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网席一片和乐。有服务生误以为,摩衣子是个外国人,还壮着胆子,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跟她打招呼,引得房间里欢笑满溢。 津田良平两平也难得喝起酒来,平常他只饮一合就醉得昏昏欲睡,都是靠身在公众场合的紧张感,艰难抑制醉意。 “执印老先生别来无恙吧?”津田问道。他记得在美术报纸上,看过岐逸郎今年迎来七十七岁寿辰的报道。 “受弟子邀请,他现在去了美国。”摩衣子笑着说,“家父年轻时,曾经在那儿住过,很多熟人,夜里还满大街地又唱又闹呢……或者这就是他永葆青春的秘诀吧。” “老先生很能喝酒呢。宴会上时不时就能见着他,身体倍儿棒。” “宇佐美和仲本都无语了,家父总是半路撇开他俩,悄悄地去会新的女人……明明不是能瞎玩儿的岁数了。” “做弟子的当然担心。” 杉原允为默默当听众的津田良平解说起来:宇佐美和仲本都是执印的老门生,仲本行彦是日本画的中坚画家,宇佐美一成则放弃绘画,在摩衣子开设的画廊里,担任实质上的负责人。 “他们两位在老先生家里当徒弟的时间很长,一直和摩衣子保持着主仆关系。” “畜生,什么主仆关系……”摩衣子连忙皱起眉头来,“杉原先生就是说话带刺,让津田误会了怎么办。” “好吧,那就订正成‘他们两位一直为了摩衣子小姐,弄得神魂颠倒’。”杉原允笑着摇了摇头,“两个人都是年近五十的单身汉,实际跟摩衣子往来之后,也不是不能体会他们的心情呢。” “你喝多了吧,开玩笑也不要瞎说嘛。” 摩衣子不掩怏然之情,随手拢了拢微微泛金的秀发,露出一片秀额,侧脸的线条惊人炫目。 “您为什么不结婚呢?从我家社长开始,憧憬摩衣子的男人多了去了。”杉原允侧着脑袋嘟囔着,“您还真不如跟谁结个婚,对那些成天做白日梦的人来说,这也是一种体贴。” 津田良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杉原允的舌头已经打不过转了,他从新干线就一路喝起来,实在过量了。 不过,摩衣子毫不动摇,不如说,她正拿杉原允的醉态寻开心。摩衣子本身也喝得不少,却没有丝毫变化。光就这一点,不善饮酒的津田良平,只能甘拜下风。 “我结过婚。”摩衣子撇撇嘴道,“是个毫无才能,却比别人自恋一倍的男人……,不过,我们不到一年就离婚了,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 杉原允冷汗直冒,连酒也吓醒了。 “别在意。现在父亲更重要,在送走他之前,我不打算考虑这些事。” 摩衣子为杉原允斟上酒,握着酒壶的手正微微发颤,晶莹洁白的脸颊,终于染上薄红。 对方明明比自己大上将近一轮,却是如此魅力迷人。津田良平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久久地追遂着她的―举手、一投足。 “你估计多长时间能够完工?”摩衣子趁着杉原允上洗手间的当儿,向津田良平问道。 “年谱的话,两个月应该能够成形,不过,要想证明国府大哥的假说,恐怕必须进行实地调查。再说寒假之前,我也抽不开身。” 眼下才刚刚进入十月,就算一切顺利,也得等到来年开春才能脱稿吧。 “那夏天过后就能出版了,比预想早很多呢。我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你就放开手脚调查,直到得到满意的结果为止。让我们一起把这本书,做得尽善尽美吧……”摩衣子兴味十足地拍手说,“对了,你想去哪儿调查?” “现在还说不上来……” “去美国怎么样?” “你是说波士顿美术馆吗?” 津田良平眼底笼上了一层阴影。虽然最终没能成行,当初为他波士顿之行,开出的条件就是把“写乐=近松昌荣”说的成果,拱手让给西岛俊作,这对津田良平而言,无疑是段痛苦的经历。 “那儿的北斋藏品非常丰富。”毫不知情的摩衣子继续道,“正好美国的不少店铺,都跟我家画廊有深交,只要你说一声,随时都能配合行程买好票,费用当然也由
99lib?了。”冻冴子的玩笑话,逗得津田良平“扑哧”一笑。 “如果大哥也在这里……” 或许回忆起.99lib.了国府洋介,住在府中的那段日子吧,冻冴子眼中溢出了豆大的泪滴。 “对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冻冴子平复了情绪,随即问道。这毕竟是她大哥提出的假说,感情上岛然愿意相信,不过就原稿看来,并不足以服众;津田良平想要将之证明,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另外,说来惭愧,冻冴子并不具备,足够跟津田良平探讨葛饰北斋的基本知识。大哥的论文太过专业,像她这样的初学者,根本如读天书。虽然对作品论和改号问题很有兴趣,可惜,这些基本算是众所周知,根本派不上用场。 “我觉得吧……最好从北斋的入门知识写起。既然这回不当学术书来做,应该好好说明一下北斋的基本情况。” “否则,读者同样也会摸不着门道吧。”冻冴子心里如此琢磨着。 “入门知识啊……我也只知道公式化的部分,怎么也没想到,会摊上添补的任务啊。” “足够了。授课要追求简洁。” 津田良平点了点头,帮冻冴子回顾基本数据,顺便也是一种自检。 第四节 葛饰北斋!在数千浮世绘画师,乃至于全日本所有画家当中,他都是极负盛名的巨星。堪称杰作的《富岳三十六景》系列被收录进历史教科书,《赤富士》和《神奈川冲浪里》等作品中,充满活力的画风妇孺皆知,真可谓代表日本的天才。 这一评价在报纸、电视对待北斋的态度上,反映得淋漓尽致。相比喜多川歌麿或者鸟居清长,同样的新发现,关系到葛饰北斋,就会被当作特大新闻大肆报道。能上报纸头版头条的画师凤毛麟角,足以证明人们对北斋的高度关注。 自然,争相出版的画集或研究类书籍,极大地满足了北斋迷的渴望,同时却很少有人了解他的生平。和短短十个月创作近一百五十张作品,又忽然销声匿迹的东洲斋写乐相比,北斋足有九十岁高龄,很难有想象的余地。就算画作拔群,他的一生却没什么罗曼蒂克的谜题可供挖掘,很难吸引好奇的目光。 因此,对葛饰北斋的误解也多,把《富岳三十六景》视作他的成名作,就是其中之一。其实该系列大半都是北斋七十岁后的作品,追溯他的年谱,不如说这是功成名就之后的余韵。这里简单总结一下北斋的生平。 宝历十年(1760年),葛饰北斋生于本所沟渠一带,幼名时太郎,后来易名铁藏。早年是幕府御用镜师——中岛伊势的养子,后将继承权让给其长子,就此离去,专注画业。 安永七年(1778年)拜入演员画名家胜川春章门下,以春朗之名作画,宽政六年(1794年)因故被逐出师门。之后不再从师,将个人画风发扬光大。创作生涯逾七十年,作品数量庞大,佰六十岁后才多有锦绘,此前以绘本或读本插图为主业。 他跟曲亭马琴合作的《新编水浒画传》(1805年)尤其获得成功,由此打进超一流画师之列。他还显示出在手绘方面的天才技艺,同老师胜川春章齐名。 葛饰北斋的门徒弟子甚众,徒子徒孙逾两百人,《北斋漫画》正是为教导大批弟子,而制作的基础教材。 北斋还留有大最奇闻逸事,尽述其古怪特异。据闻他共搬家九十三次,改号三十次以上,厌恶扫除,几乎就靠饭馆便饭度日,对金钱漠不关心。对他而言,绘画是唯一的神明,此外皆不过尘垢草芥。 葛饰北斋同前妻育有一男两女,依次是长男富之助(继承中岛家后夭折)、长女阿美与(下嫁北斋弟子柳川重信,后离异)、次女阿铁(擅画,夭折);又跟继室生下一男两女——次男崎十郎(加濑家养子,后成为武士)、三女阿荣(画师,号应为,一度嫁给商人,离婚后和北斋共同生活)、四女阿犹(夭折)。共计六人。 北斋得享高寿,嘉永二年(1849年)亡故时,除阿荣和崎十郎,其余子女均早已去世,晚年可谓寂寞。其牌位供奉于浅草誓教寺。 葛饰北斋曾用著名画号包括:春朗、群马亭、可候、宗理、北斋、辰政、戴斗、为一、画狂人、卍等。 冻冴子感到有些不安。 光就说明来看,葛饰北斋没有任何疑点。他的生平,早就被各路研究者调查透彻,怕是难有密探说的插足余地。他的问题,刚好跟资料稀缺的写乐相反,而且,现在和当年的写乐事件还不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可供顺藤摸瓜的线索。 “北斋密探说啊……的确麻烦,国府大哥真是异想天开。” 津田良平跟着长叹一声。他最初只想当作无稽之谈,一笑了之,不过,葛饰北斋确实比其他画师,有更多格外漫长的旅行。比如他曾先后两次进出名古屋,停留时间合计有两年以上。 最重要的是,如果以画师的立场做掩护,不管在哪儿出没,都不会引起怀疑,对密探来说绝对理想。何况北斋又是幕府御用镜师的继承人。御用镜师专门给将军家制作镜子,自然得以频繁进出大奥……?99lib.t> 把葛饰北斋跟幕府将军的御庭番联系在一起,倒不算天方夜谭。而且,这说法诚然不免牵强,却也可以解释:葛饰北斋为什么从不嗜酒。他大概是怕酒后不慎暴露身份吧。 如果是电视台,有这种程度的可能性,就能立刻开始做节目了;可惜搞研究是另外一回事,需要提出足以服众的证据才行。 “话说回来,会留证据那就称不上密探了……”津田良平感到很是头疼。 况且,这条假说只是国府洋介论文的极小一部分,恐怕连他本人也没有太过当真。按照国府洋介的性格推断,就算有微弱的可能性,他也会更加认真地挖掘线索;又或许他确实有意深究,结果抱憾而终…… 摩衣子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的确,若能找出证据支撑,“北斋密探说”绝对是个话题性的主题。只是,这样做,是否有违国府的遗志呢?津田有些困扰。 “她想得太轻巧了,还说就算没有实证也不碍事。” “葛饰北斋如果是个密探的话……”冻冴子兴味盎然地说,“他要身负重任,哪还有空画那些画呀?我是不太了解,不过,北斋的画应该很多吧?” “如果算上读本和绘本的插图,总数大概有三万幅。也不奇怪,按照国府大哥的假说,北斋的本职确实是画师,只是,有几次接了密探的任务罢了,倒不会影响他的创作。” 冻冴子的兴趣一下子淡了下去,她又说道:“就算是专职画画,三万张也太多了吧?” “光听数目是挺惊人的,不过,北斋的创作生涯有七十年呢,平摊下来的话,一年才四百二十幅,这还是算上小作品的数量,没什么大不了。你想一想,现在报纸小说的插画就明白了,每天都得配不同的图,同时还接手杂志插画、或者图片的大有人在。而且,只论数目的话,创作时期更短的国贞或者丰国,那才叫数量多呢,国贞差不多能有七万幅吧。” “绘画一共花了多少年?” “六十年左右吧,每年得超过一千张了,是北斋的三倍呢。” “真厉害,他怎么能画这么多?” “其中当然也有徒弟的代笔。不过,雕版草稿跟手绘不一样,用不着上色。而且,就算在头发或者和服的花纹上偷些懒,雕版师也会仔细刻好。等于只需要画好脸和轮廓,费不了多少时间。当然,这是不思进取的情况。” “可是……构图总该由画师考虑吧?比起脸蛋,轮廓要麻烦多了。” “读本或者黄表纸的插画构图,都是由作者指定。” “真的假的啊?”冻冴子惊讶地问。 “就为这件事,北斋跟马琴不知吵了多少回。什么马琴指定的构图不自然啦,没有办法打动人心啦……不过,北斋只是个例,就证明他的人气,高到这种程度。”津田良平皱了皱眉头,咂着嘴说,“画师嘛,毕竟只是工匠,就看能把作者脑子里构思的世界,用绘画呈现到哪种程度……这就是浮世绘画师的使命。整幅的画另当别论,插图就只是要求技术,不大需要为创意操心。” 津田良平看过十返舍一九的小说《金草鞋》的亲笔稿复刻,十返舍一九亲手绘制的插图,简直比专业画师都强,笔法精湛得让他惊叹。这一来,受托配图的画师也很郁闷吧,工作固然轻松,却没了画师的创作余地。 这只要一看最后负责插画的喜多川月麿的成品,就知道他一定伤透了脑筋。月麿只是把十返舍一九的线条,进行了细致的处理,仅仅在没有特别指定的背景,或者阴影上有所发挥。 “时间不够,剩下的就交给专业人士啦……”津田良平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一种扬扬得意的表情。 “这样啊,那的确简单哟。” 冻冴子终于想通了。只是机械性地画画,一天五、六张不成问题,一年上千也不是不可能的数目。 “北斋的问题不在于创作数量……”冻冴子洗耳恭听,“而是他为什么穷。” “北斋还缺钱?” “据说是,大抵的研究书上,应该都有说明。”津田从书柜里取出好几本书来,随便翻开一本,上面写着: 那个老家伙既不好喝酒,亦不好饮茶,但是经常受穷。 衣虽破而不嫌,得钱财却不贮,挥金如土。当时画匠酬劳,绘本一丁多得金二朱(八分之一两),北斋独可获金一分(四分之一两)。財源甚众,然则常赤贫,屡屡衣不足避寒。不善贮金,唯念绘画。 又曰:老家伙之贫,在奇行。所得画酬,包以纸,逢人相讨,信手投桌旁。米商柴铺登门催账,直接给他纸包。商人归家启封,常有额外之喜。 (中略) 关根氏尝至浅草访翁居,翁着褴褛伏案,旁置食物裹以竹皮,凌乱不堪,甚为不洁,女阿荣亦坐其间命笔。此时翁八十又有九,虽发白面瘦,气力竟如青年,寿逾百年亦不足怪,然九十俄然而去,甚惜。 关根氏又言,翁面貌消瘦,鼻目虽无异常人,唯双耳巨大离奇。 ——饭岛虛心《葛饰北斋传》 “这就是所有记述的根源。文中说相关描述,出自实际目击了葛饰北斋生活的人,这话应该不假,但是,北斋不可能一生都处在这种状态。你注意一下提到的年龄,当时北斋都八十九岁了。这把岁数早该对穿着没了兴趣,嫌打扫卫生麻烦也是当然。就算外表看起来穷,又不能断定他真的就没钱。而且,把晚年状况跟五十来岁、全盛时期的生活划等号,只能叫鲁莽。北斋画了那么多作品,他不可能没钱,要不谁还去当浮世绘画师。” “书里说一丁的价格是一分……该怎么算?” “一丁就是现在的跨贞插图,这样一幅画的酬劳,是叫分之一两。” “放到现在值多少钱?” “两万日圆左右吧。” 冻冴子惊讶着说道:“畜生,你怎么这么清楚?” “之前我就调查过,倒不是因为北斋,只是对浮世绘画师的收入感兴趣而已。” 津田良平说着,就去了隔壁房间,在文件箱里翻找起来。里头乱七八糟地,装着复印件和裁剪下的资料。 “就是这个……文化、文政时代(1818-1831)的物价表,正好是葛饰北斋创作的巅峰时期。” 冻冴子接过的纸上,端正地写着物品和价格,是津田良平从资料上抄来的。
| 商品种类 | 单位价格(单位:文) |
|---|---|
| 酒(升) | 200 |
| 酱油(升) | 150 |
| 米(升) | 150 |
| 鳗鱼饭 | 150 |
| 清汤荞麦面 | 18 |
| 天妇罗荞麦面 | 32 |
| 初夏鲣鱼(条) | 1两2分 |
| 烤豆腐(块) | 5 |
| 油炸豆腐(块) | 8 |
| 樱花饼 | 4 |
| 小仓馒头(个) | 2 |
| 团子(个) | 5文 |
| 烤红薯(个) | 10 |
| 年糕小豆汤(碗) | 16 |
| 煮鸡蛋(个) | 20 |
| 蛋卷(寿司) | 18 |
| 比目鱼寿司 | 8 |
| 茶渍饭(碗) | 36(最低) |
| 棉布袜(双) | 16 |
| 按摩费 | 48 |
| 稻草鞋 | 12 |
| 油纸伞(高档) | 200 |
| 竹扫帚 | 24 |
| 木匠月薪 | 10000 |
| 大杂院租金 | 600文 |
| 女性副业 | 150 |
| 小客栈 | 130 |
| 澡堂费 | 8 |
| 理发费 | 32 |
| 住宿帮佣年收入 | 2两2分 |
| 商品种类 | 单位价格(单位:文) | 折合现在价格(单位:元) |
|---|---|---|
| 酒(升) | 200 | 1800 |
| 酱油(升) | 150 | 400 |
| 米(升) | 150 | 850 |
| 鳗鱼饭 | 150 | 150 |
| 清汤荞麦面 | 18 | 350 |
| 天妇罗荞麦面 | 32 | 700 |
| 初夏鲣鱼(条) | 1两2分 | |
| 烤豆腐(块) | 5 | 60 |
| 油炸豆腐(块) | 8 | 50 |
| 樱花饼 | 4 | 80 |
| 小仓馒头(个) | 2 | 80 |
| 团子(个) | 5文 | 80 |
| 烤红薯(个) | 10 | 250 |
| 年糕小豆汤(碗) | 16 | 350 |
| 煮鸡蛋(个) | 20 | 50 |
| 蛋卷(寿司) | 18 | 140 |
| 比目鱼寿司 | 8 | 200 |
| 茶渍饭(碗) | 36(最低) | 350 |
| 棉布袜(双) | 16 | 700 |
| 按摩费 | 48 | 2500 |
| 稻草鞋 | 12 | |
| 油纸伞(高档) | 200 | |
| 竹扫帚: | 24 | 400 |
| 木匠月薪 | 10000 | 25000 |
| 大杂院租金 | 600 | 15000 |
| 女性副业 | 150 | 3000 |
| 小客栈 | 130 | 3500 |
| 澡堂费 | 8 | 280 |
| 理发费 | 32 | 2200 |
| 住宿帮佣年收入 | 2两2分 |
| 日本年号 | 公历(年) | 年龄(岁) | 葛饰北斋的经历 |
|---|---|---|---|
| 安永七年 | 1778 | 19 | 加入胜川春章门下,画号春朗 |
| 天明六年 | 1786 | 27 | 从这一时期开始,自称“群马亭”,兼用旧名春朗 |
| 宽政七年 | 1795 | 36 | 继承第二代菱川宗理之名,初代表屋宗理为光琳派本画画师,和浮世绘方向迥异 |
| 宽政八年 | 1796 | 37 | 开始启用“北斋”和“辰政”作为宗理的副号 |
| 宽政十年 | 1798 | 39 | 将“宗理”之名返还宗家,正式改号“北斋”。又说再婚也是这一时期。 另有别名“可候”。据说曾以一百五十两的报酬,为荷兰船长创作手绘风俗画卷。 同时期三女阿荣诞生。 |
| 享和元年 | 1801 | 42 | 开始使用画狂人为副号。被认为是北斋父亲的佛像工匠川忖村清七(仏清)年末死亡,葬于浅草誓教寺 |
| 文化元年 | 1804 | 45 | 这一年,以《东海道五十三次》为题材的系列作品发表,因此,有研究者提倡,不久之前,北斋曾去东海道旅行 四月,在音羽护国寺,以一百二十张榻榻米面积的画纸,绘制大达摩,反响热烈。被招入将军府即兴作画,也是同一时期。 |
| 文化三年 | 1806 | 47 | 赴千叶、山梨旅行。为读本绘制的插画,博得压倒性人气。长期借宿于搭裆马琴家中 |
| 文化五年 | 1808 | 49 | 在龟泽町(东京都墨田区)新建住宅,这也是北斋一生唯一的房产 |
| 文化九年 | 1812 | 53 | 以名古屋为中心,滞留于大阪、和歌山、三重 |
| 文化十一年 | 1814 | 55 | 将画号“北斋”让与弟子桥本,将用数年的副号“戴斗”升为正式画号,还曾短暂使用“天狗堂热铁”的画名。《北斋漫画》在名古屋刊行。 |
| 文化十四年 | 1817 | 58 | 再次前往名古屋旅行,并在当地绘制大达摩图,之后又赴关西周游 |
| 文政元年 | 1818 | 59 | 滞留和歌山 |
| 文政二年 | 1819 | 60 | 将画号戴斗让给弟子近藤,改名为一 |
| 文政八年 | 1825 | 66 | 前往山梨 |
| 文政九年 | 1826 | 67 | 文政六年赴日的西博尔德,于这一年到江户参政,同时期北斋接受他的手绘委托 |
| 文政十年 | 1827 | 68 | 《富岳三十六景》开始发行 |
| 文政十一年 | 1828 | 69 | 继室死亡,北斋也患中风,却不治而愈 |
| 文政十二年 | 1829 | 70 | 出嫁的阿荣离婚,回到北斋身边共同生活 |
| 天保五年 | 1834 | 75 | 至此已搬家五十六次。舍弃旧名“为一”,改号“卍” 这一时期结识了从小布施前往江户,游学的高井鸿山 此后长达五年的时间里,都隐居在三浦半岛的浦贺 |
| 天保十一年 | 1840 | 81 | 前往房总旅行 |
| 弘化元年 | 1844 | 85 | 长期滞留小布施,住在高井鸿山家中 |
| 弘化二年 | 1845 | 86 | 和女儿阿荣一起,再度逗留小布施,为时半年 |
| 嘉永二年 | 1849 | 90 | 四月十八日死亡,享年九十岁。葬于誓教寺仏清墓 |
?99lib?“是绪形拳和田中裕子主演的那部吗?那是片子里乱加的设定,是想强调葛饰北斋对绘画的执念。原作矢代静一先生专门做过注明,不过,会留心那段注解的,也只是研究者,观众误会也没辙。首先,北斋根本就不怎么画春画。照最近的研究统计,把北斋的所有绘本,加在一起也只有十来幅。虽然有《浪千鸟》这样的杰作,但北斋的兴趣并不在这里。” “还有啊,片子里面的北斋可是很穷了,跟良平的看法完全不一样呢。”冻冴子吐着舌头皱眉说。 “拍戏当然会把他塑造得一穷二白。不能否认,贫穷也是北斋的一大魅力。再加上他‘画狂人’的画号,就有一种不求声名、远离俗世,一心埋头搞4画的印象。我很犹豫的也是这一点。” “犹豫?……”冻冴子吃惊地张大了眼睛。 “我在想:有没有必要还原真实的葛饰北斋。就算弄清楚他不仅有钱,还是个密探,真的是在为北斋着想吗?如果因此,让北斋的形象大变,弄得大量北斋迷失去兴趣的话……我的调查,反倒成了破坏浮世绘价值的祸首。就是因为贫穷,北斋才会博得全世界的爱。”津田良平颇为感慨地说,“说什么‘作品的价值,不会因为人格改变’,也只有研究人员,才能这么客观地看待问题,大多数人恐怕都会厌恶我眼中的北斋,从
?99lib.该有珍贵的资料吧。”
“是呢,我记得还有鸿山的纪念馆,应该很有把握吧……”
“希望如此吧……”
“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好吧,请讲!……”津田良平做了个手势。
“北斋会不会只是在参拜善光寺之余,顺便拜访了鸿山呢?”摩衣子好奇地问道。
“不会。其实北斋有没有参拜善光寺,都是一个问题……”津田良平摇了摇头,“他连一幅善光寺的作品都没有,如果他实际参观过,就该有创作欲吧。甚至可以说,这是最大的疑点,要知道,北斋可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
“全是谜啊。听你一说,真的太可疑了。”
“他都到了长野,没理由对这么有名的寺院视而不见。如果行程很急,倒也能够理解,但是,他前后总共在鸿山家住了超过一年。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肯定四处游览过不少次。可是,他如果去过寺里,就没理由不留下作品。只能说,对北斋来说,还有更加重要的工作。”
“他在鸿山家里,每天都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画画。”
“这就怪了,天天画画,却没有一张是以善光寺作主题。换了专攻人物的画家,还可以理解,但是,北斋是风景画家吧?”
“其实,他的字绘当中,画风景的并不算多,不过也足够奇怪了。”津田良平暧昧地摇了摇头。
“绝对有问题。我认识的画家,去了哪儿都会带着素描本,随手画上几笔、没人像他这样什么都不留……”摩衣子张大两眼,好奇地连连摇头,“不可能只有北斋是例外吧?……”
“也就是说,他没有参观游览的心情,但是,他在鸿山家里,又悠然白得地画着浮世绘。”津田良平说着,将手一挥,面色严峻地说,“那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一一待在鸿山身边,就是最重要的事情。没错吧?”
摩衣子不禁哑然。
“之前我一直有疑问,假如北斋真是密探,那么,他借住在别人家里,怎么能够切实达成使命……可如果鸿山本身就是监视对象,那真是再方便不过了。”津田良平得意地说,“二人很不自然的相遇,也有很多地方解释不通,但是,假设北斋是接受了监视任务,这才接近了鸿山,并且翻山越岭,到小布施执行使命,那一切就都解释99lib?得通了。”
虽然还找不出监视鸿山的理由,但从当时情况推测,只能得出这个答案。
“二位久等了。”
老板亲自端上了盛着刺身的大盘子,是正应景的古伊万里彩瓷,可见,主人家在器皿的挑选上,也颇费苦心。
“盘子真是漂亮啊。”摩衣子张大嘴巴赞叹着。
“如您所见,咱这是山里,弄不到好鱼,至少能有端得出手的器具。”
片得薄薄的乌贼刺身,透出盘底的华美图案,津田良平现在有些明白,摩衣子对这间店大为推崇的原因了。
第四节
“早上好,还睡得好吧?”
当津田良平在约好的时间,来到展望餐厅,摩衣子已经喝着咖啡,正等在那里了。
“已经用好早餐了吗?”
“没有呀,我早上只喝咖啡。”
“那我也要咖啡吧,昨天晚上好像喝多了。”
“外加旅途劳累。”
摩衣子笑了。她身后的窗户外面,是一望无垠的秋日晴空,远远可以望到反射着朝阳的雪白卷积云,在户隐高原的上空闪耀。早晨的空气无比清新。
“今天天气真是好,连外套都不用穿了。”
摩衣子的装束,和昨天截然不同,配色更男性化。类似马术服的藏九九藏书青色紧身短夹克,粗条纹的灰色打底罩衫,裙子是配套的灰法兰绒,就连长袜也是深黑色。整体的轮廓非常纤细,强调优美的身体曲线,散发着成熟女性的妖冶之气。
“不用着急,出租车约在十点才到。”
抵达小布施的北斋陈列馆,刚好十点半钟,从长野到这儿,只有短短三十分钟车程。
美术馆是单层建筑,像国外的医院一样干净现代。
“真不错哟,我还以为是更老旧的建筑呢。”摩衣子拍着手笑着说道。
但是,和摩衣子的感慨正好相反,津田良平平静地下了出租车。如果乘着电车来到小布施,又从车站边走边找,一定会有不同的感触吧。
然而,从酒店到北斋陈列馆这一路,毫无波澜,简简单单就抵达了目的地,津田实在没什么实感。连带着眼前的建筑,似乎也比照片里的感觉小了很多,或许,这也跟那几台摆放在宽阔停车场的大巴有关吧。他也不指望能在观光景点化的地方,有什么新的发现。
“那边就是鸿山的纪念馆.99lib.t>吧?”
窄路对面有一座雅致的建筑,反倒让津田良平一阵雀跃。
“怎么了?快进去吧。”摩衣子头也不回地向入口走去。
进入北斋陈列馆,在热闹的小型游客购物中心两侧,各有一间展示厅。右边陈列着北斋的手绘,左手的房间是北斋在小布施逗留期间,给祭典彩车创作的天棚九九藏书画,而且,还和保持原样连彩车一起展示。
游览的指引标识,是以左侧为起点的。
虽然早已在画集上司空见惯,祭典彩车的天棚画,仍让让津田良平惊叹不已。这是让人炫目的斑斓色彩。昏暗的房间里,只能够勉强放下两台涂着黑漆的彩车,每台顶上都镶嵌着两块一米三见方的画板。展示的彩车都像平泉的金色堂一样,用玻璃罩扣着,游客只能绕着外围参观。
摩衣子仰望着旋涡状的怒涛图,由衷地赞叹道:“呜哇,完九九藏书全是北斋的世界呢。”
“过来看那幅画,简直跟《神奈川冲浪里》很像吧?”
《怒涛图》之“女浪”
“非常生动,就像要被吸进蓝色的海底一样。”摩衣子拍手称赞着,“不知道从正上方看去,‘鸣门的旋涡’是不是有这种感觉。”
津田良平也有相同的感觉。四溅的浪头宛如恶魔之爪,汹涌地袭向旋涡中心,激烈得仿佛怒涛就在耳畔轰鸣。假若紧盯着画面不放,甚至有种波涛开始翻涌,一把将人拽入海底的恐惧感。很难想象,这会出自年近九十的画师之手。
相较之下,画在另一台彩车天棚的飞龙和翔凤,就太过老套了,虽然造型上处理得非常出彩,但缺少栩栩如生的魄力。不过,这也是普通画师,难以望其项背的超凡水准了。
为了方便参观,彩车旁边,还设有放大到原尺寸的图示板。津田良平蹲在那里,再三赞叹:“浑蛋,真是他娘的来对了!”
太过专注于解谜,反而让津田良平失去了赏画的从容。无论线条如何狂野,画面狭小的版画,终归无法传达这种怒涛般的激情。
津田良平再次认识到版画和手绘的差距。
“说真的,我完全没有想到,葛饰北斋竟然是这么厉害的画师,真该叫上摄影师来。”
摩衣子在手绘陈列室转了一圈,感慨连连地坐到中央的长椅上,看来真是被北斋的气势镇住了。方才占领着房间的团体游客,现在已经离去,寂静迅速弥漫展厅。目之可及全是北斋的作品,压得两人几乎就要窒息了,却又完全不觉得厌恶。
“看素描就知道他的伟大,连家父都达不到他的境界……”摩衣子慨然地说。
“对啊,之前怎么没有发现,执印老先生的作品,也多少带些北斋的感觉呢。”
宁静中暗含的澎湃能量,确实和葛饰北斋有异曲同工之妙。津田良平之所以会被执印岐逸郎的作品,莫名奇妙地吸引过去,原来是因为和北斋的重合。
“这么说,摩衣子就是阿荣喽?”
本来只是打个比方,仔细一想确实贴切。结过一次婚又回到家里这一点也很像,从旁支持父亲的画业,这一点也是一样。
“她果然也有恋父情结吧。”津田良平暗想,他把阿荣视为恋父情结的典型。拥有如此伟大的父亲,任谁都会这样吧。周围没有比父亲更优秀的存在,跟自己同年龄的男人,根本不够看的,自然也无法爱名义上的丈夫。
而执印岐逸郎的成功,远远超过当时的葛饰北斋。虽然因为年岁已高,创作数量大减,但作品的市场价,仍然在日本数一数二,收入也是北斋所不能比拟的。就算摩衣子对岐逸郎抱着和阿荣相同的感情,这也不奇怪。
“执印老先生对北斋怎么看?”
“谁知道,几乎没有听他提起过。”摩衣子连连摇头,“要说99lib?受到影响,宇佐美他们应该也借鉴了北斋……画风有相似只是偶然吧。”
“所谓天才都是相像的吗?”
摩衣子暧昧一笑。岐逸郎是受北斋影响,这话津田良平说得轻巧,但是,做女儿的毕竟不高兴,自己的父亲被这样评论吧。
“你对家父的作品,看得很仔细呢,真叫人高兴,下回来我家里玩儿吧。”
摩衣子结束对话,起身回到北斋的手绘跟前。现在没有团体游客,能好好地鉴赏一番了。
“你喜欢哪种作品?”摩衣子在美人画前面问道。
“总之,我不太会欣赏美人画,感觉跟北斋的豪放印象不搭调。我想象不出来,他是带着什么心情创作的……”
“我想也是。一说北斋,多半都想到他的风景画。不过,他的美人画也不错呢,细身段很能体现女性的气质,我还蛮喜欢的。”
“所以说费诺罗萨,也被这一时期的北斋折服吧。”津田良平低声说。
“是吗?”摩衣子睁大眼睛,抬头望着。
“嗯。您看落款是宗理对吧?这是北斋离开浮世绘,转投光琳派时使用的画号。费诺罗萨在后来举办的北斋展览会上,放出了相当数量的宗理时代的手绘,看他的解说,简直对他就是盛赞,根本没有办法想象,这人在仅仅十年之前,还把北斋批判为低俗。话不能说死,但是,他最初看到的作品,应该大多是北斋接近晚年的创作吧。虽然也是很有实力的……”
津田良平找出好几幅诸如“八十七岁卍笔”这样写明创作年龄的晚年作品,指给摩衣子看。
“如您所见,确实都很有水准。可是,总感觉画的乱糟糟的,颜色也用得太鲜艳了吧?和宗理时代沉稳的色调截然不同,就跟拽着青春不放的老人,总穿鲜艳衣服是一个道理。这一时期的作品,被费诺罗萨批评为‘上色肮脏刺目’,也是有道理的。”
“确实,被你一说还真是。宗理时期的作品,很少使用原色,画面感觉很沉静。”
“费诺罗萨酷爱狩野派的作品,就连在日本出生的儿子,都起名叫作Kanou。所以,当他邂逅宗理时期的作品时,肯定大受冲击,不敢相信:北斋竟然还有这种创作吧。”津田良平苦笑着,指着画作品头论足,“这是解释他对北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变的唯一理由。现在,北斋被奉为风景画第一人,从差别最大的部分,也就是以宗理时代的作品为窗口,费诺罗萨终于开始理解北斋。这样解释应该不会错。”
“因为都是本画一脉?”
“其实您不也是这样吗?看惯了令尊的作品,就会自然而然地,接受宗理时期的北斋。他晚年的创作,确实很有魄力,可是,总有些汉人绘画的感觉。相比来说,还是宗理时期使刖了典型的日本画画法。”
“的确是啊,得到费诺罗萨的认同,这也是当然。”摩衣子无奈地点了点头。
“所以,有大量落款为‘宗理’的手绘被运到美国,很多美国人一看宗理的画号,就知道这是葛饰北斋。在日本,北斋的名字实在太响亮,完全把宗理遮住了,不少人就算相当喜欢浮世绘,也只认得北斋这个画号。”
“难以置信,美国人反而更熟悉宗理的名字啊。”
“就证明费诺罗萨的个人偏好,扩散到了整个国家。”津田良平苦笑着摇头说,“说宗理比北斋还出名,是有些夸张了……不过,也差不了多少。”
摩衣子连连点头,再次将视线投向署名“宗理”的美人画上。
第五节
虽然还不觉得累,两个人仍然结伴,一起走出了北斋陈列馆,进入比邻的咖啡馆。其实是被这家店的气氛吸引住了,粗大木头框架内的店面,装饰得精巧雅致,秋日的暖阳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洒满室内。
这是一家悠闲舒、适的小店。摩衣子接过侍者递来的菜单。
“其实也不饿……”摩衣子笑着说,“反正也来了,就要份栗子年糕小豆粥吧。”
这家店名叫“栗子树”。刚才是从北斋陈列馆的方向进来,所以没有发现,其实咖啡馆只是附属设施,日式点心才是主业,靠里的展示柜中,摆满了采用小布施名产——栗子做成的点心。
“你也来份怎么样?肯定好吃。”
“我要咖啡就好。”津田良?99lib.平苦笑着推辞。
“那就配上栗子糯米饭。”摩衣子的口吻接近命令,“出门旅行,最重要的就是开心,你是不管到哪儿,都只会叫炸猪排和汉堡牛肉饼的类型吧?”
“还真说中了。”津田良平被她一噎,只能苦笑。
“连菜单也不看,就点咖啡.99lib.的人,大都是这副德行,杉原也是。”
“伤脑筋啊,我自己都没有发现。”津田良平拨拉着脑袋,无奈叹息着。
并不是说津田良平嫌挑来挑去太麻烦,只是对味道比较迟钝而已。
学生时代,津田良平也想过换换口味、试着叫了摩卡和乞力马扎罗,结果也没喝出有什么不同。反正去咖啡馆,只是为了买个座位而已,喝东西并不是目的,想通之后,他就始终只点黑咖啡。
炸猪排和汉堡牛肉饼也是如此。就算冥思苦想点好菜,结果并不能保证,一定就符合自己的口味,那还不如叫炸猪排明智,反正是喜欢的菜色,稍微难吃点儿也能忍。读大学时,他每天都在食堂吃炸猪排,一天吃两顿也不奇怪。
“二位决定了吗?”前来询问点菜的女服务生,为难地看着二人。
“栗子年糕小豆粥和栗子糯米饭,再加一杯咖啡……我就免了。”
津田良平跟着服务生一起点点头。
“你很受女学生欢迎吧?”摩衣子津津有味地享用完栗子年糕小豆粥,愉快地打量起津田良平。
“怎么会……”津田良平满脸通红地摇了摇头。
“真的哦。像你这种有些少年气的男孩子,女人最没辙了。而且还很认真。看不见,不过都是很特殊的颜色……这可奇怪了。”
“是到地方上进货来的吧?”
“可是,我没有听说要来小布施啊,否则就一路了……”
“也对。如果真是执印画廊的车,可能就不是偶然路过,是有急事来找摩衣子吧?”
“也不该啊。从东京到这儿,要花两个小时。”摩衣子说着,低头看了看手腕上戴着的表,“现在是中午,最迟早上八点就出发了。那时候我还在酒店,有事肯定会先联系我的。”
“这样啊。那果然是弄错了吧,颜色相似的车也不少。”
津田良平暗想,女性多半分不清楚车型吧。
“执印画廊有多少台货车?”
“不清楚,可能有七八台吧。”
“那也有可能,是在别处出差的车子吧,不一定就是从东京来的。”
“算了,管他奶奶的。反正宇佐美知道我在小布施,这里就这么大一点儿地方,真有急事肯定能找到。”
“不如给东京去个电话?”
“不用,我是来休假的。”
或许是故意装作不在意吧,摩衣子微微偏了偏头。
“接下来……”摩衣子带着就此打住的意思,看向津田良平,“时间还充裕得很,参观完鸿山纪念馆,又要去哪儿?”
“镇外有座名叫岩松院的寺院,正殿里有幅巨大的天棚画,据说是葛饰北斋的手笔,规模是祭典彩车完全不能比的。”
“嚯,北斋可真是留下了不少东西。去那儿需要多长时间?”
“是说有多远吗?最多就两、三公里吧。”
“那就走着去吧。我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外边,结果一辆出租车都没有看到。”摩衣子.99lib?两手一拍,笑着说道,“简直是老天爷命令我们走着去呢,反正天气又这么好。”
津田良平自然也没有异议,不如说,这样才更能亲身感受这座小镇。就算摩衣子没有这个意思,他原本也打算花几小时到处转转。
第六节
到鸿山纪念馆的一路上,津田良平步履轻快。
鸿山竟然是超乎津田良平想象的大人物,积极投身各种活动,可谓明治维新的幕后功臣。在津田良平的印象中,鸿山极有素养,却落后于时代,只能在乡下借着硬充文化人排遣积郁。此行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识,不如说,是鸿山在拒绝时代。不难想象,只99lib.视鸿山。
“她会不会提前回来啊……”
津田良平随手弹了弹《高井鸿山小传》的封面,按捺不住和人分享的冲动,但是,现在才八点刚过。
“那个人现在应该回公寓了吧?”
津田良平突然灵光一闪,立刻拿过笔记本,确认了电话号码。激动地按下号码,呼叫音空洞地重复着。
突然,耳边传来了悠闲的声音。
“我是塔马双太郎也……”
塔马双太郎仔细听津田良平讲述了调查的经过,一时哑然。片刻沉默之后,电话另一头的塔马,带着求证的口吻复述起来。
“大盐平八郎、梁川星岩、佐久间象山、江川太郎左卫门、九条尚忠.渡边华山,你是说这些大人物,都和高井鸿山十分亲密吗……真不敢相信。”
这一堆人名全是在明治维新前期,留下丰功伟绩的大人物,怎么也不是信浓的一介商人,能够攀交的对象。
“而且,他们中的大半家伙,都被幕府视为危险人物。”塔马双太郎的反应,让津田良平更添热情。
津田良平一手拿着刚完成的笔记,强压兴奋,向塔马双太郎仔细讲解了人物关系。
“也就是说,梁川星岩那家伙是个关键!……鸿山在京都跟他学习,就是一切的发端。还有他返乡之后,听话文禅师授课的经历,也不能被忽视,他就是借此跟佐久间象山有了深交。”
“诗人梁川星岩我自然知道,他还是跟赖山阳齐名的思想家,那时候的诗人,就相当于现在的哲学家呢……”塔马双太郎感慨地点了点头,“可是,这话文是什么来头?没怎么听说过。”
“那家伙是松代地区的僧人,在江户城里也很有名气。被才能眷顾,所作的汉诗,甚至传到了中国。”津田良平认真地做了介绍,“话文禅师门徒上千,在信浓也是知名人士了,连象山、鸿山这两人,都是他的学生,也为他赢得了很多尊敬。”
“既然都是话文的学生,他们会交好也不奇怪。”
“在电话里可能讲不太清楚。就我做好的人物关系图来看,他们的关系还要更加复杂。”
“九条尚忠……说的是那个公卿九条?”
“当然是他咯!……”
“你倒回答得挺干脆。他是和岩仓具视一起,策划皇女和宫下嫁的攘夷派中心人物吧?怎么会和鸿山搭上线?”
“用现在的话说,鸿山家代代都是经营百货的大商贩,在京城和大阪都有分店,像米啦、酒啦,什么都卖。特别是在鸿山祖父那一代,实现大规模地扩张,家里成了巨富。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契机,反正鸿山的祖父,获准出入九条家,地位一步一步攀高,最后成了九条家的指定供应商。所以,鸿山在京都求学的时候,也频繁进出九条家,还依靠这层关系,多次得到了孝明天皇了召见。刚才提到的和宫下嫁,鸿山也作为后援调度了巨额资金。”
“感觉你挖出了不得了的东西啊。”塔马双太郎冷笑着说。
“我也是看了资料才知道,九条尚忠在宫里,有相当的实力,还把自己的女儿,献给孝明天皇当皇后……”津田良平认真地说,“要不是孝明天皇在明治维新前就过世了,九条的地位,恐怕会超过岩仓具视吧。虽然跟这回的问题无关,大正天皇的皇后也是九条的孙女。”
“嚯,鸿山既是个攘夷论者,又是宫里的指定供应商啊。看来他不是普通的有钱,否则九条也不会看上眼。”
“具体多有钱,咱们是不知道,反正他能一口气借给老家的饭山藩七万两……”
“七万两!……”塔马双太郎咂吧着嘴叹息着。
“换算到现在的话,就是六十亿日元出头,完全估不到他的家底。”
塔马双太郎不由得惊呼一声。
“既然都抱有攘夷思想,那不排除鸿山是自愿加入的。不过,不论谁都不会放过这种大金主,只要能争取到他,什么都成了可能。”
“言下之意,他是被皇室利用了?”
“这恐怕没错吧。就资料来看,不如说他本身的思想很稳健。”津田良平参照着资料说,“以象山为首,就连梁川星岩都有一种,硬是把他拖上战场的感觉。虽然只是传言,勤王的志士们,也相当依赖他。可以说他越受重视,就越难以脱身。”
“既然他深受儿条影响……那就跟胜海舟一样,是公、武合体论者吧?应该算不上过激派,甚至可以说是亲幕府的。”99lib.,不过,就没有办法深入挖掘。 权衡一番,鲍根只找了小职员套话。 “我确实记得这两人。” 在柜台处理事务的工作人员,是个一本正经的男子,他看着鲍根亮出来的照片,点了点头。 鲍根和乔伊斯背后,有好些日本游客聚在一起,好奇地探头探脑。真是一群怪人,明明在旅游,却专门跑来这种地方,看日本的报纸杂志,就不觉得浪费时间吗?千里迢迢到了美国,有闲工夫来领事馆看报,还不如去逛一逛美术馆。 “都是一些风评不好的家伙。听说来了这儿,得在他们找麻烦之前……” “你想问什么?”服务人员好奇地问警察。 “他们似乎在查阅什么东西,恐怕是日本人的姓名住址之类。” “并没有。昨天也是我当班,他们什么也没有跟我打听。我只觉得那两人挺竒怪而已。” “他们什么也没有问?你确定?” 预料之外的答复,让鲍根大为困惑,他还以为这下子,肯定能查到目标人物的名字。 “确定。他俩一直在柜台翻报纸和杂志,看样子又不像会日语……所以我有印象。” “看不懂还翻?这倒怪了。”鲍根和乔伊斯面面相觑。 “他们待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回去了。领事馆很九九藏书少遇到这种人。”柜台工作人员也附和着,“一开始我还以为,上了年纪的那位是日本人,也没觉得奇怪……听你这么一说,他的态度确实可疑。” “知道他们翻了哪些报纸吗?” “知道。柜台只放了最近一周的报纸,老人家就过来找我,借大约一个月之前的。一份本地发行的日语报纸,还有一份国内送来的。” “不认识日文,还看了一个小时啊……”鲍根感叹了一声。 也就是说:他们找的不是文字报道,而是图片,或许那个日本人,在马斯蔻被杀前后,曾经公开露过面吧。 鲍根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只需要翻着报纸,核对在事发当时,逗留在波士顿观光的日本人就行了。虽然直接问一问眼前的工作人员,就能够得到答案,不过,,眼下还是尽量回避为好。 “托你办个事。能把他们看过的报纸,帮助我复印一份吗?” “全部吗?会很费时间。” “不要紧,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一个月都等了,也不差这几个小时。 “只复印登了人物照片的版面不就行了?” 出了领事馆,抱着一大堆复印件的乔伊斯,抱怨个没完没了。 “反正他们也没看文字报道啊……” “前面就是停车场,你他娘的给老子少说两句。” “事发之后的报纸,也是多余的吧,怎么说也谨慎过头了。”乔伊斯还是不依不饶地连声诉苦,.99lib.“在你手底下做事,人都要累好几倍。这种东西,完全可以让他们改天送来……” “不能让领事馆发现,我们真正是对什么感兴趣,条件开得太细,就等于给他们留了线索。” “这就难说了。你怎么就能简单认定,犯人就是观光客?也可能是住在波士顿的日本人吧。” “真住在本地,就不会约到波士顿美术馆见面,而且银行存款,确实是从日本打来的。虽然只是直觉,我敢用人头打赌。”鲍根咧嘴一笑。 第五节 第二天,津田良平过了九点半,这才睁开眼睛。刚一挪脑袋就恶心得直想吐,就连什么时候进的被窝,自己都记不太清楚。直到休息室关门为止,自己的记忆还是有的,然后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津田良99lib?平偏了偏脑袋,慢慢地想着:“貌似我走进了她的房问?” 记忆骤然鲜明起来。没错,摩衣子难得喝得东倒西歪,津田良平只好借过钥匙,帮她打开了房间门,然后又在她的房间喝起威士忌。 “要不是顾忌宇佐美的话……” 这会儿他就该在,摩衣子的床上醒来了。她的模样跟平常不一样,简直.99lib.就像主动诱惑…… “不,是我自作多情了吧。” 昨天晚上,津田良平也喝醉了,或许只是他借着酒劲,想入非非,说不定摩衣子反倒冷静。要知道他们两个人,喝光了两瓶红酒,还有后来的威士忌,会朝着利己的方向想,也是理所当然的情况。 “真的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事吧……” 这下子,津田良平反而不安起来。对他来说,这种经验是头一遭。 “早上好。” 摩衣子精神抖擞地朝他地打了招呼,看样子,并没有厌恶的感觉,津田良平总算松了口气。 “摩衣子真是厉害啊,我到现在还晕头转向呢。”津田良平坐到她的对面,只要了一杯咖九九藏书啡。 摩衣子落落大
99lib.津田良平南瓜平说到这里,沉吟了片刻,忽然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或者说就是商会弄到了画,于是托费诺罗萨配个题字,因为他的鉴定,就是那个时代的最高权威。不如说后者可能性更大。” 摩衣子和宇佐美一成面面相觑。 “当然,这些都只是假设,还得要天心的题字,鉴定是真迹才行。我只是梳理可能的情况,涉及作品真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话虽如此,津田良平私自认为:画是真迹的可能性相当高。只有明治三十四年奇迹般的空白,才能够满足埋没这等杰作的所有条件,如果是赝品,造假者无疑对费诺罗萨,有着相当透彻的研究,绝不可能出于偶然,选择这一年份。既然能做到这一步,又怎么会犯下添加落款的低级失误。而且,同时配上冈仓天心和费诺罗萨两人的题字,实在太过冒险,哪一个都是有充分威望的大人物,只选其一就足够了。光是模仿两个人的笔迹,就足够麻烦了,不仅花双倍的力气还要承担双倍的风险。 当然,也不是没有署着一大堆鉴定家名字的赝品,不如说:这正是初级的造假伎俩。不过,这也只能骗骗依靠他人眼光,判断作品好坏的外行而已;假如真是一个有本事、又肯花费大力气钻研的造假者,绝对会把题字限定在一个人,这一点毫无疑问。尽可能少留线索,只靠作品本身决胜负,这才是造假的钢铁规则。 “越来越有趣了。如果天心的笔迹被鉴定是真的,那么这幅画作,无疑就是明治三十四年以前的作品了。” 津田良平虽然纳闷摩衣子的说法,却也附和着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这么说,不过又怎么样呢?” “那就应该是真迹了。那么早以前,应该还没有葛饰北斋的赝品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不过很遗憾,事实并不像您想的那样。举例来说吧:北斋有个弟子叫为斋,他就画了很多赝品。为斋在明治十三年就死了,所以,北斋赝品出现的时间,远远比我们以为的要早。其实北斋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赝品,这也证明他人气有多旺。” “那就有可能是费诺罗萨和天心,把早期的赝品错当成真货了啊。”摩衣子难掩失望。 “话是没错……不过,这幅画不用太担心。”津田良平温柔地笑着安慰他们说,“赝品十有八九,都是模仿北斋晚年的作品,也就是成名后的,很少遇到用宗理时期画号的例子。而且关系到宗理,费诺罗萨的眼光是很地道的。只要确定天心的题字是真迹,很大程度上就不用怀疑了。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津田良平坦率地告诉二人。 “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始终扮演着听众的宇佐美一成拍了板。 “总之,现在就把大体方针定好,接下来就只需要专藏书网注天心的笔迹鉴定了。该找谁,我心里已经有底了。”宇佐美一成说着,转头去问津田良平,“你还有什么推荐吗?研究浮世绘的,应该也有人熟悉天心吧,反正都要找,不如就找日本第一的。如果你有合适的人选,记得介绍给我。” “天心和浮世绘,在分野上不太一样呢。如果想做正规凋查,还是去找哪家大学的研究所吧。” “这也是个方法,那就双管齐下好了。”宇佐美一成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要买就得花大价钱,尽量谨慎一点不是坏事。” “你倒挺会做主,就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见了?直到昨天晚上,你还拼命反对呢。”摩衣子对着宇佐美一成一阵挖苦。 “反正你也是这打算。”宇佐美一成回敬了她一句。 “话是没错……算了,就不计较了,难得有跟你意见一致的时候。” “还没有最后决定,别忘了首先要等鉴定结果。” “都是一回事,我没傻到笔迹鉴定出是假的,还硬要去买。” 摩衣子稍微让步。津田良平则在一旁,注视着二人的互动。 摩衣子的一举一动,让他心情舒畅,空腹感也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七节 托了宇佐美一成的汽车的福,津田良平在当天傍晚,就顺利地回到了东京。这下子就能够比原计划,提前一天赶回盛冈。 距离最后一班新干线还有些时间,被直接送到东京车站口的津田良平,又打着出租车去了神保町。四、五天前旧书店的老板,给他寄了一份明信片,说是弄到了不少资料。 确实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派得上大99lib.用场的资料了,比起葛饰北斋来,反而是鸟居耀藏的信息更加重要。 “哟,这么快就来了啊。”店主笑脸相迎,“要我帮您送过去吗?或者说,您有现在就想带走的?” “先不急,反正之后还要过来。” “最近要频繁往这儿跑吗?书写得还顺利吧,看你挺精神的。” “很头疼。跟写乐不一样,北斋活得太长,相应的谜题也太多。” “活得太长啊,您这见解还真是独到。”店主哈哈大笑起来。 “时间拉得太长,很难抓住重点,我正发愁呢。” “哈哈,这倒也是。”店主笑着点了点头,一面从后面抱出四、五本书,开始填写收据,突然又抬头问了起来。 “对了,你说这执印画廊,是不是真的对北斋有兴趣啊?”店主疑惑地说,“有同行听到风声,就带了版画登门拜访,还是相当不错的货呢。结果呢,听说三、两下就被打发回来了……” “不会吧,这是最近的事?”津田良平也感到意外。 “嗯,人家根本就不怎么搭理他呢。” “多半因为是版画吧,对方要找的是手绘。” 反正肯定是宇佐美一成干出来的好事。津田良平有些生气,想着怎么帮摩衣子解释。 “原来如此,当家的是要手绘啊,那就没有办法了.99lib?。” “当家?那拒绝版画的也是……” “当然是执印画廊的女强人喽。” 津田良平顿时感到脑袋一阵发蒙。 就算执印摩衣子不关心版画,店主的形容,说什么也和这些天里,她给津田良平留下的印象,感觉大相径庭。 或许只是正好撞上,她心情恶劣的日子了吧,津田决定不去多想。
.99lib.。闭门不出的大盐平八郎,在自己家里开设私塾,讲授阳明学,高井鸿山和他的结识,就在这一时期。 只是这样的话,并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天保四年到八年间,前所未有的大饥荒席卷日本。百姓所受的压迫和痛苦与日激增,遍地穷困,让大盐平八郎再也看不下去,于是向迹部进言,要求出台救济政策。无奈隐居前与力的谏言被简单抹杀,更有甚者,迹部竟然开始把大阪的大米,往江户送了过去。对他而言,大阪只是升官发财的踏脚石,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江户。大盐平八郎的愤怒终于爆发了,以惩治在饥荒肆虐时,中饱私囊的富商,以及罢免町奉行迹部为目的,他发出了檄文。结局却是凄惨的。 起义半日内就被平息,艰难逃脱的大盐父子,也在一个月后被发现自杀身亡。之后他们的尸体被施以磔刑以儆效尤,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搜查工作当然是由大阪奉行所负责,但前与力的谋反,可谓闻所未闻,大受冲击的幕府也派出目付(监督官)加入调查。虽然目付的俸禄只是区区的千石级,但都由旗本、将军家臣担任,而且总共仅十人,目付手握的权利极大。用军队打比方,目付就好比宪兵队长
| 北斋所用的号 | 改号方式 | 北斋基本画号 |
|---|---|---|
| 胜川春朗 | 姓·名 | 春朗 |
| 丛春朗 | 改名 | |
| 春朗改群马亭 | 名字改地方 | |
| 群马亭春朗 | 地名+姓 | |
| 宗理 | 名 | 宗理 |
| 百琳宗理 | 姓名 | |
| 北斋宗理 | 名改宗教 | |
| 北斋宗理辰政 | 宗教+名+宗教 | |
| 宗理改北斋 | 名改宗教 | 北斋 |
| 前宗理北斋 | 前名+宗教 | |
| 北斋辰政 | 全部改为宗教 | |
| 画狂人北斋 | 绰号+宗教 | |
| 葛饰北斋 | 地方+宗教 | |
| 北斋戴斗 | 宗教+宗教 | |
| 前北斋戴斗 | 前宗教+宗教 | 戴斗 |
| 北斋改葛饰戴斗 | 宗教改名地方+宗教 | |
| 前北斋为一 | 前宗教+名字 | 为一 |
| 卍 | 宗教 | 卍 |
藏书网地站起身。虽然撒了不少谎,至少冻冴子没有起疑。这下今天晚上,也能好好跟她说明,新发现的手绘了。
津田良平如释重负。冻冴子盛过来的这一勺炖肉美味无比,两人一起聊聊西博尔德,再久违地喝杯小酒似也不赖。
电话刚一拨通,就被宇佐美一成接了起来。
“哟,就等你呢。”他快活得都快哼起小曲了,“知道结果了吧?”
“是真的,打包票。”
虽然光听宇佐美的声音,就猜得到结果,津田良平还是一哆嗦。
“我去找的鉴定家和大学研究所,两头都说那是真迹,打包票是冈仓天心的亲笔题字。太棒了,跟你想的完全一样。”
“两边都肯定是真迹吗?不简单。”大学研究所是由津田良平介绍的。
“这下能说明什么?我想征求先生您的高见,希望您照实直说。你啊,简直就是我们的福神。”
宇佐美一成居然说起了俏皮话,津田良平有些困惑。
“意见啊……总之,既然确定了天心是真的,那作品也……藏书网”
“也可以看作是真迹……你是这个意思吧?完全可以着手进行购买交涉了。”
“可是还没看过实物吧……”
“先打电话刺探刺探,顺利的话,就让他把东西从大阪带过来,到时候请你务必赏光。”宇佐美一成兴趣盎然地笑着说,“时间会尽量选在星期天,这样你也好安排。”
宇佐美一成的邀请,正合津田良平的心意,那么超凡的杰作,他一定要亲眼目睹一番。
听筒另一头传来微弱的呼叫音,似乎有别的电话打过去。宇佐美说了声“失礼”,暂时讲起了另一个电话。
微弱的应答声传入耳中。
“不是跟你说了,保证没问题吗,文件也都准备齐了,接下来只要让他相信,我们万事大吉。你也不想一想,我都做了多少年这种生意。”
对待其他人,宇佐美一成还是不变的傲慢。津田良平不禁纳闷,自己办成的事情,原来伟大到可以让这种男人,换上温柔的口吻吗……
这种感觉倒是不坏。
“摩衣子怎么说?”
宇佐美一成三、两下结束电话,回到这边,津田良平连忙追问摩衣子的反应。
“当然非常满意!这件事情上,确实要对她另眼相看了,说实话,我原本是完全不指望她的。”宇佐美一成笑吟吟地回答着,“之前对你也很失礼,我已经在反省了。看样子,很快就能够拿到你的稿子了,等来了东京,一起开个协商兼庆祝会吧。”
“怎么会,稿子还早着呢。调查密探说还需要花些时间。”
不过高兴总是高兴的。既然那幅画是被天心和费诺罗萨,判为真迹的作品,就轮不到自己出场了,接下来只需要集中精力,在北斋 过密探说的研究上就好。假说的真相已经近在咫尺,津田良平最清楚这种感觉。
“那么,我也可以告诉塔马双太郎先生了吧?”
“不行,请你一定再忍一忍。和对方完成交涉之前,我都希望全程保密。如果真迹这件事情被泄露了,肯定会引起大骚动。就算是塔马先生,也可能说漏嘴……”
“好好说明清楚情况就行,他不会有问题的。”
“你就稍微忍个四、五天吧。我当然也非常愿意相信他,可是,万一泄露了情报,双方都不痛快……”宇佐美一成坚持强调,“到时候更难受。”
津田良平也只好妥协了。不让其他人知道情报,就不用担心被泄露。确实是很成熟的考虑,也算在理,塔马双太郎应该也能够谅解吧。既然宇佐美一成对收购作品如此热情,津田也不打算泼他的冷水。
第三节
和之前说好的不同,迟迟等不到执印画廊的联络,津田良平略微有些藏书网期,肯定会积极寻求跟荷兰人的交流吧。” “那就是说……葛饰北斋和荷兰人建立了关系网。”津田良平吃惊地说。 “应该是,柳亭种彦也在日记里,感谢葛饰北斋教他用荷兰算盘。”塔马双太郎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听名字应该是计算器之类吧,没有非常亲密的关系,恐怕很难弄到。” 这是文化七年的插曲,是在卖画给船长的十三年之后。渡海来到长崎出岛的荷兰人,在被放置两年之后,终于获得允许前往江户,葛饰北斋在这一时期,和他们有接触也不奇怪。 实际上,荷兰人在进入江户的时候,经常投宿的日本桥地区的长崎屋,就和葛饰北斋很有渊源,在他创作的绘本里,就出现过长崎屋的外观。 “葛饰北斋对西洋画作那么痴迷,但是,关键的资料又是从哪儿来的?只要他能跟荷兰人建立深厚关系……” 塔马双太郎对津田良平的猜测表示肯定。 “其实,也不见得必须跟荷兰人有直接联系,只要拜托长崎屋,稀奇玩意儿或者情报,都有可能到手。”塔马双太郎如此推测着,“长崎屋见葛饰北斋的作品受外国人欢迎,说不定还会主动跟他攀交情呢。直接把北斋介绍给荷兰人,就等于同时卖了双方人情,绝对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津田良平听得目瞪口呆。 这就跟现代酒店里,设置商品卖场是一个道理。当时的荷兰人,就算到了江户,也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逛大街,可是,他们却带了大量江户土产回国。其中当然有幕府赠送的,但像西博尔德,就有数量相当可观的浮世绘。那些不是幕府的赠品,而是他自掏腰包,不过,是在哪儿买到的,现在就不知道了,他在江户期间的日记,也丝毫没有提到浮世绘。 不过,如果是长崎屋里,有经营浮世绘的小店(当然不是现在的形态,而是算好使节抵达的时间,准备好他们会感兴趣的东西),那么,这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畜生,完全正确!……”塔马双太郎笑着点了点头,肯定了津田良平的解释,“幕府对外国人的防备,都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不监视他们长期留宿的长崎屋,这才不叫自然。如果是葛饰北斋的话,很久之前就在长崎屋里进出,让他负责监视,无疑最合适,脑袋能转过弯的政治家,立刻就会想到这一点。对葛饰北斋来说,这也是获得西洋画情报的捷径,不会有抵抗。他就是在频繁往来长崎屋的过程中,得到了西博尔德和高桥景保的情报。一般来说,这种事情应该直接上报,不过,葛饰北斋担心,
.99lib.要到钱,这是无论如何躲不掉的。恐怕报社已经得到消息了。”
执印摩衣子瘦削的肩膀颓然耷拉着。
“不只报社,要不了多久,保险公司就该联络画廊了。他们不会爽快地拿出五千万巨款,就算警方证实,那幅画的确是被烧了,但究竟能不能值这么多钱,全是宇佐美先生的一面之词。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别开玩笑!你把画廊当成什么了?交易已经终止了,既然你要叽叽歪歪,我就告诉你好了。直到现在,由我们出面担保,还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宇佐美一成的额头青筋暴起。
“横山先生的名字,已经不能再提了;号称花六千五百万购画的买主,究竟有是没有,现在就变得很暧昧。保险公司首先会质疑的,不是那幅画的真假,而是究竟有没有买主存在。当时你能顺利投保,就是靠的这番说辞,没错吧?”
宇佐美一成无言以对,他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如果举出横山老师做证,老师就会知道,我们从画商那儿购入的价格……”
执印摩衣子的担忧,让宇佐美一成的嘴角一抽。
“不会吧……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宇佐美一成更像在努力说服自己,手指还焦躁地反复敲击着桌面。瞧他动摇成这副模样,转卖给横山周造的价格,恐怕得在一亿日元以上吧。
“别开玩笑!真弄成那样,画廊该怎么办!……”摩衣子难得失去了冷静,她似乎忘了津田和塔马还在场,话题已经完全偏离了北斋。
对画廊而言,店铺的信用,无疑远比被烧毁的北斋新作重要。津田良平和塔马双太郎相顾而视,后者只能报以苦笑。
第六节
“不过……情况变得很奇怪啊。”塔马双太郎一面说着,伸手拿过送上桌来的金枪鱼三明治。
出了画廊,两个人还余兴未了,于是,津田良平便在新桥的酒店预约了茶室。
“他们真会给你添麻烦哟,明天是让你,在画廊那里待机吗?她也真够任性的。”
“我倒没有什么关系,.99lib.反正从一开始就参与其中……”津田良平笑着摇了摇头,“有些部分,只靠摩衣子女士和宇佐美先生,没有办法跟保险公司说清楚。”
“保险公司的总部设在大阪,也不见得明天就一定能到。如果没有来,你又怎么办,学校还有课吧?”
“到明天傍晚还没联络,我当然就会回去,反正也只是保险起见才让我留着。”
既然不能提及横山周造,只能让津田良平对鉴定结果,进行说明。
“你也真是太好心了,要是我,绝对敬而远之。”
津田良平也有这样的想法,可惜他没办法像塔马双太郎那么轻松。
“刚才那件事……真的是偶然吗?”塔马似乎怎么也无法释怀。
“就现有情报来看,只能说是偶然,虽然有种太过凑巧的感觉……”津田良平点了点头“很遗憾,没有人能从画的烧毁中获利,不如说,对谁都是莫大的损失。”
“不过,眼下正是流行杀人骗保的时代……”塔马双太郎笑着点头说,“警察当然也会,进行严密的调查吧。如果是出于这种目的烧毁画作,动机就实在太明显了。”
纯粹是幼稚的犯罪。
“而且,既然能靠执印画廊的担保,就能够顺利投保,画商也该相信,自己手里的东西是真迹才对。只要安全运抵,就能够卖出更高的价钱,没理由烧掉。”塔马双太郎猜测着,“宇佐美一成也是一样,他是瞒着画廊,擅自做了担保,就不排除和画商背地里勾结的可能……”
“连这些您也想到了吗?”津田良平露出苦笑,塔马双太郎的思维,实在太有跳跃性了。
“不过应该不会。两人平分的话,只有两千五百万日元,对方也不会答应。要知道他稳稳当当,99lib?就能够赚到六千五百万,没理由舍多求少。可是,如果保险额在一亿以上……”塔马双太郎苦苦地思索着,“不过,这个可能性也很小。从宇佐美一成的立场来考虑,能偷吃好处的机会,他要多少有多少,比起制造事故,还是寻找出得起一个亿的买主更简单,而且,本来就有横山周造这个买家。当然,卖画的收益不会全部到他腰包里就是了。
“总之,他应该不会用画廊的信誉胃险,更不会拿现在的地位开玩笑。考虑到他至今给画廊做出的贡献,退休金什么的,加起来也能够拿一个亿吧。他没有必要贪这份小钱,怎么想也不合算。”
塔马双太郎的分析,让津田良平顿时陷入了沉思。
“不过嘛,只有一点,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保险额是五千万?如果跟保险公司说明,画廊会出六千五百万,应该就能拿到全额保险才对。我猜宇佐美一成有可能,把价格压到了五千万,他是专业人士,说服画商让步不是不可能。你也说了,摩衣子女士并没有参加最终谈判,或许是宇佐美砍价成功,故意把她排除在外……”
“确实有这种可能……”津田良平激动地点了点头,“那就有一千五百万进了他的腰包,所以投保的事,也不让摩衣子知道。”
这种事情,宇佐美一成确实干得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的言行就可以理解了,跟画商肯定也串通好了。实际付你五千万,但你要说是六千五百万谈成的——像这样。支票应该是摩衣子来签,事后他们再分钱就是了。”
“那么,葛饰北斋的画作被烧毁了,对他们来说,岂非算是一个重创了?”津田良平反问。
“如果真和我想象的一样,这种情况就太少见了。”塔马双太郎摇着头叹息着,“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结果全员都遭受了巨大损失。其中最惨的就是画商了,很有可能受到无端怀疑,导致保险金大幅缩水。”
“既然背地里动了手脚,宇佐美先生也必定能够,拼命地想出办法了吧。”
津田良平也理解了现状。.99lib.画的烧毁引出了超乎事故本身的新问题。即便是葛饰北斋的作品,对执印这种级别的画廊来说,也就是一件商品而已,尤其是对宇佐美一成而言。之前电话里的殷勤和恭维,结果也只是因为宇佐美自己,因此捞到了不少油水。 津田良平顿时愤怒不已:“畜生!……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实力,让宇佐美一成对我刮目相看了。” 他们简直就是大人在逗小孩儿,完全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摩衣子也真可怜,身边只有这种人。”津田良平竭力不让眼前的塔马双太郎,看穿了自己的羞耻和不甘心。 第一节 “绝对是这个家伙,不会错的。” 鲍根在二十来张附简历的照片卡中,取出其中一张,指着喊道。 “要咖啡吗?” 乔伊斯往自己的杯子里倒着咖啡,顺便瞪了一眼照片,眼神像是在说“又来了”。自从把范围圏定在二十二人以来,鲍根已经是第三次说这样的话了。 “我也不想扫你的兴……抱歉,你又弄错了。他那副模样的家伙,杀不了人,就算马斯蔻躺床上,一动不动地让他去宰。” “你确认过他的经历了?” “没有……最开始,我就把他排除了。” “扯你娘的蛋!……”鲍根不待乔伊斯说完,就把卡片朝他脸上一扔。 “那就瞪大眼睛,好好给老子看清楚。这是资料室那边,费了很大力气搜集的情报,不当回事是要遭报应的。” “知道,知道!……”乔伊斯连连点头,“倒是你,好歹吃些东西吧,鸡蛋面也行啊,要不身子受不了。从昨晚就通宵弄到现在,小心还没找到犯人,你就先倒下去了。”乔伊斯唠叨一阵,才慢慢举起卡片,“.99lib.嚯,在美国生活过啊。而且职业居然是……” “这是头一个跟马斯蔻有共同点的人,别去管照片上的印象。”鲍根高兴地伸手端起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噗!……”刚入口的咖啡,立刻就被鲍根喷了满地,其中混进了只剩一小截的烟头,应该是在他入神地看着卡片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 乔伊斯笑着打趣道:“真过分啊,连我的衣服也遭殃了。” “给我重新来一杯。”嘴里的不快感久久不退,鲍根拿纸巾胡乱地擦着舌头。 “虽然我也理解,你为什么会盯上他……” 乔伊斯看完卡片,不禁抱着头。这是超乎想象的大人物,不可能靠一星半点儿的间接证据,就把他给怎么样。 “上头绝对通不过的。他之所以来波士顿,一半也是因为这边的邀请。”乔伊斯连连摇着脑袋瓜子,“还是只能我们两个暗中调查了,没有切实的证据根本动不了他。” “把马斯蔻和这家伙的联系,统统揪出来,说不定是个水很深的案99lib?子,看来还有必要去一趟移民局。” “不至于吧!……马斯蔻取得美国国籍,是在四十年之前了,就算受到胁迫,也不可能持续这么多年吧。”乔伊斯惊诧不已。 “还有……需要拜托日本方面,搜集这个家伙的详细经历。像他这种大人物,资料恐怕都够写一本书了。我是真想直接杀去日本……不过没有可能吧。” 鲍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件案子如此着迷,不就是个营养失调的穷老头被杀掉了嘛。但是,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如果凶手真是那张卡片上的人物,就意味着他有非杀马斯蔻不可的理由,甚至不惜在行程的空当,见缝插针也要动手。他的作案动机,一定是在鲍根办过的案子中,尤为特殊的。 “他都七十七岁了啊……马斯蔻是七十二岁。” 这把年纪的老人们,为什么要相互残杀,鲍根完全摸不着头脑,只是低声地喃喃道:“说不准是件够呛的案子啊。” 第二节 幻之北斋再成空 时隔近九十年,经日本人之手,购回的北斋作品,在向世人公开之前,不幸遭遇事故而被烧毁。 作品及详细九九藏书情况,已经通过纸媒再三介绍,然而,保险公司同画作持有人之间,尚因价值问题持续纠纷着。虽然这是类似事故无法避免的过程,但是,又反映出我国虽热爱美术、却无稳定估值的现状。 由于今次纠纷涉及著名画廊,才凸显问题的严重。 五千万日圆的确不是小数目,然而,被烧毁的作品出自北斋之手,将搬运过程中发生事故的可能性纳入考虑,乃是理所当然。即便鉴定尚不完全,也理当寻求起码的保障。 假若鉴定前的作品皆无价值,那又为什么要受理保险? 究其原因,还是保险公司的专业鉴定师严重稀缺,S画廊也不时接受保险公司委托,进行保险额核定。或许会有意见认为:被烧毁的画作属于S画廊所藏作品,被过高评价。这实属主观臆断,在任何画廊99lib?看来,五千万都是妥当的额度,甚至多数意见认为:这是偏保守的评价。 笔者也只是目睹过照片,但其水准,完全可称作北斋的杰作,受到冈仓天心及费诺罗萨赞誉,这也并不奇怪。只叹无缘一睹实物,然而,现在已经是无力回天。 社会只是单纯关注保险公司,同画作持有人的纠纷进展,实当为北斋作品的烧毁而惋惜。照片得以完好保存,可谓一件幸运的偶然事件,遗失的北斋作品却再成幻影。但他的光辉仍然在你我眼前。 ——《每朝新闻》学艺栏刊载 第三节 “听说了吗?”塔马双太郎给津田良平打了个电话,“保险公司总算妥协了。” “果然是因为前天《每朝新闻》的报道吗。” “好像是的。报纸的力量真大,登出来才两天,就完事解决了。”塔马双太郎得意地笑着说,“确实,看了那则报道,保险公司也只能投降了。” “虽然文章没有署名……能感觉作者对执印画廊,抱有很大地善意。” “肯定是关系不错的记者吧,跟画廊多打交道,自然就会这样。也可能是宇
九九藏书廊有派对。” “又要去东京?几乎每个星期,都往那头跑呢。” 冻冴子的表情瞬间一暗。 “我不去。再说根本就没有邀请我。” “连电话邀请也没有吗?” 津田良平把从塔马双太郎那儿听来的情况,转告给了冻冴子。 “塔马先生说得对,简直就像用完了就扔一样。起码也应该寄一张明信片吧。” “用完……书都还没有出版呢,合作才刚开始。参加派对得自己掏钱付交通费,人家是考虑到我住得太远,不好勉强吧。” “天知道哦,从那之后,画廊一次也没有跟你联系过,一般来说,至少该报告一下进展吧。绝对不对劲。” “能有什么不对劲?” “画被烧了,画廊也没有热情了吧。” “确实不能完全否定……”津田良平只得点了点头,“不过,派对跟这是两码事,在发现北斋那幅画之前,就定好了,两者没有关系。” “真是这样最好……要不然,你主动去个电话?” “给谁打电话?”津田良平好奇地问。 “摩衣子女士。” 津田良平无以作答。他当然很想这么做,但心中总有些不安。 摩衣子在家里。一听是津田良平打来的电话,她略微沉默了一会儿。 “刚才我听塔马先生,提到岐逸郎老师的事。”津田良平实在没法开门见山地质问。 “嗯……不用担心,已经没事了。” “保险公司那边,似乎也顺利解决了?” “是啊,托福。”摩衣子不温不火地说,怎么听,都是对待外人的客套回答。 “密探说也从西博尔德身上,找到了有趣的突破口。” “这样啊……真是伤脑筋噢。” 津田良平哑然。 “我本来想之后再好好跟你谈……出版时间恐怕要往后挪了。现在我这儿问题不断,没有认真做书的精力,关键的画也被烧了。难为你这么拼命……”摩衣子口气听上去很无奈,“可是,宇佐美先生也一口咬定,说北斋就是灾星……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还请见谅。” “哪里需要什么见谅……出了这么多事情,延后也是没有办法。反正我也是利用空闲时间……”津田良平拼命地想理由。 “你能够理解,真是太好了,说实话,我一直发愁,应该怎么跟你说明呢。非常抱歉。” “大概会延期多久?” “说不准,除非再有新的北斋作品……恐怕要压后一年吧。” “一年……”津田良平惊愕不已,这就如同中止出版了。 “我也会跟杉原先生说清楚。这本书我们一定会出,你可别说,重新拿给他们做哦,拜托了。” 津田良平应承了下来,空虚地挂断了电话。到头来摩衣子也绝口不提派对。 冻冴子说对了,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没有用处。而就在几天之前,自己还是必不可少的存在。冻冴子敏感地觉察到津田的沮丧。 “没说错吧,绝对不对劲。” “没什么不对劲,是宇佐美先生的反对。早就料到了。” 除此以外,他想不出别的可能。 宇佐美一成擅自误解了津田良平跟摩衣子之间的亲密关系,摩衣子心里也有数,所以,不会反对宇佐美的意见,而是做出了成熟的决定,不情不愿地接受延期出版的要求。 没错,肯定是这样,否则无法解释她的态度骤变。她选择了宇佐美作为工作搭档,仅此而已。 “良平你就这么算了?”冻冴子十分诧异,“真的受得了?” 第四节 还不到正式开始时间,派对会场所在的酒店大堂里,已经聚集了超过两百位受邀而来的客人。塔马双太郎四处转悠着,寻找杉原允的身影。他本来不打算来,不过,听津田良平说出版延期了,他怎么也要跟摩衣子抱怨几句,另外还要让她把出版权,还给杉原允的公司。 明明是她抢夺出版权,一旦情况有变,就立刻出尔反尔,塔马双太郎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原谅这种做法。 塔马双太郎十分清楚,北斋密探说的迷人程度,这绝不是因为新发现的作品被烧,就失去意义的轻浮主题。只要执印画廊同意松手,杉原允那边保证立刻就能出版,这也是一个编辑,理所当然的反应。眼看着津田良平被画廊的忽冷忽热耍得团团转,塔马都替他难受。 “哎呀,难得你愿意赏光。”正跟横山周造谈笑的执印摩衣子,眼尖地发现了塔马双太郎,便打着招呼向他走来。 她身着带厚垫肩的丝质短外套,里面是施以精致中国剌绣的罩衫,看她的表情甚是高兴。 “等会儿把你介绍给父亲认识。” 塔马双太郎故意问道:“似乎没看到津田呢?” “他……岩手县实在太远了。” “还是说……津田先生已经没用了?” 摩衣子不吭声。 “书的出版,不是无限延期了吗?他很受打击啊。既然不能遵守约定,最开始就不要轻易许诺。” “那是因为宇佐美的反对一一” “最终下定夺,应该是你的职责!……事到如今,你想找借口也没用,出不了就不要给津田无谓的期待!” “什么叫无谓的期待?他自己也接受了!……”摩衣子终于难忍愤慨。 “津田先生人太好,你就是故意利用他这一点,不是吗?”塔马双太郎一副讽刺的口吻说,“我是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委托他写书的。密探说的进展,已经超乎你的想象,完全可以成为执印画廊的招牌。” 摩衣子眉毛一挑,怒道:“什么意思?” “杉原先生说,这本书他想出,如果你觉得有愧于津田,就把出版权还给杉原。” “别开玩笑!……”摩衣子狠狠地瞪着塔马双太郎,周围的客人鸦雀无声,都远远地看着二人。 宇佐美一成察觉异样,赶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让我们把津田先生的书,交给现代美术。”宇佐美一听这话,也是面色大变。 “你有什么权力提要求?” “那你们为什么告诉他延期?还不如让津田先生自己选择……” “这跟你没关系吧,这本书的所有权,我们已经拿下了,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宇佐美一成愤怒地批评着,“我们和他不只有口头协议,还签订了正式合同。如果你们想打什么歪主意,小心吃官司。” “官司?看来他这本书,你们是打算养而不用喽?” “你说话最好注意场合。如果是来吵架的,还请回去吧。” “我没有吵架的意思。”塔马双太郎轻轻摇头说,“有没有出版合同我不管,你们既不打算出书,又死活不肯放手,这不是为难作者吗?” “当然有出版的意思——直到刚才为止,可惜现在改主意了。反正肯定是那小子胡说些有的没有,既然你们是这种态度,我们也自有考量。这本书,三年之内绝对不出。正式合同是允许的。” “你是不是疯了?还有你。”塔马双太郎死死地盯着摩衣子。 摩衣子目光一垂,转身说道:“宇佐美先生,你就适可而止吧。派对这就要开始了,别给其他客人添麻烦。之后再慢慢商量吧。” “我还担心会怎么样呢。”杉原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塔马双太郎身后,“难得看到塔马先生发火。” “肯定得发火,所以说,如果一开始就由你们做……” “是社长的命令,我也没办法。”杉原也压着气头,看向宇佐美一成的背影。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就回去了吗?” “不,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否则只会给津田添麻烦。被延期他也只是忍着,不能害他被误会。” “宇佐美也真是个卑鄙的男人啊,简直就像预测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一样。要知道一般来说,这是不会签书面合同的,结果反而被他将了一军。” 塔马双太郎也点了点头。日本和国外的情况不同,出版计划大都是口头约定,他完全没有料到,津田良平已经签署了书面合同。 “整整三年的束缚啊,我们完全拿他没有办法。”杉原允懊恼地陷入了沉默。 派对热闹非凡。以横山周造为首的政治家来了不少,司仪据说是一位画画比职业画家还在行的艺人,冲着他出席的女性,也不在少数。 虽然派对是鸡尾酒会形式,设在正面的餐桌,仍备有座椅,供年长者使用。中央位置有执印岐逸郎的憔悴身影。 杉原允端着拼盘回来了,慨叹道:“虽然早就有所耳闻……没有想到会这么惨。” 塔马双太郎把预先摆好的酒杯递给杉原,问道:“是说岐逸郎先生?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呢。” “听说他在美国,还又唱又闹,才过了两个多月而已。看来这回受的打击真是不小。” “摩衣子反倒变得更厉害了,很能把握平衡,简直像妈妈桑一样。” 塔马双太郎远远望着岐逸郎,摩衣子正在身边看着他。一个酒吧妈妈桑模样的女性,靠过去向岐逸郎打招呼,摩衣子立刻扬扬下巴把她赶走。而岐逸郎只是无力地坐在那里。 “老先生完全被封住了,这下立场完全颠倒,恋父情结也该解除了吧。” 杉原允嘲讽地一笑。 “刑警?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刑警?”摩衣子冲宇佐美一成反问道。听说有刑警,她的脸色多少有些苍白。 “说是有事向老师请教。”宇佐美也疑惑地往后看了看。 “找父亲……”摩衣子匆匆望后瞥了一眼,“知道了,我带父亲过去,你先让他去休息室等着。” 摩衣子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肯定是来盘问,那幅画被烧毁的那件事情呢。 摩衣子回到岐逸郎的座位,对他一阵耳语。 “问什么?老朽可什么也没有做。”岐逸郎的眼中,涌上了不安和惊愕。 “知道,别担心,我和宇佐美先生陪你一块儿去。”摩衣子用双手轻轻拍了拍岐逸郎的肩膀,好言抚慰着说。 “恕我坏了各位兴致。”进入休息室,沐浴在岐逸郎不快视线中的刑警,深深低头致歉,“近来听到一些消息,有稍许疑问,希望向您请教。” 刑警自称阿菅,是个剃着光头的大胖子,年龄在四十岁上下,胡子拉碴,看起来十分严厉,但圆圆的眼睛却像少年一般温柔。 阿菅把被大肚腩挤下去的皮带提回原位,在岐逸郎跟前蹲下身子。摩衣子和宇佐美一左一右地站着,像是在守护岐逸郎。阿菅立刻展开询问。 “您知道益子秦二郎先生吗?” 刚刚听到名字的时候,岐逸郎的脸颊瞬间一抽,为了掩饰内心动摇,他颤动着手,夹起一支烟送到嘴边。阿菅冷静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看来您确实99lib?知道这人吧。” “是知道……那又怎么样?” “他在两个月前被杀害了。” 岐逸郎哑然盯着阿菅,叼在嘴里的烟也垂在了下唇。 “再说一次。” “他在波士顿美术馆的中庭遇害
九九藏书饰北斋是武士。”津田良平抱怨了一句。 “提示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你没有往心里去。”塔马双太郎微微一笑,“第一个提示,北斋为什么能成为御用镜师中岛伊势家的养子?” 塔马双太郎简直就像在享受着猜谜游戏。 “为什么……”津田良平顿时一怔,“因为是亲戚吧。中岛伊势是北斋的叔父。” 换句话说,中岛伊势的姐姐嫁给仏清·川村清七所生的孩子,就是葛饰北斋。 不过,这一说法本身,就存在着争议,有研究者认为:葛饰北斋的父亲并不是仏清,而是前代中岛伊势。 也有意见认为:北斋之母和中岛家没有血缘,而是伊势的小妾。由于前代去世的时候,还没有正式继承人,就由亲弟弟仓促接过家业。 然而弟弟也求子不得,北斋虽说是小妾所生,但好歹是兄长的孩子,无奈之下,只好将他收为养子。按照这条路线,他和北斋确实是叔侄关系,至少有浓厚血缘关系,这应该是不会错的。 出身贫寒的葛饰北斋,如果没有相当牢靠的关系,不可能有机会进入中岛家。御用镜师这种职业,住着幕府赏赐的豪宅,享受准武士的待遇,收入也在中级武士之上;不仅拥有称姓、佩刀的特权,正月里还能获准谒见将军,是相当高规格的门第。中岛家从元禄年间,就代代为大奥服务,跟那些在锻冶町开铺的做镜匠人,在地位上可有着天壤之别。 “现在提问,你认为葛饰北斋的父亲是谁?前代中岛伊势还是仏清?” “这很重要吗?……”津田良平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反正都没有切实的证据,我对这种事情,也不太感兴趣。” 虽然很多研究书里,都对葛饰北斋的生父,进行长篇大论,可是就算弄清楚了,对北斋作品的价值,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当然,津田良平会有这种想法,也跟他的研究范畴有关,由于长年专攻写乐,他对北斋的关注点,也有别于其他研究者。 “很重要,至少关系到葛饰北斋是不是武士的可能性。”塔马双太郎严肃地指出,“如果北斋的生父是前代中岛伊势,北斋就绝对没有武士血统。” “那川村也一样吧,他家代代都是商人。”津田良平说。 仏清人如其名,是个佛像工匠。不过在他下葬的誓教寺一查家谱,原来他出生在名叫井筒屋的商人之家。 塔马双太郎突然插话道:“你倒说一说看,他是经营什么的店铺?” “不清楚具体经营什么,只知道是家挺有规模的商铺……” “那怎么连《江户买物独案内》(江户自助购物指南)也没有登?” 津田良平恍然大悟地看着塔马双太郎。 确实奇怪,塔马双太郎所说的《江户买物独案内》网罗了江户及近郊的观光景点,和方便游客购物的店铺,就相当于现在按行业编排的黄页。每家店铺的信息都按地址、经营商品、屋号、店主名的顺序依次记录,是研究风俗必备的资料之一。由于需要频繁使用,津田良平也一直把这本书的复刻版带在身边。 津田良平忙不迭地跑到隔壁房间。 “我都查阅过了,完全找不到井筒屋五左卫门的店。” 塔马双太郎望着津田良平手里的书,这是文政四年刊行版本的复刻。 或许只是偶然,这是一个重要的年份。北斋之女(不清楚是长女阿美与还是四女阿犹)去世,治丧时由井筒屋五左卫门,代替葛饰北斋充当家属代表。看来北斋是离开江户,展开了旅行,于是由仏清的兄长五左卫门代办事务。 “也就是说,如果家谱可信,这本购物指南出版的时候,江户确实有井筒屋五左卫门的店。可是,他的店铺并没有被收录,不是很奇怪吗?” “是不是店太小了?”冻冴子理所当然地问道。 “很遗憾,回答错误。”塔马双太郎很残酷地说道,“顺着家谱往上数就知道,井筒屋是名门世家,家庭成员个个都有法号,这是很不得了的,必须得是大施主才有可能。至少可以肯定,井筒屋绝对不是小摊贩。” “那么,是井筒屋拒绝收录?反正就类似打广告吧?现在也有排斥这种事情的店铺啊……” “这本书不是打广告的性质。”塔马双太郎摇头笑着说,“当然,花钱买版面是可以的,不过,原则上是免费刊登,绝对没可能漏掉代代相传的老店。” 冻冴子昏了头,井筒屋五左卫门确实存在,在江户却没有他的店铺。 “真是怪了。”津田良平也叹了一口气。迄今为止的北斋研究家,都没有能够查到井筒屋的营生,只是从家谱记载的屋号,断定这是商家无疑,津田也从来没有抱以疑问。 “大家都被屋号给骗了,这家伙估计就跟水户黄门一样。”.99lib. “跟水户黄门一样?什么意思?”突兀的比喻让津田良平顿时一呆。 “就是谎报家门。电视里不也演过吗?黄门大人经常自称‘越后屋老汉是也’,用来隐藏身份还挺不错。” 二人忍俊不禁,塔马双太郎的表演,实在让人发笑。 “再来看一看葛饰北斋。他在浦贺隐居期间的信件,都署名三浦屋八右卫门,他总不会也在做生意吧?” 津田良平心里登时“咯噔”一响。确实就如塔马双太郎所言。 “在身份制度严格的江户,装作商人恐怕最可能,安全地自由行动吧,否则真找不出《江户买物独案内》不登井筒屋的理由。”塔马双太郎笑着说,“再说了,要想拥有法名,光靠钱可不行,听说还必须有足够的门第才行。井筒屋这样的一介平民,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不可能拿到法名。” “经您一说,确实是这样呢。”津田良平认起真来。 “假如这是个足够得到法名的门第世家,书上就不可能不登。还有一点,井简屋传承了很多代。如果只是个人要伪造身份,也花不了几个钱,可是,好几代都这样又不一样了。如果没有作为收入来源的店铺,不可能保持寺院大施主的体面身份……”塔马双太郎认真地分析道,“只能说他家里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大钱,或者有某种财源,只有这两种可能。假如是前者,少年时代的北斋穷成那样,也就太奇怪了。他亲口说过,很小的时候,就在进行雕版师的修行。所以,只剩下唯一的可能,这家人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足以支撑井筒屋这个招牌的钱财。” “可是……这也太大胆了。要想得到法名,得花巨款吧?伪造身份也就算了,法号根本是多余的吧,不如说反而显得可疑。” “和钱没有关系。”塔马双太郎一口否决。 “可是您刚才还说……” “那是平民的情况。换作武士,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津田良平险些惊呼。 “广重不也有法名吗?……”塔马双太郎慨叹一声,“我一直觉得,江户时期的等级制度相当神奇。武士空有其名,生活却苦得很;商人呢,虽然生活富裕,却处处矮人一等。武士阶级的荣耀,完全是靠形式来维系,级别再低的武士,大家也会尊称他的老婆为‘夫人’,而平民是没有权利享受这种称呼的。” “那么,平民都怎么叫?”冻冴子来了兴趣。 “叫做贱内,或者老板娘。”塔马双太郎模仿着唱戏的口吻。 “这只是其中一例而已,法名问题也是一样。武士是可以无条件地得到法名的,而平民必须很有钱、很有名望,才能够有点儿盼头。在我们看来,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对当时的人来说,却是身份的鸿沟吧。同样还有姓氏,没有相当的政治献金,或者卓越功绩,普通人是不能称姓的。” 津田良平也顿时理解了塔马双太郎的言下之意。井筒屋有川村这一姓氏,也拥有法名,足以证明其相当可观的商铺规模,可是,哪儿也没有它的铺面,怎么想都不自然。但如果假定,这是隐藏真实身份的武士之家,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这就叫做‘智者千虑’吧。如果真想瞒天过海,就不应该拘泥于姓氏和法名。没法彻底舍弃身份,正是武士的悲哀吧,倒是成了判断北斋父亲,属于那个家系的重要依据。” “如果父亲是仏清……那么,北斋是武士的可能性就相当髙了。” 津田良平正点着头,突然又觉不对。 葛饰北斋确实埋葬在川村家的墓地,但是,他从来没有自称过川村,写信落款也是用中岛的姓氏,所以才会被推测,是前代中岛伊势的偏房所生。这又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解谜关键就是北斋的自白。” “怎么会!……北斋从没有提过,跟身世沾边的话,所以才会众说纷纭。”津田良平愤愤地说。 如果北斋真留有只言片语,那不知道会少多少麻烦。蹊跷之处在于,北斋多次表示,自己的母亲是忠臣藏里有名的吉良上野介的家臣——小林平八郎的孙女,对父亲却绝口不提。99lib? “所以才奇怪嘛。如果中岛伊势是他的父亲,为什么葛饰北斋却只字不提?没有人会以生在中岛家为耻,反而会以这个姓氏为荣。假如北斋不在乎出身,又怎么会一再强调小林平八郎的名字?……可见他有很强的门第观念。实际上,他确实使用着中岛的姓,按常识考虑,如果中岛伊势是他的生父,北斋绝对会在介绍母亲之前,先报上父亲的大名。既然北斋并没有这么做,至少可以想象,他并不是中岛的嫡子。 “另一方面,川村家又怎么样呢?如果我的假设成立,川村的名字就确实不能随便提,因为这是隐藏武士身份、乔装商人的家族。到头来北斋能放心公开的,也只有母亲而已。被人问起家世,不说父亲一方却只说母亲一方,这绝不普通,按常识都是先介绍父亲,再来才是母亲嘛。确实,在成为中岛家的养子之前,葛饰北斋都很穷;说他因此避免提及仏清,似乎也有道理。可是你也知道,仏清的墓那么气派,姓氏法名一个不少,照当时的常识,肯定不该以他为耻。就算家里穷,但是,门第绝对是高规格的,到处吹嘘都来不及。”塔马双太郎如此分析着,津田良平也非常认同。 塔马双太郎悠然作结,说道:“正是因为没有办法公之于众,反而证明了北斋的出身啊。葛饰北斋的母亲是中岛伊势的姐姐,嫁给了井筒屋五左卫门的弟弟仏清,而井筒屋是代代隐瞒身份的家族。证明完毕。” 冻冴子问道:“北斋的是什么?” “北斋的什么?”塔马双太郎反问。 “法名。”冻冴子说,“难道‘北斋’就是一一” “当然,正是他引以为傲的法号,就像武士一样。冻冴子小姐似乎想通了,倒是你还不肯接受呢。那我就再加上一条。”塔马双太郎笑呵呵地,看着哑然的津田良平,“中岛伊势家毕竟是御用镜师,挑选继承人肯定要像武士家族一样审查。如果葛饰北斋是个穷工匠的孩子,就算有中岛家的血统,也不可能简简单单地成为养子。何况他母亲根本没有理由,跟一个佛像工匠结婚。但若是武士门第,一切就没有问题了。如果只是北斋一个人的问题,我也没有办法像这样打包票,可是事实上,葛饰北斋能够把继承权让给他的长子,次子也成了武士家的养子。这么多事实叠在一起,怎么想也只能得出唯一的结论吧。” 津田良平哑口无言,只觉寒意阵阵。且不论长子的问题,他完全忘记了,葛饰北斋的次男崎十郎后来成了武士。 “一介市井画师的孩子,何德何能被武士收做养子?”塔马双太郎严肃地指出,“那时候,武士门第的买卖动辄就是五百两,这个价还只能在后继无人的落魄武士家买个席位。崎十郎是被正式承认的养子,这种地位靠钱是买不到的。” 津田良平无法反驳。 “随便问一句,你知道崎十郎成了武士,之后他的职务吗?”塔马双太郎笑着问道。 津田良平如遭鞭笞,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会漏掉这一点啊,他恨不得找个洞钻钻进去。 第六节 “是……徒目付吧?” 冻冴子惊道:“什么,北斋的孩子是密探?” 塔马双太郎解释道:“崎十郎曾远赴萨摩(九州岛西南部),执行探索任务,还被逮捕过一次呢,不过巧妙地逃脱了。他是个很有能力的密探。” “太神奇了,都是真的?” 津田良平唯宥用力点着头。他只顾着寻找北斋本人的证据,完全忘了关注周围,真是太愚蠢了。 “到这份儿上,如果还有谁说这是偶然,我倒要拜会拜会他了。”塔马双太郎冷笑着说,“而且啊,崎十郎这个徒目付的上头,就是鸟居耀藏,这下跟你的假说也完全吻合了。” 津田良平不禁全身发颤。随着北斋家世的逐渐明朗,密探说的核心也随之显露。 “密探可以说需要身怀绝技,如果崎十郎只是个市井画师家的小鬼,绝对不可能被委任这种工作,更别说他的武士头衔,还是花钱买来的。” “确实无法反驳,怎么之前就没有研究者,注意到这一点呢?” 塔马双太郎点了点头,不如说这才真是奇怪。 “很简单,因为没有任何人,产生过北斋是密探的超常想法。先要有葛饰北斋是密探的假设,他儿子的谜题才会浮出水面。怪不了前人。” 塔马双太郎结束漫长的对话,拿起威士忌。津田良平的喉咙也渴得冒烟。 “好了,继续吧。” 到这幅画,还以为肯定是他在中岛家当养子时候的作品,也没有多注意。后来再一仔细琢磨,才得出现在的结论。刀是武士的灵魂,所以才能够保持武士的权威。” “没有佩刀权的人,这么做是要惹祸的,弄不好还会被重罚。北斋却大张旗鼓地画成自画像出版……” “只能说他是属于带着刀也没有问题的阶级。既然那时候,北斋已经完全脱离了中岛家,剩下的结论只有一个,他是武士。” “太厉害了,不管从哪儿出发,都能跟武士连上线,简直没的说。” 津田良平激动不已。一旦确定北斋的武士身份,就相当于说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真的是个密探。 “别着急嘛,再听我说两句。”塔马双太郎说着,笑呵呵地在包里翻找起来,“其实我还有个相关的好玩儿发现,才会冒昧来盛冈打扰二位。确定北斋的武士身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德川幕府的制度?” 津田良平困惑地盯着厚书的题目。这本书也是了解江户时代的基本文献,可是价格却很是不菲。 反正大多数图书馆都有,津田良平也就没有买,看过的次数倒不少。 “看没有看过御庭番的项目?”塔马双太郎笑着问。 “看过,只是时间有些久了。” “难怪没有发现。知道密探说之后,再回过头来看这部分,你肯定也要吓一大跳。现在就好好看一看吧。” 塔马双太郎把书翻到相应的页数,递给津田良平,后者顿时涌起一阵奇妙的悸动。津田贪婪地读了起来。 “哎呀!这是……” 难道这是偶然?津田良平的额头上,顿时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塔马双太郎指的绝对是这一部分,津田翻来覆去地读了又读,只感觉天旋地转。 冻冴子凑近津田良平,好奇地问道:“写了什么?难道很重要吗?” “不得了啊。这儿写着御庭番是十七个家族世袭制,领头的是川村家。” “别开玩笑了!……”津田良平强忍着号叫的冲动。 刚刚才确定:葛饰北斋就是川村家的血脉,而川村一族隐瞒武士身份的可能性很高,北斋的孩子也确实当了密探。他才坚定了北斋也是密探的信心,这下真是成了坚不可摧的事实。 冻冴子一把抢过书来。 御庭番的职责,在巡查江户城内庭,保全将军性命,侦察诸候动静,监视民情。御庭番始于八代将军德川吉宗。正德六年(1716年)四月,德川吉宗自纪州的家里,入京继承宗室,同时携家臣若干,或司装填火药,或司牵马备鞍,皆为轻贱之身,仅二十五俵二人扶持而已。 御庭番以川村、村垣、马场、野尻、仓地、高桥、梶野、古坂、明乐打头,由十七个家族世袭。后扩招家族次男、三男,多时有四、五十人之众。初时位列御目见之下,后分作高于御目见及低于御目见两种。 ——《德川幕府的制度》 “简直太吓人了,不知道哥哥有没有想过,假说会发展到这么厉害的地步。”冻冴子湿润了眼眶。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为证据……”或许是喝到了兴头上,塔马双太郎一路滔滔不绝,“没有办法解释的地方还有很多,要说最大的疑问,葛饰北斋毫无顾忌地,到处收集外国铜版画,还有透视法和分割法的资料,幕府却完全没有警告他的意思。这些东西原本就不是普通人能随便弄到的。幕府对输入品和西学的兴盛严加控制,却对北斋放任不管,简直就像他拿着免罪符一样。” 塔马双太郎摇着头,不可思议地感叹道。 “这还没有完,现在葛饰北斋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富有反抗精神,可是,他完全没有进行过政治批判。就算讽刺漫画,也只是市井生活中的题材,绝对没有任何政治色彩,也感觉不到他对统治阶层的反感。从北斋的性格考虑,这一点我始终想不通,要知道,他是个极其厌恶权威和欲望的男人。”津田也陷入了沉思。 “天保改革剥夺了普通百姓的全部自由,像北斋这种自由惯了的人,不可能不愤怒,光凭这一项,我就同意密探说。葛饰北斋不是那种只要自己能画画,就不管别人穷苦的肤浅之徒,完全是因为他站在政府的立场,所以什么也不能说。想说却说不得,恐怕他才是在夹缝里独自痛苦吧。我希望这才是真相。” 塔马双太郎越发热切。 “不如最近找个时间,我们把目前的成果,仔细整理一遍吧,看看北斋的谜题到底揭开了多少。” 津田良平提议,要进行阶段总结。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地揭开假说的全貌,但从主观角度上说,很难察觉哪里存在漏洞,不过,只要有塔马双太郎在,津田良平就觉得放心了。 至此,津田良平和塔马双太郎一起,终于重新塑造了葛饰北斋的一生。假说即将成为定论的预感,让二人惊叹不已。 第一节 东京的执印画廊派对召开以后,波澜不惊的十天过去了。但是,这只是表象而已,在波士顿循规蹈矩、继续搜查的鲍根和乔伊斯,无疑重复着人仰马翻的日子。 “如果是这个日本人的话,我确实见过。”年轻人毫不迟疑的回答,让鲍根和乔伊斯顿时喜形于色,乔伊斯吹了声口哨,和鲍根交换了眼神,后者捏着照片的手正微微发抖。 强压着焦躁和失望,不停询问的辛苦,总算有了回报,眼前的男子是学画的,马斯蔻遇害当天,他获准在美术馆中,临摹蒙克的《呐喊》。藏书网 哪家美术馆里,都有大量怀着画家梦想,自发地前来学习绘画的年轻人。他们不像职员那样有特定区域,可以在美术馆内自由移动。一周之前,鲍根
藏书网点头。
“不过,这些全都是推测,还没有任何证据。多小的事情都可以,有没有什么能证明,我的推测?”塔马双太郎焦急不已。
“既然宇佐美是开车来的,不如去停车场碰碰运气?”塔马双太郎如此暗想。
事到如今,停车场员工的印象,应该也很淡薄了,不过,执印画廊的汽车,是相当醒目的车型,停车场的员工或许会记得。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值得一试。
“双色的货车啊……”停车场的男性职员,一脸没精打采的模样。
“大小跟灵车差不多。”
“哪儿记得住,这地方每天有上百辆车出入,就算是昨天的车子,也不见得能够想起来。”
塔马双太郎三、两下就被打发了。
确实是他想得太天真,就在短短的对话之间,已有好几辆车开过他的身边,向立体停车场驶去,不可能记得每辆车的车型。
塔马双太郎也无奈了,只能谢过男子,离开停车场。
“在这儿领卡,请问您的车牌号是……?”男性职员的话,传进垂头丧气的塔马双太郎耳中。
“就是这个!……”塔马双太郎一拍脑门,连忙回到窗口。
“请问车牌号的登记,还留着底吧!……”
塔马双太郎的来势汹汹,让对方当即一愣。
“这个……应该有吧,请问您是出于什么理由要求调查?”
“是一辆被盗的车,有情报说,车出现在长野市内。”
塔马双太郎胡乱编了个理由,对方死盯着他。
“好吧,车牌号多少?”
“不知道。”
塔马双太郎也忍不住苦笑,真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形,就算问津田良平,他也不知道吧。
“不知道号码,那我没法帮您查。”对方不快地合上了底册。
“我大致能够算出日期,是一辆东京牌照的进口货车。”进口车的牌照应该有区别。
“没有连上面也登记,不过,进口车应该是三个数吧,你起码得提供数字部分。”
塔马双太郎失望之余,也只能放弃。
“那我确认了号码再来,没问题吧?”
对方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如果拜托杉原允调查的话,明天早上应该就有结果,塔马双太郎松了一口气。
如果这下子能够证99lib.t>明,宇佐美一成提前一天就到了长野,先不管理由,至少能够确定:执印画廊藏有阴谋。
第二天一大早,塔马双太郎捏着八辆车的号码,再度走向停车场。
昨天,杉原允去了跟画廊签约的收费停车场,立刻就查到了登记在册的货车车脾号。
停车场的窗口换了人,是另外一名年轻男子。
塔马双太郎再次说明了来意,年轻人没有细问,就翻开底册核对起号码。
“有哦,这辆车连续两天都来过。”
塔马双太郎也凑过去一起看,确实没错。底册上也记录了停放时间,第一次是从傍晚到夜里九点,第二天是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到底不敢连住宿都在同一家酒店吧。
年轻人嘀咕道:“那种汽车,这地方很少见呢。”
“你有印象吗?”
“嗯,说到早上,我就想起来了。那辆车意外的非常高,当时我还担心,它能不能开上停车塔的电梯呢。”
塔马双太郎没有吱声。
“那辆汽车真的被盗了?”年轻人怀疑地看着塔马双太郎。
“我是这么听说的,详细情形也不清楚。”
“您被骗了。司机还利用空闲时间,仔细打扫了卫生,如果是偷来的车,才不会这么爱惜。我也闲着没事儿,跟他聊了几句,是个很认真的男人。”
塔马双太郎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被偷的是画吧。”那个年轻人随口一说。
“画?什么意思?”
“我看到汽车里面,放了一个细长的箱子,还以为是渔具之类的,于是就问了问,我也挺爱钓鱼。”
“难不成是个黑箱子?”塔马努力平复着擂鼓般的心跳。
“没错,没错!……”年轻人连连点头,“然后他说,里面装的是画,是画廊过来谈生意的。”
“成了!……”塔马双太郎暗暗呼叫着。
毫无疑问,那就是宇佐美一成的车,而且,那时候,他们已经弄到了葛饰北斋的画。恐怕他们原本是想直接把画拿给津田良平来看的,却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不得已只能换成照片。
塔马双太郎想象着画廊的行动,顿时不寒而栗。
为什么不得不选择这种转弯抹角的方法?能够想到的理由只有一条——画面上有某种缺陷,如果让津田良平看到实物,立刻就会怀疑它的真伪。
问题应该不在纸质或颜料这种基本的部分,否则就算能逃过津田这关,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识破。
还有,虽然塔马双太郎只看过照片,不好妄下结论,但是,画面的整体感觉很沉稳,应该是经历了相当长的年月。
“剩下的就只有画号了。”塔马双太郎分析着可能性。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之前一直弄不清楚:葛饰北斋的画号,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加上去的,现在,塔马双太郎终于可以打包票地说,那是最近,才由执印摩衣子和宇佐美一成添加的。墨迹比想象中干得更慢,他们担心,就这么拿给津田良平去看,就会被立即识破,只能临时换成照片。
一定不会错的!……
照片或许无法掩饰添写的不自然,但是,可以混淆年代,这样就能争取时间,等墨迹干透。
塔马双太郎认为: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可是……他们到底要图个什么?”塔马双太郎满心疑惑。
这下子,又钻进了死胡同。
都是拜添加画号所賜,作品才显得可疑。如果不去多此一举,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瞒天过海。他们的添补,就成了故意找人怀疑,完全不符合常识。
“畜生,弄得头都晕了。”
真是比葛饰北斋的谜题还要难解。难道是认为太过完美的赝品,反而没有人相信,所以故意弄些瑕疵?
“这也说不通啊。”
塔马意识到一个更大的疑问。如果刚才的假说正确,那么,当他们发现那幅画的时候,画面上当然是“北斋”两字。那他们为什么能立刻看出:那幅画是假的?那种程九九藏书度的笔力、天心的题字、宗理辰政的画号,三者加在一起,就连专业学者也会点头。
两个门外汉绝对不时能一眼就看出是赝品?
“难道,上面的字,还是一开始就有的吗?”
最终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塔马双太郎连连叹气。
第五节
摩衣子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
“呃,刑警先生又来了。”电话里说。
“那……好吧,让他进来。”
又不是神探科伦坡,那个名叫阿菅的刑警,为什么总是纠缠不清。摩衣子粗暴地撕掉正在填写的明信片,烦躁地点上一根烟。
“哎呀,这是……您在工作啊。”
看到桌对面的摩衣子,阿菅亲切地打起招呼。摩衣子装作翻找一边的文件,无言地示意他入座。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最近还出现了奇怪的流言。”
“嚯,什么流言?”
“说时收敛吧。
“劳驾您去警察局的手续很麻烦啊。”阿菅锐利的目光,锁定了摩衣子,后者打了一个寒颤一一看来阿菅是认真的。
“你干吗总缠着我们?家父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了嘛……”
“亲人的证言不能成为不在现场的证明。很遗憾,必须是第三者提供的证词才成。”阿菅连连摇着脑袋瓜子,“而且,您似乎还没有发现,岐逸郎先生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不成立,也就意味着,您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同样无效。”
“我的?……”摩衣子报以冷笑,“那岂不是大家都成了犯人?”
阿菅却不答话。
“那趟旅行的行程,安排得非常紧辏,父女二人走累了,在房间里休息,这有什么奇怪。就因为是亲人,所以证词无效,那你说该怎么办?我倒想听听。”
“有人目击到您,就在事发前后。”
摩衣子的俏脸登时白了。
“您是在庇护父亲吧?”
阿菅故意说了谎。美国警方已经把焦点,锁定在了摩衣子身上,但不想被她察觉。
“你在哪儿看到的?你撒谎。”
“这是事实。”阿菅严肃地说,“我也明白您的心情,不过,就算令尊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也不会简单地,把他定为犯人。”
摩衣子沉默不语。
“我只想知道真相。为了庇护亲人,做伪证的例子很多,可是,绝大多数都没有意义,很少有真是犯人的情况。”阿菅刑警诚恳地说,“请你告诉我实情,我也只是受美国警方所托,来问个话,并不相信令尊是凶手。继续说谎,只会对您不利。”
摩衣子依旧缄默。
“畜生,难道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说实话吗?”
“父亲他……”摩衣子把心一横,“我想他应该是在房间里。那天一早他就喊累,说上午的行程结束之后,要一觉睡到傍晚……他肯定一直在房间里。”
“您呢?您不在房间里?”
“我出去买东西了。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真该一直留在房间里。抱歉,对你说了谎……”
“别在意,早都习惯.99lib.了。”
阿菅用力点了点头。摩衣子果然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他来此正是要确认这一点。
“恕我冒昧。您向令尊确认过吗?”
“确认……什么?”摩衣子惊讶地张大两眼。
“确认他是否一直待在房间里面呀。”
“不需要确认,我相信父亲。”摩衣子拼命强99lib.价确实值这个数,让人完全拿他没有办法。
其实岛崎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卖画框,他用不到市场价十分之一的低价,从折扣商那儿大量进货,再利用复制版画,把画框按市场价卖出。只能说他巧妙利用了消费者的心理盲点。
“好吧,请问你找我有何贵干?”
跟这种人扯上关系,肯定没有什么好事,塔马双太郎决定,迅速地把这小子给打发掉。
“久仰塔马先生的大名,也拜读了您在《现代美术》发表的论文。”岛崎毫不掩饰地大拍马屁,“其实啊……这回我想向外国人推销复制版画,不知道能否请您,协力制作目录……”
“眼下恐怕卖不动吧。”
塔马双太郎不禁好笑。十五年前还另当别论,现在日元升值,没有人肯花大价钱,买手刷的复制版画。最近的海外拍卖,也只有日本人会竞拍浮世绘,老外连真迹也不出手,怎么会对复制品感兴趣。
“您所说的都是……本来就对浮世绘有意思的外国人,当然没有办法卖给他们。”
“那你打算卖给谁?”
“是对浮世绘不感兴趣的外国人。我打算在成田机场,或者外国游客爱住的酒店,去投放目录,当作纪念品来卖。”
“当旅游纪念品也太贵了吧,而且,早就有人这么干了。”
“但是,他们的方法不对。”岛崎自信满满地笑了,“他们想得太简单,以为挂在橱窗里,自然会有喜欢浮世绘的人来买。这明显是对待奢侈品的卖法。”
“可是……对不关心浮世绘的人而言,即便能起到宣传作用,也不会出手购买吧。”
“不知道您可有耳闻,我至今已经让好几千个,对浮世绘毫无兴趣的人,购买了我的版画。关键是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什么情况下,自己才会想要那件东西……这是至关重要的。”
塔马双太郎稍微对岛崎有了兴趣。虽然对他的所作所为无法苟同,但是,他确实有些奇思妙想。
“我自然知道,至今有太多同行,尝试向国外输出复制版画,但都以失败告终。就算真东西能卖出去,复制品也绝对销售不动,在行内几乎都成了常识。”岛崎阴险地嘿嘿笑着说,“其实这是有原因的,顾客在自己的国家,本来有自己的生活,所以不会掏钱买昂贵的复制版画。”
塔马双太郎好奇地反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您不好理解,也是自然,这是我的亲身体验。”岛崎一脸谄媚地赔着笑,“应该是半年前吧,我家里来了一位经营西洋陶器的熟人,问我要不要英国、法国那边儿,特色茶壶的复制品。听说在当地卖得挺好,就他拿来的样品看,复制得非常精细,简直跟真品没有两样。可是我当场就拒绝了,因为一件就要三万日圆。当作艺术品确实值这个价,可是放在自己家里当摆设,这就实在太贵了,我是个实用主义者嘛。后來我完全把这事给忘了,直到上个月,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我去了一趟巴黎……”岛崎露出微笑,“我闲逛着,走进了一家美术店,碰巧里面就有茶壶的复制品。兑换过来的价格,竟然在一万八左右,确实比日本卖得便宜,但也绝不是轻易就能下手的数目……结果您猜怎么样?”
“你多半会买了吧……”塔马双太郎冷笑着说。
“而且买了二十件呢。当时我就想吧,带回国送人肯定讨喜,难得来一趟巴黎嘛,手上也有闲钱。后来在回程的飞藏书网机上,我又反思了自己的心情,于是得出了结论。我在日本有自己的生活,就算花钱,也只会买感兴趣的东西,而茶壶对我来说,就实在太不值了。”岛崎笑着点了点头,“可是,在巴黎就远离了日常生活,还抱着一定要值回票价的欲望。出门旅游嘛,总得给平日里受了照顾的熟人,带些土产回去,加上兜里又揣着能自由支配的零花钱。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我就一口气买了二十件,当初不要的东西。”
塔马双太郎也点了点头。
“人真的很不可思议,明明能管住自己的欲望,买土产时却不怎么在意价格……于是我灵光一闪。”岛崎激动地一拍桌子,笑着嚷嚷道,“至今的同行,或许就败在他们认为,只有酷爱浮世绘的人,才会购买价格不菲的复制版画,所以,不会向普通观光客积极推销,心想着反正也是白费力气。可是,事实或许正相反,外国观光客很希望购买,地道的日本土产,尤其是带回去送人,会很有面子的那种。他们付得起远到日本的昂贵旅游费用,口袋里自然都有闲钱。向这种人推销,肯定能做成买卖,我很有信心。”
塔马双太郎不想承认,但确实佩服岛崎的脑袋瓜子。
他也有这种经验,平时绝对不会购买的东西,到了旅游景点却会爽快地掏腰包。心理上的富余,会让手指不受控制。
确实就如岛崎所言,复制版画具备这种可能性。比起主动输出,不如让赴日的外国人,当作土特产买回家去。
“你具体打算怎么个卖法?”塔马双太郎开始好奇岛崎的计划。
“总之,先调查《东海道》或者《富岳》系列,每一张的卖价,列个清单吧。”
“真迹的报价?”
“没错,比如《神奈川冲浪里》,现在是个什么行情?”
“保存完好的话,一千万不成问题。”
“果然要值这个价啊,跟我估得差不多。”
“你调查这个干什么?”
“标在复制目录里。然后跟顾客说明,你看真东西要这个价,在我这儿只花一两万,就能买到一模一样的。反正能让客人心甘情愿掏钱就行,跟他们讲艺术没什么意思。”岛崎得意地说,“只要花钱买了我的东西,就免费送一本标了真迹价格的目录,肯定会有人冲着这个掏钱。还有那些从乡下来的游客,对浮世绘没有任何了解,他们送礼的对象当然也一样。绝对有人把复制品,吹成真迹送人的,这时候标了价格的目录,就发挥作用了。”
“可是……这样不会出问题吧。”
“怎么会有问题?我没有任何地方撒谎,也明说卖的是复制品。”
确实如此,就算在国外被当作真迹糊弄人,岛崎也没有任何责任。
“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调查价格这种事,用不着找我吧?”塔马双太郎压下了心中的不快。
“您误会了,想麻烦您的当然不是这种小事,是希望您能把目录的照片,加工成老外感兴趣的那种。”
“加工?什么意思?”
“想必您也看过,外国出版的浮世绘画集吧?”
塔马双太郎不髙兴地点了点头。
“这回我去巴黎,也买了好几本,翻开一看,却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塔马双太郎不九九藏书搭腔,静静地听着对方说明。
“明明同样都是歌麿的作品,感觉上却有微妙的区别。一开始我只以为,这是印刷技术的差异,结果问题似乎不在这里。”
塔马双太郎虽然心中还有犹豫,但还是被勾起了兴趣。
“我也是偶然才弄明白的。我有朋友在电视台工作,是他告诉我的,老外对画的关注点,和我们完全不同……”
“嚯,怎么个不同法?”塔马双太郎好奇地歪着脑袋问。
“之前,日法联合制作了一档,名叫《卢浮宫》的话题电视节目,”岛崎突然转变了话题,“在法国也进行了播放。虽然被当作相同的节目,其实拍摄手法完全不一样。换句话说,面向日本人的影像,和面向法国人的影像,是分别准备的。”
塔马双太郎还是头一次听说。
“具体来说……日本人不管看什么作品,都非得有整体构图才会满意,总是看重构图是否平衡,所以在介绍一件作品的头尾,都会加入整体特写。而法国人呢,却对颜色或者细节的呈现,更加关心一2,不怎么在意整体效果,所以,不少作品在拍摄的时候,都是翻来覆去的局部特写。或许在他们看来,电视屏幕就这么点儿大,放上整体图也没什么意思吧,还不如多拍些平时看不到的细节特写,更能体现画家倾注的心血。真不愧是美术的先进国啊,我们还差得远呢。
“明白了法国人的视点,再看画集,这就容易理解了,他们完全只强调真正想看的部分。这在日本就无法想象了,日本人相信,对实物的忠实再现,才是第一位的——包括污渍折痕,通通不能漏掉,所以,日本的画集不明快,也没有动感。我就是意识到了这点。”
塔马双太郎哑然凝视着岛崎。这家伙虽然惹人讨厌,却有独到的想法,对艺术的审美也很有一套,只当个商人真是屈才了。
“看来您也理解了。”
“岂止理解……还帮我解开了一个谜。其实我也有类似的经历。”塔马双太郎放下了隔阂,“不过并不是浮世绘,是梵·髙的《阿尔的吊桥》。很多年以前,从欧洲回来的朋友,送给我这幅画的照片复制,说是在阿尔当地买的。日本大规模举办梵·髙展那阵子,我也买过相同的复制品挂在家里,是在日本印刷制作的。也就是说,我有同一幅作九九藏书。” “是你的人格魅力,没人会对你设警戒。”塔马双太郎打趣说,“其他地,他还说了什么?” “您别涮我……”杉原允缩了缩肩膀,“让我想一想,还提到美国那边,益子秦二郎的案子可能有进展了。” “因为执印岐逸郎的被害?” “不,这是从美国分部的记者那儿,得来的情报,听说很早之前,警方就排除了执印老先生的嫌疑。” “果然啊,我也这么想。” “不过啊,似乎往更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塔马双太郎闻言一愣。 “名字我是不知道,但警方锁定的目标是个女人。” “女人?日本的?……” “对。该不会是摩衣子女士吧?99lib?” 塔马双太郎紧咬着下唇。 “绝对不可能,她跟益子没有连接点。” 塔马双太郎的神情,让杉原允倍感不安。 “我们的调查到这份上,差不多也是极限了。假如警方的目标,的确就是摩衣子,应该是找到了有力的目击者。”塔马双太郎重重地点了点头,“怎么说也是杀人案件,不会简单因为父亲洗清了嫌疑,就转而怀疑女儿。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能让我跟那名刑警见一面吗?” “跟刑警见面?!……”杉原允吃惊地张大了两眼,“见了面您想怎样?” “这件案子,肯定跟之前的北斋画作脱不了干系,我就拿赝品的情报,跟他交换警方掌握的线索,还有女人的名字。” “不见得行得通啊,又不知道人家相不相信,益子的案子跟北斋有关。” 杉原犹豫不决。 “我会力图让他相信的。”塔马双太郎很有自信地挥手说,“之前我去长野的成果,还没有对你报告,宇佐美和摩衣子的行动,简直破绽百出,如果警方还没有来得及,关注北斋的问题,这下绝对会感兴趣。我敢保证!……” “可是……很不好办啊,这下岂不是会加重她的嫌疑吗?” “说什么呢,警方盯上的女性,又不见得一定是摩衣子。”塔马双太郎笑着挥了挥手,“要想确认,这也是唯一的方法。不带些见面礼,刑警也不会轻易开口。” “那就依您吧!……”杉原终于被打动了,对塔马双太郎下定决心,“那么,我明天就通过记者,跟刑警联系吧。” 第一节 电话骤然悲鸣。乔伊斯一跃而起。 还不到傍晚六点,如果是打错了,他绝对要大骂一声“浑蛋”。要知道他早都被连日的侦查,弄得晕头转向。 乔伊斯刷地提起听筒,一声不吭地等着对方发话。 “知
藏书网道是你,还在休息啊?”是鲍根的声音,而且心情好得出奇。
“杂碎,不要他娘的乱开玩笑。刚刚分手还不到六个小时,你什么时候成我老妈了?想问早饭吃什么的话,咖啡就好,再让我睡一会儿。”
“在飞机里随便你睡到死。快起来,一小时后在局里集合。”
“飞机?你在说什么?”乔伊斯顿时一愣怔。
“这回真要去日本了,而且不是带薪休假。你也一起。”
乔伊斯错愕不已。
“执印昨天被杀了。”
“哪个执印?”
“有名的,漂亮的美人。明白了吧?”
“这可了不得咯,早知道我就去学日语了。”乔伊斯伸手拿过香烟。
“于是,.99lib.这笔钱!……原稿也一个字没写呢。”
“别让我为难,这趟来盛冈,岂不是白跑了吗……”
“怎么是白跑,至少我又能和摩衣子见上一面了啊!……”津田良平笑着点了点头,“现在说什么报酬,真是太见外了。”
“你这就是让我为难。我没有时间了,必须向你表达心意,这样才能安心。”
“什么?……”津田良平感到一阵惊错。
“如果还有时间,我也不会用这种无聊的方式,简单地解决。希望你能明白,拜托了。”
“不用,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津田良平强行把信封塞还给摩衣子,“我也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主题了,都是托摩衣子的福,再拿您的钱,是会遭报应的。摩衣子的笑脸,就是对我最大的鼓励,根本不需要什么报酬。”
“你这人啊……真傻。没有看出这一点的我也够傻了。”
摩衣子终于妥协地露出了寂寞的微笑,眼角似有泪光。
津田良平从口袋里摸出烟,摩衣子只是木然注视着他。
“假如你是独身……”摩衣子喃喃地说,“又对我多少抱些好感的话……”
津田良平的心顿时一紧。
“或许我已经把你杀了。”摩衣子恶狠狠地咬了咬牙说。
“不是和我结婚?”津田良平很是怪讶。
“我早就没有这种资格,只有杀了你才能拥有你。”
“感觉有些残酷啊……”津田良平笑着说。
“父亲也是在死后才成为我的东西。结果就是这样啊,要想独占,就只能杀了对方。”摩衣子直言不讳地说,“必须把给予爱意的心封存起来,否则,人永远无法摆脱背叛的恐惧。只有死人才不会变心。”
“出了什么事吗?”津田良平吃惊地张大了两眼,他还不知道执印歧逸郎的变故。
“不,什么也没有……”摩衣子绿色的双瞳,被莹莹水膜覆盖,“我只是爱着父亲而已,看他遭到那种对待,真的太痛苦了。”
女主人轻轻敲门,送来了刚才点的红酒。摩衣子品了品味,憔悴地略一点头。
“干杯这种话……在离别时也适用呢。”摩衣子举起酒杯,强颜欢笑。
第七节
塔马双太郎来来回回地看着阿菅和三井两个警察,问道:“什……什么,摩衣子她不见了?”
“现阶段还没有办法,对她施行严密监视。结果,他趁我们去长野的当儿……”
“你们确定她去了上野吗?”塔马双太郎急切地问。
“年底了,到处都是人来人往,中途给跟丢了。至少该派两个人随时盯梢啊。”
“可是……也不见得是逃跑吧?”
“没错。她还没有察觉我们的动作,肯定还会回来。”
“上野啊……说不定是去见津田良平了。”塔马双太郎推测着。
“姑且是准备跟他联系,津田先生也知情吗?”
“不,我特意没有跟他说,我是打算真相大白之后,再告诉他。”塔马双太郎摇着头说,“目前他顶多也就从报纸上,得知了岐逸郎先生的自杀吧。其实,最初是他提出北斋可能有假。”
“那可以认为,他对事件内幕,也有一定的想象吧。”
“不好说。”塔马双太郎忧虑地摇了摇头,“这个小子非常相信摩衣子,恐怕很难把她和犯罪联系在一起,说不定反倒认为,摩衣子是被赝品骗了。”
阿菅一阵沉默。
“去长野的成果怎么样?”塔马双太郎问道。
“都调查清楚了。”阿菅得意地宣称,“如你所料,宇佐美一成和摩衣子一起,在另一家酒店的餐厅吃过饭,当晚宇佐美也住在那里。”
三井刑警补充道:“也证实了宇佐美一成带着长箱子,有服务员帮他搬进房间。葛饰北斋的画,应该就装在里面……”
“我们还弄清楚了更有意思的地方,就是申请保险的细节……”阿菅得意地宣称,“按照宇佐美的证词,得知有买主之后,保险公司立刻就接受了投保,实际上,他还提供了冈仓天心的笔迹鉴定结果。”
阿菅咧嘴一笑,塔马双太郎只是暧昧地点了点头,宇佐美一成此举可谓理所当然。
“问题是日期。我们也核实过了,他分别在两个地方,单独做了鉴定吧?”
“没错,一方是画廊熟识的鉴定家,还有津田良平介绍的大学研究室。”
所以,鉴定结果才被认为是公正的。
“提供给保险公司的,是鉴定家给的结果……”阿菅点了点头说,“可是,受理日期距离津田良平在小布施查看照片,其间只隔了一天。”
“怎么会!……”塔马双太郎不可思议地咂着嘴,“这是真的?”
“我也不清楚笔迹鉴定,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出结果。不过,只隔一天,怎么也太快了,于是就和三井一起,直接拜访了鉴定家求证。”阿菅略一停顿,接着说道,“果然不出所料,鉴定家回答说,最少也要留一个礼拜。也就是说,那幅画在长野出现的四、五天前,宇佐美一成就进行了鉴定委托。”
“不会错了。”塔马双太郎拍案怒喝,“多亏他计划外的行动,破绽越来越多了。”
“计划外的行动……?为什么这么说?”
“依我分析,摩衣子完全没有动过上保险的念头,也没有打算让津田良平在长野,发现葛饰北斋的画。”塔马双太郎严肃地说。
“你怎么能断言?”阿菅好奇地问道。
“如果一切是按照计划进行的,那么,摩衣子就不会因为在小布施,看到画廊的汽车吃惊。”塔马双太郎摇着头说,“一定是宇佐美一成不顾摩衣子的谨慎步调,擅作主张把画运来了。”
“原来如此,所以他们两个人之间,才会有微妙的分歧。”
“假如……能够照她当初的计划顺利发展,至少全世界不会有任何人,怀疑.99lib.面吧,最快明天就介绍你们认识0” 就算不看素描,答案也已经昭然若揭了。不过,塔马双太郎并不打算告诉阿菅。即便弄清楚岐逸郎被勒索的理由,也不会关系到案件的解决。 塔马双太郎希望:尽可能地瞒下这件事,岐逸郎也正是为此,不惜豁出性命,没有任何人有权利鞭笞死者。 塔马双太郎回到公寓,拨通了津田良平的电话。事到如今,再瞒着他也没有意义,津田想必会大受打击,可是,如果等到逮捕摩衣子之后,就无法挽回了。 “好久没见了啊,冻冴子似乎也挺精神。” 接电话的是冻冴子,和塔马寒暄两句后,就把电话交给了津田良平,后者快活的声调,让塔马双太郎松了口气。 “真是难得,昨天摩衣子来了盛冈呢。” 塔马双太郎暗暗想道:浑蛋,果不其然,继而故意问
物就已经在画廊手里了,而且,笔迹鉴定也早就做好了。”
“说起来……”津田良平突然想到了什么,浑身一哆嗦,跺着脚惊叫起来,“之前我打电话给宇佐美先生,确认鉴定结果,当时他另外接了一个电话,或许就是保险公司打去的吧。毕竟是那种内容,他也显得有些慌张。”
“畜生,你竟然还管他叫‘先生’?对那种家伙直呼其名就行……”塔马双太郎愤怒地批评道,“另外,正是因为摩衣子很早之前,就得到了那幅画,所以,才会关注国府洋介那范围小子的原稿。”
津田良平顿时哑然。
“对你很难以启齿……她是为了阻止出版,这才接近你的。”塔马双太郎话一出口,明显感到了津田良平的动摇。
“问题就出在国府洋介那小子制作的北斋改名表上。”塔马双太郎悠悠地道来,“那张表让摩衣子备受打击。她得到的作品上,只署名‘宗理辰政’,但是,改名表上并没有这个画号。”
“宗理辰政……没有这个画号吗?”津田良平也是一惊。
“多数人都会不小心漏掉吧,我也一样——不如说,做研究的才更容易忽略这一点。”塔马双太郎苦笑了起来,“宗理和辰政都是我们熟悉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北斋,所以,反而不会多作追究。再有,她还添上了‘北斋’这个画号,我们对‘北斋宗理辰政’的印象更强,反而忘了原本的落款。”
“宗理辰政啊。”津田良平还没有完全领会。假如真像塔马双太郎所言,这无疑是比弄错地狱概念,更加切实的造假证据。
“‘辰政’是葛饰北斋取自北辰(北斗七星)的画号,换句话说,‘辰政’不会出现在‘北斋’之前。是先有‘北斋’,而后才有‘辰政’这个笔名,最多也就是同时使用。我翻了很多画集和研究书,确实没有哪怕一处、宗理辰政、的署名。”塔马双太郎断言说,“首先是宗理,接着是北斋宗理,再之后是北斋宗理辰政。虽然佩服摩衣子,能够注意到这种细节,仔细一想也是理所当然。她原本就对葛饰北斋,几乎一无所知,手里那幅赝品,又只写着‘宗理辰政’,肯定会对着改名表,拼命地核对吧。在原有落款上添加‘北斋’二字,确实可以暂时糊弄过去,可是,一旦国府先生的那本书出版了,被识破的危险确实就会增大。于是,她选中了密探说,为的就是靠难题拖延出版。”
津田良平顿时无言以对。
“从宗理辰政的落款,也可以推测:那是以美国人为对象的早年赝品,宗理的名字在美国十分响亮,不用专门提到北斋,也照样可以受用。现在的确对宗理时代的改名,已经有透彻研究,不过,在三、四十年前,谁也不会对‘宗理辰政’这种奇怪的画号,产生什么怀疑。”塔马双太郎严肃地解释着,进一步向津田良平指处,“再补充一点,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摩衣子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幅画是假的。就算落款和改名表对不上号,只要她多少认为,那幅画是真迹,就一定会先向你提出画号的问题,因为,也有可能是国府先生弄错了。”
“摩衣子真是抱着那种目的,才接近我的吗……”津田良平似乎并不在意塔马双太郎的讲解,“绝对不可能。就算承认她和赝品有关系……可是,她那么热心地听我说话。要不是被她邀请,我才不会研究什么北斋呢!……”
津田良平不禁发出了悲痛的呜咽。
“为什么大家都想把浮世绘,从我的身边夺走,不管我着手什么,都会招来不幸,到底是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津田良平说话的声音发着颤,“为什么摩衣子非杀人不可,她绝对不是坏人。她对北斋真的很用心,只是塔马先生不知道罢了。”
他说对了。摩衣子在津田良平面前,能够做一回真正的自己,发自内心地欢笑,率直坦然。唯有津田知道九九藏书她的真我,和塔马看到的摩衣子截然不同……
塔马双太郎默默地挂上了电话。
第八节
“真的在这种大雪天出去了?”
警官用手套反复擦拭着,在雪中立刻就起雾的眼镜,一面向酒店的保安进行确认。
这儿的后山,有岩手县数一数二的宽阔滑雪场,可是就连滑道周围的投光灯,也被厚厚的暴风雪给遮断了,只能看到漫天白絮。
傍晚过后,滑雪场当然就关闭了。
“确定是往山里去了吧?”
“应该没有错。那名客人没有叫出租车,已经出去三个多小时了,也没有回房间。工作人员觉得不对劲,就追了出去,外面还剩了少许脚印。”
“为什么当时没有立刻联系?”
“原本以为我们去就能找到。当时雪还不算大,不想麻烦警察……”经理模样的男子,连忙在他的身后道了歉。
“房间里呢?有没有什么线索?”
“桌上放着这东西。”男子挡着雪,取出一封信,“还没有开过封,上面没写收信人,有可能是遗书……”
“先由我保管。总之这样下去很危险,立刻让酒店联系当地的救援队,我也向警方请求增援。”
警官一路跑向汽车,却被地面突然刮起的暴风掀翻在地,肆虐的风雪,让他连眼睛也睁不开。警官咒骂着自己的霉运,搜索恐怕会一直拖到天亮吧。眼看就快正月了,运气真背。
“看来的确是自杀去了,请做好万全的准备,尽量多派人手。九九藏书”
无线电的信号也糟透了,全是杂音,根本听不清楚说话。
“什么?名字吗?还不清楚……是女人,应该不是滑雪客。在房问里发现了疑似遗书的信……”警官大声回答,“对,我会先回一趟派出所,如果不多加小心,救援队也有遇难的危险……明白,这就确认姓名,联系亲属。”
警官折回酒店。都深夜十一点了,大堂里还聚集着很多客人,还有好些穿着滑雪服的年轻人。保安为他做了介绍。
“这些是大学滑雪部来合宿的学生,希望协助搜索。”
警官点头道谢后,来到总服务台。
“失踪者的名字是什么?哪儿的人?”
“是叫执印……摩衣子。”
警官接过住宿登记,在笔记本99lib?上做了记录。失踪者住在东京。
“是从昨天晚上住进来的吧,住客里有她的熟人吗?”
“她是单独投宿,也没有串门,除了用餐,就始终待在房间里……”
“有什么征兆吗?”
“没有什么反常,大家都觉得她很漂亮而已。”服务员说着,又提供了额外的信息,“她借用了电话,让我帮忙拨卡片上的住家电话。这种事情,通常是不允许的……”
服务员拨起了号码。电话似乎通了,但迟迟没有人来接听。
警官焦躁起来:“好像没有人,难道是独居吗?”
“这种岁数不该单身吧,麻烦你每隔十分钟打一次,直到接通电话为止。”
警官又让经理领着去了摩衣子的房间。他也不能确定,现在这么做合不合法,可是,没有人会在这种暴雪天,出去散步的吧。这是山里,距离最近的镇子,徒步也要两个小时。
情况特殊,怪不得他非法进屋搜查。
“房间竟然整理过啊。”
这也是自杀者的特征。床铺、柜台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湿润的贴身衣物被裁成细条,扔在垃圾桶里,应该是清洗过后,再处理掉的吧,女性特有的细心,让警官不由得心痛,她一定换上了崭新的内衣走向树海。
床边放着一只小旅行箱,警官检查了内容,里面装着衣物和好几种报纸,应该都是在东京购买的。
“这位是……”警官打开报纸,不由得一惊,每一张都把报道执印岐逸郎的版面,折在表面。这是个罕见的姓氏,不难想象,她和这位画家的亲属关系。
“难不成是自杀模仿?”
警官多少有了底。当他无意间扫向墙壁时,一幅女人的肖像画映入眼帘。是一张相当老旧的画,和新建成的酒店格格不入。
“这是什么?你们布置的?”
“并不是!……肯定是那位客人的。”
真是漂亮啊。警官重新观察起来。
“客人简直跟画上这人一模一样。”
阿菅警官在大半夜里,被三井刑警的电话吵醒了。开封的遗书上写着他的名字,阿菅大为惊讶,看来自己和遗书挺有缘分。
“你刚刚说,是在什么地方?”阿菅很意外地问。
“是在岩手县,距离盛冈,正好两个小时车程的滑雪场。”
“尸体呢?找到了没有?”阿菅焦急地问道。
“还没有,那边暴风雪很厉害,搜索活动也没有办法开展。距离失踪已经过了七小时,多半没希望了。”三井也很受冲击,“听说在她下榻的酒店墙壁上,挂着一幅女人的肖像画,恐怕就是从益子秦二郎那儿带回来那幅吧。”
“遗书都说什么了?”
“没什么大不了,就说自己才是真凶,请务必还执印先生一个清白。就这些了。”
“写给我的?她有什么用意……这么说,把画留在房间里,是为了提供她的犯罪证据吗?”
“应该是吧。不过,我们也没有把她,逼得非要自杀不可吧。”
阿菅也有同感,他没有料到,一切就这样简单结束了。
“联系过美国客人了吗?”
“开玩笑!”三井刑警连连摇头苦笑着,“你也知道我的英语水平,哪有胆子跟他们通话。再说又是大半夜的,找不到英语利索的家伙。”
阿菅只能苦笑,他和三井也是彼此彼此。
“反正也得等到天亮,才能够行动,我想办法跟他们联系,”阿菅大声吩咐着,“你负责买票。虽然眼下情况很糟,美国佬应该会高兴地乘坐新干线吧。对了,顺便多买两张票。”
“还有谁要去吗?”
“塔马先生他们,或许会想同行吧,案子能够调查到这一步都是他们的功劳。”
“他们肯定会去。”三井刑警激动地说。
“也通知宇佐美一成吧,说不定岩手县方面,早都联系过他了。如果他有同行的意愿,就再加一张票吧。”
“那就是七个人了,很棘手啊。临到正月,新干线是一票难求,分乘不同班次可以吗?”
“全读交给你了,我们站着也无所谓,只要保证美国贵宾的份就成了。”
阿菅结束通话,走向洗手台。
地板冷如寒冰,摩衣子此时却身在更加寒冷的地方。想到她可能已经死了,阿菅才首次对她产生了同情。
或许就让她做父亲的替罪,也没有什么不好,这不正是岐逸郎的愿望吗?
有一瞬间,阿菅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刑警身份。
第九节
来乘新干线的杉原允两眼通红,原因并不仅仅是睡眠不足。他在通电话时,已经追悔不已,觉得摩衣子的自杀,恐怕就是被他们促成的。
塔马双太郎沉着脸,举手示意,问道:“阿菅先生还没有到?”
“他们坐另外一班列车,之后再会合。”
“之后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应该还没有发现尸体。暴风雪一直不停,滑雪场附近还好办,山里的话恐怕只能等到开春了。”
杉原允刚在塔马双太郎身边坐下,列车就发车了。
“她去津田先生那儿,是为了最后的道别吧。”
“99lib.她只对津田先生有愧疚吧,真不知道等一会儿,在盛冈的月台见面时,该用什么表情。”
杉原允也有同感。
这时候.99lib.,三井刑警拿着车票出现了,二人只知道座位号,是凭站台票上的车。三井 看到塔马双太郎之后,似乎松了一口气。
“餐车就快开放了,要过去吗?二位还没有吃早饭吧。”
“美方的刑警先生们也去?”
“听说塔马先生英语很拿手啊,我们实在应付不过来。”
这似乎才是三井刑警的目的。
“那就去吧,很久没有跟老外对过话了。”
九九藏书杉原允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塔马双太郎不禁苦笑。杉原的语法一塌糊涂,但很敢开口说外国话。
“总算来了……这二位是鲍根先生和乔伊斯先生,一直负责益子秦二郎先生被杀的案子……”
阿菅擦着汗做了介绍,塔马双太郎主动伸出手来。
鲍根也伸出厚厚的大手,毫不躲闪地直视着塔马双太郎。他的面相虽然严肃,眼角却有几分亲切。
一旁的乔伊斯笑呵呵地望着二人。
“很高兴见到二位,早就听阿菅先生不停地说起……还望二位能够享受日本的正月。”
塔马双太郎流畅的问候,让鲍根很是高兴,阿菅蹩脚的英语,似乎让他听得够呛。
“多亏了99lib.你的协助,案子总算理清了。只遗憾没能和摩衣子小姐见上一面。”
“这家伙对摩衣子神魂颠倒,巴不得收她当养女呢。”?99lib.津田良平的手指,直到指尖没了血色也不松开。
冻冴子默默地冲着津田良平点了点头,她的体温沿着手指,渐渐攀升。
“我……我很可笑吧。”
冻冴子泪如泉涌,只能不住地点着头。津田良平用力反握住冻冴子的手掌。
鲍根在后方凝视着二人。
第十一节
案子就此了结了。只是,津田良平的胸中,还残留着巨大的悔恨和空白……
还好有冻冴子为他渐渐抚平了心里的伤痛,两个人虽然没有就案子进行畅谈,不过,津田良平终于一步一步地,恢复了原样。
正月的喜庆,帮助二人走出了阴霾,也跟杉原允离开之前,向津田良平许下的北斋密探说,一定出版的保证不无关系。
等开了春,繁忙的工作,自然会让他无暇旁顾。
被车轮碾过的雪地,反射着冬日温暖的阳光,津田良平半眯缝着眼睛,向学校大步踱去。眼下还在放寒假,不过一月七日有教职员工的新年会。
“津田老师,有毕业生给您寄来的贺年卡。”职员在入口叫住了津田良平。不知道公寓地址的学生,每年都会把贺年卡寄到学校,今年似乎尤其多。
津田良平苦笑着,接过来一大叠贺年卡,用绳子绑在一起的众多明信片中,夹着一只特别的信封,津田好奇地把它抽了出来。
信封厚得就像装了旧书店的目录,封面上用女性特有的工整笔迹,写着“津田良平”的名字。津田疑惑地确认了寄信人。
“啊,这是……”
一瞬间,津田良平的眼前天旋地转,惊愕和紧张让他几欲呕吐。
执……执印摩衣子……摩衣子……
鲜明的笔迹,灼烧着津田良平的双眼,津田后背涌上了一阵阵的寒意。先前那场生离死别的体验,难道都是幻觉吗?
津田良平手忙脚乱地确认了邮戳。
“是那一天……”
依稀还能辨别出来,她决意自杀当天午后的时间,摩衣子是在寄出这封信后,趁着夜色上了雪山吧。
之后,津田良平一直没有到过学校,信件送到以后,就这么放着。
津田良平的心砰砰直跳:“摩衣子一定也是顾虑到冻冴子的感受,才刻意选择寄到学校来的吧。”
“明明已经没有必要……”津田良平心里翻腾着,立刻朝着和职员室方向相反的走廊跑去。
没有暖气的教室冻得像冰窖,津田良平坐在结冰般的学生椅子上,哆嗦着手拆开了信封。
啪嗒,信纸中间掉出更小一号的信封。
津田良平从地板上拾起小信封,暂时先搁到一旁,先展开了信纸。酒店提供的便签上,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文字。
津田良平先生:
今天真是多谢了,能看到你温暖的笑容,我就不虛此行了。
其实,我原本是要回东京的,在车站前面发呆混时间的当儿,却不由自主地跟随了滑雪客的脚步。他们的笑脸和青春如此夺目,让我羨慕不已,就仿佛扑火的飞蛾。
这封信应该会在我死后送到吧,这样一想,真是既可悲、又可怜呢。
畜生!……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能传达真相的,就只有这封信了。写到这里,真是羞死人了。我竟然忘了年龄,像孩子一样怕得发抖。想不通啊,要说的话明明源源不断,却全都幼稚的不得了。
或许是没有必要掩饰了,又或许我唯独不愿意,被你所讨厌……
事到如今,真希望至少有一个人,能够明白我的心情。这么想着,我就坐到桌子前,自然就想起了津田良平先生的名字。请原谅我的任性,只有对着你,我才能够毫无保留地说出一切。
津田良平的眼角开始发热。
我想你一定毫无所知吧……我是杀人犯噢!
心一横写下了“杀人犯”三个字,心情突然就轻松了。
我杀了两个人,其中之一自然是我的父亲,另一个恐怕也是我的父亲。不知情的你,肯定会很迷茫吧。
一切都始于和父亲同行的美国之旅。那趟旅行,本来就包括父亲的秘密计划——正确来说,或许应该写作我的养父。
没错,我是执印岐逸郎的养女。在十四岁那年,得知真相的时候,我哭着向他追问我的生父是谁,可惜总是得到“畜生,他已经死掉了”这样的回答,我因此决定不再深究。现在回想起来,我是害怕真相大白以后,就不得不跟父亲分开吧。
你一定无法理解女人的这种心情,我爱父亲,最初或许是父女之爱,后来却逐渐变成了男女之爱。
那时的父亲沉醉于工作,英姿飒爽,周围没有任何能够超过他的男人。我梦想着能和父亲在一起,毫不避讳地对他展开攻势。父亲察觉了我的变化,渐渐和我拉开了距离,最终弃家逃走,跑去了别的女人那里。
长大之后我才知道,他是不想让出入家里的画商记者,看到我阴森森的模样。那时候,我真是个早熟又惹人讨厌的孩子,现在写下这些字,都让我感到羞耻得耳朵发烫。这些话本来不想让你知道,但是,如果我不做这些说明,你又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去杀掉益子秦二郎吧。
直到二十四岁,我始终爱着父亲。父亲对我越是冷淡,这种感情就越不受控制。之所以选择在这种状态结婚,完全是因为绝望,对方和父亲有着些微的相似,或许也是理由之一吧。
然而,那段婚姻立刻就支离破碎,父亲笑着原谅了离婚返家的我,而我对父亲的爱恋,也更加深刻了。
不过,好歹我结了一次婚,我们之间的紧张也有所缓解。他既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爱着的男人,二者的比例,终于调整到对半的位置。父亲也敏锐地察觉了,我心境的变化,他提出了开设画廊的建议,我也借着埋头工作,从另一种意义上忘却了父亲。
而后就是那趟不祥的美国之旅。
我是如此憎恨父亲,同时又是如此珍惜父亲,两种感情,至今仍然在我的心中不停地打旋。
父亲想借美国之行,让我和生父见面,我自然被蒙在鼓里。到了波士顿,他告诉我和益子秦二郎先生碰头的地点,让我代为赴约,理由是行程太紧,他有些吃不消。这当然是撒谎,他从信中得知,益子健康状况很糟,便心想至少让他能看我一眼。
毫不知情的我,为了和益子秦二郎见面,而被诓出了门。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贫穷老人,明明年纪比父亲还小,却毫无生气。他就连身体也没有洗干净,耳朵背后全是漆黑的污垢,是个让人连握手的欲望,都没有的老男人。益子秦二郎或许意识到我轻葭的态度吧,他从我手里接过父亲的信件,不高兴地往兜里一塞。他拋下了一句“如果重视岐逸郎,那就跟我来”,硬把我帶到了收藏家那里。
当然,就算益子秦二郎找上门去,对方也并不认识他,最初一口回绝了他的拜访。还是我取出名片,对方似乎也知道父亲身在波士顿,立刻热情款待了我们。
等着我的就是那幅葛饰北斋的画。我当时就被震撼了,至今也无法忘记初见时的感动。
气质、魄力、风格……那幅作品全都具备。加上被告知,那或许是至今不曾公开的新发现,自然会想得到它。收藏家稍事考虑后,表示愿意以三千万出让,对那种杰作来说,这个数并不高。眼看就要进入正式交涉,益子却慌忙把我拉到一旁,没头没脑地说,把它带回日本会出大事,
津田良平吐了口气,北斋的秘密,总算逐渐明朗起来。
那是一幅赝品,而且作者正是父亲执印岐逸郎。
益子秦二郎和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一起来到美国的同伴,然后战争爆发,他们画卖不出去,迫于生计就选择了造假,其中的代表作,正是那幅北斋的画。益子听说假画到了这位收藏家手里,出于对岐逸郎的担心,才把我带到这里。
益子秦二郎邀请我去他的公寓,商量善后之策,说实话我完全懵了,只顾着惊慌失措。我大清楚无论如何,也必须把画取回来,就算花一个亿,也要买下来处理掉——否则在毁灭父亲的同时,也会毁掉我的。这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不寻常的念头——哇哈哈哈,和父亲一起毁灭,不正是我长年以来的期盼吗。99lib?
对父亲的爱和憎恨,顿时一口气喷发了,我的人生始终被他禁锢着——现在看来无疑是愚不可及的想法,可是,那时候,我却得意忘形地沉醉在支配父亲的妄想里。就像父亲折磨我一样,这回轮到我来折磨他了。
一想到这下子终于能把父亲,从别的女人手里夺回来,让他成为我独享的父亲,我就欣喜若狂。
一定是受到父亲造假的打击,被想也不曾想过的事实,气晕了头吧,我竟然懊悔起来,一直守护的父亲,竟然只是这种程度的俗人而已。
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幅画带回日本,让它成为扳倒父亲的王牌。我把想法告诉了益子秦二郎,他苦苦哀求说唯有这件事千万做不得。益子坦白了长年从父亲那里,接受援助的事实,他是害怕自己今后断了财源吧。
多么自私的男人啊,到头来他并非为了父亲担心,而是一心想着自己。他之所以告诉我赝品的存在,也是想从交易中,收取提成而已。当他意识到哀求也没用时,竟然吐出了意外的秘密……
津田良平用冻僵的手指,翻到下一页便签,继续阅读着。
他说——那个益子秦二郎竟然说,我是他的女儿。执印岐逸郎是为了让我们父女见面,才带上我同行的。我激怒不已,质问他有什么证据,益子就从衣柜里,取出来了一幅肖像画。你肯定也不会明白,我当时是多么的绝望。
画上是我的母亲。益子秦二郎讲述了和母亲的关系,又给我看了好些封父亲的信。在年轻时寄来的信里,清清楚楚地写着“或许有一天,会把女儿还给你”……
除了相信,别无他法。
我再次看向母亲的肖像,又意识到更可怕的事实——那幅画和父亲的作品大像太像。?99lib?
益子秦二郎扬扬得意地直点头,还嘲讽说“我对他有大恩,他只是个靠别人,才能混饭的卑劣之徒”。益子或许以为,让我知道谁是生父,就可以放心了吧,他痛诉对父亲的憎恨,大言不惭地表达对我的爱,终于说出了无法原谅的话。
他说:“之前是我心慈手软,没有拿你威胁他。不过,这一回我要返回日本,让他对我言听计从。只要你愿意,就来跟我一起住。”
彻底的厌恶和耻辱,让我浑身直打哆嗦。
这种肮脏地度日、犹如猴子一样的臭老头,竟然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不仅如此,益子秦二郎竟然还年复一年地,对帮他抚育女儿的友人进行勒索。和就算不是亲生女儿,也尽心抚养的父亲相比,他真是太过可耻。你或许也能体会,被悲愤控制的感觉吧,我从来没有像当时那样,恶狠狠地诅咒着自己的出生。
这种人,非杀不可!
我一心抱着这个念头,冷静地盯着益子秦二郎。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父亲。我说服自己,这全都是为了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
我收下了母亲的肖像画,约定两天后在波士顿再会,理由是必须想办法处理假造的葛饰北斋画作……
后来的事情,估计你们也都知道了。我杀掉益子秦二郎之后,悄悄地回到了他的公寓,拿回了父亲的全部信件。至于那幅葛饰北斋的画作……
当时对葛饰北斋的不舍,至今仍然折磨着我,把那种东西,直接抛到脑后该多好。或许总有一天,收藏家会把它公之于世,到那个时候,由我和父亲一起赎罪不就好了,这才是更适合我的活法。
东西如果还在日本,或许还有斟酌的余地;但是,身在旅途的焦急,促使我立刻签了买卖合同,接下来也只能上门取货。
虽然日本人被杀的新闻上了报,但对收藏家而言,益子秦二郎的存在,简直和一只苍蝇无异;他也丝毫没有察觉,死者正是两、三天之前,和我共同登门的男人。
父亲也一样。我相信他不会对海外旅游地的报纸感兴趣,但为了保险起见,能隐藏的还是尽量隐藏。一旦知道益子秦二郎被杀,父亲一定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而后,我们顺利地返回了日本,我满怀着保护了父亲的骄傲。父亲并不知情,无论在返程的飞机里或是回家后,依然我行我素。我对他憎恶至极,我如此爱着父亲,不惜为他杀人;他却依旧跟毫无价值的女人胡乱鬼混。
感情一旦爆发,王牌的存在就自然而然地,浮上了我的脑海。
可是,绝不能作为赝品公开,这样只会毁了执印画廊,并且让父亲蒙受污名。必须让世人相信这是真迹,只让父亲明白,我得知了他的秘密就好,这样一来,不用给任何人惹麻烦,就能够实现我对父亲的控制。
假如,我没有从益子秦二郎那里,得知天心的题字是真迹,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制订如此危险的计划。
我对计划着了速。在得到社会承认的同时,制造事故将其付之一炬的点子,也是我这时候想到的。若作品一直存在,难说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方式被拆穿,而且,我的目的并非牟利。
再有,一分钱也没有得到,就失去了葛饰北斋的画作,绝不会有人起疑。烧毁引起的骚动更大,施加给父亲的恐惧也该更重。
依我看那幅画是赝品,就一把火烧了——如果这样告诉他,父亲会何等惊讶,对我又会何等感激。能得到这样的喜悦,白花三千万真是毫不可惜。这仅仅是我和父亲之间的事。
这时候,却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回国进行问候的时候,我偶然去了现代美术杂志社,在那儿看到了国府洋介先生的原稿。既然是以葛饰北斋为主题,我当然很感兴趣。听说稿件对费诺罗萨讲得很多,我更是想读。
这个人和弄到手的作品关系匪浅,我却几乎对他毫无所知,这怎么行呢。
起初我是读得津津有味,到了改名表的部分,却顿时刷白了脸色;这时候我才知道,作品上“宗理辰政”的画号,根本就不存在。意料之外的结果,让我不知所措,这下子岂不是轻易就会被拆穿?想到这里,我全身都脱了力。不管使出什么手段,都必须阻止这本书的出版,我早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我拼命地想,终于让老娘找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借口希望证实文中提到的“密探说”,转移出版权,这样就能赢得好几年的时间,只要在此期间,公布葛饰北斋的画作,并且将它烧个干净,就不会有问题。
不过,有一点需要修正,我原本对葛饰北斋的以假乱真毫不怀疑,简单以为就算对外公布,是由画廊发现也没问题。可是,自从看了国府先生的原稿,我开始担心不知什么时候,那些画就会被拆穿。一旦画廊和赝品搭上关系,无疑是致命打击。
必须回避直接渠道,只要让空壳画商做中转,就能够高枕无忧。
为此不得不寻求协助,我向宇佐美一成摊了牌,当然不包括杀人。他最初虽然拒绝,但在得知我并不打算卖钱,而是要一烧了之后,总算不情愿地答应帮忙。
宇佐美读了国府先生的原稿,想到了添加“北斋”画号的点子。反正最终是要烧掉的,不会被大多专业人士过目。如果对手只有一个人,添加的画号也能够糊弄过去。
他的主意打消了我的不安,这下一切准备都就绪了。
只是……很不幸,我对津田先生并不了解。
假如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津田先生的性格和才能,我绝不会制订这样的计划。
这不是撒谎,也不是玩笑,和你的相遇,确实把计划导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密探说超乎预料的快速解决,就是原因之一;更要命的,你的热情让我心生愧疚。.99lib.我看尽了为己之欲,牺牲他人的例子,这样岂不是跟益子秦二郎那老东西一个样?那个死不足惜的男人,最像他的竟然正是自己。你明白吗?意识到这个的时候,我对自已的厌恶。你曾经烦恼过,如果“北斋是密探”的说法得到证实,或许会伤害小布施的居民。原本就没打算让书出版的我,当然可以笑着安慰你,可是,你对他人痛苦的感同身受,让我看到了自己的任性和傲慢。 唯有你,我绝对不能骗你。 我真的非常苦恼,一度决定放弃。是真的,我决定忘了葛饰北斋的画,让你好好写书。就在我刚刚下定决心时,宇佐美一成却到了长野…… 正如塔马双太郎先生所想,宇佐美一成被摩衣子的优柔寡断惹急了,为了强行推进计划,硬是把北斋运到了长野。恐怕他还瞒着摩衣子,擅自制订了骗取保险金的计划。出现在小布施的画廊用车,让摩衣子大为惊讶,回到长野之后,又得知有宇佐美一成的留言,双重打击让她不得不答应,第二天就让津田良平看画。二人一番合计,决定不拿实物为妙。 谁都能够一眼看穿添加的痕迹,墨迹的情况完全不同。如果拿出实物,你一定会当场指出,“北斋”的画号是最近添加的。关于这一点,宇佐美一成似乎也很忌惮,你的鉴定能力,和我做出了一致判断,决定使用事先备好的照片。 当实物被烧毁以后,能证明那幅画存在的,就只有这些照片而已,所以,我们在拍摄时异常用心,哪知反倒弄巧成拙。那时候,宇佐美一成才首次让我看了照片,结果添加的痕迹依然明显。不过和实物不同,从照片里应该无法判断,具体的添加时间。.99lib. 当时,我和宇佐美一成一起商量了:如何说明,才能够让画号的添加和新发现显得自然,画家和画廊主的部分,全都是虚构的;不过,一定得有人负责送照片,于是,设定了宇佐美的长野之行。即便如此,宇佐美一成仍然对我的态度,抱有很大的不安吧。他看出来我没有干劲,于是算准我在休息室,向你说明的时间,打来电话监督。 第二天,我带着祈祷的心情,让你看了照片,捏着冷汗,看你会不会立刻指出,画号的异样。可是……你表现出超乎我们预想的信心。 我们只知道:天心的题字是真迹,完全没有料到一件赝品,竟然能够牵涉出来如此多背景。听着你热情的讲解,我真恨不得冲你大叫“畜生,这是赝品”。不过既然能得到你的保证,世人肯定也会欣然接受,我松了口气也是事实。我说服自己,接下来只要把画烧掉,就不会给你添麻烦,要赔罪随时都没问题。 假如宇佐美一成没有产生多余的贪欲……我丝毫不知道,他和大阪的铃木堂合伙,取得了高额保险。 宇佐美说,为了烧画,他增加了一个同伴,只用小钱就买通了,让我不用担心。我轻信了他的话,结果让画廊蒙受质疑,给父亲带来超乎想象的痛苦,我也沦落成肮脏的犯罪者。 很奇怪的说法吧,比起杀人,却是这件事,让我感受到深重的罪孽。我想,让你受到牵连的罪过,恐怕远比杀人严重吧。不能给你添麻烦,再三苦恼的结果,我决定在事件平息之前(多么自私的想法啊),和你彻底断绝联系,你不能和我或者宇佐美一成再有牵连。 父亲闭门不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目的达成了。但是,他是那么的孱弱。尤其在阿菅刑警出现以后,父亲的心脏也急剧恶化。即便对我言听计从,却变得寡言少语。 这是当然,因为父亲已经知道是我杀了益子秦二郎先生…… 父亲被痛苦和绝望折磨着,如果他能更早告诉我“那件事”……我就不会去杀掉益子秦二郎先生了,也不会把仿冒的葛饰北斋作品带回日本。 然而,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当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昧时,已是在父亲自杀之后了…… 便签上有干涸的泪痕。 你不明白,父亲的死,让我变得何等脆弱。尤其得知父亲是为了庇护我而死,我自责得几乎发狂,他竟然愿意牺牲性命,保护我这个杀人犯。为了挽回父亲的名誉,我只能等头七结束后,就去自首。 我把决定告诉了宇佐美一成,他却说出了惊人的秘密。 遗书有两封。一封给警察,另一封给我。 我从宇佐美一成的手里,接过了给我的遗书。首次触及父亲的心情,我泪如泉涌,悲恸欲绝。 父亲也爱着我,把我当作一个女人爱着……可是,父亲怀有疑虑,我或许是他的亲生女儿。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从益子秦二郎被捕前半年就开始了。 益子秦二郎的生活越发放荡,母亲只好向父亲求助,二人自然而然地结合了,然后生下了我。 离婚后没多久就出世的我,被认为是益子秦二郎的骨肉,户籍也是照养女的格式填写。母亲坚信我是父亲的孩子,但父亲始终将信将疑。 遗书里说,随着我的成长,父亲逐渐在我身上,看到了死去的母亲的影子,开始对我产生男女之情。他或许也意识到了我的感情,但这是绝对无法允许的,万一我真是他的亲生女儿…… 为了逃避这份恐惧,父亲最终选择了离家。我得知他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所以敢爱;他怕我是他的亲生骨肉,所以恐惧。真是无可救药的泥沼,我们父女两个就在泥淖中,相拥生活了超过二十年,父亲却从来没有吐露过他的痛苦…… 或许我的爱情,也已经蜕变为女儿对父亲的爱了吧。 如果知道被他爱着,也就不会抱着扭曲的渴望。当时,无论益子说什么,我都不会产生那样剧烈的动摇吧。同样,也不会产生把北斋的画,带回国内的念头。 北斋……还得说到葛饰北斋。 对于葛饰北斋,我同样犯下了严重错误。那幅画并不是父亲制作的赝品,而是由益子秦二郎一手完成。所以,父亲受到的打去也是双重的。一旦年轻时代同伴制作的赝品,进入公众视线,自己的罪行,或许有朝一日也会暴露,身败名裂的恐惧,让他战栗不已。 更有甚者,通过那幅画,父亲终于确认,益子早就看穿了他和母亲的关系。画面正中央的女人被恶鬼撕裂,腹中孩子的胳膊被左右拉扯着……那就是我和母亲,恶鬼则是父亲和益子秦二郎。 意识到益子秦二郎已经得知了一切,父亲痛苦不堪。为什么我会把这幅画,从美国带回日本?此举的含义,似乎让他相当苦恼。结果,父亲误解了我的意图。 就向曾经被益子秦二郎告诫的那样,父亲把我的举动,理解为对他的复仇,以为我是在逼他负起责任…… 可是,他之后从刑警那里,获悉了益子秦二郎的死讯,一定混乱不已吧。就算不清楚具体情况,他也直觉地看穿,是我杀掉了益子秦二郎。这一刻,父亲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他认为负起责任的方法,就是替我而死…… 当然,促使搜查终止,也是目的之一,他不希望对益子秦二郎的抄袭被发现。 我想,这是误解相互重叠的结果…… 我搬出葛饰北斋的目的,绝不是为了责备他,而是为了让他明白我的爱意。然而,父亲却理解为了憎恨。是我害死了父亲。父亲自始至终都如此优秀。 结果,我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父亲。但是,我将执印岐逸郎视为慈父,最终决定随他而去。 当宇佐美一成拿出父亲的遗书后,又逼我和他结婚,还说把一切罪行推给父亲,到国外开始新生活。他笑着坦白,自己和大阪的铃木堂,一人分到了两千五百万。这种厚颜无耻的男人,竟然是父亲的弟子。但父亲无暇为这种人悲哀,他一定正独自徘徊吧,我得去帮他…… 可是……我很怕,杀了益子秦二郎的我,还能够站到父亲身旁吗? 我明明不信教,却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地狱的存在恐惧万分。 或许我此行的终点,会是地狱吧,津田先生,请你为我祈祷,假如你愿意宽恕我…… 对不起!…… 我总是这样利用你呢。嘴上虽然说着,希望向你传达心情,其实全都只是为了自己,我是想借着对你的倾诉,获得自我的救赎。 到这个份上,我还想着利用你,真是个卑怯的女人,这种人就请你忘了吧。 写到这里,我总算有了勇气。 永别了,我不会忘记你的好意。请你和冻冴子小姐幸福地生活下去…… 津田良平看着信,便呜啦呜啦地哭了起来。 和泪水同时涌上的,还有喜悦。这一来,他就能永远保存着,和摩衣子的暖暖回忆。滴落的泪水,轻柔地晕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