让他长记性。” 石国天手里拿着马鞭迟疑了一下,心里说道李福今天你受苦了,他挥动着马鞭不停地打在李福身上,直打得李福后背砰砰作响,鲜血淋漓。李福一声不吭,任凭随意抽打。石国天虽然于心不忍,但此刻不得不这样做了。 “将军,将军,别打了”身后缇骑纷纷下马劝说,请求宽恕李福 李福疼得咬紧了牙,“混账!谁让你们给我求饶了,我做错了我来承担!” 石国天眼睛已经通红,但嘴上仍大骂,“现在知错了,就算把你这脑袋砍下来有什么用!” “罢了罢了,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我在这里欺辱你们,此事作罢。石将军,你还是速速进宫面圣吧”,北雀后退了几步,再行辑礼,转身上了红漆马车,在车中坐定后,他神情落寞地低着头,眼角中噙着泪水,他拿着长袖擦了擦眼角,对车外说了句:“走吧”。 石国天也不知道此事会不会被北雀禀报,他只能是寄希望于北雀念及平日的感情了。 车夫用力挥舞着鞭子,赶着小马车飞驰而去,府邸门口又恢复了寂静。 李福跪在石国天的面前,后悔地说:“将军,下官一时冲动,闯了大祸,请将军治罪。” “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节吗?你...”石国天看着跪着的李福,既生气又心疼。 “下官知道...无论是什么有罪,下官都愿一人承担”,李福越说越无力,他也知道如果他人用此事做文章,远远不止光摘自己一颗人头这么简单。 石国天把马鞭扔到一旁,命众缇骑赶紧把李福扶起来,豆大的汗珠挂在了李福脸上,血痕盖住了旧伤疤,身上仿佛被划乱了一般,血珠还正从裂口迸出,自己的执金吾亲兵卫队都尉被自己抽打却一声未吭,石国天心中感到有愧,也不禁感慨真是个边关汉子! 石国天眼含泪水,抓着李福的手,“将军,我不得不假戏真做啊” “不必多说,将军,我李福毫无怨言,只是哪天这个狗东西让我给逮住了,我一定把他...”李福咬牙切齿地说道。 “快,把李福扶进府中上药”刚才在府门偷看的家丁跑了出来,李福推开了要搀扶自己的家丁,说道:“如此小伤,算什么!。 如今正值宦官得势,一点一滴的闪失都会给他们留下把柄,方才为了北雀不上报中常侍,石国天只好假戏真做,狠狠地处置李福。 石国天看着李福的背影,陷入了深思,脑海中不断浮现起了曾经画面,天征七年,帝国的商队屡屡被窃强人洗劫,州郡也经常被骚扰,宁帝派出的军队都被窃强人击垮,最后只好由他亲自率领八千北军精锐追击窃凶人至耳革扎营。那是一座被积雪点缀着的山脉,山下处处飞沙走石,气氛肃杀。一天寒夜里,号角声将他从梦中惊醒,他慌忙套上盔甲,提起剑冲出账外,只见军帐都被熊熊烈火点燃,大营里火光冲天,夜空都泛着红色。敌军骑兵袭就像是从天而降,忽然就出现在了他的营寨中,敌军骑士提着短剑随意砍杀,无数北军将士在他面前倒下,将士们的鲜血在营寨里四溢流淌。 他的士兵也是病了一样,几乎无力力气还手,他正准备冲上去砍杀敌军骑士的刹那,突然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等醒来时,自己已经在边疆重镇上原城外的荒地里了,后来所幸他人求情,免去一死,而士兵们的处境则要惨的多,那晚营寨里士兵被敌军骑兵冲散,有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有的人被朝廷缉拿四处逃亡,八千北军精锐就这么消失在了那个寒夜里。 石国天被困在了那一晚上的回忆中无法自拔,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出现士兵们在血泊中喊叫,在一把烟尘中化作一团火球的画面。 “将军,将军,我们该进宫面圣了”的呼唤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护卫竖哈伦担忧地看着自己 “恩,走吧” 石国天命威武的大队军士们回营,只带十几人,由护卫竖哈仑和裴虎压在马队前方,后面是十余名缇骑跟随。这一队人马也随北雀的马车离开的方向而去。 石国天的马队从街道走过,看着街边两旁的平民们对他指点,互相伏在耳边说话,石国天知道在安宁城民心中,此刻他是名副其实的过街老鼠,当年的阵亡的八千北军,无一不是出身自安宁城,如今街上的人又有几人不是当年士兵的父母、妻子、儿女呢。他心想这是他此生永远褪不了的疤痕,这伤疤不断地在向天下人诉说着——他是如何辜负那些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了他的战士们。 石国天内心羞愧,想来不如就借今天进宫的机会,自己请求去职罢了。何况自从自己担任这执金吾同乌羽卫大将军一职以来,朝臣们已经参奏多次,要求将他贬职为民,不过是帝**任自己,把参奏压了下来而已。 越想便越发地羞愧,胸中的愤懑也难以消退,他索性纵马疾驰,马队一须臾便超了北雀的马车,听着车外急促的马蹄声,北雀就像是在享受沙州舞女的鼓乐一样,闭着眼睛,嘴角微微地上扬。 马队穿过一片繁华街巷,经过皇太后的寝宫,最终停在了爰阳宫北门外,负责守卫爰阳宫的卫尉陈复带着禁卫军中最精锐的南军期门卫士在此等候。 陈复拱手行礼,面无表情地说:“我已等候将军多时,太尉命我护送将军进宣殿” 石国天看着那些期门卫士神情冷酷,突然觉得事情有异,而且这陈复说出的理由实在是奇怪,自己与太傅相熟,卫尉陈复却是今年被抽调进京的,太尉怎么会命他护送自己。 石国天没有贸然下马,双手紧紧地勒住了马头,常虎和竖哈伦也有些担忧,小声提醒,“将军”。 “将军接到旨意,为何还不觐见”,陈复站在城门口冷冷地问道。 石国天犹豫不决,陈复又说:“是太尉府长史徐大人亲自告诉我,要送你入宣店” “徐大人?他还说什么了么?”,石国天急忙问道 “什么也没说,只是托付我:“今日必须随大将军一同出入宫门”” 石国天看着陈复一直摸在佩剑上的手,自己也不由自主的摸向了腰间的佩剑。石国天摸剑的一刹那,身后的缇骑们也一齐握住了剑,铠甲碰撞的金革之声响起,霎时军姿威严。 “将军,恕我不能从命了”,石国天说道 陈复的眼睛在石国天和缇骑身上停留了一会,抬手示意身后的期门卫士们不用紧张,轻蔑地笑了一声,“大将军不用紧张,长史徐大人知道将军必定不信,给我了一个信物”。说着,陈复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 石国天看到陈复手掌中玉佩,突然一怔,坚决地说道“走,速速进殿” 第四章四兄弟 “呼呼...呼呼”,茶童儿坐在地上,大喘着气,羊乐也累得站不起来,弯着腰双手扶着膝盖。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陵城怎么有索匪打来啊”茶童儿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嘿嘿”羊乐笑了一声。 茶童儿看着羊乐在笑就觉得不对劲,心想这家伙最初就是去自己家偷窃认识的,今天早上又来找自己自己玩,难不成是昨晚刚盗窃完,“你这家伙笑什么?” “哈哈你终于认识到小爷我的厉害了,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计划?什么计划。”茶童儿不解地问。 “没有我的计划,你们能顺利逃脱么,没有我的计划岂不是要让那个奸商大赚一笔了?”羊乐得意地说道。 茶童儿身体向前倾说:“你说的是刚才那个火光是你搞得鬼?” 我告诉你吧,那个火光,看见没有,把天都照亮的那个火光,那一声吼也是我的杰作”羊乐说得吐沫星子横飞。 “什么,这都是你弄得!” “你以为呢,没有我,你们怎么跑得了!我刚才就是拿那“火”去了。” 茶童儿震惊于刚才那一阵火光,也被羊乐伪报索匪来袭,还不在意而生气。“那火是什么东西”“你若是被官府捉到怎么办?又去偷盗,依盗律,这是重罪!” “那火光你别管,那与你无关。盗窃的事嘛,你们不说有谁知道?”羊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茶童儿看羊乐这冥顽不化的样子也不想再说什么,这小子这么偷下去,总有一天要惹出事来。羊乐紧盯着巷口,突然一个人影闪过,羊乐向外探出脑袋,“在这里,快过来!” 黄吉看着他们说,“哈哈,你们跑得真快,哎,裘权跑丢了吗” “那家伙身体瘦弱,也不机灵,怕不是现在还在瞎跑呢”,羊乐不屑地说道 “哈哈那家伙确实是这样,每次干活的时候都得我帮他帮东西,本来也是个读书人,干不了体力活很正常。” 黄吉看到茶童儿在一旁闷闷不乐,黄吉问羊乐“怎么了,我弟怎么这么不开心啊?” 羊乐说:“这家伙,怂得很!这么一点小事!” 黄吉摸了摸茶童儿的头,开玩笑说:“小茶童儿,为何如此忧愁?” “有个笨蛋给我们惹上了麻烦...填上许多麻烦”茶童儿伸手拉着黄吉,要他也坐下歇歇。 听到茶童儿这么说,羊乐怒道,“不是我在旁边一番谋划,你能逃出来么?” 看他们一直在争论:黄吉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你们怎么..是裘权发生什么事了么,快点说!” 茶童儿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告诉你吧,那火光是他偷东西用的,而且刚才还是他伪报索匪劫掠。” “什么,那火和喊声都是你弄得?”黄吉也大吃一惊 黄吉问茶童儿,“弟,这个伪报算是罪么” “伪报不比盗窃重”,茶童儿又说道:“但如果查到了他盗窃,我们四人可能以见知故纵论处,到时候就坏事了” “什么意思?”黄吉一脸懵懂 “宁律·刑法志,见人犯法不举告即为故纵” “弟,哥从小在乡里就让三老头疼,教化从来都与哥无关,你就直接说白话吧” 茶童儿一字一句地说道:“见到或者知道有人犯法,特别是“盗贼”,就必须到官府举报,否则就是“故纵”,依律与犯法者同罪” 黄吉听到后震惊的说不出来话,羊乐喷怒地大喊:“茶童儿!你要先告发我吗,我还以为我们是好兄弟,你是为了防止我被抓后供出你们?”,羊乐在一旁神经兮兮地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笨蛋,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 黄吉搓着自己刚刚胡子冒头的下巴,“好了好了,这样吧,这件事情就我们三个知道,不用告诉裘权,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就算有人找来了,我们也..” 羊乐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拍着自己的胸膛说:“你们放心,有人找来了,我一人承担。” 他们聊了这么久,还没有看到裘权的人影,黄吉说:“我有点担心他,要不然我们去找找吧” 羊乐又出巷口探了探头,巷口跑来跑去的都是在东市里搜查的官吏,自信地说“现在外面全是些鸟人,要找也要等到黄昏,太阳快落下的时候,人们回家吃飧食的时候,五更三点前半个时辰足够了。” “这么大个城,半个时辰怎么够?”黄吉质疑道,“他会不会没跑出来或者被抓了?” 羊乐眉毛皱道了一起,“刚才我一直推着他跑,后来被人流分开..恐怕他也是在城中某处躲避着刚才的商户,等到闭门前,趁街上人稀少再跑出去吧” 茶童儿也同意,“我们就在此先躲避着吧,等待会人少了,我们再去找他” 黄吉、羊乐、茶童儿他们三人就一直在这里坐着聊天,聊到了黄吉走后家中的父母由他们来赡养,聊到了回忆过无数次的他们兄弟三人认识的过程,聊到了各自以后的打算。 太阳慢慢地落下,天边红霞如血,有些醉人,犹如梦境一般。暮色渐重,时间就在三兄弟欢快的闲聊中愉快的度过了。 茶童儿望着远处的夕阳,自言自语道:“夕阳西下...” “真美啊,只是过了今日,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黄吉望着绛色的云朵说道。 “不是还有几日才走吗?” “恩,今晚去找羊乐,明后两日在家中收拾一番,再往后就出发了” 背对着黄吉的茶童儿拿手擦了擦脸,“只是不知道你我兄弟何日才能相见” “我跟里正说过,如果能被征发去离家近些的地方是再好不过了,不过他没好气给我赶走了,说县里也是听朝廷的命令。” 羊乐在一旁插话,“能去不远的地方,辛苦点算什么,只要是时间短就好” “对!两位兄弟,家中老父老母年事已高,我走以后,不免要让两位弟弟辛苦一番了” “你说什么话啊,咱们几兄弟认识这么多年,等你走了,你的父母我来照顾着”羊乐拍着胸脯说着。 茶童儿转身看到,阳光照在黄吉脸上,显得那么朝日蓬勃,那一双眼睛犹如那画中神明的一般,格外澄澈,他在心里祝愿着黄吉。 “走,我们去找裘权去!” 还有半个时辰闭门,街上行人稀疏,街上的人流已经比刚才稀少了许多。 “我们三个分头附近寻找,闭市鼓敲完时东市东门见”羊乐说道 茶童儿和黄吉都有所担忧,五百下闭市鼓敲完就会敲闭城鼓了,这个计划实在是冒险,但为了找到裘权,只好这样了,他们三人从小巷出去朝着各个方向跑开。 羊乐正向前走着着,他敏感的神经察觉到觉得背后有东西,仔细一听是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他心想:“不好!是不是刚才被人发现了还是哪个鸟官差盯上了我,或者是他们?” 那身后的脚步声随着羊乐的脚步变慢也慢慢安静了下来,羊乐转过一个小巷,加速跑了起来,在如蜘蛛网一般纵横交错的小巷里甩开了身后的人,自己已然被人盯上了,那就不能再继续寻找了,相比于寻找裘权,羊乐此刻更关心自己到底被谁盯上了。 “直娘贼的!刚想找人,自己就被人“找了”,这厮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先躲避起来吧”羊乐一边回头看着,一边向东市西角跑去。 茶童儿此刻也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抱怨道:“这一个个的小巷怎么找啊,唉,这个羊乐满脑子馊主意”。 突然他被什么东西势大力沉的撞了一下,在地上滚了几圈,头晕脑胀,定睛一看是街上市肆中扔出来的一个人,那个人跟死狗似的爬在地上,市肆的伙计说:“让你买东西不付钱,滚!滚!滚!以后再来店里看见一次打你一次,听见没有。”说完,伙计就关上木门,闭市了。 那人一动不动,好像真是死了。茶童儿坐在地上,死死地盯着那个趴着的人,他心中期盼与害怕两种心情交织着,在怀有这两种心情下,他慢慢地爬过去,碰了碰那个人。 “酒!拿酒来!”,醉汉死死地抱住茶童儿的腿,说道:“今日有...酒!今朝醉....这是一位...位诗人,呃..不是我..你可知下一句是什么?” 此人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已经肮脏不堪,满是油污,看上去像是个书生,茶童儿心想这是哪里来的没有被推举上的醉酒书生吧。茶童儿想把他推开,但是那醉汉死死的抱住茶童儿的大腿,他只好无奈地回答:“明日愁来明日愁,快点放开我!” “不错!不...错,人生路途漫长..你我乃是..有缘之人..理应相互照应” “快松开,我不管你我有没有缘,我还有要事” 醉汉慢慢吞吞地说:“小兄弟...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这样...吧,你给我二两金子,我们就此作罢...” 茶童儿没有好脸色地说:“什么?二两金子,凭什么开口就要二两金子,滚开!” “我是可以走开,只不过你要是有要事的话,别耽搁了,马上就要闭城了”那个醉汉无赖地说道 倏然醉汉眼睛里闪过一道诡异的光,“那行,不要二两,你把这个给我吧”,说着指了指茶童儿腰间的配饰。 茶童儿低头一看,那是自己从小就一直随着携带的旧玉佩,“你想得美!”,他突然发力,一脚把醉汉给踹到了一旁,撒腿就跑。 “哎呦,哎呦...快来人啊,有人打人了,乌羽卫卫士在哪,有人在街上打人!”,醉汉一点在地上打滚一边喊道,周围的人讥笑他:“这真是个无赖,碰瓷不成便沿街撒泼。” “唉,被一个无赖耽搁了好久,又没有一点线索,裘权啊,你到底去哪里了”,茶童儿期盼着其他人能顺利。 第五章贼曹掾赵晋 赵晋带着陈同往东市中心的鼓楼走去,他心中疑惑,现在来看难道真的就是有市民无端伪报索匪来袭吗,可是那火光是怎么回事,香料又是怎么一回事,这里太多搞不清楚的问题了,他觉得不会是有人伪报这么简单,不过他又担心若是太执着于那个香料市肆可能会让自己一叶障目,不如先去鼓楼上观望观望整个东市,吹一吹清风,醒一醒自己的脑子。 陈同此刻内心也颇为沮丧,他心想本来自己引大人香料市肆,是想借此查出一些蛛丝马迹,然后再引出实情,结果不仅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反而让香料市肆老板给将了一军,他一直是贼曹中的得力属吏,从来都是他为大人解忧,今日自己竟然毫无头绪。 半路上陈同忍不住又提道:“大人,那个香料市肆...” 赵晋早就看出来了看陈同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你又想去了吧,我已经让白琮带领兵丁蹲守在那一带了”,赵晋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属下了,他现在完全被这个线索牵住了。 赵晋又接着说道:“先去鼓楼上看清楚再说,有些时候捕贼并不是简简单单地去抓贼。” 陈同完全没有注意赵晋说了什么,他想香料市肆是自己发现的线索,也是本案最大的线索,现在大人居然派中贼曹史白琮去,陈同心中难免产生芥蒂。不过他想上鼓楼也无妨,只要待会陪大人看完鼓楼,自己就直奔香料市肆。 赵晋走到鼓楼下边,在楼下戒严的乌羽卫将士神情严肃,他正想进去,却被两个乌羽卫士拦下,“若无乌羽卫中郎将的手令,不得入内”,赵晋从怀里掏出早上要来的乌羽卫中郎将石国天的手令,两个卫士看过后,立刻拉开了鼓楼的木门。北军健儿的威武风气让赵晋心中不由得赞叹,赵晋和陈同一前一后,沿着鼓楼盘旋的木楼梯上到了露天的顶楼。 赵晋走上鼓楼顶楼,三个卫士正站在大鼓旁边有说有笑,看来对于今天所发生的之事毫不在意,陈同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他顺着陈同眼光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这几个卫士腰间挂着的剑柄上刻着金色的条纹,这正是三辅官场中最近传言的陵城中新出现的一支军队——金刃卫的标志,赵晋心中不解为何现在还不羁押这些金刃卫士到有司去,居然还让他们在此值守。 威陵城本来全程均由北军中军机森严的乌羽卫士驻守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个月以来,金刃卫士,京兆尹大人曾经说过这是一只新建卫士,但是再多的也不清楚了,赵晋上下打量这几个卫士的军姿仪态,越发的怀疑这帮人到底是不是军士。 陈同心想也就是贼曹和金刃卫互不隶属,否则依赵晋的脾气,必定要在此直接羁押他们。 “陈同” “属下在”,陈同心想估计又是大人不想同他们说话,想让我去问了,大人总是这样,脾气一上来就要辛苦别人。 “你去问问那几个兵丁看见了什么?” 陈同过去问道:“你们索匪来报时,你们可曾看见什么?” 那几个军士被陈同一问,忽然就哑巴了,刚才脸上的笑容也倏然消失了,“大人...我们刚才中午时分未曾注意到有何异常”,陈同再问,这几个士兵也是一问三不知了,陈同又看了看,这三个卫士眉清目秀,器宇轩昂,有点不那么像是行伍出身的老兵。 这几个卫士闪烁其词的样子,更让让陈同怀疑,他只好先跟赵晋禀报。 “陈同,你觉得怎么样?”赵晋问道 “大人,这几个兵丁也不对劲。”“我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是太多怪异” “怎么讲?”赵晋捋着胡须问道 “大人您想,今日本来事情并不大,无非是蟊贼伪报趁乱盗窃。但我无论是老板还是兵丁都太过于异常...太...”陈同想了半天脑海中那个词。 “像是如坐针毡!”陈同突然说道。 赵晋笑了笑,“不错,今日一见,这老板像是神态虽然自然,可这自然却像是估计做出来的样子,装的自然终究是能被人看出来得。东市驻守的都是乌羽卫,即使替换也应该一起替换,为何单独鼓楼上替换成了金刃卫。” 陈同说道:“大人,这金刃卫士不知是否隶属于北军” 赵晋做了一个噤声的收拾,“先下楼”,他们二人走到楼下,陈同接着说道:“大人,现在时间紧急,要不饶我现在立刻骑上一批快马,速去乌羽卫询问清楚。” “如果不是盗窃捕贼,那就超出了我们的职权了,不是我们的事情了”赵晋淡淡地说道 “可是...大人,这背后一定有案件”陈同焦急地说道 “纵使是有案件,也不是归我们管得了,只有等待白琮在闭市之前能不能蹲守到什么线索了” 陈同已经按捺不住自己了,“大人,让我也去香料市肆蹲守吧,一定能尽快勘察出什么情况的。” 赵晋又摆了摆手,否决了陈同的提议。 赵晋心想自己一定得做点什么,如果就这么放手,万一将来被人奏上一本,恐怕牵连道京兆尹。但他又不能贸然行动,都城地区势力盘根错节,万一惹出了事端怎么办。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西斜,再耽搁些时日就要到五更三刻了。 宁国法令,全国城市到晚上五更三点商市闭市,城池闭城。但陵城和都市稍有例外,东西两市的鼓楼先擂鼓,鼓声结束,城中心的鼓楼再擂五百下“闭门鼓”,鼓声响彻云霄,禁军执行宵禁,城中所有人都不能外出,即使是京畿的官吏也不能在街上行走,由禁军将军带队巡视,如有人无故行走,鞭笞二十下,直到早晨五更三刻,鼓楼擂三百下“开门鼓”,所有人才能外出。 赵晋知道若这几个军士真有问题,错过今日,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抓捕了。他在原地踱步自言自语地说道:“没法羁押,去乌羽卫询问也可能无功而返,闭市后就失去了抓住这几个卫士的最好机会,倒是有一个撒手锏...” 陈同也不敢打扰赵晋,他想自己再去询问一下卫士们,也许能搜寻道一些有用的线索,他先和那几个面无表情的乌羽卫士聊了聊,他们并不太愿意回答,在此可能只是恪尽职守而已,陈同想从他们身上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他又轻轻地推开了鼓楼地下的门,刚一进去,陈同就感觉到了光线有些昏暗,楼上的士兵把顶楼的门板给关上了,看来他们一定是在商量着什么。他把脚步放慢,每一步都轻轻地踩着木楼梯,以防止它们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陈同感觉这三层楼梯,自己走了有一刻钟。陈同把耳朵贴在自己头顶的木板上,他仿佛感觉有极其细微声音,但是他什么也听不清。 他只好又蹑手蹑脚的走了下去,向赵晋禀报了这个重大信息,又顺便跟赵晋要了他的火石荷包,等到他再次爬上来的是时候,自己头皮已经开始流汗发痒了,他强忍着不去挠,静静的在木板下面等待着。慢慢地,楼下聒噪了起来,吵声骂声此起彼伏。 一个兵丁起哄道:“呵,北军也不过如此” “这话是怎么说的,兄弟”另一个人马上就开口问道,旁人都看得出是故意应和起哄。 “北军精锐也就这种水平,一个伪报罪再加上几个小蟊贼,就把这北军精锐耍的跟猴子似的。” 赵晋手下这么说得时候,看守鼓楼的乌羽卫士已经被嘲讽的面红耳赤了,赵晋在一旁也不做声,更是让这些卫士们觉得京兆尹的官员在故意羞辱他们。 “让咱们贼曹下辖的狱卒来都不会出这种笑话”,一直附和着的兵丁说道 乌羽卫士终于被这两个兵丁惹急了,“你说什么!”“你们怎敢这样说!” 陈同心中得意,这就是刚才他和赵晋一起商量的计划:命手下的兵丁跟看守乌羽卫发生冲突,用着吵架声掩盖自己的声音。 陈同感觉声音越吵越大,想必此时那几个兵丁已经被楼下吸引住了,他看准时机,一下掀开了门板,尽量减少木头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躲在了那一丈高,两尺宽的大鼓后面。刚才陈同上楼时早已经观察到了,这大鼓因为太大,没有用简单的木架子支撑,而是底部采用更为稳定的矩形木基座,基座里面灌满了加重用的石块。陈同放好木板,蜷身在基座大鼓的基座背面,又顺手把自己身上带着的火石荷包扔了下去。 过了一会,楼下的争吵渐渐停了下来,只听见赵晋在楼下责备手下的兵丁,说是自己管脚属下无方,陈同也在静静地等待着兵丁的说话声。 “你们看这伙人,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哈哈”这个人又谨慎的说道:“他们来调查伪报索匪的事,不会也来调查我们吧” 另一个声音回答道:“看不出来是哪里的,难道是贼曹的人?” “这又不是在国都了,哪里来的贼曹”,最开始开口的那人说道。 “平日里谈话要小心,这个人我见过,原来是贼曹掾赵晋,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调到京兆尹来了,刚才我一直担忧会被认出。”,他又说道:“事出突然,真是个麻烦,万万没想到事情找上门来了。” 陈同内心惊讶,这个士兵难道在都城驻扎过,不对,就是在国都驻扎过,不然怎么会知道大人是京兆尹的贼曹掾。 “也不知我们还要在这里多久?” “那不是咱们该考虑的事情,我们只需要等待命令就行了。”“你们都给我记住了,我们是金刃卫,和乌羽卫是隶属关系。再有什么话就说是让他们去乌羽卫询问,其他一概无可奉告。记住了么?” “是,将军” 如果说刚才卫士认出赵晋就足以陈同惊讶,而现在这几个金刃卫士居然有将军则更让陈同震惊。 陈同听得差不多,便抬手把另一个火石荷包扔了下去,过了一会赵晋带着几名兵丁上楼再次排查,陈同则趁机混入其中。 “我们还需要再检查一遍,请各位军士下楼”赵晋说道。 领头的卫士说:“大人,您无权命令我们。”“我们隶属于乌羽卫。” “你们这是妨碍办案。” “大人,您若是有什么问题直接向乌羽卫上报就可以了。” 赵晋故作生气,带着手下兵丁一众下楼了。 赵晋听陈同的说完,说道:“这里面果然有内情。陈同,我们现在就去乌羽卫问清楚,正好交还手令” 第六章执金吾石国天 爰阳宫是宁朝在前朝皇宫的基础上修建的宫城,它坐落在卫河南岸长达数十公里的丘陵上,宁朝开国便征发徭役不断地削砍此山,最终于第三代帝王时,将丘陵最北端改为三个巨大无比的高台,以中间的为最高,整个宫城从侧面看呈“凸”字形,东西、南北各长达五百丈。 高台自北向南依次排列分别建有修建着举行登基、朝掖的前殿,皇帝处理朝政、单独会见朝臣的宣殿和皇帝下朝后休息和更衣的后殿。除了三大殿外,每一级宫殿都用悬空阁道与众多楼宇相连,由此形成了以殿为中心的宫殿群。而在第二层的宣殿顶楼还建有登天阁,皇帝从登天阁上可以俯视到整个宁安城的人流运动,由此有“天子登天台以视都城,乃天人俯观下民”的寓意。 期门卫士护卫着石国天和陈复进入城门,又过一道内门。走到前殿前,石国天的心情跟上午上朝之时完全不同,眼前是漫长御道和空旷宁静的殿前广场,远处是三重台基上耸立的巍峨大殿,这**气氛使得他本来就紧张的内心又增加了几分沉重。石国天觉得好像被人盯着他一样,他的眼睛扫过广场,发现除了远处一队正在巡逻的卫士以外没有了别人。此刻,他不知道前殿内有几个人正在隔着窗板的缝隙看着他,眼睛中充满了凶戾。 “我早说现在不是时候,还有很多准备得去做,若是现在动他,小心打草惊蛇” “听说今日陛下召见他,如果我们不先发制人,岂不是先机让给了他人?” “刀都不在我们手里,何谈先机?”一个尖锐的嗓音响起。 听到这几人吵起来了,另一个声音劝说:“着什么急,我们不是现在正为日后做准备呢么,把刀磨锋利了再杀人,一刀即可毙命。” 其他的声音也附和道:“说得对,说的对啊,如今局面对几位大人们尤其有利,更是应该以逸待劳” “也是,我料到这些小虫子岂能掏出我的手掌”那个尖锐的声音又再次说道 石国天和陈复穿过广场,登上前殿东侧台阶,台阶是以南方运来的玉石砌成,长约二十丈,而扶手则由玉石雕刻,上面布满祥云。 石国天心里不安,总觉得是有一切事情要发生。 “将军知道陛下召我们觐见是为何事吗” “不知,只是奉命而已”陈复冷冰冰地说道,陈复总是阴沉着脸,在朝中也是素有“冰石”一称,他除了奉皇帝命令行事,既不结党,也不营私,更是与朝中诸大臣关系淡薄。石国天也无意和他闲谈,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话。 他们二人走到宣殿外,在殿门前,一名小黄门在殿门口等待多时了,略带不满地说道“怎么回事啊,将军,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石国天佩剑解了下来,交给了门口的小黄门,小黄门把佩剑收好后带着石国天进了宣殿。 石国天进门先是走上宣殿直廊中的一座十丈长的笔直窄桥,窄桥立在养着五色锦鲤的方正的池塘上面,最多时也只能三人并排而行,窄桥的存在也是为了减缓进宣殿的步伐,池塘两侧是身着甲胄腰间配精铁短刀的郎卫组成的虎贲,他们都是出身自六郡的良家儿郎。如果有人意图不轨,两侧的三十个个虎贲,刹那间就能将其砍成肉泥。 这是进宣室前的最后一道防卫了,再进去就是皇帝下朝和大臣们商议国家大事的宣室,宣室中还有八名执戟卫士,不过他们各站在室内一角,主要是用来防卫夜间潜伏进殿的人了。 他跟着小黄门的脚步,此刻周围陌生的虎贲用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就像围困这猎物的猎狗一样,只需要主人一声命令,就会冲上去把猎物撕碎。石国天左右环视了一下,今天值岗的虎贲他一点印象也没有,看来北雀已经帮中常侍把整个郎官卫士换了一遍血,他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一种不能由他所掌控局面所带来的的恐惧缠绕着他。此时他终于知道了两次清议之祸后,那些单独被传召进殿的文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石国天走到宣室门口,正打算脱下鞋子,小黄门说道:“将军,陛下说了,您来了不必禀报,您直接跟我进来就行了”。小黄门带石国天进了宣室,宣室内从房梁上悬挂着绛色帷幔,好像彩云坠地一般,石国天问道,“潘公公,宣室内何时悬挂了这些帷幔”。 前面带路的小黄门说:“将军,这挂上去已经有些时日了”“只不过是您久未被招进宣室议事罢了。” 石国天心里不悦,“陛下怎么突然想在这宣室内挂上帷幔。” 小黄门掀起一个挡住在他们前路上的帷幔,“这是中常侍冯大人的主意,说是悬挂一些帷幔,顺畅我大宁的气息,使王气更盛,也能让宣室看起来更加宜人。” 石国天摸了摸帷幔,略有些粗糙,仔细问问还有些奇怪的味道,“这宣室乃是议政之地。” 小黄门也不回答,只是低头继续向前走,他掀开了最后一道帷幔。 太常元辇,侍中张进,散骑常侍黄瑕,中常侍冯虚都已经落座在两侧,宁朝的至尊,第十二位皇帝元齐正看着锦帛,表情凝重。元齐眼窝深邃,颧骨高昂,眉骨凸出,长髯茂密,这正是世间所说的龙子之像。 石国天向前去,双手相合,躬身弯腰行大礼,声如洪钟地说道,“陛下” 众人纷纷看向他,“爱卿,我正有一事要听听你的意见。先落座吧”“看看这个” “谢陛下” 石国天坐在席位上,接过小黄门传来的锦帛,他看到上面记述:近来北漠索匪不断侵扰边地,而北军和西荒的战事也十分焦灼。 元齐那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这是今晨徐超公送来的最新战况。你有什么看法?” “陛下,我已经多年没有在边塞带军,对边地已经不太了解,不敢妄言。”石国天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执金吾过谦了,有人进言,说你对边情所知甚多,今日但说无妨。” 石国天把锦帛卷起,又想起刚才陈复说的话,“陛下,北地多是在晚秋至早春寒冷之时掠夺我国,主要在于天气转寒,北地人无处寻找草场给养喂养牛羊,况且现在是早春,北地即将遍地都是丰美草场,所以无须过多担忧。” 元齐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石国天又说道:“西荒与我国交战多年,两方均不能在战事上更进一步,只是互相拉锯而已,且我固州军兵强马壮,也不用过于担忧西边战事。” “哦?照这么说,那我大宁岂不是无外患了么?”元齐问道。 “外患虽有,但自宁和皇帝始,我国就立下不兴战事,无为治天下的祖制,二十年来,我国在北地和西荒战事频频,但是固州兵强马壮横行天下,不足惧也。倒是连年与敌作战,朝廷负担的兵马钱粮越来越多,长久下去恐怕不利。” “石将军,往日不是立主速胜以减轻我大宁负担的么,怎么今日也要开始认同朝中要求行仁政的书生了么”黄瑕讥讽道。 石国天没有理黄瑕,继续说道:“陛下,先帝时,檀卢楔弗部千帐人马内附于我大宁,太祖赐其头领元姓,自此狼东一直由楔弗部守卫,在北地是和是战,由他们决定,只要命幽州郡守看住他们即可。而对西荒,五十年来我大宁与其战事从未断绝,长此以往,天下八州的兵民越发疲劳,而固州兵马则每日增强,近年来各郡送来加入北军的青壮年身体、力气都很弱,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各郡兵丁早已经比不上当年。” “恩,我近日来也在思索战事,近日大司农总是禀报各地赋税上缴不足,说是因战事所致,各郡每年交上来的钱财粮食都在减少,种田之人和可种之田越来越少,这样国库中的钱财不是也要越来越少了吗。”元齐忧虑地说道。 “陛下,臣乃一介武夫,不懂国家农财运行的道理,但听朝中诸位大人们都曾说过,若是能减免对田租的税上之税,只征收田租一税,在地方上对农夫施行一定的宽宥政策,这样虽然收的税赋更少了,但是人心却能更加稳定。此时不如采取我朝先祖方法,与西荒缔结和约,开通互市,保一方安宁。若能在北地和西荒两个战场上以防守为主,并减少在边地驻守的兵丁数量,令那些多余的人送家乡耕种,这样的话,假以时日,国库既得到充盈又可以让中洲内部先稳定,避免内忧外患一起发生。” 侍中张进没想到今日石国天居然帮助士人说话,他打算趁热打铁,劝谏道:“君上,石将军所言甚是,今日我大宁虽有外患,但内忧更甚,当今天下可耕之农越来越少,而农田税上再征收税则使农夫负担越来越重,所以臣再次请陛下开放山林湖泽以供农夫耕种,并减免税上之税。” “这不是早朝张侍中你说的话嘛,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要多慎重。这个提议以后再议吧。”元齐不耐烦地说道。 “君上,此时边地战事正紧,石将军身为北军悍将,却说出如此畏怯求和的言论。而张侍中身为朝中士人领袖,平日朝堂之上总是空谈施行仁政,用先贤的礼仪大道去感化诸蛮夷,今日又要减免军队供应,这两人今日在此一唱一和,必有其他意图!”黄瑕斥责道,本来他以为石国天来了会赞同自己主动进攻的计划,没想到石国天作为武人却帮张进说话。 黄瑕又情绪激动说道:“边关战事正急,我大宁将士在边关抗击外敌,而两位大臣竟然毫不在意,武将畏战,文臣空谈,这难道不是你们的失职么?外敌当前,若是文武大臣都是这幅模样,我大宁如何能兴盛!”黄瑕说道言语激动处,手舞足蹈,不能自已。 太常元辇看此时的气氛有些激烈,不利于议事,在一旁说道:“陛下,诸位大臣都是本着忠君爱国之心。” 石国天也说道:“张侍中此前也是在多个州郡任官,了解我大宁各州郡的情况。不如再听张侍中讲一讲吧” 元齐已经对张进不耐烦了,但是碍于情面,只好示意张进再说几句。 “今日东方四州匪贼四起,州郡又招收大量农夫入伍,这样长久下去农田必定会荒废的,无粮可吃,则人心不稳,人心不稳,必生祸乱。近十年来,各地民变不止,灾异四起,赋税徭役过重,豪强贵戚兼并土地无所顾忌,陛下应...” 元齐听到这里直接打断了张进的话,“你们这些士人每日只知道说些施行仁德,效仿古代圣明君主的话,朕都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元齐听这样的话耳朵都听出茧了,他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可曾说出什么办法来为朕解决这些问题” “陛下,朝臣早已多有谏言,三辅违法乱纪大多是出于卖官鬻爵的人所为,陛下应该以身作则,停止售卖官爵,并颁布律法禁止州郡中的买卖官爵的行为。今日臣又听说陛下有意在都城附近寻觅风水宝地,修建新的寝宫,此举必会加重徭役,使我大宁贫民更加困苦。难道陛下减轻军役,只是为了能有徭役修建宫殿楼宇供陛下享乐么?” 张进越说元齐的脸色越发的狰狞,直到张进说到最后一句,“今日中洲旱灾、疫病多发,陛下应带头勤俭,让天下人休憩,否则必定会产生不好的后果。” “不好的后果?朕贵为天子,难道还有谁敢来惩治朕吗?”元齐连声质问道。 “若因为建宫殿增加了天下人的贫苦,那对君上不利,对我大宁也不利。修寝宫便是劳天下民之举,更非顺天意的行为,陛下应该自省。”张侍中洪亮的声音响彻在宣室里,这一连串的直率回答让其他人心里咯噔一下。 “够了!别说了!”元齐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你忘了朕是如何惩治太傅了么?” “禀报君上,臣没有忘记。但是身为大宁臣子,臣只是把该说的话说出而已。”张进弯腰再行大礼,不卑不亢地说道。 霎时宣室里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谁也不敢说话,黄瑕此时也闭紧嘴巴,拱手低头,生怕再激起元齐的愤怒,石国天内心踌躇着,想着自己开口帮张侍中说几句,但是又怕这反而帮了倒忙,他看向太常,元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石国天心想,太常啊,你快站出来说句话吧。 最后还是皇帝最信任的中常侍冯虚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君上,张大人也是为君上担忧,为国事思虑,所以才忘了早朝时御史大夫的过失的,君上就别苛责张侍中了,能有士人说这些话,正是说明君上是历代历朝都没有明君,只有盛世现、明君出,才有这样的勇于谏言的直臣”冯虚又把脸凑了元齐耳边,悄声说道:“君上,士人多迂腐生硬之徒,就好个名节,他这样的硬话说出去,您给他个坡下就没事了。无论君上喜不喜欢他们,但是也得装装样子啊,不然朝中士人成天在君上耳边聒噪,像苍蝇一样惹人烦”。 元齐神色减缓,他闭上双眼,手扶着额头说道,“我累了,你们都不要再说了”“明日再议,都下去吧” 张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元辇拽住了袖子,元辇率先行礼说“臣等告退”,其他人也只好跟着一同行礼。 元齐用手不停地揉着前额,闭目养神,过了一会问道,“冯虚,他们出去了么?” 冯虚掀开了帷幔,探头看了看,“君上,估计他们都已经出了宣殿了。” “真是让人苦恼,早朝御史大夫就说了这些没用的话,我叫他们来中朝就是想听一些有用的,结果还是说些外朝之臣所说的话,如果是这样,这内朝外朝还有何区别。”元齐有些生气地说道。 “陛下别着急。”“这无论内朝外朝,朝中大臣们也不过都是大宁的大臣,他们不一定时时刻刻为您着想,但是我和张大人,还有赵大人、赛大人,我们却一直为您殚精竭虑啊”冯虚一边说着,一边把刚才被元齐砸乱了的书桌上的笔和锦帛,书简重新码放整齐。 “君上是帝王,日理万机,他人哪知道君上的苦恼”冯虚感慨地说道。 “也就是有你们了啊..”元齐感叹道,“天下人哪知道贵为天子的劳累有,天下人哪还有人像我一样每日被谏官盯着,想做什么都得忌惮的么” “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天子为天牧万民,这实在是全天下最辛苦的差事了。”“君上别想这些烦心事了,夜里在后殿安排了角抵戏和宴会,就等君上去看呢” 元齐有了一些兴致,“走吧,去看看去”,说罢,向后宫走去。 第七章四兄弟 各个市肆门脸都打样了,街道间犬牙交错的小巷也空无一人,太阳也将要落山了,黄昏下,最后几束阳光也撒在了大地上。 茶童儿越来越着急,打算去珠宝市肆门口再转一圈,虽然危险,但是一想裘权可能被抓进去了,闭城时全城都将被掩盖在黑夜之下,如果这时裘权被关在市肆里...想到这里茶童儿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牵无声息地摸向了那家珠宝市肆门口,在拐角处观察着紧闭的市肆大门,他头脑里飞速运转,思索着如何才能探查到门里的情形,却没有察觉到有人正悄无声息的靠近她的背后,越来越近。 一只大手捂住了茶童儿的嘴,另一只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就像用铁条死死地绑住一样,那双大手力气巨大无比,茶童儿挣扎了半天,竟然没有移动分毫。茶童儿完全看不到是谁勒住了他,他的头也被胡子紧紧地贴住,蹭的疼痛。 “小孩儿,你还敢回来,嘿嘿,自投罗网”。 茶童儿被那直接抱着转了过去,珠宝市肆的中洲伙计头儿和其他几个伙计正看着他讥笑。 “队头儿,这小子是不是不要命了,还敢回来” “嘿,不怕死”,说着伙计头儿掏出一把马队常用的贴身短刀顶在了茶童儿的脖子上,他嘴角上扬,邪恶地一笑,”你们胆子太大了,竟敢伪报敌情,你不怕我们告官么?” 茶童儿心中一颤,故作镇静地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但是商队头目捕捉到了茶童儿眼睛中无意中掠过的一丝惊慌,这一丝惊慌告诉了头目真相。 “哈哈哈果然是你们搞的鬼,几个小孩子就把东市搞成这个样子,乌羽卫也没有什么大用。”,茶童儿也听不出这话是嘲笑还是讽刺,头目手指一挥,伙计把他扔向了前面,茶童儿摔了个狗吃屎。 伙计们看着他大笑了起来,“呸呸...裘权是不是在你们手上。” “什么裘权,哦,那个摔金器的小子吧啊,不知道,这年月,生死都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商队头目邪笑地说道,说罢转身要回市肆,一边走一边又说:“大漠运货的商队,有的自己就是劫匪,哈哈哈哈”,伙计们也跟着笑做一团。 “这帮畜生!腌臜畜生!”,茶童儿大骂着,朝着头目后背飞起就是一脚,这一脚踹在伙计头子腰间,只听得“嘎呗儿”一声。伙计头目爬在地上,捂着腰**,“把这小子抓进去!废了他!” 刚才那一脚让茶童儿觉得商队伙计也不过如此,看来打他们自己的三脚猫功夫也足以了。 茶童儿的架势有模有样,左手探前右手放在腰间,下身右脚扎地左脚虚探,身体微弓,眼睛死死地盯住几个伙计,就这么和几个伙计对峙着,伙计们一时也不敢贸然上前。 “摆什么架势,上去把他直接废了!”伙计头目捂着腰在后面说道。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推开了其他人,他手摸向了腰间,思索了一下,手又放下了,“你还不配,你们这些住在陵城的孩子..哼,拳脚就够了!”说罢,那个孩子就扑了上来。 “哈哈,就是你了!受死吧”,茶童儿正美美滴算计着,那孩子盲目猛冲上来,自己起脚正好踢上去,茶童儿看准时机,飞起一脚,小孩身体微微一侧便避开了,而且还顺手把茶童儿的腿搂在腰间,“嘿嘿,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 “不好!”拳头在茶童儿眼前越来越大,最开始是一个肉眼可见的拳头,突然变成了像碗一样大的,最后几乎已经遮盖住了他的眼睛,茶童儿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好像是大病了一样,眼前人影绰绰,但是什么都看不清,又好像听到有人说话但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就像自己在家中隔着泥墙偷听隔壁男欢女爱。 恍惚间,茶童儿发出呜呜的叫声,用尽全力挣扎。 正在这时,街角走来一路兵丁,“这小子,快把他给我按住了!”头目着急地说着。 “头儿,我快按不住了” “打晕他!”,随着伙计下达的命令,几个伙计挥着重拳朝茶童儿的头上打来,每一拳砸到脸上,都让茶童儿感觉像是儿时自己在桌子下面爬,被桌子上滑落的茶壶砸到了自己头一般。 他顿时感觉鲜血留到了自己嘴里,“坚持住,坚持住”,茶童儿不断在内心中对自己说道,只要坚持到兵丁赶来就可以。 “干什么呢!”几个巡逻兵丁听到拐角处有异响。 “什长,这有人打架!”过来探听情况的兵丁喊道,伍长也紧跟着走了过来。 伙计头目把随身的刀别在了茶童儿身上,哂笑着,“大人,这里有个小子,找我们来私斗寻仇。” 什长看了看满头鲜血茶童儿,对着伙计头目说:“李永忠,又是你,你们怎么把他打成这样,你不知道今天东市发生了什么吗,还在这惹是生非!” “知道,知道。小人不敢,主要是这小子欺人太甚,您看我的腰。”李永忠说着拉开自己的上衣,腰间一大块紫青异常明显。 “大人,您看看,就是这小子先下手的,心多黑。这样还不教训教训,以后不成为您的麻烦” 伍长也颇为认同,“教训教训就行了,看这样子也是个农家孩子,别打坏了,以后也是个田间的好劳力。” “大人,我们这就给他放了”,说着李永忠掏出了那个摔在地上的镶着宝石的小金兽,说道“大人请笑纳”。 什长也不说话,伸手一把拿过来,端详了一下,揣在身上,“差点意思,不过也是个玩意。” “大人,我们从沙洲外万国运来这些器物,哪有不磕不碰的,但这就是蹭了点边,可是上等的好东西啊” 那什长看了看也不置可否,这金器就算蹭了一点边自然也是上等的好东西,“嘿,确实是个好东西,你有心意,不错,哈哈哈” “那就麻烦大人别声张了” “小事,我们走”,那个什长招呼了身边人一声。 等什长走远了,大汉疑惑地说:“老大,这么大的一个金器你就这么送给他了,账上...” “你们不用担心,我自会向二爷禀报” “再说这还是个乌羽卫什长,没多久就要用金刃卫换防...” 伙计头儿自信不疑地说道“你们不懂,这个金器算得了什么,现在是个风起云涌的时节。只要不给我惹上麻烦就好了,你们几个废物给我看好这店就可以了。” 大汉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唯唯诺诺道:“知道了,头儿。那这个死东西怎么办?” 伙计头子冲着刚才一拳打晕茶童儿的那个孩子说道:“猴子,你带店里两个劳力把他给我扔街上去。” 一个瘦弱尖耳猴腮的人答道,“交给我吧,我定把他处理得无影无踪” 伙计们顺着声音一起看向了巷口,醉汉靠着巷口的墙,手里拿着一个竹筒酒壶,每喝一口,酒从他的嘴里止不住地向外流,醉汉的邋遢气十足。 “怎么是你?”伙计头目问道。 “嘿嘿”,醉汉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 “这是我家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你也不是什么事都说开了算的”伙计头儿神情不悦地说道。 醉汉眼角下垂,似乎要睡着了,“呃...别说的这么难听,客...随主便,我从来都与你..主人商量,只是你家主..诸事.让我定夺罢了。” “老大,跟这个醉汉哪那么多废话,我去把这个人办了!” 伙计头目紧张地伸手把众伙计拦在身后,“谁也别动!” 醉汉慵懒地说:“唔...伙计太冲动,这种难道人能...行走江湖” 壮伙计愤怒道:“混账,一个书生也在此叫嚣!” 伙计头目一时没有注意,李永忠直接冲了出去,抽出腰间的沙洲短刃,只逼醉汉喉咙,醉汉用脚踢起自己的深衣下摆,顺手摸向裤子上别着的短剑,轻描淡写地迎着李永忠的眉目间刺去,电光石火间,剑刃飒如飞光,李永忠躲避不及,只好用拖着剑柄的手掌朝剑尖按去,醉汉的剑尖顶在了短刃刃柄上。 李永忠知道醉汉此时守住了力气,若是他真心想刺李永忠,只需一发力,这银沙洲短刃就会破裂,醉汉看着李永忠此刻的窘态,大笑了起来,他突然一发力,随着一声响,李永忠的银短刃被扎穿了,剑尖扎入了李永忠的手掌,李永忠不知道扎入多深,只是感觉刺痛,他心想不好,一步向后跳去,只见手心中有一个小破孔,几株血滴从里面流了出来。 李永忠神情有些慌乱,手中银刃已坏。 醉汉仍然一脸醉意,但眼神却突然变得凌厉,他说道:“我只是个门客,不想杀人,但是若有人头送上来,那也无妨。“ 李永忠攥紧授手心,“好,给你可以,我要打听打听你有什么理由” 醉汉挠了挠头说:“恩...什么理由,就是方才街上,我与此子有缘,就算救他一命吧,落在你们手里要受苦了” 李永忠轻哼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那我怎么跟二爷解释...” 眼看就要闭市了,醉汉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了伙计头目的话,“跟你家主人解释什么,这点小事不是跟你解释解释就行了么,不要废话了” “好,好...既然你要就给你”说罢,伙计头目一个眼光,壮汉直接举起茶童儿,向醉汉扔了过去,醉汉接住茶童儿的身体,顺势一收,就像从空中抓取鹅毛一样轻松,丝毫没有吃力的感觉。醉汉把茶童儿往肩上一扛,“谢了,我们改日再见喽。” 壮伙计吐出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刚没跟他动手,不然必定要吃亏了 李永忠看到自己手下这幅心有余悸的样子,瞪眼说道,“瞧瞧你们现在这样子,一帮废物!” 咚咚咚...一阵紧凑的闭城鼓声响起,醉汉慢慢悠悠地身影远去,东市市肆的老板纷纷出门指挥着伙计和劳力安装门板,闭市,东市大街上也没有一个人影了。 “走!都给我滚回去!”李永忠狠狠地说道。 第八章贼曹掾赵晋 赵晋带着陈同骑马赶到了位于城北的乌羽卫营地,赵晋对营门外值守的军士出示了手令,但仍然被拦下了。 “此等手令只能城中通行无阻。”门口威武的军士说道。 “请军士向校尉通报,贼曹掾赵晋求见” 过了一会,卫士带赵晋一行人等进入了乌羽卫营地,营地内整齐排列着几十幢石屋,在石屋的有一个院子,院门前正站着一位身着铠甲的人,“末将乃乌羽卫军司马刘和,听说赵大人想找校尉,不过校尉刚才已带领人马出去了。” 赵晋面露难色,“校尉何时出去的?” 刘和哂笑道:“大人,司马刚才接到军中命令就即刻返回泾南大营了,此刻城中事务由末将暂时负责。” 赵晋心中狐疑,校尉早晨亲手把手令给了自己,他既然已经知道东市发生了大事,是什么样的命令能让他即刻返回大营。 赵晋试探性地问道:“刘司马,你可知今日东市发生了何事?” “末将知道,今日末将已经派都伯去东市巡查过了,听说是有贼盗,想着还是不要在现场耽误大人办公,所以就没再去了。”刘和微笑着说道。 “刘司马,我今日务必要见到校尉,不然这手令就无法归还校尉大人了” 刘和大吃一惊,“手令,校尉给你手令了?”“那大人今日巡查东市可有何所得?” “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除了有贼盗的痕迹外,再没有任何线索了” 刘和松了一口气,“司法参军,这手令你先交给我吧,大人给你手令只是为了方便你今日的调查,现在天色已晚,司法参军就不必再拿了。” 看着刘和神态,赵晋心中暗喜:“司马,这手令还是交给校尉为好。” “怎么?赵大人信不过我?” “并非信不过大人,校尉还拿持有我京兆尹信物,必须一同交还。” 刘和赔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如果非要今日取得手令那恐怕只有你今日亲自去一趟泾南大营。” 陈同在一旁抱怨时间不够,赵晋看了看天,他内心忖度趁着城门还未关闭之时去乌羽卫大营询问,现在快马加鞭,三十里路半个时辰就可以到了,快去快回,必定能在闭城之前赶回来,说不定还能跟校尉那里再探查一些情况。 “还请司马派遣几名乌羽卫卫士随我一同前行” 刘和神色为难,“不瞒司法参军,校尉走时就带走了许多卫士,现在城中乌羽卫过少,无法再派遣人马随大人出城了” 陈同生气地说:“现在已经临近黄昏,去乌羽卫大营路途遥远,若无卫士护送,荒野中有贼盗出没怎么办?” “没关系,我们十几人即可。”说罢赵晋带人出了乌羽卫营地。 陈同从兵丁手中拿过缰绳,“大人,这司马也有些可疑”。 “嘿,现在暴露的线索越来越多了”,赵晋内心笃定自己已经走在捋清一些事情的正轨上了。 “我们现在真的去乌羽卫大营么?” “走,看看我们能从校尉那里查出点什么来。” 说罢赵晋带着陈同和十几个京兆尹兵丁骑着快马出了城门,沿着土路向北骑去,沿途道路两旁三三两两的行人正在赶路回家,大多是居住在陵城附近的村民。赵晋不停地抽打着自己胯下的马匹,一路上烟尘滚滚。两滴汗水从赵晋的脸庞流了下来,他恨不得马匹再快一些,他深知每耽误一点时间就让他手里的机会流失了一部分。 一侧的树木渐渐茂密了起来,一幢坐落在树林旁的大木屋进入了赵晋一行人的眼帘中,这是威陵城最近的驿站——泾卫驿,泾卫驿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又很快余光中又向他们的脑后飞过了,而同时随着马蹄的隆隆声渐渐变弱,赵晋一行人也很快出了泾卫驿官兵的视野。 宁朝因为兴建历代皇帝陵寝,并在陵寝周边扩建城市,导致三辅地区树木几乎砍伐光了,除了散落的一小片树林以外,基本上都是光秃秃的土路了,而乌羽卫大营就兴建在距离威陵城三十里左右的卫水支流,长泾河南岸的一个小山峰上。 乌羽卫泾南大营从视线中慢慢变大,大营被木头栅栏包围,促成栅栏的粗壮木桩死死地扎在地上,栅栏外面再摆放着一层拒马,大营门口分不同层次的拜访着三个拒马,门里两侧是两个箭楼,赵晋的马匹距离营门还有百步时就已经被箭楼上的卫兵瞄准。 赵晋一手举着令牌一手死死握住缰绳,安全到了拒马前,“京兆尹司法参军赵晋求见,特来向校尉归还手令。”,营门内的卫士喝令他在门外等候,自己前去通报。 慢慢的大门打开了,卫士拉开了拒马,赵晋一行人牵着马匹进入了泾南大营,迎面走来了一个干练的军士,肤色黝黑,姿态威武,“司法参军,马匹交给卫士们即可”“请跟我来” 赵晋一行人跟这位军士身后,大营里气氛肃杀,偶尔有几队士兵从他们身边走过,校场中央有一队队的骑士正在分次训练,他们身着黑甲黑盔,手持环刀,胯下马匹也披着甲片,正沿着校场中央策马奔驰,在校场中央,几个身穿几个尖帽貂裘的骑士正在不时用声调奇怪的中洲话指点着他们。 陈同看得出神,“怎么样,几位大人,没见过吧,这是这些骑士都是从各郡选来的良家儿,看不出来吧?”军士自豪地说道。 “确实..完全看不出是刚入伍的新兵,看他们骑马的样子与老兵无异。”陈同赞美道。 赵晋看了一眼说道,“中央的那几个是索人吧?” “哈哈,大人好眼力!” “原来那就是索人啊,我还没有见过呢”陈同紧紧盯着他们看道。 那几个索人看见赵晋一行人死死地盯着自己,嘴里用赵晋他们听不懂的话,乌七八啦地说着什么。 陈同问道,“这帮家伙在说些什么?” 那军士笑了笑,“不是什么好话,你还是别听了。” 赵晋哼笑了一声,说道:“诅咒死牛羊的眼睛被乌鸦啄去。黑水索骂人的话,还不算太难听” 军士一脸惊讶,说道:“没想到贼曹掾平日身在三辅,居然听得懂索人的话。” “哈,赵公当然听得懂了,赵公当年效力于军中时,可是曾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陈同略带骄傲地说道。 军士听到又转身再行礼说:“方才失敬了,没想到赵大人当年也曾身着戎服,为我大宁浴血奋战。” 赵晋挥了一下手,“那是当年事情了,不提也罢。” 军士又带着赵晋一行人经过靶场和一栋栋营房,最终走到了乌羽卫大营的心脏地带,一个三层木楼,木楼门口站着两个配短刀的卫士,“我本大宁的索人多在边地和商队里,没想到距离国都这么近的乌羽卫大营里面竟然这么多索人,怪哉!”陈同顺着赵晋的话头看去,这两个值岗的卫士确实不是中洲人士的相貌,尤其是死死地盯着赵晋一行人的那双眼睛,像豺狼圆滚滚的眼珠。 “可能大人自脱下戎服之后,平日里只见过面目和善的索人商队了吧。不必惊奇,他们是内附的索人良家儿,司法参军一定很久没见到索人骑手了。” 赵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佩刀,军士又骄傲地说道:“大人别紧张。他们是北军中万里挑一的猛士,但也是将军身旁最值得信赖的人,只要不硬闯门楼,他们都不会无礼的” “竟然建的这么宏伟”陈同和一众兵丁仰视着石楼惊叹道。 军士豪爽地笑道,“那是当然了。这座大营是将军带领乌羽卫全军将士们砍伐附近山林,建起来的。” 这一路上陈同对这位军士充满了好感,在这么冷峻肃杀的地方还有这样豪情的人,让他都有些忘记自己来做什么了的,他见过的军士不多,大多还是冷酷之人,不近人情更无豪情。他很想问这位军士姓甚名谁,在这乌羽卫中担任什么军职,但是又觉得太过于冒犯了,想了想还是算了吧,自己隶属于京兆尹,他人是乌羽卫,若是乌羽卫开赴边地,可能二人除此一面以后就再也不得见了。 赵晋一行人跟着军士进到塔楼里面,堂内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个军士,火把在熊熊燃烧着,两侧帷幔下,光影跳动。 “诸位大人,在此稍等片刻就好,一会司马就会过来”军士面容和蔼地说道。 “等等,你说谁?司马,可是刘和”赵晋疑惑地问道。 “正是,刘和刘司马”军士确定道。 赵晋和陈同面面相觑,“请军士赶紧把刘司马请来!” “赵大人,何事让大人亲自跑来军营。”刘和满面笑容的从帷幔后面走了出来。 “这...”陈同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眼前的乌羽卫司马刘和与刚才威陵城中的司马刘和完全是一个人,可是却好像没有见过他们一样。 赵晋面目凝重,看着眼前的这位刘司马,堂中火光斑驳陆离,一切仿佛都是幻境,“刘司马,今日一直在军中?” 刘和笑道:“正是,司法参军难道今日还看到了两个我不成?” “不瞒司马说”,今日我随大人从威陵城快马加鞭赶来,就是同刘司马说话后,才赶来了”“当时,我与大人因事求见校尉,司马说道校尉在泾南大营,于是我们几人马不停蹄又赶到了这泾南大营”陈同把今日求见之事告知了刘和。 “这怎么可能?”刘和惊讶道,今晨校尉给你手令后不久也去威陵城了,而我今天一日还未出过威陵城。 堂内四个人脸上一副无法言说的神情,诡异的气氛弥漫在堂中,四个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司马是在开玩笑了吧?”陈同强颜欢笑说道。 刘和一下子就被激怒了,“谁与你开玩笑,我今日确实没有去过城里!” “会不会是他?”军士突然说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谁?” 军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再讲话。 “就是些怪谈传闻而已罢了,不足为信。”刘和说道。 “但说无妨” 外面天色越来越漆黑,塔楼里几束火把闪烁,忽明忽暗,刘和脸色泛青,面目狰狞地说:“你们来的那个路上,泾卫驿背后的那个林子,传言那边林子里有妖。” “刘司马,你恐怕实在和我说笑吧,你说的这些都是为了掩饰什么吧” “司法参军,我现在没有跟你说笑。从威陵城到泾南大营只有你们走的一条路,你方才可在路上看见有其他人?” 刘和所言不虚,赵晋来的一路上就连其他马匹奔跑扬尘的痕迹都未曾看见过一点。 刘和脸色一沉,转身稳稳地坐到了武政堂的凳子上,头顶上写的“武威自守”四个大字的大匾高悬,“今日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索性就告诉你吧,司法参军你知道为什么当年泾南大营见在这个山头上么,就是为了压住这个林子。” “压住林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晋问道。 第九章执金吾石国天 刚才在中朝辩论的诸位大臣一起走出宣室,侍中张进走在最前面,散骑常侍黄瑕紧跟在他的身后,石国天不时地能听到黄瑕凝重的呼吸声,看来黄常侍此刻心中愤懑。 石国天走在最后面,今天的事情让他有点糊涂,自顾自地想着这些事情,没有注意到身前太常步履渐慢,他们两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哎呦..”元辇发出了一声**,被撞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太常大人,您没事吧,刚才我思索别的事情,一时没有注意到您。”石国天搀扶着元辇,歉意地说道。 “没事,石大人,我年纪渐高,腿脚有些不方便了。”元太常倒是依旧地宽宥道。 “元太常,您没事吧“走在前面的黄瑕和张进也过来慰问了起来。 “没事,没事,年纪渐高啊,你看我胡子都有些花白了,走路磕磕绊绊也是难免的” 黄瑕本来就对石国天不满,这下更是把怨气都撒了出来,“石国天,你怎么不小心点!”“太常大人是我大宁股肱之臣,你个粗野武夫,撞坏了大人怎么办?”说着手就在石国天的面前比划起来了,石国天觉得自己这一天实在是窝囊,要是黄瑕真敢跟自己动手,他索性也并不忍了。 元辇揉了揉自己的腰,“哎呀,没什么事,张侍中黄常侍你们先走吧,我得站在这里休息一会。” “元太常,要不然我扶您到宫外马车上吧” “不用,不用,你们去吧。” “石大人扶我到宣殿旁坐一下”“你们走吧,执金吾一身好力气别浪费,不如扶我去道一旁休息一下。”太常开玩笑地说道,黄瑕也哼笑了一声。 石国天把元辇扶到宣殿旁休息,他心想元辇这老头平常慈眉善目的,今日也来消遣我了? 坐定了,元辇突然开口说道:“没想到石将军今日会说外患并非紧要。” “没想到今日中朝议事,陛下会突然召我,实在是意外。一时也没有考虑周全。” 元辇笑道:“哈哈,将军今日所说的就是内心真实想法么?没有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的么” “没有了,太常。就是我今日所说,国家内部问题丛生,只看到外患也许会一叶障目,危害我大宁。”石国天直视着元辇的眼睛说道。 “先帝时的诸贤公已经先吾辈而去,如今太傅也身陷囹圄,将军觐见陛下就只有说一句我国恐有内忧吗?“ 石国天避开了元辇的目光,“太傅因罪入狱,陛下天恩,让他在狱中反思。当今只看太傅究竟能不能认识到自己的罪过了” 元辇神情放松,哈哈一笑说道,“我也如此认为的。将军,刚才黄常侍言语激烈,希望你别太过于在意,黄常侍也是一位为陛下分忧的忠臣。”“我们走吧,扶我一把” 石国天沉默未作答,扶起元辇向宫外走去。 宫外,陈复已经不见踪影了,只有南宫卫士令带领着一众南军卫士值守在北门前。夕阳西斜,太阳坠落于巨大宫城身旁,赤色云霞与宫城并齐,应该映得这一大块漆黑冰冷的石砖周身也泛起血色。 石国天回望着爰阳宫城,他内心感慨,逸思兄,今天你借陈复之口告诉我的话,意欲何为呢,无论你今日做了何种打算,我却都选择了以退为进,只是盼望这没有违背你的意愿吧。 石国天跨上自己的汗血马,常虎问道,“将军,今日我们还没有巡宫。” “今日时间太晚了,此时巡宫容易惊扰圣上。” 常虎又担忧地说:“将军,万一有人借此在朝堂之上奏您失职之罪...” “不用担心,回府”石国天不容置疑地说道。 清脆的马蹄声在安宁城的青石板路上响起,他一直听着身后的常虎在不断地嘀嘀咕咕着,看来是对他这种不谨慎的态度颇有怨言,石国天经常训斥常虎要有执金吾卫士的样子,但是常虎从来没听过。石国天想常虎出身官宦之家,养尊处优惯了,也只有跟竖哈伦生长于山林的渔猎之民多待在一起,兴许能产生一点蛮勇之气。 临近傍晚,安宁城的街上却一点都不清净,木,石国天的马队走在街上也不像中午来的时候那样顺畅。永寿宫门外,成百上千的太学生拱手整齐地战列在宫外,领头的一人手持笏板站在人群的前方,正对着宫墙里面的向永寿宫纹丝不动,宫门外的南军卫士也不管他们,一动不动,持戟而立。 石国天拉住了马头,朝那边去,脸上神情凝重。过了一会,领头持笏人看了看天色,转身回头朝马队这边走来,他身后的一众人等随他同行。 等到持笏人走进了,直直地矗立在石国天面前没有行礼,然后转身从他马头前方走过。 常武内心愤怒,这博士弟子对大将军这么无礼,“不知礼数的东西!”,常武低声说道。 持笏人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从石国天身边经过的太学士眼中也尽是愤怒和鄙夷。石国天叹了一口气,跟常武说道:“等他们过去吧。” “石将军”石国天听到有人叫他,侧头一看,一个身穿曲裾深衣,头戴一道梁进贤冠的人正对自己行长揖,石国天脑海中完全没有印象,一时想不出来这个人是谁。 “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晚生乃博士弟子王昕,家父曾经拜访过将军。” 石国天想了想,记起来了此人,“怎么,你今日也来这里...” “正是,今日追随吾师来永寿宫诣阙上书” 石国天质问道:“你知道太尉已经下狱了吗?” “知道” “那你还敢来此上书。以后我与你父亲生前有一面之缘,我不忍看你再裹挟进去” “尔等迂腐书生只知道空谈”常武在一边讽刺道。 王昕看向了常武,“我认得军士,军士乃是少府之子,失敬失敬。” “哼,你说中了又如何。你们这些读书人,只会嘴上功夫,每日在朝中品评人物,在人身后议论大臣,满口荒唐言,还妄称熟读圣贤书。” 王昕嘿嘿一笑,“少府近日被参奏连连,大多是因为自己虽身为为陛下管理山林湖泽的官员,却不懂得洁身自好,虽然身在国都,不好的名声却从郡国中传来了。天下人都说少府大人是庖厨,虽是客人花钱,但是做出饭来总要自己尝一尝好不好吃” 长武一下被激怒了,“放肆!”。石国天伸手拦在了长武胸前,今天早上自己已经吃过一次看管不严的亏了,这次无论如何他不想再热出什么事端来了。 想必王昕羞辱的计谋得逞了,说道:“大人今日公务必定繁忙,也必定有许多忧烦,小生王昕失礼了。”说罢王昕行礼,跟着那群太学生队伍走了。 常武敌视着王昕,嘴里骂这书生桀骜,竟然见到将军不拜,不一会儿石国天的马队后面突然又响起急切的马蹄声和喊声,“让开!快让开!” 一队骑士正快马加鞭地从他们身后的那条大道疾驰过,竖哈伦说道:“将军,你看”,石国天顺着竖哈伦的指向的方向望去,只见城中的鼓楼上挂上了颜色鲜艳的大角旗,角旗指向城中东北方。 “角旗指向东北,那边发生了什么情况呢”常武自言自语,言语间带着一些不安。 竖哈伦说道,“现在快要闭市了,也许是城中醉酒的,最近一段,总有在闭城净街时还在街上饮酒闹事的人。” “大人,我总担心事情不一般,要不然让我先去看看吧”常武思忖了一下说道。 “好,务必要小心” 石国天回到府邸,李福已经在府中操着一个大石头练了起来,石国天看了看他背上的伤,没什么大碍,叮嘱了他以后切勿冲动,又说了晚上闭城巡查也不要去了。 李福性格倔强,满口只说这些伤是小事,“将军,我练个石头给你看。”说着他又举起那巨石,左右手颠着,玩耍起来。府中的家丁们不时惊呼好功夫,李福听见众人称赞,玩的更加起劲了。 “莽夫!伤口还未愈合,快把这个石头放下!”石国天劝阻道。 “不碍事!将军”,李福正说着,周围家仆中又起了阵阵惊呼,原来是李福因为用力过猛,背后的伤口又撑开了,血洇到衣服上面,李福竟然毫无知觉,在院中和石头玩得正欢,这下李福倒是真的不能去巡查了,只好不情愿地回屋休息去了。 第十章四兄弟 羊乐自刚才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他就直奔西街跑去,那里他实在是太熟悉了。虽然茶童儿和黄吉都以为他没有来过威陵城,但其实羊乐已经“光顾”过香料店许多次了,只不过是从来没有告诉过茶童儿他们而已。 他心想既然外面有人跟踪自己,还是先别着急去找裘权了,若是其他两人都找不到裘权,那再多一个人去帮忙也没有什么用。虽然这个计划是他提的,但此时此刻羊乐已经对此毫无兴趣了,他也知道茶童儿对他的性格也是十分了解,如果自己不出现,茶童儿一定也会带着裘权黄吉一起离开。何况裘权偌大个活人,还能丢了不成。不如今天自己再去偷最后一次香料,好多赚点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羊乐一边搓着手,笑容已经浮现在他的脸上,他心里盘算着这次一定要偷最贵的、最好的香料。他又想:“要不是被人跟踪,自己哪会想起来再来偷一回,果然这可能就是巫师占卜说的要我发大财吧。” 五百下闭市鼓刚一开始敲,兵丁专注于敲鼓,市肆老板和伙计们肯定都去安门板,此时正是偷东西的好时候,过西街进小巷,然后踩着自己平日里在墙砖相接处挖出来的土坑,翻到有院落的大市肆里面,拿出身上的带着的几片长铁片溜门撬锁,这一套流程对于羊乐这种偷窃多年的老江湖来说,已经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想到今天又能顺手带一些财物回家,让自己的心里盘算的事早日实现,羊乐内心欢喜起来,不禁一边沿着墙边走着,一边捂嘴笑了起来。 羊乐从巷口探了探头,他发现远处东市中心的鼓楼下,一个扛着东西的男人正被几个卫士围住,询问一番后又被放走了。羊乐仔细地盯着那个人,哦,那人背上似乎背的是个人,这什么年月还有人在东市杀人不成,羊乐被自己这个奇怪说法逗笑了,对此也置之不理了,他看准时机偷摸从街上溜了过去。 羊乐找好了位置,左脚踩在土坑,双手也扒上了墙缝,身体一发力,蹭蹭两下,一丈半的墙已经上了一半,他正准备继续往上迈的时候,忽然感觉脚被什么东西拉住了,忽然身体失去重心,重重的仰天摔在了地上,一张脸正遮在他的眼前,“嘿嘿,我找你找了好久了”。 而在东市外,黄吉靠着东市门口硕大的牌楼下等着,眼看五百声的闭市鼓敲完,他仍然没有看见茶童儿和羊乐,这时两个卫士从门里走出来,向里拉着大门,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黄吉在门外越发的着急,不知怎么回事,不仅裘权没有找到,茶童儿和羊乐还不见了踪影。 “两位军士,请问东市里还有人么?”裘权赶紧跑上去问道 “恩?你怎么还在这不走,东市里已经净街了”,卫士刚说完话闭城鼓就响起,“快点回家!还在街上闲逛什么!” “哎好,我现在就回去”黄吉没办法,只好应付着道。 黄吉心中焦急,现在自己也进不去东市了,可是兄弟还没有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啊,他来回踱步着。 “哎,别关门,还有一位...不,是两位,没出去”,东市大门又被拉开了一点,醉汉扛着茶童儿挤着门缝出来了。 “咻,好惊险,差点被关在里面”,醉汉刚出门大喘着气说道,看来此刻他谈吐清楚的样子,想必是已经醒酒了。 醉汉擦了擦头上的汗,一抬头就看见黄吉面脸怒火的样子,醉汉往左迈一步黄吉也跟着迈一步,醉汉向右迈一步,黄吉又跟向右迈一步,时时刻刻挡住了他的去路,醉汉悠闲地说“不知足下找我有何事?” 黄吉的怒火中烧,眼睛里已经要喷出火焰来了,“你是谁!为何背着我兄弟!” 醉汉了然,“别紧张,我是只不过在东市中街道中看见阁下兄弟昏倒,所以特意将他从东市中抬了出来,以便医治。” “受伤?” 醉汉把茶童儿的脸抬了起来,茶童儿头上的血已经凝固,干了的血迹印在茶童儿的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黄吉用手托着茶童儿脸问道。 “这位小兄弟,放心吧,我已经看过了,头部出血是头皮裂开所致,应该没有大碍。”“城门要关了,我们先把他送回家再说。” 闭城鼓声不断地响着,如果现在把茶童儿送回家,已经来不及了,一定会在半路被巡逻的乌羽卫士拦下。 “怎么,难道是来不及了么”,醉汉问道。 黄吉点了点头 “这可如何是好...不然我们把他送到城外,我知道有个一个破庙,离得不远,天黑之前我们能赶到” 黄吉有些疑虑,自己兄弟没有找到裘权,反而晕了过去,现在又来了个陌生人救了他,隐隐感觉有些蹊跷 醉汉看出来黄吉的担心,笑盈盈地说道:“哈哈哈这位小兄弟你不用担心,你看我这个样子,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只是到了到了地方之后,你给我几枚钱便是了。” 他心想醉汉说得也是,此人发髻有如马尾般杂乱,有些发束发白,看上去身体也不大好,身上衣服破旧不堪,看来倒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乞丐,黄吉摸了摸身上仅有的几枚钱,说“好,到了地方我就给你。” 醉汉把黄吉身上抹了抹脏灰,这样看上去就像是白天进程来的乞丐了,他们在城卫注视下,背着茶童儿悠闲地向城外走去。 出了城,两人走了好几里野路,黄吉心里埋怨道这醉汉说话真是没谱,刚才居然说不远。黄吉四下看去,荒无人烟,心中不得不警惕起来。 “你们是兄弟?”醉汉突然张口问道。 黄吉又重新托了托背上的茶童儿,“恩,亲兄弟” “看你们两个长得也不像啊,是义兄弟吧,哈哈”醉汉自言自语道,黄吉不置可否。 “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小兄弟还在那东市里干什么呀?不会是准备偷盗什么东西吧?”醉汉开玩笑说道。 “你这醉汉,我们只是刚才和朋友走散了,回去找而已。” “还有朋友在城里?”,黄吉没有回答醉汉的疑问。 醉汉笑笑说道,“肯定刚才一起跑散的吧,我刚才在酒肆里,外面的人乱成一团”“现在虽然” “倒是你这个醉汉闭市了还在东市里面转悠,倒是很可疑啊”黄吉回击道。 “小伙子气盛,嘴上不饶人啊。”醉汉感慨道,丝毫没有在意话是自己引起。 他们二人又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一个破庙,说是个庙,倒像是个一个长排的破旧木仓,木仓窗户破旧不堪,挡窗户的窄木板被风吹得嘎吱作响,一个破木板挡在木仓房正门前,这就是木仓房的门。 “这哪里是个庙...”黄吉看着木屋说道。 醉汉不耐烦地说,“不住城有这里就不错了,只不过是借宿一晚而已,还要求什么。” 黄吉看了看门板,刚刚扒开一个缝隙,正往里面望去,一个人头突然出现几乎都要贴到了黄吉的脸上,黄吉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看到这一幕,醉汉仰天大笑了起来。 里面的人拉开了门板,一个壮汉站在木仓里面,他穿着的旧麻衣散发着一股潮腐气味,虽然现在天气还有些凉,但胖子上身穿着的衣服却没有袖子,看上去他自己倒不觉得冷。 黄吉看着俯视着自己的壮汉,胖子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凶狠,这样让黄吉觉得自己像是猎物一样,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对视着。 “哈哈哈,韩重,别来无恙啊。” “你好久没来过这边了。” “他们是谁?” “两个朋友,一个受了伤,进不去城里,只好来这里麻烦你了” 壮汉神情舒缓,“进来吧” 醉汉扛着茶童儿走了进去,黄吉拍了拍身上的土,紧跟在身后。 木仓里面简直比外面更破败,刚一进屋便是一股腐败的臭味侵入到鼻子里,屋里有散落着七八个正面用草席子挡着的柴堆,像是这个大仓房中的小房子,黄吉能隐约感觉到柴堆里面有人,草席子被掀开了一个小缝隙,一双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在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个篝火,烧得噼啪作响,光亮从中心向四周逐渐变暗,屋内四周已然是一片昏暗,篝火上一团燃烧的火苗正抵挡着仓房里的寒冷,其上架着一口煮锅,热气从锅盖边缘冒出。 醉汉放茶童儿放在篝火一旁,自己娴熟地坐在篝火边上,边吸气边烤手说道“这屋里比外面还冷” “我兄弟怎么办”黄吉问道。 醉汉轻描淡写地说:“恩?不用担心,先让他烤烤火,等他醒了喂点东西。”听醉汉说,黄吉有些生气。 “老东西,看来又是喝醉了,这屋里有火怎么可能比外面冷。”韩重略有不满地说道。 “他是谁?”不知道从哪个柴火堆里传出里一个声音问道。 “让他出去!”“他们会招来官兵的!”从柴火堆里传出几个人的声音。 韩重被激怒了,“闭嘴!你们也不过是在这里躲避一时的人而已。” “他们会害死我们!”“对!对!”反对声不断地从一两个木堆里传出。 黄吉想到一定不能被赶出去,夜里的荒野实在是太过于危险,醉汉看出黄吉的担忧,示意他先坐下。 “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东西,别忘了我给你带了多少粮食”韩重又转头安慰道:“坐下,不用管”。他打开锅盖,里面用烂草叶和菽煮着的粥正在冒着泡,看上去像是十几斗笠漂浮在满是绿藻的死水湖里。虽然黄吉也是平民,但是平时尚且还可以吃粟,只是有时家里紧的时候用菽黍来顶一段时候,更别提什么野草,黄吉从小到大就没有吃过。 醉汉看了看锅里也皱起了眉头,“这么惨,连野草也吃” “哼,现今有的吃就不错了,又没有田给我们种”韩重一边说着一边搅着粥 “过来吃饭吧!”韩重喊了一声,突然草席子都被掀开了,里面的人陆陆续续地拿着破碗走了出来,那些人有老有少,男女亦有,看上去都是一副落魄的样子,在昏暗的火光下摇摆。 第十一章贼曹掾赵晋 武政堂里烛光依旧在不断摇曳,刘和缓缓地说道,“你可知道天威八年,乌羽卫才在这泾南林子前建立乌羽卫大营,是陛下钦点了北军五校和南军郎官中的精英组建成了这乌羽卫。” “这我当然知道,朝廷特地为乌羽卫改变了只有原本的南北两军制,特别增设了一个乌羽卫中郎将的官职。这个消息当年三辅人人皆知,那时还传了许多关于传闻。” “对,当年将军从北地归来,结果不降反升,朝廷中舆论沸腾。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赵晋突然顿住了,“司马,如果你要是想让我在背后议论陛下或者中常侍的话,你的谋划就错了” 刘和起身,走到赵晋面前,匿笑道,“贼曹掾,乌羽卫军中没有没有背叛大将军的人。”他神色一变,一字一句地说出:“那些都不是最初目的,原因就是因为泾南林子里有妖。”“司法参军可知道老林子北寺狱?” “北寺狱,你说的是黄门北寺狱?”陈同抢先问道 “正是” “北寺狱不是建在都城北么,跟这林子有什么关系。” “天威八年,都城北寺狱已满,朝廷为了不至于士人反对,偷偷在泾南老林子兴建了外北寺狱,而后清议之祸后这个北寺狱闹妖,所以陛下又听从中常侍冯大人的意见,兴建了乌羽卫,以求得镇守泾南老林子。” 听到此话时,在场的众人神色惊恐,仿佛被定住了一般,陈同只觉得自己脖颈子后面发凉,感觉像是有人在吹气,他不禁的回头看了一眼。赵晋则是眼睛呆滞,仿佛听到了天机一样。 “不瞒各位,其实这几年来乌羽卫都有误入老林子,被发现惨死在那里。”刘和惊恐地说道。 “惨死” 军士插嘴说道:“对,就是惨死,我亲自带人找过几次,人首分离,挖心开膛,惨不忍睹啊!” ”为何乌羽卫从不上报朝廷!”赵晋质问道。 “这些军中的事情,就不牢京兆尹操心,就算是上报也是上报到太尉府,让他们处理这等贼盗案件。” “石将军可知道这些事情?” “恐怕不知”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为何都不向太尉上报?” 刘和叹了一口去,又说道,“呵,太尉府,往日不谈了。如今就算上报到太尉府贼曹那里还有什么用么。如今太尉府除徐长史一人装典门面,还有人不在狱中么”。 堂中众人沉默不言,四下气氛凄凉,赵晋不禁劝说道,“刘司马以后还是不要在人前说这些了。” “那个妖怎么办,若是要去查清此事,夜间倒是正好...”军士问道。 “刘司马,我想请求你帮助我一件事”赵晋诚恳地说道。 “赵大人请说!” “今日我打算晚上去探寻一下泾南林子,不知道司马能不能借我几位勇键军士跟我同去?最”赵晋问道。 “军中人员派遣是要凭军令..若是带走一队人马恐怕太过于明显”刘和为难地说道。 赵晋伸出一只手指说道,“不需要一队人马,一个,只要一人带路即可” “我愿意随贼曹掾同行,司马让我去吧,我一人就算离开也不显眼”军士自信地说道。 “若是可以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陈同也赞同。 刘和想了想,说道:“好,赵参军,切记若是有异常要以平安为要” 刘和点好晚上闭城巡视的兵马人等陪着赵晋走到了泾南老林子入口,“恕我不能陪同,万事小心!”,说罢带着乌羽卫精锐一起向安宁城骑去。 夜色渐深,此乃日入之时,泾南林子的入口看上去就像是一张巨口一样朝着赵晋一行人张开,而两侧的树木又像拥他们入怀的大手。 从泾南林子里不断吹出阴风,有些刺人。虽然风不大,但是怪异的是马匹却被吹的受惊,一下就扬起头来,差点把赵晋掀了下来,除了陈同和军士以外,几个贼曹官差都纷纷被吹落到了马下,马匹则是向来路狂奔去。 “没事吧?”赵晋关心道。 官差们从地上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看来都没有受什么伤,官差们骂道:“这鸟风让马惊了”“可惜就是马匹上的火把还没有拿下来” “赵参军手下兵丁果然厉害!”军士赞赏道这些毫无惧色的官差们。 “那当然!这几个兵跟大人多年了,你好好看着,厉害的地方多了去了”陈同骄傲地说道,军士此刻对这些京兆尹而来的官吏们的敬佩也越来越深了。 陈同说道:“各位从现在开始要集中精神了,怪异丛生的地方。!” “哼,有意思。打火,我们进去!”赵晋扬起一边嘴角说道,陈同和军士从马鞍旁边抽出带着的备用分给几个兵丁,刺啦一声,火石燃点了火把,众人慢慢一片黑暗里面走去。 林子上空被茂密的树叶遮盖住,让道路两旁林子也越发晦暗,脚下的道路更是遍布着矮树丛和野草。 “军士,去旧北寺狱是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么”陈同问道 “不是,这条路直着走下去会出林子,你们随我走便是了” “咱们先向前走,待会我带你们穿过一片林子,你们就能看到了。”军士确定地说道。 “哎呀!”突然一声尖叫让众人吓了一跳,惊得赵晋陈同他们赶紧回头,原来是一个兵丁踩到了地上的碎石块,石尖已经扎到了他的脚里,“怎么这么不小心”陈同责备道。 “好了,别声张。”“你来上我的马。”赵晋跳下马,对着那个兵丁说道。 陈同也打算让马,不过在赵晋的命令下,兵丁还是上了赵晋的马。 “我们要走快点了,再这样耽误下去,夜深了就更不安全了!”军士略有些担忧的说道。 他们越走越深,渐渐来路也不那么清晰了,军士走到一棵被拨开了外皮大树旁,带着众人一起穿过树旁的树丛,一个大石门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石门后面是一个遁入地下土丘。 “我们到了,黄门北寺狱。” 赵晋命令兵丁把石门推开,陈同拿着火把,穿过飞扬的灰尘,作为开路先锋走进了地下石牢。 第二个下去的是军士,然后赵晋和兵丁也相继进入石门,“陈同,小心脚下,有个凹槽”赵晋在队后面嘱托道。 陈同想大人心真细,自己还真没注意到地上有个小凹槽,“放心吧,大人” 地牢的小路异常昏暗,两侧一个又一个牢笼,墙壁上的血痕和一道道刻在木头笼柱抓痕,让众人不禁猜想这里过去发生了什么。 “你们看这些刑架”,陈同拉开一个木牢门,在这个比其他更大一些的牢房里,刑架上面布满了刮痕。看上去是匆忙间完成的工作,在木架子上面还未刮干净的地方,血迹深深得印在了木头上。 军士突然开口说道,“听老兵说,在北寺狱废置前,乌羽卫士和黄门署清扫过这里。” “老兵,乌羽卫不是只留青年精锐吗?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啊”陈同疑惑地问道。 “他们肯定也是听比他们还老的兵说的” 陈同思忖了一下,“传闻就是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赵晋抚摸着木架子,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众人继续向前走,在地牢的尽头是另一个石门。 “那边是哪里?” “不知道,从没去过”“之前带军士寻找到这里,就未再前进了”军士警惕地说道 “陈同,把石门打开” “大人,是不是在斟酌一下,这里毕竟身处地下,万一有什么预料不到的事情...” 陈同对于这些不确定的环境比较谨慎,但是赵晋却显得无所顾忌一样,“把它打开!” 陈同只好和几名兵丁一起拉开了石门,他们能感觉到自己走在上坡,脚下的土地正在不断升起,突然众人觉得火光闪动,微风袭来,原来是他们已经走到了地面上了。此时外面天色晦暗交替,一轮圆月已经挂到了天上,众人眼前弥漫着迷雾,一缕一缕青烟不断飘起,陈同挥动双手把这些气雾散开,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座座墓碑,这后院居然是一个墓地! 众人都看着墓地,一个个都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陈同跑上前去用手擦去墓碑上面的尘土,上面的刻字呈现了出来,众人被深深的震慑住了,“大人,你快来看。” 兵丁们一起上前去,擦去墓碑上的尘土,一个又一个名字呈现了出来。 “议郎孟烨、光禄勋童阁、征北将军皇甫熙,还有...这是李恪李少府,八英之首...”陈同一边擦着一边念道,在场的兵丁也都瞠目结舌。 众军士在墓前神情哀伤,而赵晋神情呆滞地望着一座墓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清议之祸殉难的诸公...这些人的墓碑怎么在这里?”陈同自言自语道。 “当年陈窦两公弃市而死的时候,这几位大人也被一同问斩”军士说道。 众人从一座座墓碑旁边走过,兵丁突然喊道:“大人,您看!”,在墓地里面有两座墓碑相伴而立,赵晋摸着石碑说道,“这是陈窦两公的墓碑。” 陈同赶紧擦了擦两座石碑上面的灰尘,尘土被拂去,大字显露在了出来,赫然分别刻印着宁太傅陈胡之墓、宁大将军窦文之墓几个大字。 “陈窦两公在清议之祸中殉难,诸公相继下狱再无消息,就算是被处死怎么会埋在这里?” “确实不对劲,就算死了也绝不会埋葬于此。这是实在令人费解”赵晋看着墓碑思索着。 陈同睁大了眼睛,“难道真的是妖?” 官差们虽然胆大,但是对于这神鬼之事,还是有所敬畏,“大人,现在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明天再来好好搜查吧” “你是我赵审谋手下的兵丁,慌什么!没出息的东西!”赵晋突然骂道。陈同倒是有些诧异,赵大人怎么此刻有些焦躁呢 “说是寻妖,恐怕是引诱我们到此来的吧”赵晋突然对着军士发问道。 众人迷惑不解 “陷阱?贼曹掾在说些什么”军士不解地问道。 赵晋死死盯着军士的眼睛,而军士则一脸无辜。 “参军,时间确实紧,不能待太久,不然我们回不去了。”陈同眼看着已经到了五更,现在骑快马赶回去,可能还刚好能进到城里,陈同祈求马能在林子外面等候着。 “可能是在此地等我呢吧?”赵晋仿佛听不到其他人说话,连连逼问军士,“军士,既然你已经把我带到这里来,现在为何装模作样?” “,你在说什么?”军士茫然无知地说道。 “你想把我引到这旧北寺狱,然后在此处杀了我” “这...这是为何”官差们十分不解。 “营中的木楼中有异香,可是房中没有燃烧香薰,那就很可能是司马为了消除气味而用的。另外这个林子还可以通向另一条路,而熟悉泾南林子的司马却说只有我们来的这一条路,联想到刚才我手下兵丁脚下踩到了石块,我猜那是有人在此骑快马奔腾,正好碎石踩裂所致,我不相信这些都是巧合。” 军士无辜地说:“赵大人莫不是在林子里中了邪,凭空想象他人这样设计你,况且我为何要引你到这林子里来? “因为这个坟地。”赵晋和军士双眼对视中,互相已经明了对方的想法。 “嘿嘿,酷吏果然不一般。”军士邪魅一笑。 第十二章四兄弟 那些柴堆里出来的人穿着麻衣破布,光着脚,一手拄拐,一手拿着破碗,待他们走动时,那股屎尿、食物混杂在一起的馊臭味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醉汉看了一看并没有一丝惊奇,韩重叫他们别着急抢饭,韩重接过碗给他们一个个打上了饭。 黄吉并非没有见过贫贱户,这些年三辅的豪强、贪官强取豪夺不少农民的良田,平白生出了很多贫贱户,不过那些贫贱户虽然衣食没有了着落,但是也像自己家一样投靠到了三辅的世家大户家中分的一块田耕种,只是窘迫到这样地步的,黄吉从未见过。 他们接过粥着急地喝了起来,醉汉扫了一眼说道,“灾民?” “恩,兖州逃灾来的。来的时候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吃了十天粮食好多了。”胖子答道。 “他们从兖州跑到京兆尹?” 胖子解释道:“那咋可能。是俺们兄弟运送货物途径兖州,这几个人在路旁求着俺们把他们带走。” 黄吉仔细看了看这帮正狼吞虎咽的灾民,除了一个老妪和几个孩子,剩下的都是青壮年,这帮人现在一看也便知是受了饿的,更遑论原来是什么模样了。 灾民一边吃点粥,人群中不时发出了抽泣声。 黄吉早上他进城时给其他人买的胡饼还没吃,他为茶童儿留下了一张,剩下的分给了众人,灾民们狼吞虎咽吃了下去,老妪因为吞咽太快而咳出来,怀里的小女孩毫不犹豫捡了吞了,不管那饼渣上沾满了泥土。 黄吉看着这些灾民颇感心酸,想来自己出生还未逢过灾年,如果自己服徭役走了,万一三辅地区也发生旱灾,无粮可吃,自己那已到知命之年的老父母该怎么办啊,推己及人,天下无人不是生自父母,他越想便越心酸,又把给茶童儿留下的一张饼掰了一半分给众人。 身旁的茶童儿发出了轻微的咳嗽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醒了!我兄弟醒了” 茶童儿迷迷糊糊地看着木仓里的众人,“黄吉?这是在哪里?” “方才你昏倒在东市里,是这位兄台把你从里面背出来的” 茶童儿又看了看醉汉,“那个讹钱的!” 黄吉一听茶童儿这么说,立马戒备起来,手放篝火旁摸去,顺手握住了一个木条。 “小兄弟,你这么说可就太冤枉我了,我是不过是想乞讨点钱财而已” 黄吉想了一下,说道:“方才在东市里发生了什么?” “在东市发生了点矛盾,和别人打了起来了”茶童儿暗示是珠宝市肆打伤的” 这场面让韩重摸不着头脑,韩重一直以为醉汉和他们两人熟识,“你们放心,是熟人带来的,俺不会害你们。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俺不管,若是要在这休息几晚便好好休息,别打架” “难道你们以为我引你们来贼窝了,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有恩予你们的人吗?” 黄吉仍然不敢放松,但茶童儿的头渐渐又疼了起来,他捂着脑袋,嘴里不停地吸气。 黄吉琢磨虽然不能确定此地安全,但若是此地是贼人老巢,那这帮人现在应该不必再掩饰了,只要发作即可。况且自己和茶童儿身无分文,何必夜里把他们骗到这里来劫取钱财。黄吉情绪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茶童儿看着碗里的粥,嫌弃地说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随手把碗扔到了地上,粥在碗沿咣当了两圈,撒了一些,屋子里面雅雀无声,只有破陶碗和土地的碰撞声。 众人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那只碗,茶童儿这才注意到屋中还有其他人,突然的一声哭喊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靠在女人怀里的小姑娘大哭了起来,“娘,粥撒了”,老妪旁的一个女子赶紧把女孩抱入怀中,轻声哄着她,一时间众人抽泣声此起彼伏,凄凄切切。 茶童儿这才注意到屋子里有这么多人,“他们是谁?” “逃灾的”黄吉哀怜般地说道。 “把碗捡起来”醉汉语气温和却又不可置疑,说着他把自己手里粥递给了小女孩,“小孩吃这么点怎么能吃得饱呢” 黄吉掏出剩下的半张饼,用手肘杵着茶童儿,哄道:“今天晚上咱们只能在这里借宿一宿了,你不想喝粥拿给我,你吃饼”,茶童儿把粥递给了黄吉,接过胡饼,赌气般地用牙齿撕拽着。 醉汉欣慰地看着小女孩喝粥,又向老汉问道:“你们来自兖州那里?” 小女孩囫囵咽下粥,答道:“刘国!” 老汉拽住了女孩,指了指韩重,慌乱地说道:“不是,不是,俺们来自兖州,你问问他,兖州遇上他的。” 醉汉看了看韩重点了点头,又问道:“兖州哪里?” 灾民们一时答不上来,一个小伙子说道:“父成县,挨着刘国,小孩太小,不认得地儿”。 众人一起应和称是,醉汉也笑笑不再继续追问。 “兖州,这应该是里正提过的最近的服徭役地方”黄吉跟茶童儿说道,“不知道兖州怎么样,与咱们这里有什么不同” 黄吉向他们问道:“你们都是从兖州过来的吗,你们是同村人?” “没什么不同,也是种麦子吃麦子。我们都是一个屯的”老汉仓促说道。 黄吉又向茶童儿问起,“听人说兖州挨着司隶,那便不是边地了对吧,可是为啥那天里正说兖州也争军役?” 茶童儿也是一知半解,“听说兖州有流寇,山贼作乱,为害一方。也许是这个原因”“不对,不对,兖州有流寇山贼作乱,可是不是有郡国兵在么,为何要去征调兵役呢,我大宁兵役从来都是只派发到边地去的。” “不错,平民之家,年纪这么小就既懂得徭役、兵役律法,又知道当今世事。”醉汉在一旁赞赏道。 一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义弟,黄吉就来了兴致,昂着头说道“那自不必说,我兄弟天资聪慧,再加上兄弟家的茶楼是陵城中士人们平日谈论天下大事的地方,若是我兄弟有机会能跟从哪位名学巨儒学习,来日必定也能成为名士” “什么样的名士,像李问真那样的名士?”醉汉问道 “谁,李问真?” “李恪李少府!” 时隔十五年,李恪虽早已殉道,但这个名字仅仅被提起仍让在场的众人心头一震。 黄吉和茶童儿不禁想起儿时跟着父亲去看安宁城外看到的那个场景,是日,李少府被诬下狱,天下人皆上书请愿,各地写着宽宥李少府的锦帛、纸张、木片堆满数百辆车,如同牛羊迁徙一般,一眼望不到止境,万民围城而哭,叩首祭奠。后来李少府暴死狱中,当日即发生异像,烈日当空却骤下暴雨,天色晴朗但响雷不断,坊间传说那是上天在为李少府哭嚎。世人尊李少府为天下楷模,无论贫贱富裕,皆为其披麻戴孝三日,人们传说,无论田间还是山泽湖海,普天之下,能升起烟火的地方就有思念李君的人。 听到醉汉的话,众人神态各异,灾民们哀伤,惶恐;韩重则在一旁叹息;而黄吉多有些担忧,毕竟害死李少府的宦官们现在正权倾朝野,天下人对此讳莫如深,皆闭口不谈,他对在场几人并不知根知底,万一这帮人里有人去报给宦官赚探子钱呢。 茶童儿此刻神情肃穆,他自小便熟知李少府的事迹,更听爹讲过当今天下名士芸舒曾登自家茶楼二楼,眉飞色舞地向士人们吹嘘自己为李少府赶了一日牛车,爹说芸舒那天欣喜若狂,几近失态。 “李少府...若是能跟随此等名士学习,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茶童儿感慨地说道。 “俺也是!莫说李问真,君子们哪个不是天下闻名!俺别的不求,这辈子若是能听他们的门人给俺讲上一讲,那俺可太满足了!” 醉汉似乎极度厌恶韩重说的这种话,“行了行了,踏踏实实过日子不也挺好吗?平民还要追问世间什么道理呢,也许这就是天下这么多动乱的原因。” “俺就不爱听这种话,你自己不是也才懂一点吗,圣人怎么说的,你昏头就别那...就是给别人讲那意思” “以己昏昏..使人昭昭?”茶童儿试探地答道。 “对!对,你看还得是这小兄弟,听过读书声的人就是不一样。” 韩重这个护送商队的匹夫看来似乎也颇尊重学识,他搂着茶童儿的肩膀,越聊越兴奋,不断地打听那些名士们逸闻,茶童儿也给他讲解着自己知道不多的经书子集,看上去这偶然相遇的两个人性情倒是颇为投机。 “今天路上又耽误了吧”醉汉打断了韩重和茶童儿的畅谈。 “恩..什么耽误..你说俺住在这里是吧,俺确实没回去城,不理他,咱们聊!”韩重又跟茶童儿聊了起来。 醉汉掏出身上的竹酒桶,又喝了起来。 “这是什么?”黄吉看着他手里的竹子问道。 醉汉顺着黄吉的手指看向自己的酒筒,“恩?是竹子,竹子没见过吗?三辅陵城附近不就有很多竹子吗”,这个问题问的醉汉直发笑。 黄吉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从小就帮爹娘在家务农,家里附近的山上没有这种东西” “那还真是见识浅薄呢”醉汉低声说道,黄吉听到了别人这么说,内心里的自卑之情被激发了,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 醉汉坦荡地笑着说道:“别羞愧,农夫家的孩子除了每日务农还能干什么呢,见识浅薄就去好好地看着天下吧!” 说完,醉汉又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天下万民,历史的车轮每时每刻都在转动!你们身在其中,难道感受不到它正在斗转星移吗!哈哈哈哈哈咯咯...咳..咳咳咳咳”,醉汉被自己的笑声噎得不停地咳嗽。 黄吉不停地帮醉汉拍打着背,帮他止咳。 “咳咳...没事,太激动了”醉汉用手一抹嘴上咳出的口水,神秘地说道,“当年我还年少的时候可是走遍了中洲、四边” “别听他瞎吹,俺还不知道你”韩重打断了醉汉的话,“俺跟你们说,俺认识这家伙就是因为在他东市吹牛骗老板钱去吃酒,被人追着打,俺一心软就出手相助救下了他,不然这家伙早让人打死了。”“这老东西,东市看家的马无意中撞了他,结果没想到他居然大义凛然地说不用赔,看家觉得他是个义士,把他当做门客养着。” “哈哈哈哈,这也是命好,白吃白喝一辈子,有人养着,什么都都不用管,比皇帝老子都舒服。哈哈哈”醉汉得意地大笑了起来 “呸,自己就那个鸟样,还什么“天下万民””韩重往旁边啐了一口说道。 “谁是看家?”茶童儿问道。 韩重说道:“你们不是住在陵城里,怎么,东市看家也不知道吗?” 黄吉和茶童儿摇摇头。 “东市里的货物经过东南西北的九条驰道运达,东市里不仅有大量四方边地的商人,还有大量沿路加入的中洲商人,所以东市里一个看管各路商人,维持治安的人,这就是东市看家。” “秩序,治安?乌羽卫难道不是做这个的?”茶童儿问道。 “他管得比乌羽卫好,乌羽卫可管不了这个”韩重说道。 “嘿..总之以后你们就会了解的,现在说也说不清楚。”醉汉说道,“倒是你们俩,一个是陵城士人聚集的茶楼之子,另一个则是京兆尹的农夫之子,我倒好奇你们怎么认识的” 茶童儿把嘴一撇说道:“什么茶楼儿子农夫儿子,我们是义兄弟,没有区别。” 黄吉傻笑着说:“早先我爹往茶楼运茶,他们搬货,我们成天一起玩就结识了。” “你爹是茶农?” “他是苦力..” 醉汉没有再问,轰隆隆的一声,木仓外雷声响起,醉汉掀开窗板,“要下雨了,晚上肯定冷” 第十三章贼曹掾赵晋 “你是谁,要我来此想做什么,你与诸公什么关系”,赵晋现在已经有些慌乱,只不过是在强作镇静。 既然互相知道了心思,军士也就不遮掩了。他悲愤地说:“我?我是替李君向你讨命的鬼!” “李君...你是李少府的门人?” 军士又悲戚地说:“李公的两百门生皆被悉数下狱,再无门生了,平日里把我当做朋友的人都已离去。赵晋你做什么,你敢当着众人说出来吗?”,正说着,泪水从军士的脸上流了下来。 赵晋迟疑道“我时年二十四岁,便以军功被陛下派任为右平,一心只想着秉公恪守,以报答圣恩,为大宁治乱,诸公私下联系南军将领,确有违背宁律,坐实了谋大逆的罪名,便将他们交给了黄门署。” 军士大笑:“赵晋,你不知道诸公到此只有一死了么?枉死于此牢笼中!天下已然这般模样,你竟然死守那几张破纸,妄言“秉公”二字,诸公才是秉公!你如何问心无愧地说出秉公执法的话!你秉的是谁的公,是天下人的还是元家的!”” 军士又说道,“赵晋啊,你们助纣为虐害死了诸公,到如今却还是茫然无知,你们恐怕也不知道这大宁即将要葬送在你们自己手中了吧。不过我何尝不愿意看着它被焚烧殆尽呢,哈哈哈哈...” 赵晋看军士越发癫狂,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慌乱,他赶忙问起两个刘和、金刃卫、索人的事情,可是军士却不回答,他突然哀嚎一声,如狼嚎又如鬼泣,让众人倍感惊悚。 待他嚎完后,墙外有窸窸窣窣杂草声响起,一会又有石块土块掉落的沙沙声音,倜然三个包裹自墙外飞了进来,众人侧目看去,墙头上齐刷刷地冒出了三个狐狸头,狐狸们的眼珠提溜地转着,闪着诡异的绿光。 这几只狐狸趴在墙头不停地摆动着脑袋看众人,接着又用前爪勉强扒着墙头,后腿蹬墙翻了过来。等它们落到了地上,几步跑到了军士身前,令在场众人恐怖的一幕出现了,他们从包裹里拿出一张沾染着鲜血的大皮子,用那皮子把军士严实地盖住。 陈同正准备上前,却听到身后官差嚎叫了起来,赵晋陈同回身一看,一只狗不知道何时趴在那个兵丁的肩头,死死地叫住了他的脖子,鲜血从他的脖子里喷溅出来,不一会这个兵丁就断气了。从地道中又钻出了七八只野狗,这些野狗毛发杂乱,嘴上趟着口水,把赵晋一行人死死地围在了中间。 “陈同!狐狸!其他人守好!”赵晋迅速发布命令。 陈同瞬间会意,当他左手抽刀正要一步跃出,击杀军士和狐狸之时,一只狐狸用幽幽如老妪般的声音说道,“拦住他们”。 这诡异景象让陈同惊在了原地,这只狐狸居然说话了! 就在众人惊异的瞬间,野狗趁机扑了上来,咬住了一个兵丁的脖子,顿时鲜血飞溅。 另一只野狗也张开大口扑向赵晋,赵晋看准时机,一脚蹬在了它的肚子上,顺手抽刀砍向地下,霎时野狗被拦腰斩成了两段,但是其他官差就没有赵晋这么好的功夫了,有的被咬住了手,有的被扑倒在地,这些狗并非是平常野犬,众人只能勉强支撑着。 “陈同!还等什么,快!”“快撑不住了”野狗又扑上了来,这回赵晋反应不及,手臂被咬下了一块肉。 陈同听见了赵晋的指令,可是他自己这里也独木难支,两只野狗夹在了他和狐狸中间,他测着头,用余光观察着一前一后两只野狗。 “直娘贼!这两个畜生盯住我了,要前后夹击我。”陈同想不出怎么怎么办好,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可是他又着急眼前这三只狐狸,不知道这些畜生在搞些什么名堂。他心想参军那边也被拖住了,自己若是不能破局,那就只能被困死在这里。 只有出此下策了!他把头向怀里一缩,挥刀像前面的狗砍去,前面的狗立刻撤开躲到一旁,而身后的狗则咬了上来。 陈同大叫了一声,虽然他尽力缩着脖子,但是右耳却被咬下来一半,血从脸上躺到了脖子里,“畜生!我就等着你呢!”他左手抓住肩上的狗头,大吼一声,把它从肩头背了过来,一刀劈在它的头上,野狗一下子便没了气息。 另一只野狗也朝他扑了过来,陈同顺势伸出刀,直接从嘴里刺穿了整个身体。他提着滴血的刀,看着正举皮子的三只狐狸,那三只狐狸正在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陈同向狐狸们身旁靠近,那只说话如老妪的狐狸突然双手作揖说道,“长史大人,放过我们吧,我们一家子是被这妖怪胁迫的啊,若是不帮他,他要杀我们!”说着狐狸跪在了地上,泪水在它的眼睛里打转。 “给我掀开皮子!” 狐狸接着哭诉道:“我们一家三口本是在泾南林子里修炼成精的,但是我们可从没做过恶啊,此妖自打十年前带了一帮恶犬来到了我家林子,奴役我们一家三口,让我们帮其修炼。” “没做过恶?那些乌羽卫士是谁杀的?”陈同厉声问道。 “那并非我们所为啊!”狐狸战战兢兢地说道。 “快掀开!” 那只狐狸不停地给另外两只使眼色。 “还等什么,赶紧给我掀开!” 陈同走向皮子,左脚却突然被缠住了,一下子单膝跪倒在了地上,回头一看,那只狐狸正在捂着嘴咯咯地笑着。 “妖畜!”陈同回身一剑砍去,那只狐狸动作灵巧地向旁边一跳躲开了,又一撅屁股,忽然一股臭气喷出,陈同感觉眼前一片模糊。 此时众人已杀光野犬,赵晋已经全身血迹斑斑,身旁的所剩几个兵丁也精疲力尽,他来不及打算了,大喊一声“陈同低头!”赵晋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中的火把扔向皮子,火把在空中旋转宛如一团火球直冲皮子。 看着火把飞过,老狐狸尖叫着,随着火把落在皮子上,呼的一声,瞬间就燃起了一个火苗。 随着一声划破夜空的恐怖尖啸,那块皮子“转”了过来,三只狐狸慌忙跑向了墙边,赵晋陈同看到了让人魂飞胆颤的一幕,一只长着军士一部分脸的红毛野狗,脸上两只眼睛在月色下发着可怖的红光,而军士的铠甲在地上黯淡无光。 红狗血色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赵晋,它毫不在意面前的陈同,一下子撞开陈同,猛地向赵晋扑来。 “大人,小心!” 那红狗速度敏捷,赵晋反应不及被扑在了地上,他顺势把剑身一横,把锋刃抵向红狗脖子,但是却被它用牙死死地咬住剑身,口水不断地从红狗的嘴里流出,滴落在赵晋的脸上。 一个官差挥剑砍向红狗,未成想红狗用力一甩头,把赵晋连人带剑都丢到了这个小官差身上。 赵晋迷糊地看到眼前红狗叼起兵丁的尸体,血不断顺着红狗的牙齿中流淌到地上,小官差奄奄一息地说道:“快跑,快跑..”。 赵晋心中悲戚,这小官差王会到京兆尹不过才半年,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办事稳妥,自己很是赏识,现在却这么突然丢了性命。 红狗又拱起身子,准备扑向赵晋,赵晋趁势躲开了红狗的扑击,但红狗爪子还是拍在赵晋前胸上,他只觉得自己身体如同粉碎了一般,滚到了地上。一个兵丁冲上前帮忙,一刀砍在红狗的背上,可是那皮毛却像是甲胄一样,生生吃下了一剑。红狗似乎只是被剑刃打疼了,他暴怒地侧身一口,咬死了兵丁。 此时赵晋全身绵软,原本紧紧握着的剑已经慢慢垂着,原本跟随他而来的大多不知死活的躺在了地上,身边只剩下两个跟随赵晋时间最长的老兵丁郭才、孙汉,赵晋本来自负地认为无论发生什么他也能应对,直到现在看到遍地都是京兆尹兵丁的尸首,这时赵晋才真切地觉得这北寺狱就是个陷阱。 他喊道:“你们带着陈同走,这里由我来!”,那两个兵丁就像没听见赵晋下达的命令一样,率先冲向红狗,他们一左一右,挥剑劈向红狗的头上,红狗迎着一巴掌就把郭才抛了出去,又侧身躲开了孙汉的一剑。 孙汉背对着赵晋说道,“大人,带着陈左史走,快!” 郭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拿着剑冲了上去,“现在不走更待何时!这里有我们,快带着陈左史走!” “快走!”孙汉也喊道。 眼前两个兵士已经满身鲜血,嘴里也喘着粗气,赵晋心一横,朝着还在晕厥的陈同跑了过去,孙汉、郭才也一左一右挡住了红狗。方才陈同脑袋撞到了石碑上,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赵晋一把扛起陈同的身体,最后看了一眼孙汉、郭才两人的背影,纵身进了地牢,而他身后兵器击打铮鸣不断。赵晋顺着原路狂奔着,心想陈同你可千万不能死啊。眼看他就跑到了尽头,可是来时的石门却也被死死关住了,怎么推都推不开。石门外面似乎有声音,赵晋仔细一听,是那几只狐狸的叫声,看来果然是这些孽畜在门外用东西挡住了。他不免心中悲戚,难道自己今日就要葬身于此地了吗?正这时,在地牢另一侧,红狗慢慢地向赵晋逼近,两只眼睛就像夜里的两个火把一样着。突然赵晋身后的石门被打开,一只小狐狸吱吱地叫着,赵晋冲出去便迅速地掩上了石门,只剩下地牢中红犬的狂吠声。小狐狸窜进草丛,没有了踪影,赵晋也来不及耽搁,把陈同在快马上绑好,头也不回地往威陵城骑去。 天色已晚,火把均熄灭,虽然赵晋快马加鞭地赶往威陵城,但现在想来肯定是进不去了,此刻若是去驿站或者泾南大营还来得及,只是这两个方向都在大路上,想来自己恐怕拍不了多远就要被追上。赵晋大脑飞速运转着,想起一个过去捕贼时住过的破庙,那里应该可以让他暂避一晚。 第十四章执金吾石国天 石国天靠在将军椅上闭幕养神,连铠甲也没有脱下,他已经嘱咐好了下人,等一会竖哈伦集合好了队伍来叫他即可,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倍感疲惫,慢慢地,他进入了睡梦中。 那个缠绕着他许久的迷梦又一次来临,两只像是火牛角一样插入夜空的箭塔,数千顶被引燃的帐篷,军士哀嚎着,马匹嘶喊着,还有那倏然出现的,如从阴间径直骑马冲入人世的索人大军,这一切场景都在一片火海里燃烧,还有那交替出现的声音。 “慎中,此时确实是艰难,但是中洲痼疾太多,唯一的变动就在于此,成败就在这一举,若是成了,中洲尚且还有转机,若是败了...” “石君,不能冒进啊,老师糊涂了,你难道也糊涂了吗,若是失败,我们要背负上什么样的名声,你可是要担负全天下的...” “石君!”“慎中,你不能输”“完了,败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石君,看来我不得不先离诸位而去了,切记要先保中洲的存亡,千万不要让中洲万民沦于战火之中,保重,保重!” “将军,将军” 睡梦中的话被下人突然打断,石国天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屋里,除了几盏在燃烧的烛台,不时发出嘶嘶的响声,屋子中其他地方都沉入了黑暗和寂静中。他用双手揉了揉脸,刚才这场梦太过真实,清醒时分,恍惚间他竟分不清梦与现实了。 “冷”字无意中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石国天会心一笑,梦中是让他坐立难安的炽热,而屋子里确是让他冰冷刺骨的肃杀,有时候真的说不清梦境和现实那个更让他备受折磨。 石国天戴好头盔,整理了一下铠甲,终于到了夜里,石国天等到一天中最为放松的时候,只有在夜里这个帝国都寂静无人时,他才能在掌控着一切中体会到自己还活着的感觉,甚至有时竟然僭越地想“吾乃宁国夜之君上“,可是这个思绪刚一燃起又很快地被他自己扑灭了,这谋大逆般的自称不禁让石国天脊背发冷。 执金吾可在国都宵禁后任意通行,乌羽卫可在威陵城宵禁后任意通行,除了皇帝以外,天下人若是胆敢违背这条律令,石国天均可将他即可捉拿下狱,无论怎么说,这夜里确实由石国天一个人掌控。 石国天打开门,军司马刘和正在门口等候,“禀报将军,校尉已经布置好军士,已经在陵城实行宵禁。几位司马现在也按命令在全城各处布置好拒马,即将闭城。” “刘司马,你去待命吧”照石国天的命令,刘和应声退下。 常虎、竖哈伦整装待发,李福也穿好了铠甲,石国天问道:“怎么样,李都尉,骑马还不成问题吧?” 李福把自己的胸甲拍的砰砰作响,“这算什么,当年打仗,我血流的把马都染红了。”听到李福这么说,在场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常虎走到石国天身旁说道:“将军,下午的角旗是因为城中太学生拦住了太常的马车,把他从马车上拽了下来,大打出手。” “什么,太常怎么样?”石国天惊讶地问道。 “将军,太常比那几个书生可强壮太多,那几个太学生被太常打的鼻青脸肿”常虎嬉笑着说。 “那倒是,元太常主政地方时经常亲自带兵镇压民乱,只是没想到现在身体到现在还这么健硕...” 看到石国天迟疑了一下,常虎问道:“怎么了,将军” “没什么,太常说什么了吗?” “只是说那些太学生都是他的学生,并非无可救药之徒,不要羁押到有司,另外让我给将军说这是小事一件,千万不要声张。” 石国天又问:“那些太学生现在在哪里呢” “太学生被刘太常领回去了,我也告诉城中骑士不要外传。” 石国天想了想说道“恩..也只好先这样了...走,今日我们也去街上巡查一圈。” 石国天总觉得那些怪梦好像再提示着什么,但是他也说不清,只好告诉自己绷紧神经,注视好身边发生的一切。石国天带着李福和缇骑卫队在安宁城上各个军司马的负责的城区来回巡查,常虎、竖哈伦骑马护卫在他的两侧。 城北的市肆、民居早已安好了门板,各家门口灯笼里跳跃的烛火也熄灭了,街上一片沉静,只要星星点点的烛光从合不严的窗板中射出,从街上望去,城南一座座宫殿灯火通明,就像日落时的太阳一样,石国天勒住马,看着那一座座宫殿出神,众人也一同望去。 “像我的家乡”,因为说不准中洲语,平日里很少说话的竖哈伦突然说道。 众人十分不解。 “在说什么呢,“猎户””常虎问道 “我说的是像我的家乡,头领的屋中彻夜烧着火,肉干,女人,美酒,部族中能挑出来一切好东西都给了他,而其他人只能躲在被寒风中吹打的帐篷里,围着炭火堆入睡,一切都得等待着明天的太阳升起。” “为什么让那鸟头领享用,你的部落民同胞实在是太蠢了哈哈哈”常虎讥笑道。 竖哈伦眼睛瞟了一下常虎,“哼,你这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怎么懂的。这里难道和我的家乡有什么区别么,无非是有我们种不出来的食物、酿不出来的美酒、笨拙的双手搭砌不出来的宫殿。拿这一切来换取你们祈求的..” 竖哈伦说到这里,正好抬头看到石国天不悦的眼神。 常虎人生第一次被一个北地人教训,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打算拿来反驳竖哈伦,还没开口就被石国天止住了,“争什么!去巡查城南。” 众人向城南骑着马,过了一个又一个拒马,拒马旁的将士英姿飒爽,他们那副恪尽职守的样子让石国天十分安心。 石国天一直思索着,没有注意到马队已经到了城南,两侧已经从房屋变成宫殿楼宇,从漆黑寂静到了火树银花。除了皇太后居住的永寿宫还是宁静祥和的样子,其他的几个宫殿无一例外,都是一副灯火辉煌的模样,众人们在街道上一抬头,那如马车般大的灯笼满挂了宫殿每一层的房檐,远处看去正如千百个火团在宫殿前闪着日光,一个条条挂着灯笼的阁道悬在空中犹如火链,把城南的几座宫殿连成了一个巨大无比、恢弘至极的楼宇。一条将大道两旁的宫殿相连起来的阁道正好悬在他们的头顶,阁道里宫女的欢笑声、脚步声此起彼伏,宦官和宫女跑过的脚步把木阁道踩的咚咚作响,不时还有孩童们的吟唱声响起。 “田丰收,雨泽霈。圣人出,民安康。四海升平,天道永昌。祈禳大宁,嘉福永享。” 听着头上孩童们天真的声音,常虎不失时机地揶揄竖哈伦道:“生在鄙野的山野村夫,哪里懂得普天之下,率土之滨,我大宁今日是何等的繁华盛世!” “混账!不是让你们闭嘴了吗!”石国天突然的一声怒吼,不仅让常虎不知所措,更是让头上几条阁道中正响起各种欢愉声也戛然而已。 “我不想听到有人再提及此事。再若是再提起,就给我滚回去。” 常虎颇为委屈,他全然不知自己为什么被责骂,不过只是说了几句心里话,就被将军这样训斥。 虽然往日石国天会亲自带领卫士们巡视到南门,但是今日他一步也不想再多走了。阁道中传来的歌舞升平让他心中厌恶,他一刻也不想再听下去。既然各个军司马的拒马点已经都巡查了一遍,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他想大宁的寒夜就交给这些军士去守卫,无论天下怎样变动,只要这些威武的将士在掌握在吾手里,大宁就一定不会乱,吾就能守住中洲的安宁! 其他人也不愿意回程时再听一次了,但除了常虎,只有现在头上吟唱的这些才是这个出身自四世三公家庭的人命中该听的,他不时回头,心中叹到这是何等气象啊,改日自己登上朝堂高位又是何等的感受呢,此刻的他想象不到,但那更让他无比煎熬。 到城中时,一人骑着快马赶来,原来是军司马刘和,刘和着急地说道:“将军,城西拒马出了事,有人违禁夜行。” 石国天训道:“着什么急,夜行人下狱,明日交付给有司。这还用教” “将军,若是那么简单的事就好了,违禁的人是赛硕赛常侍的堂弟赛谋” 石国天有些为难,不过他想了一下还是说道:“先放了,让他签字画押” 刘和着急地说道:“将军,人是被被新来的安宁北部尉给扣下了,途径城西拒马被何子付拦下的,人在他们手里,军司马放不走啊。” “新来的安宁北都尉,他叫什么?” “曹乾” 众人穿过街巷赶到了城西,此时城西的宵禁拒马点被火把照的灯火通明,几十个乌羽卫士团团包围着一伙人,石国天从卫士们自动让开的一条路走进去,军司马何子付正握着剑茎和里面的人对峙着。 石国天向那伙人看去,十几个官差正押着三个穿着雍容华贵的醉鬼,这三个醉鬼被绳子捆得死死的,嚣张地喊叫着,而慌张则浮现在被包围了的官差脸上,这些官差虽然持剑而立,但是石国天一眼就看透他们是在虚张声势。官差们看到乌羽卫中郎将同执金吾石国天来了便更加的心虚,手里的剑在不停地比划着。 在这伙官差正中间,两个官差一左一右保护着一个人,此人就是新上任的安宁北部尉曹乾,曹乾神态威严,镇定自若。石国天看此人长得眉黑细目,白面长须,但眉宇间却带些狡黠,他不禁心生疑问:“这是那位一上任就在官署门两旁立下五色棒,当场诛杀违法犯禁者的新官吗?” 谣传自这位北部尉上任以来,城中大小权贵人人自危,甚至都不敢到城北吃酒。今日一看,至少赛常侍的弟弟还是敢的。 曹乾背后站着四名官差,他们不同于其他官差,每人手里握着一根一丈长的大棍,棍子上面缠着白、黑、红、绿、紫五种颜色的绳子,拄仗而立,临危不乱。石国天倒是有些欣喜,安宁城中闻名的五色棒,今日终于得见。 曹乾行礼后不卑不亢地说道:“将军,下官乃安宁城北部尉,今日配合将军帐下军士一同巡查,抓到此人违禁饮酒作乱,不知道将军手下的军司马为何阻碍我押回此人?” 石国天好像没听见一样,何子付在一旁率先说道:“这些人理应由我军羁押,等到明日天亮后再送到有司审理。即便是交予你,那也是天亮之后的事,你身为官差,宵禁期间竟然违抗军士命令,现在还不尽快交出这三人!” “嘿嘿,你们这些小官差也敢治我的罪”此刻醉鬼们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 曹乾嘴角微提地笑了一下,“乌羽卫中郎将同执金吾,官职做到了这个份上,果然非同一般。” 石国天依旧一句话不说。 何子付说道:“别废话,交出来,小心也让你触犯了律法!” 何子付这一翻话激怒了曹乾,“军司马!你将律法视为何物,律法岂是你能随意玩弄的?” 曹乾又说道:“看来无论如何将军都不让我把他们带走了?” “没错,你必定是带不走他们了,但是在何处、如何处置却是安宁北部尉的权力”石国天开口缓缓地说道。 曹乾一下子就明白了石国天话中的草蛇灰线,“谢将军!” “石国天,你让他做主?你给我等着!当朝赛常侍是我哥,我会告诉他,他必定治你的罪!”赛谋喊叫了起来。 “把此三人给我就地正法!” 官差们把赛谋三人扔在了地上,曹乾俯视着赛谋三人说道:“本想在官署前杖杀你们,把我安宁北部尉“官署门前权贵血”的这个威名给立死。平日里为非作歹惯,便以为无人能惩治你,今日你看我曹乾能不能治得了你!”说完,官差们挥舞起五色棒,乱棍打在地上三人身上,先是咒骂声,再是哀嚎声,等到最后没有了声音时,地上只是三块烂肉和一滩血污。 曹乾走上前来,向石国天行礼,说道:“今日初见将军,不知分寸,现在才知道将军的威严。言语间多有得罪,还请将军见谅”说罢,没等石国天说话,便命官差扛起赛谋尸体,向外走去。 身高九尺,壮硕如牛的何子付直接挡在了曹乾身前,俯视着他说到,“将军未发话,你想去哪里” “北部尉,今日你诛杀的人不同于往日,都城里你必定是待不下去了。你想好以后该怎么办了吗,不如先去郡县里,等事情平息之后来我的账下吧” 曹乾转身说道:“谢将军,今日让我遇到依律诛杀此贼的好机会,这是天意,岂能让它溜过,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石国天示意何子付放他走,望着曹乾背影石国天叹道:“曹乾,曹会之养孙,没想到出身官宦之家也有此等魄力,若能平安度过此劫,他日此人必登高位” “走,我们回去”石国天刚骑上马,突然仰天大笑,李福也一起大笑了起来。 竖哈伦看着常虎脸上藏匿不住的妒忌,心中不屑:“大宁四世三公的后代也就是这种模样,贪恋权力,心胸狭隘,患得患失。虽然还在将军身旁中历练,有这种秉性的人可堪大事吗?“ 第十五章裘权 天已经彻底昏暗下来了,裘权还在沿官道回家的路途上,自打刚才市肆伙计一松开手,他便使足了全部力气跟着人群跑,头也不回一下,生怕伙计追了上来,他捂紧了怀,一路跑回了家。 路上每每有人马经过,都让裘权心惊肉跳,尤其是有一次一大队官差骑马奔过,更是把他吓得跳入了路旁草丛中,直到他确定路上没有什么赶路人了,才敢继续爬到大道上。裘权边走边想今日真是凶险,要不是索匪打来,今天还不知道怎么应对,不过纵使市肆伙计打死他,他也不会松手。 平日里从威陵城回到自己家位于的小河村只需要走两个时辰的路,而今天活活让他走了三个多时辰,等到他到村口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中敲响闭城鼓以示闭城,而乡村则是五更三刻一到,里正就去村中打更敲梆子,提示村民回家。 从村口望去,村里户户家中点起烛火,连更夫的梆子声都听不到了,裘权不敢在村中大步行走,只好沿着各家篱笆偷偷前行。 裘权的脚步停在了一户篱笆前面,他痴痴地朝篱笆里面望去,跟他青梅竹马的喜妹正在篱笆里收拾着什么,夜色朦胧,虽然看不清,但是这身姿还是裘权看发了呆。他徜徉着未来自己有了钱,取下喜妹,和她过上你耕田来我织布的美好生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再生几个男娃,让他们长得跟大山一样结实,晒得跟麦子一样,大儿子一个个挥舞着锄头,春天砸下去一个坑,秋天长出麦子,成片的麦子生长在自己家的地里,放眼望去全是金黄的麦子,从此再也饿不着了。 想到种美事,裘权不住地发出啧啧声,这样日子简直太美了。 “喂,看什么呢!” 裘权听到喜妹的声音,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别躲了,早就发现你了” 裘权傻笑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你怎么不早说,我看你在忙着就没有打扰你” 喜妹嗔怪道“这不是收拾粟子喂鸡呢么,就知道在那看,也不说帮帮我” “好”说着,裘权就往篱笆里面翻。 “你疯啦,快下去”喜妹赶紧过来推开他,责怪道:“这要是让爹知道不得打死你!”“你老是傻笑什么” 一看见喜妹,裘权自己就止不住地傻笑。 “傻子”“我可告诉你啊,裘权,我爹说我到了女大当嫁的年龄了,你可得赶紧准备好取我啊,不然他就要把我嫁给别人了” “你放心,俺早就准备好了”裘权伸开手掌,一颗彩色的小宝石正立在掌中,“你现在看不清,这是个宝石。你拿好了,待会进屋给爹看,就说是俺提亲的彩礼。” 突然从屋里传来一声喊:“喜妹,磨蹭啥呢!弄好了就快进来!” 他们两人一齐低头,喜妹悄悄地问道:“这哪里来的?” 裘权催促道:“你别管,反正是好地方来的,赶快回去把,跟你爹说是我给的!提亲的!” 正好下雨了,雨水打在裘权的脸上,他看着喜妹回去的背影,又压低声音说道:“这事除了你爹谁也别说!” 喜妹回头懵懂地点了点头 裘权家里只有父亲裘大广和一个刚刚髫年的妹妹,母亲在他还年幼的时候就投井自尽了。对于母亲,他什么也记不得了,只是能想起自己童年时代爹娘间的吵打。娘死后,每次裘大广提到娘,嘴里骂出的莫不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裘大广曾经是里正,只要他一发话,他们兄妹俩就要立刻忙起来,出门巡逻回来,如果还没有烧好水要挨打。如果去村中收取赋税和处理罪案前,饭还没有蒸好,裘权也免不了一顿打。不过后来裘大广被罢免了里正,自那之后,他就泄了气,平日里也对其他人也不那么蛮横了,就连对裘权裘蓉兄妹俩也多是责骂了。但如果他骂的未尽兴,裘权自己仍然免不了要挨上一顿打。唯一幸运的是,妹妹很少被打,但叱骂是总少不了的。 他刚走到自家篱笆外,就听见从家里传出的骂声,“你把饭都弄到哪里去了!”,裘权都不用想,就知道裘大广又在骂妹妹了。 裘权一把推开了们,只见裘大广拿着一只木棍指着自己的妹妹,而裘蓉则身体蜷缩,不断后退,直到抵住了墙角,再无可退。 裘权太熟悉这根木棍了,这是裘大广自过去担任里正,巡视街道时拿着的,这跟木棍是他的私属物,别人摸不得,即使他睡觉都要把它放在手旁。 裘权冲上前去,双手死死地抱住了裘全的腰,喊道:“别吓她!” 但无论裘权怎么拉都拉不开裘广,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壮实了,裘权没办法,用力一口咬在了裘广的腰上。 裘权被一把推到了土墙上,土渣哗啦哗啦的从墙上掉落。 裘广生气地说:“我正找你呢,这么晚你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 “还嘴硬,我问你话呢!” “在陵城转了转” “你现在不跟着三老学习,每天去外面撒野干什么!”裘广突然大吼道,“你不知道我如何才求得三老给你讲学的,你不跟三老学习、考取功名,还想干什么,还当农夫!”这是裘权最熟悉的语气,是那种让裘权觉得他马上就要动手打人的语气。 “我想好好种田,然后娶妻生子...”裘权答道,这是他唯唯诺诺的一生中第一次勇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裘广异常愤怒,脸上的褶子都聚缩到了一起,喊道:“农夫的生活,农夫永远得不到。” 裘权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明白,他只是想着和喜妹终老。 裘广挥起木棍,看到裘权脸上的惊恐,又没了兴趣,“那贼婆娘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晦气,你还有什么脸每天待在这家里。” 裘权心想若不是这个家里还有裘蓉,谁要待在这里。 裘广自顾自地坐在桌子上喝酒,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裘权赶紧把妹妹抱了起来,不停地哄着还在不断啜泣的裘蓉。 “你明日就给我去三老那里学习,那是你爹费劲求来的,你要是不去,就只能种田养活自己。”裘广喝了一口酒说道。 “农夫种田就能养活自己,不仅养活的了自己。” 裘大广把木棍往桌子上面一拍,瞪着裘权说道:“你种个屁田!你什么都养活不了,你不仅养活不了自己,还养活不了你的家人” 裘权没说话,他知道现在裘大广正处在气头上,他不想平白无故地又挨一顿打,被打多了的孩子,对大人的每一个举止都极度警惕,敏感到了能嗅到空气中的愤怒,裘权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裘大广彻底地醉了,发起了酒疯,自己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喊道:“农夫什么都养不起,养不起妻子,养不起孩子们,遇到了蝗灾旱灾,你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做出取舍,两者取其一,不然就都饿死。”说完,醉倒在桌子上。 裘权冷冷地看着裘大广,死死地咬住牙齿,握紧了拳头,浑身颤抖着,不停地呼出粗气。 忽然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了裘权的拳头,把裘权从狂乱的漩涡中拉了出来,望着裘蓉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裘权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心绪慢慢地平静。 过了一会,裘大广醒了,把半碗粟子扔到了桌子上,说道:“就这个,爱吃不吃,下次给我早点回来”说完,自己跌跌撞撞地躺倒在了床上。 看着那一碗粟,裘权向妹妹问道:“你吃了吗?” 裘蓉乳声乳气地说:“吃过了,晚上吃的麦子...” “好,那我吃,快去睡觉吧”他刚说完,裘蓉就拽住了他衣服,心疼地说“那是喂鸡的,你别吃。” 裘权拍拍自己的肚子,半开玩笑道:“鸡可以吃,人当然也可以吃啦,我们与鸡都是天下的生灵” 裘蓉站在凳子上,敞开短褐的衣襟从里面不断倒出麦饭。 “你把麦饭藏起来了?”裘权惊讶地看着。 “嘘”裘蓉做出要了一个噤声的表情,然后咧嘴笑着,还没有长齐的牙齿露了出来。 裘权边吃泪水边流入饭中,他不时地擦了擦眼泪,裘蓉半趴在桌子上,用小手不停地擦着裘权的泪水。 裘权把妹妹抱入怀里,温柔都说道“好妹妹,有哥哥,谁也别想欺负你。” 裘蓉抬起头,“你说妈妈现在会我们现在怎么样吗?” 裘权一时回答不上来,听着屋外细雨声,“会的,你听这沙沙的雨声,这就是妈妈在跟我们说话。” “可是我听不懂” “你当然听不懂啦,这是妈妈把声音化作了雨水来跟你说话呢” “你上次不是说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是妈妈正在对我们眨眼吗” “对...他们都是,天道轮回,这大自然中的万物都有灵,他们都会帮妈妈把想说的话告诉我们” “唔” 裘权抱住妹妹,抚摸着她的头,泪水不断地从闭上的双眼中流出。 第十六章贼曹掾赵晋 大雨瓢泼而下,夜空中电闪雷鸣,赵晋匍匐在马上,马蹄在泥泞的山路上不断地打滑,赵晋加紧胯下的马身。每打一次闪电,两侧树林就显出那格外阴森气氛来。 赵晋不知道红狗是不是一直在追着,他不敢回头,一路骑到了茶童儿所在的老庙门口,看到老庙里面闪着火光,他欣喜有借宿的旅人。 赵晋一把拉开了木板,里面的众人也都注视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敌意和陌生。他一眼扫去,这帮人里有身着短褐的、书生模样的,还有长着一幅苦瓜脸的农夫,以他在三辅当差多年的经验判断,应该不是同伙的,暂且就牵马走了进来。 他默默地把马迁到房间墙角,把陈同轻轻抬下。 众人也不聊天了,不时地回头看着这个刚进来的陌生人。 “那个兄弟怎么了”韩重朝着赵晋问道。 看赵晋一直不回话,韩重拿着一碗粥走了过来,“没有水了,舀了碗稀汤,凑过喝点,管用。” 韩重看眼前的陌生人对自己不放心,自己喝了一口,说道“没事,放心喝吧” 赵晋接过碗,沿着陈同嘴边一点一点给他灌下去。 过了一会,陈同慢慢睁开了眼睛,“参军...” “怎么样,好些了吗?” 陈同半睡半醒,“这是哪,其他人呢?” 赵晋撕下身上的衣服,用一段布包上陈同残缺的耳朵 “你就好好休息吧,等明天我们回去找他们去。” “参军,他们..难道...” “躺下好好休息,等明天我们再带人回去,今天就好好休息吧...”赵晋的声音越来越小。 陈同侧躺在地上,一声不吭。 “过来烤烤火吧”韩重说道。 无论赵晋怎么劝说,陈同都背身躺着一动不动,赵晋只好一个人坐到了火堆旁,他扫了一眼韩重、醉汉、茶童儿、黄吉和远处凑成一团警觉看着他的灾民,然后把手靠近火堆。 “今天真是冷啊,对吧”醉汉说道。 “恩,冷了” 韩重也问道:“兄弟怎么这么晚来到这里?” “进不去城了,就过来” “兄弟之前来过这里?” “来过” 韩重和醉汉对视了一下,说道:“来了个官差” 赵晋不置可否,看着众人都不说话了,他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不过是在此借宿的旅人” 赵晋盯着灾民们说道:“他们也是?” “对,从其他地方过来的”韩重说道 赵晋和眼前这些灾民聊了起来,虽然他们遮遮掩掩,但是赵晋还是问出了他们的身世,他又怀疑起了火堆前这四个人。 韩重看出来赵晋的疑问,“你不放心...他们愿意跟你走倒是省了我的事了。” 灾民一听韩重这么说,都连忙摇头,一副害怕的样子,赵晋只好作罢。 老妪开口说道:“只求大人不要把俺们这些脱籍的人上报,俺们都是良善的平民,只是吃不上饭,只好逃亡其他的地方乞求一口饭吃” “兖州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灾民?前些日子我只听说青豫兖冀四州有蝗旱之灾。” “大人,这几年都有蝗灾、大旱,但是今年太厉害了。田里种不出来粮食,有的人快饿死了,俺们都是一个姓的,粮食吃完挨了几天饿,没办法,只好往外逃。” 那女子也哭了,说道:“我们不想被饿死了啊,为了有口饭吃,人比畜生还畜生...”说着女子又哭了起来,小姑娘则不停地给她擦着眼泪。 “唉,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报出去的”说罢,赵晋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币,给了韩重几枚,剩下的都给了他们。 “你们看,大人是好人,你们别怕,过来烤火”韩重说道,灾民又纷纷向火堆旁靠近,吸收着火堆传出的温暖。 “小心被人抢了去”赵晋不忘提醒灾民,然后继续烤着了火,等到手里的鹿皮披风烤得发烫,他就把披风盖在了陈同身上,自己也躺在地上休息。 黄吉说:“大人们,你们也一起过来烤烤吧” “不必了,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就好。” “看来是不放心我们,嘿!有什么不放心的,给你!”说着韩重就把自己身上的剑丢了过去。 醉汉喝着酒,自言自语说:“别看我。我的剑,谁都不给” 黄吉和茶童儿帮赵晋一起把陈同扶到火堆旁,说道:“做这边,这边最暖和” 他们又帮赵晋一起脱下陈同身上的被雨打湿了的便服外衣,虽然烤着火,但是陈同还是不停打着寒颤,斗篷几次掉落在了地上,黄吉又帮他披上,重复了几回。陈同的眼睛直楞楞地看着眼前晃动的火堆,面无表情。 不知何时,酒也在众人间传递了起来,他们一人喝一口,给这寒冷的夜增添了几分暖意。 “啊,雨天喝点酒真是舒畅啊”韩重说道。 “平日里你可没有这么喜欢喝酒..” 茶童儿打趣醉汉说:“我猜是因为今日喝的是你的酒” 韩重拍着自己大腿赞同地说:“没错哈哈哈,今天能喝到你这个吝啬鬼的酒就是开心” “我帮你骂,这帮鸟人!”茶童儿也在一旁起着哄,大家大笑了起来。 韩重看了看后进来的两人,问道:“大人,怎么这么不开心?因为公事?” “恩...” “说说吧,兴许我就知道呢?” 醉汉说道:“这家伙是扎在陵城土里的虫子,附近什么风吹草动他都知道。” “你知道这泾南林子吧?”赵晋试探地说道。 “你说驿站旁,有妖怪的那片林子” “你也知道妖怪的事?” “大人,这都是早些年的事了,林子附近几个县,谁不知道这事” 赵晋惊讶的说不出来话,“那你为什么不报官府?” “这附近小民上告过很多次了,县令说有人装神弄鬼,在他背后作祟,还找了一个术士做法,画符水驱鬼。” 醉汉慢吞吞地说道:“跟个老骗子似的“ 黄吉插话道:“我听说过那个术士,在附近十里八乡里名声很大,叫否什么的..什么太平吉士,是个有名的老骗子。” 韩重听到黄吉也这么说,有些不高兴,他说道:“此人才不是什么老骗子,每逢有人消失在林子里,县令就请他画符驱鬼,然后林子就会平安几个月,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年,不过后来太平吉士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平吉士这个名字好像从哪听过”赵晋疑惑地说道。 “就是这些年在司隶传播很广的崇天道祖师!” 赵晋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些年三辅很多人信奉一个名叫崇天道的东西,无论男女老幼,头上缠包头巾,每日嘴里说些“崇天道,正人世”之类的话 在一旁的灾民也说道,“俺们也知道,俺们村也有好多人信这个...” “叫否什么来着...否..对,叫否极!”黄吉说道 “太平吉士否极?听起来跟你的名字倒像是有些因缘...”茶童儿开玩笑般对黄吉说道。 韩重提示道:“否极的极是极致之意,并非无吉祥之意” “你确实认得不少字啊!” “平常跟商队四处跑,不得不会些字,也不多,几个而已”韩重被茶童儿这么一夸奖,还有些不好意思。 黄吉又问道:“此人后来怎么样了?” “说起此人消失一事,更是奇怪,听说是县丞奉县令之命,带着官差扛了满满一包裹的金银财宝去泾南林子里找否极,可是不仅没找到否极,就连财宝也没了,最怪异的是县丞和几个官差居然都疯了,逢人只有一句话,说什么天降灾异,凶兽出世。县令以为他们为了私吞财宝合伙欺骗自己,一气之下把他们下了大狱,后来听说死在狱中,再也没有了下文..” 正值韩重说到此处,木仓外轰隆一声响雷,把众人惊得些许颤栗,小女孩也钻到她妈妈的怀里。 “妖言惑众”说完,醉汉喝掉筒中最后一口酒。 “凶兽...今天确实见到了凶兽...”陈同颤抖着说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火焰。 赵晋看着众人惊异的眼神,打了个幌子,说:“今日在泾南林子看见了一只红老虎。真是奇怪,这林子里居然有老虎。” 韩重心想这官吏看见只老虎就被吓成了这个怂样子,他说道:“有老虎不奇怪,红的才奇怪,又不是没有过。” “怎么讲,泾南林子离陵城这么近还能有老虎,我从没听说过这附近有老虎”茶童儿说道。 “永享三年的事忘了?乘水夫人赵瑄宠溺儿子赵灏,让担任荡林将军的弟弟从南方抓来了一直大老虎,结果赵灏竟然在村中放虎伤人,以为乐事,后来老虎又跑到山林里咬死了十几个猎户,乌羽卫中郎将石国天亲自带兵在林子搜了七天七夜也没找到老虎。” “还有这种事?”黄吉惊讶道。 “也是,你们才多大,不知道的多了去了,现在都是哪年,现在都永享十四年了,那时候你估计也就刚会跑。” 黄吉又问道:“那老虎和乘水夫人呢” “这说来也奇怪,老虎突然就没了踪影,有人说是老虎被猎户射伤,在山涧里摔死了。乘水乡侯自知罪责难逃,还未等皇帝下诏,全家一起服毒自尽了。” 韩重又不忿地说道:“所以说啊,山林里有老虎不奇怪,万一你今天所见就是那只老虎呢,也说不定” “哼,耸人听闻”醉汉好像对此毫不在意,他自己躺到一旁。 韩重略带生气地说:“这老东西,好心跟你说说,自己还不当回事。”“大人,你们就睡在或旁边吧,这里暖和一些,省的生病,睡一觉就会好些了” 赵晋谢过眼前的这位壮汉,平日里他处理过不少以武犯禁的游侠,看厌了所谓“使气任侠”,不过今天却感受到何为“成人之所急”,他相信眼前这个人是个良善之人。就让他这个平日里恪守律法的死板官差,和这帮不知道是否违背了律法、身负命案的人,平安地共度过这一个雨夜吧。 这一夜,来庙中借宿的人们靠近彼此,背靠着背紧贴着,报团取暖着,这些在东市引发事端的人,来抓捕他们的官差,还有一个不知明的醉汉和一帮时逢大难的人们不知道彼此底细地同居一室,共同度了一个夜晚。 十七章茶童儿 清晨时分,雨已停了,但空气中还有些丝丝凉意,黄吉和茶童儿也学着韩重方式的道别,双手作揖,向身前一放,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游侠的意思了。 赵晋和陈同向众人行礼,虽说是礼不下庶人,但是眼前值此为难之时遇到义人,内心有很多触动。更让赵晋感动的是,陈同睡梦中几次大喊大叫,把众人都惊醒了,但是众人虽然皆为受难之人,并没有责备他们,而在夜里韩重又几次给陈同盖上了披风。赵晋、陈同道别后,骑上快马,消失在了山林里。 醉汉说道:“时间差不多了,看来我也应该走了。” “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多待会怎么了”韩重大大咧咧地说道。 醉汉翻了个白眼,韩重这话说的,好像是他们正住在府中似的,“算了吧,反正待会你的手下人也会来这里找你联络商队的事,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醉汉说完这句话直接转身向山下走去,也不管茶童儿和黄吉在他身后不停的呼喊。 韩重笑了笑,说道:“别管这家伙了,他从来都是这样,你们也赶紧跟着他一起回城吧” 茶童儿、黄吉也谢了韩重昨日收留的恩情,说好了有朝一日他们带着好酒好肉,再到此处叙上一叙,彼此道别。他们追上独自走在前面的醉汉,茶童儿说道:“你走那么快干吗?” “走得慢不好喔” “什么不好?” “死气沉沉,愁苦是大凶之兆,走得慢,沾上了就不好了” 茶童儿听到醉汉的话,沉着脸说:“你在说些什么鬼话呢!” 醉汉轻哼了一声,一路上也不再说话。 走到大路旁,黄吉嘱托茶童儿务必要在陵城里多找裘权几日,他此刻必须走了,茶童儿紧紧地抓住黄吉的手臂说道:“哥,此番你去服徭役,路途遥远,千万小心。本想说为你买些什么东西,到现在这点钱也没有花出去,你拿着呢”说着茶童儿把身上所有的钱币都给了黄吉,又说道:“另外你别担心家里,我回去告诉家父。平日里宁可我们少吃些,也一定不让二老受了饿。” “谢谢吾弟!你的恩情,我一定不会忘记!”黄吉向作揖谢道,那动作、神态简直跟韩重一模一样了。 茶童儿笑了,“还说什么你的我的,我们都是认识多少年的好兄弟了,快去吧。” 黄吉也醉汉到了一声多谢了,说罢走上了回村的路。 看着黄吉的背影,茶童儿用手揉了揉眼睛。 “怎么,为兄弟担心了?”醉汉在一旁说道。 茶童儿赶紧把手放下,说道:“你懂不懂兄弟情,说话倒是够无情的!” “可能吧,贤弟,你不一起回城?”说罢醉汉不管不顾地向陵城走去。 茶童儿跟在醉汉背后怨恨地盯着他,嘴里不出声地咒骂着。 “小子,你可别一边走一边骂我啊” 直到他们进了城门,醉汉嘲讽地说道:“也不知道谁无情,连救命恩人的名字到现在都不问一问” 一听到醉汉这么说,茶童儿有些尴尬,昨天是这位醉汉把自己救出来的,但是自己心里对一直对他怀着偏见,茶童儿涨红了脸,严正地问道:“请问阁下贵姓?” “鄙人无名无姓,乃是陵城东市一酒鬼罢了。哈哈哈” “你这家伙!” 茶童儿和醉汉不停拌嘴吵闹,虽然相差二十多岁,却像是朋友。 “你家茶楼在哪里?” “问这个干什么?” “你的恩人去看讨要一点钱财吃饭,这不是应该的嘛” “我早就想到了,你肯定别有所图!”茶童儿激动地说道。 醉汉哈哈一笑,说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救乐你的命,去你家吃点饭不应当?” “哎呀,被你这家伙缠住了,来吧,我请你吃顿好的,待会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去办呢” “去找那个兄弟?” 茶童儿爱答不理地说道:“两个” 街道两侧的市肆都像往日一样生意兴隆,进出的人们摩肩接踵,显然昨天东市出的那一档子事丝毫没有影响到陵城商户和居民的心情,茶童儿带他到了城北最出名的食肆,宁国人饮酒一般席地而坐,等他们坐定后,伙计跑过来问道:“客官们吃点什么?” “你看着来” “好,那我就点了,先来一壶酒。” 市肆伙计先给他们上了一壶好酒,酒樽和饮酒器具都置于地上放好。 “怎么没有勺” “哎呦客官,真是不好意思”伙计又马上拿过来一个勺,放在酒樽里面。 “你不是平日里用一个竹筒就能喝酒吗?”茶童儿问道 醉汉解释道:“那是往日,现在我们是在正规市肆里面,喝酒就得合礼仪” “烤的麑肉,春鹅,胎肩各来一份,再来些温韭和桑耳,记得上葰、子姜和紫苏啊,要不然吃着没味。”. “这么多,你吃的完吗?”茶童儿问道。 醉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算什么” 等醉汉都开始喝先上来了的烧酒时,茶童儿才想起来,自己把钱全给黄吉了。 茶童儿拽了拽喝的正美的醉汉,“怎么了?” “钱都给黄吉了”,茶童儿一边说着一边使眼色。 醉汉思索了一下,一句话没说,扔下酒壶就像门外冲去。 “这个鸟人!”,茶童儿骂了一句,跟着也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食肆伙计端着胎肩哼唱着小曲从后厨出来了,“二位,先吃...人哪?跑啦?”“老板,老板,有人骗酒喝!” 茶童儿没办法,只好领着醉汉来到自己家的茶楼,茶楼里人烟稀少,只在偏远的角落里面坐着几个人,从他们的服饰能看出都是书生士人,太学士王昕正坐在那里和其他人攀谈着。 醉汉自己随便坐在一个凳子上,茶童儿到后厨去拿了些饭菜过来。 “怎么没什么人?我记得这个茶楼生意不错啊”醉汉一边吃着一边说道。 “那都是多少年前了,我小时候还不错,现在哪有几个敢来这里...” 醉汉就像好几天没吃饭一样,不停地往嘴里塞着东西,食物塞满了他的嘴里,“那你家这样,你没饿着吧...” 茶童儿反问道:“连你吃的都有,你说呢”“不论怎么说这是城中唯一的一家茶楼,城中的士人们和富商们还是来这里休息,喝喝茶的。”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茶童儿的父亲走了出来,焦急地说:“童儿,怎么昨晚没回来。” “娘,昨天跟黄吉在野外住了一晚”茶童儿笑着说道,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野外!”“野外多危险啊” “有我在呢,鄙人乃是东市看家门客,名...名叫赵大,昨天正式鄙人把令郎从野兽爪下救出,不信您看令爱头上,还有野兽留下的爪痕”说着,醉汉的手就开始扒拉上茶童儿的头发了 听醉汉在一旁满口胡诌,茶童儿心想这贼人肯定又是盘算着怎么在爹面前骗吃骗喝,还编个名字叫赵大,我看你是找打! 果然不出茶童儿所料,忠厚老实的茶父,不停地感谢着醉汉,不仅让伙计煮了两大块猪肉,又命伙计取了一百枚钱,放到了醉汉手里,茶童儿劝阻也没有。 醉汉自然是喜笑颜开,说道:“我早就跟他说令公是个在陵城中闻名的好学之士,识大体。”说罢醉汉站起来向茶父行礼道别,出了茶楼向北大步走去。 “这种人就是个无赖”茶童儿骂道,“爹,你看不出来他就是来哄骗你的吗” “童儿你记住了,天下没有无用之人,别看他人现在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未来也许就举足轻重。何况我也不差这一点钱。”茶父说,“倒是你,快去告诉你娘你回来了,昨天她担心了一晚!” “你每次施人恩惠都这么说的,我看也没什么人回报啊”茶童儿抱怨说,“折腾这么久,我的两个朋友还没找到呢” 茶父说道:“你不是快到傅籍的年纪了么,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别再瞎跑了,千万别给我惹出什么事来。” “怎么了?”茶童儿问道 “你不是从小就想从军吗,明天跟我去拜访一位名士” “我还有事要办,傅籍的事,到时候看着办吧”茶童儿边走边说着。 “你真是要气死我了!你还真想去徭役,小时候就让你去读书,你也不读,成天跟个小偷混来混去的,你还犹豫什么,明天就去!”茶父不容置疑地说道。 茶父总是要求茶童儿立下志向,但是茶童儿从小就玩世不恭,狂傲不羁。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些在边地征战的战将、两军出战取地方首级的斗将、在帐中谋划的大将,能令他徜徉了。 看着自己父亲那严肃紧张的神态,茶童儿狡猾地说:“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此时在威陵城的京兆尹官府后院,羊乐被关在一个数丈深的方形地牢里,他面前站着一众兵丁,在兵丁的前方,一个男人坐在凳子上阴鸷地盯着他,这个男人面白如雪,胡须毛发皆是白色。宁朝人皆奉白为祥瑞之色,但是这一身白却差点要了羊乐面前这个男人的命,他出生后,村中愚民们认为这是灾异之相,想要把他溺死,他的爹娘不忍他被杀死,连夜前往乡里,爹在途中被杀,而娘强撑着到了三老家中,未说一句话便流血而死,辛亏乡中三老说白子乃是祥瑞之相,救下了他,并亲手把他抚养长大,此人便是中史白琮。 白琮问道:“小孩,今日你去香料店干什么去了?” 羊乐平日里挺多干个偷鸡摸狗的事,而且还从未被人抓住过,平时放荡不羁的羊乐今日被白琮这么一问,直接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小子,我告诉你,在国都京兆尹有一个“虎穴”。就像你现在呆的这个地方一样,深深地筑于地下,漆黑无比,里面的气味臭不可闻,而且关的都是些杀人成性的伥鬼,是你这种小贼一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人。”白琮突然面目狰狞地吼道,“你想去看看吗!” 倏忽一股水顺着羊乐的裤腿流出,官差们看着羊乐脚下的一滩黄汤发出了令人可怖的笑声。 第十八章执金吾石国天 自那天见到北雀后,石国天就一直坐着那个怪梦,而且说不出为什么的心神不定。他不仅白天无精打采,而且一晚上几乎都难以入睡,只有差不多熬到了丑时,靠着持续不断的倦怠感将他拖入睡梦中,但更让他倦怠的是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养成了破晓而起的习惯,所以无论他何时睡下,最晚辰时仍会醒来 今天也不例外,破晓时分石国天就醒来了,算算今天也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下床的声音吵醒了夫人李氏,李氏穿好衣服走到他身后,把手轻轻地抚在他的背上。 石国天转身回去望着他那善良贤惠的夫人李氏:“夫人,前几日圣上召我去中朝议事了。” “召你去中朝,怕不是又打算将你派去哪里了” “只是问问军情而已” 李氏拍了拍手,命门外的下人们去准备一顿丰盛的晨食。等下人走后,她说:“军情自有他人去禀报,问你这个身在都城的人干什么。我想本来还有别的用意吧” 石国天会心一笑,他也是这么想的,皇帝把他召去本意一定不只是召他议事那么简单,说:道“我看那天要不是张侍中谏言圣上先除弊,圣上当时就打算命我出征了” “出征?难不成一直不说是想让你主动请战” 石国天抓着李氏的手大笑道:“果然是我的夫人,聪慧过人。那天黄常侍也在,黄瑕也很久没被召到过中朝了。” “你是说圣上叫他...”李氏小声地说道 “那倒不会,朝中大臣阿附宦官,我倒是怀疑有人在背后搞鬼,想借此机会将我调离都城” 李氏拿捏不定,坐在凳子上,手摸着自己的心,焦虑地问道:“当今固州刺史是不是你那位昔日同门郑瀑?不然你主动请缨去西荒,有同门在还好一些,不,还是去东边四州好,听说那边只是有些匪贼,不行不行...那边人生地不熟。万一朝中有人想陷害你怎么办....要不然我派人去宫中告诉你妹妹,让皇帝把你留在京城!” 石国天搂住李氏的肩头,抚摸着她说:“夫人别担心了,郑瀑和我过去同在王公手下担任过军司马,我们速来交好,我与他勠力同心。若是被派东边,那更是轻巧,都是些土匪山贼,我片刻便可将他们剿灭。 李氏知道石国天是看她太过紧张,故意这么说的,她仍然沉着脸,石国天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放心吧,我在军中和朝中多少年了,还有什么不能应对的。” 石国天万万也想不到,自己此刻说下的话就像是龟甲上未经巫师阐释的占卜一样,被占卜人投下了满心的期待,却不知这名为时代的巫师将如何诉说这龟甲上未知的命运。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请用膳!”门外一个奶声奶气地声音说道,石国天拉开门,他六岁的儿子石麟正费力地托着羊肉和奶酪,一手一个盘子。 一个新来的奴婢跑了过来,慌乱地说道:“请将军恕罪,奴婢刚才一时没注意,就被公子先拿过来了。” 石国天安抚了奴婢,告诉她不要惊慌,平日里好好做事便是了。奴婢把盘子借了过去,石国天一把抱着一脸稚气的儿子,说道:“吃饭去喽。” 吃完晨食,石国天估计没几天圣旨恐怕就会来了,他决定在这之前亲自去见太常一趟,解答一下心中的一些疑惑,竖哈伦和常虎跟随着石国天,直奔太常的私宅。 根据宁朝礼制,五日一朝,平时为了让官员勤政,官员都住在官舍中,官舍与官衙相连,前面是衙门,而后院则是供官员办公时居住的居住的庭院,两者之间用屋宇式的宅门来划清办公和生活的界限。官员每逢工作五日并在朝会完毕后,方可离开官舍,回到自己的家中洗浴休息一日与妻子儿女团聚。此条规定虽然有些严苛,但是皇帝也为一些职位特殊的官员赐以可任意居住的殊荣,而太常元辇就是其中之一,元辇虽然在太常寺办公,但是平日住哪儿都可以。 正是因为太常住在私宅里,石国天才打了亲自去一趟的念头,若是太常住在官舍,石国天是绝对不会在此时节去的,否则只要他一出现在太常寺门前,就不知道有多少他们私下勾结的传闻要在朝廷里传播了。 常虎按照那日太常告诉的路线,来到了一家私宅前,宅院大门敞开着,一个小童子坐在门口台阶上打着瞌睡。石国天看到这一幕,突然会心一笑,这小童睡得昏昏沉沉,就连他们三人的马蹄声都没有惊醒他。 竖哈伦到小童身前叫醒了他,小童醒来直接看向石国天,说道:“将军,家父已经等待多时了”,小童说话时炯炯有神,眼中好似有神明。 “好,请带路”石国天回答说。 他们三人跟着小童走了进去,太常的私宅甚是简陋,庭院正中种着一颗大槐树,周围摆了三口个大鱼缸,旁边还有一块地种着菜。 “太常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常虎扫视着院子说道。 “家父平日里喜欢安静,那些大臣们都不知道这个宅邸所在,所以也不会来此打扰了”小童用清脆悦耳地声音回答道。 石国天看着这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你是太常的儿子?” 小童带着他们走到房门前,嬉笑着说道:“是,我是太常的第六子元思。家父说将军这两日必来拜访,所以我今早就来等您了,没想到将军还真是及时呀”“将军请进” 石国天惊异地看着元思,发觉眼前这个小童的黑眼仁中似乎有一束光射出,他未敢继续盯着看,走进了房间。 元辇一手手捋着自己的长髯,一手拿着一册用红绳穿着的竹简,这册竹简石国天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枉死的老师尚书令陈程的治政九策,当年老师在狱中写好后,正是经他手交由黄门侍郎呈递的。 元辇问道:“将军肯定还认得这册竹简吧” “认得” “往日在郡国中,从未察觉都城藏龙卧虎,直到近日我看到这篇公文,才知陈君的智谋德行皆冠绝我大宁”元辇又称赞道。 “这篇公文为什么在太常手中” “要说这份文书会流落到我的手里的经历,也是奇事”太常说道,“这是一位太祝丞送来的,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些诸位公卿在十五年前上书的公文” 石国天疑惑地问道:“这么重要的公文怎么落到一个小小的太祝丞手中?”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不过将军不用怀疑这位太祝丞的品性,我很了解他。他说这些本来应该在祭祀时烧掉,祭祀时,他乘机把火堆最外侧的几本偷偷拿了出来。”说着,太常把竹简拿给了石国天,被火烧过的黑色痕迹赫然显现在竹简上,几条连接简片的红绳也烧焦了。 石国天捧着老师当年最后的遗作,又回想起当年他从狱中接过这册书卷,骑马向少府疾驰去,那段路,石国天不知道走了多久。 “那位太祝丞还说什么了?”石国天焦急地问道。 “没说什么了,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些东西会在祭祀中被烧掉,但是觉得事情重大,所以才把这些公文给我送来。还有几册公文我也看了,都是诸位当年枉死的诸位公卿所作。” “难道是朝中有人欺上瞒下?”石国天问道 此时石国天已经忘了自己的来意——当日太常为何用假装摔倒来借机问他话和慰问一下元辇当日之事 元辇知道石国天现在是胡乱猜测,事情已经过了十五年,许多人和证据早已消失,他劝慰道:“将军现在肯定心中有许多疑问,但是我也没有答案,我心中有一个合适人选,此人伉直清廉,城府深、识大体,如果将军信任我,不如先稍安勿躁,我让此人去查个水落石出。” “谁?” “将军还是先不要问了,此事将军就放心地交给我吧”元辇说道,“遥想当年朝中刚直公正之臣日渐稀少,陈君却毫无惧色,既与外戚相争,又和宦官抗衡,在官场中正士人的风气。朝臣虽然多是曲意逢迎,附阿权贵之徒,但人人惧怕陈君,就连宦官党首曹会躲避陈君。不畏强御,名副其实。” 石国天心情消沉地说:“陈公志在社稷,有澄清天下之志,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元辇问道。 石国天沉默了,元辇接着说道:“只可惜陈窦两公得知曹会想矫诏诛杀他们的消息太晚了;只可惜王旻人王公当年错把陈窦两公当成了反贼,带兵缴了讨逆忠臣们的械;还是只可惜当年诛杀宦官事泄,没有把宦官们一网打尽?” 元辇的话在石国天心中就像晴天霹雳一般,但是他必须在此刻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情绪,当今朝中亢直之臣太少,敌友难辨,他不能把自己置于危险中。他镇静地说道:“当日之事已有圣断,我们就不必再说了” 元辇不动声色,说道:“将军今日来找我肯定有什么的事情吧” “近日有一件事,我思量了许久,今天想来向太常询问。”石国天问道 “将军请讲。” 石国天犹豫地说道:“我想向太常打探一下朝廷有没有从都城抽调将领出征的打算” 元辇说道:“朝臣没有几个愿意去固州的,固州刺史郑瀑是你昔日同僚吧” “是,当日王公带兵回都错杀陈公,事后悔之晚矣,正逢宦官捕杀诸公门生,王公便把我收留在了军中。”石国天回答道,”王公曾经也说郑瀑跟邓炼一样,虽然武勇冠世,习兵善战,但其人过于刚硬,而且性情乖张,不近人情。” 石国天说:“太常这么问,是听到了圣上有意派遣将领去固州吗?” 元辇没有回答石国天的问题,他说道:“将军不如跟我坐上牛车,在游览都城中游览一番如何?” 石国天跟随元辇走出了屋子,元思正牵着牛在自家菜地里吃野菜,元辇说道:“思儿,快去把牛车牵拉。”竖哈伦在石国天的命令下,也和元思一起去装牛车。 石国天心想太常真是有闲情逸致,要在这牛车与我交谈 待元思赶着牛车来到了院门前,元辇说道:“将军,上车吧” “令郎是车夫?”石国天问道。 “将军放心,小子赶车赶得好着呢”元辇大笑了起来,长髯飘动,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石国天命竖哈伦、常虎二人在此等候,他跟着太常坐上了牛车。 元思跑着牛耳朵旁,对牛轻轻低语了几句,等到元思再上牛车坐好,牛迈开步伐,拉着他们往大道上走去。 辘辘的车轮声响起,牛车从太常私宅驶出,经东市,太平道两侧人影绰绰,树影婆娑。慢慢地,车轮轧在石砖的声音舒缓了起来,牛车渐渐慢了下来,但是牛车外却开始聒噪起来。石国天向外望去,一片富丽堂皇的宅院映入眼帘,他认出了这片宅院,这是朝中几位朝野侧目的中常侍的私宅。他透过车窗的薄纱望去,宅院门口人头攒动,围好几层,众人争相向里面挤去,最外面停着一辆辆精美昂贵的马车,从车上下来的人非富即贵,身着荣膺华贵,石国天一眼便认出几个昔日的好友。门口一个仆人模样的人不断驱赶着这些王公权贵,这些平日里对平民看都懒得看一眼的人,现在面对这个恶奴倒是笑脸相迎,极尽讨好之能事。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车外一声吟唱清脆悦耳,等元思吟完这句诗,牛车又像之前一样快了起来。 元辇问道:““将军,我大宁的现状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都城现在暗流涌动,人心不稳,虽然此刻陛下有意迎战外敌,但将军可以动用朝臣劝阻,以避免此事发生,若是将军有不便之处,我也可以帮助将军。” 听到元思吟诗的时候,石国天就懂得了元辇的意图,他说道:“太常,直言进谏是臣子忠君忠臣的本分,若是圣上下旨,我便去立刻去,我相信军士们,也相信朝中大臣和太常。” 太常说道:“虽然将军与朝中士人们同是出自陈文举门下。但是朝中士人们现在大多颇为忌恨将军。”“恐怕除了那几位中常侍,士人们最厌恶的就是将军了,将军托付给谁呢” “太常不用避讳,往日同门都斥我忘恩负义,但投入王公军中我也不后悔,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石国天说道。 元辇问道:“若是皇帝下诏,将军是非去不可了?” “正是” 太常不悦地说道:“世人皆知,郑瀑其人武勇冠世,习兵善战,他这些年战功卓著,但是其人专横跋扈,蛮横至极,有所过错也不愿悔改。圣上最近正在抉择,考虑派与郑瀑结识的将军去西荒协助他作战。”太常说,“将军,我知道的消息都已经告诉你了,再无话可说了。竹简之事你也不用担心。” 石国天谢过太常,今日太常所说安排正是跟自己猜测的一样,和太常一番交谈,他已经确定皇上心中所想,他下了牛车和竖哈伦、常虎回府去了。 元思说道:“父亲,这个人听不进劝呢。” 元辇叹了一口气:不是不听劝。 “父亲,那我们去哪里?”元齐问道 “回官舍吧” 元思锁上门,驾起牛车,元辇坐在车上琢磨到:“石国天往日总是主战,朝中虎将大多在他操作下被派边地,现在他在朝中武人中大权在握,又为何想去边地呢?是想避开风头还是别有打算呢?” 辘辘的木轮声好似木棍击打,牛车渐渐从小巷中消失了 第十九章裘权 早上一鸡鸣,裘权就跑到喜妹家门口等着,自信浮现在他的脸上。他等了半天还没有喜妹爹还不出来,反倒是看见村中有名的傻子在迎面走了过来。傻子也看到了裘权,傻子从小被遗弃,被村里无儿无女的老里正养大,但是老里正在不久前的冬天病死了,傻子也只好四处流落,傻子问道:“吃晨食,吃什么?” 裘权哄着他说:“待会吃” 傻子听不懂裘权的话,只是在不断重复:“这人家坏,坏..打我” 裘权觉得可笑,把傻子轰走了。 没一会儿,喜妹爹就扛着锄头从屋里来,裘权开口说起宝石,喜妹爹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宝石?” 裘权着急地说道:“前两天我给喜妹了一个宝石,她没交给你吗?” 喜妹爹一问三不知,他又把喜妹娘叫了出来,喜妹娘也说不知道,最后两人让裘权快走。 喜妹从屋里跑出来,哭着说“我放荷包里,一觉起来不见了。” 喜妹娘在身后死死地拽着她:“回去,回去,让村里人看见你这么不要脸,以后俺们的脸往哪里放!以后你再也不许见他,你给我回去!” 喜妹娘不停地把喜妹往屋里拽。 喜妹爹说:“你给她什么东西,这些俺和喜妹娘俺们都不清楚。俺先前和你爹说过,你也知道,等你有钱了就把喜妹嫁给你,那就不作数了,你赶快回去吧,别让俺一家子丢脸。” 裘权问道:“怎么会没了呢,你们没看见吗” “别在俺家门口折腾了,让邻里看到,俺女儿以后还怎么嫁出去,快回去吧”喜妹爹冷着脸,看来是听不进去裘权的话了。 裘权恳求着,他说他现在就去卖力气、跑商队,自己会买下一大块肥田,然后风风光光地迎娶喜妹。 喜妹爹脸上和蔼的神色突然消失了,越来越狰狞地说道:“俺告诉你,喜妹是不会嫁给你的,你看看你,一个农夫,跟俺们一样,俺凭啥把女儿嫁给你?俺这么漂亮一个闺女就这样嫁给你了?”“裘权,你也十五六了,你种出过田吗?你一个屁都没读出来的书生凭啥赢取俺闺女啊,就算你养得起,将来生孩子产子的出口钱你出的起吗?你将来受了穷,说不定自己都要去卖身为奴,给人家种田去。你算个球啊?” 喜妹娘也在一旁说道:“裘权,你以后就别来找俺闺女了,俺们已经答应别人了,等俺闺女再长大些就让他来娶走,你行行好,别来祸害俺们家了行不行?” 喜妹爹一连串的发问把裘权呆若木鸡,句句话都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了他的心中,他没想到过去对他还算和善的喜妹爹,等到他提亲时变成了这副嘴脸。此刻裘权脑海中都是祸害二字,现在自己只是个穷小子,原来穷小子喜欢一个人是祸害别人,这是裘权人生中第一次认识到农夫是如此的卑贱。这是个任何一个农夫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是裘权非要别人羞辱他时才能懂得。 裘权脑子里嗡嗡地响着,他问道:“谁,是谁?” “啥?” “谁取喜妹?” “县里的大户沈家” 裘权知道喜妹爹说的是谁,沈家是乡里的大户,家中富裕,肥田数不胜数,乡里落魄农夫大多卖身到沈家。 “沈家公子不是已经娶妻了吗”裘权问道,这是县里人尽皆知的事情,当年沈家公子风光大娶了另一家大户韩家的小姐。 裘权好像醒悟地说道:“你们难道是想让喜妹做小妾?” “你懂什么!那沈家二公子还没婚” 乡里人尽皆知,那沈家二公子是跛子,人们嚼舌根说他因为自己是坡子十分自卑,从来不出门。 “他是个跛子!你们把喜妹嫁给他干什么,你们这是想卖喜妹!”裘权愤恨地喊道。 “小畜生!你给我捣乱,我..我一锄头我打死你!”说着喜妹爹挥舞起肩上的锄头,一下子打在打在裘权肩上,给裘权打了一个踉跄。 喜妹爹又抡起锄头,傻子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替裘权挨了一锄头。 裘权不甘心,在喜妹家附近来回转着。喜妹爹看着他说道:“我今天就算不去田里也得把你耗走!” 裘权在篱笆外喊着喜妹的名字,却没人回应,他不解喜妹为什么不回答。喜妹爹冷笑了一下,说道:“裘权,除了你,村里谁成天做梦,俺闺女也听话着呢,我告诉她是嫁给沈家公子,她想明白就同意了” “我不信!” 喜妹爹回头喊了一句:“闺女你最后再跟他说一句话吧” 喜妹从窗头趴了上来,眼睛里噙着泪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嫁给沈家公子了”,说着又顺手把荷包扔了出来,说道:“你快走吧,我找到宝石了,在里面,你再也别回来找我了” 喜妹爹在一旁得意地笑着,裘权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一时间就连喜妹也愿意委屈自己嫁给沈家跛子了。 裘广和裘蓉正吃着裘权做的午饭,裘权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地看着天上房顶上的稻草,他偷偷抹了一上午的眼泪,现在已经认命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不可更改的,喜妹爹下定决心让喜妹嫁到沈家,那无论怎么说也不可能改变这一切了。 “小子,不想种田了?”裘广说道,“看你这个熊样子,我就知道,喜妹要嫁给别人了吧?” “嫁给沈家”裘权说道 “喜妹是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你现在躺在这里干什么,趟出个一片麦子,还是趟出一个媳妇儿。哼,平常总是想得美的很,失败就在这自怨自艾,我还不懂你。”裘广奚落道。 裘权委屈地说:“为什么我就不行,为了讨好他,我连贽礼都先给了,东西肯定是他藏起来了,假装我没给”,说道裘权的眼泪直接流了出来。 “你给了什么?” “宝石,一个宝石” “哪里来的?” “我偷的!为了喜妹我愿意冒着被抓的风险从东市偷东西!”裘权激动的喊道。 “当”的一声,裘广把碗摔在了桌子上,拿起木棍,一边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一边向裘权走来,裘权知道坏事了。 这一次打的比往日都重,裘权从来没想到裘广会下手这么重,平常惹怒裘广都不会被这么打,今天真是感觉到自己的胫骨寸断。 打完裘权,裘广接着怒气冲冲地吃饭,好像是内心怒气仍然难平,他说道:“你知道你为啥没出息吗?因为你就只会想,恐怕你连你迎娶喜妹那天,自己是如何接受村中众人祝贺,摆置酒筵招待宾客,把酒言欢的场景都想象过一遍了吧,哼”“我告诉你,裘权,你可别想带喜妹跑去哪,你们两个脱籍的人哪也去不了” 最让裘权感到难以理解,便是喜妹爹同为农夫,也认为其他农夫卑贱,裘权自己每日嘻嘻哈哈,玩世不恭,便觉得这个世界也是如此了,他之前未曾想到天下的样子远远不是自己所理解的那样。裘权突然醒悟了,他想到自己才十五,如果现在就安心任命,好好当个农夫,那未来还不知道要遇到多少艰难险阻,何况他绝对无法接受与裘广这样的人一起生活的日子。 裘权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擦掉鼻子嘴角流出的鲜血,喘着粗气说道:“我不会害她。”“我想去学官,我想去跟三老学习” “哼,你终于想明白了” “明天我就走,你把裘蓉照顾好”裘权语气强硬地说道。 “小子,说话小心点”裘广瞪眼说道,“把饭给傻子拿去。” 裘权盛了两碗饭,自己的一碗,傻子的一碗,他把自己碗中的麦子饭?平,放到了傻子的碗中,满满的一碗饭被堆的像一座小山一样。 裘权红着眼睛,把饭拿给门口的傻子,说道:“快吃吧” 傻子正蹲在地上玩着手里的狗尾巴草,裘权泄气地蹲在傻子身旁,问傻子打哪了,傻子只回答打疼了。 裘权看着天上的云,心中说道算了,如果有人收留他就来离开这里吧 第二十章贼曹掾赵晋 赵晋离开了破庙后,先是送陈同回去医治,然后自己又带上人马赶到了旧北寺狱,赵晋一进去便看到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一幕,昨日带去的所有官差尸体都散乱在里面,郭才孙汉的尸首已经散乱,看的出来是被猛烈撕咬过的,当日妖兽追上来时,赵晋就已经想到他们二人可能遇难了,但是亲眼证实这一幕,他还是不禁流下了眼泪,看到昔日一同捕贼办案的同僚惨死在这里,在场的官差也悲痛万分。 赵晋命官差们收敛了遗体,又匆忙地赶去乌羽卫军营和附近县乡,令人他奇怪的是妖兽从来没有攻击过别人,而且似乎除了当日想杀他以外,就好像突然凭空消失了一样。他回到陵城后,陈同和白琮都建议不要把此事告之京兆尹,此刻朝中人心不定,若是再去传说这些事,恐怕让人担惊受怕,赵晋也是这么打算的,这也是他当夜没有在闭城后赶回陵城,而是冒雨赶去庙中暂住的原因。 赵晋又听白琮说抓到了一个东市案的嫌犯,他去地牢看到那小孩时,小孩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了,但张口仍然说自己什么不知道。白琮说这孩子是装出来的,可能是为了同伙的江湖义气或者担心幕后黑手,慢慢审理一定能查出内情,赵晋看这孩子一副可怜模样,不像是说谎,但是赵晋更相信白琮。白琮专司审讯,经验丰富,到他手里没有不很快招供的。 赵晋知道白琮想要上刑,但是他不忍心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就被言行逼问,他告诉白琮在他回来之前不要对这小孩用刑。 自此开始,赵晋和陈同每日出去寻找妖兽,而白琮则继审理东市伪报一案。事发后第三天,赵晋又带着官差们去陵城附近的各个县乡村庄打探情报,赵晋想到此事不能拖沓太久,否则说不定自己就是乘水乡侯的下场,陈同此刻也是心急如焚,缠着刚刚结痂的头就出来一同办案了。他们二人正走在半路上,赵晋的马突然倒在了地上,嘶鸣了几声就再也不动了,赵晋说道:“这几天疲惫和惊吓,又是着凉了,你也受不了了。”说完,他摸了摸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伙计,把它葬在了路旁。他只好先分遣各个官差去京兆尹的各县乡打探情报,而自己则和陈同先一起去驿站借一匹快马。等到他们走到时,驿站外木门正敞开着,木门一半已经碎裂,整个驿站被深灰石墙包裹着,他们在外面什么也看不到,但是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血味,直冲他们的鼻子。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都抽出腰间的短剑,小心翼翼摸进了院中。 驿站里面本来应该养着十几匹马,现在不仅一匹都看不到,而且拴马的围栏也被破坏了。 “它来过?”陈同小声说。 赵晋用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地往屋子里走去。他刚进了一只脚迈进屋子就听到咔啦咔啦的碎裂声,一眼望去,屋子地上流淌着鲜血,驿站官差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尸首分离,惨不忍睹。他顺着声音再向里面寻去,只见那妖兽趴在那誊写公文的桌子上啃食着驿官差的头颅,而它的身躯竟然比昨晚大了一圈。 就在这时,妖兽也发现有人进来,它一回头看到了赵晋,两眼里透露着凶戾,双腿一蹬,扑向赵晋,赵晋顺势双腿跪向地面,手中的剑向空中划去,令赵晋没想的是,那妖兽居然在空中扭动身体,灵巧地避开了这一剑,锋利的短剑只是割下了它肚子上一撮毛。 妖兽从空中落地,又马上转身,准备攻击赵晋的背部,赵晋来不及回身,就在这时陈同一剑砍在了妖兽身上,但又是锵的一声,就像昨天一样,丝毫没有伤及妖兽一分。 陈同说道:“把他引出去,这里太小,施展不开。” 赵晋看着地上的毛发,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对陈同说:“我要是死了,你立即骑马回城找白琮”,说完赵晋突然被什么绊倒在了地上。 “大人,危险!” 妖兽也乘机扑向了赵晋,赵晋看准时机,用尽全力,一剑刺向妖兽的肚子,妖兽躲避不及,但也只是划破了外皮,只滴下了几滴血。 “他受伤了!”陈同惊奇地叫着。 赵晋欣喜道:“果然有用!” 赵晋陈同两人持剑对准了妖兽,打算伺机刺向它的腹部,妖兽不断地对着赵晋陈同呲着牙,他们就在屋里这么对峙着,突然它一个晃身窜出了门外。 赵晋拦下了想去追击妖兽的陈同,说道:“别着急,这孽畜聪明得很,你去叫白琮带官差过来,我继续跟着他。” “大人,这太危险了,何况我们怎么能找到你呢” “我们在旧北寺狱见”说完,还没等陈同回答,赵晋就持剑追了出去。 陈同没办法,只好骑上马赶回陵城。 他一到官署便问中史在哪里,几个官差答到正在审理东市案嫌犯,陈同集结了所有驻在陵城的官差,命令人马不用等白琮,直接出发,此时白琮仍然还在地牢里审理羊乐,全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而另一边赵晋却跟丢了妖兽,他只能在林子里转悠,搜寻着妖兽的痕迹。 泾南林子里树影婆娑,不时有微风吹过时,树叶抖动发出沙沙声,让赵晋精神极度紧张。又是一阵莎莎的响声越大越大,赵晋看着树丛严阵以待,从里面跑出来了一只小狐狸,赵晋认出了就是昨日搬走石板那只小狐狸,小狐狸吱吱地叫着,似乎是让赵晋跟他走。 赵晋惊讶地看着说话的小狐狸,想起那天狐狸救了他一命,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他去进了树丛,小狐狸在前面跑着,发现赵晋没跟上又慢下来等他,这就这样,一人一狐在树林中不断前行。 赵晋跟着狐狸穿过了一边人之罕至的树林,又跳过了一条只有半人宽的涧水,最后到了一株参天大树前,赵晋从来不知道泾南林子里还有一颗这么大的大树,这颗要五、六人环抱的大树上看上去还是生机勃勃的,但正面却有一个巨大漆黑的洞。赵晋站在树洞外,忽来一阵风把好像想把他推进去,他好像又听到风中有人轻语进去吧进去吧。小狐狸冲着赵晋叫了几声,钻了进去,赵晋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听从在一只狐狸的引导,不过他现在什么都不管了,闷头扎了进去。 树洞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赵晋只能跟着眼前的小狐狸慢慢摸黑前进,过了一会,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这个树洞走了有几十步,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这树洞居然如此的狭长,而且他能听到潺潺流水声。 远处一道火光慢慢靠近,等到到了赵晋眼前,他惊讶地发现是那只老狐狸端着烛台,老狐狸丝毫没有在意赵晋脸上的震惊,说道:“跟我走吧,贼曹掾。” 烛光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大,赵晋这才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蜿蜒曲折的粗树根上,回望了一下来路,他惊讶自己竟然能走了过来。一条条树根连接成了岔路,而树根下面深数丈处是一条正在流动的地下河,从河里生长出几根无比巨大的根状物,通向赵晋头顶的土层。赵晋看着脚底下河水,身体不住地摇晃起来,险些摔下去。 “小心,你要是掉下去就尸骨无存了。”老狐狸在前面说道。 “我们是在哪,这是要往哪里去?”赵晋问道。 “你脚下的河是供养泾南林子的大河,眼前的几根巨木是泾南林子的根,而我现在正在带你走在泾南林子地底,跟我走,到了前面,你就能知道关于妖兽的一切了。” 老狐狸这一番话让赵晋听得头晕目眩,他从小受到的圣人教诲便是“不语怪力乱神”,而从那天见到妖兽开始,一切都是如此魔幻,他几乎无法接受。 “这是阴间?”赵晋问道 “什么阴间,就是地下”老狐狸说道,“原来你脚旁都是土地,你脚下的河流也没有沉到深涧中,这一切都是在你们人类的皇帝砍伐附近的山林导致的,大地下沉,河水坠落到渊中。” 赵晋又问道:“你是妖怪?” “我是狐狸,是修炼成精的狐狸,但是我可没有害过人,我只是读过圣人诗书的狐狸而已。” “圣人?你说我们人间的圣人”,赵晋问道 “除了他,你们还有那个圣人?” 赵晋觉得这老狐狸肯定在撒谎,说不定背地里用了些什么手段。他心想,这老狐狸要是真如自己所说,只读过了圣人诗书的话,那既然圣人诗书能让狐狸修炼出人言、人情,为什么不能让普通人修炼得像圣人诗书里面写的那样,有德行、增智慧、懂礼仪、做义人、守信用? 老狐狸又说道:“看来赵大人不信?” 赵晋不屑地说:“要是兽变人都这么简单,天下人自小听圣人诗书,岂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圣人了?” 老狐狸答道:“参军,圣人写下的话无非是些浅显的为人的道理,但这些道理虽然浅显却不易做到。而人之所以与兽区分,正是因为人知礼,有仁,好德行,爱他人,而兽却茹毛饮血,互相残杀,所以我这个兽在聆听了圣人的道理后,愿意苦心学习,便可像人一样爱兽爱人。而人生而为人,只要是做不到,便显得像个畜生了。” 老狐狸的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赵晋心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参军,圣人说有教无类不是这个意思吗?” 赵晋心想这是怪哉,今天竟然从一个狐狸口中听到了圣人的“有教无类”,兽口中的“有教无类”是这么个意思。 他们继续向前走,出现了一个洞口,洞口出照射出光芒,老狐狸说道:“快到了,贼曹掾。从这里出去” 二十一章贼曹掾赵晋 赵晋随狐狸走到洞外,顿时眼前一片光芒,闪得赵晋睁不开眼睛,慢慢地,赵晋才缓解过来,他发现自己站在山坡上,望向洞外这一番天地,好似站在陵城墙上北望的感觉。 从山坡望去,脚下的自他所在有一片扇形的林子,而沿着林子边缘则是有一片水泊,水泊无边无垠,赵晋忽然意识到远端的水泊就是大海,过去他在书里看到过大海,知道上古征伐的诸国中有东方海之国,其国民半数皆为海民,靠海吃海,工商食官。他也听过从青扬地区过来的官吏说过大海之大,无边无垠,从来没有人能渡海到海上的另一边。 赵晋向前望去,在林子的正中央有一片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座三层木楼,木楼楼顶为两面坡,正中起脊,顶上筑出檐四坡水,四角起脊。 狐狸伸手指着屋子说道:“就是那里了,参军。” “这是哪?” “这是我们居住的地方,参军,”狐狸的巢穴”听着老狐狸发出咯咯的笑声,赵晋感到脊背发凉。 赵晋跟着下了山,走到木楼前,好好端详了一下,木楼两侧墙壁还各伸出一座阁楼,老狐狸引赵晋进了木楼,它指着小狐狸说道:“今天若不是它带你来这里,你是万万过不了那条河的。” “你叫我来这里到底想说什么?”赵晋问道 “参军,那口中的妖兽已经时日无多了,他过去曾是我的友人,只是现在被迷惑了心智,这就是他过去所居住的地方” 赵晋听到它这么说,立刻警惕起来。 “他怎么变成这幅模样?”赵晋问道。 “这说来句话长了,但是与你有关,你得帮我把他们变回原样。”老狐狸解答道“你在这里等到今晚,我自有办法把他变回原样,但是这要向你借一样东西”老狐狸说道 赵晋问道:“向我借什么?” “赵参军,你放宽心,我只是要借一点你的血,但是要在丑时下午阴气蓬勃之时。”狐狸说道。 赵晋心想这是从哪里想出来的妖法,他勃然大怒,本来他以为这狐狸真的通人情,没想到还是妖孽,想要借他的血去献祭,他一只手向前抓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就握住了老狐狸的脖子, 老狐狸抬起手中的烛台,吹灭了手里的烛光,熄灭的烟气飘到了赵晋的脸上,他顿时瘫倒在地,感觉身体好像飘起来了。 等到赵晋醒来,看见三只狐狸站在他的面前,而自己也被绑在了一个凳子上,原本腰间佩着的剑也不知被他们放哪里去了。赵晋来回挣扎着,但是身上的绳子仍然把他捆地死死的。 “我们不想害你,只是像你这样多疑、偏执的人,只能先使用非常手段。”老狐狸说,“你听我说完,我就把你送开,你放心那红犬现在是不会回来的。” 赵晋愤恨地盯着狐狸,老狐狸看上去毫不在意赵晋此刻的情绪,说道:参军,我们本来林中生活,与世无争,别无所求,可是你们人类把我的儿女抓走了,做成了你们的裘皮...只剩下一对孙儿,我虽然悲伤痛恨,却说不清为什么。” 小狐狸在一旁呜咽着,老狐狸又说道:“但是后来仙人带着圣人诗书来了,在这里建了这座楼,教会了我们诗书礼乐,我们这才脱离原来兽那简单的喜怒哀乐,懂得天下万事万物、生灵间的一切情感。后来他告诉把弟子留在了这里后,自己又去云游四方了。” “他的弟子是?” “他的弟子就是你看到的那只红色妖兽”老狐狸说道。 老狐狸看赵晋不信,就搬来了厚厚的一摞书籍,说道:“你看看” 狐狸们给赵晋松绑了,赵晋翻开眼前一本本锦帛竹简,赵晋虽然不是史官,但是他也能看出眼前的书均为古书,无一不是上古的先王或者圣贤所作。这样的精品完本,可能一个世家大族也才能存一两本,作为家学传授给后代、学生,而他自己也只在京兆尹张驰的家中见过一本,而那还是张京兆专司律法的祖先传下来的手稿,要说上古帝王、圣贤的手书,恐怕大宁帝国里也找不出来几本完本书籍。 狐狸说道:“这些都是仙人留下的,红犬就是仙人留下来守护典籍的学生” 赵晋心想难道仙人是李恪李少府,可是李少府怎么可能有这些东西,若是李少府有这种法力还会沦落在那种下场,他问道:“仙人是谁?” 老狐狸说道:“我们也不知道仙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从何而来,更不知道他要往何处去。如果不是红犬要出来找人复仇,我们这辈子是都不会掺和到纷乱的人世中。” “这红犬到底是人还是妖?”赵晋问道 老狐狸摇摇头,说他们自认识仙人学生便是人,他们翻遍了这里所有书籍,都没找到看到有幻化为犬的妖术。 赵晋又说既然借我的血,那日为何助纣为虐帮他杀我,狐狸解释说它已经狂乱,就是夺去我们的命也不在话下,我们只好听从他的话。 老狐狸也证实了赵晋心中的疑问,那红犬果然是依赖身上的皮子,但是背上有皮子刀枪不入,谁也不能奈何他,他的腹部就像普通野兽一般了。 狐狸看到赵晋盯着典籍两眼放光,便送赵晋一本上古典籍《四王刑》,又说若是赵晋答应放军士一码,他们便说出一条赵晋想知道的线索来,顺着此线索查下去赵晋便能解答心中疑惑。 赵晋犹豫不决,这可不是刹那间就能抉择好的。 老狐狸说道:“参军,这个消息是红犬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来的,你放了红犬当日我变告诉你。” 赵晋想了想,先答应了下来,老狐狸让赵晋回去了,说晚上自己诱使红犬去旧北寺狱,在那里做法把红犬变回原样。最后赵晋临走时,老狐狸又叮嘱他不要带其他人来。 老狐狸打着烛火把赵晋送了出去,赵晋除了林子回到了驿站,在驿站里陈同和白琮正焦急寻找着赵晋。 赵晋还没进门,就能听他们两个驿站里面的争吵,陈同说白琮不近人情,白琮说陈同是无能的庸才。两人在里面吵得难解难分,直到他们看见了赵晋,众人才终于放心下来。 赵晋还是把这事跟陈同、白琮说了,陈同骑快马赶到了国都,把赵晋手下的几十名官差全部调来了,赵晋又命白琮带人藏匿在驿站里,晚上一接到陈同的信号便一起骑马杀向北寺狱。 晚上,陈同找到一颗能够看到北寺狱后院的树,爬了上去。而赵晋则独自来到了北寺狱,他站在诸公的墓碑前,心里有些愧疚。 过了一会,外面风声响起,赵晋赶紧躲在了一个墓碑后面,红犬走了进来,它在坟地来回徘徊着,鼻子不停地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几只狐狸也跟在后面进来了,红犬似乎觉得自己被骗了,呲着牙把狐狸们逼到了墙角。 “赵参军,此时还不出来!”老狐狸喊道。 赵晋从石碑后面一跃而出,大喊道:“妖畜,我在这呢!” 红犬看到赵晋格外眼红,嘴里不断地留着口水,朝赵晋猛冲了过来。 赵晋一个闪身躲到石碑旁,红犬好像格外地忌惮石碑,无论它如何横冲直撞,只要是看到赵晋躲在墓碑后,红犬便不会撞向赵晋,赵晋趁它不注意躲到一个石碑后面,红犬则是减慢速度,一个一个墓碑搜寻着。 赵晋背靠着墓碑,觉得许久没有声音,一回头正好自己脸贴上了红狗头上的那部分军士的脸,赵晋看到军士眼中发现他的欣喜,赵晋此刻躲避不及,想到自己恐怕要亡命于此了,就在这时三只狐狸拿出三根画符的木楔子,钉在了红犬身上,红犬疼痛的嚎叫了起来。 老狐狸把红犬的血抹到了竹简上,又拿着他走到赵晋面前,说道:“参军,你把自己抹到这份竹简上,然后这竹简埋在了李少府的墓前,一切就会重归平静了。” 赵晋看着书剑上面写的悼文,那是李问真在最后的日子里写下的话,赵晋读到竹简里面那一句“若天下人皆超然于党祸之外,慕威权而耻素行,大木岂能不颠,大道岂能不废”时,眼泪不禁流了下来,他知道这是李君在最后的日子里对他这种人说的话。 赵晋照着老狐狸说的,用刀子割破手掌,等血流到了竹简上,又把竹简埋在了李少府的墓碑前。李少府墓前闪着一道白光,一道星光在空中闪烁飞舞,赵晋想用手去摸他,被老狐狸呵斥道:“你们人类就是以为这世间万物天下生灵都是可由你们驱使,这是李少府手书的一丝魂灵!” 那道魂灵慢慢飞舞到红犬身上,融进了他的身体了。红犬慢慢变小,最后如普通家犬一样大,老狐狸拔下了它身上的楔子,红犬慢慢又变回了军士原来的人形,突然远处飞来一只箭射入了军士的胸膛,原来是陈同带官差们进来了,他以为赵晋有危险,便顺手张弓拉箭。 狐狸们围着军士,军士倒在地上喘着粗气,手握着这贯穿了他身体的一箭。那只小狐狸不断用蹭着军士的脸,老狐狸也发出了老妪般的哭声。 官差一起围了上来,白琮握着腰间剑柄说道:“畜生就是畜生,都要死了,还假装人之常情”。说完,白琮眼中起了杀意,一把死死地握住了小狐狸,任由它咬得鲜血直流也不松开手,白琮刚开始发力,赵晋两根手指就插入了白琮四指和狐狸脖子之前,轻巧一掰,将白琮紧握着的手扳开了。 军士喘着气,向赵晋问道:“天下人皆知诸公品德高尚,心怀天下生民。廷尉王茅不愿审理,把这个案件压在尚书府中,纵使无望改变,也期望能让诸公多活些时日,可是你赵晋,身为廷尉属下的右平,你却将诸公判处转到北寺狱审理。赵晋,你是否有愧?” “妖畜,死到临头还不闭嘴。”白琮在奚落道。 军士愤恨地说道:“朝堂之上尽是任人唯亲的阿谀奉承之辈,郡国之中尽是串通一气的蝇营狗苟之徒;司隶四周的原野里遍布衣不蔽体的农夫,他们穷困潦倒,平日耕种豪强肥田,而自己的贫田不能养活家人,还要寻食荒山野粟充饥。即便如此,这帮畜生还如豺狼秃鹫般伺机掠夺田宅,残害无辜!“ 赵晋叹了一声:“在朝中我从未阿附宦官,也不喜好功名利禄。此案前后,我从未与朝中宦官有过交集,就算是朝臣来我府中拜访,我也从来闭门不见。当年只是一念之差,铸成此大错,悔之晚矣。” 军士说道:“若天下人皆超然于党祸之外,乞有人能外呼于此?”说完这句话,就躺在地上,没了气息。 狐狸抱着军士痛哭:“参军,让我们把他带走吧” 赵晋迟疑住了,过错皆因他起,一边是死难的军士,一边是为李君报仇的门生,他不知该如何抉择。 白琮持剑挡在狐狸身前:“参军,死了那么多官差,这妖孽生死未知,让他们走了,怎么跟其他人交代?” 看着赵晋为难的样子,陈同说道:“看上去此人已死。” 白琮怒道:“陈同你什么意思,我等专司司法,身背天下的律法公正,岂能在妖孽面前退让!” 在场众人都知道白琮这不留一丝情面的话是说给赵晋听得。 “若是始作俑者真的死了,那我就发一发慈悲”说完白琮砍向军士,赵晋抽剑挡住了白琮的一剑,剑互相撞击发出了争鸣声。 “参军这是合意?”白琮质问道。 趁他们没注意,轰的一声,几只狐狸那里生起一片白烟,白烟消散,狐狸和军士都不见了 看到因为赵晋犹豫不决,而让妖孽跑了,白琮十分愤怒:“赵参军,你与他人之事是私,而此事为公,今日因为你发慈悲而让妖孽跑了,不仅断乐线索,为了一己之私,牺牲了死难官差的正义。为人所不耻!”说完,白琮愤而离开,许多官差眼中也燃起轻蔑和不屑,他们跟着白琮一起离开旧北寺狱。 赵晋和陈同顶着星夜,骑马走在归途上,来时的人只剩下一半左右还跟在他身后。赵晋问道:“陈同,你说我是不是一错再错。” “参军,是想听实话还是..” “当然是实话” “往日我不知道,但是今日参军确实做错了”陈同缓缓答道。 赵晋长叹了一口气:“为人、为官难,于此世,想活得清清白白更难,唉!” 陈同想让赵晋抛开沮丧情绪,他说道:“大人,你还记得这个军士说的话么,他说李君门客都枉死了,那他是什么?” 赵晋意味深长地说:“那年李君幽囚死前,一直小红犬一直在狱前吠叫,狱卒用棍打也打不跑,后来听说那是李君从路边捡回家中的流浪狗...” “参军,你是说这军士在林中修炼成人后加入军中,为的是有朝一日来控制乌羽卫来复仇?”陈同惊奇地说道。 “不可说不可说...圣人曰不语乱力乱神,之前我也不信,只是今日见到的怪异太多了,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赵晋望着天,想到李君你若在天有灵,不知道会不会理解我赵晋的苦楚。 二十二章北地索人、檀卢人 北地的雪原上银装素裹,大地被厚厚的雪覆盖,天上偶有鹰隼飞过。 就在赵参军解决了妖兽一事,为陵城再一次带来片刻安宁的这个黄昏。在北地雪原上,一队人马从远处走来,他们身着破烂的毛皮衣服,左右手被一条麻绳牢牢地系住,无人成一行,被绑成了一长串,一步一步地在冻得死硬的土地上前进,像一条长龙一样,他们都是北地的檀卢人部落,而索人的剃野哒部落骑手则在队伍前后不断巡回着,骑着马跟着队伍前进。索人剃野哒部落得到这些檀卢人战败的消息,特地从一百公里外派骑手前来掳掠他们为民。 这些剃野哒骑手攥着鞭子,一边挥舞一边用索人语吼着,好像战败的檀卢人就是他们手下的羊一下,但是现在的情况也确实如此,这队人马即将为奴的命运与等待宰割的羊群并没有什么不同。 剃也搭守卫在队伍两侧来呼喊着,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出的鞭子声,那是这寂静雪原里唯一回荡的声音。 “呼..我走不动了...“队伍中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说道,他的衣服上充满了血迹,脸颊的胡须也被血和泥巴粘在了一起,这是他此前参加的战斗留下的印证。他是骨赤勒,末赫部落最好的战士之一,他在返回部落营地正好遇到了剃野哒部落前来劫掠。 就在他倒下的一刻,一双手插进了他插入了他的臂窝,骨赤勒回头看了一眼搀扶他的末拉女孩,用毫无力气的声音说道:“撒若..我好像走不动了。” “末赫的汉子要坚强,骨赤勒。”这个叫撒若的女孩说道,“不要躺下,绝对不要死在这里,这里的鹰不会把你带回家乡...”。 骨赤勒站稳后继续前行,但是他实在是太累了,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又再次倒了下去,手上系着的绳子拽倒了附近一片人,撒若趴在他身边说道:“快起来,骨赤勒,快起来。” 一大群人一起倒下,太过于瞩目了,队伍后面的剃野哒看守骑着马冲了过来:“别说话!”“这帮死牛羊拖累队伍!让他们自己起来,不许扶!” 撒若刚想伸手去扶起骨赤勒,但是被旁边一个身上脏兮兮的老头拽住了,这个脏老头示意她赶紧放手,但撒若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倒下的骨赤勒,守卫的鞭子却已至了,伴随着守卫鞭子的嗖嗖声,趴在地上的骨赤勒仿佛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吼道:“我的妻子儿女都离开了,现在我也要离开这个了,雄鹰请带走我的魂灵,飞往永生天与他们团聚吧!” 队伍前的守卫对着赶来的守卫说道“嘿!把这死牛羊的双手砍下扔到一旁去,别让他拖累的队伍!”剃也搭守卫刚纵身从马上跳下,人群就开始聒噪起来,“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喊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剃也搭守卫们骑着马在人群周围跑并大喊着:“住嘴!住嘴!”“再说话,杀你!” 撒若用力摇着赤骨勒,希望能唤醒他:“骨赤勒!别死,别死!” 撒若哽咽地呼喊着,一滴一滴的泪珠砸在冰冷的雪中上。其他剃也搭守卫威吓着骚乱的队伍,眼前的这个守卫从腰间抽出刀,在马上低身朝着骨赤勒的手腕猛挥去,打算继续赶着其他的“牲口”赶紧上路。 “啊!”手被砍下强烈痛感惊醒了骨赤勒,他一只手握住了被砍下的手腕,发出了受伤的野兽般的吼声,剃也搭守卫也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一时不知所措,手里拿着刀懵在了原地。 “骨赤勒!快!”撒若焦急地喊道。 骨赤勒左脚扫向马腿窝,这一脚扫得马身前倾,剃野哒守卫也被马甩到了地上,手中的刀也甩飞了出去,众人立刻扑向了这个守卫,连啃带叫。撒若捡起刀,把众人的绳子砍断了,又走过一刀砍下了这个守卫的脑袋。 撒若砍断了骨赤勒和脏老头手上的绳子,然后又接连砍断了前后几人的绳子,顿时人群乱作一团,被解放的人也直接扑向了守卫的马,拽住马腿,抢过守卫摔在地上的刀,砍断了绳索四散而逃去。 奴隶和剃野哒守卫打作一团,一片混乱。 “撒若,你快走,别管我”骨赤勒在一旁说道。 撒若知道骨赤勒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她捡起地上的弓箭,箭袋里只有五支箭,撒若知道这里的箭越少,被剃野哒人杀死的同胞便越多,她张弓搭箭,一支接着一支,三支箭全部命中正要赶他们面前剃野哒骑手。 在部落里,男人在外作战,女人负责养家和牲畜,但是撒若不一样,她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她从小射箭、骑马,她只遵照自己的内心,这也离不开她那位末赫贵族的父亲的支持。 “雪原附近有好几对剃野哒骑手,现在不跑,待会就跑不了了。”脏老头着急地说道。 他们看准时机朝路旁的丛林里跑去,里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着,不知道跑了多久,骨赤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血从他的手腕不断地流出。 “这样下去,我们一定会被追上”说完脏老头便走到一旁去拔土。 骨赤勒说“这脏老头不知道是大营里住哪一帐的” “不知道,原来都没见过” 脏老头从不远处抓着几根树根跑了过来,他走到骨赤勒面前说道:“你想活着走出这片树林就别乱动,我来给你止血。”说完他就从骨赤勒衣服上撕下了一大条布,又薅了自己羊皮大衣上的几缕脏羊毛,然后用那跟鹰爪一样的手紧紧地握住了骨赤勒的胳膊。 “老头,你想干吗?”骨赤勒被脏老头吓了一跳。 “别动!我给你止血”脏老头瞪着骨赤勒,依旧用那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着。 骨赤勒心中抱怨道老东西。虽然他不相信脏老头能治好他的断腕,但是骨赤勒还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劝说着自己,若是现在不止血也要死了,撒若也在一旁好奇地盯着。 脏老头把树根掘成两截,令骨赤勒奇怪的是,这种树根一点都不干枯,反而充满了汁液,脏老头用根茎的汁液涂抹在骨赤勒断腕上,汁液一下覆盖住了断腕,然后脏老头用羊毛盖在断腕上,并用破布把断腕紧紧地包裹住。做好这一切,他就像完成了祈祷一样,长舒了一口气。 “这就完了?”骨赤勒觉得这老头简直是在戏弄他,他一把就拽住了脏老头的衣领。 撒若拉着骨赤勒说道:“行了,骨赤勒!我们要走出这里” 脏老头倒是波澜不惊地说道“你只需等待一晚,明天就能知道它管不管用了。” “等等看,我们互相别再争斗”撒若劝说着。 “我的手就这么没了...我们的家园也这么没了”骨赤勒撒开了脏老头,绷住了脸克制着,不想人前再流露过多情绪。撒若抓着骨赤勒的手说道:“我们要走出去,帮那些死去的朋友们带往永生” 脏老头则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你是谁帐下的人,我们从没见过你“撒若问道,而脏老头眼神呆滞,许久没有回答。 “一路上都是这样,疯疯癫癫的,时好时坏。“骨赤勒抬起头跟撒若说道。 “那你还记得你叫什么?“撒若又向脏老头问道,过了一会,脏老头说:“我是个奴隶,来自比你们更东方边的部落“ 骨赤勒看了脏老头一眼,刚想开口的时候,树林远处响起了声音。 “快走!不能再休息,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夜“撒若说道,她和脏老头扶着骨赤勒站了起来,一起向树林更深处跑去。 他们离开不一会,几个剃也搭守卫就就赶到了他们刚才休息的地方,一个守卫跳下马,在树坑着看了看,他对骑手头领说道“血迹到这里没了,这边树叶被压过。“ 头领身旁的一个守卫对头领说道:”头领,我们收了几千个奴隶,不如别管这些逃跑的人了” “他们都是长孤的财产,没有长孤的命令,谁也不能放走。“ 守卫禀报说寻找到脚印,头领命令骑手继续追击。 撒若感觉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大,而前面的骨赤勒步伐沉重,看来断腕影响到了他的行动,身后的脏老头也显得力不从心,几次在奔跑中摔倒在地。在这种并不密集的树林中,人的腿怎么可能跑得过马腿,撒若担心这样跑下去必定要被追上。她环顾四周,一个低坡进入了她的眼帘,这下面不失为藏起来的好地方。 她对两个人说道:“跳下去,躲在那个土坡下面!”他们一起躲在土坡下,听着头顶上的马蹄声越来越大,直到震得头顶上的雪纷纷落下,等到马蹄声渐渐远去,他们三人从坡下面爬了出来。 “死牛羊!我一定要杀了他们“骨赤勒骂道,他还有些惊魂未定。 撒若催促着:“快,该走了,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天色越来越晚,他们三人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山洞,山洞外面又下起了雪,脏老头说出去找些干木柴。 撒若拿着弓箭向洞穴外面走去,“骨赤勒,你自己小心,我看看能不能猎道什么” 撒若刚走,脏老头就抱了一摞干木头回来。 “怎么点火?”骨赤勒说道 脏老头从衣服里薅了一撮羊毛,把它们放到了找来的疏松干木头上,然后拿着一根坚硬的木头在疏松干木头不断钻着,慢慢的干木头上升起了一缕烟,虽然烟升腾起来,但羊毛仍然没有燃烧。 骨赤勒嘲笑道:“木燧引火怎么可能点着” 脏老头没说话,继续搓着,羊毛上面终于起了火星,但只是仅此而已,骨赤勒和撒若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燃烧的可能。 “小心!”脏老头警告完从怀里掏出来一节羊骨头,他拔去一端的骨节塞子,向羊毛上一甩,轰的一声,干木柴上燃起了熊熊火焰。 骨赤勒在一旁吃惊不已,“这是什么秘术?” “这不是什么秘术”脏老头说道,“只是一些从暖土来的东西而已” “你是说宁国?”骨赤勒问道 脏老头点点头,“从宁国那边劫来的奇怪东西,却能带来世间上最神圣、最圣洁之物。” 撒若拿着一只兔子和一只野鸡进来了,“看到了一只鹿,放走了他,只好打了这两个东西”,骨赤勒用刀把兔子和鸡拔了剖开,先向火里扔了一块肉,用来祭祀“火”,然后他把剩下的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脏老头趁撒若和骨赤勒不注意,伸手从一堆内脏里找出来两个小红肉蛋,塞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骨节筒里。 “索人不知道敬畏山神。”说着骨赤勒把烤好的肉分给了撒若和脏老头。 脏老头手里拿着分到一小块鸡肉,“没想到你们这些跟走出山林的部落还知道敬畏山林。” 入夜,在山洞里暂居为让他们内心有了一点点安定,尽管这一点安定微乎其微,还也足够把他们从精神崩溃的边缘拉回,骨赤勒问起撒若他们怎么被袭击,现在部落还剩下多少人。 撒若说道:“打猎途中遇到了他们,本来以为是误入了他们的领地,结果却被掠到营寨豆卢鲑和悦奴也不知道被他捉到那儿去了,仇尼铁头说...” “别说了,他也跟我说了..”失去部落和家人的巨大悲伤让骨赤勒无法自拔。 “今天他们所做的,来日让他们加倍奉还!”撒若狠狠地发誓道。 他们钻进洞里最深处,互相依靠着进入了睡梦中,洞外吹雪纷纷,一个火把摆在洞内为他们抵挡着野兽。北方的寒夜是如此的冰冷,以至于中洲大陆上大多数人都无法在北地生存,而这些生猛、野性北地民族无论经历什么风雨,就在此生生不息,繁衍延续。 第二十三章茶童儿 自破庙归家的第二天清晨,茶童儿穿着里衣走到了院子里,他从桶里接了一盆水,激到自己脸上,茶父说要带他去拜访一位故人,茶童儿虽然有些不满,但是既然做了交易,那自己也只好去了。 小伙计茶水拿来了一身衣服,说道:“公子,老板让你穿上这一身” “这是哪里来的?” 茶水嬉笑说“这是老板之前让我去买好的,公子你每天总是出去乱跑..呸,你看我这嘴,是总出去结交友人。所以老板让我按自己的身材先去买了一套。” 茶水的身材和茶童儿确实很相像,茶童儿接过这套青色的直裾绵深衣,好好端详了一番,“这衣服真是比我平时穿的短褐可华贵多了。” “公子,这可是花了不少钱的呢,是我去东市最好的织锦市肆益锦坊,用最好的西南锦做的。”茶水说道。 茶童儿嘿嘿一笑,“花了不少钱吧,说实话你自己是不是手里留钱了?” 茶水惊恐说道:“公子,你可不能冤枉我啊,我在来府上也有好几年了,什么时候拿过钱呀” “好,是我冤枉你了,以后别自己拿” “公子你放心,我绝对不....我从来就没拿啊 “好,没拿没拿,你紧张什么” 茶家早就知道茶水有小偷小摸的行为,茶父暗地里跟茶童儿骂道羊乐来自己家偷东西,不仅把下人带上了怪毛病,,而且还引得茶童儿成天向外跑。 茶童儿把回到屋里把衣服穿了起来,茶童儿本来就生的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再穿上这一身更是显得玉树临风。 “合身啊,公子穿上这身真是名副其实的翩翩少年啊”茶柳夸赞道。 茶童儿从自己居住的西厢房走到了堂屋,茶父正在那里等待着他。 “父亲,我准备好了” 茶父一眼就看到了茶童儿脚上这双旧鞋子,“你看看你脚上穿的这双鞋,不像个样子”“茶柳,你带他赶紧去西市买一双。”“卖完赶紧回来啊” 他们两人快步向东市小跑着,周围的市民都看着茶童儿赞叹说茶楼市肆的公子风度翩翩。经过一个艺楼时,茶童儿停下了脚步,随便扫了一眼,但就是这一眼让走到了艺楼里面。艺楼是宁朝给各地行走的艺班表演用的地方,如果表演得好的艺班可以被选入宫中为皇帝表演,而陵城的艺楼邀请的已经是除了安宁城以外最好的艺班了。 “哎呀,公子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看这个”茶柳拽了半天也拽不动茶童儿。 “你看那个人”茶童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里面,高台上一个身姿绰约的女孩正在跳舞,她舞着两条长长的丝带,好像是天女下凡一样,而高台被观众层层围住,他们不时赞美着,今天来表演的是宁朝最有名的燕柳夫人的艺班。 “公子你说那个女孩?” “什么女孩,是那个人,你往上面看”茶水四处张望,终于在高台上方的二楼看见一位女子,虽然只能看到她的上半身,但是仍然可以看出她的衣着雍容至极,外面还披着鲜红色的披风,发髻上别着白玉金钗。 “公子,她的脸是不是被什么挡住了?” “废话,你见过没有嘴的人吗?”茶童儿说道。 女子用白色的纱布遮住下半张脸,即使是这样,她盈盈秋水的眼睛仍然让人心动。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茶童儿说道:“哎,你说他会不会是燕柳夫人?” 茶水为难地说道:“公子,她看上去也就二十多岁吧,怎么会是燕柳夫人呢,燕柳夫人在十几年前在都城跳过祝寿舞的,那现在...现在怎么也有三十多岁了吧” 茶童儿朝着楼上问道:“小姐可是燕柳夫人。” 在场的众人都被茶童儿这无礼的行为惊到了,高台上面的舞女也停下了脚步。 茶水也红着脸,拉着茶童儿衣服小声说道:“公子,你这是干什么呀” 众人交头接耳说道:“此人是谁啊,不知礼数!” 茶童儿又问道:“小姐为什么不说话” 那女子向旁边的下人说了一句话,下人在楼上传达道:“公子若是想看便看,若是不想看请不要打扰众人观看。” 楼下众人也让茶童儿赶紧出去。 “来不及啦!来不及啦!”茶水红着脸把茶童儿拽出了艺楼,茶水心想公子又在用这种方式耍脾气了。 茶童儿买完鞋子又拖延了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地回去,茶父正站在院门口来回踱步,一看到茶童儿回来,他直接命车父赶着车迎了上去,把茶童儿推进了车里。 马车向着西门外狂奔去,茶父在车里不停地催促车父再快一点。 “这么重要的事差点被你耽误了”茶父生气地说道,“买什么鞋子这么久。” “出城?”“我们去城外见谁?”茶童儿问道。 茶父说道:“常濮阳,当今少府之子” 马车出了城门,沿着大路一直向西驾去,走了许久到了右扶风地界。农夫们正在路旁田间播种,茶父停下马车,向一个农夫行礼:“请问先生,仁礼村怎么走?” 农夫给茶父指了一条路,茶父又问道农夫是否知道常濮阳家在村中那里,农夫摇摇头说俺从来没听说过这个。 “常晟常晞景?”茶父又问道 农夫恍然大悟:“原来说的是公子啊,你去村子就知道了” 马车再次开动,农夫跑了几步,对着远处同在春种的人喊道:“常公子,又有人来找你了!” 一个青年放下的手中的农具,抬头说道:“你看他们是什么人?” “俺可看不出来,但是这人对俺还挺有礼的呢,竟然对俺行礼!”农夫神气地说道。 听到农夫这么说,青年笑着说道:“我这位友人还是来的挺快的嘛。” 眼看要见到这位常公子,茶童儿又有些反悔了,他跟自己父亲做的交易就是让父亲找人把黄吉的户籍都隐匿豪强名下,这样黄吉就不用徭役了,但问题是隐匿户籍需要时间,茶童儿怕没有隐匿了黄吉的户籍,自己反而不能跟他一起服徭役了 “我们之前已经说好,现在你又反悔,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一点信用都没有!”茶父这么一顿训斥完,茶童儿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上。 如农夫所说马车进村就能知道常公子家在何处,沿路总有三两个武士聚在一起,持剑而立,茶童儿望向他们,武士们也都盯着马车,严阵以待,随便一问,他们便为马车指向前路。马车沿着小路走,经过一段上坡土路,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大庄子,而马车也被门口的武士拦下。 “来者何人?” 茶父下了马车拱手说道:“在下是常公子故友,今日特来拜见。” 一个头领模样的武士走了过来,行礼说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茶父说道:“在下是常公子的经营茶楼的那位朋友” 武士脸色一变:“快请进!我为先生带路” 武士差遣了一个人去请常公子,自己带着茶家父子进了庄子,庄中的茅草屋中不断传出孩童们郎朗地读书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茶童儿好像听见父亲哼气,他想此时若是没有外人在场,父亲一定会说孩童都知道守信用,想起这点,茶童儿顿时觉得羞愧难当。 “这里是你们在守卫吗?”茶父问道 “是的,庄子周围挖满了水渠,防止有人进来。” 茶父慰藉道:“辛苦了” 武士带他们进了院子里面,堂屋两侧各站着几位武士,他们一个个虎背熊腰,一看都是好斗之士,还有一位更粗犷,直接坐在门槛上吃着烤胡饼,他们都斜眼看着茶家父子,平时老实本分的茶父表情波澜不惊,倒是平时表面上狂傲不羁的茶童儿目光躲闪着。 武士说道:“先生稍等片刻,常兄马上就过来。” “不急,不急” “在下弘农彭奉禹,久仰先生先生大名,无由会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武士真诚地说。 茶父笑道:“都是士人们传的,就是个茶楼老板而已。” 武士说:“先生过谦了,当年先生行义举,救下许多士人,我的老师就是其中之一。” “敢为尊师是?” “夏公显山” 茶父大吃一惊:“夏君现在可好?” 武士有些落寞的说:“老师当年担心祸及弟子朋友,于是剔除须发,隐居乡野,虽然形貌毁瘁,但仍恪守中正。临终时告诉我邦无道,不要入世,但我还是来了...” 茶父也是感慨万千,“唉...夏君当年的音容笑貌,至今在我心里。” 茶童儿大概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那段历史对他来说太过于久远,他对此并不同感同身受,他此刻还不知道,未来的历史将深深地刻入他的人生中。 “唔,少府之子果然厉害呢,这种东西都有”茶童儿摸着桌子上摆着的一把剑。 “不知礼数,别乱摸!”茶父斥道。 “不摸就不摸”茶童儿噘嘴说。 “哈哈哈,令堂说得对,别人的东西别乱摸” 常晟虽然还穿着那身农夫短褐,但是他生的唇红齿白,星眉剑目,器宇非凡。虽然皮肤麦色,但身材刚勇健硕,身上带着一股神勇威武气势,茶童儿心想此人真是豪杰! 茶父亲切地握住了常晟的手:“晞景,好久未见了。” “茶兄,你看上去可比原来操劳多了”常晟笑着说,“来,请上座!” 他们续旧了一番,然后又说起了时局。说到因豢养死士而被中常侍赵让参了一本时,常晟神态自若,毫无顾忌。茶童儿不由得越发敬畏起来眼前这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 “晞景,这是犬子茶童儿,从小就不好好学经史子集,什么都是浅尝辄止,我看他就是空有一身力气,正好他从小就想从军。我在军中又没有什么朋友,唯一就是兄弟你了。所以为兄就舔着个老脸来求见你了”茶父客气地说道 常晟胸有成竹地说:“当日茶兄冒死荫蔽诸君,我岂能忘记。我看令郎龙精虎猛的,是个去军中的人才。茶兄放心。” 茶父一听常晟这么说,心里知道这事差不多妥了,“哈哈,那就麻烦晞景了” 茶童儿自知不如人,但是此刻他那不知那是自卑还是自尊的心理又作祟了,“我想去傅籍,跟我兄弟一同戍边,就是去服徭役,我也能在军中出人头地。” 茶父一听他这么说,胡子都气歪了:“说什么胡话!”“犬子不知深浅。晞景,你别在意” “有傲气,不错,性格倒是跟我有点相似。”“小子,服役戍边可不是你说了算了,边地战争不断,也许你能活着回来,也许就死在荒野了,不过最折磨人的,还是弱冠之年离家,耄耋之年才能回来。” 茶童儿本来就担心黄吉,听常晟这么一说,他更着急了,把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 这一番稚气未脱的言论让常晟不禁笑了出来:“这算什么谋划,不要说通过手段让你们兄弟二人一起服役,你一个小兵丁如何能找到他呢。”常晟又说道:“你还小,不懂得徭役之苦,说起来像是孩童玩乐一般,幼稚可笑。你若是真有心不想你兄弟受苦,那不如就听令堂的,从军,这才可能帮衬到他。” “我凭自己武艺一定能在军中出人头地”茶童儿仍嘴硬说道。 “你这小子性格太锐利,不改以后少不了摔跟头!”茶父生气地说道。 常晟说道:“好,既然你说可以。茶兄,就在我庄子里吃饭吧,下午我找几个小孩和他练练怎么样?” “这...别给他打坏了” “你放心,茶兄,一定点到为止。” 第二十四章执金吾石国天 黄昏,石国天骑马走在去泾南大营的路上,身边跟着常虎、竖哈伦和几位司马,还有几十人的卫队。昨天才从太常那里回来,今日上午中朝一结束,石国天就接到他人的传信,心中写到中朝时,皇帝让几位中常侍议定一下石国天出征固州的事情,几位中常侍一致支持,皆力主石国天去固州,只有散骑常侍黄瑕一人派遣石国天出征,皇帝犹豫再三不能定夺,最终还是决定派石国天去固州,并让黄门署明日传达诏令。 石国天得到这个消息,心中欣喜,一切都在按着他的计划走,他决定临走前,在泾南大营开一场军议,并邀请了常晟晚上过来,同开晚宴。 到了泾南大营后,石国天在校场和营地转了一圈,看到刘和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了,石国天很是放心。军议中的武政堂,石国天坐于正座,五位军司马列坐其次,五司马除了刘和,何子付,还有魏庆,许彤和庭林三人,而常虎作为前军司马也坐在堂内。正在此时,一位武士骑快马送来了常晟的信说自己马上就到,石国天看到很高兴,石国天不禁感叹天助我也,而常虎听说道此事就不那么开心了。 常晟常虎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常晟以宽宥仁厚闻名,常武以骁勇任侠出名,石国天本来有意把他们兄弟二人同时收入帐中,但李恪死后没多久,常晟就辞去了右扶风下的县令一职,隐居乡野,石国天过去曾多次征召他来军中,常晟总是推辞不去。石国天想他可能不愿意和常虎在军中共处,所以后来又将常虎调离了司马一职,担任亲兵,美其名曰亲兵得用最信任的人,但是没想到常晟还是推辞不来,直到昨晚他派快马给常晟传话说明原委,要他明晚速来军中,常晟终于接受了邀请,但有一个条件,他要跟石国天一同去固州。 石国天对司马们说:“近日圣上会发诏令派我去边地,你们在三辅把都城和陵城给看好了,现在朝中暗流涌动,你们不要出什么差池” “将军不用担心,谁也动不了我们。”魏庆自信地答道。 “就是你这样的大意才让我担心,我走后,你们几个人给我死死地守住着泾南大营,谁也不许放松警惕,听见没有!” 司马们一同答道:“是” 刘和说:“将军,那校尉怎么办,让校尉负责陵城的防卫?他职位在上,若是发布将令控制乌羽卫,我们就不好办了。” 石国天捋着胡子笑了笑,“我一走肯定有人就开始兴风作浪了。”他又话锋一转,“过几日常晞景会回到军中,我打算让他任司马,而校尉一职就由常虎来担任,你们有何意见?” 众司马都表示赞同,刘和说:“就怕他不想让出来” “你们不用担心,早朝时我已将此事上奏,执金吾改让杨好担任,陛下已经同意了,这样常虎你直接担任校尉一职。” 常虎说道:“将军,让杨好担任执金吾,岂不是把都城防卫都交给他了?” “诸位司马居于泾南大营和陵城,没了执金吾一职无关紧要,谁也奈何不了你们,若是没有了乌羽卫,我与尔等性命堪忧。今日箭在弦上不得发,自打我兼任执金吾开始,朝中就非议不断,无论宦官还是士人,皆有很多人都反对。鱼太多撑破了网,就什么也剩不下了。”石国天说道 “我看始作俑者还是朝中清议的士人,尤其是那帮博士弟子,每日就在背后议论将军,这不正中那几个老贼下怀吗。这帮士人往日他们被宦官迫害时,把我们视作友人,一看将军执掌权柄,又开始忌惮起将军来了”许彤说道。 庭林说道:“在座的有谁没受过书生的教化,我们从军不都是因为仰慕陈公窦公吗” “我是一刀一枪拼上来”魏庆中气十足地说道。 刘和在一旁斥责他们:“都是自己人,吵什么!” 自己还没走,手下这帮将领就吵作一团,看到这一幕,石国天心生怒火:“等我走后,所有军士都要遵从常校尉的命令,要是出了一点差池,军法严处!” “是”众司马被石国天这么一通骂顿时老实了。 刘和询问道:“将军出征打算带谁同去?” “常晟,李福,竖哈伦,何子付” “我总觉得最近军中有些不对劲”魏庆在那里自说自话道。 “哪里不对劲”常虎问道 “说不出来,好像是...军中多了很多我不认识的人” 众人大笑了起来,许彤笑道:“莽夫,你最近忙到这种程度了吗,前一段我们又新招了一批陵城里面的良家儿。” 魏庆认真地说道:“不是因为新招收的...可能是我看糊涂了吧,不是多了陌生面孔,是少了很多熟悉的人” “刘司马,你近日检查的怎么样,有什么异常吗?” “将军,没有任何异常,魏司马所说的新面孔想必一定是新兵。”刘和说道: 魏庆自我怀疑地说:“也许是我头昏了” 石国天微笑道:“累了就好好歇歇” 等到石国天把所有的事情都吩咐完毕,众军也各自领命出去后,就剩常虎喝石国天两人了,常虎问:“将军怎么突然决定让他担任司马了?” “就知道你有不满,正想跟你说清楚,你们兄弟二人现在关系还没有改善?”石国天说道 常虎厌恶地说道:“常晞景生得早,成了兄长也就罢了,谁愿与他共事。” “哈哈,世人皆知常公朋和常晞景皆以尚豪侠和宽待他人之名享誉三辅,两兄弟并无多大差别。公朋,怎么我觉得你最近气量越来越少了呢”石国天笑道。 “那是之前,现在?还是算了”“他自己辞官也就罢了,竟然私下豢养死士,结果给赵让口实,让他借此把我的羽林左监给罢了。养死士害别人,这可不是宽待他人,这是慷他人之慨。赵让虽然是个阉狗,但是有一句话没说错,“常晞景坐作声价”。徒好虚名,呵,博取名声还不计后果。” 石国天让常虎站起来,他上下打量常虎一番,“公朋啊,你用铜镜看看自己,也是一位雄姿英发,有勇有谋的英豪,怎么连是非都不分了?难道不是赵让这佞臣为非作歹,在背后构陷我们?就算晞景不豢养死士,赵让也会找机会构陷我们,若是我们现在互相责备,岂不是正中赵让下怀。”“我与令堂速来交好,公朋你与晞景又皆是我信赖之人,我不想你们兄弟二人相争,你们都是未来可堪大用的人材,是我的左膀右臂。你们兄弟二人要齐心协力,绝不可被他人分化” 听到这一番话,常虎有些羞愧:“将军教训的是,我们兄弟二人一定勠力同心,协助将军。” “我带兵在外,你们在朝中切记不可让人抓了把柄”石国天让常虎附耳过来,“你平日里一定要盯住朝中,注意着与乌羽卫有关的议论,以防有人矫诏夺兵权。” “将军放心,我时刻注意朝中消息。” 开完军议,石国天上了楼顶的塔楼,不远处校场里,两个军士正在切磋,打的有来有回,石国天跟竖哈伦夸赞到真是两个好汉子,竖哈伦指出一个是索人,而另一个是檀卢人,他们和竖哈伦都是少年时到乌羽卫来的。 石国天说:“你想念故乡吗?” “很久没回去,已经记不清了” 石国天叹息道:“战事一开,就不免为天下人带来灾难,但是有时为了天下人的和平,又不得不兴战...我离开家久了,格外想念家人。” “将军说的是在外征战的时候?” “竖哈伦,当年你那么小就被掳走,你恨宁国吗?” “没有将军的话,我可能会被他们送给谁家做了奴隶”竖哈伦没有正面回答。 石国天不置可否,“当年王公奉命彻底击溃北地来犯之敌,我一直以为非这样才能铲除根基,回都城后我一直视上书请求治王公之罪的士人为敌...直到现在,我的孩子就跟你那时差不多大,每天我看着他童真无邪的样子,我才知道当年奉命强迫索人妇女儿童迁徙是在为恶。” “要是再有机会将军打算怎么办呢?”竖哈伦问道。 石国天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一时哑声。 “竖哈伦啊,你终究是北地人,不是中洲人”石国天说道。 “将军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么?” “你虽然是在吃着稻麦,学习经史子集、诗书礼乐。可是我看得出,你身上有着北地人天生的蛮勇之气,比我见过的所有中洲人都要蛮勇,你心底里看不上中洲这套繁文缛节。你是老虎一般的勇猛,豺狼一样的谋略,下手时又像鹰一样,虽然你是檀卢人却能得到军中所有索人的尊崇...竖哈伦你不会委身于一个小小的侍卫。” 竖哈伦看着石国天深邃的眼睛说道:“将军当日救下竖哈伦,竖哈伦无以为报,只有唯命是从,以期报答将军救命之恩” 刘和上楼说常晟来了,酒食也已经准备好了,石国天对竖哈伦说:“我在军中信赖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 第二十五章执金吾石国天 大帐中,都尉李福、常晟常虎两兄弟和五司马,还有他们手下一众将官早已在落座等待石国天,石国天落座主座,士兵抬着犀牛觥,向账中十几个乌羽卫大小将官面前的漆酒杯舀酒,等待所有酒杯都乘满后,石国天举杯对着众人说道:“今日常晞景来到我军中,为我乌羽卫增添力量,实在是幸事一件,值得庆贺。另外我若是近日离开军营,诸位将士一定要精诚协作,勠力同心,尽忠陛下,报效大宁。”说完石国天一饮而尽,众位将官也捧起酒杯一齐说道:“谨遵钧命”。 士兵们把一盘盘胎肩、烤羊端了上来,将士们片下肉片,享用起来,帐中觥筹交错。 常晟和众位将军交谈甚欢,尤其是何子付。在石国天军中,常晟最信任便是何子付,今日来军中的决定就是常晟在何子付说服下做出的。常晟与何子付自**好,何子付年少时亲父被人寻仇杀死,何子付又去复仇,杀死仇人又重伤几人,后来他被官府通缉,无处逃亡,常晟看他如此勇猛异常,心中便产生相惜之情,便把他带回家中藏匿,从此两人结下了深情厚谊。 各位将领再向常晟敬酒,但是常虎心中烦躁,若不是石国天刚才说的一番话,现在他肯定要常晟难堪,等众人都举起杯子,常虎才勉强地举杯致意,然后独饮光了。坐在常虎旁边的魏庆此刻心情格外愉悦,军中人大多喜好饮酒,但是很少有像魏庆这么喜欢喝酒的,魏庆喝酒喝高兴便骂娘。众人正在畅谈,但是过一会就听见魏庆骂一声,只要酒不断则骂声不听,石国天对这厮的酒德实在忍受不了了,命人将他酒杯换成小盏,训斥道再发酒疯就把他赶出去,魏庆这才老实了。 许彤和庭林互相敬酒,以解刚才发生的不愉快,互相说道:“兄弟情深,勿要在意”。许彤虽然对士人有怨言,但他与庭林皆是出身自士族,许彤的姑姑儿时被过继给皇太后当干女儿,他的父亲许传也曾担任过管理国家书籍的太宰一职,许传任期未满便辞官,而且手中突然多了几本不世出的古书,并开始四处讲学,自此士人们就开始骂许传是窃书贼。而庭林更是家学丰厚,宁国人都第一等爱攀附上古帝王,第二等爱攀附先代圣贤、诸侯将相,第三等则是攀附前朝或本朝没落的王族、开国功臣。就连皇帝也爱找一堆文人在古书里扣字眼,给自己贴上上古元姓圣王的金,但是若要讲实物,庭家的最古老的藏书一下子就可上诉到三百年前元氏先祖创立的安朝。 帐中也还有一个人和常虎一样郁闷,那就是军司马刘和,虽然他也装出一副在庆贺的样子,但石国天知道刘和心里肯定有些失望,刘和本以为石国天会举荐自己当校尉,但是石国天也有自己考量,虽然刘和一向办事得力,是个好将领,未来也许能为将帅,但他既没有政治能量也没有政治手腕,刘和完全无法应付现在的时局。石国天不知道刘和自己懂不懂,但他相信刘和能以大局为重。 酒酣,常虎走到大帐外透气,何子付也跟了出来,外面夜幕渐渐降下,天空中已经像是是一片灰蓝色的长丝带,常虎坐在草垛上,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在营地上空盘旋着。 “怎么,我看你酒宴上不太愉快。”何子付先开口说道。 “你的好兄弟来了,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常虎心直口快,毫不在乎何子付爱不爱听。 “哼,那不是你的血脉兄弟吗。” “我们不是亲兄弟”常虎的话语中充满了憎恶。 “将军跟你讲过了吧,你们兄弟二人不要相争” 常虎回答道:“你放心,只要将军在乌羽卫在,我就谨遵将军的命令,不会肆意妄为,害了将军和乌羽卫” 何子付意味深长地看着常虎,“如果有一天将军和乌羽卫都不在了,你打算做些什么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是明知故问,你我和帐中几人都心知肚明,此时天下正在动荡,豪杰辈出,朝中也正需人材,你和常晞景出身于四世三公的世族,又在军中历练,假以时日,都将登庙堂之高,到时候你打算把谁当做敌人,把谁当做朋友呢?” 常虎笑了,“何子付你素以勇剽示人,没想到还有这番面目,我很欣赏你这样有勇有谋的人,来助我一臂之力吧” “公朋,你比晞景欠缺那么一点点。”何子付说道 “什么?”常虎略带不屑地问道。 “豪气,差点豪气” 常虎不敢相信何子付竟然说出这么愚蠢的话来,“豪气?何司马,什么是豪气?是自以为自己无所畏惧,辞官豢养死士吗?” “世人皆知小心守财的道理,但是魄力不是每个人都有...”何子付看到常虎一脸不屑的样子,知道常虎听不进去。“我还是希望你们兄弟二人能和解,不要给他人做了嫁衣”说完何子付回了帐中。 何子付的一番话让常虎若有所思,开始想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他们兄弟为何相互仇视。他们兄弟儿时每天一起玩耍,是那么的亲密无间,直到他们各自的娘争宠开始,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也开始产生了裂痕,这好像是为了各自的娘谁更尊贵。再长大些,门生故吏分别支持他们两人继承家门,这时又像是为了那些聚集在他们身旁的文人武士。直到今天,常虎自己也说不出来,他们兄弟的关系变化好像跟他们自己的抉择无关,好像...好像从儿时起就是被其他人推着向崩坏的地步走去,他们倆从未因为什么原因而互相憎恨,但是为了其他人,为了那些支持自己人,不得不这样。常虎想,这样看来,反而我倒像是为他人做事的仆从,此刻常虎心里没有沮丧,也不感到悲伤,只是觉得这一切有一点荒谬,他似乎清晰明了地理清了一切,但是自己却无法选择其他的路,无法与常晟真正地和解,他和常晟都也清楚这一点,石国天当然也清楚。 “出去干什么?”常晟喝得有些微醺,脸色开始泛红 “没什么,出去透透气。”何子付回答道。 “今日喝的高兴”常晟自言自语道。 常晟也不再问,他一屁股坐到石国天旁边的座位上,在场的诸将看到也都没有怨言,继续喝酒吃肉。 “将军,前几天曹乾到我那里来了” “那个立五色棒的北部尉?”石国天问道。 “正是” “那事之后,他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只是说干爷曹会让他爹跪了一晚上,说是子不教父之过,然后第二天他爹曹其又满屋子追着他打” 石国天仰天大笑,“惹出了那么大的事端,被追着打也不算什么。诛杀赛常侍的弟弟,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人敢干了” “当然不会就这么完了,听说赛硕伤心不已,登门到曹会那里哭诉说孙儿仗着他的名义为非作歹,要曹会严加惩治。” “呵,这赛硕倒是恶人先告状,自己的弟弟平常干了些什么,他不清楚吗” “恩,不过曹会当年侍奉先帝的时候赛硕还满地爬呢,又有拥立当今圣上之功,赛硕也只能去曹会家里哭诉一番了”常晟答道。 “那此事就这样作罢吗?” “听他说,他得先去躲避一番了,要去左冯翊一个什么不知名的小县当县令。离开都城几年也好,以防赛硕雇刺客,下黑手,等过段时日,再回来改任其他职位。” 石国天担忧地说:“我当日告诉过他,没有好去处的话就来我军中。” “他提到了将军的好意,他说此时来军中只会给将军徒增麻烦,并让我代为谢过将军好意。”常晟说,“将军不必担心他,都城人多眼杂,他躲远点反而更加安全。” “好,只要安全就好,他也是个人材。” 常晟又说:“将军,我有一事不明。朝中大臣都知道有人正盼着将军带兵在外,将军这时出去是为了什么?” 石国天反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一同去固州” “我在京城也待不下去,不如就同将军一共去上战场,以防不测”常晟说道。 “哈哈哈,常晟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就知道将军一定派常虎留守都城,将军这几年把昔日部下抽调到乌羽卫就是在为今天做准备,庭林足智多谋、许彤工于心计,魏庆武勇胜人,有他们在乌羽卫中辅佐常虎,就算将军带兵在外,觊觎的人也不敢异动。但是现在出去还是一步险棋,容易给朝中大臣造成将军是躲避的印象,若是这样的话就不利了。”常晟说道 “常晟,你若是早来我军中,很多事就不用我一人承担那么多了。”石国天说道。 第二十七章贼曹掾赵晋 昨夜惩处完红犬,赵晋和陈同也回到了驿站休息,陈同尝试着跟白琮说话,可惜白琮完全不搭理他,所有的官差们就这样在驿站待了一晚上,一句话都没说。 赵晋醒来时,已经到晌午了,陈同说白琮已带着一部分官差们去回京兆尹述职了,陈同担忧白琮这么着急过去是为了告状,说道他没有父母儿女,平日里唯一在乎的就是身边人。赵晋知道自己对白琮和兄弟们有所亏欠,白琮若是告自己,那也是应该的。 陈同说道:“大人,我们也该去京兆尹述职了” 赵晋像是呆坐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向京兆尹交代,自己带去那么多官差就这样死了,而始作俑者生死未卜,又因为自己的犹豫放走了他。况且东市一案到现在仍线索不明,目前掌握的唯一看来假军司马是红犬,还有很多未解之谜,看来众多线索就在那个孩子身上,“陈同,走,咱们先回官署” 赵晋回官署发现诸位官差看他的眼光已然发生了变化,他没管这些,而是趁白琮现在不在,直接下到地牢里,羊乐正躲在监牢墙角。虽然在赵晋的要求下,白琮不曾拷打过他,但这几天来白琮不断地审问他,从未停歇的威吓下,羊乐已经精神萎靡、目光呆滞。 陈同看到羊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中生起怜悯。赵晋让官差们把他放出来,问道:“你吃东西了没有” 羊乐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晋又打发走了其他官差,只留下了陈同。在赵晋的谆谆善诱下,羊乐还是不打算开口,此时牢笼里面的犯人又在不停地着哄道:“这小子被吓坏了”“赵大人今天真像个好人啊哈哈” 赵晋抑制住心中的怒火,他命人把羊乐带到官署的二堂。 等到赵晋走后,陈同还站在牢笼里面,他拿起一根狱卒木棍,怒气冲冲地进了牢笼,只听得牢笼里面棍棒声不断,犯人们不断求饶着:“别打了,右贼曹史,别打了,我们再也不敢了”。陈同从牢笼里面出来,甩下棍子 二堂里,羊乐正大口地吞着饭,周围官差们也都见怪不怪了,犯人吃不上饭是常有的事。等到羊乐吃喝的差不都了,赵晋说到:“小孩,你说说吧,哪天你香料市肆是想干什么?” 羊乐支支吾吾地半天说出个所以然来,赵晋又说道:“你放心吧,只要你如实说出来,我就不为难你。” “没想去做甚,就是觉得好玩” “进香料市肆有什么好玩的?那日香料市肆发生了盗窃案,你知道吗?”赵晋问道。 “大人,我不知道...我只是来帮家里卖东西。” “你户籍在哪里?不是陵城?” “是个...野村子” “你几时来的?”赵晋又问道 “早上,早上就来了”羊乐暗示若是自己想偷东西,那一定是白天休息,黄昏才进城,怎么会折腾一天再去偷窃呢。 赵晋追问道:“哪个村子要来陵城卖东西?” 羊乐心想若是说个近处的村子,此人想必一下子就能去盘问了,不如说个远点的,“是..是长磨村...” “长磨村?” 赵晋和陈同都笑了,陈同说:“长磨村在左冯翊,离陵城有好几十里地,你一个小孩如何能在早上骑快马进城?” 羊乐本来以为自己编的话天衣无缝,没想到自己出言失当,一步一步落入了他们给布下的陷阱,慌忙之下他说道:“我住在朋友家,朋友在陵城里经营茶楼。” “经营茶楼?在士学街上的那家茶楼吗”陈同问道,得到羊乐确定的答复后,官差把羊乐带了下去。 “大人,居然跟那家茶楼有关,难道这小孩是老板的儿子,还是说这老板雇小孩去偷盗?”陈同说,“不管怎么说,上任京兆尹查了好几年都没有找到那家茶楼犯法的证据,这下我们终于有机会了。不过那家茶楼包庇的大多是...” 陈同现在也不确定在经历红犬一事后,赵晋心态有没有变化。 “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该抓的人还是得抓。”赵晋决绝地说道。 “大人,那老板可不是随便就能抓来的。除非我们带京兆尹的人马直接去抓捕” “不能以京兆尹的名义,你带人把那老板带过来,就说有他的常客犯案,求他来赎人,他一定会来的。”赵晋说道,“另外那天让白琮监视香料老板,结果他把注意力都集中道这个孩子身上了,那香料市肆的老板现在没有人监视?” “没有了,听白琮手下说,知道官差被杀之后,白琮就不再盯着香料市肆了” “不管怎么说,你先去把茶楼市肆老板带来。”等陈同走后,赵晋一个人坐在二堂中梳理着线索,他思索如何将香料市肆、鼓楼卫士、红犬、茶楼这些线索串联起来,他想目前来看也只有茶楼这一条线索,至于其他的方向,红犬也生死不明、鼓楼军士有嫌疑,但是自己现在没有证据就仓促质询,恐怕乌羽卫不会配合他的。另外,上次从香料市肆老板身上没有查出什么,还被将了一军,所以这也不是此案入手的好方向。他又担心不久之后京兆尹的公文会下来,他想得赶在自己被查之前尽快查出些眉目。 陈同出了官署就直接赶向士学街,街上一伙人正抬着轿子从东市跑出来,行人纷纷向街两旁避让,陈同知道那是东市看家,他看了一眼继续赶路了。 陈同赶到了茶楼,闷头擦桌子的伙计说道:“客官请坐,请问喝什么啊?” “老板在吗” “客官你找什么老...哟,原来是大人来了。我这就沏茶去” 陈同严肃地说:“我找老板,有事跟他说,你快去请你家老板来。” “这..大人,我家老板不在啊,他出去了。” “你是故意为难我不成?告诉你家老板,有位他的故人在牢里,点名要他去带出来。” 伙计的五官都快皱缩在一起,他说道:“大人,您真是为难我了,老板不在,我如何把他变出来啊。” 一看这伙计是个滚刀肉,陈同心急如焚,心想要是老板不吃这一套,自己今天来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马蹄声,一辆马车从茶楼前门掠过,直奔后院。 “嘿,这是你们老板的马车吧?” “这个..大人,我得先去看一看老板在不在”“我也不知道老板是不是坐着马车出去的” 这时一直在旁边躲着,被官差吓住了的茶水偷偷奔向了后院。 一看面前这伙计还蹬鼻子上脸,陈同直接无视他,向后院闯去,但伙子则死死地拦在了官差前面。 “你想进大狱?”陈同恐吓道。 “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哪有硬闯的道理。” 官差和伙计纠缠不清,直到茶父从后院来了,说道:“大人,您有什么事?” 陈同拿出京兆尹的令牌,说道:“我乃京兆尹贼曹右贼曹史陈同”“茶老板,贼曹狱中现在有一位你的友人,他要你去赎他” “友人?他姓甚名谁?” “你去了便知,这是中贼曹史白琮的犯人,你若是不去,我们也审理不下去,那最后只能交与白琮了,不用我再说了吧。”陈同杀气腾腾地说道 一听到白琮这个名字,茶父和在场的伙计都面色发青,茶父说道:“好,我现在就去,茶水把马给我牵过来” “老板,你还是别...别去了吧..”茶水在茶父背后悄悄说。 茶父焦急地说:“让你去,就快去,哪那么多废话!” 茶水一路小跑,把马后院牵到了门前,陈同说道:“我们快走吧,老板,走晚点白琮就回来了” “你带路!” 陈同带着茶父进了贼曹官署大门,又经过大堂,最后到了二堂,赵晋的仍然坐在这里,就连姿势都没变,他劈着腿,两腿之间放着火盆,双手烤着火。自茶父进来,赵晋的眼睛就一直瞟着茶父,官差把一个椅子搬到了火盆另一侧,赵晋说道“坐吧”。 赵晋看着神情紧张茶父笑了,“心里一直在猜测到底是谁,对吧” 茶父说:“我不知道大人抓了谁,不过既然有人要我来看一眼,那我过来也无妨” “茶老板真是一个坚定的人”“茶老板最近都在干什么”赵晋问道 “下民没有触犯律法,应该不用如期向大人汇报吧”茶父不卑不亢地说道。 “确实不用,想必茶老板来的路上也是做了很多打算吧,我也不希望茶老板那些想法被验证。所以你还是赶快说吧” 茶父强压住怒火说道:“这几日都没有出去,今日第一次出家门,回来便来见大人了” 赵晋恩了一声,叫官差把羊乐带了上来,等待着的这一段,茶父内心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尽管他极力克制着,但是对于识人无数的赵晋来说,眼前人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暴露出来他内心的情绪。 羊乐进二堂时,茶父突然释然了,羊乐并不是他内心猜测的人,赵晋也看出来了。 羊乐突然激动地说道:“爹,我今天去东市玩,被他们捉住了”“救救我,快把我带出去!” 茶父脸色一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你这..”,赵晋得意地说道:“这可有意思了,茶老板,这个东市的小贼原来是你的儿子?”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