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我在末世生存》 楔子 没人注意到,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在一个透明的罐子里,没有风,连草间的虫子也似乎感受到这不寻常的气氛,把鸣叫憋在甲壳里。有什么正在天空里酝酿着。 首先出现的是一条自西向东的荧蓝色光线,从地面向上看去,就像待在水底看到水面上射入一道彩色墨水然后晕染开时的情景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在漆黑的夜幕做背景时,天空的光芒显得更加通透,看起来像是天上神仙住处才有的美景。 光线闪耀着向两边散开,随即左右摆动开来形成美丽的起伏,紧接着两边又出现另外几条光芒,一起跳跃着,舞动着,连成一片光的波浪。 波浪边缘首先发生变化,荧光蓝色开始突然发亮,亮到发白时暗下来变出红色,红色从四周向中心染去,一瞬间又变出橙黄的色彩,继而成为绿色,在深绿、浅绿、翠绿、萌芽绿之间幻化不停,像波浪,像棉絮,像天空的云朵,像半透明的丝巾,像彩缎抛在空中跳动……变化无穷,绵绵不绝,地球上最先进的激光发射器也制造不出此等美景,所有生物都被吸引住,忘记了正在做的事,目瞪口呆地感受这大自然带来的震撼。 奇异的景象持续了足有半个钟头才从夜空中暗淡下去。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拉开序幕。 第八章 张城刚爬完六级楼梯,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赵强急迫的声音,他迎面截住刚转过拐角向他们房间走去的田璐:“田大夫!快来救救我爸!” 脚步凝住,尽管已经身心疲惫想尽早躺上床,但一种不能抗拒的压迫感迫使张城转过身向田璐他们过去的方向走去。 他走到门口,一眼看见站在床边田璐身后的邓昌顺,对方觉察到他的靠近,半转过身,向他投以严峻的眼光,张城心中一沉,立刻会意,上前几步,一边简单打量了一下房间内部的陈设:这应该算是这个家庭旅馆中条件较好的屋子,还带一个独立的小卫生间,楼上分给大伙的屋子都只有公用一个卫生间,可见邓昌顺这么安排是充分考虑到病患需要的,这个老司机不但遇事反应沉稳,而且心思细腻,应该会是个很得力的合作伙伴。想到这里,张城不禁对邓昌顺产生几分敬意。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大床,赵父就躺在床边,打安顿下以来就昏睡过去。原来赵强坐在床边小凳上守着,一整天的疲惫加上老母暴亡妻子离开的双重打击,加之对老父伤情的担忧,不知什么时候盹过去,待一个头点地惊醒,伸手给老父掖被子,突然发现父亲已经浑身冰凉,慌忙叫“爸你醒醒”,想伸手去摸鼻息,手却像抽筋一般哆哆嗦嗦停不下来,似没有呼吸,又感觉有气息流过,心脏怦怦直跳,这才想起来直奔门外,才出门就迎面看到正敢向这里的田璐同紧随其后的邓昌顺。 张城紧张地看着田璐侧脸探看赵父的鼻息,爬在其胸膛上听了听心跳,又伸手于颈动脉触摸片刻,烛芯已燃得很长,使烛火变得昏黄跳跃,影影绰绰的烛光打在毫无生气的赵父脸上,又一个相识的同伴没有了,接二连三的死亡阴影里潜伏着可怕的躁动情绪,像是动物本能地意识到危险的靠近,他攥紧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田璐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抬起头,望着赵强的眼神很复杂,同情、忧虑、无奈……还有担心,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对不起赵强,你爸已经去世了……请节哀!” 赵强张大眼睛,嘴动了几次终于吐出声音:“不……不会的……田医生,你救救我爸好不好?你给他打针啊……我去生点火,烤暖了爸就能醒来……” 田璐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心想要怎样告诉他父亲已经气绝多时:“……已经没用了,赵叔已经去了二十几分钟,打什么针都没用的……你再伤心他也不可能回来……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去休息一下吧?让我来整理赵叔的遗容……” 赵强忽然像是被田璐的话击中,他眼里闪烁着泪花,干燥起泡的嘴唇颤抖着:“二十几分钟?二十几分钟……二十几分钟……都怪我!都怪我啊!!” 田璐吓了一条,站起来用手扶住赵强的上臂,以为他受打击太大精神崩溃了:“你怎么了,我是根据赵叔的遗体表面特征这么判断的……这是突发意外,不是你的错啊……赵强,你……” “都是我!我睡着了!睡着了啊……要是我醒着一发现爸不好就去找你爸就不会死!都怪我啊!我怎么这么懒!什么事都干不好!是我害死了爸……” 说着,赵强已经双手捂脸呜呜哭起来。 张城同邓昌顺纷纷上前安慰他,说这不能怪他,不要跟自己过不去,他爸也不会希望他这样。赵强只是蹲在地上哭,一个劲埋怨自己,什么都听不进去。 田璐忧伤地看着这一幕,作为一个医生,自己的病人在眼皮底下去世,职业道德使她感到很难过,甚至内疚。以她从医多年的经验,她做足了在没有医疗条件下所能做到的一切,消毒伤口并缝合包扎,给他外用注射并内服了消炎药,按理来说病人的伤情应该得到控制,不说立即好转,至少不会再恶化……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错……是赵叔身体不好又连续奔波,抑或者她从一开始就该守在他身边才对,有什么情况该及时处理……说不定赵强就不会失去父亲…… 她回头看看赵父已经冰凉的尸体,轻轻把毯子拉高,盖过老人的头顶。 张城和邓昌顺正在试图把赵强带去别的房间休息,田璐打算过去帮他们,忽然她好像听到身后的床铺发出一阵悉索声,她猛然回头,除了摇晃不明的烛光造成的阴影外什么都没有,心想自己一定是太累以至于幻听。 她走过去把手搭在赵强肩上,张城转过脸来致意,她看见他点头的动作只做到一半就僵住了,随即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张开口,瞪大的眼睛直愣愣地越过她的肩膀向后看去,几乎同时,他身旁的邓昌顺也做出了同样的表情―― 她迅速扭头,不可置信地看见床上赵父的尸体,被毛毯盖过头顶的尸体,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毯子依然盖在尸体身上,随着动作发生机械的形状改变,却依然蒙着尸体的脸面没有落下来! 难道是她刚才判断错了,赵叔没有死只是休克所以现在转醒?这是她从医8年多来从没有遇到过的!虽然眼前的情况十分诡异,医生的天责,在田璐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一切时,脚已飞奔过去一把拉下蒙在赵父脸上的毯子。 映入眼帘的面孔让除赵强以外的三个人都呆住了,即使在昏黄的烛光下,依然看出赵父的脸苍白得发青!他眼睛半睁着阖阖颤动,凹陷进去的眼眶让眼球显得不正常地突出,干裂爆皮的嘴唇显现出一种色素沉着却失血的特殊灰败色泽,随着原先盖住脸孔毛毯的掉落,一种之前被遮掉的嘶哑呜咽声从赵父喉咙中发出,随着声音出来,嘴也开始木然地做出开合的动作,像是关节生锈一样,开始很慢幅度很小,几次开合后嘴越张越大。而整张脸却保持着空洞没有表情的样子―― 田璐几乎认定自己看到的是一具死亡一天以上的尸体,乱颤的眼睛和机械开阖的嘴,让她想起刚入大学时,几个无聊的男生为了吓唬大家藏在停尸台下摆弄尸体使其乱动的往事来,对那一事件的发生学校老师同领导都很震怒,为此连夜召开大会要求大家尊重死者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那几个男生几乎被开除。十几年前的往事在她脑海里快速闪回,不是她怀旧,只是此时赵父的表现跟当时**纵的尸体表现如出一辙,毫无生气地令人胆战心惊! 在医生的职业本能驱动下,田璐略微迟疑依然伸出手去碰触赵父的额头。 触手冰凉!她瑟缩了一下想向下摸对方的颈动脉,可手还没来得及再次动作就被一只沉重的手爪掐住了手腕!冰凉的触感透过她温暖的皮肤直刺脊梁,她汗毛倒竖,死亡的恐惧感紧紧掐住了她,惊叫一声想把手拉回来,可赵父伸出的手毫不退缩地向后拉,竟是张大了嘴慢慢倾向她,欲咬―― 惊慌失措之际有个人从她身后抢上前来,一手抓住她的手臂向下,另一手扳过赵父的手臂向上抬――幸好,赵父的手依然很僵硬的样子,虽然往回拉的力道很大,却抓得不是很紧,田璐的手自由了!她看到张城甩掉赵父的手,并顺手把她往后推。 “爸?” 本来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的赵强听到动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奋力眨眨眼,挤掉含在眼眶里的泪水,没错!正伸着手臂从床上爬下来的正是他死去的父亲!原来爸没死啊!本来嘛!爸爸怎么会抛下自己而去呢!一定是田医生诊断错了,爸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现在这是好多了,他再也不要爸受到什么伤害了! 邓昌顺被这突发的一幕紧张得口干舌燥,他咽了口唾沫,没防备本来挽着赵强手臂的手被突然甩脱了,只见赵强一个箭步冲到床前,伸手就抓住赵父伸在半空的手,一边亲热地揽着老人的肩膀,说:“爸你快坐下,不要累着了,多休息伤才能好啊!我去给你倒水――” 他这么说着,父亲却并不松开抓住他的手,反而把他朝自己怀里带去,今天他经历的大悲大喜均起伏过大,亦或是哭花了眼,赵强没有觉察到眼前的父亲与平常有任何不同,他顺从地稍微弓下腰,任凭坐着的父亲把头凑到自己肩膀上,这时他耳旁响起一声急切的叫喊声:“小心!危险!” 应该是对他说的,然而这声音并没有印到他脑海里去,他也不愿做出什么回应,他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对老父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他甚至愿意就这么和父亲依偎着睡过去。 刚才被张城推的那一把力气很大,田璐不得不踉踉跄跄后退好几步才靠着电视柜稳住身体,一回头心脏立即重新紧缩起来,赵父张大嘴巴凑近赵强的脖子,眼看就要咬下去!一旁的邓昌顺急得大叫,赵强偏偏聋了似的没有任何反应。紧接着,她看到张城迅速靠上前,挥起手里的什么东西,一下子重重地砸在赵父的太阳穴上,发出一声闷响。 啃咬的动作终止了,赵强的脖子没有被碰到,经过这一吓,田璐觉得自己的双腿在瑟瑟发抖。 赵强感觉对面的父亲像被撞了一下,然后动作变得很奇怪,先是向自己倾过来,被他止住倒势后向下滑去,他伸手扶住父亲的手肘,然而那手臂好像没有知觉似地无法搀扶。眼睁睁看见父亲的身体滑落到地板上发出“嗵!”的一声后歪倒着一动不动,他奇怪地转动脑袋看向四周,终于发现距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双手紧紧握着一盏厚玻璃制成几何造型台灯座的张城,对方正全身戒备似地盯着委顿于地的父亲,似乎会随时抡起手中的工具再砸一下。 呆滞的几秒钟过去,赵强突然暴起直扑向张城:“你杀了我爸!” 第一章 傍晚的风吹拂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蛐蛐躲在草丛深处有一搭没一搭鸣叫,韩乐瑶又在数落公婆的不是,略显尖利得嗓音发泄出她对这次出游的极度不满,丈夫赵强的一声“你少说两句好不好”彻底引爆她的脾气。被妻子提高的声音与连续不停歇的指责压住,赵强憋红了脸蹲在篝火堆边,说不出话来,愣了一会儿,他从背包中取出茶叶撒进篝火上的开水壶里,不久,茶香隐隐约约飘散到营地各处。 在晚餐过后的这个时刻,众人四散在营地里默不作声,心事重重。张城手里摆弄着迷你收音机,眼睛盯着在渐暗天色衬托下显得益发明耀的篝火,在无信号的杂音中心思飘得更远。 这已经是超过预定返回日期的第二天,旅游公司的大巴依然没来接他们,所有的通讯设备都中断,从手机到收音机。事实上,这种状况从这个十三人的露营团进驻山里的第二天起就开始了。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傍晚,大伙刚刚在导游小袁的组织下生好篝火。 晚餐很丰盛,郑卫国和他的儿子郑斌带着宠物狗捉到一只大野兔,田璐和她的丈夫李志强从溪流里捉到十几条半大的鱼,赵强的父母在树林里找到一篮的野蘑菇……于是大家吃到烤兔肉和加了野蘑菇的鲜鱼汤,在如此愉快的氛围下,王翠芳慷慨地把她从家里带来的自制饼干全部分给大家,当然少不了赵强煮的加了盐的茶,除了从一开始就对野营不乐意的韩乐瑶,众人一致认为他们享受到了大城市感受不到的乐趣,就连张城也扫除最近以来的阴郁露出笑容。 就在众人饭后天南海北聊得兴高采烈的时候,郑斌的宠物狗突然仰着脑袋兴奋地大叫起来,大家随着它望去,顿时惊呆了,天空中出现一大片五颜六色的光波,闪烁变幻着,流光溢彩,整个夜空顿时变成了光芒的海洋,美丽的绿色光波随着流动呈现或浓或淡的奇异景象,不时在集中或边缘区域变幻出别的色彩,如柠檬黄跟皓蓝,美丽炫目得让人意欲伸手掬其于怀。 心有灵犀似的,大家脑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词:极光! 此时的场景像极了大家仅在照片中见过的极光,最初的几秒钟静默过去后,人们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短暂的茫然无措过后,众人纷纷拿出手机相机对着天空猛拍,人类的欢愉情绪很明显地感染了狗,小小的营地里回响起此起彼落的快门声与兴奋狗叫的混合旋律。 短暂的目瞪口呆过后,看到手表罗盘上的指针不住地乱摆,张城没有去拿相机,而是不紧不慢地打开他随身携带的迷你收音机,身为工程设计师的他当然清楚出现在东部地区的极光是由太阳风暴引起的地磁暴现象造成,然而第一次看到如此壮观的奇迹美景还是被大自然无穷无尽的创造与力量深深震撼。 类似的太阳风暴今年早些时候曾经发生过,只不过规模较小没有被人们意识到,事实上磁暴是种很常见的物理现象,通常情况下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他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最初的震惊过去,此时此刻比起罕见的美景,多年的职业素养和惯性思维,使他更担心这突如其来的磁暴会造成通讯设施的损坏,于是他打开收音机,争取能在事情变糟前搜集点有用的信息。 在一片电子设备特有的杂音中播音员还在平静地播报日常新闻: “全球最大的奢侈品集团××第三季度业绩报告显示,相比去年同期销售额增幅达到80%,为历史罕见…… 世界上最大的豪华游轮‘海洋方舟号’于昨日开始为期一年的环球航行。‘海洋方舟号’于今年7月在加勒比海域首航,这艘相当于7艘泰坦尼克号大小,加上员工搭载总人数超过1万三千人,船上设有包括风力、水力、太阳能发电,及温室菜园在内的循环自给系统,能够抵御8级海上风浪,成为人类历史上最大、最安全节能、最豪华的移动陆地…… 根据联合国南极科考队多国科学家联合探测证实,于今年5月喷发过的南极火山已进入休眠状态并重新被冰层覆盖,既不会造成南极冰盖进一步融化,也不会影响大气状况。我国两名极地地质学家也参与此次行动,圆满完成任务并将于近期返回…… 美国西南航空公司一架由上海飞往美国拉斯维加斯的空客A380客机在起飞6小时后,于北京时间今天凌晨3点23分和地面失去联系,目前下落不明,包括机组人员在内,机上共搭载550人…… 尽管5月份遭遇全球爆发新型流感的侵袭,我国十一黄金周出行人数又创历史新高,铁路、航空与客运部门负责人表示有信心有能力应对客流…… 我国局部地区出现狂犬病患者伤人事件,有关部门表示将对威胁居民安全的流浪狗进行统一扑杀,并规范城市居民养狗行为,统一办理狗证上户口,有关规定将于长假结束后出台实施。统一规范宠物饲养利国利民,请广大宠物狗饲主积极主动配合**工作…… ××市出现变态杀人犯,杀人手段极其残忍,受害者遗体残缺不全,望广大听众在出行时注意安全,遇有形迹可疑的人员请及时拨打110…… 我国局部地区仍有新型流感患者,症状为高热不退,已确认死亡病例3人,请发烧的群众尽快就医,且尽量避免到人多的地区去…… …… 下面插播紧急消息,据美国宇航局(NASA)刚刚发布的消息,太阳风暴已抵达地球,我国东部地区在晴朗状况下可以看到罕见的极光现象,据悉太阳风暴造成的地磁暴有可能影响地球通讯设施,请大家做好准备不要恐慌积极配合**工作……” 张城听到这条消息的同时,天空的极光突然变得异常绚丽,有人开始叫嚷自己的手机相机坏了,接着,收音机发出的杂音越来越大,播报员的声音已经一点都听不到了。他突然觉得头有些痛,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好这种状况仅持续了一会儿的功夫。看到人们开始慌张,张城急忙站起身高声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大家,努力使人群保持镇定。 在多次尝试与外界联系未果后,导游袁茵不得不先安抚大家:“也许正像广播里说的那样,地磁暴造成通讯设施暂时失灵,各个部门应该已经行动起来抢修,反正我们野营区还有太阳能热水器可以洗澡,除此以外影响不大,大家正好躲开这些混乱,等我们回家的时候一切就恢复了,好吗?” 突如其来的通讯失灵状况并没有影响到人们看到极光的惊喜心情,很快现代化电子设备不再成为话题,大家开始憧憬地计划着第三天的露营活动。 第二章 天亮后手机信号并没有恢复,直到超过预计返回时间一天后都还没有好转的迹象。按照约定接游客出山的大巴并没有前来,营地里躁动不安的情绪开始滋长起来。韩乐瑶骂骂咧咧要投诉旅游公司,王翠芳也紧张得拼命问袁茵车什么时候来接人,她们两口子要还房贷,她很担心如果不及时还钱房子会被银行收回去,还得多付利息。 袁茵是个刚刚毕业的年轻女大学生,中等个儿,绑个马尾戴顶鸭舌帽,经常在户外的缘故较深的肤色使她看起来像个小男孩,毕业后选择回家乡工作,她的家就在山外的小镇上,第一次独立带野营团就遇上这种事,一方面自己着急得不到家人的消息,另一方面确实被韩乐瑶的咄咄逼人弄得说不出话来,尴尬不已。 张城看不下去,上前说:“大家不要为难小袁了,几天前我们也看到了磁暴,看样子这次的磁暴比较严重,山外的情况也许出乎我们大家的想象,现在外面一定很混乱,依我判断,磁暴的影响面积应该很大,上海多半跟这里一样甚至更糟糕,所以大家的各种工作事宜应该都停止了,所以大家不必太担心。另外,我们的团费里包含有保险,现在发生这种状况完全可以获得理赔,所以让我们耐心等一两天再想别的办法,就当是自然灾害给大家多放几天长假,大家觉得怎么样?” 张城给出的理由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韩乐瑶瘪了瘪嘴没说出话来,愤恨地扫了众人一眼,扭头走开,赵强犹豫了一下追着她去了。剩余的人面面相觑交换探询的眼神,显然他们都意识到张城话中的道理,现在即使他们想急着离开,也苦于没有交通工具,似乎别无他法,只有原地等待一途。 天渐渐黑了,张城来到小溪边洗涤餐具,其他人有的回帐篷休息,有的围在篝火边小声交谈,这时他听到背后有人向他走来,回头,是袁茵。火光从远处照在她脸上影影绰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袁茵眉头微皱,像是心事重重,张城停下手中的动作,注视着女大学生缓缓坐在他身边石块上,等待她开口。 “张大哥,事情好像不对了。我刚才又联系公司,手机一直没信号,对讲机全是杂音……按照章程至少会有人来看看的。” 张城有些介意自己原本的思绪被打断,不太热心:“磁暴后停电通讯中断,会不会你们公司人都忙着回家囤积食品把我们给忘了?这几年每有风吹草动哄抢物资的事就会发生,相信这次也不例外。” 袁茵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坚定地说:“就算经理他们回家去了,大伟也会记得来接我的――他就是送我们过来的司机!” “木屋里的干粮还能吃多久?” “最多三天。” “要是明天还没人来你打算怎么办?” 袁茵抿着嘴想了一下,对张城说:“我们东边十几里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营地,那边的导游是我同事,他身上有卫星电话,我想明天过去看一下什么情况再做打算……那,你看我不在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我照料一下营地这边?” 袁茵本来很感激张城白天的时候为自己说话,觉得自己能跟他商量一下对策,现在她突然有点不确定,觉得好像张城并不急着回去,所以不知为什么,话到嘴边的请求说出来成了另一个意思。 她想把话改回原来的意思,但对方深色颇有些阴晴不定,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只能紧张地望着他。 沉默的一刻却感觉像过了很久,就在袁茵感觉自己会被拒绝的时候,张城轻轻开口:“好。” “请陪我一起去吧”的话终于没有说出口,袁茵双手交握站起身来,像张城点了下头算是谢过,随后转身缓步离开。 “我跟你一起去,我们明天早上就出发。”背后的张城突然这么说,袁茵一个激灵转过身来,看到的是张城浣洗餐具的背影,即使这样,她仍然觉得自己肩上的重担被分去了一些,没那么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于是她衷心地像那个背影微微鞠了个躬。 第二天一大早,袁茵召集大伙儿表明自己要和张城一起去十几里外的另一个营地探看,请大家等他们回来,并嘱咐众人千万不要到森林深处去。这时韩乐瑶突然冲到他俩身边:“我跟你们一起去!” 赵强连忙过来拉住妻子恳求道:“瑶瑶你干什么去啊?没听见她说十几里远,我们在这里等就行了,你别任性好不好?” 经过一起露营的这些天,大家都看得出韩乐瑶是个货真价实的骄娇女,她不许婆婆用她单独的碗筷;不许公公靠她的心型小枕;不许丈夫在她和婆婆发生争执的时候帮婆婆说话……甚至像没能第一个用公用浴室洗澡这种小事也要大发脾气;她平常绝不会参与如野营成员一起煮饭这样的事,更不会和大家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总而言之通常情况下,韩乐瑶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女人,但赵氏父母为人和善,赵强虽然腼腆但手脚勤快喜欢助人为乐,大家虽然在心里暗暗嘀咕他为什么会娶韩乐瑶这样的媳妇,确不会说出口,就连10岁的小郑斌和他的金毛狗都总是尽可能地容忍韩乐瑶的坏脾气。 通常这种时候插着耳机不知心在何方的女人突然跳出来,吓了袁茵一跳,她看到韩乐瑶一副下定决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甚至不知什么时候收拾了个小双肩包扔在脚下草地上并开始穿外套,她甩开丈夫的手:“别拉着我!这个破地方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要等你陪你妈等去!放开我!” 看到张城无奈地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袁茵觉得她22岁双眉间的褶皱已经可以夹死蚊子了,又怕说反对的话会招起韩乐瑶发脾气从而引火烧身,只能默默在心里祈祷一路上这个难搞的女人不要把自己跟张城当做老公来折磨。 眼看三人就要出发,赵强既不舍得老婆走想跟上去,又不放心丢下父母,急得团团转,赵母亲在一旁很不高兴,又心疼儿子,说:“小强别着急,我和你爸一起去!小袁,你们等我们一下子啊!”说完,拉着老伴回帐篷收拾东西。 没等他们收拾完随身物品,这边王翠芳两口子也赶上来要一起走,说实在等不下去了,走动走动也好啊。郑卫国的儿子郑斌吵着要跟去玩,于是只剩下李志强田璐夫妻,李志强认为留在营地不安全,早在韩乐瑶跳出来的时候就在收拾物品了,而他的妻子田璐看起来很坚持,要求李志强留下陪自己一起。李志强已经迅速抓起背包往里塞了水壶干粮等物,一脸不屑地说:“那你等着吧我先走了。”袁茵不知该怎么劝他们夫妻,只是注意到那个背包这些天一直是田璐在背的,而李志强一直以来根本是个什么都不拿的甩手掌柜,这次他抢了妻子的小背包,那么田璐要装东西就只有另外大的旅行包可用,她认出李志强塞进包里的水壶是田璐的,甚至在当时看到包里还有田璐的钱包手机。 “多自私的男人!”袁茵心想,她感到一阵厌恶,并深深同情起他的妻子来。 田璐本来就不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攥得紧紧的拳头垂在身旁两侧,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丈夫,眼里冒出愤怒的火花,给人一种她随时会扑上去掐李志强脖子的感觉。野营的这几天这对夫妻在外人看来并不和睦,总有人听到看到李志强毫不留面子地损妻子――那大多在两人间对话时发生,谁也没料到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志强会这么不客气,虽然大家都觉得李志强这么做不对,可毕竟这是人家两口子之间的事,外人怎么好插嘴,气氛一时尴尬,倒是王翠芳反应得快,上去牵了田璐的手说:“我们都走了你们留在营地不安全,不如大家一起走相互有个照应。” 田璐没有回答,她的下巴紧绷,胸膛剧烈起伏几次,随后下定决心似的,放松身体随王翠芳拉着走。 等全体成员各自收拾东西完毕,又过去将近一小时,终于出发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在树梢。 “但愿这路上别出什么事!”袁茵对走在她身边的张城,又像是对自己说道。 第三章 袁茵带领大家走的是汽车轧出痕迹形成的林荫道,这一带为了保持原生态旅游的自然风貌,并没有进行人工铺路,仅仅沿途在不起眼的树干上钉有路牌标记,而单靠车痕路也足够辨别方向。 刚满十岁的郑斌作为唯一一个怀着十分的兴趣把这次徒步旅行看做探险之旅的野营团员,他和金毛犬豆豆兴奋的叫喊声使大家一路上的焦虑感减少很多。孩子总是充满活力的,他一会儿追狗扑蝴蝶,一会儿对林间的新奇生物啧啧称奇,甚至跑到不远处的落叶堆中捡了根断枝递给李志强的父亲做拐杖,引得一路上同儿媳斗气的李母眉开眼笑直夸他像自己儿子小时候一样乖巧可爱。 事实上他们这一路顺利得出奇,鸟虫在树枝中鸣叫,野兔躲在树后洞里,越升越高的太阳打枝叶的空隙里撒下金色阳光,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斑,带来的热量使多年累积的落叶与潮湿的泥土混合出特有的森林味弥漫在空气中,感受着这与城市街道上的尾气味尘土味汗臭味及各种人造气味大不相同的气息,想到马上就要离开此地回到拥挤的城市中去,众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这徒步旅行带来的疲惫也弥足珍贵起来,就连张城都暂时放开他一直闷闷不乐的心情,忍不住贪婪地多吸几口空气。 想象中的危险并没有到来,袁茵轻吁口气,也许情况没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 由于队伍里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行进速度减缓许多,在中午停下简单午餐休整过后,又走了一小时,袁茵终于远远看到了树枝掩映下的蓝白色帐篷群,东边营地到了。 “我们到了,大家再加把劲!”袁茵眉开眼笑地对大家如是说。 拨开重重的茂密树枝,终于进入营地,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大家不知该如何是好,五六个帐篷支得好好的,从敞开的入口看去还有不少行李在里面,地面上凌乱不堪,到处是打翻踏乱的痕迹,早已熄灭的野炊炉歪倒在地上,旁边散落着几个不锈钢饭盒饭盆,地上有泼洒过食物的痕迹与一些深色的痕迹――只是没有一个人。 依营地里凌乱不堪的环境判断,即使营地里的人都撤走了,也是在十分慌忙的情况下,这种情况只能解释为发生了什么意外的突发事件。众人刚才还在为终于到达目的地欢呼雀跃的心已悄悄被蒙上一层阴影。 “人都不在,遭贼了吗?”赵强父亲说。 王翠芳的丈夫刘勇接话道:“不像啊,行李都在,这大山里有什么好偷的?倒像是有野兽翻过营地……该不会是狼吧?” 袁茵忙摆手:“不可能的,这一带没有狼,野生动物也只有野兔山鸡。我们先找找看有没有人……” 张城袁茵等人来的车辙路呈巨大的C字形半环绕着营地,这是一片天然形成的林间空地,面积约半个足球场大小,一条小溪自北向南由营地东边流过,最南端是一个设有简易太阳能卫浴设施和通讯电话的小木屋,就在小溪边上,位于C字下开口处,虽然这里名义上是野营景点,然为娇生惯养的现代城市人考虑的不可谓不周到。 当下,人们四散开来在营地里寻找线索。 “有血迹!” 听到郑卫国的喊声,张城快步赶上前,在靠边的一顶帐篷壁上,看到足有脸盆那么大一块喷溅上去的血迹,虽然已经干涸看上去呈发黑偏褐的颜色,说明离溅上去到现在起码有一天以上的时间,但仍能想象出当时喷溅上去是多么的怵目惊心!这一边由于处于视觉死角,所以大伙起初进入营地的时候都没有看见,直到郑卫国走到这边才发现。 “地上也有!有好多!” 张城身后赶到的袁茵失声叫出来,干涸的血迹一直向地上延伸,周围还有不少抓痕,甚至帐篷边缘靠近地面的部位还印有半个清晰的血手掌印,再仔细看,原来这四周地面上也满是血迹,被杂乱的脚印踏得纷乱不堪,呈现黑褐色混合在同色系的泥土中,血迹与脚印一起,消失在繁密的树林里。 一起追寻着血迹脚印向延伸出望去,众人的心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细线牵引着高高挂起,不约而同提到嗓子眼,大伙仿佛可以透过此起彼伏的吸气听到身边同伴骤然加剧的心跳。 韩乐瑶吓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说:“杀……杀人了啊……” 没人能接上话,只有郑卫国的妻子孙淑兰颤抖着把儿子郑斌拉到怀里,试图用自己的手掌遮住孩子的双眼,一边说:“斌斌,别看……别怕……” 张城突然意识到也许外界发生的事比停电断通讯这样的情况复杂许多,袁茵很后悔,要是早上自己坚决一点把大伙留在营地就好了,这万一还有什么状况出现,自己可怎么保证旅游团员们的安全!一个人有什么闪失都是她这个新手导游担当不起的。 一路都不跟妻子说话的李志强开始埋怨田璐,当初不该要求自己来这个破地方参加所谓的野营,不然怎么会有这些倒霉事!田璐则一脸木然,紧闭着嘴对丈夫的责骂充耳不闻,就像她一路来时一样一言不发。似乎面前这个喋喋不休的男人根本对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那人指责的对象也并不是自己。 就在大家被眼前状况震惊得无言以对时,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男女声夹杂的惊叫―― 第四章 赵强立刻听出是自己的父母,惊得他大喊一声爸妈,一边循声冲过去。张城等人连忙跟上。 惊叫声打营地南端发出,大家跑近到最南端的小木屋才看到,屋后像喝醉酒般歪歪斜斜地停着一辆旅游巴士,正是从小镇送大家来的那种车。再靠近点看,这车似乎是从不远处的车辙路冲出而后一头撞在屋后一棵树上的,不管车身歪斜的方向,看起来状况还算好,只有前挡玻璃呈现蜘蛛网一样圈圈扩大的裂痕,不仔细都看不出车头右侧还瘪下去不小一块,车门也大敞着。 赵强的父母都在车旁边,他们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人脚下还躺着一个……“人”,或者说一摊模糊的呈“人”型的血肉。 疾跑来的人们看到,在拉扯中,那个陌生的人喉咙中发出怪异的声音,既像是受伤后痛苦的**,又像不知名的野兽于饥饿状态下的嚎叫,更诡异的是,他突然猛扑向赵强的母亲,一口咬向老人的喉咙―― 原来当时众人分散开来,赵父与赵母径直走向小木屋,便发现屋后歪歪斜斜的巴士,正想叫大伙儿来,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遂转到屋后近前一看,赵父虽然有眼花的毛病,但仍看出是个人蹲在地上,一宽心,不等跟老伴打招呼便上前叫那人,直到近前才看清那人脚下竟是一团血肉模糊,惊吓的同时手已经拍上那人肩头―― 那人肩头被拍终于回头,未曾回答老人,却一口咬上他挽起袖口而裸露在外的手臂! 疼痛难忍的赵父和看到这一幕的赵母同时惊叫出声,身后的老伴急忙上前拉扯,并拿起赵老做拐杖的树枝敲打驱赶行凶者,而行凶者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丝毫不为所动,直到一大块肉被硬生生撕扯下来,赵父疼得直哼哼,赵母惊惧之余心疼老伴,只顾着查看其伤势,丝毫没有注意看,行凶者大口咀嚼着吞咽了撕下的人肉,竟又向两位老人扑过来! 众人跑至近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赵母的喉咙被咬住,赵父疼得冷汗涔涔站立不稳,手臂的伤口看得到森森白骨,转眼被涌出的鲜血染成红色。 “快住手!” 几个人不约而同大喊出来,张城、郑卫国还有刘勇上前分别扳住行凶者的肩臂,把他拉开,在这个当口,张城看清了行凶者的脸,一阵恶寒唰地从他心底冒出,只见那人满头满脸的血,几乎看不清面孔五官,眼珠暴突却无神,竟溜溜转动,又好似辨不出人,眼球溅上鲜血亦没有丝毫躲闪眨动,与他接触的地方触手冰凉,浑然不似活人,那种刺骨的恐怖感密密麻麻地顺着手臂爬上脊髓,几乎使张城下意识地放手。 一时间大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人死死咬住赵母的喉咙不松口,要是大家用力扯怕使赵母的伤情加剧,不用力扯那人又丝毫听不进喝阻一般,转瞬的功夫,那人已大力咬断并扯出一大截血管,同时,赵母腔子里喷出大量鲜血,溅得近旁的几个人一头一脸,然后直挺挺倒向身后来接的赵强怀中,四肢抽搐不已。赵强哭喊出声:“妈!” 韩乐瑶看到这一幕精神崩溃捧着头放声尖叫,她即使讨厌婆婆也万万不愿眼睁睁看她于自己眼前惨死。孙淑兰在一边哆哆嗦嗦一手搂着儿子一手去拉她。 这时袁茵认出了这名行凶者:“大伟!朱大伟!你这是怎么了啊!” 话音未落只听“喀”得一声,原来是刘勇用力过度扭脱了朱大伟的膀子,但随后发生的事让众人更加惊悚了,朱大伟就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咀嚼两口嘴里的人肉咕咚咽下,复扭头张大口向身边三人袭来。 张城趁朱大伟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时得空向旁边猛推他一把替郑卫国解了围,朱大伟被推倒在地,由于手臂脱臼一时失去平衡蹒跚着爬不起来。这时旅游巴士传来发动的声音,原来是李志强爬上车正在试图点火发动,王翠芳见状忙招呼大家:“快啊,先把大妈抬上车送医院啊!” 赵强一边哭一边在郑卫国等人的帮助下将母亲抬上车,孙淑兰抱起儿子塞进车里,金毛犬紧跟着小主人蹿上去,随后和王翠芳一起把哭喊不休的韩乐瑶推上车,又把疼得神志不清的赵父扶上去。 袁茵怎么都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自己多年相识的朱大伟丧失理智的行凶行为,试图接近他,她小心翼翼上前叫朱大伟的名字,朱大伟僵硬地转动脑袋,袁茵以为他认出了自己,刚想上前,却看到朱大伟爬起来张大嘴低吼着向自己扑过来―― 张城迅速捡起一截木棍迎头给朱大伟一棍,趁着他踉踉跄跄后退的空当拉了袁茵上车。车上李志强正由于发动不了而骂娘,袁茵强忍住难过换下李志强自己试着发动汽车。车里韩乐瑶还在哭喊,小郑斌吓得脸色苍白紧紧抱着狗偎在母亲怀里,田璐像是才从自我世界中醒悟过来一样,记起自己是个医生,检查了一下赵母,向赵强摇摇头。赵强哇一下就哭出来了,呜咽着说:“妈我对不起你!没让你过上好日子净受气了……” 韩乐瑶听到后哭得更凶了,而她丈夫这一次却没有立刻赶到她身边哄她。 在朱大伟又一次猛冲上前跳着脚用完好的手臂狠狠拍打驾驶室玻璃时,袁茵终于把巴士发动起来,发动机发出呜呜的轰鸣声,在众人耳中听上去竟像是人类的悲鸣声。车在狭窄的林间艰难地掉了个头向车辙道转去,袁茵向左打了一下方向盘避开车轮旁的朱大伟,只听到“扑――嘎吱!”一声响,车颠簸一下后终于驶上车辙道。 刚才车轧上的是朱大伟之前啃食的那具尸体。可能是跟他们一样的露营游客,可能是个导游,甚至是个路过此地的山民,没人知道他是谁,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却没有人说出口,轧上死人这件事相比起车后拖着一条脱臼臂膀还张着血口嚎叫着疯狂追车的朱大伟来说已算不得什么。 韩乐瑶在哭,赵强在哭,赵父疼得不住**,除此之外,车内安静得令人压抑。几小时前这还是个充满欢声笑语的野营小团队,虽然几家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以前互不相识,虽然赵强韩乐瑶四个人总是充满摩擦,顷刻之间死的死伤的伤,一个家庭就这么毁了,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过于超出常识范围,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对,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每个人现在都急需安慰。 驾驶室玻璃上还留有朱大伟的血手印,袁茵强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已是泪流满面。 张城就坐在车门边的驾驶座斜后方的位置上,他忽然想起昨晚袁茵对自己说的话“大伟不会放下我不管的!”,心想袁茵和朱大伟应该很亲密吧,亲眼目睹亲近的人性情大变,嗜血行凶,自己还得撇下他逃命,对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来说实在可怕。看朱大伟丧失神智的样子几乎不可能恢复,即使恢复清明也面临着故意杀人的指控,他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相比之下,自己之前的满腹心事显得微不足道了。 车拐了几个弯,朱大伟的身影已经看不见,窗外树林在微风吹拂下沙沙作响,他在微微潮湿夹杂着泥土味的林风吹拂下默默地擦拭着脸上身上赵母的血,张城甚至觉得只要不回头看,刚才的血腥搏杀就是一场幻觉。 田璐自后面走上前,她现在已经镇定下来,虽然脸色苍白,之前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已经消失不见了。没有看坐在驾驶座正后方的丈夫李志强一眼,田璐径直越过他低声说:“赵叔情况很不好,没有药伤口恶化很快,我们必须快点到小镇送他上医院治疗。”说完,她看向袁茵,又转向张城。 张城回头很快地看了一下,他猜想她之所以找他和袁茵是不想吓到后面的孙淑兰母子和脆弱的韩乐瑶。 袁茵用袖子抹把眼睛,吞下嗓子眼里的呜咽声,用力点了点头,把车速提得更快。张城起身和田璐一起走向车厢内。 只见赵父面色灰白,脸上遍布豆大的汗珠不住滚下来,疼得直哼哼,身上披了赵强脱给他的衣服歪在座椅上,他伸出的右上臂被田璐用条毛巾扎住止血,下面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及见骨,赵强陪在一旁不住掉泪。赵母的尸体被摆在最后长座上,被蒙上一条不知哪里找来的薄毯,随着车身的震动略有不自然地晃动,颈部已被鲜血渗透,形状可怖。 郑卫国和刘勇两家人分别偎依在一起,韩乐瑶孤零零坐得离尸体最远,不住抽噎着。没人回头去看赵母的尸身,也没人敢瞧生死未卜的赵父,阳光明媚的露营笼罩上死亡的阴影,被尽量压抑下的内心的恐惧仿佛在等待一个契机顺势而出,感受到大家目光的压力,张城觉得自己有必要说话:“我们这就回镇里去,大家坚持一下,到镇里就好了!赵叔,你老人家千万挺住!” 他知道大家需要的就是这样一句话,无关是否能实现。 袁茵把车速提高到在七拐八扭林间道上所能达到的极致,在日头西斜时把车开上连接入镇公路的石桥。 随着醒目的路边广告牌“山桥镇原生态野营旅游景区欢迎您”慢慢移近越来越清晰,镇上的建筑物轮廓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五章 “我们回来了。”袁茵如是说,可她紧锁的眉头并没有因此舒展开。透过裂缝的前挡玻璃看得真切,山桥镇上远远看去一片萧索,安静得不同寻常。 张城还记得他们刚到镇上的情景,几个月前流行于世界每一个角落的大规模新型流感刚刚肆虐过,当时他认识的所有人都感冒了,可人们国庆出游的热情却依然高涨。山桥镇是这附近山区几个旅游镇点之一,不仅负担着自身辖区范围内数个旅游景点的众多游客,还作为承接着通往周围城镇的交通要道,所以在它并不算大的镇域规模中,宾馆、各种饭店、旅游用具纪念品店、超市、医院、邮局、银行等一应俱全,甚至连中国福利彩票也在此设销售点且生意兴隆。所以通常时间均人来车往川流不息,遇到国庆这种大假期更是熙熙攘攘到处人声鼎沸。 眼前进镇如此安静的情况,不论是生长于此的袁茵还是亲眼见过山桥风貌的张城等人都有一阵沉重感笼上心头,莫非这一整天的折磨还没有到终点? 袁茵打开车灯,看到落日下街两旁店铺都开着黑洞洞的门嘴,几乎所有的玻璃都被砸碎,马路七零八落全是垃圾杂物,垃圾箱倾覆,脏乱不堪。 由于得天独厚的空气质量,山桥镇大路两旁的店铺总会于露天摆放一种风格统一的紫色藤编造型桌椅在店门外的路边供游人游憩,成为这个小镇著称的景象之一,然而此时此刻,和谐欢快的气氛不见踪迹,推翻的桌椅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的甚至破损残缺,袁茵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破坏力能拆散结实如藤椅这样的厚重物件,她放慢车速,小心翼翼绕过横七竖八停在马路上或破损的车辆,尽量躲闪不要被马路上的碎玻璃碴子扎爆车胎。 她默默地深呼吸,用力压下跑回家去探看父母的冲动,把巴士开到镇医院门口。在最后一束阳光消失在石阶上前,众人搀扶着赵父下车走进医院。 田璐走在最前面:“有人吗?我们有重伤员需要急救!” 没有人回答,医院里光线更暗,刘勇一进门就试了试门口的电灯开关,果然没电。 医院面积不大,进门是个设有挂号窗口和取药窗口的小厅,厅后是条走廊,走廊两旁是各种诊疗室和几间病房。大厅里有四、五部公共电话,无一例外地,听筒全部低低地垂着一动不动,铝皮包裹的电话线在傍晚的余光下微弱地发着点亮,郑卫国一早上前一一试过,转过身来失望溢于言表,“没有声音。” 赵父已经倚靠在儿子身上脸色苍白浑身发颤,似乎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田璐看没有人回答,自己找到走廊第一间的诊疗室,让赵强扶着他父亲进来坐在椅子上,手脚麻利地开始用双氧水为赵父清洗伤口,疼得老汉直嚷嚷。 剩下的人各自去上厕所,袁茵站在外厅处焦急地踱步,她家就在不远处,本想回家看看什么情况,父母是不是还好,她父亲是个业余雕刻爱好者,通常都在家里,母亲是出了名的热心肠,喜欢在镇上四处走动,无论出了什么事,由这个场景判断事发时一定无比混乱,但愿母亲同父亲一起待在家里而不是碰上麻烦……可自己带的游客死的死伤的伤,镇上也空无一人,她又不能就这么走了,于是急得直掉眼泪。 几个人方便完集中在诊疗室周围议论纷纷,张城在走廊西边不远处一间病房外找到一台摄像机,他打开电源,LCD屏幕上出现了一段影像: 片子的主角是个官员模样的中年人,一丝不苟的白衬衫,黑灰色西装裤,戴副金属框眼镜。拍摄的内容就在医院里,这位官员在周围人的簇拥下上了台阶,向厅内坐着躺着满满的人群举高双手致意说:“大家不要惊慌,我们山桥镇医院药物储备很丰富,伤员请放心养伤,**会负责大家到底!子弟兵已经带着医疗队来支援我们,镇上派出所还有民兵也都在外抓捕行凶者……请大家务必镇定!听从**工作人员的安排,不要听信谣言、传播谣言制造混乱!” 说完,一行人转到厅后病房中看望卧床的伤患。 随后摄影师给了病床上伤者一个特写,只见他面色青灰,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暗哑不规则的**声,像是气管中卡着什么东西似的。 原本站在诊疗室外的众人已经围上前来,看到这里,心中均同张城一样猛然下沉,因为画面中那灰白发青的肤色,那暴突的眼球,还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都同营地里见到的朱大伟一模一样!只是朱大伟能跑能咬,此人却奄奄一息。 突然,伤者呼吸停止了,镜头移开锁在那个官员身上,一旁的护士跑开去拿抢救工具。官员强自镇定地面对镜头,只见他喉头颤动几下,开口道:“很遗憾……” 后半句话还没出口,身后床上本已停止呼吸的病患突然缓缓坐了起来,画面外有人惊呼:“唐书记!” 唐书记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他忙着做走进医院一路重复做的动作,举高两只手向下压:“大家镇定!镇定一下……”又有人喊:“唐书记小心后面!” 唐书记反射地回头看,却正好被那个起身的伤者一口咬住脖子。 画面颤抖起来,四周惊叫声此起彼伏,本来水泄不通的病房一下子开始向门口溃败,伤者一扬头从唐书记脖子上扯下一块血肉,连着好长一截血管,顿时血液喷溅出来,镜头上全是。 看到这里,围在一起的张城他们似乎又经历了一遍发生在林中营地的那一幕,瑟缩一下远离摄影机画面。 想是扛着摄像机的人从肩膀上拿下改手提的缘故,画面突然朝向地面后又恢复向前,颤抖得更凶,唐书记由画面角落里重重倒下,鲜血还在源源不断从他脖子里涌出,聚成一滩在他身下不断扩大,伤者扑在其尸身上啃食不停。 尖叫声刺激着大家的耳膜,画面中纷乱不堪,各种人腿,护士穿着白裤子的腿,男人穿着西装裤的腿,女记者穿着丝袜西装裙甩掉一只高跟鞋的腿,走廊里穿牛仔裤的腿……纷至踏来,一个矮小的女人在推搡中倒下,摄像机镜头随着人群一起从她身上踏过,甚至清晰地记录下了摄影机主人脚踩在她身体上时发出的“咔咔”声。 哭喊声、尖叫声像炸开了锅一般,可以看出人们都在向医院出口逃去。这时,拿摄像机的人似乎被什么猛撞一下,一个男人的惊叫声响起,画面天旋地转重重晃动,随后砰地一声,摄像机落在地上,又有更多的血溅在镜头上,不一会儿,画面变黑了。 这应该就是为什么没人来接他们的原因。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走廊那头传来小孩子的惊叫声―― “斌斌!”郑卫国和孙淑兰同声大喊。 张城扔下手中的摄像机,跟在郑卫国身后,看见走廊那头一个蹒跚摇晃的身影正在抓住一个小孩子向嘴里送――那小孩穿着牛仔裤和黄色T恤衫,头戴棒球帽,不是郑斌是谁? 眼看那个身影就要咬上郑斌,张城身后的孙淑兰喊声已带上哭腔,大伙还远已经来不及,就在这心惊肉跳的时刻,狗吠声传来,一个浑身金色的狗影跳起来牢牢咬住对方,孩子得以挣脱向大人们跑过来。 张城看到那个攻击郑斌的人身穿摄影人士特有的土黄色多口袋马甲,迷彩休闲裤,身材壮实,应该就是刚才发现的摄影师没错,只是现在他肤色发青,眼珠暴突,嚎叫着试图把咬住自己手臂的狗甩开,却丝毫没有痛苦和害怕的意思。张城同郑卫国一起把那人推进一旁的房间,并抓起一旁的拖把当门拴插牢,那人隔着门上的毛玻璃拍着门,一下又一下,重重得像是敲在众人心上。 郑斌扑在母亲怀里哭道:“我上完厕所突然听到有响声,一看是个叔叔,我就叫他,哪知道他转过身来样子那么可怕,脸上还流血,我吓得想跑,可他抓住我还要咬我……多亏豆豆救我……妈妈我害怕……” 孙淑兰心疼得直流眼泪,问:“斌斌你有没有被他咬伤?” 郑斌说:“没有呢,豆豆先咬住他的……豆豆!豆豆?豆豆你怎么了!快站起来啊!” 只见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金毛犬浑身抽搐,嘴里吐出发红又发黑的白沫,倒在地上抽动几下,竟气绝身亡。 小孩子的泪闸更是关不住,他放声大哭:“豆豆!豆豆你醒醒啊!你陪我玩啊!我把牛肉干都给你吃!呜呜……爸爸,快救救豆豆啊……”孙淑兰听了一筹莫展,王翠芳和袁茵都陪他掉泪。 闻声赶来的是田璐,她已经将赵父的伤口处理好包扎上,并给他打了抗生素与消炎药,本想和众人商议收拾个病房出来给他休息,没想到出来竟是这么个情景。她看了看狗嘴,说:“是中毒死的。……难道那人身上有毒?镇上的人是不是中毒才变成这样的?” 郑卫国说:“现在看这些疯子身上的确是有毒的,能毒死狗,录像上那个书记好像说是暴乱,还说解放军和医疗队很快就来,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等等?” 希望如此,张城心里这么想着,却暗暗估计着情况很可能比预想糟许多。 事实上刚才看摄像机里画面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左下角的日期已经是四天前,也许由于画面内容太过震撼,其他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如果说四天前救援部队就知道这里的情况,他们没有理由现在还赶不到,或者救援已经来过又走了,把他们落下了?所以镇上空无一人是因为居民同游客都撤走了?现在他们奔波了一天,受到巨大的惊吓,还有团员死亡重伤,以上哪一种情况都是不妙的,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了七八天的众人或焦急或沮丧的神情,他不能再说出任何不乐观的推测打击他们的信心,当务之急就是先找个干净的地方安顿下来休息休息补充能量再考虑呼救的问题,重伤的赵父更是耽搁不得。 虽说医院里药物同医疗设施齐全,但一片狼藉,没有电,地面上全是碎玻璃碴和干涸的血迹,走廊里还关着个暴力会咬人的疯摄像师,那根拖把杆不知能支撑多久,他要是出来伤到人就麻烦了,况且即使他被关着,咽喉里发出的嚎叫声也够让人心惊胆战的了。 医院里不能停留,好在他们的队伍里有个医生。于是张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立即让田璐拿足够的药品,准备带上赵父找个宾馆先安顿下来。 其余的人没有异议,都跑去帮田璐拿药,只剩郑卫国一家把死去的金毛犬抱到一张病床上,找了张干净的布单轻轻给狗盖好。郑斌抽抽搭搭地抚摸着狗毛不肯离去,郑卫国和孙淑兰在一边安慰儿子。 张城突然打手势让众人安静下来:“你们听到脚步声了吗?” 所有人手中动作都停止,果然,除了被关在房间里的人发出的拍门声,另外的沉重拖沓的脚步声正从走廊那头传来,开始像是一个人,几步后就变为多重脚步声,暗示着声音的主人有很多个,更近了,从人的喉咙里发出的似呜咽似咆哮的哀嚎声传入众人耳朵里,张城觉得脖子后面的汗毛全竖起来! 还不容众人做出任何反应,走廊那头黑暗的阴影中已经出现了几个人影,他们步履蹒跚关节僵硬,打头的像是看见他们,奋力支撑着加快前进速度,伸手向前,张大嘴巴发出更大的嚎叫声。 不知谁喊了声“快跑”,大家同时迈步一窝蜂地向医院大门冲去。 田璐和赵强一起搀扶赵父,赵父已经意识不清难以扶起,田璐的丈夫李志强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快啊!都上车去!”张城大喊,一面随手捡起地上一根挂吊瓶的钢架准备做武器。赵强背上父亲同田璐一起向外跑去,动作稍一缓就落在最后,这时赶在最前面的一个疯子已经伸手够到田璐的衣角―― 张城用吊瓶架狠狠撞得伸长手的疯子踉跄着后退并撞到其后的另一个疯子身上,替田璐解了围,趁着这当口四人跑出医院大门。刚出大门就听到巴士发动机的声音。 车开走了! 第六章 巴士车蹭着医院门前的台阶开走了,可刚从医院跑出的人们却还在原地,袁茵等人追着车砸门:“韩乐瑶快停下啊!你把方向盘下面的车门开关打开让我们上去啊!” 巴士不但没有缓下来的趋势,反而加速开远了,李志强气得跳着脚破口大骂韩乐瑶不是个东西,就连他跑在最前面第一个迈出门槛都没来得及跳上车。 袁茵不放弃地追出好远。这时天色已经很暗,医院里的疯子们已经追出来,众人吓得只好继续向车开走的方向跑。 突然,跑在最前面的袁茵停下,一边转身一边大喊:“快回头!” 只见前方出现十几个人影,就算在夜晚的光线下也显得灰白的肤色,暴突的眼珠与嗓子眼里发出的嚎叫声,今天经历的一切与动物的本能不约而同地向众人发出危险的讯号。那是跟树林里的朱大伟,医院走廊里关着的摄影师,以及他们身后从医院大门里源源不断追出来的疯子们一样的人。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多,张大嘴巴伸长手臂从各个方向向众人追来。 张城没有给自己惊慌或发愣的时间,他明白在这个时候任何愤怒或是抱怨自怜的情绪都是拖累。他迅速看了下左右:“沿街道跑这边!”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正常人群逼得大家只有玩命向前笨逃,这时郑斌突然大喊:“快看!咱们的车里!老奶奶,老奶奶她站起来了!” 老奶奶?赵强的母亲吗?她已经死了,尸体就在被韩乐瑶自私开走的车上放着没动,郑斌看见她的鬼魂了吗?都说小孩子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在目前的状况下,张城真希望这是真的,他无比希望赵母看在自己儿子老伴的份上显灵帮帮他们,赶走那些神经错乱的人吧,他甚至奇怪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害怕的成分在心里,只想着能找张舒服的床一头栽倒大睡一觉然后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没有咬人的司机,没有死去的老人,也没有在身后追逐他的一大群身心都错乱的人……要是他没有找借口跑出来随便跳上一辆车就不会被拉来参加这个不靠谱的露营就不至于得到这么个混乱的结局,他甚至觉得比起现在的情况,参加杨馨儿的婚礼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甚至愿意假装一本正经地穿西服打领结跟杨馨儿婆家的假洋鬼子们站在一起对水晶杯里的波多尔艮红葡萄酒评头论足――尽管他从没对那玩意儿有过一丁点儿的喜欢!他此时非常非常想真诚地对杨馨儿说一声“恭喜你结婚了!”然后恶狠狠地对她挥挥拳头说“把骗我的设计费还来!”他觉得自己看到杨馨儿那种情况下的表情时会跟开心。要是他真那样做他就能买下那套位于28楼的小公寓,天天站在窗前俯瞰黄浦江的夜景了……要是他早点这么做,就能亲手介绍自己奋斗的城市给母亲看,也许母亲就不会以五十出头的年华离世…… 收回于一瞬间百转千回的思绪。 张城跑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由于背着父亲憋得脸色通红的赵强,田璐在一旁照应,后面是郑卫国一家,袁茵刘勇王翠芳跑在最后。一个下巴上血淋淋的人影从路边的小巷子里拐出来嚎叫着直向张城扑来,当看清了那人下嘴唇已经不见,只有光秃秃的牙槽露在外面,张城把心一横,拿手里的吊瓶架用力向他戳去。由于张城向前跑着,那人也打斜刺里冲来,两方的冲力非常大,吊瓶架的尖端直直穿透了那人胸膛。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对另一个同自己一样的人类**上的残伤行为还是给了张城巨大的震惊,他并不敢多做停留,身后的嚎叫声此起彼伏,纷至踏来的脚步声声像催命鼓一样敲在凑成一团逃跑的人们心坎上。 他们这群人多是平常不运动的上班一族,经过一整天的奔波本已劳累不堪,血淋淋的刺激加上身后不寻常的突发事件早已超过他们所能接受的范围,现在都是抱着豁出去的念头和同伴的鼓励勉强支撑着自己逃命,只听见自己和同伴剧烈的喘息声,尤其是还背着一个人的赵强,他咬紧牙关。 至于张城戳穿的某个胸膛,那人不但没有倒下反而眼都没眨一下继续向前扑,随后被戳入胸口另一头拖在地上的吊瓶架绊倒挣扎不起,知道威胁已结束,张城把注意力集中在别的地方,跟着他逃命的人们也已没人有力气大惊小怪。 忽然一阵巨响传来,正是韩乐瑶开走巴士的方向,几十秒前发散的思维像回旋镖一样转了一大圈后击中张城心中的问号,赵母站起来,周围的怪人,车上只有韩乐瑶一个活人,韩乐瑶撞车――韩乐瑶被赵母攻击了。或者说,追赶他们的人,已经不再活着了? 天已经全黑,张城手里没了阻挡的武器,随手在地上抓取碎砖头木棍之类,却无法有效地击退冲过来的怪人。 郑卫国不知从哪里捡到一把断了一半杆的铁锹,只勉强打退攻向自己家人的个别怪人,整个小团队只好在小巷中又冒出怪人时改变行进方向,不一会儿就被逼得无路可退,而身后的追捕者却越来越多。 张城咬紧牙关四处看,想找个地方爬上房去,只听到队伍最后一声尖叫,循声望去,原来是刘勇被抓住了衣服!队伍里的几个人齐声高喊“快脱掉外套!”吓呆了的刘勇这才颤抖着拉开拉链想借着身后的拉力扯掉衣服,就在他几乎成功的时候,又有两双苍白冰凉的手从斜刺里伸出来牢牢地掐住了他的臂膀,不过眨眼的功夫,牙缝里杂着凝固血迹并喷着臭气的嘴咬上了他露在外面的皮肉。 幸存的人们觉得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掉刘勇当时的惨叫声。 几秒钟的时间,刘勇的惊叫被追捕者淹没,他们把他团团围住,张嘴就咬,转眼间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在众人面前,变为一片血肉模糊! 王翠芳亲眼目睹丈夫惨遭杀害,震惊得哭都哭不出。袁茵和孙淑兰死死拖住她这才没有瘫倒在地上。 刘勇的死使追捕者的速度稍停了些,张城一刻不停地寻找可以让自己以及同伴们爬上高处的方法,只是山桥镇建筑物突出的飞檐以及倾斜的房顶使这种想法几乎成为不可能人物。心中暗忖,难道今天他们就要死在这里喂疯子吗? 不过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追捕者忙着分抢刘勇尸身上的肉时,离他们几米远的一道卷帘门突然向上拉开――有人压低了声音向他们招呼:“快过来!这边这边!” 张城忙招呼大家以最快的速度钻进去―― 门落,上锁,咀嚼皮肉的咯吱声和那些人吞咽特有的咕咚声还在耳畔回响,薄薄的卷帘门隔绝了门外野蛮血腥的世界,给人以听觉出错的假象,如果可以,每个人都宁愿选择刚才亲眼目睹的那一幕其实是个残忍的幻觉罢了。 得救的小团队像盯着雪地里最后的炭火一样对救人的两个人影行注目礼,一直盯着他们麻利地把门边的杂物移过来牢牢堵住门,这才引着惊魂未定的众人穿过幽黑的甬道,出了一扇门,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起来,沉静地俯瞰大地,洒下清冷的光辉,使大家眼前豁然光明,发觉自己身处的是个中等大小的院子,对面是座二层小楼,引他们进来的是两个汉子,一个五十岁上下精神矍铄。另一个二三十岁一脸忠厚,小楼门口还有两个人,女的是个二十岁开外的姑娘,男的,袁茵一看就失声叫出:“陈经理!” 陈经理四十多岁,头发稀疏,戴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绉绉的,一看到袁茵也禁不住流泪:“小袁,你们还活着啊!” 第七章 袁茵哭着问:“陈经理,大伙都在哪儿呢?” 陈经理用食指弓起来向上推开眼镜边抹眼泪说:“……都没了,人都没了,都变成活死人在外面吃人呢……” 陈经理边上的女孩也跟着掉泪,这边王翠芳终于哇地哭出声来。年长的汉子把大家让进楼里,同时吩咐年轻的那个去检查四周出口是否牢固。 进到楼里先找了个房间把赵强的父亲安顿到床上,问老人家是什么病,袁茵把他们今天下午在树林里的遭遇简单讲一遍,年长者听了欲言又止,让赵强留下照顾,把其余人带到客厅。 客厅里点了蜡烛,窗户上下了厚厚的窗帘。这时年轻男子也回来了,年长者向大家介绍道,自己叫邓昌顺,是个跑车的司机,年轻男子叫马青海,是隔壁兰州拉面馆的大师傅,那个年轻女孩叫于晓娟,刚才营救大家进来的地方是个小超市,院后的小楼是个小型的家庭旅社,于晓娟就是超市的收银员。 邓昌顺是个长途司机,跑来给超市卸完货就住在店主家的后院歇脚,10月2号晚上这一带天空出现了五颜六色的光波,不久就停电了,电话也打不出去,很多游客滞留在镇上,开始还有车开进来开出去,随后就传出有人被袭击的消息,结果伤者越来越多医院都住不下,镇长书记调动镇上所有警察民兵都不能平息袭击事件,袭击者反而越来越多,人们开始穿小道消息说被袭击者咬了也会开始咬别人,一时间人心惶惶,终于在10月4号那天,局势控制不住了,大批的袭击者从医院里涌出跑到街上到处咬人,人们四散奔逃,可袭击者太多了,被抓住的结果不是活生生被吃掉,就是过不了多久变得和那些人一样。 这家超市的店主到外地去了,家里只剩员工于晓娟和暂住的老邓,当天老邓看情形不对,叫于晓娟提早关了店门这才躲过一劫,他们还顺便收留了隔壁饭馆的马青海,救下在大街上逃跑的陈经理。 “你们是这些天来我们见到的第一批活人。”邓昌顺颇为沉重地向大家说。 陈经理名叫陈德,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呈地中海型,他把边上的头发留长顺着脑袋:“那天我在公司,会计小方也在,突然环卫的张姐进来,张口就把小方给咬了,我这才发现张姐看起来和平常大不一样的,浑身冰凉冰凉就像死人一样,谁都不认识就会咬人,小方脖子里全是血,我忙跑出去想叫人帮忙,就看到大伟手臂血淋淋的,他说自己被街上的人咬了,我想陪他上医院,可他说医院全是人咬人,他要赶快去接你怕你有危险,让我赶快回家躲起来……我跑到街上发现大家都在逃,和我一起跑的人都被那些活死人抓住咬了……最后老邓他们救了我……小袁,你遇见大伟了吗?” 袁茵泪流满面:“……看到了,大伟在林子里,就是他咬的赵大叔……” 陈经理听后什么都明白了,他拍拍袁茵颤抖的肩:“小袁,坚强些,大伟生前肯定希望你活着好好的……你爸妈说不定正躲在家里呢……” 袁茵听后放声大哭:“我已经见着爸妈了……就在外面……追我们那些人里面……呜……我当时就明白他们都已经走了……” 众人沉默不语,袁茵的悲伤感染了他人,这一天之内看到诸多血腥已大大超出人们的认知,点点滴滴积累下来的疲惫与痛苦再也坚持不住纷纷涌出来,女人们都开始啜泣,尤以失去亲人的袁茵王翠芳最为悲伤。其余的人轮流上前拍拍袁茵还有王翠芳的肩以示安慰。 邓昌顺突然开口道:“那个赵老头也被咬了,他也会变成活死人,到时候也会咬我们。你们打算怎么办?” 田璐是个医生,她不太相信死人复活这种事,出于职业责任感,很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病人出事,就说:“也许不会呢?我这里有些药,去给赵大叔打了,虽然他伤很重,但伤口只要处理好不进一步感染是会好的,说不定明天部队就来救援了呢?” 邓昌顺沉默一下说:“外面那么多活死人都是被咬后变来的。人没事最好,可万一有变化那就是威胁到大家生命的事,你们也看到了前门有很多活死人,我们能不能成功冒一次风险把他弄出去是个问题,而且变了以后情形更危险……迫不得已……我们都得有准备……” 张城已经明白邓昌顺话中之意:“刚才在街上逃的时候,我用铁架子当胸插穿过一个那种人……他没有死一直在活动,甚至一点不疼似的。” 邓昌顺接下去说:“没错,他们感觉不到疼,他们是活的死人……刚开始的时候只有我和晓娟两个人,有个家伙不知怎么进到院子里,是个游客模样的,见到我们俩就扑,他的叫声引得外面有活死人围着大门转……打他也感觉不到疼,抓住你就死沉死沉地不放手往嘴里送……最后我用棍子敲中他后脑才不动了的。” “那后来你们把那具尸体怎么处理了?”田璐皱着眉头问道。 邓昌顺先是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偎在母亲怀里的小郑斌,那孩子自打进了门就一直很沉默,也不哭闹,现在好像并没在注意听大人们讲话,摆弄着手指似乎在想心事。孙淑兰会意地低头看了孩子一眼,双臂稍微圈紧一下给他安慰。 “我们把它扔到院墙那边去了――隔壁没人在,另一边的院墙实在太高,搬不过去……”邓昌顺降低了嗓音,很快地说完并用眼神示意。 又是一阵沉默。张城心想大家是不是都在计算那具真正的“死”尸离自己所在的地方有多远…… “部队说了会来救我们的对吧?你们得到通知了吗?”孙淑兰不住地抚摸郑斌的小脑袋,她试图微笑地提出这个问题,可是那微笑勉强得还来不及爬上嘴角就消失了,她干脆放弃掩饰心中的担心,几乎哀求一般来回看着镇上的这四个幸存者。 四个人交换了一下眼光,陈经理说:“3号镇领导就通知说会有部队来维持秩序了……可从4号大乱到现在,镇上都没人了,电话不通,连电都没有,怕是希望不大啊……” “会不会部队来了你们躲在这里没被发现?”孙淑兰不死心地问。作为一个母亲,她这种担心和希望很让人理解,所以被问的人都在小心翼翼遣词造句,要怎么说明才最能使她不受伤害。 最后还是邓昌顺开口:“你们在街那头时我们就发现你们了。可我们既不能出去救你们,连声音都不能出大声一点,因为外面有太多这种活的死人,逮人就咬,一咬就致命,这里就我和马青海算有点力气,就算我们这种能挥动木棒砸他们的人也害怕得要死,因为我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面对一个活死人,更不用说外面那一群数不清的。我唯一杀掉的那一个还是因为注意力都被晓娟引去了……当时的情况十分危险……” 说到这儿邓昌顺顿了顿,心有余悸地用手抹了把脸,接下去继续道:“我们在二楼上远远看到一辆中巴撞到电线杆上,速度很快,就知道有活人,接着就看到分散在各个角落里的活死人都向医院的方向集中过去,越来越多并且朝这边移动,我当时就跟老陈讲,这是有人过来了,起初老陈他们兴奋得还以为是来救援的,后来很快看清楚你们跟我们一样……可我们没办法出去搭救你们,只能悄悄盼着你们能跑到这边来,幸好你们来得够近,我们就迅速跑出去开了门……说实话那么做很冒风险,你们也看到了,超市的卷帘门很小很薄,根本禁不起那么大群活死人不管不顾地推拍,就算把收款机柜台沙发都堆上去堵死也撑不了多久,想想看,要是那群死人知道我们在里面,那肯定要拆了房子涌进来呢,超市还有那么大一扇玻璃窗……这些天我们已经看到好几次活人被追的情况,想是原先躲过大乱的人出来找食物,可是没一个跑到近前被我们救到的……要不是你们身后……” 邓昌顺抬眼看看依旧在抽泣的王翠芳,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不用说大伙也明白,刘勇的牺牲为大家争取到宝贵的活命契机,可这种血淋淋的牺牲换来的暂时平安又有谁能够安之若素? 张城打破了沉默:“你们就是这样安静地生存到现在,用厚帘子挡住亮光?” “对,亮光会把那些(活死人)吸引来。” “这儿是个超市对吧,有水和食物储存还有电池,那我们只要不发出大的声响就可以安全地躲在这里等待救援……”看到大家纷纷点头,张城接下去说,“所以,我们可以把院子的出口都加固堵起来,这样有吃有喝的等待救援其实不是那么糟糕?就像郑斌妈妈所说有可能明天解放军就来了呢?又或者过几天这种状况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人就是一种需要感到安全的动物,张城一席话对惊魂甫定的几个人多少起到安抚的作用,并让他们重新有了希望。心事重重的几个人眉头略微舒展开来,至少能互相微笑了。 随着心情的放松,疲乏再也按捺不住涌上来,“呵――”郑斌打了个呵欠,于晓娟立刻站起来,领着孙淑兰母子和王翠芳袁茵上楼安顿,郑卫国跟随马青海去给大伙弄吃的,田璐打算去看看赵强的父亲怎么样了。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