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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提雅血咒》
第一章 夜幕侦探
台北
“照片是令人心碎的产物。”立达奇即使到了头发开始泛白的年纪,也是第一次才听到这种说法,因而印象十分深刻。他是一名警察,靠着努力不懈的毅力才爬升到今天的职位,不知是否自己有工作狂的倾向,也许出于一种惧怕过度自我而伤害对方的怯情,直到现在都还是单身;曾有几次差点步上红毯,却在关键时刻因为迟疑,总之与成家的命运失之交臂,从此之后更加投入于办案中,如此一直至今。
并非对罪案有莫名的兴趣,毋宁说是一种将犯人正法的正义感所使然;纵使自觉并非是天才型的侦探,也坚信着锲而不舍是破案的最大胜因;他总是在追查过程中努力搜索着,并逐步累积出了心得与经验。许多人认为他是一名优秀的警察。
步出捷运站,朝指定好的餐馆走去,身旁由人群所构筑而成的河流正值涨潮,在夜幕之下呼啸奔腾;穿梭在人来人往的网络之间,一股心灵的巨疲油然而生。
进入巷子后,一间看起来小巧整洁的泰式料理店出现在眼前,他打量了店面与招牌,再三确定无误之后,才走进去。
才刚步入,便看见角落一名男子向他招手,是熟悉的脸孔。立达奇认出是高中时代的老友,立刻趋前过去。
“真的是好长一段时间了啊。”对方露出感慨又欣喜的笑容。
张钟明是他以前的死党,曾一起立下志向要成为优秀的警察,后来老友去了花莲,成为刑事组长,而他则留在台北,在士林分局服务。
虽然刑事组已经改制为侦查队,立达奇跟周遭的朋友还是惯称老友为张组长,这好像已经成为他的昵称了。
由于张组长恰好有事北上,便约了一个两人都方便的时间,希望能叙叙旧;便在今晚挑了这家料理店,打算大快朵颐一番。
老友看起来果真苍老许多,立达奇一边在心中苦笑,一边落了座。“岁月不饶人”这句话随着年纪的增长形成愈来愈庞大的黑影,尤其是每次会见老面孔时,感触更是良多。
“这位是我跟你提过的朋友,”张组长望向一旁的一位年轻人,介绍道,“或许你早就认识他了,就是那个林若平。”
立达奇打量着坐在一旁的消瘦年轻人,戴着银边眼镜,年纪应该在二十六岁左右,气质相当斯文,冷静的脸庞闪现着几丝幽沉的阴郁,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他对着立达奇点点头,表示致意。
“若平现在是天河大学哲学系的助理教授,”好像林若平是哑巴似的,张组长继续说道,“他的专门领域是……呃,若平,你自己来说好了。”
“我教授逻辑以及形而上学、心灵哲学方面的科目,”林若平接手,回答道。他的声音有点低沉、模糊,但有一种奇异的稳定性。
“逻辑以及形……”立达奇礼貌性地微笑,响应着,“形……抱歉,形什么?”
“形而上学,metaphysics。”“那是指?”
“简单讲,就是研究世界的根本架构及其原理。例如有关空间、时间,以及因果关系的原理,都在形而上学研究的范畴中。”
“之前发生在花莲的羽球场密室命案,就是他破的,”张组长赶紧岔开话题,“那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嗯,我略有所闻,”立达奇颔首,心中却飘浮着不确定感,实在看不出这名乍看之下平凡至极的年轻人有何通天之能。他饮了一口侍者倒的开水后,问:“之前发生的雨夜庄命案,也有上报吧?”
先前在南横公路的豪宅——雨夜庄中发生的凶残连续命案,最后由林若平提出破案解释,被报纸大幅报道,不过却因凶手身份太过离奇,且无证据证明,无法被警方接受,至今仍视为悬案一桩。
“那个案子十分有趣,”林若平说,“我想立警官应该也经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案件。”
“不,”他笑道,“大多数的刑案是相当乏味且令人生厌的,那些故事你应该不会想听。所谓的密室命案,也是我干了警察数十年,如今才第一次听闻。”
“真的吗?如果警官日后遇上什么不可思议的案件,方便的话,我很乐意参与。”
“呵,那也要我遇得到才行。”之后三人点了餐,立达奇一边用餐一边说:“真够朋友,知道我喜欢吃泰式料理,还挑了一间我从没来过的餐厅。”
“很巧,若平也偏好泰式料理,看来你们交集还不少呢。”张组长说道。
这时立达奇看见一名年轻女子进入餐厅,在柜台与服务人员交谈半晌,拿了一张纸条,又走了出去。
“刚刚那是在做什么?”他盯着离去的女子,没有特别对着谁问道。
“那是附近的大九九藏书学举办影展,可以在此买票的样子,刚才那是大学生吧!”若平回答。
“原来如此,放些什么电影?”
“好像是恐怖片系列,主打的一部片子是先前的一部泰国恐怖片,跟灵异照片有关。”
“灵异照片?”
“是的。”
“你相信那种东西吗?”
“多数灵异照片都是造假的,不过……”林若平从原本略微慵懒的态度突然转变为严肃,立达奇注意到当他切入正题时,整个人的感觉十分不同,眼神也锐利了起来。
“说到照片,我有一套想法。照片是令人心碎的产物。”
听到这句话,另外两人露出愕然的表情。“所谓令人心碎,是因为它点破幻象,忠实地呈现真实。我们常说眼睛会欺骗人,实际上是,眼睛呈现真实的景况,而人们只看见他想看的。照相机也是如此。一旦点破观者意识的幻象,真实去理解照片中的图像,人们会失望,失望之后就会心碎。如果能一开始就看见真实,能减少多少悲剧的发生?”
立达奇没有立刻回答,他反刍着林若平的话语;看着对方的眼眸,思索的神情,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一开始对这名年轻人的理解,也是一种幻象……
命运给了证明上述假设为真的机会,不过在立达奇的脑中得证之时,却已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
隔天晚上,一名摄影师被他的同居女友发现陈尸于公寓的暗房中,刺杀致死;立警官率领着队员展开侦办;当时的他却还没能领略到,不论是在这件谋杀案的外围或核心,林若平的照片理论始终蛰伏在表象的深层底下,如暗潮般拍打着无声的浪花。
魅幻泰国行1 三则鬼话
行云流水
作者前言
旅行给人一种漂泊的感藏书网觉,每一次旅程结束时,返家的渴望会异常强烈,但旅游过程所带来的美好与惊叹,却能让人在返家之后反刍良久。我说旅行是一种飞行,以极快的时速飞越底下大片、充满神秘与新奇的花田,那时间虽然短暂,后劲却是无穷;人在陌生的领域中探索,那称得上是一种冒险,一种灌溉心灵、敞开视野的冒险。
无论工作时间如何,我的不定时旅行从来不会从行事表上消失,几年下来,跑遍许多国家,美国、加拿大、英国、德国、法国、希腊、印度尼西亚、老挝、马来西亚、新西兰……游历这些国家的记忆就像缤纷的色彩一般,贮存愈多,愈难以随心所欲地选择回忆;许多画面虽然华丽,却没有渗入心底,而只成为游离的灯花,在记忆的边缘滑走。
旅行的过程中,有一些终生难忘的经历,我便透过文字将之记录下来。
许多人到泰国去都会撞鬼,我原本是不信邪的;但就在上次于芭提雅的旅程,不偏不倚就让我撞上了,至今那种惊恐的记忆仍难以散去。为了纪念这次的奇遇,有了这篇旅游札记的诞生。我希望能以翔实的文字清楚记录这桩极有可能是灵异史上最诡异的事件之一。
“在泰国很容易撞鬼。”驼导游抿了抿嘴唇,严肃地说道。
地点是在离曼谷机场有段距离的一家中式餐馆,餐厅内的客人不多,主要都是旅行团的人,占据了五张圆桌;每张桌子上摆着香喷喷的菜肴以及热腾腾的汤,对于搭了将近四小时飞机的旅客来说,现阶段最想做的事就是大快朵颐。
我拿起筷子准备开吃;在晚餐时刻谈起有关鬼的话题十分不明智,但没办法,有人对这档事相当感兴趣,于是问起导游,导游先生似乎十分乐意谈论这方面的逸闻,于是也开始滔滔不绝。
这是我第三次来到泰国,第一次的行程与本次相同,都是往返于曼谷与芭提雅之间的旅程,第二次去的地方是泰北的清迈,那位于泰、缅、老三国交界的美丽金三角,让我印象深刻;这次算是重温旧梦,由于忘不了芭提雅那清丽的海滩,想再一睹那令人醉心的海上美景,我挑了家不同的旅行社,再走一遍几近相同的行程。心境不同,收获与感受也会不同,一方面怀着与老朋友重叙旧情的喜悦,一方面用心打开心眼,意欲捕捉许多之前遗漏的细节;“过去”与“现在”两种元素交融的心情,是我此次出行在心底所铺置的基调。
我对于泰国的记忆,却是属于一种保鲜式的感受。
初次到泰国,便被那泰式特有的风格所慑,那是说不上来、令人安心的感觉。走在泰国的街道上,有种藏书网行驶小舟般的安宁,那是在别的国家中所体会不到的亲切感。
我的心与泰国搭起联结的关键时刻,是在游历有泰国迪斯尼之称的“梦幻世界”(Dream World)之时。那个下午,尚未到集合时间,我独自一人坐在入口广场的椅子上,任凭人潮从四面八方涌退,仿佛以我为圆心,以人群所组成的圆漩涡般地流转;一旁的商店、点心摊、树木,以及一切的一切,全被卷入这个漩涡中;我的心情流淌在其中,却是安静、祥和的,那是一种身处异国却前所未见的奇妙触感。
或许是为了重新追寻那种感觉,有了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的泰国之旅。
这次的旅行,历时六日,主要仍是往返于曼谷与芭提雅之间,行程内容十分丰富,主题乐园方面有梦幻世界、海洋世界、野生动物园、东番石榴园;三天两夜的芭提雅海滩之旅,将游历格兰岛、金银岛,包括独木舟、香蕉船等多种水上活动;其他像骑大象、人妖秀、夜游湄南河、参观柚木行宫等行程,绝对都是少不了的;最压轴也最特别的,当然就是泰式按摩,自从上次经历过指压按摩、药草按摩、精油按摩的洗礼,我到现在可是连忘都忘不了那种舒适无比、血液直通天堂的感觉。
“有亲身撞鬼经验吗?可否说来听听?”一名脸颊瘦削、胡子没刮干净的年轻男子,带着急切的语调问道。
这次的旅行团有将近三十名游客参加,我对于那些纷杂的脸孔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不过倒是特别打量了晚餐与我同桌的朋友。
导游姓驼,单名震,于中国云南出生,后来全家人迁徙来到泰国,最终定居于曼谷。他是个乍看之下十分严肃的人,但打开话匣子后却十分健谈;今晚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左腕上缠着一只闪闪发亮的金表,配上架在锐利双眼前的金框眼镜,活像裹着黑色羽毛的金鹰;他的年龄我看不出来,四十五至六十之间或许都有可能。
驼震给人一种严厉又猜不透心思的威严感;作为带领旅行团的负责人,他的权威之风倒是相当稳重。而且这次旅程他的行李中竟然有着大提琴盒,他说他热爱音乐,在酒店房间时会拉琴自娱。真的是一个特别的人。
方才提问的男子看起来三十出头,两颊凹陷,气色略差,不过当提到“鬼”这个字眼时,双眼却迸射出令人惊讶的专注,那是一种研究者在倾心费力于思索时才会显现的光芒。这个人,想必也是那种有某些特殊兴趣的偏执狂吧!对于尘世之事一概不管,脑中只有自我世界的“学者”。
坐在男子身边的女人白了他一眼,带着某种告诫的眼神,犀利下却又不失女性的温柔。她的年纪看起来比男人小一些,不过根据我的无责任猜测,应该也有二十七八岁了。打着粉底的红润脸颊?99lib?上,浮现郁积着疲惫的阴影;略显黯淡的双眸底下,吊挂着两道黑色弯月。
“你非得问这个吗?”女人的声音虽刻意压低,但显然也混杂着一丝想让众人了解她不满的愤怒,因此我听见了。
男人没有理会她,好像对这种牢骚式的质询习以为常,径自对着驼导游说:“我对于灵异的事颇感兴趣,我想泰国应该蛮多鬼的,老早就想请教导游了,既然驼先生主动提起,那何不谈谈?”
原来这男人是对灵异之事感兴趣,我饶富兴味地揉了揉下巴,一时之间竟忘了进食。想来他的女伴对这档事一点兴趣也没有,难怪一脸燃烧着鬼火的样子。可惜,两个人没交集。
“嗯,那我就聊聊吧,我本身有过三次遇鬼经历,希望不会影响大家的食欲……”驼导游扶了扶金框眼镜。
说到泰国的鬼,我就想起泰国的鬼片,既然对这个国家情有独钟,理所当然没有放过大多数片商引进的泰片。脑袋中浮现了《幽魂娜娜》 href='/article/5601.htm'>《鬼债》《鬼怨》《鬼诅咒》《鬼影》等片,泰国鬼片的质量并不差,有些剧本甚至十分优秀,没能看到更多的泰国电影在中国台湾地区上映,只能说深感遗憾。
谈起撞鬼的经历,我本身倒是没有遇过,也不会特别忌讳谈这些事。只是,为什么那男人会特别喜爱这话题呢?
“我先说第一次吧,”驼导游放下碗筷,清了清喉咙,“大概在我八九岁的时候,那时我们全家刚迁移来到泰国,暂时借住在一间两层楼的破旧房屋,某一晚下起大雨,独自在卧房睡觉的我突然被奇怪的声音吵醒,我从床上坐起,相当恐惧,觉得好像有人在敲打地板。我将年纪尚小的妹妹摇醒——我只有一个妹妹——并告诉她房间不太对劲,然后壮起胆子跳离床铺,拉着她逃到隔壁双亲的寝室。那晚我父亲不在,只有母亲裹着一层破烂的棉被躺在床上,我跟妹妹钻进被窝,抱着母亲,不断发抖。她轻声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说房里有怪声,不敢一个人睡。她拍拍我的头,告诉我没事,赶快睡觉。我安心地抱着她,却觉得被窝里异常冰冷。”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众人,每个人神态都异常僵硬,没有人动桌上的饭菜,“几分钟后我听见楼下传来呼喊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竖起耳朵仔细听,那不是我母亲的声音吗?我缓慢抬起头凝视我抱着的躯体,才发现我方才钻进被窝后到现在,根本都还没看见对方的脸,那张脸被厚厚的棉被遮挡住了,只看见一团长发从棉被缝隙中冒出。我跟妹妹吓得跌下床,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间,几乎是滚到了一楼,看到我母亲惊讶地站在那里。原来风雨声将她吵醒,她下楼去检查门窗,上二楼时顺便进了我的房间,发现我们兄妹不在床上,她以为我肚子饿到厨房找东西吃,又下到一楼找我,却遍寻不着,才会呼叫我的名字……我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事,她一脸不可置信,于是陪同我们回到她的寝室去。再度回去时,床上半个人影都没有;但在破掉的被褥里,却发现了几根半白的头发,我母亲发誓那不是她掉的,我也因此更坚信那晚所遇上的事情是真实的。后来我们搬离那栋房子,经过打听之后才知道,在我们住进去之前,里头住的是一对夫妻,后来丈夫在某个下雨天杀害bbr>妻子,还把她的尸体塞进地板里,地点就在我的卧房。不用说,那名女人死亡时当然是留着半白的长头发。”
驼导游说到此打住,喝了口茶。
“这……这是真的吗?”开口的是这次旅行团的年轻领队小姐,似乎是泰国领队的新手,这趟行程线没跑几次。她的身高不满一百六十厘米、身材瘦得像竹竿。
“我就说过是亲身体验嘛!”驼导游的眼神露出不可一世的权威,这时的他表情看起来有些恼怒。
“相当有趣,”瘦削男子摸了摸下巴,接着问,“那个时候遇上这件事的时候,应该没有留下照片吧?”
这个问题似乎让在场所有人愣住了。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驼导游摇摇头。
“我是说,当你住在那栋房屋时,有留下任何照片吗?”
“你觉得以我们那时的经济能力,可能有照相机吗?”驼导游双眼更像鹰般锐利了,他紧盯着瘦削男子。
“啊,抱歉,这问题很蠢。那其他两次撞鬼经历呢?”他摸摸头,眼神却还是一副充满渴望的样子。男人的女伴似乎已经放弃搭理他了,自顾自地夹菜,旁若无人。
“第二次的话,发生在三年前,也就是我从事导游工作时遇上的。那时我带的团夜宿芭提雅某间酒店,那天玩水玩得相当累,晚上一回酒店,确认所有团员都没有需要协助的地方后,我回房洗完澡就倒头大睡了。睡到半夜,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突然惊醒,揉揉眼睛,看看床头柜的电子钟,凌晨三点。我睡前在门边留下了一盏夜灯,所以房间不至于完全黑暗。总觉得房里弥漫着一股很诡异的感觉,好像里头不止我一个人。
“那种感觉愈来愈强烈,我暗想该不会有人闯进房里吧。下了床,我走向门边,惊讶得整个人呆住了。门闩竟被打开,而且门是掩靠在门框上的!”驼导游说到这里戏剧性地停顿下来,环视了一圈听众,发现大家都盯着他后才满意地继续说,“我重新关好门、上了门闩,打开大灯,走回床边,战战兢兢地蹲下身子,往我睡的床底下探去。底下什么都没有。我也查看了另一张床的床底,完全没有异状。房间里能躲人的地方,只剩下衣橱了,但里头只塞着一床棉被,经检查后,连一只老鼠也没有发现。
“窗户仍旧是从里头锁上的,而且锁扣完全没异动。我并非不信鬼怪之说,只是一开始还是认为可能是我记忆出错,自己没有锁好门。但为了安全起见,我没有关灯,上了床,试着让自己闭上双眼继续睡。
“开着大灯实在很难入眠,不知道经过了多久,我还是沉进梦乡,恍惚中,突然又从睡梦中惊醒。我睁开双眼,惊觉灯灭了,连玄关的夜灯光线也消失了,房间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这下子,我是真的开始紧张了,但全身却动弹不得,像被强力胶粘在床上一般。挣扎了许久,眼睛才开始适应黑暗,就在我奋力扭动身躯之际,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发生……
“在我膝盖以下的棉被部分,突然膨胀了起来,就好像里头放了一颗自动充气的气球似的,愈胀愈大。棉被也因为膨胀的缘故,逐渐从我身体被拉扯脱离,不到一分钟,那床棉被完全离开我的身体。
“我只能瞪着双眼,看着那覆盖着棉被、站在床脚的膨胀物体,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形,但动也不动。
“就在我试着喊出声音之际,覆盖着膨胀物体的棉被掉落了;大概只有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我的眼前闪过一个影像,然后便失去知觉。”驼导游说到此处又停顿下来,他的习惯好像是不会一鼓作气说完故事,而需要分段说明,以提供听众插嘴的余地,让他有补充说明的机会。
“闪过什么影像?”领队小姐的语调颤抖。
“一个独眼长发女子的影像,穿着白色长袍。我甚至怀疑,会不会就是我第一次遇上的那个。”说完他径自干笑了几声。
“之后发生什么事了?”这次换瘦削男子发问。
“我被七点钟的mcall叫醒,棉被掉在地上,离开床铺时全身酸痛。房间的门闩仍旧松开了,门也没有关好,跟我前夜第一次爬起来巡视时状况相同。在餐厅用完早餐后,我到柜台抓了一名服务员询问,我问他我住的那间房从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不论问了多少遍,他的回答都是‘没有’。好像是为了特地强调,那名服务员睁大眼睛、两只手掌举起不断交叉挥舞,强调‘没有’;由于他坚决的态度,我也不便再追问。”
“那结果到底有没有?”我们的年轻女领队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全身打战了。
“这个嘛……”
“我想,应该还是有问题吧。”我在这个时候插嘴了。众人纷纷转过头来盯着我。灯光突然打在我身上难免会有点不好意思,但我仍用很平缓但清楚的声音继续解释:“根据英国、意大利的学者研究,人类说谎时会做出很夸张的动作,反倒不会摸鼻子或眨眼睛;这是因为说谎的时候脑筋会更冷静,较不会做出眨眼等细微动作,相反地,会因为全神贯注而做出夸张动作。”
“所以柜台人员还是在说谎,”瘦削男子很满意地点点头,“真想知道那房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驼先生,你在那房间住宿期间有在里头拍照吗?”
驼导游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最后还是正色道:“很幸运地,我那时终于有自己的相机,但问题是,谁会在自己一个人住宿的房间拍照呢?我没那么无聊。”
“说得也是。”男子低头道歉,不过似乎未从自我思绪中解放出来,仍旧是一脸专注不知在想些什么。
“话说,你为什么会对照片这么感兴趣?”导游终于替我问了这个老早就想问的问题。
“这……”瘦削男子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眼神突然飘动起来,最后落在身边的女人身上。
女人叹口气、耸耸肩,一副“随便你”的样子。
“我是一名摄影师。”男子眼神先是对着桌上的炒青菜,才转向导游。
“摄影师?”驼导游打量着对方,咀嚼着他的话语。
男子点点头,“除了玩摄影外,我还有一项特别的嗜好……”
“嗯?”
“就是收集灵异照片。”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焦点人物干笑了几声:“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一定觉得我精神异常吧,不过,这真的是一门很有趣的学问。我从小学便喜欢阅读有关灵异事件的书籍,虽然父母很反对,但我还是偷偷买了不少书收藏。后来迷上摄影,竟然对奇奇怪怪的照片情有独钟。一开始会到处找这方面的资料收集,但后来发现,自己寻找的话,有时候反而来得比较快。这也是我喜欢到处跑的原因,但跑的地点,不外乎是坟场、乱坟岗、命案现场、意外现场或发生过奇异事件的地点,在这些地点拍照,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一般灵异照片九成九以上都是造假或摄影失败的结果,剩下的部分真实性也大有问题,但我手头上就握有数十张如假包换的真品,全出自于我自己的相机。”
瘦削男子像是说上瘾般,没有停止的意思。我吞下最后一口饭,擦擦嘴巴,双耳自始至终保持接收状态。
“我整理了相当多有关灵异照片的资料,里头详列各种我收集到的灵异照片,并附上地点与拍摄日期,以及该照片的由来与简介……不敢说自己是什么专业大师,纯粹只是个人兴趣,不过多年下来,还研究出了不少心得,也结交了许多爱好此道的朋友,一起交流。这次来到泰国,当然是因为泰国的鬼怪相当有名,因此想来此地看能不能收集到什么珍贵的照片……”
由于没有人接腔,当初发问的驼导游只好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说:“原来如此,不过恐怕我只能提供故事给你,我这里可没有任何奇怪的照片。”
“我当然明白。这次芭提雅的行程,会去住你刚刚提的那家闹鬼酒店吗?”
“可惜,不会。虽然那家酒店还在,但我们是没有时间可以绕到那里去的,我也不方便私自带你过去,请你见谅。”
“这我了解,”男子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反正人都已经在这里了,我会自己用相机捕捉。对了,导游先生的第三个撞鬼故事呢?”
驼导游看了一眼手表,缓缓站起身,“这个,就先暂时保密吧,不过这第三个故事是最精彩也最不可思议的。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要前往酒店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男子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提起精神站了起来;旁边的女子露出解脱的表情,一句话也没对他讲便离开了座位。我站起身将椅子推入桌底,隔壁几桌的旅客都已经走出餐厅上游览车去了。
临走前我望见领队小姐一脸担忧地问驼震:“后天要去芭提雅住宿的饭店,应该没问题吧?不会遇上奇怪的东西吧?”
面对这项质问,驼先生瞪大双眼,眨也不眨地丢出六个字。
“绝对没有问题。”
作者简介:行云流水,流浪画家,热爱以文字书写风景,执著成性,痴迷度日。
第二章 暗房之死
台北
“死者沈昭鹏,三十岁,职业?为摄影师。”咀嚼着警察所给的信息,士林分局侦查队长立达奇蹲在尸体旁,凝视着那惨淡的躯壳,叹了口气。他是在约十点半时接到管区巡逻警员的通报,说“阳明爵邸”发生命案,才带着人马火速赶来。
来到此才发现案发现场的电灯坏了,他的年轻助手柯健杰从附近弄来一只灯管,这暗房里现在才能大放光明。
“阳明爵邸”是四层楼的字形老旧建筑,在黑暗中显得摇摇欲坠;字形的中空地带建有造景庭园,不过池子里头的水早已干涸,构成假山的岩块也斑驳不堪;要不是一旁的管理处还有人驻守,还真是会让人误以为这里是一片废墟。
案发现场位于字形右翼的底部房间;公寓的格局布置是左右两翼建筑中分别再划分为两区,每区三户,也就是说,平均每层楼约住了十二户人家。
沈昭鹏俯卧在地板上的尸体软绵绵的,背部中央扩散着黏滞的血迹;他穿着黑色T恤,黑色牛仔裤,头上又有黑色血污,尸体又陈尸在暗房中,感觉上这起谋杀案好像是来自黑暗世界,犯下谋杀案的是穿着黑衣的死神。
立达奇最在意的是死者的手指。死者的左手压在侧腹之下,右手弯曲摊在地板上,食指竖起,其余四指皆内屈。食指沾满了血,旁边的地板上以歪斜的字体写着如下文字:
“SOI……”
立达奇困惑地皱着眉,缓缓站了起来;他左手托着下巴,环视着现场。
这是一间专业摄影师的标准暗房,该有的配备一应俱全;进门右手边的墙前便是工作台,上头都是暗房作业必备物品:显影槽、擦拭夹、胶卷夹、剪刀、漏斗、温度计、放大机、浅盘、量杯、水管接头、钳子、药剂搅拌器、定时器、加温棒……台面上空像晾衣服似的用夹子固定了好几排的黑白相片,其中一大半的相片像被飓风扫落,散置在地板上;工作台底部连接另一面墙的墙角放置着一台小冰箱,里头大概收藏了些胶卷,台面底边也摆了台音响。立达奇注意到这房间还装设有空调。
从这间房所处的位置来看,工作台那面墙上原本应该有扇窗户,但因搭建放置物品的台架之缘故,全都封死了。
房门左侧墙上挂着一面大镜子,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墙面,他搞不清楚为何要在暗房里摆一面这么大的镜子。
正对着门的墙前伫立着一个银铜色的橱柜,里头堆置了一大排的文件夹,以及收置好的胶卷等,不过许多物品散落在地上,橱柜门左右对开着,几本文件夹歪斜地靠在柜门旁,露出里头的底片。整体看来像被台风扫过一般。
如果说橱柜被台风扫过,那整间暗房就是被龙卷风侵袭过。
工作台上的物品散落一地,躺在尸体外围,不仅台面上一塌糊涂,地板上也流淌着不明液体,外加一堆仪器工具的碎片。一盏破碎的安全 706f." >灯掉在死者脚边,已经没了生命。
沈昭鹏俯卧在地板上,头朝着工作台的方向,身躯右侧正对着房门;左脸颊贴在地面,下巴指向弯曲上举的右手;左手折叠压在左侧腹下,造成左侧身躯略为隆起;他的右手平躺着,食指僵直。整具人体的整体姿态有点像是俯卧的自由女神像,又像是被压毁的傀儡娃娃。
最让人心寒的,是沈昭鹏的表情。他的右脸往斜上方瞧,左边脸颊像沉在地底;两只眼睛如铜锣般瞪大,眼神蕴藏着说不出的急切与空洞;似乎窒息似的想拼死传达些什么信息,却徒劳无功。他的背部开了一个洞,布满红黑色的液体;看似僵硬的右手指上也沾满了同色系的物质。
血。
靠近死者头部的地板附近掉了一把还亮着灯的笔形手电筒,可能是沈昭鹏的女友发现尸体时掉的;除此之外,地板上散落的都是一些洗相片用的器材。
在不妨碍到鉴识人员采证的情况下,立达奇走到工作台前,皱着眉端详半空中那一排排的照片。看起来有好几张被扯掉了,落在地板上,但完好的那几张照片中的内容令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其中有一张拍摄地点像是在卧房内,有可能是旅馆的房间;两名男女微笑着并肩坐在地板上;背后的电视机屏幕陡然浮现一张长发女子的脸孔!电视显然是关着的,因为屏幕下方的电源灯没有亮。女人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在微笑。
另一张吸引他目光的相片,推测背景应该是在某游乐园内,同样99lib.是一对年轻男女坐在透明圆桌后面,亲密地靠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桌上摆着两杯饮料。
女子的右手握着一条线,上边系着一个气球,气球上浮现一张男人的脸孔,展露着微笑。
“长官,那名小姐清醒了。”年轻助手柯健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立达奇身躯抖了一下,打了个寒战。转过身看见对方略带吃惊地看着他,侦查队长摆摆手,说:“没事,我们走吧。”不待助手答话,便径自朝房门走去。
出了暗房右转,沿着走廊走到底便是客厅;一名鉴识人员正在沿途的地板上搜寻着可疑迹证,立达奇等二人小心避开鉴识人员采证的范围,来到了客厅。
木制长椅上坐着一名穿着灰色针织衫、面容憔悴的女子;她的长发披散肩头,黑眼圈异常深重,脸颊上残留着泪痕,妆都花掉了。她两手放在膝上,扯着印有蝴蝶图案的粉色手帕,微微低头不发一语。发福的中年管理员以及年轻巡警分站女子两旁,前者看起来战战兢兢。
立达奇拉过一把椅子,在女人面前坐下;柯健杰递给她一包面纸。桌上已经躺着好几张面纸的残骸,还有一个塑料袋,里头飘出鸡排的香味。
“江小姐是吧?我是立警官,对于这件事我感到相当遗憾,我知道现在这个时间不适合问话,不过如果能尽快厘清案情,也可以早一天逮到凶手,所以希望你能跟我们合作。你现在能回答问题吗?”
女人抬起头,两只眼睛都红了,搭配着黑色的眼圈,活脱是一幅破败的景象。
她点点头,用手帕揉了揉双眼。“你最后一次见到沈昭鹏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大概七点多的时候吧,”她的声音相当微弱,却不失细致,“他出门上班去,我帮他准备了早餐后,又继续睡。”
“去哪里上班?”
“中正路上的‘第三只眼’照相馆,与朋友合开的。”
“第三只眼?”立达奇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喜欢灵异那方面的东西。”
“难怪,我发现暗房内有一些奇怪的相片。”
“他到处收集那种相片,有时候会自己做,再公布于网站上。”
“什么网站?”
“一个他开设的灵异照片网站。”女人的表情更黯淡了些。
“原来如此,”立达奇沉吟了半晌,“等会儿可能要麻烦你把网址给我……先回到案件来。沈昭鹏离开这里后,你一直待着?”
“十二点我出门去吃午餐,在餐厅待到将近三点,才去上班。”
“你是做……”
“美发设计师,在小北街上的‘神奇发型工作室’。”
“嗯,那下班之后呢?”
“我九点二十下班,收拾好东西,骑回山上到达这里的时间约是十点多。我直接上了二楼,进到客厅后发现餐厅的窗户是打开的。”
“等等,客厅的灯是亮着的吗?”
“没错,是亮着的。我们两人晚上不管是谁在家,客厅的灯一定都开着。”
“餐厅的窗户……”立达奇转头望向那扇窗,刚刚他所指派的勘查人员已在窗边进行采证,希望能找到有用的指纹或脚印。
“接着呢?”立达奇将视线转回江小姐身上。
“虽然很害怕,我还是壮起胆子,沿着走廊一间间搜索。我那时想应该是有歹徒闯进来了,只是不知道他藏身在哪里……”她突然哽咽起来,用手帕捂住鼻子,“后来,就在暗房里发现……”
两三张面纸被抽了出来,显然对方又要面临崩溃边缘。立达奇只好暂时放弃询问,转向管理员问道:“你说你十点多看到这名小姐下楼来?”
“是、是的,”管理员一脸死灰,语调急切,“她?99lib?从电梯出来后便一路跌跌撞撞,最后摔倒在地,我赶忙过去搀扶,问发生什么事了。她说她男朋友在二楼被杀了。我吓了一大跳,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看看,刚好这位巡警从外头经过……”
一旁的年轻警员点了点头,补充说明他听了管理员的叙述后,立刻上楼确认,并发现尸体,之后火速通报分局。
立达奇颔首。他刚刚本来想问江小姐是不是有带手电筒进入暗房,但对方的情况让他无法发问。其实,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尸体旁掉落的笔形手电筒,是江小姐带入并遗落在现场的物件;她一定是用手电筒照见尸体后大为震惊,将手电筒掉在地上,才跌跌撞撞地下楼。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柯健杰,说:“还有很多事要确认,等一下得请江小姐看看房间是否有物品遗失,以及听取初步的验尸及鉴识报告……”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餐厅那扇窗户,“我刚刚查看过,窗外有防火梯,窗户又是打开的……凶手绝对是从那里出入。”立达奇转向管理员,“今晚你当班期间有没有发现可疑人士?”
对方拼命摇头,“绝对没有!有的话我早就说了,出入的都是住这里的房客。如果想知道得更详细,可以调看监控录像带。”
“嗯,既然凶手是从防火梯出入,录像带能给的信息可能没有帮助,不过我等会儿还是会看看。”
之后立达奇便紧闭着嘴唇,严肃地再环顾一遍客厅。
现场没有看见凶器,应该是被带走了……不过更困扰他的是……
立达奇看着啜泣的江小姐,脑中又浮现出沈昭鹏染血的右手食指,以及他死前所留下的谜样文字。
魅幻泰国行2 闹鬼酒店
行云流水
驼导游说了个“鬼妻”的故事。据说在六百多年前,一名穷苦人家的女孩——娜娜,与一位男子坠入爱河;好景不长,正在热恋中的两人突然遭到拆散,因为泰国发生战乱,男子被征召从军,两人只能两地相思。后来男子从军期间梦见爱人怀孕,并在家乡难产而死,他心急如焚,从此每天做噩梦,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早日回家,一解相思之苦,并确认爱人的安危。好不容易熬到战争结束,男子回到家乡,娜娜带着孩子与他相逢重聚,恩爱更胜以往,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过着生活。
半年之后,男子才从邻居口中得知,他的孩子一出世就夭折了,娜娜也因难产而死,他才明白自己与鬼魂相处了半年。
男子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于是另结新欢,娜娜心生怨恨,时常在黑夜前去骚扰男子;后来娜娜被高僧收入泥土之中,以红布覆盖丢入河中..,但却被渔夫捞起,因此娜娜的鬼魂又复出作乱,经过几番波折与沟通,娜娜才彻底离开人间,终止了这场人鬼恋。
“由于是真实事件,真的存在纪念这事件的庙,也就是有名的娜娜庙,”驼导游强调,“历史十分悠久,是求明牌的阴庙。”
“那么,这间娜娜庙在哪里?”摄影师沈昭鹏问道。
目前我们位于泰国首都曼谷以南约一百公里处、有名的席拉差“龙虎园”,此园以养殖老虎为主,但也包括了蜥蜴、大象、鸳鸯、鸵鸟、袋鼠、骆驼等珍奇动物;还可以看到许多动物奇景,例如老虎与猪共同生活,母猪哺育小老虎的奇特画面;另外还有人与虎、狗与虎共处一室的景象。泰国闻名国际的毒蝎女王也在此处,她站在室内的展示台上,全身爬满了小的毒蝎,令人触目惊心;有兴趣者可以与她一同合照,但我不在此列。
稍早看了许多表演,人与鳄鱼的惊险演出、儿童与小猪赛跑等等;园内饲养了数万条鳄鱼,在表演场外头就有贩卖鳄鱼肉以及烤蝎子。我吃了几块鳄鱼肉,马上懊悔,硬硬咸咸的,有种腥味;赶忙买了邻近摊位的椰子大啜一口,享受舒服清爽的快感。
距离集合时间还有二十分钟,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有些人跑去观看鳄鱼群,有些人在露天的休息区小憩;我与驼导游、沈昭鹏及几名团员围着一张桌子,闲聊了起来。
“娜娜庙离曼谷市中心约一小时车程,”驼导游说,“可说是鬼妻的家,里头有个鬼妻像,全身贴满金箔,当地相当多人前去求拜;求健康、求姻缘、求财都有。”
“难道旅程没有安排前往娜娜庙?”摄影师有点失望地问。
驼导游眼神严厉起来,他倾身向前,“那个地方不是谁都能去的,阴气相当重,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可是得不偿失。”
“太可惜了。”沈昭鹏摇摇头。“不过,我本身倒是很喜欢鬼妻的故事,不久前的电影《幽魂娜娜》就是根据此一真实事件改编而成,那时还得了不少奖,造成不小的轰动呢!”
这部电影我看过,十分凄厉动人,也难怪驼导游会喜欢这个故事,那种人鬼之间的隔绝,真是撕心裂肺的痛啊。
我注意到导游讲述鬼妻的故事时,在场一名男性团员神情十分专注,那种倾心向往的表情令我印象深刻;犹如灵魂已升华、获得脱离尘世的喜悦感,完全神往于故事中。真想知道鬼妻这故事究竟带给他什么样的感动呢?
这名男子年约三十出头,名字叫做陈善骏,五官轮廓十分深刻,若不是表情有些沉郁,算得上清秀的脸庞。他平常的话并不多,没戴眼镜的双眼时常流露出忧思,但只要一开口却是十分健谈;他有着单眼皮的眼睛流露出忧思与敏锐交织而成的光流,不像朋友老笑我的双眼皮增加了脸上的无精打采,这点来说他犹胜于我。一发觉我盯视着他,陈善骏就露出少见的微笑,放下托着腮的左手,问道:“你看过《幽魂娜娜》?”
盯着别人看太久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我端正坐姿,点了点头,也报以微笑,“是的,那是一部相当震撼人心的电影,鬼妻的故事在泰国相当有名呢!”
“嗯,你对于这个故事,有什么看法没有?”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询问,我感到有点措手不及;但看到对方认真的表情,只好尽快搜寻脑中的记忆与词汇,组织一下几年前我看完电影的感受。
“看完这个故事,我会尝试去思考究竟是生离悲惨,还是死别绝望。有时候活着虽然还有希望,但永远只能抱着希望却是相当痛苦的;不过一旦天人永隔,留下的遗憾与痛苦却又是永恒的。人生的状态,就是永远处在天平不等重,没有所谓的圆满,倾斜与不完美才是人的常态,我们应该试着去接受这个事实。”
“很有意思的看法。那么,你怎么解析娜娜这个角色?”
“我认为电影中的娜娜,不能接受自己死去,她的执念成为一种爱的负荷,反而带来了灾害。人鬼原本就殊途,她不应该再回到丈夫身边,违反自然伦常,其结果当然会是悲剧一场。”
“所以说,娜娜最后对她丈夫来说,反而变成了一种枷锁……人世间是否有许多这样的娜娜存在呢?”
“应该是相当多吧,人对于感情的执著是很难放下的,学会放下是一种功夫。”
“发现娜娜已死后,对于丈夫的‘逃’,你又藏书网有什么想法?”
嗯,问题真是愈来愈难了。
“我认为‘逃’的行为本身并没有不对,但问题是‘逃’的姿态,如果说娜娜的丈夫能让娜娜清楚明白两人已处于不同世界,试图沟通并且方式正确的话,不会惹出后来一连串的灾难。”
“也就是说‘逃’有时候是无可厚非,但如何‘逃’却是一种艺术。”
“我的看法是这样。”
陈善骏点点头,像是相当满意我所说的,“天平永远不等重,人只能试着减少倾斜的角度,但无法消灭倾斜。”
“这就叫做人生无可避免的矛盾吧。”我强作多愁善感地说。
对方饶富兴味地盯着我,“邱先生从事什么工作?”
“我在画室开班授课,不过常常在外旅行,算是比较不务正业的人。”我说的可是实话,因为个性的缘故,会因心血来潮而突然投入当下想做的事。
“看得出来您是很随性的人。”
“嗯,很多人说我这模样——蓄着络腮胡、留着及肩长发——看起来就是标准的流浪画家,我只是比较不拘小节罢了。”
“有时这样也不错……这次是只身旅行吗?”
“嗯,我喜欢独自一个人。那陈先生又在哪里高就?”
对这个人开始有点兴趣了。
“我嘛……不过是个公司的小职员而已……”
“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出行?理由该不会跟我一样吧?”我想,我的语气有点揶揄,但从另一个角度想,或许也是在自嘲吧。
“理由吗?呵呵,不太一样……”他露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
就在我欲搭腔之时,驼导游的声音突然传来,说是准备出发了,要大家集合。等用完晚餐之后,就要前往闻名世界的东方夏威夷——芭提雅,这里距离芭提雅只有约二十分钟车程。
团员聚集之后,我被一群来自同一家族的热情旅客围住,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刚看到的大群鳄鱼;我只好暂时放弃与陈善骏的谈话。
如果人能够预知未来,如果我能预先知晓自己将在芭提雅碰上这一生最恐怖的事件,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会继续这段旅程。
泰国是个很有趣的国家。这个版图形状犹如象头的国家位于中南半岛,面积约五十四万平方公里,与法国相等。西北与缅甸接壤,北部、西北部与老挝邻接,东部则与柬埔寨相邻,南连马来西亚。
泰国处于湿润的热带地区,一年分三季:三到六月是夏季,七到十月是雨季,十一月到次年二月是凉季;平均气温是二十八摄氏度。室外气温变化大约二十五至三十五摄氏度,北部地区冬季会比较寒冷。
这次前来泰国,刚好是夏季,十分炎热,许多人一路上都是穿着短袖,甚至短裤,幸好旅程安排了海滩行程,可以跳入海中消暑,要不然身体还真是会像冰淇淋般融化。
所谓的海滩行程,当然是指芭提雅之旅。芭提雅是泰国最著名的海滨城市,被誉为“东方夏威夷”。它位于泰国的东海岸边,距曼谷一百四十七公里,在地理位置上属于泰国的东部。这里的海滩风景十分宜人,来者莫不留下深刻印象。那碧蓝的天连接蔚蓝的水,海天一线,绵延不尽,令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金黄的阳光洒落细软的沙滩,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各色游艇往返于湛蓝水面上,交织出繁荣而清丽的感受。若乘坐高空飞伞,从空中鸟瞰,将这些景象尽收眼底,必能体会到天人合一的那种徜徉超脱。
下雨时节,芭提雅更显妩媚多姿,细雨的滋润让椰林更加苍绿,运气好还有机会看见彩虹娇羞的身影悬挂在天际。这样的美,难怪芭提雅会被人称为“世外桃源”、“东方明珠”,这里可说是泰国的黄金海岸。
芭提雅濒临暹罗湾,拥有长达三公里的白色狭长沙滩,是爱好水上运动者的乐园。各种水上活动在此都相当受欢迎,如:水上摩托车、空中飞伞、水上滑板、风浪板、香蕉船、独木舟等。在泰国观光局和政府的大力建设下,芭提雅也建立了多处娱乐场所,像是“信不信由你”博物馆、大型百货购物电影城……其繁华可见一斑。
今晚在芭提雅的中式餐馆享用龙虾大餐,稍后前往旅馆安顿好后,要前去做药草按摩,不过因为是自费行程,每人须付八百泰铢。
来到泰国旅游,吃的都不是地道的泰国料理,因为泰国菜口味重、又酸又辣,中国游客吃了铁定拉肚子;因此我们吃的都是普通、温和的“偏中式”料理;对我这名最忌讳吃辣的人来说,这样的安排相当窝心。
看了看表,将近七点。泰国时间比中国台湾慢一个小时,所以现在中国台湾应该是八点左右。晚餐将近尾声,也差不多该前往酒店了。下楼走出餐厅外,夜幕早已低垂,门口数名小贩操纵着会跑动的遥控老鼠吸引观光客,我看着那些在地面上穿梭移动的机器,再抬头望向街道上闪烁着霓虹灯的华丽酒店,心中涌起一阵舒适感。
这个地方给人这么亲切的感觉,我几乎要忘记自己身处异国了。
人总是会有地域性的观念,就像在中国台湾,许多人还是会区分南部人、北部人,甚至中部人,区分完地域后,连看待对方的想法以及互动模式也都要自动分类,究竟这些分别有何意义存在?美国人、法国人、德国人、意大利人、希腊人、越南人……黑人、白人、红人……还不都是人,是因为先有区别,才产生不同的对待方式吗?是否在区分的同时,就已经产生了贬低对方的自私心理呢?不管对待什么样的人,应该都是一视同仁的对待方式吧,为什么要用不同的眼光来引起纷争呢?是因为自视甚高的优越感作祟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自问,鬼与人也可说是处于不同的“地域”吧,那为何对于鬼不能以平常的眼光看待;就只因为他是鬼,就不能与其相恋吗?是否有一天能准许人鬼间的姻缘……
我摇摇头,实在是太荒谬了,想到这里已经脱离最初思考的脉络了。不过,不要说人跟鬼,就连人跟人的爱都不是那么自由……异国婚姻?很多人不能接受,真要谈不能接受的,恐怕是最为争议的同性之爱了吧。
“可以上车了!”旅客的吆喝声打断我的思路,许多人已经鱼贯登上游览车,我跟在后头排队,环视着附近酒店那亮眼的霓虹灯。这样恬适的地方,很难想象跟鬼扯得上关联。或许晚上会遭遇鬼压床?不,那已经有医学解释了。别再乱想。旅客全部上车后,游览车驶上芭提雅的市区大道,两旁出现许多以鲜艳霓虹灯装饰的建筑,驼导游说,那叫做“金鱼缸”,是男人的好去处。
我坐起身子,观望着芭提雅的街道,看到了一间又一间的酒吧,就像电影画面般不断从眼前飞逝;里头一堆穿着暴露的陪酒小姐,而顾客竟然以外国人居多,看来这里真的是外国人找乐子的天堂。
没多久,车子转入另一条路,今晚归宿的酒店出现在眼前,是呈现L形的双栋大楼。
亮眼的灯标示出酒店的名字——Royal Land。
第三章 调查会议
在先后发生于泰国和中国台湾的两起案子中, href='8173/im'>《芭提雅血咒》拉开了帷幕。
芭提雅的Royal Land酒店,“吃人游泳池”曾吞没过游客的身体,然而一个新的旅行团在不知情下入住了这预示着不祥的地方;台北市的一处民宅,灵异爱好者、摄影师沈昭鹏被杀死在自己家的暗房中,疑似“SOI”三个字母的死亡留言让警方伤透脑筋。
“文中文”记录着旅行团的芭提雅见闻;另一边,台北市警方全力追查着“暗房之死”的凶手——在双线穿插叙述中,故事有了新的发展……
台北99lib.
沈昭鹏命案爆发的隔天晚上,立警官与助手柯健杰两人窝在办公室内讨论命案的细节;时间虽然已经近晚,但调查工作却不能稍歇,关于此案有太多疑点了。
各种照片、档案文件铺满桌面,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们在玩拼图游戏;而事实上,的确是。
这件案子,超乎想象的棘手。立达奇一手抄起文件数据,念道:“总结一下,尸体发现时间大约是在晚间十点多,而死者死亡时间约在九点之后,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超过十点半了……根据法医的说法,很有可能是在九点半至十点这个时间段。致命伤是肺部的刺穿刀伤,凶器应该是一把尖锐的刀刃。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其他外伤。”
柯健杰听了之后搔搔头,他是个年轻机灵的小子,“现场有激烈的打斗痕迹,死者身上却没外伤,有点不寻常。”
“不,这点很难讲,所谓的打斗究竟是双向互.动的激烈肢体冲突,还是单方面的破坏而一方闪躲,无从得知;而且不同的打斗模式,有时却会出现相同的破坏情况;也曾经出现过凶手与被害者虽然激烈扭打,但因被害者身体动作的关系身上只留下致命伤的伤口。目前在此案中,还没有据以判断的决定性证据出现。不过从打斗迹象来看,或许男性犯案的可能性比较高。”
“这可真伤脑筋啊!”柯健杰歪着头看着桌上的现场照片。
立达奇接着说:“根据现场状况来分析,应该经过了一番颇为激烈的打斗;而从工作台上的对象来判断,被害者在案发当时有可能是在冲洗照片,这点从地上的安全灯能得到佐证;因为安全灯的开关是开的,但灯泡本身被击毁掉在地板上,说明了是死者打开安全灯、冲洗相片之时遭到凶手的袭击;安全灯则在搏斗过程被打坏。”
“凶手侵入的路径,应该没有疑问吧!”
“嗯,应该是从餐厅窗户外头的老旧防火梯出入。因为根据江梦璃的证词,当她于十点回到家中时,那扇窗户连同纱窗是被拉开的;天气热时打开窗户当然正常,但江梦璃说,他们不可能连纱窗都拉开,那样的话蚊子会飞入。因此,是凶手打开的可能性极大。另外,鉴识人员在窗户上并没有采集到可疑的指纹,多半是沈昭鹏和江梦璃留下的;屋内的其他地方也没有可疑的迹证。至于防火铁梯上,也没斩获,那种地方不可能留下脚印。值得注意的是,凶手似乎在暗房中的橱柜前伫留过,因为橱柜拉门大开,里头被翻得一团乱,再怎么看都不像是沈昭鹏自己弄的。”
“长官,这么说来,可用的线索实在不多啊!”
“的确,调看监视录像带的结果,一无所获,因为管理员竟然忘了放监视录像带!”
“这太夸张了。”
“虽然这种情形不是没有过,但管理员却也坦承从九点半到十点二十这段时间,他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在关键时刻究竟有谁出入,他完全不知情。这栋大楼的管理实在太差了。”
“难怪他当时那么紧张啊,原来是心虚……”柯健杰搔搔头,看着手上的报告,“结果呢,我们只能用地毯式的询问……在关键时刻出入大厅的人并没有几个,而且都是那里的住户,经过反复审讯后没有发现异状,而且那些人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这个方向算是触了礁。”
“也没有任何目击者提供案发时间在‘阳明爵邸’附近看到的可疑人士或车辆,在那个时间人们多半窝在家中看电视,而且‘阳明爵邸’邻近住家也不多,对于来往的机车或摩托车更是少有人会稍加注意,目击者方面可以说完全没有线索。”说完,立达奇沮丧地双手抱头,嘘了口气,望向窗外的暮色。
很快地,他收回视线,逼迫自己回到案件来,问道:“关系人那方面的信息如何?”
轮到自己报告,柯健杰打起精神来,看着笔记本说道:“江梦璃在案发后的精神状况十分糟糕,从那种难过悲伤的崩溃性神情来看,实在难以想象她会是凶手,而根据事实推论,她似乎也不可能是凶手。”
“嗯,一个女人不可能跟男人激烈搏斗后,自己却毫发无伤。”
“不止,她也有不在场证明。根据‘神奇发型工作室’里头许多设计师的证词,江梦璃在晚间九点二十左右离开工作室,就算她骑车再快,从小北街到阳明山上的公寓少说也要三十分钟以上;况且在工作室附近的盐酥鸡老板娘证实,江梦璃在将近九点半时曾在那里购买鸡排,而这包只可能出自该摊贩的鸡排在案发当晚就摆在江梦璃家中的客厅;死者死亡时间为晚间九点半至十点,江梦璃买完鸡排约九点三十五分,等她回到阳明爵邸已经十点多了。”
“嗯,的确,除非我们或法医的计算有误差。”当晚江梦璃在房间收拾好东西后,由另一名住士林的女性友人接走了;临走时精神状态还是很不稳定,无法回答问题,也无法确认现场有没有物品遗失,但留下联络住址与电话,方便日后联系。
“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立达奇指着手上的特写照片,“死者死前用鲜血写下的文字,究竟代表什么含义?SOI?是英文字母吗?如果是的话,是某个姓名的缩写?还是有特殊意义?是暗示凶手的身份还是另有所指呢?这三个血色字母根据笔迹专家鉴定后,证明皆是由死者一鼓作气连续写下,没有遭到修改的痕迹。”
“这个就实在很伤脑筋了,.这三个字是大写还是小写也不清楚;最后那个字母也有可能是小写的L……”
“我查过字典,英文似乎没有SOI这个单字,soi的话,倒是蛮多意思的,但没有一个看得出来跟案件有关联。我原本打算询问江小姐对于SOI这个信息了解多少,可惜目前还没有机会。等过一段时间她精神稳定下来,方便回答问题时,自然会再跟我们联络。”
他们反复再阅读了一遍案件资料,接着柯健杰依着立达奇的指示在纸上列出主要疑点。
一、凶手。Who?
二、动机。Why?
三、失窃物。What?
四、临死信息。Dying message.
立达奇逐项解释道:“关于凶手的身份,可区分为两种,熟人与不熟识的人。不管是何者,他都应该清楚公寓一楼装有监视器,因此采用从建筑物背面侵入的方式。凶手很有可能已在附近观察多天,了解有关监视器、梯子、窗户、死者作息的状况,再采取行动。当然,上述的假定是基于一个前提,即预谋杀人的情况下所做的推论。如果凶手是闲晃到附近临时起意才侵入,那就另当别论了。但这种可能性不大。
“接下来,以熟人、非熟人、预谋、无预谋作为区别来探讨。
“A.非熟人犯罪:(a)有预谋的情况。这种情况的话,恐怕是锁定被害对象,以劫夺财物为目标居多。但在本案中,实难以成立。在预谋的前提下,有关出入路径、监视器有无、住户作息必定经过详细调查,况且目的若只在于劫财,并无杀人的必要,理应挑选家中无人的时刻。沈昭鹏与江梦璃两人皆不在家的时间段为下午两点半——江梦璃上班时间为三点,需将骑车时间算进——至晚间八点半,凶手大可趁这段时间侵入公寓,不必冒着与住户冲突的风险。
“(b)无预谋的情况。在这样的状况设定下,只能假定是某个精神异常的男子在公寓附近闲晃,爬上防火梯后进入房间,杀了沈昭鹏,再大肆劫掠一番。这种可能性比起上一种更低了。理由(i)当晚‘阳明爵邸’附近——甚至远离爵邸的周边——并没有发现如此奇异的人在徘徊;(ii)若是临时起意的犯罪,那就无法解释凶器来自何处,因为现场并没有发现凶器,除非凶手拿了屋内某样物品当做凶器;这么一来,屋内势必至少遗失了一样物品,这点只能等江梦璃精神状况恢复后再来确认。不过至少,目前屋内能找到的刀具都通过血迹反应测试,凶器应该还是被带走了。”
“有道理,接下来呢?”柯健杰十分清楚长官擅长理论分析,这也是身为后辈的他亟须学习的,因此十分专注。
“B.熟人犯罪:(a)有预谋的情况。在此种前提下,依照先前的推论,凶手事先调查出入状况、住户作息;甚至如果是够熟的朋友,根本不必调查就能知道这些信息。如此一来,凶手的目的绝非只有偷窃,若只有偷窃,他大可挑选家中无人时刻犯案。因此得到的结论是,犯罪目的为(i)偷窃、杀人皆有之,或者是(ii)只有杀人,偷窃为临时起意之行为。
“(b)无预谋的情况。凶手因事前往拜访被害者,临时起意犯罪。在这种设定下,同样会碰上凶器来自何处的疑问。至于犯罪目的分析与(a)相同。
“现场没有找到可疑指纹,在无预谋犯罪的情况下要不留下指纹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十分困难;所以,经过反复思索后,认定熟人预谋犯罪的可能性较大。”
“这样整理下来,就比较有头绪了,”柯健杰崇拜地点头,“长官不愧是前辈,思虑真的很周密啊!”
立达奇悲哀地摇头,“现在不是拍马屁的时候,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这个……对啦,我想到暗房内灯光的问题。”
“灯光怎么样呢?”
“暗房的大灯坏了,安全灯也在格斗中破碎,现场遗留的手电筒是后来江梦璃带进去的,也就是说,凶手杀死沈昭鹏之后,暗房内是一片黑暗,而且没有办法开启任何照明。但凶手竟然能在一片黑暗之中搜索、翻阅橱柜中的对象。当然使用手机灯光或打火机的照明就能办到,但若凶手有手电筒的话..
,那预谋犯罪的可能性将大大提高吧?临时起意劫财,会去翻那些底片吗……”
助手的这些话似乎激起新一波的涟漪,立达奇感到浓浓的迷惑感袭上,“有道理,很有道理……”他振作精神,奋力写下了明天之后的调查重点。
一、清查死者人际关系。有无仇敌?感情或金钱纠纷?要拜访的对象有(a)江梦璃;(b)沈昭鹏的合伙人。
二、确认沈昭鹏公寓有无物品失窃。搜索重点(a)可拿来作为凶器的物品;(b)其他遗失物。
三、详细观览沈昭鹏的灵异网站,留意留言板的人际互动(若有留言板的话)。
四、追查任何有关SOI的信息。
在笔记本写下最后一个字后,立达奇疲惫地合上眼睛;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沈昭鹏那奋力抬头、双眼圆睁的面孔。
立达奇想知道死者在一片黑暗之中究竟想表达些什么,但他已无力思考。
魅幻泰国行3 幽灵之火
行云流水
参加按摩行程的旅客相当多,依我估计大概除了陈善骏与少数几个人以外,几乎全员都参加了。
洗完澡,以干净的身躯迎接舒适的按摩服务,这是基本礼貌。
驼导游拿着麦克风,站在前座讲解着待会儿的注意事项;我并不是很留心地听,虽然眼睛不时还是会投向前方的导游,心思却全放在方才看到的奇异场面。
脑袋一片混乱。那眼神,深深挑起我的好奇心……其实要解决我的疑惑很简单,只消走到酒店柜台,直接询问该名男孩即可,不必在此想破头。但是……驼导游转身过去与司机讲了一些话,他所穿的黑色上衣背后有白色的文字,上头写着怪异的符号,是泰文准没错。
没错,问题在此。我并不懂泰文,要怎么与那男孩交谈?虽然说他应该会简单的英文,但简单的英文能表达清楚他的所见所想吗?
这疑惑伴着我穿越芭提雅的道路,附着在思绪的深处,愈形深固。
脑中不自觉涌起了稍早初到芭提雅的情景……芭提雅是一池碎蓝,裹上包着金色光芒的白衣。这个东方夏威夷的市街构成基本上趋近于棋盘状,由横向的几条大路搭配无数纵向的街道,组成绵密的网状结构,尤其是靠海滩一带更是如此。南边靠近海滩的笔直大路称为“海滩路”(Beach Road),往北与海滩路平行的横向道路称为“第二路”(Sed Road),这两条路之间由许多纵向街道连接,酒店Royal Land便是位于其中一条纵向街道,“邮局巷”(Soi Post Office),设置于第二路往海滩路的转角,是一栋高达十五层楼的雄伟建筑;以芭提雅整体酒店集中区的地理位置来说,比较偏向东南的方向。
邮局巷,顾名思义,巷道中有着一间邮局,就位于酒店的斜对面;过了邮局再往南走便会到达海滩路,放眼望去即是一望无际的沙滩与大海;海面上游艇穿梭,旅客遍布于各处,十分热闹。
Royal Land为L形建筑,坐落于邮局巷与第二街的转角,外观呈现灰白色,每个房间都建有雅致的小阳台,远远望去极为壮观。若要让酒店看起来呈L形,则必须人面朝酒店大门,此时L两端点分别指向南方与东方,两直线相交的直角则指向西北方,依照站立的方位从空中鸟瞰,的确是呈现L形。
沿途有不少类似家乡夜市的小吃摊,酒店附近也聚集了不少;若不是自己相当清楚此时是旅行,还真会误以为身在家乡呢。
酒店入口处有一片平坦的草地,两旁是停车场;草地连接着一段拱廊,拱廊再与建筑本体相连,通往大厅。
从游览车下来的一行人,摸摸酒足饭饱的肚皮,以满意的眼光环顾四周,驼导游要所有人到大厅集合,等他分配房间钥匙。
大厅的构造、摆设与典型的高级酒店并无二致。入口处右手边是柜台服务处,后边的墙上悬着一排时钟,分别标示着北京、伦敦、曼谷、纽约、悉尼的时间;入口处左手边放置着许多沙发座椅,并划分为禁烟区以及吸烟区,有几名游客身着海滩装陷在沙发中聊天;沿着柜台再往后走,也就是大厅的后段,设置有电梯、楼梯、公共电话、洗手间以及通往餐厅的入口。
我打量着大厅的一切,回想起上次来此所住宿的酒店。
那一次住宿的酒店似乎也是在附近,但不是Royal Land,而是一家叫做Pattaya Paradise的四星级酒店;两间酒店的豪华度比较起来,Royal Land似乎略胜一筹;不过不晓得为什么,偌大的酒店内,却不见众多游人的踪影,只有稀稀疏疏的工作人员散布在各处,感觉上反而比游客还多。空洞的大厅发散出寂寥感,顿时有一种落寞悄然袭上心头。
驼导游与领队小姐捧着一堆钥匙回来,他看着住宿单开始分配房间;这次住宿的楼层多集中在九楼、十楼,尤其是九楼,几乎占了这次旅行团人数的四分之三。
“这里的房间号码排列每一层楼都一样,”驼导游解释,“有问题的话可以找我,我住九楼七号房。我们团的几乎都住九楼或十楼北侧那排的住房。那现在开始分配钥匙……陈善骏先bbr>生,十楼七号房。”
一听见驼导游的叫唤,那名沉郁的公司职员立刻从人群中切出,伸手接过了钥匙。我记得今晚他似乎没有参加药草按摩的行程,也许是太累了吧,他的眼中一直浮现出一种不安的、紧张的神色。
就在陈善骏接过钥匙的那一刻,我的眼神不经意地瞥向柜台,霎时愣住了。
在柜台后坐镇的是名年轻小伙子,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他穿着白色的制服,双眼乍看之下晶亮有神、亲切有礼,但穿透表层之后会发现那光鲜的外表似乎是服务人员经过训练后所展现出来的例行公事;在眼眸深底潜藏着说不出口的疲惫与忧虑,还有一抹恐惧。
男孩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陈善骏,那是一种说不上来、仿佛看到鬼怪却又被惧怖震慑住的悚然;那种全神贯注于所凝视之物,散发出不安气氛的神情让我瞬间也失了神,专注地观察着柜台后的男孩。
驼导游分配钥匙完毕,开始说明晚上的行程;我完全没听进去,眼神飘移在男孩与陈善骏之间。
直到众人解散,鱼贯走向电梯之时,男孩的眼神才收回,低头专注于其他的事。
由于人太多,旅客们分批上电梯,我99lib.
盯着挤在我前面先行登上电梯的陈善骏背影,拼命思索。
除了那令人印象深刻的瘦小身形外,我找不出任何足以产生震慑与引人注目之处。
结束按摩行程返回酒店,已经是十点多了,进入位于九楼的客房,我关上门后,将身躯投入柔软的沙发中。
药草包热敷在身上的感觉犹存,烧烫但舒适,我还沉湎在通体舒畅的愉悦中;全身的筋骨似乎重新换装过,与先前的老旧迟滞完全不同,我感受到了崭新、活力充沛的律动感,这便是经历完泰式按摩的最大幸福。
思索了片刻,我发现自己的心绪又飘回稍早前那名男孩的身上,陈善骏的脸孔此时又浮现心头,纠缠不去。
我甩了甩头,从沙发上起身,穿越房间来到落地窗前,向外凝望。外头远处灯火辉煌,芭提雅的夜生活正旺盛地燃烧着。
我推开落地窗,踏入窗外的小阳台,再把窗子关好。
夜晚的空气中仍飘荡着一股热气,但不似白天那么浓烈;摸摸赤裸的手臂,感到有点刺痛,我竟然忘了带防晒油来。
往下俯瞰,九楼的高度之下是一方透明的水面,那正是酒店附设的游泳池,刚好夹在L形的空间之内。我的客房位于酒店北侧建筑,也就是说此刻我面朝南方。
游泳池内现今并无泳客,池子南侧是搭有遮雨棚的看台,东侧则设置有更衣间;偶尔有几道人影掠过池边,不甚清晰。
泳池南边紧贴着长方形的平房建筑,入口在西侧,那是通宵营业的酒吧;酒吧面朝泳池那侧是整片连绵的玻璃,可以概览饭店的建筑,视野相当开阔。
我望向远处,黑暗的大海就在前方,低伏在深沉的夜幕之下;那在白昼呈现一片湛蓝清澈的海面,此时像裹着一层黑纱似的,神秘而妩媚。明天一大早,就要乘坐游艇驰骋海上,前去探访那些坐落于海中的美丽小岛了。
只有在一天的疲惫结束后,独自一人沉思时,心灵才有空间反刍累积下来的一切所见所闻与情感,我梳理着心中的思路,一面感受夜晚的气息。
悬而未解的事,终究还是萦绕在心头;一旦进入思绪中,便永远也摆脱不掉……
为什么我会对稍早那件事如此耿耿于怀?仔细想想,不单单是男孩奇异的表情吸引了我,应该说是陈善骏这个人,本身就带有一种诡异、引人一探究竟的质素。他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幻魅、诡秘,就像蒙着暗色帘幕的舞台,上演着无法一眼洞穿的哑剧。
但是……我手扶着阳台的墙,突然觉得心跳加快。深究下去,陈善骏的怪异之处,似乎不是来自他本身,毋宁说是某种外物加诸于他身上,以这种形容来描述会比较贴切。没错,外来的诡异帘幕、薄衫飘飞、笼罩在他身上,那是外在的氛围所扰起,如隐形波浪般令人产生不安的感觉。
真的是如此吗……我静思了半晌,转身离开阳台,并关好落地窗。拿了房间钥匙,锁上房门,踏上走廊。柜台那名男孩应该还在,不管是否要询问他,我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脚,不住地往底下的楼层移动。来到电梯前,一道熟悉的人影闪出,是摄影师沈昭鹏。
他穿着轻便的服装,一台银色相机挂在胸前,瘦削的脸庞与身子看起来轻薄无比,但眼中奇妙的坚持与胸前的相机连成一线,遽然让他的形象愈形扩大,构筑出强烈的坚实与牢固。他有追寻的目标,目标使人的灵魂稳固牢靠。
“不休息吗?”沈昭鹏微笑打了个招呼。
“嗯,下楼走走。你呢?”我按下电梯钮。
“也是走走,还不累。”
“年轻人的体力果然比较好啊。”
“也还好啦,愈来愈差了。”
“对了,你怎么从那边走过来?你不是住九楼这边吗?”沈昭鹏从通往西侧大楼的走廊出现,我才会这样问。
“还是住九楼啊,不过原本分配的房间卫浴设备坏了,刚好领队小姐路过,帮我们跟柜台接洽,我跟女友才被换到西侧大楼那边的房间。”
“原来如此。”
“有没有收集到什么照片?”我试着找话题。
“目前还没有,不过……”他突然露出神秘的表情,“我有预感会有收获。”
“怎么说呢?”
“这个……就先保密吧。”他依旧神秘地笑笑,便没有再开口。
知道对方没有透露秘密的打算,我也只好耸耸肩,闭上嘴巴。电梯很快地来到了一楼,我们走进大厅。
我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柜台,那名眼神沉郁的男孩还在那里,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换班,得把握机会才行。但是此时,要如何开口询问,脑袋中却是一点谱也没有。
“啊,驼导游在那里。”沈昭鹏用下巴指了指前方的休息区。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导游半陷在沙发中,他那油亮的头顶从椅背边缘露出来。他右手夹着烟,吞云吐雾似乎在思索什么。
“我要过去找他聊聊天。”沈昭鹏淡淡地说,看了我一眼。
他大概是要问我要不要一起过去吧,也好,一来到楼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开始逃避原本计划要做的事情;身体愈接近目标心思却愈远离,这或许就是我这个人在行动上的缺陷。
“嗯,我跟你一起过去。”我这才发现我们迈向角落的禁烟区。
往导游所在之处走去的途中,沈昭鹏一句话也没有说,我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惊讶。
那是一种充满执著、充满深思熟虑的盘算、盈满斗志的脸孔,就好似做好万全准备、在出征前作出奋力一搏表情的大将军。令人感到不安的是,他的眼神底下流泻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残酷。
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这是……整日活在自我世界、为自己的兴趣而活的孤独者?一旦抓住了目标便紧咬不放,以对目标追求有利的手段为最高服膺原则,而罔视普遍道德价值的典型人物?
沈昭鹏胸口前的那架相机似乎是他灵魂的具体化,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全照着快门走。从这点来说,他找到了自己的灵魂,比起那些终日无所事事、失去目标的人们来得有存在意义,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有与世俗世界产生断裂脱轨的危险,以及偏离普世价值的潜在可能。
我与沈昭鹏在驼导游面前落座的同时,我反而反思起自己这一生有没有一个值得我追寻的目标,当我在世界各国留下足迹的同时,背后所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很悲哀地,我竟然找不到。
“驼先生,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摄影师以微笑开场,往后舒适地靠在椅背上。
驼导游有点惊愕地看了我们一眼,才缓缓回答:“抽根烟,等会儿就要上去了。倒是你们,怎么会突然一起出现在这里?”
“我只是下来走走,碰巧遇到沈先生,就一起过来了。”因为不想被误会,我抢先一步回答。
“有什么事吗?”驼导游弹了弹香烟,烟灰落进烟灰缸内。
“有件事想请教,”沈昭鹏换了个坐姿,倾身向前,以轻松的语调说,“既然邱先生也在这里,我也不介意让他知道,我相信邱先生不是会随口谣传的人。”
“什么?”驼导游一脸不解,揉掉香烟,又从桌上的烟盒掏了一根,然后疑惑地凝视着沈昭鹏。
突然将我扯进去,我也愣住了,我跟随口谣传有何关系?
“驼先生,我们这次来泰国的旅费,比起其他旅行社,好像贵了不少吧?”沈昭鹏一脸泰然自若,以非常轻松的口吻说出再度令我惊愕的话。
这次旅行的费用比起上次我挑的旅行社要便宜太多了,尤其这次的旅行社是经过我事前不厌其烦地货比三家后才决定的,不然一般到泰国的价码差不多是一万以上,而本次只要八千;据说是该旅行社新创所推出的优惠项目。
正要插嘴之际,沈昭鹏用眼神示意我安静,我只好莫名所以地闭上嘴巴。
“怎么可能!”驼导游皱着眉,瞬间迸出了这句话。
“这是真的,我阅读过另一间旅行社的广告,比我们这次的便宜了……”他搔搔头,露出思索的模样,“我们的是多少?突然忘了。”
“不是八千元吗?”话才出口,驼导游欲点燃香烟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一脸狐疑地盯着摄影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价钱已经够便宜了,不可能找到更便宜的了。”
“所以说,你知道这次旅费的价钱?”
“我不是说了吗?”
“为什么会这么便宜?”
“难道不是旅行社的优惠项目?”
“呵,也对,”沈昭鹏往椅背一靠,继续维持轻松的语调,“驼先生常带团来这间酒店吧?”
“蛮常的。”驼震的神色开始有点不安了。
“这里的员工你应该都认识吧?”
“没你想象的多,员工流动率很高,”导游吐了口白雾,似乎试图安定自己,“你到底想问什么?”
沈昭鹏没理会对方的反问,而是提出新的问题:“上个月七号你也在这里吧?”
“七号?你突然这样说我怎么想得起来?”
“就是发生游泳池那件事的凌晨。”这句话像拉链一样拉上了驼导游的嘴巴;他默不作声,继续吞云吐雾。经过短暂沉默后,沈昭鹏才打破沉寂,“有员工可以证明你在场,所以你无法否认。”
驼导游坐直身子,眼镜后边的双眼愈加锐利,面容也更为严峻,“我好像开始了解你的意图了。”
“是吗?”
“你可以不必这么迂回的。”
“我只是怕你不肯说。”
“那要看情况。”
“但昨天晚餐时,你说这间旅馆没问题,我料想你不会坦白,只好这么做。”
驼震摇摇头,“我不可能在众多旅客面前坦白这件事,这你应该知道。”
“我当然了解。”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但我希望你明白,”他突然倾身向前,加强了语气,“我不喜欢被套话,也不喜欢被设计,你大可不必浪费时间跟我玩游戏。”
沈昭鹏似乎有点被驼导游过于严峻的神情所震慑,他缩了缩脖颈,点点头,回答:“真抱歉,我只是单纯想知道那件事。”
驼导游凝视着沈昭鹏好一段时间,才突然大笑了几声,拍拍对方的肩膀,“没关系没关系,看来你为达目的所产生的勇气与机智真是惊人,就这点而言,我欣赏你。”
沈昭鹏惊讶地抬头,但还未能开口,驼导游便接下去说:“你怎知我上个月七号在此?”
“我先确定了你常来此酒店后,才冒险假定的。”
“原来如此。”
“为了确定那件事发生时你人在此处,我才故意提示出‘泳池事件’这个关键词眼,看到你默不作声,我就知道这个大胆推测成功了。因为怕你否认,再撒个有员工见证的谎。”
“所以说你根本没有询问过任何员工?但为了布下这个局,你才会先询问我是否认识这里的员工?”
“正是。”
“很高,不过我还是不喜欢被耍的感觉,”驼导游掏出一根烟,递给沈昭鹏,“来一根?”
“不,谢了,我不抽,我要的不是这个。”
“邱先生呢?”
“谢谢,我也不抽。”烟这种毒物我是不会碰的,但现在脑子里对于眼前这两人的对话完全没有头绪,似乎需要一根烟来提神。
驼导游将烟放回盒中,又吐了一口白雾,“那么,对于这件事你知道多少?”摄影师摊摊手,“不多,少得可怜,报纸缺乏详细的细节描述。”
“你希望知道什么?”
“所有你知道的事。”
驼导游揉掉烟蒂,往椅背一靠,双手交握在腹部前,沉思起来。
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标示为曼谷的时钟,晚间十一点。对于我这名从来不戴表的人来说,已在无形中培养出感受计算时间的敏锐触感,但此刻却被一种奇妙的压迫感所笼罩,顿时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
大厅柜台后坐着的仍是那名眼神怪异的男孩,从我的座位只能看见他那微低、留着卷发的头顶。他似乎凝入了大厅冷滞的空气,一动也不动。
旅客愈来愈少了,有些人从电梯出来,走向通往通宵营业的酒吧的廊道。
不知为何,天气虽闷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流动着。>我的眼神来回于驼导游与沈昭鹏,尝试理出一丝头绪。
“我们这次的领队小姐是新来的,似乎不知道这档事……上个月六号,我带领的旅行团来到芭提雅,那时已经是晚上了,跟今天我们到达的时间差不多,”驼导游整理好思绪后,做了如上的开场白,“晚上带领自费团员结束药草按摩的行程后,回到酒店,然后团员各自回房休息,那时大约是十点多。我回到房间冲个澡,略事休息后,觉得全身虽然疲惫,却睡不着,于是便搭了电梯下楼,到泳池旁的酒吧去喝酒。酒吧中的人并不多,除了工作人员外,加上我只有三个人。酒保名叫朋,是个身材健壮、精神饱满的男子。因为我常在午夜时过来喝酒,两人还算熟识。我正打算找他聊天时,事情就发生了。”
“事情?”我说。
“嗯,不过在述说‘那件事情’之前,我要先提另一件事,这件事是后来诡异的事件爆发后,朋主动告诉我的,因为他想两件事或许有关联。他说这件事是事件发生那天,稍早要下班的晚班柜台人员——沙朗育——告诉他的。大概就在当晚快十一点的时候,有一名旅客前来投宿,沙朗育会对他有印象是因为该名旅客戴着帽檐很深的棕色帽子,还有墨镜,帽子底下蹿出蓬松的头发,脸孔看得不是很清楚,而且声音相当低沉。这名男子说明他已经有预约房间,打算要住两天,沙朗育确认他的确有先预约后,便将房间钥匙交给他。”
“等等,他是泰国人吗?”沈昭鹏插嘴。藏书网
“那个人说得一口流利泰语,听不出什么外国口音,登记住宿时也出示了他的泰国国民身份证。就在将近十二点,沙朗育即将换班离开之时,接到了来自该名旅客房间的电话。他的声音仍旧很低沉,但略显急促,他说:‘我的房间失火了,我不会使用灭火器,快来!’
“沙朗育听了立刻飞奔上去,到达目的地时只看见那名男性旅客站在走廊上,打扮与先前一模一样,乍看之下似乎很镇定,但仔细观察后,身子似乎在颤抖。
“沙朗育进入房间,里头的灯是亮着的,靠近门这一侧的床铺竟然起火燃烧,而让他感到诡异的是,火焰是蓝色的!”
“蓝色?”我困惑地反问。“是。沙朗育虽感到怪异,但也没多想,急忙拿了衣橱里的灭火器,以最快的速度扑灭火势。
“火被灭掉后,男子走进房间,沙朗育擦着满头大汗问他为什么房间会起火,男子竟然回答不知道,他说他刚才到走廊上去晃一圈再回来后,就发现床铺烧起来,因此才通知柜台的。之后,又喃喃抱怨说房间里头的感觉很奇怪。”
“感觉很奇怪?”沈昭鹏一脸兴味地问。
“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房间气氛不对劲。沙朗育问他要不要换房间,他却坚持说不用。”
“床不是烧毁了?还能睡吗?”
“那是有两张单人床的房间,所以还能睡另一张床。总之,这名房客真的很怪异,明明发生起火事件,他也认为房间有问题,却仍坚持不换房间。于是沙朗育清理完烧毁的床铺后,也只能下楼去了,不能再多做些什么。”驼导游停下来歇了口气,又抽出了一根烟。
“抱歉,容我打岔,”我忍不住开口了,“发现房间起火时,那名房客为什么不找隔壁的人求助?而且房间电话是摆在两张床铺中间的床头柜上吧?他不向外求援却反而走到火焰旁边的电话打给远在十楼底下的柜台,舍近求远,实在颇奇怪。”
“这个嘛……你一说我才发现的确蛮令人匪夷所思的,但我听沙朗育说,那间房间隔壁以及对面都没人住,可能因为这样,所以找不到人可以帮忙。”
“附近房间都没住人?”这次发问的是沈昭鹏。
“嗯,都被预约了,但预约的人却没来住……不对,好像是对面的房间本来就没人订,但起火房间的隔邻两间房被预约了。”
“谁预约的?”我问道。
“那名男性房客。”驼导游右手夹着香烟,脸上的表情突然停住。
我和沈昭鹏都没有立刻回答,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好像它是什么高深的密码。
“他在柜台办理登记时提过等会儿有朋友过来,”见我们没有反应,驼导游径自接下去说,“沙朗育没有起疑,可是后来他提的朋友却没有出现。总之,整件事像一团谜。”
摄影师在久思之后终于开口:“……你刚刚说的那些细节我都不清楚,台湾地区的报纸所说明的实在太少了,原来在主要事件发生前还有这些插曲。”
主要事件?应该就是刚刚驼导游说的“那件事”吧!我有一段时间没有接触电视和报纸,所以和社会消息脱节了。 4e0d." >不过从驼导游和沈昭鹏至今的谈话中,我大致可以推敲出个脉络来了。
驼导游脸上闪过一丝疲惫的神色,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说:“嗯,刚刚那些可说是前奏吧,我不明白是否与接下来的事有因果关联。”
“我想知道的就是后来的细节,事件发生时你就在这间酒店,不是吗?”沈昭鹏急切了起来。
“好吧,”驼导游叹了口气,“想知道的话就全告诉你,可是我怀疑还能告诉你什么新的信息……”他看了我一眼,“邱先生,你好像不知道上个月七号在这间酒店发生了什么事?”
我摇摇头、摊摊手,“我即将在下一刻知道。”“记不记得我昨天有提过三次撞鬼经历?第三次就是在上个月七号,于这间酒店遇上的。”
第四章 肉欲之病
台北
这间名叫“漂流”的简餐店位于士林区中正路上,在光华戏院附近;一踏进店内,一股冷飕飕的冻寒气息立刻扑上面来,倒也令人清爽。
立达奇整了整衣装,环视四周,在角落的位置找到了他要见的人。
那是在窗边的四人座,外头可见川流不息的车群;很难想象只隔着一片玻璃,便将炎热与凉爽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区分开来。
警官对着椅上的两名女子点了点头,在对面落座。坐在他左手边对面的是江梦璃,她的气色仍旧很差,黑眼圈更深重了,分线整齐的黑色长发垂散在两肩上,看起来相当无力;要不是因为经历过男友死亡打击所造成的憔悴,她应该会是一名甜美娇柔的清秀女子。
江梦璃隔壁坐着的是一名同样留着长发、打扮艳丽的女子,她脸上的妆让立达奇想起美国的印第安红人,穿着则复杂得像座迷宫,她的五官透显着俗丽的美;交握在桌面上的双手充斥着束缚之环:戒指、手环、手链、样式新奇的手表,再加上不属于肉体、指甲上的装饰色彩。
她应该就是江梦璃的朋友,目前家中让江梦璃暂住,这次会面由她负责接送与陪伴的工作;立达奇不清楚她从事什么行业,只是这个女人让他感觉到,现在的女人似乎都遗忘了什么叫做自然美。
“这是莉芬……这位是立警官,那天她来接我时你们见过面的。”江梦璃用虚弱的嗓音开场介绍。
“我记得,何小姐是吧?你好……抱歉我有点迟到,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两个女人面前已摆着两盘面,立达奇事先通知过,如果他晚到的话要她们先点。自己点过餐后,警官正色开口道:“要再次抱歉,我知道这件事的打击……”
江梦璃摇摇头,做了制止的手势,“既然我主动联络您,那就表示我能回答问题了,不必再道歉。”
“嗯,对……”立达奇收回未出口的“不起”,继续说,“今天的主要目的除了要了解沈昭鹏的人际关系外,还希望你跟我回到案发现场,确认一些细节,这些在昨天的电话都说明过了。”
“嗯,我了解。”
“虽然之前有做过简单的笔录,但我反复检讨案情之后,还是想亲自询问你所有细节,希望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照理说这侦讯应该在警局进行的,但江梦璃上次前往警局做笔录时身体状况相当糟糕,似乎是警局的气氛带给她一种无形的心理压力,因此立达奇原本打算选择在外面的餐馆询问,试图放松她的心情,如果她在侦讯室就崩溃的话,那之后也无法再回到案发现场确认细节,调查进度将一再拖延;正好今早约时间时,江梦璃在离分局不远处的餐厅用餐,双方便说好在餐厅见面。
“我愿意协助你。”女人用细碎的声音回答。
“那好,我们不要浪费时间,直接切入正题。我首先想知道,沈昭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昭鹏他是一个整天沉浸在自我世界的人,他的生活中只有自己的兴趣存在,鲜少注意到别人的感受。他可以整天泡在暗房中不吃不喝,也可以为了拍张照片花几千块从台北坐飞机飞到花莲,而且还是临时决定……总之,他的心思全放在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上。”
立达奇突然觉得江梦璃在说自己,他的心思全放在办案上。或许这女人的心声正是他讨不到老婆的原因。
“他有与人结怨吗?”
“这个……基本上他不是个坏人,不会特意欺骗或欺负别人,脾气也很好,就我所知他并没有与谁有过节。”
“所以你想不出谁有动机杀他?”
“除非是强盗干的,不然我真的想不出。”
立警官点的面来了,但他没有动食物,仍继续他的问话,“谈谈他的合伙人?”
江梦璃眨了眨眼,“苏恺云吗?他也是个老实的人,没什么特别之处,反正人就是物以类聚吧;不过我对他并不熟,只觉得他对兴趣的偏执没有昭鹏来得深。”
“这位苏恺云也收集灵异照片吗?”
“一开始没有,但后来似乎被昭鹏影响,也变得狂热起来。”
“他们怎么认识的?”
“大学同学,在摄影社认识的。”
立达奇在笔记本画上几笔,深思了一下,才问:“为何沈昭鹏会对灵异照片那么有兴趣?”
“这我不晓得,总之可能是很有神秘感吧,那种东西我完全没兴趣,甚至有点排斥,因为我觉得研究那些疑似神鬼之物相当不实在。”
江梦璃说出这番话时脸上似乎有深深的遗憾之情,或许她遗憾自己应该多了解沈昭鹏的兴趣并试着接受;或许她遗憾当初不该选择没有交集的人深入交往;或许她的遗憾是立达奇的错觉。
“可否多说说沈昭鹏跟那些照片的事?”
“可不可以具体一点?”
“例如,他的网站有些什么内容;还有那些照片究竟是真是假。”
“网站……你还没去看吗?那网站名叫‘鬼影幢幢’,随便用个搜索引擎就可以找到。网站内容主要是各种灵异照片,每一张图片均附上文字说明,注明拍摄地点、时间以及关于图片的各种信息。”
“那真假呢?”
“灵异照片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假的,因此他网站的照片也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假造的,一类是无法查明原因的真正灵异照片。”
“你上次说他自己也制造灵异照片,是怎么回事?”
“网站上造假的照片又可分为他自己制作的以及从别处收集的,不过他并不公开说明那是假造的,反而是替该照片捏造信息以增加其真实性,说难听一点就是在哄骗网友,但就是有人喜欢看且讨论,而且昭鹏好像把制作灵异照片这件事当做一种艺术。”
“要怎么做?”立达奇想起上次在暗房看到的那两张,画面真的颇真实,令人起鸡皮疙瘩。
“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黑白的灵异照片他会在暗房中制作,而彩色的用房间计算机里的图片处理软件制作。”
“他的同伙也搞这些东西吗?”
“基本上都是昭鹏在弄的,不过我想苏恺云多多少少也有参与。”
“那么,你相信那百分之一无法弄清形成原因的灵异照片吗?”
对于这个问题,江梦璃迟疑了一下,旁边的何莉芬反倒开口了,一脸急欲发言,好像这个场合不说些话十分奇怪,她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说:“我相信,这世上本来就是有鬼的不是吗?很多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所以鬼魂一定存在。或许沈昭鹏是照片拍多了招惹什么鬼怪,因而丧命……警官先生,你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我可是很认真的。”
女人的表情的确是很认真,但她所说的这种可能性,立达奇实在还无法相信。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毕竟警方不能逮捕鬼魂啊……”
“对于鬼存在的看法我同意何莉芬的看法,”江梦璃静静地说,“但我不认为这件事跟鬼魂有任何关系。”
“梦璃抱歉,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哪里的事,我只是表达我的看法罢了,请别在意。”
眼看着两名女子互相道歉来道歉去,立达奇暂时停止询问,他建议先吃饱,再继续后续的问题;江梦璃显然食欲并不好,吃没几口便搁下叉子,反倒是一旁俗丽的何小姐,三两下就解决了整盘面,并自在地聊起最近的流行话题,主要是有关化妆品的。
用完餐后,立警官向江梦璃确认了有关发现尸体当天的几个细节后,开始着手处理出发去案发现场前的最后一个问题。
“江小姐,我麻烦你整理的那资料,有带来吧?”
他之前曾打电话请何莉芬转告江梦璃,要她写一张沈昭鹏熟识的人的人名表。
“有的,请等等。”她伸手探进随身的小包包,抽出一张纸。
立达奇接过纸张。上头没几个名字,他细细地阅读一番。半晌后,失望地抬起头来。“只有这些?”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全部了,他的交友并不广泛。”
“好吧,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他收起纸张,“接下来的问题十分重要,请问江小姐,对于SOI这三个字母,你有什么印象没有?”
“SOI?”江梦璃似乎十分惊讶,没有预期警官会问这看似与命案毫无关联的问题。
“或者是sol……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立达奇犹豫地看了何莉芬一眼,思考着要不要说出来;最后他决定还是道出一切:“看来你不知道啊,沈昭鹏用自己的血在地板上写下这三个字母,我们没有对媒体公开这件事。发现bbr>99lib.尸体那天,你大概是太震惊了,所以没有发现地板上的血字。”
“原来如此……”江梦璃似乎有些讶异,但立刻用右手指触着下巴,陷入沉思,“我好像有点印象,很熟悉的三个字母。”
“麻烦你尽力回想,这应该十分重要,可能是指涉凶手身份的线索。”女人皱着眉,显然是用尽了全力在思索,立达奇没有打扰她,静静地翻阅笔记本,安排着之后的调查行程与重点。一旁的何莉芬识趣地拿起手机,似乎在打简讯。
“我想起来了。”江梦璃打破沉寂。
“嗯,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部电影的名字,SOL,《肉欲之病》。”
“《肉欲之病》?好像有听过这部电影。”
“嗯,英文片名叫做Siess of Lust,一部泰国恐怖片,宣传时片商直接以SOL——《肉欲之病》称呼。昭鹏蛮喜欢的片子,反复看了好几次。”
“内容在说些什么?”立达奇有点失望,他原本以为SOL会是凶手名字的罗马拼音缩写。
“好像是一名女人被一群人奸杀,女人的怨灵回来报复。”
“这部片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其实这种剧情并不新鲜,但该片在拍导手法以及气氛的营造上似乎十分特殊,很有恐怖的感觉;而且被害的男主角是摄影师,因此昭鹏十分喜爱。”
“……这部片子还放在公寓里?”
“就在我们的卧房。”
“嗯,”立达奇点点头,他吸了口气,“如果准备好的话,我们等会儿就回公寓那里了。我的车,就停在外面而已。”
乘车的那段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不语,要重新回到男友丧命的现场,可说是一种严酷的考验。从后视镜看去,只见江梦璃望着窗外,两眼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已升华至天际;不管她对沈昭鹏存有多少爱,在此刻她都应该体会到那些分量的爱是多么弥足珍贵,可惜却已失去滋润的机会,就像冰雪消融般不可能再复返。
立达奇将车子停在“阳明爵邸”附近,示意两名女子下车。
在白昼的阳光下,这栋四层楼建筑更显老旧不堪,犹如没有铁衣支撑的骨质疏松老人,随时会倒塌崩坏。
一行三人来到了一楼的管理处,立警官拍打着瞌睡的管理员,那名秃头男子立刻吓得从椅子上弹起,几滴口水滑落到脏污的衬衫上。确认了最近没有可疑人士再出入公寓后,他们三人便直接上楼。
江梦璃用钥匙打开了玄关的门,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至。
基本上鉴识组已经完成了所有的采证工作,现场勘查、证物搜集等工作也早已完毕,目前只剩下确认有无物品遗失之工作而已。
立达奇走向餐厅的窗子,推开窗户,让新鲜空气流通进来,接着他转向江梦璃,对她点点头,表示可以开始确认工作。
确认重点有两个,首先是有无可当成凶器的物品遗失,再则是有无其他对象遗失。
简单朴素的客厅并没有太多的摆设,除了电视机上头摆了几只像是从夹娃娃机取得的战利品外,并没有看见什么多余的装饰品;墙上也没有挂任何画作。
沈昭鹏就不用说了,他应该没有美化居家环境的心思,至于江梦璃,感觉上她的生活似乎一直很疲累;这简朴的客厅,会不会也反映了她心灵空虚的状态呢?
客厅的确认工作很快便结束了,江梦璃对立警官摇摇头,接着径自往厨房走去。
一旁的何莉芬耸耸肩,整了整头发,拿起电视机遥控打开电视,她同样很识趣地将音量转到最小。
厨房的搜索也是徒劳,江梦璃将目标转移至餐厅。说是餐厅,其实与客厅相连在一起,只是摆了张圆桌,围了几张椅子的空间而已,并不宽敞;有一些杂物堆在墙边的角落,更暴露出公寓久未整理的事实。
浴室、江梦璃之前的卧房、书房、仓库,通通无所获。来到走廊的尽头,左手边是暗房,右手边是她与死者的卧房;女人定住不动,似乎正在抉择从哪边找起。
站在后边的立达奇兀自在心中叹了口气,人总是会逃避伤痛,她应该还是会选择从右边的房间找起吧。
江梦璃进了右手边的卧房。立达奇犹豫着要不要跟进,但最后他决定留在走廊上等待。
虽然是大白天,无窗的走廊却笼罩着阴暗,死寂的空气抚触着立达奇的身躯,他感到内衣底下渗着汗水,一股灼热的焦虑从心底涌起。
如果说这次的确毫无收获的话,那调查就触礁了;先前好不容易理出的推论架构,恐怕要重新洗牌,本案已经过他与同事们的一再检讨,认为有无失窃物是破案的一大关键,现在只能祈祷有奇迹出现。
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江梦璃出现于卧房门口,手中拿着一个塑料盒,仔细一看,是一盘VCD,封面写着《SOL——肉欲之病》。
“这就是我说的那部片子。”江梦璃有气无力地说。她没有移动脚步,似乎并无进入暗房进行确认工作的打算。立达奇只得先接过塑料盒子细看;为了慎重起见,他用手帕覆于掌上避免留下指纹,因为这盘VCD很有可能藏有重要线索。
本身非英语电影但以英文来当做电影片名并不稀奇;很少看电影的立达奇对恐怖片并没兴趣。
封面是一名长发女子怨恨双眼的特写,乍看之下颇令人毛骨悚然。他把盒子翻了面,阅读背后的说明文字。上头写的与江梦璃先前所言并无二致。
“你能想出任何理由可以解释这片子与本案的关系吗?”
“不能。”
“你无法想出为何沈昭鹏要在死前留下这样的文字?”
“完全没头绪。”她的语气很坚决肯定。看来是走上死路了,立达奇心想。他原本认为SOL是凶手姓名的罗马拼音缩写,但方才阅览了江梦璃给他的人 540d." >名表,没有一个人符合;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将那些人排除..,因为留言不一定指涉姓名,也有可能是绰号、别名或其他特征。但目前这种情况,令他开始怀疑死前留言指的会不会根本就跟凶手无关,而有其他含义……
“那么,卧房有东西遗失吗?”
“目前没有发现……不过如果是一些昭鹏的私人物品,那我就不知道了。”
纵使请江梦璃回到现场来确认,也还是存在着无法突破的盲点;如果有能被当做凶器的物品失窃,或许还容易发现,但如果是连江梦璃都不知其存在的对象失窃,那就真的无从得知了。毕竟就算住在一起,也不太可能全盘得知对方所拥有的一切,不论是心灵上还是物质上的。不过愈来愈可以确定的是,凶手似乎自备有凶器,而没有使用现场的物品。只要能完成暗房的确认工作,一定会有某些结论成形。
“最后一个房间,麻烦你了。”立达奇感到说出这句话的自己很残酷,不得不说的事实更令他对自己有种憎恶感。
“希望警官……能陪我进去。”她低垂着头。那不是楚楚可怜的姿态,而是一种需要他人适时协助的坚强。
“好的。”他率先推开门进入暗房内,打开了电灯。里头的景象与案发当晚没两样,只少了具尸体。封闭已久的空间酝酿出陈腐的气息,就像失落的一角,沉入与尘世不兼容的空间,给人不真实感。
因打斗而掉落的物品仍旧散落一地,玻璃碎片以悲惨的姿态趴卧在地板上;模糊干涸的血迹犹存,那种令人思绪飘摇、思考难以定焦的幻梦感再度袭上。每每回到杀人现场都有此种感触,那或许是因为亲眼目睹生与死之间的高度落差所造成的空无吧。
踏入房内的江梦璃显然尽力自持,仍难掩动摇之情。她的视线尽力避开地上的血污,快速扫视一遍现场。
“这个房间我就更不能肯定了,”她说,“我进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既然如此,可不可以请你查看一下那边的柜子?”立达奇说的是进门左手边靠墙、疑似遭凶手翻查过的那个橱柜。
“那里放了些什么,我根本毫不知情。”她无力地摇摇头。
“算是我的诚心请求,就看一眼也好。”仔细搜寻不放过任何可能性是他办案的第一原则,况且在目前案情胶着状态之下,只能祈祷奇迹出现。
“好吧。”她叹了口气,走到橱柜前,半蹲下身子,伸出右手,突然踌躇了一下。
“那边已经采证过了,可以碰没关系。”
“嗯。”江梦璃翻阅起底片文件夹。立达奇注意到每本文件夹都有贴纸注明是何时何地所拍摄的照片,看来这个人做事相当仔细,但他的仔细恐怕仅限于摄影这方面。
不到一分钟,女人便站起身,投了个徒劳无获的眼神给立警官。
“感藏书网觉上有被翻过的痕迹,昭鹏对他的数据不会弄得这么凌乱,不过是不是真的少了些什么,我实在不能确定。”
“好吧,谢谢你了,走吧。”他对她点点头,让她先出房间,接着熄掉灯。
——底片的柜子吗?那么……
下午的行程,立达奇打算去拜访沈昭鹏的合伙人苏恺云,至于晚上的时间,就好好研究《肉欲之病》那部片子。
立达奇整合、挖掘所有线索,试图打出一条通路。但是,这件案子,恐怕有超乎想象的玄机……
他合上暗房的门,望着长廊那端江梦璃纤瘦、柔弱的背影,双唇紧抿了起来。
魅幻泰国行4 蒸发的人
行云流水
大厅中的人愈来愈少了,人声远去,更显出空旷寂寥空间的落寞,吸烟区烟雾缭绕,在空气中荡漾着虚无缥缈之感,如梦似幻的魅惑之网被撒开于这存在于地球的一角,瞬间虏获了心神。
驼导游右手夹着烟,整个人向后深靠在沙发椅中,他的眼神凌厉、坚定、遥远;被金边框起的双眸像某种束缚般捆绑着他的心灵,让他有无法畅所欲言的顾忌。我默默观察着这名健壮、严厉的中年男子,看着他那油亮的半白头发以及紧抿的双唇,感受到一股无言的坚毅在形躯之下流动。
沈昭鹏的左手捧着下巴,手肘支撑在右拳之上,跷着腿,一脸专注地看着说话的人;他的相机静止在胸前,关闭的镜头犹如合着眼睛的独眼精灵静谧地沉思;此刻摄影师的脑袋中所企求的,理应是上个月七号在这间酒店所发生的不可思议事件吧?
从先前两人的对话可约略推敲出,这次的便宜旅费似乎与酒店所发生的事件有些关联;既然导游先前再三保证酒店没有问题,事到如今,那刻意隐瞒的动作就更明显了。看来旅行社背后的运作存在着不为人知的黑幕;是因为发生某些事导致酒店营运变差,为了让生意好转才与旅行社进行合作协商吗?
此刻我没有心思再细想这些问题,而将注意力放在接下来驼导游所说的话。
“沙朗育下班离开后,柜台换上一名叫米猜的男孩值班,他是新进的工作人员,我并不认识;为什么会特别提到他,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听自于他口中。
“约在凌晨三点时,米猜接到来自十楼的电话,正是那诡异人士投宿的房间;电话中只听到急促.99lib.的语气求救,说有人要杀他!”
“杀人?”我咋舌道。“嗯,米猜立刻上楼去,奔到目标房间,一打开房门后发现里头竟然失火……不,一开始他不确定是不是失火,因为那火焰发出蓝光,就像鬼火一般!不同于寻常的黄红色火焰。总之,房间从中间的部分烧起一道火焰,将房间阻隔为二,那名男子站立在火焰之后,状极痛苦,在地上翻滚。
“据米猜所说,男子所表现出来的姿态,感觉上像是在与一名无形的人搏斗,但这透明人力量极大,男子不断被推倒,甫一爬起又被bbr>推倒。直到最后一次,男子再度爬起时,身上竟然也烧起蓝色火焰!”
“烧起火焰?”这次换沈昭鹏..咋舌了。“是的,不是全身燃烧,而是手臂上局部燃烧起来。总之,整个景象很骇人。”驼导游只是转述别人所看到的,自己却直接用“很骇人”这个词来形容,可见这件事对当时也在酒店的他造成很大的冲击。
“男子再度躲避着透明人的攻击,最后发狂似的跳上阳台的墙,面朝米猜,说了句‘别过来’!接着整个身子便往后弹,伴随着惨叫声下坠了。
“米猜极度惊慌,立刻用灭火器灭了火,穿越房间到阳台往下看,池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他马上跑下楼去,报告刚刚发生的事。
“池面涟漪未退,但看不出什么异状,围观的人并不多,大多是酒吧中的客人,我也是其中之一。由于当时我正好走近面向泳池的玻璃窗,因此有看见一团冒着蓝光的人体冲入泳池内溅出水花,这景象酒保也有看到,他当时也是面向泳池。
“因此酒吧中的人全拥出了,总共也才四五人。我们看见夜班警卫从大厅那边奔过来,慌张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但众人皆一头雾水,正疑惑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米猜失魂似的跑过来,告诉我们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众人大为震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名男子还在泳池底,但却不见他浮上来!
“我们观看着泳池半晌,警卫认为该要有人下水搜索,不能再等下去,于是他进入酒店唤醒另一名擅长游泳的泳池管理工作人员。”
“警卫找人的当儿,那男人依旧没有浮出水面?”我问。
“没有,我们几个人围着泳池,没有看见任何人从水中出现。后来警卫与另一名年轻管理员出现了,年轻人没换泳衣就直接跳入水中,可能是因为搜索工作已经拖太久了。同一时间,警卫也打开泳池的照明灯。过了一段时间,年轻人从水中冒出头来,喊道泳池里没人。
“米猜直呼不可能,他明明看见那男子坠楼了,我与酒保也坚持看见着火的人体落进池内,众人也都听见水声了。年轻人只好潜入水中再搜一遍。
“这次他搜得更彻底,花的时间也更长,但依然一无所获!最终警卫决定要管理员把泳池的水放掉。
“管理员进了机房启动开关,我们在泳池旁看着水一点一点流逝,空旷的游泳池显露出来。等到水全消退后,除了池底的杂物,里头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短暂的沉寂。“我曾想过,”沈昭鹏摸着下巴说,“这里头一定有漏洞,从那名男子落下到管理员下水搜寻期间,那男子一定有从泳池的某一端离去,毕竟你们几个不可能像监视器一样,从头到尾监视着游泳池全景吧?他必定是在某个时段从你们视野的共同死角溜掉了。况且,管理员跳水搜寻之前,泳池的照明灯是关着的吧?”
他所说的泳池照明灯内建在池中,凌晨时分当然是关着的。
“照明灯虽没开,但有来自大厅以及酒吧的光线,不至于完全黑暗,而你说的视觉空隙……”驼导游皱了皱眉,“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没有这种空隙的存在,但其他人都异口同声说没看见有人从泳池离开,因此池水流干后,发现里头什么都没有时相当惊讶。”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沈昭鹏问。
“只有少数垃圾与杂质,每一个泳池都会有的。”
“后来有什么发展?”我说。“后来警方调查的结果,根据住宿登记,那名男子叫东,独自一个人在曼谷讨生活,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也没有人知道他来芭提雅住宿,总之他本身就是一团谜。
“东后来没有再出现,就这样消失了。警方检视他的行李,也没发现任何线索,只有一些寻常的衣物。”
“警察对泳池消失的事怎么解释?”我又问。“他们认为是目击者看漏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解释。不过对于东在房间中起火的异象,他们连解释都没解释。
“总之呢,报纸新闻刊出,记者给这件事‘吃人游泳池’的称号,喧腾一时,认为泳池遭到了诅咒而用魔力逼迫被害者跳楼。不过因为目击者证言方面的确无法提供百分之百的确证,这件事的新闻性很快就消失了。即便如此,还是对酒店营运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很多游客不想住闹鬼的饭店,你们也看见这里的冷清景况了。”说到此处,驼导游突然闭了口。
旅行社与酒店之间,想必作了一些协议,旅行社那边再搭配所谓的优惠项目,吸引旅客……或许导游也能分到一些利润。不管怎样,精打细算的旅行社是不会有损失的。
发生过诡异事件的酒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旅客知道这种事情。
“嗯,”沈昭鹏说,“那东所住的房间,是十楼几号房?”
“七号房。”驼导游毫不迟疑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七号房……我突然觉得这号码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我拼命搜寻底层的记忆,试图抓住那一闪即逝的游丝……
突然间,一切都豁然开朗了。那是陈善骏今晚住的房间!
在封闭的空间中,我与沈昭鹏两人缓缓上升着。电梯令人感到紧绷,我抬眼望着闪烁的楼层号码,心中浮现出稍早时看到的那张脸。那是米猜,一定是米猜,当他发现陈善骏竟然住十楼七号房时,那股恐惧全写在脸上。驼导游当着米猜的面将那间死亡房间的钥匙交给陈善骏!
我不晓得那间房后来有没有人住过,但一想到那曾发生诡异事件的现场又要有人进驻,便令人不寒而栗。米猜也是这样想的吧。
“在泰国,七是非常不吉利的数字,而东住的房间号码是七,事件发生日期也是七号,这是否是巧合呢……”
驼导游最后说的话在我耳畔萦绕,他说要再坐一会儿才要回房休息,于是我与沈昭鹏决定先行告退。临走之际,沈昭鹏还递了一张名片给驼导游,说:“为了答谢你。”
进入电梯后,沈昭鹏按下了十楼的按钮。
“我要去陈善骏的房间看看,”他摸着胸前的相机,“或许可以拍到什么。”
“祝你好运,”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过如果他睡了呢?”
“我要想办法进入房间内,”他露出困惑的表情,“总之先过去看看再说,要一起来吗?”
我刚刚不知为何并没有按下九楼的按钮,显然,内心深处也有想去一窥究竟的欲望。
“好吧,跟你一起去,不过他要是睡了,我就要马上回房休息哦。”
“OK。”
很快地,电梯门从两边开启,我们两人踏上走廊,很快找到了七号房。
这间房门面朝北,阳台朝南,静寂地陈列在房间群中。
“我想先在走廊拍几张,”他擎起相机,没等我回答就动作起来,“等我一下。”
说完,自顾自在走廊取了角度,按下快门。沈昭鹏似乎就是这种人,不管我同不同意,只要是他想做的,就会旁若无人地陷进去。他从长廊两端各拍了一张,七号房正面也拍了一张,才满意地点点头。站在房门前往走廊两边望去,是很深邃的景象;走廊仿佛无止境地直线延续,两旁数不清的房门则曲化成连绵的拱门,成为重叠的影子。
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张以前看过的灵异照片。一名身着洋装的女孩站在走廊上,背后是幽深的长廊,而女孩的长裙下竟然没有双脚,让人毛骨悚然。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背后,还好,没有那样的女孩存在。
沈昭鹏突然用右手背敲起门来。
“你还真的要进去?”我有点诧异,就算再怎么狂热,也不至于不懂礼貌吧?
“我只是想进房间拍几张照片。”手持续叩门。连续敲了几下之后,仍旧没有人响应。
“陈先生!请问你在吗?”
这小子,竟然直接用喊叫的!还好这一层楼听说几乎没住人,不必担心会吵到其他旅客。上次的泳池事件发生后,酒店果真冷清了不少。
房间里头还是没有动静。“会不会不在?”我试着提出让他放弃的问题。“不可能,底下门缝有光渗出啊,”他脸色突然一变,像想到什么似的,“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听到这句话,我也开始紧张起来了,“诅咒的七号房”,这字眼突然掠过脑中。沈昭鹏右手握住门把,顺时针一转,门竟然开了。他诧异地望着我,我一时之间解读不出他的表情,但稍后立刻明白了。酒店房间的房门设计是只要一关上,门就会自动从内上锁,除非有钥匙,否则不可能从外只靠转动门把就能把门打开,这已经是大多数高级旅馆的共有的设计了;但现在的情况却完全违反正常状况,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昭鹏推开房门,进入房内,我也跟着进去。刹那间,我僵住不动。要如何去形容呈现在我眼前的景象,真的十分困难,因为太多出乎意料的事物散置在视界之内,理智一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像,赋予内容可理解的意义。
光,不断地刺激着我的眼睛,房间里到处都是光,那是炙热的光团,飘摇不定的形体,扭曲变化着身形……那是一团团猛烈的火焰!蓝色鬼火!
散置在房间各处,燃起了大小不一致的火团,床铺上、沙发上、木椅上、地板上,全数被火舌吞噬,活脱是一派炼狱景象;火焰闪着诡异的蓝光,飘忽不定,在黑暗中宛若有着蓝色形体的魑魅魍魉!
就在阳台前边,靠近第二张床铺附近,俯卧着一具人体,从头到脚全蹿起了火焰,那阴冷的光令我背脊发寒!
“这……这是怎么回事?”沈昭鹏张大嘴巴,只能定定地看着这怪异的画面。
虽然人体全身着火,但仍可依稀辨认出衣着,那似乎是陈善骏!
“灭火器!快拿灭火器!”我大叫,随即左转身打开衣橱,想找寻放在里边的灭火器。
但衣橱中除了一条折叠的棉被外,没有其他对象。
“该死!”就在我慌乱之际,突然想起走廊靠近电梯附近的墙边,似乎有装设灭火器;于是我转身准备往房外跑,却发现沈昭鹏,正缓缓举起相机,右手食指蠢蠢欲动。
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想拍照!我一把将他拉出房外,他跌跌撞撞地颠簸出了走廊,胸前的相机差点撞上房门对面的墙壁。
“小心我的相机啊!”他慌乱地捧着胸前的宝贝,叫道。
“你到走廊另一头去找灭火器,我找这边!”说完,我一把将他往长廊另一侧推,我自己则往反方向奔走。
记忆没出错,电梯附近的墙边果然有一个灭火器;我将它从墙上的架子取下,感受到一股沉重,接着奋力再跑回七号房前。
沈昭鹏空着手从对面回来,摇摇头,丧气地说:“没找到。”
“算了,快来帮我,灭火器你会不会用?”抱着沉重的救火工具,现在才发现自己完全没用过这玩意儿。
“嗯……”“先进去再说吧!”我率先踏入房间,正准备有所动作时,突然……房间内是暗的。
一片漆黑,什么火啊光啊,都不见踪影了。迎面而来的只有黑暗。
“这……怎么回事啊?”我呆然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整个人就像被冻结,无法进行任何动作。
背后传来沈昭鹏的喘息声,想必他也惊呆了!正当我们完全不知所措时,一阵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们在做什么?”我缓缓转过身去,沈昭鹏背对着我也看着走廊。站在房门外的人,是陈善骏。我手上的灭火器嘭的一声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的房门怎么会被打开?”
陈善骏无表情的脸孔带着冰冷,他的语气震惊多于责骂。
“我……我们本来有点事想找你,没想到门一转就开,结果……”我把刚刚发生的事解释一遍,包括那具躺在火中的人体..。
听完后,陈善骏摇摇头,“太荒谬了,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绝对没有,钥匙还在你手上吧?我没说谎,否则我们怎么可能进入你的房间?”
对方疑惑的表情更深了,“好吧,那开灯来看看。”
他踏入房内,向沈昭鹏做了个借过的手势,伸手探往摄影师背后墙上的电灯开关。
一瞬间,黑暗全被驱散了。房间的摆设完整无瑕,既没有烧焦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怪异之处,一切再正常不过了。地板上也没有尸体。
“没事啊?你们说的火焰与尸体呢?”这句话,掺杂着嘲弄的语调。
我与沈昭鹏两人面面相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从离开怪异现场到我们重返七号房,不过一分钟不到,火焰竟然瞬间消失?着火的人体也消失?
“很……很抱歉,我想是我们搞错了。”我看了一眼沈昭鹏,示意他准备离开房间,我自己的双脚也缓缓往门口移动。
“我们在酒吧喝太多酒了,陈先生,今晚的事很抱歉,晚安。”
我把已经呈现呆滞状态的摄影师拖出走廊,往电梯方向走去。
“等等!”沈昭鹏叫道,“我要回去拍摄房间,一定有问题!”
就在我欲制止他时,七号房的门突然又打开了,一脸冷漠的陈善骏探出头来。
我与沈昭鹏僵在当场,屏气凝神注意着眼前的一切,有种可能会再度发生恐怖事件的不安。
对方慢条斯理地说:“邱先生,我只是想麻烦你,可不可以请你把忘在我房间地板上的灭火器带走?”
第五章 鬼影秘辛
台北市,关于沈昭鹏被杀一案的调查线索甚少、进展缓慢;而根据“文中文”的记述,沈昭鹏于之前的芭提雅之行中,知晓了让他十分感兴趣的“吃人游泳池”事件的一些新细节,并且他发觉到,这次旅行中入住同一个“问题房间”的是他的旅行团友陈善骏。难道,陈善骏也会被厄运缠身吗……
台北
中正路上的“第三只眼”相馆夹杂在一间简餐店与理发厅之间,店面招牌并不特别显眼,建筑看起来不新不旧,鲜艳的绿色构成店面的背景颜色,散发着年轻的创新与盛气。
立达奇穿越自动门,一阵凉飕飕的风迎面扑来,让他想起中午在简餐店的情景。他才刚从“阳明爵邸”离开,何莉芬已经载着江梦璃回公寓去了,他自己则须继续进行调查工作。
正前方是高高的柜台,左右两面墙上贴满照片以及新型的相片挂历;琳琅满目的制品令他一时眼花。柜台后边一名长发披肩、面容姣好的女子正招呼着一名穿着邋遢、头发乱七八糟的年轻男子;他的外貌猥琐,两只眼睛色迷迷地盯着女人的胸部,不断说着一些粗俗话语。一看就知道是明明付完账,却还赖着不走、强行搭讪的客人。
立警官心想,如果自己再年轻个二十岁,一定会一拳把这只卷毛猴子打进水沟里。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堕落了。
女人抬起头看了立达奇一眼,警官没等她开口便说:“我找苏恺云,在吗?”
“请问你是……”女子疑惑地问。
“警察。”他亮出手上的证件。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女人的眼神似乎闪现一抹恐惧,手中拿着的笔在听见“警察”的那一刻有点松脱掌握;女子脸上浮动着不安,转头对着后面的房间,用有点颤抖的声音大喊:“苏恺云,快点出来!”
女人维持转身的姿态望着里侧的门,似乎没有意思要招呼突如其来的警官;立达奇耸耸肩,径自浏览着挂在墙上的月历。没多久,他听见门开启的声响,回过头去,发现卷毛猴子不见了,好像已经偷偷溜掉,反倒是柜台后边的门已开启,闪出一道人影,那名男人身穿白色运动衣,理个小平头,蓄着一圈显眼醒目的胡子,他的眼神十分冷漠。
“你就是苏恺云?”
男人皱着眉头,没有回答问题,却反问:“你是谁?”
“我是士林分局侦查队的立达奇,我想向你询问有关你合伙人的事。”
对方神色突然一变,那冷漠的表情转变为略带落寞、凝重的神情;他对立达奇点点头,说:“请跟我来。”
苏恺云转身进入他出现的那道门,立达奇跟进,同时感受到柜台那女子不安惶惑的眼神盯视着他。
门后是一段小走廊,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门,正前方也伫立着一扇门。苏恺云推开前边的门,按下电灯开关。
里头是长方形的空间,也许是堆置太多物品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宽敞;房间的冷气开启着,飘散出一股比方才更深的凉意。在这样的炎炎夏日,人们利用冷气制造出了许多冰冷的小空间,尤其是在大都会中,这样冰冷的空间更是多得不胜枚举。这个房间的用途,除了不是暗房之外,有可能是工作室、书房甚至卧房,不但放着各种摄影用的器具,也摆了一堆为数不少的书,再加上一张简便的床铺,苏恺云像是住在台北市中的迷你台北市。
“请坐。”苏恺云拉了一把椅子过来,一手扫掉罩在上头的衣物;他自己则在靠墙的计算机桌前坐了下来,伸手拿起桌上插着吸管的饮料杯啜了一口。
拿饮料的手碰触到一旁的鼠标,液晶屏幕上的3D屏幕保护程序画面瞬间消失,露出一个不知名程序的窗口,窗口中框住的影像好像是照片一角的放大。
立达奇注意到计算机桌上摆着一个吃到一半的排骨便当,不清楚这个便当是被当成午餐还是晚餐来食用。
“警官想问些什么?”苏恺云掏出一包烟,“不介意我抽一根吧?你也来一支?”他递出烟给立达奇。立达奇做了个婉拒的手势,于是对方兀自吞云吐雾起来。刚刚苏恺云一开房门,里头就散出一股烟味,看来对方是个可能踏上肺癌之路的烟枪。
“你跟沈昭鹏合开这间相馆多久了?”立警官问。
“差不多有五年了。退伍之后开始的。”
“外面那位是……”
“我女朋友,她偶尔会过来帮忙。而以后,恐怕要常常来了。”他若有所思地朝天花板吐了一口烟。立达奇读不出他的心思。苏恺云似乎是善于隐藏自己感情的人,此时尚看不出好友死后的明显伤痛。
“我很遗憾……关于沈昭鹏的事。如果你能照实回答一些问题,想必案件会很快水落石出。”
“我比任何人都还想要逮到凶手,”他突然抽掉嘴中未点燃的烟;圈在双唇四周的胡子让他威严得像个国王,“如果可能的话,我会亲手杀了那个人渣。”
“嗯,那我就开门见山问你,沈昭鹏有没有与人结怨?”
立警官的话还没说完,苏恺云就开始摇头,好像他问了一个天大的蠢问题。
“没有,依他的个性,很难跟别人有争执;不过他这个人,只将心思放在所有他感兴趣的事物上,因此常会忽略人际互动上的小细节,但我不认为这会导致任何人的杀意。”
“他的经济状况如何?”
“普通,花了不少钱在摄影上。如果有谁为了他的钱而杀他,一定是精神病。”
“你想得出理由他为何会被杀吗?”
“这是最不可思议之处,除非是心理异常的人,或者是鬼干的,否则我敢保证他是全世界最不可能被杀害的人。”
“为什么特别提到鬼?”
“昭鹏爱搞一些灵异的东西,为了拍灵异照片他跑了很多阴气重的地方。常有朋友告诫过他会惹鬼上身,”他耸了耸肩,“当然,我不信那套,我相信警官也不信。”
“这个……谈灵异照片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个问题。案发那晚——七月三号礼拜一,沈昭鹏八点就回家了,那是他的正常下班时间,还是临时有事?”
“我们两人有分配工作时间看店,那天他的值班时间就到八点没错。”
“了解。”立达奇点点头。如果凶手事先调查过死者作息,那他显然在明知道屋内有人的情况下入侵,也就是说,杀害沈昭鹏是凶手的目的之一。
“那接下来说说灵异照片的部分,听说沈昭鹏有个网站?”
“没错,基本上站长是他,而我也负责了其中许多协助的工作。”
“这个网站的由来与用意是什么?”
“应该说是纯兴趣吧。合伙开店不久后,我才知道他有这项嗜好,后来真是所谓‘耳濡目染’,我也慢慢感兴趣起来。他提议说要开个网站,于是两人分工合作,一起经营,我也常帮忙回复一些留言板上的摄影问题。昭鹏甚至还将这个网站的网址给印在名片上呢,听他说上个月去泰国旅游时遇上一个撞过鬼的导游,也送了一张给他。他的网站只会让喜欢灵异的人知道,不轻易曝光给别人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东西,他不想招来反感,”苏恺云将手挪向鼠标,“不知道警官看过这个网站了没?我可以马上开出来。”
“太好了。”立达奇将身子凑近电脑前。苏恺云将不知名程序的窗口缩到最小,打开了IE浏览器,首页便是网站“鬼影幢幢”。整个画面设计极尽惊悚之能事,利用黑色、红色营造出背景底色,再搭配模糊的鬼影、音效;胆子小的人还真会被吓着。
“首页有更新消息,”摄影师解释,“每个月的五号跟二十号会更新网页,我们通常是将数据一批一批整理好,再按照固定日期一起放上去,毕竟照片跟其他数据不是随时都有,一起放上比较有系统也比较节省时间;而且这样我们的常客也不用每天等待何时会更新网页,徒然浪费时间在点选网页看新数据。”
“还真是人性化的经营。”警官说出了他仅能想到的评论。
“链接在这里,”苏恺云用光标指着网页左侧,“有很多选项,不过本网页内容以照片为主,辅以说明文字。照片库的链接是这个‘灵异写真’的选项。”
随着鼠标左键的点击,画面上立即出现如棋盘格子般的照片排列,每一张照片下部都有一句说明文字;照片虽是缩图,但只要稍一概览便可看出每一张都是奇形怪状的恐怖图片。
>.99lib?“我们随便来看一张好了。”他点了其中一张图,图片立刻放大;场景看起来似乎是校园一角,两名女高中生并肩站着对镜头微笑;从照片看来,两个人的手臂都是垂下的,但右边女学生的左肩上竟然出现了一只搭在其肩上的手;很明显地,两人背后是不可能有躲人的,只要一眼便能看得一清二楚,那只手完全是不合理的存在。
一道红色的圆圈将那只不该出现的手圈了起来,以利观看者能一眼看出照片不对劲之处;照片底下的文字说明了拍摄地点、时间、情境以及灵异之处。
这种程度的灵异照片尚不足以让立达奇感到恐惧,不过心底还是很毛,毕竟在封闭空间中面对这么一大堆诡异的图片,还是有一定的惊悚度在。
苏恺云又秀了几张图给他看。这些照片不外乎是一些在不可能的地方出现的手、脚或脸,或是一些奇怪的光影、线条、光点;乍看之下很恐怖,看多了却开始有一种相当不真实的感受。
“这些照片究竟是真是假?”立达奇疲惫地问。
“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假的,剩下的百分之一也有可能是假的,只是形成原因暂时不明罢了。”
“那么,是怎么形成的?”
“基本上灵异照片可以分为刻意与非刻意两种,后者的话,多是一些摄影上的疏失所致,比如说拍照时镜头被异物遮挡,拍摄者却不自知,结果相片洗出来后误以为拍到了灵异照片,这种例子多得不胜枚举。比如说这一张……”苏恺云从网站上点了一张图放大,那是一名女人的独照,但在下半身的部分却浮现一团椭圆形白色的怪光,边缘还镶嵌着模糊的粉红边,看起来照片中的人物像被鬼影附身一般,挺恐怖的。
“这张是典型异物遮挡的例子。传统的专业相机是采‘单眼’设计,景物从镜头进入,因针孔原理在反射屏上成像后,再从五棱镜多次反射,通过观景窗让摄影者的眼睛看见。重点在于,这样方式呈现的影像,眼睛与镜头捕捉到的画面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不可能拍出眼睛看不到的画面。
“如此一来,若是手指头或其他异物挡到镜头,摄影者不可能不察知。但现今流行的傻瓜相机为求轻薄短小,省去了五棱镜的设计,改采‘双眼’系统,镜头所摄入的景象无法反射到观景窗,必须在相机上另辟一独立的观景窗,让该观景窗与镜头捕捉的画面能近似同步。正因为眼睛透过观景窗所见并非镜头所见,因此镜头若有被遮挡,摄影者是不会知道的。像刚刚这张,这团白色粉红边的光团其实是手指,因光线反射、焦距不准而形成模糊影像。很多灵异照片就是这么来的。”
立达奇点点头,“那刻意制造的情况呢?”
“刻意制造的方式细分下去有很多种,现在流行的就是电脑合成。基本上,只要一些具备基本功能的图像处理软件就能制造出效果不错的灵异照片,但若为求专业、逼真的层次,就要用一些比较高级的软件,就像现在在我电脑工具栏上缩小的这个。”
原来刚刚立达奇进来前,苏恺云正一边吃饭一边搞灵异照片的制作,看来他的毒中得不比沈昭鹏轻。
“除了电脑合成,还可以运用暗房技巧,看看这个。”
苏恺云从电脑桌旁的书架抽出一本厚厚的书册,递给立达奇。
《灵异照片大百科》。封面是数张恐怖图片所组成,美术设计略显粗糙。
立警官随手翻了一下,里头每一页都收集了四张以上的灵异照片,类型与刚才网站上看到的差不多,都是一些鬼影、第三只手或脚、鬼脸等的怪异影像;书中黑白照片占了大部分的比例。
苏恺云指着书本,解释道:“暗房有分黑白暗房与彩色暗房,玩彩色暗房昂贵些,这本书是十几年前出的,大多是用暗房技巧做出来的灵异照片,也有很多是业余者造假的,因此整体以黑白照片居多。彩色照片的部分多是非刻意制造的结藏书网果。”
原来有些是业余玩家的作品,难怪看起来质量参差不齐。不过只要打着灵异照片的名号,不晓得有多少人会狂信?
“你看看这张,”苏恺云伸出右手,快速翻了一下立达奇手中的书,他指着某一页的照片,说,“看起来很骇人吧?”
在像是客厅一角的地方,一座上头置有电话的矮几摆在画面左半边;边上站着一盏立灯,整个画面看起来蒙蒙的;正中央则是一名长发女子,大半面容都被头发遮盖。最可怖的是女子的下半身呈现朦胧的烟雾状,蒙蒙一片,就像飘曳的鬼火。这看起来无疑是一张不可能存在的幽灵照片。
“我刚才说过,”苏恺云又重操专业的面孔,“这些都是暗房技巧做出来的照片,这张也不例外。这其实是将三张胶卷于放大时重叠冲洗出来的,为使照片中的人物看起来更像幽灵,特意把焦点调得模糊,因此看起来效果更逼真。至于原来的三张图,分别是客厅的照片、女子在黑暗中的半身照、黑暗中模糊的光影照。说穿了其实就没什么了,但不知情的人乍看之下还真会被震慑住。暗房中的重复曝光、重叠显影都是常用的技巧;其他还有相机重复曝光、玻璃反光合成法、特殊滤镜效果等方式。你听过郎静山这个人吗?他是有名的摄影大师,他就常使用暗房技巧制作出许多国画风格的特殊照片,他的‘集锦摄影法’可是相当有名的。总之,只要明白原理,便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一时吸收太多,立达奇顿感语塞。他把书递还给苏恺云,说道:“既然这些都是假的,为什么还会有人想看?”
摄影师摇摇头,接过书本,“不,大多数人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会感兴趣;一般人在接收信息的初始,是几乎没有怀疑能力的。而且他们宁愿相信这些照片是真的,也不愿相信它们是假的。这种盲目的奇怪心态跟信仰那些怪力乱神的宗教实在颇为类似。人类的愚蠢跟欲望一样深不可测。”
说完,他翻到书本的版权页,指着上头的一小行字,“你看,这是十年前出版的,这本是第四次印刷,算是畅销书了,”他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语调突然转为歉然,“原来有出版社找我跟昭鹏合作,要再出一本这样的书,不过现在昭鹏已经不在,全部工作就只能我来弄了,”他比着电脑中的图像处理程序,“说真的,照片看多了,有时候还真会把里面的鬼脸看成昭鹏呢。”
立达奇不清楚苏恺云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该是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了。
离去前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SOI或者SOL对你有什么意义?这或许跟沈昭鹏有关。”
“SOL?”苏恺云面露困惑,“这应该是他常看的一部电影吧。片名好像叫做《肉欲之病》之类的。”
“谢谢你,我想就问到这里了。”立达奇起身,感到大腿一阵麻。
就在苏恺云伸手帮他打开房间的门时,这名摄影师用冷淡却又坚实的语气说:“警官,请务必答应我一件事,关于灵异照片的真相千万不要泄露出去。我并非是维护真理实践的道德家,破除愚蠢迷信不是我的工作也非义务,但他人的愚昧对某些人来说是必要的存在。希望你能了解。”
立达奇瞪着对方威严的胡子脸孔,缓缓地回答:“我会保证尽快抓到凶手。”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照相馆。
魅幻泰国行5 历史重演
行云流水
房间内的温度,突然骤降。并不是气候发生异常,应该说是那股笼罩全身的不寒而栗所致。
我在房内来回踱着方步,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但此刻的我竟是睡意全无。一连串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已经打乱我的理智,我试图在混乱中理出秩序。
看来事件的源头可追溯回上个月七号酒店发生的诡异消失事件,一名叫做东的莫名其妙男子预约了房间,而且不止一间,然后遮头遮脸地住进来,接着发生了奇怪的起火事件,紧接着他身上也发生怪事,还向柜台人员求救,最后跳楼坠入泳池,从此消失无踪。
我咬着嘴唇,愈想愈不对劲,整件事一点道理都没有,背后的意义是什么?泳池的神秘消失或可解释为目击者的疏漏,而起火事件虽然原因不明,也并非不能解释为蓄意的行为;况且这些都是透过转述得知,真实情况如何不得而知,但……刚才所亲身经历的事,完全是不可思议。
陈善骏的房间失火了,那不是幻觉,我相当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而地板上也确实躺卧着一具人体,布满火焰。在我和沈昭鹏离开房间的短短一分钟之内,火焰与人体究竟是怎么消失的?还有,为什么火焰会是蓝色的?那真的是火吗?
火焰应该不可..t>能造假,因为我确实感受到其热度,也注意到许多着火处都已被烧到焦黑了;但再度返回房间时,这些痕迹却完全见不着。这未免过分离奇!
有没有可能回去时所进入的房间是不同的?我拼命回想当时所见,搜索记忆的细节,虽然不太能认同这个假设,却也无法找出能百分之百否定的理由。假若陈善骏存心戏弄我们,先布置一个起火现场让我们发现,接着趁我们去拿灭火器时,关闭房间,再打开隔壁房间,自己则躲到走廊去,等我们返回后再从背后出现。还是不对。起火现场的火要怎么灭掉?难道放任它继续燃烧?就算陈善骏可以等到我们离去后再到隔壁房间灭火,但之后要怎么解释烧焦的痕迹呢?再者,他如何能预料我与沈昭鹏会去他房间?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事件看似有关,却又找不出环节,只能确知的是,都是发生在七号房的怪事。但我仍相信在怪异表面的背后,有合理的解释。
上个月的事件,也是先发生起火事件,接着才发生消失事件。难道这次也会出现相同的模式?这种延伸想法会不会太离谱……
或许我该再回到十楼调查一下七号房外围的房间……不对,我怎么充当起侦探来了?这件事应该与我无关,我抓搔着头皮,长发散乱地披垂着;一想到此时的自己看起来可能就像含冤的女鬼,不禁背脊一阵凉。
寂静的室内,突然被一阵电话声划破。我停下脚步,瞪视着两张床之间的电话。又是一 9635." >阵铃响。我没有听错,那的确是电话声。这种时候,会是谁打来的?我又任凭电话响了数声,才抛开一切揣想,一个箭步跳上前去,以近乎粗暴的方式拿起话筒。
“邱,邱先生吗?”听起来是陈善骏的声音。
“我是,请问……”
“快来……火……火烧起来了……”
就在我要回话时,咔嚓一声,话筒变得无声无息。我仍旧握着话筒,嘴半张着,一时之间意会不过来方才听到的话语之含义。
火,难道……突然想起之前浮现在脑中的假设。
我拔腿往房门奔去,出房间前抓起了放在桌上的钥匙,便跳到走廊上,往楼梯的方向急奔。
三步并作两步、连跑带跳地到了十楼,往长廊望去,只见其中一扇房门敞开着,从里头射出蓝色的光线,我毫不迟疑地直冲该处。
一闪进房内,我整个人倒退了几步,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被房内火焰所慑,总之,脑袋空白了几秒,才开始理解眼前的景象。
房内的灯是关着的,取代灯光光线的是火焰散射出来的蓝色光芒,眼前,沙发椅、木椅等房内家具散置、倾倒在房间中央,上头全烧着火焰,就连右手边的两张床铺也延烧着闪现恶意笑容的火。又是蓝色鬼火!火势虽不特别猛烈,但着火处甚多,绵延房间各处。
越过火焰的对边,陈善骏张着扭曲的脸孔,瞪着无形的空气,突然他整个人像被推倒似的,摔倒在地,由于火焰屏障的遮挡,我一时看不见他。
突然间他又出现了,看得出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眼神也不断看着他的正前方,那眼神十分狂暴,就像……就像那里站着一个人似的!
这让我想起了上个月七号的事件,简直是原版重现!陈善骏在与看不见的敌人搏斗!空白的理智突然又涌现生命,我意识到事情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慌忙要找灭火器,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动弹不得。
陈善骏又被推倒了,再度爬起来时两只手臂上多了两团蓝色火焰!他没命地拍打着火团,从地上抓起一条大浴巾,想扑灭身上的火焰,但猛一抬头,似乎意识到敌人的攻势,他往后一跳,以慌张、紧凑的脚步退到阳台的墙前,然后爬上去。
他直挺挺地站在墙上,面对我的脸庞充满不可思议的绝望,但眼神显然不是对着我,而是对着另一个看不见的存在体。
接着他突然往后一弹,整个人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紧接着而来的是一阵凄厉、划破深夜的惨叫声,穿透我的耳膜!
这声惨叫像是为我上了发条,我整个人跳了起来,打开左手边的橱柜,才马上意识到先前也做过这个动作,是为了寻找灭火器。
回忆已被唤起,这个房间没有灭火器的事实很快掠过了脑际;我得到走廊去找那个被我放回去的灭火器!
全程应该不到一分钟,我冲上走廊,来到电梯旁,把那沉甸甸的胶囊型物体再抱回房间;不知为何,初中学过的使用灭火器三步骤突然浮现脑海,也不管正不正确,我追寻本能去使用手上的对象!
泡沫状的液体喷出,果然成功了!我疯狂地扫射着房间,一颗心狂乱地跳;不多时,火势已被扑灭,我抛bbr>..下重量减轻许多的空壳子,跳跃家具障碍,一路直奔阳台。就在心脏急速跳动的心情下探出头往下一看。
泳池边聚集了一些人,由于灯光昏暗,看不清楚是谁,不过看起来似乎是从酒吧那边出来的;他们围着泳池骚动着。因为是深夜,人并不多,大概不出四人。由于酒店旅客太少加上又是深夜的缘故吧,没特别看见被惨叫声所惊起的游客从阳台现身。我没再停留,想到自己扮演着米猜的角色,便回身离开房间。乘坐电梯来到一楼,我立刻奔向泳池,定睛一看,驼导游、米猜等人都在。
米猜铁青着一张脸,说了一串话,但因为是泰文,我完全听不懂。
“我看到了!”我对着驼导游大喊。
“警卫去找泳池管理员过来,恐怕得下水搜寻……你说你看到?”
“我看到他从房间跳下,像东一样的情况。”
“我也看到了,一团蓝色发光体落下,四肢还从蓝光中冒出,简直是鬼火球,非常恐怖。详情等一下再说,先把泳池里的人弄出来。”
“我去叫警卫!”米猜朝大厅的方向跑去。一名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不知道在嚷些什么,似乎是在说若不赶快跳下去救人的话,池里的人会溺毙;酒保也在一旁喧嚷着,似乎赞成他的意见。驼导游看起来是在劝阻他们。由于每个人都说泰文,我实在搞不懂他们在争执什么。
突然,驼导游脱掉鞋子与上衣,拿掉眼镜与手表,扑通一声跳入泳池中,消失了踪影。
过了一段时间,他从池中浮出来,对着我们摇摇头。又潜入水中去。
没多久,警卫带着管理员过来,年轻管理员穿着泳裤,胡子男人与酒保立刻对他说了几句话,驼导游又浮出水面,也对管理员说了几句话,管理员没多说什么就往水中一跳。警卫则取出手电筒照着池面。泳池表面上看来什么异状也没有。
其他人都专心地盯着池面的状况。我观察了一下所有人站的位置,多集中在泳池的南侧与西侧,北侧与东侧是空的,但若有人从那两侧爬出水面离开,要不被人察觉是不太可能的。
突然刺眼的光芒射入眼中,泳池中的照明灯已经被开启,应该是警卫开的吧!
因为有照明灯的缘故,游泳池内部四周的死角朦胧地浮现出来,有人出入更是一目了然。我特别走到北侧去,不时留意着全池周围的动静。
池子的水看不出有何异状,也无法看出水中有些什么。一段时间之后,年轻管理员从水里冒出头来,沮丧地摇摇头;驼导游也跟着他爬出水面,闷不吭声。
他们爬到岸上,与其他人激动地交谈着,每个人都急着发言,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争论着。
接着,管理员往大厅那方向走去,消失了踪影。
“要把水放掉,”驼导游擦擦脸上的水告诉我,“我们没在水中找到任何人,这实在太诡异了。”
“不,不可能,我亲眼见到他跳下去了。”
“跟上次的事情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好吧,我们等一下再讨论。你看,水开始流掉了。”
管理员又奔回来,驼导游对警卫说了一些话,然后转向我。
“把你看到的事说一遍吧,我会再翻译给他们知道。”
我把事件原原本本地述说一遍,从接到陈善骏莫名的电话到目击房间失火,然后跳楼等的怪事,一股脑儿都说了。
驼导游扶扶眼镜,以他一贯郑重其事的语气用泰文说明了一遍,一旁的米猜、酒保、警卫及管理员等人皆露出惊惶神色。
驼导游告诉我:“那时我与酒保站在酒吧外头聊天,突然听到一声惨叫,抬起头看到一团冒着鬼火的人体掉落下去,直直落进泳池,活脱就是上次事件的翻版。警卫说如果再没找到人,可能就要报警了。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先知会酒店负责人。”
往泳池望去,随着水量的减少,众人脸色愈发紧绷;流失的水让我想到小时候在浴缸中洗完澡,拉掉塞子放水的情况。但两者的心情截然不同。
当水减少到可以一目了然尽览整个池底时,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叹。
池子里除了一些泳池常见的囤积杂质外,大概只有空气存在,那空洞的方形空间敞开着,仿佛是恶魔昭告着理性死亡的微笑。
第六章 死灵之影
台北
将VCD从光驱中抽出来,他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立达奇在警局的办公室内,他与柯健杰刚看完《肉欲之病》这部片子,一股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卡在心头。
“你觉得如何?”他问年轻助手。
“这个……说不上来,没什么特别感觉。”柯健杰将两手交握在脑后,一脸疲惫。这部片的情节叙述男女主角坠入情网,但男人心怀不轨,将女人诱骗到自宅后伙同三名友人凌虐、奸杀了女人。女子的鬼魂回来报复,用更残忍的手段杀害那三名友人,但对于男主角却百般犹豫,虽然确知他对她并没有所谓的爱,最后却仍放他一马,回到阴界去了。这是部在视觉以及美术上相当有风格的电影,单纯就电影本身来说是部不错的片子,但问题是看完之后仍对案情进展无帮助。
“我不太喜欢这类的影片,尤其是这部片让我们浪费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年轻人发起牢骚,“不清楚导演想表达什么,着墨太多在爱情上,好像世界上除了爱情之外没有其他可以烦恼的事。”
“总之,”立警官叹了一口气,“现在不是影评时间,我们得想出沈昭鹏想借由这部片告诉我们什么。”
“这感觉上比IQ测验还难,我们怎么可能猜得到一个濒死之人的心思?”
“你不是读过一些侦探小说里面有类似的情节,我记得那叫死前……死前什么的?”
“死前留言?”
“对,就是死前留言。”
柯健杰学立达奇叹了一口气,“小说中的死前留言都是作者设计好的,是有理可推的途径,但现实上,我们可不一定摸得出答案,它有可能代表死者的任何意思。”
“说得对……你这句话可列为调查箴言,但这也代表我们根本是在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打转。”
“抱歉,我目前真的没灵感。”立警官拖着旋转椅到电脑前,操作起鼠标,点开了网页。“鬼影幢幢”的首页出现在窗口内。
“我还没检视留言板,”立达奇解释,“可能会有一些线索,这弄完了我们就去慰劳一下肚子。”
“这就是那灵异网站?看起来还蛮像一回事的。”柯健杰靠近电脑前,似乎瞬间也忘了发出惨叫的胃部。
立达奇简单为柯健杰介绍了网站后,也顺便提及了苏恺云下午的灵异照片解说。年轻助手不以为然地说:“我就知道都是骗人的,这种东西不可信。”
立达奇点选了“鬼话连篇”的链接,说道:“这是最后有关人际关系的线索了,或许可以在这里发现一些端倪,不过我觉得可能性很小。你帮忙仔细看一下吧。”
“只要今晚有晚餐吃,一切都好。”柯健杰打起精神,盯着第一则留言。
留言板的留言数量还算不少,内容也蛮杂乱的,多是一些对于灵异照片感到惊叹、怀疑、惊讶或恐惧的话语,这些>.就占了大多数,也有少数是灵异迷或摄影迷的交流,但为数不多,而且看不出有什么异状。虽然如此,立达奇还是嘱咐助手拿起笔记本一一记录了那几个名字、电子邮件地址以及个人网址,要柯健杰清查这些资料。
当他们查看到六月十五号这一天的记录时,一则留言吸引了立达奇的注意,他屏气凝神地阅读。这则是沈昭鹏留的,没有回复任何人,而是新开一则留言。
本月初站长到泰国旅游(说旅游其实是个幌子啦,主要是想去收集一些材料),本来是针对一件“灵异事件”去的,看能不能拍到些什么,没想到自己倒是真正遇上了超诡异的事件!而且,拍到一张绝无仅有的照片!
等我将手边一批新的照片整理好,再把这张“至宝”一起放上网页;由于最近很忙碌,更新数据也有档期,我会把预告的数据放在下下次的更新,请各位密切注意下个月五号的网页更新日!
“这则留言怎么了吗?”柯健杰问。显然他也注意到立达奇的不对劲。
“嗯,我只是觉得奇怪,”立达奇喃喃道,“今天已经过了五号了,首页是有更新消息没错,但我记得下午在照相馆浏览照片时,没看到跟泰国有关的照片。”
“会不会是看漏了?”
“有可能,我检查看看。”他将光标指向“回首页”的链接,再点入“灵异写真”。照片区都有注明该批资料放上网页的日期,更新消息部分也有另外条例记录,因此相当清楚。最新的七月五号更新放上了十五张照片,立达奇一一点选这些照片,从上头的拍摄地点看来,没有一张的地点在泰国。
“这真的奇怪了,七月五号是沈昭鹏被杀之后的第一次更新;沈昭鹏是在三号被杀,这更新明显是苏恺云所做的。如果沈昭鹏真的那么看中那张照片,应该会把那照片放在要更新的数据里,也就是说五号的更新应该会有那张照片。”
“有可能他真的忘了吧。”
“不,依他对摄影的狂热兴趣,不可能忘记,也不可能只字未提。”立达奇离开电脑桌前,站起身,右手托着下巴踱起方步来。
柯健杰显得相当无奈,他知道长官显然另有想法,但说实在话,他此刻只想好好吃一顿饭,不是每个人随时都那么有热诚工作,就算那是自己喜欢的工作。
“我要打通电话,帮我把调查记录拿过来,查一下苏恺云的电话。”
没多久,立达奇用左手拿着话筒,右手操控着鼠标,耳朵细听着。一个女人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有点刺耳。
“‘第三只眼’照相馆,您好。”
“我找苏恺云。”
“请问是哪一位?”
“今天下午才见过面,我是立警官。”对方一阵沉默。
“请等一下。”女人匆忙的声音很快地消失。大概二十秒之后,苏恺云那低沉像苦行僧的声音响起。
“喂?”
“抱歉,我想请教一个问题,网站本月五号的更新是你做的吧?”
“那当然。”
“更新的数据通常是谁负责?”
“昭鹏负责。我会在更新前两天把收集到的资料给他,由他来负责更新。”
“所以五号的更新数据没有包括沈昭鹏的份?”
“当然没有,我只上传我的部分。他的数据应该还在他家吧。昭鹏死后没几天,我有临时在首页更新消息的页面向网友道歉,说站长出了点事,因此他那边的更新数据不会放上。”
“了解……接下来要问的问题相当重要,你知道沈昭鹏曾在六月中旬,于留言板宣布他在泰国拍到一张灵异照片吗?”
“这个我知道,可是也仅止于此。他完全没多提。”
“你没看过照片?”
“我所知道的跟你一样多,昭鹏他似乎是想针对那张照片做个特别报道吧,所以不愿事先透露。”
“原来是这样,”立达奇掩盖不住心中的失望,但这种断手断脚的线索他已经遇过太多次了,“照你所说,我应该可以在沈昭鹏的电脑里找到要更新的数据吧。”
“当然可以,但我可不知道他存放在什么样的文件夹。还有,你如果是要找他最近实地拍摄的影像照片,电脑里可找不到。”
“为什么?”
“昭鹏虽然有数码相机,但几乎从来不用,他认为灵异照片要透过传统相机才能忠诚地捕捉……很奇怪的想法吧?不过他就是有一套自己的信仰;例如听说他家的暗房里有一面大镜子,很少人在暗房里放镜子的,而他认为镜子是阴阳的媒介,当他在洗灵异照片时或许可以借由镜子看见鬼魂……诸如此类。一般人可能会认为他是怪人,不过他还蛮有自己独特的一套。总之,他会在更新前才把相片弄进电脑里,所以如果电脑里找不到数据,你可能就要找找他的相本了。”
“了解了,谢谢你。”
“你问的这些事跟命案有关?”
“目前还不清楚……若有重大进展会告知你的。晚安。”
立达奇放下话筒,思索了一会儿,查阅资料后又拨了一个号码。
“喂?”
“我是立警官,请江梦璃听一下电话。”对方接过话筒后,立达奇歉然道:“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我想问几个问题,现在方便吗?”
“可以。”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沈昭鹏在六月初是不是有到泰国旅游?”
“有,我跟他一道去的。”
“你跟他……太好了,那你知道他去的目的是什么吗?”
“为了拍灵异照片吧。不会有别的理由了。”
“他有锁定什么目标吗?只是到泰国不见得一定会拍到。”
“他好像有事先调查过,旅行社安排的其中一间酒店曾发生过灵异事件,他的目标应该就是那里吧。”
“原来如此,那次旅游是否有遇上不寻常的事?”
对方突然沉默,立达奇感受得到她是在犹豫。
“是有遇上奇怪的事,不过这说来话长。”
“旅行之后,沈昭鹏有跟你提他拍到什么奇怪的照片吗?”
“没有,他相机的镜头从来不对着我,所以我也不会问他照片的事。”
“……你是说那次旅行完全没有你们两人的照片?”
“有的话也没几张吧,反正我也没兴趣看。”
“那去泰国的相片洗出来了吗?”
“我不清楚,不过从时间看来应该都洗出来了。”
“这些照片应该都还在公寓里吧?”
“当然。99lib?”
“你介意花点时间告诉我你们在泰国遇上什么奇怪的事吗?简要叙述就行。”
江梦璃花了点时间说明泰国遇上的灵异事件,一名男子全身着火从酒店十楼跳下泳池却离奇失踪,沈昭鹏似乎拍到男子跳下的那一幕。江梦璃说得很简明扼要,不过却相当清楚。?99lib?
“警官,难道你怀疑泰国的照片与昭鹏的死有关联?”江梦璃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有这可能,”立达奇决定先暂且如此,“谢谢你,江小姐,我想就先这样了,有重大发现会立刻通知你,晚安。”他挂上电话。
柯健杰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问:“长官,你藏书网究竟发现什么了?”
“我恐怕得跑一趟阳明山,回到案发现场去。如果你不想跟来,可以先去解决你的晚餐,或者路上再买也行。”
没等对方回答,他已经冲出办公室。
到达“阳明爵邸”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立达奇与柯健杰两人跳下车,一路朝大厅奔去。
柜台后的管理员瞄了两人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没有理会。
在深夜时分重返刑案现场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但不知为何,立达奇总觉得这次不同以往,有种说不出来的怪诞感撞击着他的心头。
用钥匙开了门,两人踏入客厅,柯健杰打开客厅的电灯,将黑暗扫除。
立达奇直接步向走廊,连灯也没开便向尽头走去,他的目标是暗房。
走到暗房门边,他推开门,按下电灯开关,动作熟练得好像这里是他的卧房似的。
暗房的灯亮起,仍未减幽微气氛,虽已不见沈昭鹏的尸首,死亡的事实却是永恒地躺卧在这封闭的空间。
立达奇缓缓步向房间中央,以锐利的眼神环顾四周,背后的柯健杰心神不宁地搔着头,看起来一脸茫然。
经过半晌的打量,立警官直接走到靠墙的橱柜前,他蹲下身来,打开向左右开启的柜门,快速用手指清点了底片文件夹。
“你看,”他向柯健杰招招手,“沈昭鹏是很仔细的人,他按拍摄的时间顺序将底片作系统性的排列。例如这本数据是五月三号拍摄的,再来这本是五月十五号,接着是六月十九号……”他突然沉默不语。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年轻助手不明就里地问。
“还记不记得沈昭鹏是六月初到泰国的?这里的底片,五月十五号之后就跳到六月十九号,中间是不是少了一份?”
“好像是,”柯健杰皱起眉头,“这么说来,难道……”
立达奇站起身,“我想我们摸对方向了,凶手曾来这个橱柜前搜索,江梦璃也说过,这里的数据不可能置放得这么凌乱。凶手的目标就是那份在泰国拍摄的底片!接下来要寻找相本,如果照片已经洗出,而且未被凶手带走的话,就一定还在公寓里!”
柯健杰似乎一时跟不上立达奇的思考脚步,只得遵从指示,与长官一同在暗房中搜寻相本,但橱柜中都是存放底片,工作台的抽屉内部摆着一堆洗相片的用具,并没有相本的踪迹。
“应该是在他们的卧房,”立达奇沉吟道,“我们过去那里搜。”
他走进对面房间,开了灯。这是一间与其他房间截然不同风格的空间,立达奇首次感受到“住家”的气息。进门右手靠墙处摆着一张双人床,上罩水蓝色的床单;左手边置有梳妆台、衣橱、电脑与电脑桌,整体空间虽大,却显得小巧舒适;墙壁上的一些小装饰品,展现出女主人的细心与品位。
“等一下搜的时候,尽量不要弄乱房间,这是非正式的搜索,”他嘱咐助手,“相本不是放在衣橱的抽屉,就是摆在书架上,从这个房间完好如初的情况看来,凶手应该没有窃取相本,大概是时间不够吧。”
于是两人再度分头进行。熟练的动作使得清查速度十分快捷,不久之后,柯健杰大叫一声,捧着一本从电脑桌隔邻的小书架上抽出的厚重相片本。立达奇看见封面贴着一张标签:“灵异档案”。
“快打开来!”立达奇兴奋得大喊。一翻开本子,成堆的灵异照片映入眼帘,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对立达奇来说早已见怪不怪,但柯健杰显然十分不适应,他翻阅相本的手指时而迟疑,时而怀疑,不过嘴巴上都没多说什么。
“长官你看,照片上都有日期,而且是按时间顺序排列。”
“沈昭鹏的好习惯帮了我们大忙。从后面翻应该会比较快。”
柯健杰将手指插入后边几页,仔细查了一下日期,再往后翻。
“有了!”他指着其中一张,那是好几只鳄鱼聚在一起的图片,“六月六号,时间吻合。你看后面还有佛像的照片,应该没错。”
“前面几张好像也是……可是这似乎不是灵异照片。不管它,我们从第一张开始看。”
他们找到了六月四号与五月十五号的分界照片,显然沈昭鹏在五月十五号也拍摄过灵异照片,至于是实地拍摄到的还是有经过合成加工,这就不得而知了。立达奇他们从六月四号的第一张开始看,内容大多是一些景观照片,偶尔会出现江梦璃的身影,但少得可怜;至于沈昭鹏本人从来不会现身于照片中。
照片内容除了景观照外,还包括鳄鱼、老虎、海豚等动物;其中一张吸引立达奇注意的,就是刚刚看到的佛像照。仔细一看那是呈现在半片山壁上的金边大佛图案,底下观望的人显得十分渺小,画面极为壮观。他突然想起在电视上看过,这好像是泰国著名的七珍佛山。原本他以为会有什么佛祖显灵的灵光,但看了老半天,找不出任何灵异之处。
“应该不是,再往后翻。”之后出现了一间高达十多层楼,似乎是旅馆的建筑;楼层中央闪亮的霓虹灯勾勒出了“Royal Land”两个大字;建筑的格局是每个房间都建有内嵌式的阳台,看起来十分整齐划一。
“这是晚上拍的,从日期看来好像第三天住宿的旅馆。”柯健杰喃喃道。
后面几张是酒店大厅、走廊及房间的照片,从装潢与摆设来看,至少是四星级的酒店。
“还是没有什么灵异照片,”年轻助手沮丧地说,“会不会不在这本?”
“这本明明写着‘灵异档案’,应该没错。只是有关泰国的部分收录了一大堆非灵异的照片,不太清楚是什么用意。”
“可能是还没空整理吧。”
“或许。对了,我想起苏恺云说沈昭鹏想在网页上针对泰国的灵异照片做一个专题,也许是难得拍到真实的灵异照片,他认为该次所有拍摄的照片彼此间可能都有因果关联或玄机,或者是他想放上所有照片完整地说明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所以才先将所有照片都先放在‘灵异档案’的本子里。”
“反正都有可能……”柯健杰指着翻页后的一张照片,“看这张!”
立达奇整个人僵住了。毫无疑问,他找到他要的了。
那应该是晚上拍摄的照片,是一张直拍照,时间为六月七号,背景在酒店某层楼的阳台,拍摄者是以半面对阳台侧面的角度拍摄的。
一道人影——面对阳台,背对拍摄者——停留在半空中,他的上半身左右两侧闪着蓝色光芒,两臂高举,身躯弯成左右相反的ㄑ字形。停留半空中是不可能的事,从这道人影晃动的程度看来,拍摄者捕捉到的画面是一个动作的瞬间画面。也就是说画面中的人是在移动中被拍摄的。
半空中的人影模糊不清,有着人形轮廓的燃烧影子反倒清晰许多;这应该是因为前者是在移动中、后者是静止中的关系。
与看不见的透明人搏斗,一直被推倒……江梦璃的故事浮现脑海,那名被鬼火焚身的男子跳上阳台的墙,接着往后弹落!这么说来,难道这张照片捕捉到的是……
“鬼火幽灵将男子推落阳台”的瞬间!那道烧着火的人影不断地晃荡着,火焰的影像愈加扩大,覆盖了他的脑海;那张如白纸般的空洞脸孔如烧红的烙印烫在视网膜上,却又寒冰般冰凉。
这是名副其实的灵异照片。
立达奇想起刚才江梦璃在电话中说的诡异事件。被火焚身的男子跳楼……
没错!这是男子坠楼的一瞬间,整道人影轮廓模糊不清,但仍可辨认出所有的特征都吻合事件的描述。最令人不寒而栗的影像倒不是那道坠楼的影子,而是另一道站在阳台后的人影。
那人影站在阳台的墙后,位于照片的上半部,而坠落的男子占了照片的下半部,也就是说这张照片涵盖了上下两层楼的拍摄范围;可能是光圈与快门没调整好的关系,以至于画面略微模糊。阳台上的人影呈现蓝茫茫的一片,但清晰可辨是个人形,美观的阳台围墙上隆起一只圆柱浮雕,围墙遮挡了人影的下半身,只看得见上半身,也辨别不出性别;“它”的五官不甚明晰,因为“它”笼罩在火焰之中,隐约看得到朦胧的身躯以剪影般的图像呈现;直挺挺站立着,就像一具僵死的人偶,那是一道全身烧着蓝色鬼火、五官模糊的人形影子……
魅幻泰国行6 理性崩溃
陈善骏没有再出现,他就像烟雾一般消失了。
这次,目击者的证词的确证.99lib.明了陈善骏掉入泳池后,一直到管理员下水搜寻,并没有人爬上岸,这是让人极度匪夷所思的情况。
由于事件有目击者,酒店方面不敢强压消息,最后还是报了警,并希望一切低调处理。第二次发生同样的诡异事件,Royal Land关门大吉的命运恐怕逃避不了。
泰国警方到来之后,一身肥肉的酒店负责人强作镇定,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不断渗汗的额头说明了他慌乱的心情,我也不禁感染了那气息。
一切的调查工作迅速展开,带头的警官是一名高头大马、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透过驼导游的翻译,他详细问了整件事情的情况,并针对我连续问了许多问题。
由于案件的调查需要,我必须跟随到警局作相关的侦讯。
为了不延误其他人的旅程,驼导游与领队小姐做好协商,暂且由领队小姐负责行程的安顿与导览,他与我处理完警局的事之后,再迅速归队。关于我这边的损失,旅行社事后会支付一切赔偿。
我与驼导游身为目击证人,被滞留在警局。这种感觉可说是完全破坏旅游的兴致。原本镇定的驼导游来到警局后,整个人似乎也颓丧了,露出极端疲惫的神态。
管理员、警卫、米猜、酒保以及其他两名目击者也都被带到警局侦讯;负责案件的警官十分谨慎,但对于我们所描述的内容却极端质疑,认为不可能发生、嗤之以鼻。我以为泰国人对鬼神怪异之事多半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不过看来并非全部如此。
就我所知,泳池内并无寻获任何线索,而泳池四周也没有发现任何离去的痕迹,目击者更是信誓旦旦地保证绝无人离开泳池。
身为重要证人的我被盘问多次,到最后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了,确定的事情被问到不确定,不确定的事情愈不确定。侦讯到最后,关于泳池消失事件警方所归结出的结论是:目击者看走眼,陈善骏跳下泳池后,在其他人围过来前爬上岸溜掉了。毕竟那时照明灯未开,这种事不是不可能。
至于起火的奇怪事件,全是精神异常的陈善骏自编自导自演,最后这案件变成疯子主导的失踪案。警方保证会尽力搜寻陈善骏的下落,也会通知他在中国台湾的家属。初步调查至此告一段落。当我与驼导游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警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临走前我瞥见酒店负责人在走廊深处与警局的人谈话,那肥大的身躯不断地摇晃着。
驼导游在警局门口拨了通手机,与领队小姐讲了几句话后,便合上手机盖。
“团员们在‘观海楼’吃帝王消夜餐,包括鱼翅燕窝加红鲟冬粉,最好是不要错过,你肚子应该饿扁了吧……现在赶去应该还来得及。我们到前面叫出租车吧。”
驼导游招了一辆出租车过来。在泰国,有许多不同样式的出租车,甚至还有一种是机车式的,常可见这些载客骑士遍布于街角等待顾客上门。
“我们要在芭提雅待三天两夜,酒店的住宿费都付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团员们想换酒店,毕竟发生了这些奇怪的事;但酒店应该不肯退钱,伤脑筋啊。”说完,他闭上双眼,戴着金边眼镜的脸孔顿时消沉下来。
我凝望着那张硕大的侧脸半晌,才转头望向车窗外。车子是靠左行驶的,而驾驶座是设置在车中的右侧,我一时之间对于这种与平时相反的行驶方向不能适应。
窗外闪过灯红酒绿的景象,一栋栋装饰着灯花的建筑从眼前漂流而过,那是人类满足寻欢作乐欲望的场所;一间间低矮的酒吧,里头混杂着粗犷的外国人,握着酒杯与穿着暴露的女子谈笑着;越过公路的另一侧则是夜幕下的沙滩以及深深的海水。
由于驼导游的沉默,我突然得以有片刻的时间与空间省思来到泰国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旅行,应该是有种安适感地照着预定行程、轨迹去体验与探索,但这次发生了许多突发事件及不可思议的怪事,心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知所措的惶恐,以及卸掉安适感后的质疑。
溢出原本的轨道,或许可称为某种自由,而人却需要安定、稳定的束缚。卡夫卡曾说:“你是自由的,所以你迷失了。”或可用来形容目前我的心情。
旅游的节奏被打乱,我专注于思考陈善骏这灵魂;他的骤然消逝就像一缕青烟,风一吹便四散无踪,多少人会因他而动容?
所有的事件在我脑海中均无法呈现出可以理解的意义,我被迫跳脱正轨,不管是在思考方式,或是旅行的步调方面,都被抛到一个全然无轨迹之处。
在自以为正确的轨迹之上,被迫出轨,我该相信原来的秩序,还是理性崩溃后出现的新?
世界?
第一章 曼谷:侦探对侦探
那名年轻人静静地坐在位置上,阅读灯柔和的灯光洒在他手中敞开的书本,就像平铺开来的光之绒毡;他轻轻揉捏了米黄色的纸张,发现自己已陷入长时间阅读的疲倦,双眼发酸、头脑昏沉。他合上书本,关掉阅读灯,伸了个无形的懒腰。
机舱内的氛围十分沉静,衬着飞机轰隆的声响,让他明了自己此刻正身处高空;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年轻人望向左侧的窗户,外头黑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似乎还要一个小时才会到呢。”这一道陌生的嗓音,从身侧传来。他转过头去,看见坐在身旁的人也转过头来望着。
那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孔,谈不上俊美;宛若雕塑般具有美感的五官井然有序地结构出深邃严峻的面容,配合着鼻唇间一字排开的短髭,浓烈地散发出优雅与粗犷的混融。
那男子年纪粗估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年轻人也无甚把握下出定论,他只是静静地凝望着那双纠结的眼眸,那对落沉在白浪中的黑石。
“嗯,五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呢。”上飞机以来,隔邻男子第一次对他开口,他也只得礼貌地回应。
“坐久了实在很闷、很无聊,可以出个问题考考你吗?”男子说道。
“当然,请说。”男子调整了一下坐姿,以厚重浓浊的嗓音说:“有一名男孩想离乡背井创业去,但渴望孩子留在身边的母亲想出了一个理由不让他离去,她说:‘离开家后如果你忠厚老实,将受到别人的欺凌;如果你不忠厚老实,将受到神的责罚。因此无论如何,你都会受到重创,还是不要离开吧。’儿子哑口无言,无法反驳,但他终究还是看穿了母亲理论上的漏洞,想出了反论来说服母亲。请问那反论是什么?”
年轻人再度推了推眼镜,说:“嗯,这并不难。儿子可以这样回答:‘如果我老实,我不会受神的责罚;如果我不老实,我不会受别人欺凌。因此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受到重创。’”
那男子眼睛一亮,似乎很讶异年轻人答题的迅速,“我猜你看过类似的题目吧。”
“我是看过。不过在我看过之前,就顺利解出了。这个问题在逻辑上称为两难式,dilemma,又称两刀论,简言之是让人陷入进退不得的困境。解决两难式的方法有三种,这里所用的是提出一个与造成两难相反的论式。”
男子静静地打量了年轻人半晌,点点头,“我了解你的意思了,”对方又重新用饶富兴趣的眼神打量他,问,“你要去泰国旅游?”
“……算是吧。那你呢?”
“你猜。”
“我猜你是要前往泰国解决一个两难的困境。”
这句话一出,对方的脸色突然转变,一股沉郁宛若落下的百叶窗罩上深刻的面容;不过他很快又露出微笑:“你是怎么知道的?”男子问。
“从你提的问题的性质,以及你上飞机后那种焦躁不安的烦闷神色。这只是我的直觉加臆测。”
“原来如此,那我是在无形中暴露自己的情感了。”男子说这句话的神色中似乎有些遗憾,但却又掺杂着欣慰。
“如果不会太冒昧的话,我可以知道这个让您困扰的两难问题是什么吗?”
“这个……”
“不然这样好了,如果我猜中你现在在想什么,你就必须告诉我两难之事。”
“听起来好像很公平,我不相信你猜得中。”男子点点头,沉郁的神色略微散去。
“那好。我猜,你现在想着‘我并不打算告诉那年轻人我的两难之事’。”
“我……”男子陷入思索,好像突然被思绪困住了,不过很快便露出了了悟的表情,“原来如此,如果我回答‘是’,便表示‘我不打算告诉你两难之事’是正确的,也就是你猜对我心中所想,便不得不告诉你;如果我回答‘不是’,代表‘我不打算告诉你两难之事’是不正确的,也就是说我打算告诉你。无论如何,我都得告诉你。这真是高明的一招啊。”
“这只是两难式的应用罢了,任何熟知 903b." >逻辑的人应该都懂得这道理。现在您准备告诉我那神秘的困境究竟是什么了吗?”
男子叹了口气,轮廓分明的脸庞显得更加萧瑟,在调整好情绪之后,他缓缓开口:
“我在大学时认识了一名女孩,我们并未交往,但一直维持着好朋友的关系,我对她的感觉始终十分美好,因为种种因素,我错过了追求她的机会……
“大学毕业后,她举家迁移到泰国去了,也在泰国拥有稳定的工作,那之后我们失去联系。离别前我们没有许下任何承诺,也不希望彼此为对方带来什么负担或感情上的羁绊,因此她强调,之后再不会有任何联络。
“好几年过去了,我也交了新的女友,那是在朋友的介绍下,与一名我对她毫无感觉的女孩交往,维持着平淡的关系。直到去年某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那名移居到泰国的女子打来的,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找到我的新手机号码,并表明想见我一面。我心中日夜积压的思念爆发开来,马上对女友编造了借口,立即启程前往曼谷。在那里,我与她见了面,原来这些年来,她的皮夹一直放着我的照片,她也从来没有与任何男子过从甚密;这些年来,她不断地在确定自己的感觉,尤其身处在异乡,孤独探索的触感会更为强烈与敏锐,也更能看清自己心中的盲点。
“我们谈了许多。从她话中的暗示,我了解到她不可能离开泰国,而我在中国台湾的羁绊,就只有那名平淡无味的女友而已。曼谷的这名女孩甚至连工作都帮我找好了,我只要打理好在中国台湾的一切,随时都可以远赴他乡定居……”
说到此,男子停顿了一下,似在寻思接下来该如何述说,“并不是现在的女友不好,但你能了解两个人在一起,心中那种契合的感觉吗?在冷静深刻的分析下,理性告诉我选择泰国那名女子才是正确的,但我内心中却隐藏着对不起现任女友的良心苛责,她对我相当真诚痴心。
“我与她说好,就算我最后下的决定是 4e0d." >不离开中国台湾,我都会再到曼谷见她一面,她有些东西要交付与我。这趟去,就是要去告诉她我的决定。”
“那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的决定,恐怕与你刚才回答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相同的。”
“原来如此。”似乎是气氛太过于沉重,男子转换了语调,打破沉寂,“我是因为看见你在看哲学的书,才觉得与你聊聊或许会有些启发的。”
“很抱歉我没给出精辟的见解。”
“不,借着述说的过程,厘清了我一些思绪,我会好好想想.?应该如何做的,”男子盯着他,“我猜,你应该是一位教授吧?”
“我吗?我只是一只寒冬中的刺猬。”
曼谷国际机场内万头攒动,观光业为泰国每年带来丰厚的收入;从泰北的清迈、泰中的曼谷到泰南的普吉,无一不是观光客偏爱的热门景点。
通过海关的一连串检查后,年轻人从行李输送带提了自己的行李,拉开上头的拖曳杆,开始穿梭在来往的人群中。
他的眼光不断四下搜寻,以极快的速度掠过远近范围内的群众;他的脚步朝着机场的大门方向移去。
出了机场,他站在外头的过道,天色一片黑暗,空气有些窒闷,各色车辆聚集在附近等候,有大型游览车,也有私人的小轿车,还有等待载客的出租车。背提着行囊的旅客从门口涌出,带头的是旅行团的导游与领队。年轻人的眼光没有专注在这些人身上,他不断望着外面的车道,以及车道与人行道间奔走的人群。
“等你很久了。”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转过头去,发现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身后,他的唇间插着一根未点燃的烟,穿着蓝色衬衫与灰色长裤,两手插在口袋内,站立的姿态十分沉稳。那晦暗灯光下的脸庞展露出一道深深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林若平。”他微笑地说。
若平仔细打量眼前这名男子,却感到相当陌生,“请问我认识你吗?”
对方似乎十分失望,摇了摇头,“才几年不见,就不认得了啊?”
“等等,在泰国将与我合作的特别侦探,难道就是你?”
“还会有谁呢?我可是期待你像上次那样再度大显身手呢!”
现在他确定了。高大挺拔的身形,冷静沉稳的面容,豪迈爽朗的语调,不抽烟却随身带着烟盒,以及带有外国腔的流利中文……
“没想到竟然不是在日本遇见你,阪井诚司。”
日本侦探在曼谷夜间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沉郁;他背后熙来攘往的人群,那存在的模糊与微渺,更衬显出他的挺拔不凡。
坚毅的脸庞依旧没有改变,改变的是那愈发成熟的豁达,以及历经岁月的不堪。与若平初次见面时的锐气也在时间与经验的消磨下,去了棱角,更加圆滑。
“你看起来都没变啊,”阪井笑道,“仍然沉湎在哲学理论中吗?”
“差不多。倒是你,感觉更老练了。”
“是吗?”侦探大笑了一声,说道,“这次案件的棘手程度比起雾影庄一案似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已经阅读过调查资料了,看来我们面对的是很狡诈的对手。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研究一下吧!顺便叙叙旧。我想你应该还没吃晚饭?”
“还没。”
“对酸辣之属的食物应该不排斥吧?”
“我的肚子可能不允许,但我决定今晚违逆它一次。”
“那好,我的车就停在附近,我带你去见识一下泰国菜吧。”
阪井的车是向泰国的朋友借的,一辆TOYOTA右驾车,跟平常相反的驾驶方向一开始让人很不习惯。一上车,立刻以极快的速度飞驰,看来阪井对于此地的路况已经相当熟悉。
“我在芭提雅订好旅馆了,今晚在曼谷用完餐后,我们就过去吧,有空的话还可以看场人妖秀呢,你觉得如何?”侦探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问道。
“还是办正事要紧,人妖秀有机会再说吧。”
“也好。”
“你怎么会留在泰国?”
“这个嘛……我跟同伴被派遣来为一位富商调查一桩诡异的珠宝失窃案,案子目前已顺利解决,同事带着调查报告回去交差了,我则因为泰国是旅游的好去处,顺便向总部申请休假,准备在此好好休息。不料,才刚开始放松心情时,就接到了立警官的联络。一开始想拒绝,不过一听到他们派遣过来协助我的人竟然是你,我便一口答应了。倒是你,怎么进这浑水的?”
“还不是经由介绍与推荐……侦办案件的立警官与张组长曾经是同事,他认为我能胜任这件事。”
“能者多劳,找你是对的。”
“唉……整个案子的资料我只概览了一遍,好像并不能确定那名摄影师的死跟他的泰国之行有关系吧?”
“就是因为没有强烈联结的证据,才会动用到我们这非官方的调查组来调查。立警官只是怀疑摄影师的死可能跟他在泰国拍到的照片有关而已,为了破案,他不愿意放弃任何线索。因为只是臆测,地点又在泰国,调查起来相当困难,因此才会委托我们。”
“难道没通知泰国警方协助?”
“怎么说呢,证据的联结太过薄弱,而且泳池事件也被酒店方面压下来了,要这边的警方帮我们重新彻查整件事是不可能的。虽然有联系过这边承办泳池事件的警官,但好像也只是敷衍允诺会再调查,并给予我们调查上的方便。”
“原来如此,”若平点头,又问道,“怎么会找上你们侦探社呢?”
“事实上台北市警局以前也跟我们侦探社秘密合作过,那时立警官有参与其中,因此这次遇到困难,才会想到要联络我们。他是一个对工作有执著的偏执狂,事件没解决是不会罢休的,总之在他排除万难的安排下,低调地委托我们两人在泰国调查。因为也不确定这条线索是不是摸对了,所以我们的侦查工作也有可能徒劳无功。”
“嗯,这些我都知道。案件数据立警官交付给我,我们到餐厅再详谈吧。”
下了高速公路一段车程之后,车子突然转进五光十色的街道,人行道上打扮时髦的年轻男女熙来攘往,灌注了夜的活力。
停好车后,阪井领他进入一间中型餐馆,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们点了酸辣鸡排、凉拌牛肉、明虾辣色拉、椰汤等泰式料理,那又酸又辣的口感震撼挑战着若平的嘴与胃,他觉得身体的城墙被一波波辛辣的波浪所掩盖、冲毁,而这些浪却带来了壮观、撼动的美景。饱餐一顿后,他们开始讨论起案件,阪井与若平手中都有一份立警官整理的资料,只不过若平手中多了一份特殊的重要参考数据。那是两本旅游杂志。
“这个你应该还没看过,”若平解释,“这是在台湾地区发行的一本摇摇欲坠的刊物,目前最新的一期是234,而这本233是上个月的。”
名为《Travel》的杂志大小与《EQMM》(埃勒里·奎因推理杂志)差不多,内容约两百页,封面为风景照,里面收录了世界各地旅游景点介绍、读者投稿的旅游札记,等等。
“这有什么重要性吗?”阪井一边翻阅杂志,一边问。
“陈善骏的女友是这份杂志的订户,她主动提供警方这两本杂志。请你翻一下最后旅游札记的部分。”
阪井照着若平的话做了,该期旅游札记的标题是“魅幻泰国行”,作者为行云流水。第一章标题写着“三则鬼话”。
“这份旅游札记分为六章,杂志分两期刊登完毕。从内容来看,显然执笔的是一位叫行云流水的画家,姓邱,他也参加了那次的泰国旅行,也就是沈昭鹏拍到怪异照片那次。”
阪井概略翻了一下两本杂志,说:“原来竟然有人记录下来,这可真是省了我们不少麻烦。立警官有找这名画家谈过了吗?”
“没有,因为这名邱先生自那次旅程结束回家后,在七月初又前往清迈去了,好像一待就是一个多月,因此找他访谈也是这次的调查重点之一。”
“原来如此,那好吧,我们先就双方所知的情报互相对照一番,之后你也可以撷取札记的大意简单说明一下。”
若平与阪井一一走遍案件细节,首先两人轮流概述案情,再由若平补充札记内容,以及一些立警官有当面告知的细节。
“札记的内容,”若平说,“立警官曾拿给几个那次也有参加旅行的团员阅读,团员们说里头大致描述的事都是真的,但细节却完全无法证实。比如说里头有一段提到作者与沈昭鹏目睹陈善骏房间失火的怪象,只能亲自询问邱先生才能得知实况。”
“这部分的确很奇怪,似乎没有合理解释。”
“只能再问邱先生了。”阪井翻阅着资料,在其中一页停顿了下来,“不过我们的调查重点还是放在这张照片吧!看起来的确很骇人。”他抽出那张由打印机打出来的照片,那张有着蓝色人影的奇景。
“嗯,看来立警官有传档案给你,我这里也有加洗的照片;这一张经过专家检验后,证实没有合成的嫌疑,据沈昭鹏的女友江梦璃说,那张照片是沈昭鹏到阳台透气时偶然拍到的,如果说沈昭鹏的死跟这张照片有关,你觉得会有什么样的可能性?”
阪井仔细端详了照片,说:“底片失踪了,显然凶手并不想让照片曝光,只能推测这张照片隐藏了什么秘密,而沈昭鹏或许知道些什么……”
“很有可能,总之,如果中国台湾的谋杀案与泰国的灵异事件有关联的话,两件案子应该能一起侦破。我在飞机上列出了案件中的主要谜团。”
1.东的消失之谜。
2.陈善骏房间起火之谜。
3.陈善骏消失之谜。
4.沈昭鹏死亡之谜。
5.灵异照片之谜。
阪井点点头,同意地说道:“?其中第一、第三件本质应该相同,我事先查过这边的报纸,泳池的消失事件被记者称为‘吃人游泳池’的诅咒,好像是说泳池曾经被下过咒,才会发生那样的事。”
“被下咒嘛……”若平困惑地思索,说道,“再加上这张奇怪的照片,整件事充满了鬼魅气氛。就算泳池真的被下了咒,你要怎么解释这张照片?”
照片中的蓝色人像如白纸般模糊的面容,火焰底下苍白的身躯;再加上一旁坠落晃动的人影构成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情景。若平凝视着那蓝色影像,背脊升起一股森冷。
阪井蹙起双眉,不解地说:“如果说真的是这怪物把陈善骏推落,那它肯定是鬼魂了,因为目击者——画家邱先生在现场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看来我们还是得找他谈一谈。”
“另外,也得找驼震——驼导游谈谈,毕竟他也是目击者之一。我已经安排好明天的调查行程,跟着计划走即可。”阪井突然投以询问的眼光,“你相信真的有鬼吗?”
若平正在收拾数据的双手停了下来,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把眼神放在一旁的空盘上,“这么说好了,如果我们两人通力合作还是揭穿不了这道蓝色人影的真面目,那恐怕鬼魂是真的存在。”
第二章 芭提雅:梦幻女郎
离开了餐厅,再度搭上阪井的车,上了高速公路,一路往芭提雅的方向驶去。
“以前来过芭提雅吗?”隐没在黑暗中的阪井侧影问道。
“嗯,一次,观光旅游。”
“那对这里应该不陌生,”侦探寻思,“芭提雅是个好地方,我们晚上就先从酒店勘察开始吧。”
“当然。”像是为了缓和气氛,阪井随性地问:“你上次来应该是观光的吧,去了哪些地方?”
“芭提雅吗?我记得有坐半潜艇游暹罗湾,也去了格兰岛跟猴子岛。”
“嗯,猴子岛吗?印象倒是蛮深的,那堆猴子看了有点惹人讨厌呢。”
“我记得从沙滩那里坐游艇出发约十五分钟,只停靠在岸边不远处,丢食物给那群猴子。”
“很有趣的经验……没看人妖秀吗?”
“那次是看曼谷的金东尼人妖秀。”
“有空当的话我们再去看蒂芬妮……”阪井神秘兮兮地说,“那里的人妖真的很美呢!”
不到两个小时,车子驶入芭提雅市区;现在时间已接近晚间十一点,正是夜店生意兴隆的时间,车窗外闪过了全家便利商店、家乐福的影子。芭提雅有这些店家,他几年前来的时候倒是都没注意到。
来到目的地——Royal Land,阪井将车驶入停车场停妥,若平打开车门下车。
庞大的建筑搭配着闪亮的霓虹灯,在深沉的夜色中格外显眼。
“为了便于调查,我订了这家酒店的房间,我们的调查经费只够我们住一个礼拜。走吧。”
若平提着行李跟着阪井进了空旷的大厅,休息区内竟然空无一人,只有柜台后冒出一个人头,低伏着不知在做些什么事。
阪井走上 524d." >前去,办理住宿登记;突然他低声说了一句话,柜台那人抬起头来,露出惊讶的神色,那是一名年轻男孩。阪井掏出皮夹在那男孩面前晃了晃,对方脸上出现了恐惧的神色;接着阪井又一连说了串话语,男孩唯唯诺诺地回答,之后两人一问一答,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因为听不懂泰文,若平只好找了张休息区的沙发坐下。他没料到阪井的泰文这么流利,真正的侦探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总是深藏不露,不让人一眼洞穿。看来这次的调查必须仰赖阪井,否则自己一个人将陷入苦战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日本侦探带着一脸胜利的表情走回来,手上拎着一串钥匙。
“抱歉没先告知你我的打算。我也是临时决定这么做的,刚刚办che(登记)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案发当天是米猜值夜班,于是问了那名男孩是不是米猜。运气真好,他就是米猜本人,我说我是警察,要重新调查泳池事件,要他把之前发生的事再说一遍,并确认了许多细节。”
“原来如此,结果呢?”
“他所说的与我们所知的并无二致,没有新鲜东西。”
“这样啊……”
“我弄到了那间十楼七号房的钥匙,先上去看看吧!”
他们进了电梯,按下按钮后,阪井说道:“米猜有提到发生这些事之后,酒店生意更差了,有些员工也被裁撤。他虽被留了下来,却常要加班,而且还没有加班费。其实后来的陈善骏事件发生后,酒店的旅客就少了一半,而现在更像座死城。”
若平欲接腔时,电梯门开启,于是两人走上十楼的走廊,开始找寻七号房。
死城般的寂静漫溢在空气中,空洞走廊两边林立的房门像蜡像般伫立,浸沉在无表情的静默中。
来到七号房前,阪井用钥匙开了房门,并打开电灯。里头的格局与札记上所记载的完全相同。进门左手边是衣橱,右手边是浴室;再往前走,右边摆着两张平行的床铺,左边靠墙处则散置着桌椅;越过房间之后是阳台。陈善骏与东就是从这里摔落的。
“警方应该都搜过了,”阪井说道,“米猜说这房间之后都没人住过,若有什么隐藏线索的话,或许还没被破坏掉,我们搜搜看吧。”
显然,失火事件发生后,酒店方面曾清理了房间,床单、枕头套都被拆除了,露出光溜溜的床身;梳妆台与木椅等家具上残留着烧过的痕迹,地毯也有焦痕,看来酒店暂时不打算开放这个房间。他们快速搜查了一遍现场,阪井的速度与效率是若平所望尘莫及的,只见他以熟练的动作,在几分钟内就清查了房间大半。
“什么可疑之处都没有,”搜完浴室的阪井得出结论,说,“我们去阳台看看吧。”
侦探往左右两边打开阳台的门,踏入那一块与房间等宽的狭小长方形空间。
眼前的那一道墙高度只及阪井的腹部与胸部之间;墙的中间还有突起的两只圆柱状石雕装饰,看起来像大理石雕刻。若平与阪井并肩站着远眺芭提雅的夜景。放眼望去即是南边海岸,但此刻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阪井低头往下俯瞰,只见十楼底下隐隐约约可见一方形的轮廓,但因灯光微弱,无法仔细看清。毫无疑问,那一定是泳池。
抬起头,往右侧前方看去,酒店L形建筑的另一半大楼昂然矗立着,排列整齐有序的阳台如棋盘格般纵横交错。阪井望着斜对面的大楼,说:“沈昭鹏应该就是从对面某个阳台拍照的;可惜他已经死了,不然可以告诉我们更多内幕呢。”
“是有可能。”若平应一声,双眼凝视着右手边的大楼,突然陷入沉思。
“我想我们该下去看看泳池了吧?”阪井说。
“……好的,那里是重要的现场,走吧。”阪井转身带头离开,若平又瞥了一眼外边的大楼,才追上他的脚步。
泳池外围与札记的描述完全相同,只是现在池子里一滴水也没有,反而多了一些碍眼的垃圾躺在里头。
只能借着建筑大楼走廊的灯光以及酒吧那里的光线来视察,虽不甚明亮却也足够了。
若平踅了一圈泳池,阪井则直接跳下去,像只老鹰直扑猎物般地在池底搜索。
“池底没有任何密道,”半晌后,他失望地宣布,“应该还是目击者看走眼了吧。”
“不不,绝对没有,”若平对着爬上岸的阪井说,“你车上好像有笔记本电脑吧?待会儿回房间我放个影片给你看,那是立警官发现的新线索,可以证明陈善骏落水后,一直到泳池的水被放掉,没有任何人离开泳池。”
阪井瞪着若平,“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合理解释没有?”
“目前没有……”泳池四周空无一人,想象着那日陈善骏坠楼的惨烈景象,若平不禁打了个寒战。在漆黑的夜晚,被火吞噬的人体,惨叫声,会吃人的泳池,还有那透过相机才能显现出的幽灵人影……这场景是如此之真实,所上演的戏码却又如此之虚幻,隐藏在背后的一切,究竟是……
阪井嘴中咬着的烟斜歪在一边,皱着眉说:“这整件事真是怪到极点了,又是灵异照片又是灵异消失的,都可以改编成恐怖片了。我看搞不好凶手真的是那照片里的鬼魂呢。”
“鬼会存在于现实世界吗?”
“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虚弱地笑笑,“中文里有这句话吧。”
若平凝望着没有水的方形空间,开口问道:“阪井,你如何区分梦境与现实呢?”
“这个嘛……不是很明显吗?”阪井搔搔头。
“我曾有一段时期认为,所谓的生其实是一场梦境,是一场个人虚幻的大梦,而梦醒时分正是死亡之际。所以我们现在一般意义上的梦,可说是梦中之梦,即是在现实这场梦中所做的梦。而这场灵异事件所呈现出的虚幻性,就如同我说的,也是梦中之梦的最佳例证;只不过这样的梦是清醒时的梦,与睡眠时的梦有其质素上的不同。不管操控这件事的背后力量是99lib?什么,一定都包含了妄想的特质。这个人活在自己的梦境之中,否认现实之梦,他要自己成为梦境的导演,而且铺陈出大胆而梦幻的计划,这种背离常规的极端特性只会出现在梦中,我们要找的人是一名将梦境现实化的人。在梦中,人鬼是可以并存的,这正好符合梦的逻辑,也是这整件事的基调。容我再做一些猜测,通常如此极端倾向梦境之人,虽然极度倾心向往完全的安眠,却很容易受到现实的打扰,而这是源于他们对现实仍有眷恋与不安,眷恋与不安又来自选择梦境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暴露了某种程度的自卑与怯懦。”
“所以我们要找的是一名活在梦中的人?”
“也可以这么说吧……剩下那边的酒吧还没调查了,我们去看看有没有更多线索。”
酒吧的格局不大,位于酒店最南边,也就是泳池的南侧,是一幢长方形的平房建筑,入口在西面。
里头的长方形吧台面对着北侧的玻璃窗,左手边围起一个小小的酒品贩卖区,几张桌椅靠窗摆置,整体看来还算优雅。此刻只有酒保一人站在吧台后,擦拭着一只高脚玻璃杯。
“让我来。”阪井走向吧台,开始用泰文攀谈起来。因为没若平参与的份,他只好随便挑了把椅子坐下来,凝望着玻璃窗外的泳池。没过多久,阪井便带着情报回来了。酒保的说法印证了札记中的叙述,两次的事件发生时,他都刚好与驼导游在酒吧聊天;第一次两人在酒吧内,听到惨叫声后,只透过窗户看见泳池有蓝光一闪,然后就一片黑。第二次在酒吧外,也先听到惨叫声,两人抬头望见一团蓝火球落下,仔细一瞧竟然是个人,两只脚还伸出火焰外挣扎,头下脚上落入池中后溅起老大水花,之后都与札记内容相符合。
没有获得新信息,若平与阪井拖着疲累的身子从楼下将行李提回到客房,他们就住在十楼七号房正对面。一进到房间若平立刻催促阪井架设好笔记本电脑,并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光盘。
“这是立警官从沈昭鹏的公寓找到的,”他解释,“江梦璃一直到后来才想起,那时候沈昭鹏偶然拍到那张坠楼的照片后,立即抓起了放在一旁的摄影机,往底下的泳池拍摄。立警官从沈昭鹏的公寓挖出这卷带子,转成影片文件后再做成光盘,交付于我,现在让我们来看看。”
将光盘放入电脑,开始播放程序,屏幕上立刻泛起了泳池的画面。
那是由上往下的鸟瞰,池面一片漆黑,只泛着扩散中的涟漪,显然是刚落水后没几秒,立刻拍得的画面;落水点比较靠近泳池的北侧,涟漪正开始往外围扩散去。
若平与阪井紧紧盯着画面,过了一段时间后,池边逐渐有人聚集,接着发生的事都如札记的描述:驼导游、管理员依次跳水搜寻,泳池放水,等等。从开始拍摄到开始放水经过了将近十五分钟,而放水过程也持续了约十五分钟。放完水后,影像也到此结束。
房内的两个人暂时陷入一片沉寂,整个房间突然空洞阴冷起来。
“没有人爬出游泳池,”阪井干哑地说,“不过从陈善骏落水到摄影机开始拍摄,有几秒的空白时间,有没有可能利用这段时间离开泳池?”
“我不这么认为。江梦璃说沈昭鹏那时睡不着,已经准备好了相机、摄影机要拍摄,恰巧让他遇上陈善骏坠楼,他拍完照后立刻拿起摄影机,这之间不超过十秒。况且别忘了,驼导游与酒保目睹了坠落的全部过程,他们可以证明在你说的那段空白时间并没有人离开泳池!”
“对,我差点忘了这段时间已经有两个目击者在池边了。”
“这影片确定了一件事,陈善骏落水后,的确没有人离开泳池,也没有发生任何异状,就像一颗石头掉入水中一样自然。”若平指着电脑屏幕最后定格的画面,那空洞的泳池。
“那么,陈善骏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若平被阪井的闹钟叫醒,他睡眼惺忪地看看床头的电子钟,七点半,他明明记得闹钟是设的七点四十五,阪井的手机是对过泰国时间的,看来电子钟慢了,不过他也懒得去调。
“早上了吗?”阪井打了个呵欠,“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去吃早餐吧。”
两个人梳洗完毕后便下楼到餐厅用早餐。游客少得可怜,没人跟若平抢烤面包机,他烤了两片吐司,抹了奶油,又夹了火腿蛋;阪井则倒了一杯鲜奶,装了一些牛角面包以及熏肉。用餐期间没有任何人提起案件的事。
餐后,上了阪井的车,去了一趟芭提雅的警局。阪井表明身份,并说明台湾地区警方应该有联络过他们要协助调查了。经过一连串的身份确认后,好不容易获得允许查阅档案资料照片,才发现当初承办泳池事件的警官已经被调职了,接替他的是一位看起来不怀好意、沉默寡言的胖子,名叫斯里洛。显然他对于协助他人不是很有热诚,对案件所知亦甚少。
不过这趟搜查也并非没有收获,他们获得了一项之前不知道的新信息。
东与陈善骏两人的行李内各发现了两个空瓶,上头有标签,是波兰产的一种伏特加。
“两个人都喝酒喝太多,疯了吧。”斯里洛警官不耐烦地摇摇头。
这名胖警官只是不断皱着眉头,瞪着若平他们悻悻然离去;好像他的两眉间穿了一枚回形针。
“除了那酒瓶之外,没有收获,”出了警察局,阪井叹口气,“所有的数据不过是更证实了札记里的叙述,并没有提供新的线索,警方合作态度也不乐观,也许收了酒店负责人一笔钱……”他看了一眼手表,“快十二点了,中午想吃些什么?”
“我们吃点温和的食物好了。你也知道,今早我在厕所蹲了蛮久的。”
“那么,排餐可以接受吧?”他们来到一间大型百货公司,一楼附设有西餐厅,二楼还有电影院,正在上映泰国武打巨星东尼嘉的最新电影。
进了西餐厅后,两人点了猪排与鱼排餐;等待期间,约略讨论了案情以及下午的行动。
“你对那酒瓶有何看法?”阪井问。
“不是偶然。”
“有什么必然联结?”
若平神秘地微笑道,“这解释了鬼火。”
“哦?什么……”
“先暂不谈这个,你下午的行程安排了吗?”阪井有点恼怒地瞪了若平一眼,掏出笔记本电脑,说道:“下午要跟邱先生面谈——他叫邱诗陵,我昨天打过他的手机,那是立警官从旅行社查出的数据,不过是关机状态。我们唯一有的联络方式是他投稿到《Travel》杂志时用的电子邮件。我昨天写了封e-mail跟他约时间,今早收到回信了。显然他要不是有带笔记本电脑,就是有使用饭店的网络系统。”
“嗯,现在网络是无远弗届了。回信怎么说?”
“他人回到了芭提雅,愿意见我们一面,不过他希望时间约在晚上九点后比较方便。如果可以的话,十点半在一家餐厅见面。信中有附他另一部手机的号码。”
“另一部手机?他带两部手机出游吗?那另一部为什么不开机?”
“大概是充电器没带吧!”阪井啜了一口可乐,“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有这么重要吗?”
“嗯,你忘了当初雾影庄一案就是靠着一张纸条破案的吗?”
“好吧,拿你没办法……对了,我也已联络驼震,有空的话也应该跟他谈一下,不过他说有事去找他弟了,我们就先跟邱诗陵谈吧。”
“OK,餐点来了,先吃吧。”由于与邱诗陵会面的时间是十点半,阪井提议八点半去看蒂芬妮人妖秀,作为小小的消遣,若平没有拒绝,行程便这么说定。
他们在电影院消磨了一些时间,很快将近八点半,两人来到芭提雅蒂芬妮秀场。蒂芬妮人妖秀是泰国最有名的人妖秀,成立于1974年,是东南亚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人妖演出团体。成立初始只有三名职业人妖演员,但由于模仿百老汇歌舞演出的逼真与专业,受到热烈的欢迎。现今蒂芬妮歌舞团已有超过百名人妖演员,阵容庞大,闻名国际。
这座富丽堂皇的剧院,构造为奢华的仿古希腊式白色,外头还有典雅的喷水圆环广场,剧院里头的观众座位达千席。
若平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这种表演了,不过事隔多年,还是具有相当的新鲜感。那些舞台上比女人还要女人的美女们令人印象深刻;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们真正的性别的话,光凭眼睛是绝对会做出错误判断的。
表演时间一到,他们进了秀场;里头的座椅构成其实很类似电影院,高低层次分明,椅垫坐起来很舒适,而且还附有可以放置饮料杯的圆环;最前方是表演舞台,目前的布幕是降下的。
若平将自己安置在座椅中,放松紧绷已久的情绪。秀场灯光转暗,幕布升起,聚光灯打向舞台,貌美绝伦的主角们出场了。
虽然歌舞秀的歌唱表演是对嘴的形式,仍不减演出的精彩;舞台上艳光四射的表演者们,其美丽的程度连女人看了都会嫉妒。至于表演内容,主要是各国民族舞蹈和代表歌曲,因此当中文歌从演唱者嘴中流泻出来时,也就不足为奇了。真的很难想象“她们”是男性,泰国法律规定人妖是男性,因此除非动过变性手术,还是以“他”来称呼表演者比较适当……
台上的主唱之一是一名穿着白色礼服的“美女”,他的栗色长发呈卷曲状如瀑布般流泻至香肩上,环绕着头部扎了圈粉红色的缎带,并打了个蝴蝶结;低胸白色礼服下如雨伞般张起,如优雅的水母撑立在舞台上;沿着半露的酥胸缀饰着五颜六色、镶着芯片的花朵,略呈V字形,十分艳丽;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五官清秀,脸形是古典美人式的鹅蛋脸,搭配上增添高贵气息的浓妆,眼前的这名美女,远远望去,活像是超脱人间、从仙境走出的仙女了。
由于表演分好几段,台上的布景需要更换,表演者也需要更衣,这些空当时间布幕会降下;这个时候,负责首席主唱的两名表演者便会撑起大局,以动人的姿态与歌声吸引全场的注意,直到布幕再次升起。
他们甚至会边唱边走至席间,绕场一圈,与观众握手致意;当这名穿着白色礼服的美人走过若平与阪井的座位时,阪井没有犹豫地伸出了手,用力握了几下。若平则避开对方的视线,假装正在研究着地板。
随后他听见阪井对他耳语:“幸好我家的母老虎不在。”
“是啊。”他含糊地应着,并震慑于这些尤物的魅力;尤其是刚刚那张脸,想要让人的眼神只停留一次都难。
人妖有一种妖艳的魅力,说不上来的奇特,虽然他们是违反自然的产物,却也以强韧的姿态开拓出了国际知名的一片天空。
据说这样的生活是很辛苦的……若平凝视着那名裹在白礼服中的表演者,陷入了另一阵沉思。
看完人妖秀之后,若平与阪井直接前往邱诗陵指定的餐馆,等待。
一踏进灯光柔和的餐厅,他们先点了饮料,稍事休息,约定的时间一到,若平一眼便瞧见了他们的客人走进餐厅。
那是一名长发披肩的男人,之所以能一眼看出是男人,除了穿着打扮之外,最主要的还是那一圈醒目的络腮胡子,将红润的双唇圈在中央,长长的黑发看起来有些不自然,缺乏光泽;他戴着一副厚框棕色眼镜,镜片后面披着单眼皮的锐利视线冷冷地打量着他们。
“阪井先生与林若平先生?”他问。
“是的,是邱先生吧?请坐。”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邱诗陵在他们两人面前坐下,用手撩起散乱的头发,“我想,你们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吧,点完餐后,我会尽我所能回答的。”
若平与阪井点了凉拌木瓜丝跟黄蛋面,邱诗陵也点了柠檬虾汤与酸辣生虾。感觉上好像没吃晚餐似的,三个人都大快朵颐起来。
“首先,”餐毕后,阪井开口,“想请问关于《Travel》杂志的事,为什么你会想写那篇札记呢?”
“这个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旅程中所遇上的事情太古怪了,想留下一点记录。而且我在札记的开头也有言明,我是很喜欢旅行的人,也因此常会写下一些旅游杂感。但这回的投稿是第一次,我想说内容比较特殊些,应该会被采用吧。果然运气不错,杂志答应刊出。”
“原来如此,那这份札记的内容完全是照实描述的纪实?”
“当然,一切细节都是百分之百的事实,包括里头那些诡异的事件,”他的眼神显露出些许不安,并掏了一根烟点燃,“至少,我忠实地描述我所体验与看到的。”
“关于陈善骏房间起火事件与消失事件,可否请你再具体描述一遍?”
邱诗陵又把两件事说了一遍,但内容与札记相同,完全没有新的线索。甜点端上桌后,一小时的光阴已悄悄流逝。
“那对于消失事件,你有些什么想法吗?”阪井问。
“并没有……这太诡异了,不是吗?泳池竟然会吃人,而且还有鬼火……”邱诗陵自顾自干笑了几声。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最后由阪井为这次的面谈作结。
“我想今天大家都很累了,谢谢你的合作,邱先生,我想今晚就先这样了。”阪井与邱诗陵握了手。
付完餐费,离开了餐馆,两人上了阪井的车,准备返回酒店。
“你还好吧?”阪井一边开车,一边转头望着脸色凝重的若平。
“还好……”他揉了揉额头,“抱歉,我大概是太沉浸于思考中了。”
阪井原本想说些什么,却又想不出什么完整的句子,他只能姑且相信若平是沉浸于某种深奥的思考当中,而不再多问了。
回到酒店的房间中,阪井打开计算机,收发电子邮件;若平则坐在床边,不断翻阅着《Travel》。
“若平,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吗?”阪井敲着键盘,问。
“我是有一些想法,不过都未经证实。”阪井转过身来,凝视着他,“如果我们要合作的话,就必须说出彼此的想法,这样才有意义啊,就算是尚未成形的想法,也可以提出来讨论。”
“……好吧。”若平在思考过后终于说道,“我想我知道泳池消失事件的真相了。”
“什么!”阪井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我本来想搜寻更完全的证据,但还是先告诉你好了……”
突然间,他闭口不语,眼睛虽望着阪井,但显然眼神是失焦的。
“怎么了?”若平竖起右手食指举到嘴唇边,阪井顿时噤声,接着年轻人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往房门方向走去,但嘴里依旧说着:“没什么啦,我只是发现我的解答应该没错,事实上,泳池是不可能吃人的,而……”
若平已经来到门边,把右手放在门把上,继续说:“而这件事的真相,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若平拽开房门,就在那一瞬间的画面中,他瞥见一道黑影从走廊闪过,往电梯方向急奔而去。由于长廊灯光昏暗,由背影完全看不出那人的一切特征。若平欲拔腿直追,却因太过匆忙,左脚不慎卡到门框而跌了一跤。当他爬起后,人影的速度就像闪电般瞬间消失了踪影。他一路追到了电梯前,背后阪井也立即赶到。
这里有两部电梯,走廊另一头则是通往另一栋大楼的长廊。若平抬头一看,顶上的右边电梯楼层亮灯正在切换中,八楼、七楼……
“我到一楼去堵他!”阪井叫道,“你沿着楼层一楼楼往下搜,以防他在中途的楼层离开!”
于是两人往一旁的楼梯奔去;阪井的速度快得惊人,数十阶的楼梯在不到三秒的时间就被一次跳过。很快地,侦探的身影消失在若平的视线中。他尽最大的努力来到八楼,接着是七楼……掠过每一层的楼梯间时他不忘瞥一眼楼层亮灯;他总是慢了那神秘客两层楼的差距。渐渐地,差距拉大到三层楼。
当若平气喘吁吁地来到一楼大厅时,只见阪井厉声在柜台对着米猜嚷些什么,后者一副辩解的模样,支吾着若平听不懂的泰文。
“噢,你来了!”阪井疲惫地说,“我比电梯早了一步到这里,但电梯门打开时,里面却没人!”
“什么?”
“米猜说他没看到任何形迹可疑的人进出,至少刚刚没人从柜台前面这个电梯离开,而事实上也不可能!”
若平回头看着柜台前那两个电梯,右边那个是阪井察看过的,左边那个的灯停留在“十”。
“阪井,我想我们抓不到他了,刚刚他一定是先按下右边电梯一楼的按钮,趁门未完全关闭前跳出电梯,躲进左边的电梯;或者是往另一栋大楼溜去了,再从那边的电梯或楼梯离开。刚刚的电梯在建筑的L形交角,走廊另一头通往另一栋大楼。”
“所以现在他要不是躲回房间,就是溜出酒店了,”阪井叹气,“这个人会是谁?”
“耐人寻味的问题……我想我们得费点脑筋。”若平托着腮说道,眼神注视着电梯的银白色门扉。
第三章 血染孤岛
那一晚的剩余时间,若平解释了泳池事件的原理,不过只点出破解方法,对于动机以及相关的细节都还未做说明,因为他自己也还在云里雾里摸索。
阪井既兴奋又失望,他作结论道:“你说的都很合理,bbr>.但疑点还是太多,况且没有证据,不过不失为一个新的思考方向。”
“明早再去搜集证据。”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餐后,若平与阪井回到房间内,阪井打开电脑收发信件,没过几秒他招手叫若平过去,两眼盯着屏幕,说:“你看,是立警官传来的信件,里头是关于陈善骏的资料,看来警官已经做了一番‘身家调查’。”
信中不但有陈善骏的照片,还有他的身世背景、人际关系等数据,阪井将光标移到文件开头,准备开始细阅。
这时,房内的电话突然响起。
“我来,”若平拿起放在床头柜的话筒,“Hello。”
“请问是林若平先生还是阪井先生?”对方用的是中文,听起来是个男的,声音异常低沉。
“我是林若平。”
“阪井先生在旁边吗?”
“在啊,请问你是……”
“我是邱诗陵。不好意思感冒了,所以声音怪怪的……听好,我底下说的事希望别让阪井先生知情,请你先别开口,我会告诉你一切。”
若平没出声,他瞥了一眼阪井,侦探仍旧专注于电脑中的信件,坐在那儿像具化石。
“昨天我跟你们分手后,”邱诗陵继续说道,“晚上睡不着,凌晨跑到海边去散步,在沙滩上发现了一道人影,弯身在一艘游艇旁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我走近一看,那个人抬起头来,没想到……竟然是陈善骏!原来他还活着!”
若平本来不由自主地要发出惊叹,但却忍住了,对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陈善骏见到我,似乎也认出我来,但他却一点都不慌张,问说这么晚了,来海边做什么。我因为惊愕过度,支吾了老半天才反问他,这段日子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他说他觉得我人还不错,并不打算对我隐瞒。他弄到一艘游艇,目前藏身在暹罗湾中的一个小岛,并要我替他保密。他只对我透露这么多,我也再三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然后就准备离开海边了。最重要的是,离去前他无意间告诉我,今晚……不,应该说明日凌晨两点,他会从同一地点上岸,去某间夜店办点事。他的态度很冷静,冷静到令人毛骨悚然。总之听了这些话后,我忍不住告诉他,说有两名侦探来到芭提雅调查他的事情,最好小心一点。他听了之后似乎有点震惊,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冷静,问我是什么样的侦探,我据实以告。他说希望能和你谈谈,好像是想跟你协商一些条件吧。时间是隔天的凌晨两点,地点是他上岸之处——离你酒店不远的海滩。他说他不喜欢日本人,只希望跟你谈。如果他发现你与阪井一起出现,他就不会现身。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我没有遵守替他保密的诺言,希望我这么做是对的。祝你好运。”
“嗒”的一声后,彼方只传来嘟嘟声。若平缓缓放下话筒,转身回到电脑旁。
“谁啊?讲了那么久。”侦探仍操纵着鼠标,目光粘在屏幕上。
“没什么,我家的朱诺打来的,说我怎么都没有打电话给她,被训了一顿。”
“朱诺?”阪井张着嘴问,原本夹在唇间的烟差点掉下来。
“是啊,罗马的众神之后。顺便给你一个忠告,千万别忘了主动拨电话给女人,即使什么事也没有……对了,信件怎么说?”
“对,信件!”阪井拍了一下大腿,移动鼠标光标,“有很多有用的信息,我摘要给你听吧。首先,陈善骏是个孤僻的人,父母观念保守,一切按照传统来。陈善骏本身没有什么朋友,人际圈很单纯;他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常往海外跑;而跟他最亲密的是一个交往八年的女友,是父母介绍下认识的。根据这名女子的说法,他们的感情相当稳定平淡,几乎没什么波澜。今年初陈善骏抽中了银行抽奖活动的头奖,免费前往泰国旅游一个礼拜,自从那次旅程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常常心不在焉,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呼唤他好几次都没有反应,变得很冷淡,而且每隔几秒就神经质地翻着手机盖,或者是半夜偷偷躲着讲电话。
“底下是我的揣测:陈善骏与父母的关系淡漠,家人都说猜不透他的心思。他可能因为家庭保守,不能抛弃已‘注定’的妻子去追求异国婚姻而违逆父母,因之有着强大的压力在。但他又被泰国那女子迷得如痴如醉,恨不得立刻飞到泰国去伴随在其身旁。为了解决这个困境,他想出了一个私奔的办法,就是将自己的消失渲染为灵异事件,以掩盖背后男女之情的本质!如果他直接抛弃女友前往泰国,一定会被家族指责为不道德;但如果让自己灵异消失,将可避免此种情况,他的家人与女友也不会受到那么大的伤害。
“而为了演练消失事件的剧本,陈善骏先去了一趟泰国,用假身份——东,先制造了一次‘吃人泳池’的假象,为之后的行动铺路,也算是第一次的消失手法演练。有了连续两次的同样事件,人们也会比较相信其灵异神秘性,会自动将第二次归类为同一系列的事件,减少怀疑。
“之后陈善骏自己再消失一遍,也就是后来的第二次消失事件。这次彻底消失,隐姓埋名,与他的伊人一道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去了。你觉得这个假设如何?”
若平消化着阪井的推论,回答:“好像解释得通,但还是有很多疑点。例如,如果东是陈善骏假扮的,那如何与酒店人员用泰文对谈?根据酒店人员的描述,东的泰文相当流利,完全是熟练泰语之人的口吻;而且陈善骏要怎么弄到假造的身份证件?另外,只是为了要摆脱家族压力而大费周折设计这样的事件,驱力好像还不够大。当然,这点很难说,别人的心理状态我们是摸不透的。”
“那么,你是不同意我的说法了?”阪井似乎有点失望。
“正好相反,我认为你的方向十分正确,陈善骏自导自演的可能性很大,在东的事件中,七号房两旁的房间被预约,应该是为了确保避免被其他人目击,这都指向了自导自演。而且,这两起消失事件的开头——在房里遭透明鬼怪攻击的戏码,除非解释为自导自演,否则别无其他解答。再加上那两瓶酒……
“而且你还记不记得,在米猜的证词中,东在跳楼前是穿着长袖衣物?在夏季穿长袖未免太反常,根本是怕被火烧伤所做的防备措施……只是,表演跳楼消失所需要的技巧,好像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办到的。”
“我忘了告诉你,”阪井转身又开始操纵鼠标,“看这里的数据,陈善骏大学毕业之后,曾参加过‘肢体艺术表演’的团体;后来因为和女友交往才退出该团体,开始另找工作讨生活。而且呢,他大学修的是体操,”说到这里,阪井露出满意的微笑,“沈昭鹏拍到消失把戏的关键而被灭口了,搞不好东也是被他做掉的呢。看来陈善骏真是一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啊,而且就像你所说的,具有做梦的特质。”
“……”
“现在,只要找出他的行踪,这件案子就能真相大白了。问题是,他现在人在哪里呢?”对于这个问题,若平欲言又止。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紧张与不安;脑中所交错的影像是陈善骏忧郁的脸孔以及灵异照片中的诡异蓝色人影。
早上剩余的时间,若平与阪井汇整了调查重点回复给立警官,包括清查沈昭鹏被害前几天从泰国进入中国台湾的旅客的入境记录,以及关于陈善骏的更多数据。虽然之前的调查显示,陈善骏消失后,并没有再回到中国台湾,但他们还是希望针对此点再做更彻底的确认。另外,他们也撰写了目前的调查进展报告,一并传送回去。
立警官传来的信末说明了沈昭鹏一案的进展,仍未有重大突破。
中午他们上了芭提雅的中国餐馆,尝了一顿暌违已久的中式料理;之后阪井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原来是珠宝被窃的那名富商的秘书打来的,说该案件有一些后续问题,希望他能马上过去曼谷市中心一趟。由于不好推辞,阪井只得立刻启程,并告诉若平他会早点解决事件回来。
下午若平回到酒店,经过柜台时,他用英文问了当班的职员。
“请问订房记录会保存多久?”柜台的年轻人抬起头来,有点惊讶,但看到若平手中的警察证(当然是阪井给他的)后,马上吞吞吐吐地说:“一个礼拜。”
“嗯,请给我九楼七号房的钥匙好吗?现在应该没住人吧?”
那人倒也没多问,马上就交出了钥匙。若平接过钥匙,往电梯走去。
他直接来到九楼七号房,开了门进去。里面飘出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似乎许久没人进驻。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拉开阳台的门,但没踏进去。
围墙上有一只圆柱大理石浮雕,另一只似乎断了;若平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子,在阳台地板上搜寻着,后来索性双膝跪地,像只狗般寻找、嗅闻食物。
十分钟之后,他在靠近墙边之处,找到三个白色颗粒;他小心翼翼地用纸张包好,放入口袋,接着离开了房间。
回到房内后,若平正想躺到床上休息时,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在他的口袋中嘶吼;他赶忙右手插入袋内搜寻,没想到掏出来时手指一滑,还在号叫的手机直接坠落地板,吭的一声顿时无声无息。
他一边咒骂一边捡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未接来电:羽婕。是他妹妹。按了几下按钮后却发现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是摔到死机了。他把手机关掉,掀开机壳重新插了一遍SIM卡,再组好壳盖,重新启动。因为重新插卡,时间归零,他对照了一下房内的电子钟重新设定好时间,再拨电话给羽婕。
“喂?”电话接通后,对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刚刚打给我?”
“对啊……你那边还好吧?我特地去查了国际电话怎么拨。”羽婕的语调似乎少了平日的开朗。
“案子有点麻烦,等告一段落我会拨通电话回家的。有什么事吗?”
“也没啦……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再过几天吧。”
“嗯。”突然一阵静默。
“到底怎么啦?打给我一定有事吧?你平常不会这么关心我的。”虽然他的语气带着揶揄,却也有一丝不安。
“我最近有在玩塔罗牌……”羽婕的声音很细小,“刚刚做了个简单的占卜,总之,你一切要小心啊……”
“塔罗牌?你不是不信这种玩意儿……”突然嘟的一声,手机沉默。没电了。若平又咒骂了一声,但也只能对着手机干瞪眼。他从行李中掏出充电器,插上插头,开始充电;同时脑袋中思索着目前的困境。占卜?难道灵异照片、灵异消失事件还不够吗?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往床上瘫去。
晚上吃过晚餐后,他在芭提雅市街漫游,这里有一条“步行街”(Walking Street),晚上八点之后车子不能进入。他在街上挑了一间酒吧走进去,拣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并点了杯饮料。不远处,一名手臂上爬满刺青的光头外国佬正左拥右抱好几个身着暴露黑色皮衣、长靴的长发女子。
他静静地注视这一切,并不时注意自己手机上的时间。
随着时光流逝,酒吧内的人潮不减反增,各式各样的人从他面前流过;有几名女子坐到他身边,不过都被他巧妙避开了。
接近凌晨两点,若平离开酒吧,往海边的方向走去。他越过了海滩路,走下松软的沙滩,小心踩着脚印,不让沙子渗入鞋中。暹罗湾的水静默地躺在夜空下,像是为了白天的浮动而娇羞。
沙滩上搁着一艘游艇,因光线昏暗,看不清里头是否有人。他迟疑了一下,往游艇走去,游艇虽靠在岸边,但船底全数浸在水中。若平并不想涉水,于是他在水边停了下来。
“你来了。”背后有人说道。他猛然转身过去,看见黑暗中伫立着一道人影,因光线不明,只隐约看得出那人穿着暗色系的上衣跟长裤,头上戴了顶暗色的软呢帽,帽檐压得极深,只露出一对锐利的眼睛。对方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就像沉入海中的藏宝箱。他打量着若平,说:“迟到可不是好习惯喔。”
“你在说什么?我比约定时间早到呢,”若平冷笑道,“这就是你的声音吗?跟电话中一模一样;这种伪装反而成了败笔,证明你是今早打电话的人。”
对方也冷冷笑了几声,突然改变了语气,“没有经过声纹鉴定,不能证明是同一个人的声音。不过你的感觉很敏锐,早上的电话的确是我打的。”
“为何冒充邱诗陵约我出来?你是陈善骏吧?”
“我?”他又笑了几声,“我是谁不重要,倒是我想问你,泳池的消失事件,你是否知道了谜底?”
“没全部清楚,不过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相信会真相大白。”
“当然你也与阪井诚司讨论过这件事?”
“没错。”
“你知道你们正在从事的调查工作,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吗?”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随时可能会失去性命。”不知为何,呢帽男人说这话时,语调中有一股战栗感。
“难道你……”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你想看你的好朋友阪井诚司,他现在就坐在游艇前头。”
“可恶!”可怖的预感瞬间爆发了,若平一脚踏进及膝的水中,吃力地往船头跋涉而去。
难怪阪井这么晚还没回来,原来……芭提雅附近的观光游艇设计几乎都一致,船头的小空间可乘坐,享受乘风破浪的快感;紧邻着船头乘坐空间的是驾驶座,驾驶座后面的后舱是有遮篷的空间,是主要搭载乘客之处,座位格局是平行的两排座椅。
若平绕到船首,只见船首地板上伸出两条腿,膝盖以上的部分则隐没在后舱,看不清楚。他急忙趋向前去,慌忙要爬上游艇,但船首并无阶梯,当他攀爬上去时,船身因他的重量而在水中倾斜,若平身子一个不稳,整个人摔入水中,咸咸的海水如找到出口般地灌入他的口鼻,他痛苦地挣扎,尽全力把自己的身躯撑起来。
就在他好不容易站起身、头部离开水面之际,一张白色的平面突然扑面而至,往他的脸猛挤;一阵诡异的气味紧随着海水味侵入他的鼻腔,顿时觉得全身无力;他想挣脱,但身体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钳制住。没多久,他跌入昏昏沉沉的世界,被无力感包围,再也提不起劲来了。
好像整个身躯被塞入排水管中的窒闷,他泅泳在一片黑暗之中,触目所及都是暗茫茫的一片,令人昏头昏脑。他感到呼吸困难,黑暗围绕在身侧,张牙舞爪地伸出魔手,遮挡他的双眼,紧掐他的脖颈,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整个身体沉重又迟滞,已经不晓得自己漂浮在哪个次元了。
然后,一阵香浓又青涩的甜味突然侵入鼻腔,全身肤触有了异样感受,好像气味全转化成松软的毛毛虫,在他身上展开波澜壮阔的大游行,来来回回践踏着身上的每个毛孔。
就在一瞬间,黑暗空间突然裂了一条缝,就像被光给劈开似的,横向崩裂,中央的裂口略呈椭圆,宛若一只眼睛……
他打开双眼。眼前的确是一片黑暗,而香浓的气味逼迫他承认其存在;再下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而且手臂伸展的方向相当别扭。
理智苏醒了,双眼不再为黑暗所惑,而是逐渐渗透入黑暗,析解出被其掩盖的本质。
眼前有树,没有错,这是一片树林。而他自己的身体正好就跟其中一棵树靠得死紧。从双手扭动的感觉来判断,两只手腕应该是被绳索缠住了;他是以站立的姿态背贴着树干,双手被绕到树干后交叉,再以绳索捆绑手腕处。
看来自己被捆住了,不过将他绑于此处,是有什么企图呢?
他再次意识到那香味,仔细一闻,好像是香蕉;低头一看,他赫然发现全身上下沾满黏稠物的碎渣,甚至连面颊上都有!舌头往外一卷,立即尝到甜美的香蕉碎块。但那种满脸泥泞的触感相当不舒服。
他从对面的树缝间望出去,看见点点发光的海面;接着突然传来一阵游艇引擎发动声;初始刺耳,随即渐行渐远。
难道……他在某个岛上?若平奋力挣脱,无奈绳子绑得死紧,况且两手背后实在难以施力。他发现自己只能绕着树干转圈,因为身子并没有与树干绑在一起。树的主干在若平的右腰际长了一根树杈,就在他被反绑的右前臂前方,因此他的身子无法向右绕转,只能向左转到底碰到树杈再绕回来。光是这样绕转并无助于绳索的解脱,只觉得裸露的手臂被树皮摩擦得十分疼痛,于是他静止下来,强迫自己思考逃脱的方法。
沙沙。沙沙。
若平竖耳一听,前方树丛似乎有动静。
不远处,一个矮小的身影缓缓走来;那两只长长的手臂拨开杂草,伫立在前方几公尺的地面上凝望着他。
虽然光线不够明亮,但他仍可从来者的轮廓辨认出,那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猴子!
突然间,他明白一切了。离芭提雅海岸不远处的海中,有一座猴子岛,是海军首度开放管制区域给游客参观的景点;这里野放的猴子都是最桀骜不逊、难以管教的一群。此处就像电影《绝地任务》中重刑犯被流放的那座恶魔岛。之前发生过观光客上岛而被猴子集体攻击的事件,因此后来旅行社安排的游艇顶多将旅客载到离岸边有一小段距离的海上,事先准备好食物提供给旅客,再用投掷的方式喂食,以免发生危险。
也就是说,这里大多数的猴子可能具有攻击性。他的脑中泛起之前有人被猴群扑杀的99lib.新闻。
他全身大概被香蕉汁淋过。看来,那戴黑头套的人把他当成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眼前这只猴子可能被游艇声响吵醒,又被香蕉味吸引过来。总之,必须赶快想想办法。
那看起来像是一只小猴子,它缓缓地移动,若平只能定定看着它,双脚处于待机状态,随时准备移动。一瞬间,小猴子一跃而上在若平右侧的树杈,双手往若平头上抓;他赶紧往左侧绕转,没想到同一瞬间猴子跳扑到若平身上,一手钩住他的上衣。深深的刺痛硬是扎进皮肉中。小猴子手脚并用往上一跳,似乎是要跃上他的头顶。在脑袋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出于本能他竟然用尽全力将头往前一顶,正中猴子头部。小猴子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随即摔落在草地上。
若平头顶一阵痛楚,当他听见猴子的惨叫声时,便知道大事不妙了。远远的林木中传出更多沙沙声,一瞬间三只壮硕的猴子已经出现在眼前,睁着大眼,龇牙咧嘴地死命盯着若平。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持续瞪着猴子看的话就会被误认为有敌意,因而遭受攻击。但是实际上处在那样的情况,他实在很难控制自己不盯着猴子看;虽然如此,他发现自己的反射神经异常地快速,甚至在眼前那只猴子还没采取行动之前,他便急速往左转,以至于往前跳扑的猴子一头撞上树干。他持续往左转,直到左手臂碰撞到了树杈;第二只猴子很快绕到他面前,但若平在跳起来之际出了左脚一个猛烈的前踢,正中猴子的脸部。他的右大腿突然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原来是第一只猴子又开始对他展开攻击;他欲往左转要避开,却又撞上树杈。
一直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挣扎之际,他的左手臂不断顶到树杈,一念之间,他突然心生一计!他开始不断往左用左侧的身体去撞击树杈,那树杈并不粗大,只要力量够大并持续撞击,应该是能使之断裂;但同时他又要躲避两只猴子的攻击,他所能仰赖的武器只有头和脚,而防御招式只有绕着树干转。
没多久,大腿、胸膛已经伤痕累累,上衣、长裤残破不堪,而手臂也因摩擦树皮而擦伤。
怎么能死在猴子手上!用尽全身力量往左一猛转,左手臂一阵麻木,啪的一声树杈应声断裂,他立刻将背后手腕捆绑之处跨上树干的断裂面,使劲开始左右摩擦。
眼前一片朦胧,身上血水直流,他的手疼痛难当;因为用力过猛,连捆绑之处附近的皮肤都被断裂之处尖锐的树尖所剐刺,他甚至能想99lib.象出手腕皮开肉绽的画面。
现在也只能赌了,只要断裂面有尖刺,持续摩擦应该能磨断绳索!
就在他头晕目眩地再度甩掉爬上身的猴子之际,啪的一声,两手重获自由了。
由于维持背后的姿势太久,两手一时尚难以自由伸展,但眼看着两只猴子再度跳扑过来,他立刻弯身一把抓起断裂的树杈,用力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瞬间猴子被扫落在地。
周围冒出了更多猴子,以千军万马之势朝他包围过来,若平拼了命奔跑,直朝海边跑去。
——糟糕,我不会游泳!他心急如焚地四处张望,左手边不远有散落在海中的一些石块,最远处的那大石顶端似乎尚显平坦,或许可爬上去暂时避难;不过要越过一小段的海水,虽无甚把握,但这是唯一的选择。
到了岸边,踏入水中,伤口一碰到海水便疼痛难当,他再往前涉水走了一段,水深已及腰,大石块却还有一段距离。转头一看,猴群已停在岸边,聚集鼓噪,但并不碰水;有些猴子竟然捡起沙滩上的石块朝他扔了过来,他只好继续往前走。
眼看着水愈来愈深,几乎有灭顶之势,他拼命回忆着以前学过的漂浮打水,一边吸了口气,一边往水中潜去。
海水抚过全身,他觉得自己就像在充满针刺的海中游泳,简直要痛苦得呐喊出声了!身上的伤口撕裂般地号叫,脑袋陷入疯狂、一片混沌。
好不容易碰触到了岩石,他立刻伸手够抓,榨干了全身的力量爬出水面,要攀爬上大石块。
石块表面显然不甚平坦,他够抓到突起的部分,却握持不住,手一滑,整个人又沉入水底。
急流般的水整个灌进口鼻,一阵痛苦难当,整个意识都昏花了;就像是章鱼的触手从嘴、鼻孔插入,不断往身体深处推挤,要把他的灵魂从身躯给挤掉了。
若平无法控制自己的疯狂摆动挣扎,四肢挥舞着要抓住些什么,却全部扑空;只觉一片天旋地转,瞬间感觉到死亡的恐惧第一次这么接近他。
阪井诚司将车子停在Royal Land的停车场。他看了一下车上的电子钟,已经是凌晨两点四十分。今天的事件有意想不到的后续发展,但他已顺利将其解决,委托人相当满意,还执意要请他吃消夜、看人妖秀。好不容易弄到现在终于结束了。不知若平睡了没?
四周悄然无声,他锁好车子往旅馆的大门走去,这时一阵音乐声响起,他从口袋摸出手机一看,是若平传来的简讯:今晚有急事外出,等会儿就回来,到时候麻烦帮我开一下门。
阪井皱了皱眉,立刻拨了通电话回去给若平,结果却是通话中的状态。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走入大厅。柜台乍看之下似乎没人在,走近一瞧才发现米猜趴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他摇了摇头,自行伸手从一旁取走了房间钥匙。
搭了电梯来到十楼,他漫步到自己的房前,用钥匙打开房门,再打开房内的灯。
他看见他的笔记本电脑上平放着一张便条纸,上头是若平的笔迹:
阪井:
今晚我有点事出去,会很晚回来,你先睡吧,回来后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
若平
他站在那里盯着字条好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又把刚刚的简讯看了一遍。房内静得出奇,他的双眼游移在手机屏幕与便条纸之间。
这时,敲门声响起。几乎没有迟疑,侦探迅速来到冰箱前,从里头抽出了一瓶玻璃瓶装的汽水,手倒握着瓶身,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房门前。
敲门声响了第二次。他左手搭上门把,闪身靠着衣橱那侧,然后轻轻将门打开。
门突然往内暴冲,接着一道白光斜劈了下来,门后的阪井背部紧贴着衣橱,没被砍着;他看见一道黑影跌入房内,整张脸被衣帽遮盖住,看不清面容。
他一脚往前踢去,那人反应倒也奇快,猛一转身,躲过了袭击,阪井那一脚重重地踢在浴室门边的墙上,他感到脚趾一阵痛楚,上下排牙齿不自觉地卡得死紧。
对方抓紧机会,一记反手握刀刺了过来。人在紧急情况时,果然反射神经特别发达,甚至不经大脑思考身体便会作出保护自己动作,有时速度快得惊人;就在短刀刺过来的短短一瞬间,阪井握着玻璃瓶的右手像是反弹的弓弦似的往外一拨,打中了对方的手腕,那把刀从黑衣人手上松脱,飞进了浴室中,撞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那人闷哼一声,见情势不对,转头闪出了房间。阪井扔掉玻璃瓶追了出去。
黑衣人往右拐去,跑向电梯与右栋大楼的方向,但他没进入电梯,而是直接奔向楼梯间,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阪井的视线内。
可能是之前有过一次楼梯追逐的经验了,阪井几乎是跳着下楼,但对方的动作也十分迅速,总是能在快被追上时再度超前;尤其是阪井每重踩一步右脚尖便一阵疼痛,多多少少削减了追逐的速度。
来到一楼,黑衣人夺门而出,穿越酒店前庭广场,往北边的第二路跑去。
好像完全不在意马路上的车辆似的,黑衣人直接穿越马路,没有停顿。一辆黑色轿车急鸣着喇叭,紧急刹车;来到马路边缘的阪井只望见轿车刹车后仍滑行直逼黑衣人,几乎撞了上去。就在那一刻,隔邻车道连续好几辆车嗖嗖飞逝而过,令阪井完全找不到穿越马路的机会,也看不见对面发生的事。
等到好不容易视野又净空时,只看见那辆色黑色轿车停在原地,驾驶人频频咒骂,随即便踩下油门,迅速驶离了。
四周已不见黑衣人的踪影。他懊恼地重重跺脚,右脚方才撞伤的部位立刻抗议似的一阵剧痛,宛若无声的讪笑。浓浓的黑夜压在他身上。
第四章 医院的悲剧
林若平与阪井诚司在芭提雅共同追查Royal Land酒店两起灵异消失事件及沈昭鹏被杀案的真相。其间,他们见到了用札记记录下游泳池“吃人”始末的邱诗陵。随后,他们二人分别遇险,情势危急……
手机铃声响起。
“喂?”
“是邱先生吗?”
“没错。阪井先生?这么早打来是……”
“林若平出事了。”
一阵静默。
“发生什么事了?”停顿良久后,邱诗陵深吸一口气,问道。
阪井的声音很低,语调无起伏,“他被早上搭游艇的游客发现漂浮于海面上,卡在一块大石头的夹缝里,整个人已经失去意识。现在人在芭提雅医院。”
“天哪!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详情我再告诉你,你可以立刻过来医院一趟吗?我等一下必须去处理委托人的事,但总得要有人留下来照顾若平,现在只能拜托你了。”
“好的,我立刻过去,给我十五分钟。”
“知道地点吗?”
“我知道。”
“那拜托你了。我们在201号房。”阪井切掉通话。
邱诗陵缓缓放下拿着手机的右手,眉头紧锁。
真是严重的事态,得赶快过去才行。他丢下还没吃完的早餐,立刻换上外出的衣服。
五分钟后,他跳上一辆出租车,朝芭提雅医院疾驰而去。
医院位于西北隅,在Sukumvit路旁;这里号称是泰国的贵族医院,整栋建筑的规模与豪华度就像五星级饭店。不过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邱诗陵..踏入医院,那种感觉不十分真实,对不常进出医院的人而言,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只有当身体发生改变时,才会来到这带着些微窒闷气息的环境。
经过询问后,他找到了201号房,用手背轻敲门。门向内开启,后头站着神色憔悴的阪井诚司;侦探对邱诗陵点了点头,示意他入内。
门对面的墙上有一扇窗户,房间左边墙壁拉起一片帘幕,看起来像废弃的窗帘,应该是不用的病床隔离幕被推到墙边摆放。林若平躺在正中央的病床上,脸上罩着呼吸器,双眼紧闭。
“这真是出乎意料,他没事吧?”邱诗陵一脸担心地问。
“目前是脱离险境了,不过喉咙伤得蛮严重的,目前得靠机器辅助呼吸。”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阪井背着手,转身面向那扇房内唯一的窗户,说道:“时间不多,我简单告诉你吧。昨天中午我临时有要事,暂时离开了芭提雅,由于事件十分麻烦,等我处理完回到酒店时已经是凌晨了。回到酒店,我收到一通简讯,是若平传来的,他说他有急事外出,不过即将返回,要我到时帮他开房门一下;我立刻拨了通电话回去,却没响应,只好先回房间。回到房里我立刻发现了若平留下的字条,上头又把简讯中的文字复述了一遍,并要我先休息。我正疑心之际,突然传来敲门声,心里立刻明白这是个陷阱;有人用若平的手机要引我上钩。
“果不其然,我一打开门便遭到一名持刀的黑衣人攻击;不过他低估了我的能耐,我将他手中的刀打落后他便落荒而逃,我虽追了上去,最终还是追丢了。”邱诗陵一脸目瞪口呆,似乎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那,林若平又为什么会受伤?”
“我当下就明白若平一定遇到什么困难了,也许他也是被诱入陷阱,但我实在无从推理出他人会在什么地方。我立刻前往芭提雅警局,请求协助,希望能展开搜索,警方对我的话半信半疑,他们打算先证实我的遇袭后再搜索若平的行踪,我等不了那么久,只要一拖就可能会出人命,所以我不顾一切离开了警局,自行进行搜索,不断揣测他可能会去的地方。”
阪井望了望那病床上的躯体,继续说:“我的寻找当然徒劳无功,一夜无眠一直到了早上,我突然接到警方的通知,说他们找到林若平了。原来是游客的游艇行经猴子岛时发现他卡在大石头的夹缝里,船上的导游立刻通报了警方。因为如此,林若平就被送来了这里。”说到此,阪井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是谁干的吗?”
“还会有谁,当然是凶手了。”
“这……”
“很有可能凶手处理完若平之后,又回到酒店来袭击我,真是个冷血的家伙!”
“没有任何可以追查的线索吗?”邱诗陵担忧地问。
“唯一找到的线索是他所遗落的那把短刀,我已经交给警方,不过那是随处可见的水果刀,我不冀望能追查到任何有利的情报。”
“看来事情很棘手。”
“现在最麻烦的是,我刚刚又接到电话,我昨天到曼谷处理的事没有完全结束,我必须再赶过去一趟。只能麻烦你在这里照顾若平了。实在很抱歉,目前只有你能帮我们。”
“不要这么说,我很遗憾发生这种事,”邱诗陵斟酌着言词,“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危险。但警方什么事都不能做吗?”
闪过阪井脸上的是一丝嘲讽,“他们说得等若平醒来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倒是有过去酒店调查昨晚的行刺事件了。总之身在这边,什么都靠不住。”他对邱诗陵点头,“拜托你了。”
“放心,有状况我会立刻跟你联络的。”
“谢谢你。”阪井拍了拍流浪画家的肩膀,脚步沉重地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了。恢复一片寂静。
邱诗陵叹了口气,他摇摇头,用右手搓揉着双眼,似乎想振奋精神。
床上的林若平盖着毯子,双眼紧闭,一条透明管子从他嘴中连接到病床旁的一台机器,上头的黑色屏幕闪烁着不知意义的红色数字。他走..近那台机器。
他用手摸索着上头不知名的开关,犹疑、颤抖着;几经踌躇之后,他锁定了其中一个按钮,用力按了下去。瞬间,红色数字消失,机器似乎停止运转。
他静静看着林若平的脸,那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不久之后,可能会泛起痛苦……
“你在做什么?”
背后突然有人这么说道。邱诗陵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转身,他张大嘴巴,全身剧烈颤抖着,瞪视着眼前站着的人。是阪井诚司,他旁边还站着一名肥胖的警察,正以皱着眉的双眼盯着邱诗陵。
“你,你不是出去了?”好不容易,他从嘴中挤出这几个字。
“我是出去了,可是又进来了。”侦探的表情十分冰冷。
“不,不可能,门没有开啊。”
“我是从另一个地方进来的,”阪井转身掀开背后靠墙的隔幕,露出了一扇门,“你以为这隔幕干吗摆在墙壁边?就是为了要遮掩这扇门,这房间也是事先挑好的。”
“你,你……”阪井挪动脚步走向房门挡住了出入口,一边晃了晃右手的手机,“你刚刚做的事我都拍下来了,斯里洛警官也看见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只不过是……这……”邱诗陵不安地看着阪井,眼神又转向病床。
他不是应该要……突然,床上的人缓缓弯起上半身,张开双眼,轻巧地取下嘴中的管子,翻身下了床。他的手臂上缠满了绷带。
“我真的差点睡着了,”若平说,“看来我戏演得还不错。对不对,陈善骏?”
不只是邱诗陵,连阪井的脸色都瞬间改变;邱诗陵僵硬地望着林若平,后者也定定地回看他。
“若平,他到底是谁?”阪井喘着气,用充满疑惑的眼神问。
“他是陈善骏。”
“可是他不是邱诗陵吗?”
“他们在泰国是同一个人。”
“在泰国?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啊!”
若平转向阪井,“这个说来话长,总之……”
就在这两人注意力都从邱诗陵身上转移的一瞬间,邱诗陵突然整个人扑向窗口。
“糟糕!”若平跳到窗前,但对方已经翻身出去了。
若平探出身子往下看,阪井跟斯里洛警官也挤了过来。
三楼底下的地上,一具人体一动也不动地俯卧着;侧扭的那张脸了无生气,充满幻灭,像死黄的泥土。
大门附近走动的人群中传出尖叫声,有一些人围了过去。
第一章 揭露
那个人走进Royal Land的大厅,右手腕缠着廉价金表,鼻上架了副金框眼镜;他中等身材,面孔严峻,蛋形的头顶泛着油光;锐利的眼神从厚重的镜片后透出,四下逡巡。
“驼先生,这边。”阪井招招手。他人坐在吸烟区一角,离柜台有点距离;若平坐在他的另一边。他们俩围着一张矮桌。
驼导游走了过去,在若平对面落座。当他望见若平两手臂上的绷带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过还是镇定地掏出烟盒,慢条斯理地抽出了一根烟,点燃。
日本侦探先开口了,“我是阪井诚司,先前跟你联络过的,这位是一起协助调查的林若平……呃,他受了点小伤,等会儿会提到。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把你找出来。因为我们认为有必要告诉你一切的真相,毕竟你亲身经历了这案件。”
驼震深吸了一口气,“当然,这真是件怪事……听说陈善骏现在在医院?”
“是啊,现在昏迷中,虽然他掉落的高度不高,而且医院就在近旁,但还是有危险,这几天是关键期。”
驼震凝重地点头,“无论如何,都不希望有人死亡啊。你们先前找我,应该也是为了泳池消失事件吧?”
“没错,如今这件事,我们已经找到答案了。”不是用文字,而是用表情,驼震的脸上写满惊愕,他花了点时间稳定情绪,说:“所以,你们明白所有的真相了,这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我愿闻其详。”
“当然,我们认为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当了那么多年导游,遇到了那么多灵异事件,如今第一次得到事件的答案吧?不多废话,你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吗?”
“所谓来龙去脉是指……”
“牵扯到中国台湾的一件凶杀案。”
“……这我不甚清楚。”
“那好,我从头说起。”阪井将整件事简要说明了一遍,显然他早已在脑袋中整理过大要了,整个叙述十分有组织、有条理;从沈昭鹏的凶杀案开始,包括案情细节、调查细节,一直到发现连接泰国灵异事件的线索,也就是那张灵异照片。
阪井从文件夹中抽出那张照片,递给驼导游。对方接过照片,才看了一眼便面色发白,嘴中的烟差点掉了下来,“这,这是假的吧。”
“不,是真的,并没有人工合成的迹象。”
“可是,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这种奇怪的生物!不,这是生物吗?”
“照相机是忠实的,既然捕捉到了,那就是存在。如果只是因为无法解释,就说它不存在,那人类也未免太固执了。”
“那么,你bbr>们的解释是什么?”
“这点可以暂且搁着,我先把事件大要叙述完。”
看得出来驼震尚未从灵异照片的惊愕中回过神,但阪井自顾自地继续说明邱诗陵的旅游手记,提到了泰国行的过程,也就是泳池事件的始末;由于这件事驼导游本身最清楚,阪井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在细节上,不过提到邱诗陵与沈昭鹏在陈善骏遇上的失火、尸体消失事件时,驼震倒是瞪大了眼睛。
“这件事我可是完全不知道。”他摇摇头。
“当然了,因为这两人都没有说出来。”阪井对这点并没有多加解释,而是继续述说事件的发展。说明他与若平如何受到委托来到泰国调查,以及来到泰国调查的种种,包括与邱诗陵会面,以及后来两人的遇险。
“情况大致上是这样。”阪井作结道。
“那我了解了,”驼导游点点头,对若平说,“你的伤应该不要紧吧?”
“谢谢关心,只是皮肉伤,不致命的。”
“那就好,会遭遇这种事,真是……”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很复杂,但立即转向阪井,问,“听你说完,我对于这件事的确存有许多疑惑。你打算从哪里切入解说?”
“解说这件事,交给若平来,毕竟他是看穿一切的人。对吧?”
“阪井,谢了,你将事件叙述得有条不紊……驼先生,关于这个案子,我就按照我接触事件之后推理思考的先后顺序来说明。其实听了刚才阪井的摘要,我想你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真相了,从陈善骏的调查数据,可以看出不少端倪。以下我所说的一切,虽然还没有陈善骏的证明,但我敢保证八九不离十。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那我先谢谢你的耐心倾听。”
驼导游摆摆手,苦笑道:“我想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那好,我们就开始吧!”若平调整了一下坐姿,啜了一口摆在桌上的水。
大厅里没有其他游客,这几天酒店的生意令人同情;夜晚的寂静弥漫着这个大空间,令人窒闷。
“当初阅读完警方给我的整份资料后,我归纳出案件的五大谜团:东的消失事件、陈善骏的消失事件、陈善骏房间起火事件、沈昭鹏死亡事件、灵异照片之谜。我打算从这五大谜团下手,去寻找合理的解释。正当我要踏出这一步时,我马上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
“要去推论一件事情,我们必须确认所有前提为真,才能进行推理,在逻辑中,最好的推论方式是使用已证实为真的语句来当前提;‘健全的论证’便是以真的语句当前提的有效推论。在推理中我们所追求的,当然是健全的论证。我们回过头来看这五大谜团,对调查人员而言,这五大谜团,有哪些是可以客观成立而不被质疑的?”
“这是什么意思?”驼导游皱着眉,问。
“换句话说,哪些谜团是可以被认定为确实存在?这就好像笛卡儿质疑所有一切都是魔鬼的恶意欺骗一样,到头来只确定自己的思想是真实的,因为‘我正在思考’这件事是无可置疑的。同样,我们也可以清楚辨别出,这五大谜团之中的哪些‘存在’是无可置疑的,也就是说,能够确定它是确实发生过的;只有确定该件事确实发生过、确实存在,我们的推理才能有立足的基础,否则只是站在泡沫的台子上,那是虚幻没有意义的。
“我们可以很快地看出来,东的消失事件、陈善骏的消失事件、沈昭鹏凶案、灵异照片之谜,等等,都是可以确认的确存在并发生的事件。拿灵异照片来说,确实存在,它并非合成的结果,而是活生生的一张照片。至于那两件消失事件与凶杀案不但可以在报纸或网络找到数据,也有众多目击者,都是可以循线去印证的;除非媒体、目击者、调查人员合力捏造出这些谎言——而这显然是荒诞无稽的——否则我们可以百分之百相信事件的确发生了,不管有没有实际上去证实,在逻辑上我们是能够验证它们是否存在的。注意,这点十分重要,在逻辑上有从事证实行为的可能性将区别这些谜团在本质上的不同。这五大谜团中,只有一个无法被证实发生过,就是陈善骏房间的起火事件。
“在札记中邱诗陵针对这件事提出自己的推理,最后推翻了各种可能性,走进无解的死胡同;而事实上对读者来说,从札记中描述的状况来分析,也确实难以找出合理的解答。
“让我们暂时跳离解开事件的苦恼情绪,从更广的角度来看。这件失火案,目击者只有两个,邱诗陵与沈昭鹏,沈昭鹏已死,能够证明此事发生过的只有邱诗陵,如果他说谎,那这整个谜团便不存在了,这个事件立足于现实世界的基础是薄弱的;比较起来,其他四件谜团都有强而有力的证据支持其存在。因此,固然这件起火事件是整个系列事件中最不可解的一项,我决定暂时存疑,将它放在一旁,先着手处理其他谜团。
“我决定从泳池消失事件开始,这是案件的核心,两件消失案状况相同,而沈昭鹏凶杀案起因来自照片,照片牵连、紧扣着消失案,因为它所捕捉到的画面是消失事件的一瞬间。如此分析整个事件的网状联结后,发现消失案无论如何都是个重点,照片之谜与凶案都是从消失案衍生出来的,导出消失案的细节一方面可以了解灵异照片的本质;另一方面也可以关联到杀害沈昭鹏凶手的身份。以下的说明,我将陈善骏与东的事件合并在一起,因为两件事是一样的,以陈善骏的事件作为总称。
“只要不诉诸超自然解释,这件乍看之下不可能的事情必定有合理解答。从陈善骏的消失事件来探讨,我们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在有目击者的情况下一个人从十楼跳到泳池,并且在被监视的情况下,无人离开泳池,直到最后把水放掉,发现池子里头是空的。
“此处有两个互相矛盾的命题。(A)的确有人掉入泳池,换句话说,泳池不可能是空的。(B)后来却发现泳池是空的。
“要知道,泳池里没有密道可以离开,而且人体掉入后直到放水也没有人离开泳池。有了这些前提,我们可以百分百确定A与B两个命题是互相矛盾的,就物理状况而言,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根据逻辑上的排中律,两个互相矛盾的命题不能同假,必有一真;因此A与B之中必有一真。问题来了,何者为真呢?
“两者乍看之下好像都能成立,但深究下去,你会发现其中一个站不住脚。关于命题B,泳池是空的,这点事实不容怀疑。在场所有人都能证明泳池中没有人,更别忘了,当时的照明灯是开着的,没有任何隐晦不明的角落,任何人爬出泳池都会被其他人所察觉;人群聚在泳池边直到警方前来。因此,可以肯定泳池的确是空的。
“你或许要反驳,对于没有人离开泳池的说法太过笃定,但我有另一点证据。沈昭鹏当时用摄影机拍下了整个过程,他从阳台往下拍,从火球落入泳池后直到警方到来,影片中没有任何人爬出泳池。这点可作为命题B为真的强而有力证明。
“如果肯定了命题B为真,那么命题A当为假了,也就是说,有人掉进泳池这件事是错误的。”
“但的确有人掉进泳池啊!我亲眼看见了!”驼震的语气有点激动。
“的确有物体掉落泳池,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既然有人掉落泳池这件事是假的,而的确发生了‘掉落’的事实,那么问题恐怕就出在这个命题的其他部分了。”
“其他部分?”
“嗯,你如何肯定你与酒保看见的火烧人体是陈善骏?”
“这,这还会有疑问吗?”
“当然大有疑问,”若平缓缓地说,“我们对事物的了解,往往会根据先入为主的成见去解释,也就是说对于一个现象,加入了主观的看法。你凭什么证明那掉入泳池中的火团,是陈善骏呢?”
“邱诗陵跑下来告诉我们的,而且之前发生过东的事,陈善骏也的确失踪了。”
“这些都是臆测与猜想,而非直接证明。你没有把那火团给抓下来检测,是否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陈善骏对不对?既然没有,那就不能肯定了。只是因为后来的事件发展,你与酒保理所当然认为那是着火、从十楼掉落的陈善骏。”
“这样的怀疑,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一点也不会。既然我们知道‘有人掉落泳池’这个命题有问题,就必须针对它来抓可疑的漏洞。我马上发现有两点理由可以证明,你与酒保看见的人并非是陈善骏。
“仔细想想,目睹陈善骏跳楼的目击者可分为两类,房间内的人,以及泳池边的两人。前者目击陈善骏坠落阳台,后者目击陈善骏掉落泳池的过程。这两者在时间上是有落差的。”
“落差?”驼震似乎慢慢稳住情绪,开始咀嚼若平所说的话。
“没错。根据酒保以及你的说法,你们是听到惨叫声才抬头看,望见一具着火的人体掉落,但你们并没有看见他是自十楼阳台坠落。”
“可是……”
“这是标准的误导,利用错误的因果联结!”沉默许久的阪井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这种情况我看多了,但我竟然没有发现!”
若平赞许地点头,“我一开始也没有发现,不过我一直受到我们伟大的休谟(苏格兰哲学家)启发,告诉我们不要相信因果律,从那一刻起我对于任何可疑的因果联结总是小心翼翼;而且在逻辑中,违反推论法则的因果联结是最可恶的……驼导游,你是因为后来听了邱诗陵以及米猜的说辞,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们所看见的着火人体是自十楼阳台掉落。两方目击者目击的景况出现断层,可说是唯一的漏洞。在此,我们有十足的理由怀疑,你与酒保看到的‘火烧人体’与着火跳楼的陈善骏是不等同的。这就要提到我刚刚说的两点理由。这两点理由,可归为目击者两派证词的矛盾。
“第一,着火处的不一致。根据你与酒保的说法,坠落的人是‘一团火球’;而根据邱诗陵的证词,陈善骏只有手臂着火,在自然状况下,总不可能在短短的几秒内,手臂上的火迅速延烧全身吧?会延烧的话,早在跳楼之前就烧了。
“第二,坠落方向的不一致。你与酒保所看见的人,是以‘头下脚上’的方式坠落,但邱诗陵所看见的陈善骏,是以‘头上脚下’的方式掉落。以上两点说明了两方目击者所看到的不是同一人。”
“不好意思我插个嘴,”阪井说道,“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目击者说谎的可能性?”
“当然有,但是可以否定掉。有两点理由,第一点的说服力比较次要。首先,东的事件与陈善骏的事件情况是相同的,东的事件房内目击者是米猜,陈善骏事件则是邱诗陵,米猜与邱诗陵皆说谎的可能性不大,尤其是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关联;如果我们否认米猜说谎,那肯定邱诗陵说谎便没有意义,因为两件消失事件状况相同。
“第二,目击者是没有理由说谎的,说谎的唯一理由只可能是为了达成诡计的完满,如此一来,目击者也是从犯了。房内与房外的证词若一致,对犯罪者来说是最完美的;因为若出现不一致,便可能会引起怀疑,进而质疑掉落者身份的一致性,甚至拆穿消失的把戏。从证词上来说,维这张照片是有疑点存在的。驼先生,你记得沈昭鹏住几楼吗?”
“九楼。”驼震静静地说。
“也就是说,这张照片应该是沈昭鹏在对面九楼的阳台拍的了。根据我们对这张照片的理解,蓝色人影应该是站在十楼阳台,而陈善骏正落到九楼阳台前。这是我们对这张照片的解读。
“我们都知道,阳台的围墙上有两座圆柱形的大理石石雕,但是你们仔细看一下这张照片,蓝色人影前方的围墙,却只有一座圆柱石雕。”
“难道……”阪井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嗯,蓝色人影站立的阳台,不是十楼七号房的阳台,事实上是出现在九楼阳台的,我检查过,那里的圆柱的确断了一根;照片中陈善骏正落到八楼阳台前;那个蓝色怪物,正是犯罪者事先布置的白色糖人,这张照片捕捉到的,是着火的人偶被绳索拉倒的前一刻。因为光圈与快门的关系,以及拍摄方向与位置,陈善骏手中那条绳索刚好位于死角,与建筑物融为一体,再加上画面本身略微扭曲模糊,更难辨清。这张照片事实上捕捉到了事实,也展露了消失事件的真相!谜底从照片被发现的同时,就已经摆在我们眼前,我们却都因为先入为主的误解,将事件做了错误的联结,而这个联结倒也还颇能符合人们的想象,也让这位糖人先生出尽了风头。”
“可不是嘛,”阪井苦笑,“这样的误解真是无可奈何,也不能责难任何人,毕竟,谁想得到真相竟是这样!”
“我在九楼阳台找到了几粒方糖粉末,应该是绳索摩擦糖人之时所掉落的,这点可作为糖人是位于九楼阳台的佐证……有一句名言叫做‘眼睛所见并非真实’,但我却认为眼睛所见再真实不过了,就像照相机呈现的是最真实的画面,重点却在于,人的思想要将所见的‘符号’诠释成什么样的意义,这才是最关键之处。”
至此,沉默暂时统领了周遭的空气,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手托着腮的阪井放开麻木的胳膊,又掏了一支烟塞进嘴巴中;这种怪异习惯的由来,连若平都不甚清楚;他继续提出疑问:“那么,关于陈善骏与邱诗陵两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之前会说他们在泰国是同一个人?但根据你先前的推论,显然邱诗陵在消失事件一案并没有说谎或者担当共犯,这究竟怎么解释?”
“其实我说他们两人在泰国是同一人的意思是,当我与你来到泰国调查后所遇见的邱诗陵其实是陈善骏假扮的。基于某些理由,我发现与我们会面的邱诗陵并非是真正的邱诗陵,这并不表示邱诗陵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陈善骏一人饰二角,他们两人各自是独立的个体,绝对没有疑问。陈善骏到泰国旅游,他与邱诗陵两人同时出现过数次;出入境护照的检验也都没问题,邱诗陵这个人是确实存在的。但我发现了一些矛盾,足以证明与我们会面的人不同于手记里所描述的邱诗陵。
“第一,烟瘾。在札记中的邱诗陵是不抽烟的;札记中第三章提到沈昭鹏与邱诗陵在酒店大厅与驼导游会面,要求驼导游讲述前一个月所发生的泳池事件;驼导游犹豫再三终于打算说明,而说明前他掏出烟递给沈昭鹏与邱诗陵,但两人都拒绝了,邱诗陵甚至说‘烟这种毒物我是不会碰的’。但我们前天与他在餐厅碰面时,他却拿出烟大抽特抽,摆明了是个烟枪。
“第二,眼皮。在札记中的第二章,邱诗陵在描述陈善骏时,说了‘有着单眼皮的眼睛流露出忧思与敏锐交织而成的光流,不像朋友老笑我的双眼皮增加了脸上的无精打采,这点来说他犹胜于我’。照这描述看来,邱诗陵应该是双眼皮才对,但当我们与他在餐厅会面时,我却明显注意到他是单眼皮。
“第三,饮食习惯。在札记第二章中,邱诗陵描述他最忌讳吃辣的食物,因此对于泰国菜敬而远之,并庆幸旅行社没有安排享用泰国菜的行程;但我们与邱诗陵见面时,他竟然点了‘柠檬虾汤’、‘酸辣生虾’这两道辣得不行的料理,而且吃得津津有味,这跟札记中的描述判若两人。
“因为这三个重点,让我明白至少与我们在餐厅见面的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邱诗陵。在此要谈到我与阪井在侦查上的一个盲点,就是我们在来泰国前都没有亲身见过所有的案件关系人,也没有听过他们的声音,只看过简单的几张档案照片;这使得在我们面前乔装一事变得相当容易。刚好邱诗陵的长相很容易伪装,他不但蓄有络腮胡,还留着一头长发——似乎是许多画家的典型造型,假发、假胡子都是易容的基本道具。
“现在问题来了,陈善骏是如何得知我们要与邱诗陵访谈,进而打扮伪装来瞒骗我们呢?当时我们联络邱诗陵的方式,是依据他留在《Travel》杂志的e-mail,写了一封信给他,而他也回了信,并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地点;如此一来,产生了两种可能,一种是当初投稿杂志的人就是陈善骏,一种是邱诗陵收到信之后告知陈善骏,陈善骏再假扮成邱诗陵来赴约。我不考虑第二种可能性的理由是,这种可能性承认了邱诗陵与陈善骏是共犯关系,既然是共犯关系,邱诗陵大可前来与我们赴约,不需要由陈善骏来假扮;就算他无法前来,也可以用其他方式联络,派一个假扮的人来反而有露出破绽的可能。
“另外,我先前也证明过,在陈善骏消失事件中,邱诗陵若是共犯,是不会说出不一致的证词的。如此一来,如果这件事邱先生不牵扯在其中的话,那刊在杂志上的旅游札记,恐怕就是陈善骏写的了。
“札记如果是陈善骏写的,那是为了什么呢?这里我们必须来检讨一下整个案件背后的动机。这起消失事件最终的结果,便是陈善骏从人间蒸发,消失无踪。而从凶手塑造的情况看来,显然希望这件事以灵异事件作结,也就是将幕后黑手推给鬼怪来承担,让人无法再追究。
“将这段札记提交给警方的是陈善骏的女友,我认为这份札记基本上是要写给她看的,目的在于强化陈善骏是因为灵异事件而失踪的事实,换句话说,给了陈善骏的消失一个理由,而且这个理由是难以再追究的。陈善骏应该是为了摆脱她的女友,才策划出这整件事,至于为何地点要选在泰国……”若平看了驼导游一眼,“我不清楚你们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这恐怕要由你来说明了。”
驼导游带着痛苦神色摇摇头,说:“不,你还没说清楚,有关陈善骏房间神秘起火燃烧的事件,还有尸体消失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要你作个总结。”
“好吧。我把最后这部分说清楚。既然札记是陈善骏写的,而他的目的在于强化灵异印象,那么虚构一些情节在札记中便不是什么难事。
“首先呢,陈善骏必须挑选一位主角来作为记述者,这个人当然不能是他自己,因为他最后必须消失,不可能还记录下整件事拿去投稿;但是由他来执笔却是再适当不过,于是他借用了旅行团中的人物来当做他自己,借由别人来说出他想传达的事。他挑中了独自一人的旅行画家邱诗陵。基本上札记所要描述的事,是必须能够被证实的,包括对于邱诗陵的描述。因为他必须考虑到这份札记有可能落入警方手中,而警方会将札记拿给旅行团员,求证内容的真实性。所以他意欲虚构的部分,必须是无法被他人证实的。
“好比说在札记中第二章,邱诗陵与陈善骏谈论‘鬼妻’这段,没有人能够证实谈话的内容是否如同札记所描述一般,因为对话的只有这两人;只要之后找不到邱诗陵,便没人可以证明。因此陈善骏在札记中对于主角行动的描述,必须非常模糊;在可以被其他人证实的情况下,他不能写出太过离谱的描述,否则会穿帮。例如,他不能写出在众人吃饭的场合,邱诗陵高声谈论了许多关于鬼怪的言论——除非事实上他真的有说了这些话——否则只要与其他团员一对质,这项不实的描述便会被拆穿。所以他才会挑上只身一人的画家,因为单独一人,常常处于无法被证实的情况,陈善骏也比较好虚构他的行动与言谈。这样解释是否能了解?”
“可以了解,”阪井说,“但是只要找到邱诗陵,那这份札记还是会被否认掉啊!”
“邱诗陵是个旅行画家,我想陈善骏应该是确认了他在结束泰国之旅后,立刻要前往其他国家旅行,之后难以找到他的人,才会决定选用这个角色来当主角的。如果没有邱诗陵这样一号人物出现,我想陈善骏还是有其他方法来实行此项计划的。只是他大概太得意忘形了,与我们见面时竟然忘了维持邱诗陵的特征,因而露陷。
“如此一来,便很容易了解先前五大谜团之一——陈善骏房间起火消失事件的本质了,这完全是为了加强灵异效果所虚构出的戏剧性情节。”
阪井摇摇头,“关于虚构这段的用意是可以理解,但是能够否认发生过这件事的还有沈昭鹏。难道陈善骏写这段的时候已经决定要杀沈昭鹏了?”
“关于这点,我将事件做成流程表,比较一目了然。看看这张纸。”
若平递出一张酒店房间提供的便条纸,上头写着:
| 时间 | 案件过程 | 备注 | | 五月之前 | 陈与驼拟好计划,杀害东并取得身份证件与行李 | |
| 五月 | 进行消失事件的演练,由两人交互扮演东演出 | |
| 六月 | 实际消失事件的进行,在驼的协助下,陈自泳池消失
陈善骏开始躲藏的生涯,并开始撰写具有误导作用的札记 | 要注意的是,在这个阶段,起火消失事件未被列入构想之中,因为这个时候还没决定要杀害沈昭鹏
驼导游发现沈昭鹏网站上欲公布灵异照片的留言,并告知陈。决定杀害沈昭鹏。陈在札记中加入起火消失事件并投稿 |
| 七月 | 泰国行第一部分在杂志刊出
驼导游前往中国台湾杀人,完成后返回泰国
沈昭鹏尸体被发现,警方立案调查 | |
| 八月 | 泰国行第二部分刊出
林若平与阪井前往泰国调查,约谈邱,陈扮成邱出现
陈与驼分别袭击林若平与阪井 | |
“要附带说明的是有关身份变换的问题,相当有趣。陈善骏等于是一人饰三角,同时扮演他原本的身份、邱诗陵以及东;而东这个角色,则是被两人分饰一角。前往旅馆订房的东是由驼导游扮演,因为他会说泰语;而跳楼的东则是陈善骏扮演,因为他有熟练的肢体动作。一人饰多角与多人饰一角的元素同时出现在同一个案子可谓不多见,这是我认为本案特殊的地方。
“大体上就是这样了,”若平作结道,“后续的事,就不用再多说了吧。剩下的谜团就是动机了,陈善骏和你之间,究竟有着什么秘密呢?为什么陈善骏还要特地撰写札记强调灵异事件的印象给其女友看呢?为什么他必须借由灵异事件遁迹?这些问题,只有你能解答了。”
驼导游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没有对着任何人,而是默默盯着桌面;他的眉头紧蹙,额际渗汗,脸上紧绷的线条,宛若墙壁龟裂的痕迹。
挣扎良久之后,他开口了,语调清晰、缓慢,“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杀了人。”
“没错,我没有证据,全凭推论。但是如果真的是你干的,你受得了良心的谴责吗?”
驼导游抬头看着若平。
“一名无辜的摄影师,因为一张照片丧了命;他与你们是无冤无仇的,却只因为他可能泄露你们的把戏,你们就狠下心杀了他。你们可知道他有一名交往多年的女友,也即将论及婚嫁了?你们能体会她有多么心碎吗?一个年轻人的未来就这么毁了。想到这些,难道还需要证据,才能让你不保持缄默?”
两人四目相对。驼导游的嘴唇颤抖,他说:“陈善骏现在情况如何?”
“刚刚告诉过你了,不太妙,这几天是危险期,也有可能成为植物人。你是怕他醒来之后把你供出来吗?这种考虑可以舍弃了。早点面对事实吧。”
对方放下眼神,突然沉默了。他现在像一座倾颓的堡垒,孤单、无助。
若平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是个困难的决定,不勉强。给你一点时间吧,我与阪井明天一整天还会待在酒店,晚上会去夜游湄南河、看蒂芬妮人妖秀。只要你下定决心,随时可以再来找我们。”
驼震摇晃着身子,从椅子上起来,他看了一眼若平。
“我会记住你说的话。”接着,导游先生颠簸地离开了酒店大厅。
第二章 自白
“你还好吧?”阪井担忧地看着若平,后者正拉扯着手臂上的绷带,在检视伤口。
“死不了,”若平将视线从包扎处移开,“不过当时我还真的以为就要这样结束了,早该知道侦探这工作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种事我遇多了,你该早点觉悟的。”
“可不是嘛。”当时他在猴子岛上挣脱绳索跑向海边后,锁定了海边的大石块,希望能爬到上边躲避猴群的攻击。他涉水前往石块,途中有一段水较深的地段需要游泳才能通过,他奋力一游,却在够抓到石块边缘之际又滑入水中,那时溺水的痛苦简直就像世界末日的陨石般,排山倒海地侵袭着他的身躯;海水腐蚀着他身上的伤口,冲昏他的意识,他几乎要绝望了。出于本能的疯狂挣扎,几度让他的头部浮出水面,他以歪斜的角度瞥见暗沉沉的天际,随即视线又是一片黑暗,他又没入水中了。载沉载浮的痛苦,只有体会过个中滋味的人才能了解,他很小的时候溺水过一次,但这次,掺杂的惊恐不比前次少;当他的头部再一次破水而出时,那一瞬间的视线让他锁定了石块突出的边缘,几乎就在同时,他的手没命似的往前抓,坚硬的触感让他知道他抓着了;五指用力地插进石块,就好像五把锐利的匕首刺入柔软的人体,力道之大,让他觉得指甲都快散裂了;接着猛力撑起自己的身体,爬离水面……
当他来到大石块上时,已经全身无力。他瘫躺在平台上,昏睡了过去。直到早晨搭乘游艇的旅客发现他,才将他送回酒店;那时阪井正匆忙地从外头回来,一看到鲜血淋漓的他,赶紧将他送到医院去。也就是在医院,他告诉阪井他所遇上的事,并设计诱捕陈善骏,于是阪井跑了一趟芭提雅警局,说明了状况,将斯里洛警官请到医院,打算让他亲眼见证陷阱的运作。
而现在……驼导游走后,两人回到房间,阪井默默地打开电脑,仍旧咬着未点燃的香烟,对着电脑屏幕说道:“你觉得驼震会认罪吗?”
“很难说,”坐在床沿的若平望着前方,“我想他应该动摇了。从他没否认的情况来看,自首是迟早的事,只是需要些时间吧。”
“结果到最后还是搞不懂他与陈善骏的关系啊……”
阪井用手指弹了几下按键,突然陷入沉默。
“你认为他们之间会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个……很难说。根据我们之前的推论,陈善骏设计消失事件是要与泰国认识的女人私奔,除此之外,似乎想不出其他可能性。”
“好像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名私奔对象是女的。”阪井的神情突然变得很古怪。
“是没有……”若平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没有那种可能性,不过……”
“还是没有证据吧,得让他自己开口。”
“那么,也只有等了,”若平摇摇头,“给他一天的时间,如果他没有来找我们,我们恐怕得再找他谈谈。”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阪井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你所谓心智上可怕的人……要不是你的推论跟他后来无意否认的态度,我还真看不出驼震是这么冷血的人。”
“人是最善于隐藏的动物,这已经不是稀奇的事实了。何况我们对他,实在了解得太少,不是吗?”
“嗯,说得是。”之后两人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各自准备就寝了。芭提雅夜间的静默悄悄流逝着。
第二天的重头戏到晚上才爆发,至于白天的时间则是闷得令人发慌。
若平睁开双眼时,已经是将近十一点了,一旁的阪井睡得仿佛沉入地底下的宝藏;这也难怪,前晚他根本没睡。
房内有点冷,睡前没调节好冷气的温度,现在已经不知道降到几度了;他挪动身子下床,身上遍布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坐在床沿,脑袋尽量不去想案件的事,却还是不自觉地泛起了连日来的种种。
这就是所谓案件结束后,孤独的反刍吗……或许吧。
他持续沉思着。阪井在午间十二点半左右重返现实世界,他们在附近草草用过午餐,下午驱车前往曼谷,欲搭乘游艇夜游湄南河。阪井的委托人赠送了两张船票,他们决定将它用掉。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再提案子的事,于指定时间来到码头,早有一票人在排队等候,若平与阪井闲扯着泰国的景物,直到众人鱼贯登船。
夜游湄南河是曼谷的热门团体旅游活动,大城、桂河等地也都有类似的行程;不过这两地的游船时间较晚,旅客多半要留宿一晚。曼谷方面则不必,他们上船时,天色甚至还没暗。
船内安排有许多座位,高雅的餐桌上摆放着整齐的餐具,入口处还设有吧台;晚餐采用自助式沙拉吧的设计。若平与阪井的座位在窗边,他们将自己舒适地安顿在座椅上,想暂时抛却一切烦恼。穿梭来往的侍者会不时地为乘客补充桌上的饮料。一瞬间,若平已经灌了好几杯可乐,肚子撑了起来。
自助式的料理盛放在类似中国景泰蓝的泰国五色瓷盘上,另外还有甜点与水果。阪井端回一大盘炒饭以及青菜,狼吞虎咽起来;船上所安排的女歌手唱着歌穿梭于走道之间,伴随着台上乐器的演奏,炒热了整场的气氛。
不过若平心不在焉,盯视着窗外的风景。傍晚的湄南河别有一番风情,沿岸经过了不少庙宇,以及建筑在水上的民房,另外也望见了半岛酒店、东方酒店等建筑。湄南河流经大城(曼谷北方一百公里处的城市,曾为泰国第二个首都),贯穿曼谷,是泰国中部的生命之河,在泰文中,湄南(MeaNam)就是“河”的意思。如今望着这条渐渐被夜色笼罩的河流,他的思绪也不自觉地灰蒙了起来,仿佛在这里的一切都掩盖在某种穿不透的薄纱之后,让人捉摸不透。
阪井放下玻璃杯,望着若平,想说些什么却又吞了回去,几番犹豫踌躇后,他单刀直入地说:“他还是没找我们。”
若平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答道:“是啊,只要不了解动机,案子便不算结束。不过今晚……我们还是该忘掉一切,尽情享受这趟泰国之旅。”
“嗯,这几天的事真的让人累坏了,尤其是你,更该休养,才刚从鬼门关前走一回啊。”
“就算看人妖秀也不能让我从这几日的操劳中解放咯。”
夜游湄南河之旅结束后,若平与阪井离开码头,回到车上,前往人妖秀场地。
蒂芬妮人妖秀是个终结旅程的好选择,他们看的是八点半的场次,虽然不久前才看过,但阪井的委托人也赠送了两张蒂芬妮人妖秀的票,看来这位顾客出手很大方,不愧是曼谷的大富豪;如果若平自己的委托人也常常是这种角色的话,倒也十分享受。
一般提到人妖秀,最有名的当然是芭提雅的Tiffany(蒂芬妮)人妖秀,历史最为悠久;另外普吉、清迈、曼谷也都各有著名的人妖秀。
他们进入秀场,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顿好,表演立即展开了。
那名白色礼服的演唱者依然是主唱之一,如瀑布的栗色长发、环绕头部的粉红色的缎带、低胸白色礼服、镶着芯片的花朵、古典美人式的鹅蛋脸与浓妆,都与记忆中相同;他所带给人的印象十分鲜明,难以抹灭。
暂时沉迷于声色歌舞中,若平的脑袋麻醉了片刻。直到散场灯光亮起,他才从梦幻世界中回神。
他们跟着人潮走出秀场。每一场表演完,人妖们会列成一排站立于秀场外,可以跟他们合照,但要给小费;看着他们充满笑容,招手要旅客过去的姿态,的确是相当吸引人。
“真不bbr>错,”阪井说,“不过若让老婆知道我在这里跟人妖拍照,一定会被掐死。”
“那么我们走吧,”若平打了个呵欠,“该回去休息了。”
离开秀场前他最后看见的影像是那名穿白色礼服的人妖正与一名男性游客合照,脸上堆满甜美的笑容,他不确定对方是否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呃……你们有位访客,”回到酒店后,柜台有电话打来,听起来是米猜没睡饱的声音,“你们要下楼见他还是……”
“什么样的访客?”若平问道。
“……一位……小姐。”
“请她稍等。”他挂了电话。
“什么人?”阪井刚从浴室出来,脸上还沾着没冲干净的洗面奶泡沫。
“有人找我们,你最好换一下衣服。我们下去大厅看看。”
五分钟后,两人从电梯中步出,直接走向大厅休息区。零零星星地有一些人坐在沙发中聊天,不过只有一位女性独自一人,他们的视线很快接上。
那个人,刚刚才跟他们见过面;说见过面,倒也不那么正确,因为他们两人并没有谈话,一个人在舞台上,一个人在舞台下。
是那名穿白色礼服的人妖演唱者。
“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们,”对方开口了,用的是英文,“你们可以叫我珍。”
那应该不是女人的声音,而是男性的;眼前这名人妖可能还没做过变性手术,毕竟做一次手术的费用高得惊人,不是人人都付得起。
珍已经卸下舞台上的服装,穿上朴素的外衣和长裤,但仍掩盖不住那靓丽、引人注目的脸庞。
“找我们有什么事呢?”若平问。
“我只是来转交一样东西。”珍从皮包中掏出一个米色信封,递给若平。上头用藏书网黑笔写着“林若平&阪井诚司收”。
“这是谁写的?”若平翻转着信封,外头没写其他字了。
“驼震。”
“驼震?”若平与阪井两人异口同声。
“是的,他拜托我转交给你们,至于里头写些什么,就留待你们自己看了。”说完,他从沙发中起身。
“等等,”若平伸出手制止,“驼震是你的什么人?”
珍耸了耸肩,“只是朋友。他本来想亲自拿到秀场给你们,但他赶去时你们已经在里头了。他在场外徘徊了很久,犹豫要不要再跟你们见面。恰好散场后遇见了我,于是将信托付于我。”
“他可以将信留在酒店柜台,让服务人员转交给我们啊。”
“我也不知道,只是他似乎希望将这封信直接交给你们,而不愿经由不信任的人之手。总之,或许信里会有说明。如果没事的话,恕我失陪了。”
珍拎着皮包,匆匆点了个头,快步地离开了酒店大厅。
若平与阪井两人互看一眼,阪井说道:“还真诡异,我们回房间看吧。”
他们回到了房间,在椅子上坐定;若平拆开信封,抽出了一张打字的文件,上头写着:
当你们阅读这封信时,我人已经在警局了。是的,我决定自首。
事件一切的经过正如林若平昨天的推论,只是,我在这封信中会补充说明未明的疑点。写这封信时,心情是平静的,我将述说隐藏于心中已久的秘密,而鉴于你们是破解这案件的侦探,我想你们有权利知道真相。而因为真相牵涉到许多我个人的隐私,因此这封信只愿转交给你们,可以的话,请将它当成秘密,藏在你们的心中就好。
第一次见到陈善骏时,我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我想我爱上了他。我一直没有结婚,因为自己取向的关系,这种事与我无缘。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透露。在担任导游之前,有过几个男朋友,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做了导游之后,因生活忙碌,也无暇把心放在感情的事上。在烦闷之际,我会常光顾一些地下的按摩店,这里夜间的灯红酒绿,早已是闻名遐迩的天堂。虽然之前许多夜店被迫关门大吉,但仍有不少秘密进行营业的店在活动着,只要费点心思调查一下,仍旧可以找到这些场所。遇到陈善骏之前,我的生活一直是这么空虚地过着。
陈善骏在今年三月来到泰国,他是个看起来有点忧郁、话不多的人。也许在别人眼中他相当不起眼,但当我第一眼见到他,心中的一阵野火却急速燃烧起来。他有一种勾动人的特质,尤其面容愈是冷漠时,愈强烈。
也许是注意到我看他的视线了,他也挪动视线回看着我;在那短暂的眼神交会后,我马上明白,我获得他的允许了。
那晚我们也是宿于芭提雅的Royal Land,我打通了电话,他立刻来到我的房间,之后……
重点是,之后我们讨论了许多事情;他对我坦言,他有个即将论及婚嫁的女友,但他女友对于他的内心,知道得十分有限。而他觉得两人之间,有着不可磨灭的隔阂。他们的交往,可以说是父母撮合的,完全不顾陈善骏的感受;而他的家庭保守,绝对不可能接受他所真正希望得到的恋情,因此他默默地跟这名女子交往了数年。
我记得看过一则真实案例,一位情感专家接获一名妇女投书,她与丈夫结婚五年,有一天老公带了一名中年男子回家,说是以前学生时代许久没见面的老朋友,碰巧见面要叙叙旧;那天晚上丈夫与朋友聊得很晚,她不疑有他便先上床睡觉了;半夜有尿意起来上厕所,经过客房时却听见里头传来奇怪的声音,她疑惑地推开门,眼前的景象却令她晴天霹雳,丈夫与那名朋友两人做着令她如今回想起来都会昏厥的事。后来丈夫对她坦白,他暗中与那名中年男子交往已经有一年多了,而结婚的这五年来,女子始终没有发现自己另一半的取向……
我想陈善骏与他的女友,正是面临这种状况,只是女方尚不知情罢了。陈善骏告诉我,他的女友是名占有欲相当强、态度强势的女人,而且就他看来,也有情绪管控上的问题,这点他的父母却完全不知情。他们时常为了小事争吵,女方常会无理取闹,陈善骏不善言词,不懂吵架的技巧,只任凭女友歇斯底里,她会抓着陈善骏痛苦呻吟、号叫、摔东西,甚至自残;陈善骏已经放弃了阻止她,因为他试过,根本没用,他只能静静地望着女人,看着她眼中涌出的泪水,以及听着她嘴中重复的“我恨你”、“我要杀了你”、“你去死”……然后不断用手拍打他,用指甲抓他,当情况失控时,陈善骏会怒吼一声,将他女友甩开,她会发疯似的抓起一旁的美工刀,往自己的手臂上一划,鲜血会汩汩流出,女人望着伤口发愣,接着,嘴角扬起微笑……
隔天,女人会紧紧抱着他,嘴巴喃喃地说:“我们会结婚吧?你会爱我一辈子吧?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好,我爱你……”然后烧一顿丰盛的菜肴给他,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而他也的确被这假象所骗,陷入一切无事的幻想。
就是这样,恐怖的循环不断上演着。陈善骏告诉我,这种循环是地狱。
他脱离不了这女人的掌控,他下不了决心做了断,女人已经在他心里生根了,拔除不掉,她像个梦魇,附身在他的梦境,他常常一边狂叫一边惊醒。陈善骏用泰国的“鬼妻”来比喻他的女友,他就像遇上了幽魂娜娜,挥之不去,而且令人肝胆碎裂。在“鬼妻”的故事中,男人得知自己的妻子是鬼之后,便想要摆脱她,另外寻找正常的人类女子交往……陈善骏遇到我的感觉,就像寻寻觅觅终于找到同类一般欣喜!宛若重生!但对于旧女友,如果只是不告而别,那会引起她恐怖的轩然大波,就像鬼妻的愤怒,后果不堪设想,必须要采用不一样的方法,让她心死。
我与陈善骏彻夜讨论,暂时拟出了计划的轮廓。我们两人是要在一起的,这是确定的,??而陈善骏要摆脱他的女友,如果可以采用一个方法将两个目的结合,那是最好的。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
让陈善骏在泰国灵异消失,只要群众相信了这起灵异事件,那么他消失的原因便无法追究(因为源起于鬼神),而消失后的陈善骏可以隐姓埋名,等风头过后,再改头换面于泰国生活,这样我们两人便能幸福地在一起。
有了这个想法,再来便是细节问题,必须详细拟定计划的一切。陈善骏回家后,我们持续以网络保持联络,讨论计划的细节,初步研拟出以吃人游泳池为构想的诡计。我们两人都认为,这样的把戏最好能来一次演练,以防失手,而且第一次的消失事件也能减少酒店的人潮,以利之后第二次事件的进行。
由于要进行第一次的消失事件,必须有一人假扮顾客去酒店投宿,也需要这人的身份证件才能订房,这让我们大伤脑筋,计划暂时停滞。
某一天晚上,我照例带旅行团来到芭提雅过夜,夜间苦思有关消失计划的事件,因而失眠;我决定到海边走走。我在芭提雅拥有一艘游艇,是一位朋友所赠送的;我因人常常不在芭提雅,因此将这艘游艇租给他人使用,但当我来到芭提雅,只要有时间,我也常会来到海边的停泊处,驶着游艇出海散散心。
这晚我来到沙滩上时,看见一道人影颠簸地在沙上行走;他踉跄走着,突然身子一僵,瘫倒在地上。我上前去检视,发现是一名落魄的年轻人,已经死了,随身还带着行李,里头有身份证件。我灵机一动,决定彻底利用这个天赐的巧合!
我将年轻人的尸体搬上游艇,他的身上传来一股酒味,我不清楚他有什么病,不过或许有可能是喝了过量的酒引发什么而暴毙。只要拿了他的证件,我们的计划就得以进行,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他的尸体隐藏起来。
我将游艇驶往附近的岛,暹罗湾中大大小小的岛很多,只要不上猴子岛就行了。我搬了一些石块,利用游艇上的绳索将之缠在年轻人的尸体上,再沉入海中;虽然这样做对不起死者,但反正他也已经死了,脱离肉体了,我这么做,并不值得太多的顾虑。
之后的进展很顺利,关于糖人的来源颇伤脑筋,不过我在不露痕迹地斡旋之下,从以前在地下酒吧中认识的人脉,总算弄到了几具糖偶。多弄几具是因为事前要先做实验,就算是演练,也不可能没有先测试就实行。
为了让陈善骏的女友了解到消失事件的始末,他精心撰写了旅游札记,以旅行团中一位团员为主角,来写他对于消失事件的所见所闻。陈善骏在泳池事件之前与邱诗陵谈过话,知道邱诗陵离开芭提雅之后,有可能会继续前往清迈旅行,难以与之见面,因此假冒他的身份,不容易泄底。陈善骏立刻写了札记投稿到她常看的杂志上,为的就是要让她了解他的消失,不是刻意人为的,而是不可解的,鬼神的旨意。她必须接受自己的男友被卷入不可思议的灵异事件,这将让她求助无门。面对这样的事件,警方也难以再追查。陈善骏没提过札记投稿失败的可能性,我想他不是有万全的把握就是一定有备选方案。
是的,这么做是为了丢弃感情的包袱,也是为了逃离他父母的掌控,他老早就厌倦那个家了,厌倦在中国台湾的生活环境。这次计划的进行,以另一种非寻常的形式让他解除了他以前无法面对的桎梏,而且进行得相当顺利。我以共犯的身份协助他,而且愿意承担一切罪过。我们已经踏上同一条船了。
唯一出的纰漏是沈昭鹏。这位摄影师给了我他的网站的网址,在他回家之后,某一天我心血来潮,上网浏览他的灵异网站,无意间发现他竟然打算公布陈善骏消失事件的照片,这点让我大为震惊。原来他在那天凌晨,拍到了那次事件的照片!我不知道他会揭穿多少,但只要一公布,我们的心血就全部白费了。我将这件事告诉那时已经躲藏在我家中的陈善骏,他十分激动,表示绝对不能让照片公布出来。为了我们的未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共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们决定杀害沈昭鹏。沈昭鹏人在中国台湾,要杀他,不是他来泰国,就是我们前往那里;如果找沈昭鹏来泰国,在泰国下手,恐怕追查线会很快落在我们身上,甚至连接到之前的消失事件,这样比较不利。反之,如果在那里下手的话,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显示他的死与泰国的消失事件有关,警方不可能追查到泰国来。
因此前往中国台湾杀人,是必要的行动了。
接下来是由谁动手的问题。由于消失事件已爆发,陈善骏必须藏身一阵子,或许中国台湾方面也开始在留意泰国入境的旅客,观察陈善骏是不是有偷偷回去,因此不能让陈善骏冒险返回。
由我来动手当然是最适当了。如此一来,不但找不出杀人动机,而且还可以为陈善骏制造不在场证明,再好不过。
好不容易有了暂时的休假,我调查好沈昭鹏在台北的住处,便展开行动。
过程我不赘述,只能说进行得还算顺利,也许在处理东的尸体时,我的心就已经石化了,因此连杀人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或者,理智已经因为爱而达到了完全的麻木?呵呵,这个问题,我想连读信的你们都无法回答,我自己都无法了解……人心真是幽微啊……
就在一切都似乎已经结束之际,我接到了你们的联络,因为当时分身乏术,所以没有前往与你们见面。后来你们也写了信给邱诗陵,陈善骏打算出面假扮邱诗陵,由于你们并没有见过他,因此假扮他易如反掌,还可以透过他更加强灵异事件的灵异性——例如由他伪写的陈善骏房内纵火消失事件。
但是知道你们循线展开调查后,我们也相当震撼,竟然能查到泰国来,而且似乎摸对了方向,看来太小看中国台湾的警察了。
因为极度担忧,因此在你们与陈善骏会面那晚,他偷偷前往酒店,去到你们住宿的房间,想知道你们究竟知道多少。虽然后来被发现,但幸好他早有提防,溜得快,没有被你们逮到。不过也从你口中得知,你已掌握到真相。因此一错再错的我们,拟下了除掉你与阪井的计划。
隔天早上,陈善骏以邱诗陵的名义打电话给你们,泄露假消息;原本我们的计划是,谁接电话,就约谁到海滩,结果是你接的;当晚你也的确到了海边,跟你会面的人是陈善骏,而游艇上的那具人体,其实是我。陈善骏用药布将你迷昏后,立刻将你载出海,当时我以为他会直接将你丢到海中,没想到没杀过人的他还是下不了手,将你丢弃在猴子岛。至于我,拿了你的手机之后,便回到酒店找阪井下手。遗憾的是我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反而败阵而逃。幸运的是没有被他追上。
后来陈善骏被你在医院设计,如今生命岌岌可危,我也被你约谈,当面揭穿了我们构思许久的诡计……
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以及一个早上的时间思考,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完成这封信,我无须告诉你们我思路的历程,不过最终我做了选择,选择自首。陈善骏若死了,一切也就没意义了,但他如今未死,只是处在成为植物人的边缘,我还不能放弃一线希望,是吧?
我想,一切就到此结束了,我并不后悔做了这些事,这是我的选择。
驼震语调冰冷的信至此结束。沉吟良久后,阪井开口:“你觉得如何?”
“动机部分跟我们之前的猜想一样,有了这封信,所有疑点都释明了。”
“的确。”
“我想我们该先确认驼震是否真的去警局自首了。”
“信中没有说是哪一个警局——”
阪井的手机突然响起,他从桌上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钮。
若平耸耸肩,把刚刚的信打开又瞄了一遍,他发现阪井用泰文在对谈。
侦探放下手机,对若平说:“斯里洛警官打来的,驼震的确去自首了,他坦白湮灭东的尸体以及杀害沈昭鹏,还有协助策划整起消失事件。”
若平点点头,他舒了一口气,“这件案子总算告一段落了,现在总算能尽情享受芭提雅的海滩了。”
第三章 尾声
一切就突然这样结束了,就像泄气的气球,从胀大的身躯瞬间缩小变成一团皱掉的皮囊。连日来累积的疲惫与紧张,也在这刻被放开,如关在笼中许久的狗突然发现笼子的门开了那般欣喜。
隔天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他们到外头吃了一顿火辣辣的泰国菜后,跑了一趟警局与医院;驼震被滞留在警局接受侦讯与调查,当他看见若平与阪井时表情相当平和,并且不发一语;而陈善骏尚未脱离险境,这两天将是关键期。
“若平,”他们离开警局时,阪井问,“你有打算将驼导游的自白书呈交泰国警方吗?”
“当然不会,他已经说明了这是私人的秘密了,而既然都已经自首,我们就保留一点最后的隐私给他吧bbr>。”
“的确。”
晚上,他们回到刚到芭提雅时去过的中国餐馆,好好饱餐一顿。
“我想暂时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阪井用餐巾擦擦嘴巴,“你打算何时回家?”
“随时都可以。你还打算待多久?”
“不打算待了。”
“是吗?来我们这里玩一趟如何?”
“好主意,那么,我们明天就离开吧。如何?”
“再好不过了,就这么决定。”
一时的念头真的相当奇妙,就像灵感一样,你永远搞不清楚它是怎么生出来的;有时心血来潮想去某个地方,整颗心就被那念头攫住,不做的话便寝食难安,可是这念头在过去十个月却从来没有在你脑中停驻过。有些人的生活方式,便是遵照着这种心血来潮来行动?t>,或许某些时候而言,过起来更加充实。
那天晚上,若平收拾着行李,阪井玩起显示指纹的实验,他先是抓了桌上的铅笔来研究,找出上头无数个指纹后,又陆续拿了许多物品来开刀;最后找上驼震装着自白信的信封当成实验品,开始撒上黑粉,并操起软毛刷。
“这一套器材可是我的最新装备呢,”阪井得意地说,“之前也有一套,不过已经坏了……我的配备还有很多你都没见过吧?也有撷取脚印用的药品套组。”
“是吗?总之这次用不到啦。”
若平看着侦探专注的神情,兀自笑了笑,便回身整理行李;他穿过的衣服都还没洗,看来没带个温柔可爱的老婆来好像失策。不对,这样想的话会遭到女权主义者抗议,这年头讲话得小心点。
“总共四种不同的指纹,”阪井拿着放大镜喃喃道,“若平,你知道吗,依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分析法,指纹可分为八种纹,而依形状分为三大类,分别是弧形类、箕形类和斗形类。我猜这枚呈波纹状的弧形纹大概是你的吧……”
“或许吧,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呢。”
阪井放下放大镜,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对了,这次来到泰国,不打算买点什么礼物回去送人吗?”
若平摊摊手,“你有什么好建议没有?”
坂井大笑,“这你可就问错人了,我的礼物没有一次买对的,后来学乖了,直接发现金。”
“原来如此,”他苦笑,“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隔天一早,若平与阪井背着行李,坐电梯下楼;他们步出大厅,来到停车广场。外头晴空万里,一派舒爽。
若平抬头看着酒店这栋雄伟的建筑,伫立在蓝天白云之下,就像一座无言的山丘。他想起横沟正史笔下的金田一耕助在破案之前,都会被一股孤独的漩涡所笼罩,那种语言无法解释的感触,此刻似乎就盘踞在他心里。
这几天的种种从脑中闪过:接获警官委托、启程前往泰国、与阪井会面、展开调查、约谈画家、猴子岛遇险、医院设局、与驼震的会面、游湄南河、人妖秀、自白书的送达……这些都过去了。现在是由无数的过去累积而成,而“现在”这一瞬间不断地在成为过去。
就在两人欲上车之际,外头的马路一对身影掠过,若平认出那是米猜跟一名女孩。
“嗨,侦探先生,你们要走了啊?”米猜露出白皙的牙齿,微笑着。
“嗯,也待得差不多了。这位俏丽的美女是?”
“这是我女友玛莉,”女孩露出可人的笑容,腼腆地点点头,“可以请问泳池的事件调查得怎么样了吗?”
“噢,结束了,详情请看今天的报纸,结果令人意想不到哦。”
“我会的,”男孩眨了眨眼,“不介意我再问个问题吧?昨天那位……是你们的什么人吗?”
他指的是珍吧,若平心想,“没什么,只是—位提供情报的朋友。”
“原来如此,我只知道他好像想转交给你们一封信,本来他将信交给我,希望我转交给你们,但后来又改变主意,要我打电话请你们下楼来。”
“呵呵,想见他的话,可以去蒂芬妮看看。”
“呃?”米猜一脸惊愕。
“不说这,你们要去哪?”
男孩马上恢复一脸幸福的神情,“今天难得放假,而且是玛莉的生日,我们要出去走走逛逛。”
“啊,生日快乐,”若平对女孩笑笑,然后转向米猜,“有没有好好准备生日礼物啊?”
就在米猜欲回答之际,女孩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我不希望他费心准备什么,真心陪伴就是最好的礼物。”
“宾果。”阪井低声道,他掏出一根烟塞入唇间。
他们的班机于晚上起飞,阪井提议白天的时间到曼谷走走。他们去参观了著名的死亡博物馆,里头保存着各种死尸,包括婴儿与成人的;这些死尸的死因有自杀、谋杀,也有意外死亡。说是一座猎奇博物馆也不为过。
他们甚至还跑了一趟娜娜庙,去感受阴气;在经历过这样一件跟灵异扯上关系的凶案后,拜访阴庙的感觉格外奇异;若平望着那具贴满金箔的鬼妻像,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脑袋中很快想起了陈善骏的女友。
早早用过晚餐,阪井将车子归还给泰国的友人,两个人搭上出租车前往曼谷机场;或许是累了,沿途上没人愿意闲聊,只是任凭车窗外的景致不断闪过。机场的人潮,依旧厚重;候机的时间是漫长而枯燥无味的,两人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想着要如何消磨这单调的时光。阪井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若平则从背包抽出一本哲学书看了起来,但不知怎地,总是无法集中精神,脑袋深处某个不协调的运转机制不断撞击着头骨,让他感到些微耳鸣,这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潜藏了有一段时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种不协调、扰动、破坏和谐的暗流……
若平极力自持,认为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才会有这种奇怪的晕眩感出现;以往只要过度劳累,他的头痛便会不留情地发作,就像一把利斧不断地劈砍着脑袋;然而此次的感觉,却与劳累的头痛不同。
他拿下眼镜揉了揉双眼,再戴回眼镜;用指尖搓了搓太阳穴,用手臂敲敲头顶;他扭转 9888." >颈部,眯起眼睛望着远方的人群;视线模糊成一片沼泽,扭曲、迷蒙,在那混乱的视野底层,有一块地基晃动着,产生龟裂裂痕延续着……
只是一种感觉,但感觉不会凭空而来,某个错误的组合被正确的组合给淹没了,那错误十分渺小,因此不容易发觉;那是数千块拼图中的一片,的确,有一块拼图拼错了……
是哪一块呢?
他的脑袋就像潮水般,思绪一涌而至,浪潮抚过柔软的沙滩,试图攫住沙滩上那块不该出现的石头,却屡次落空;就只差那么一点,他就可以看清暗空中那颗晦暗不明的星星。
就只差那么一点!
溺水般的痛苦……他想起之前的载沉载浮;的确,要抓住那片拼图的痛苦挣扎,就像是他当初在猴子岛要抓住那石块一样,闪现、隐灭、闪现、隐灭……他的大脑,拼命地往洞穴的亮光处攀爬!
慢慢地,他抬起头,睁着双眸,身体突然如松开的弹簧般跳起,一旁的阪井被震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他慌忙稳住身子,呆呆地望着若平,道:“刚刚有地震吗?”
“那两本《Travel》在哪里?”
“《Travel》?”
“旅游杂志!”
不等阪井回答,若平双手已经飞向行李,就像两台怪手在寻找埋藏地底的宝藏一般;他挖出其中一本,翻阅,丢弃,再拿另一本,翻阅,停格,两跟紧盯着本子。
啪的一声,他合上书本。
“叫出租车!”
“什么?”
“叫出租车,我们回芭提雅去!”说完他开始弯腰收拾打开的行李袋。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回去干吗?”阪井摊着两只手,大惑不解。
若平抬起头来。
“动作快点的话,我们或许可以赶上最后一场蒂芬妮人妖秀。”
什么叫时光倒转?旧地重游就是其中一种。当昨天才出现过的熟悉景物又展现于面前时,你会不禁怀疑时光流逝的机制是否出了问题。
蒂芬妮那栋白色建筑出现在眼前,那美丽的外观、雅致的喷水广场,就像宜人的气候展开笑颜欢迎着游人。
若平与阪井下了车,送走了笑嘻嘻的司机,走向前庭广场。阪井看了一眼手表,摇摇头,说:“已经开演了,现在不能进去了。”
“我知道,”若平回答;“现在我们只要等待即可。等待。”
阪井耸耸肩,换上一根新的烟。方才那一段漫漫长路,他没有问若平任何问题,问了也是白搭。情势会慢慢将业余侦探的想法显现出来。
现在,就是等待。
时间滴答滴答地走,他们两人注视着秀场大门,就像两只猎犬。
散场时间到了,观众鱼贯走出,舞台上表演的人妖们也跟着出场。来到广场上一字排开,不少游客争着拍照。
“你等我一下。”若平丢下这句后,径自朝人群走去。珍仍穿着那件白色礼服,对着观众展露着笑容,他正与一名同样笑容满面的似乎也是来自中国台湾的中年男子拍照,后者的笑容堆得像摇晃过后再打开的汽水瓶。若平等男子拍完照后,对珍笑了一下,说:“该我了。”
对方有点诧异,不过很快收起惊讶的神色,摆出拍照的姿态;若平对阪井点了点头,“麻烦你帮我们拍一张吧。”
阪井不明就里地拿起相机,照做了;若平微笑地转过身,将钞票压进珍的手中,然后道了声“再见”,他用眼睛示意阪井,接着两人离开了秀场。
“你不只给了他拍照的费用而已,”阪井用质疑的眼神看着若平,“你还塞给了他一张纸条。”
现在他们人又回到R。yalland,只不过住的房间不同,换到六楼去了。他们两人各占据着一张椅子,盯着虚空沉思。
“你的眼睛还是一样敏锐。”
“没办法,我一直留意你在故弄什么玄虚。”
“现在几点了?十一点?应该差不多了。”
“我们在等什么?”
“等杀害沈昭鹏的凶手。”
“什么?”阪井霍地坐直身子。
“我等会儿解释,先答应我一件事,等一下不管我说什么,都先不要质问,也不要太吃惊。”
“这……”话还没说完,敲门声便响起,若平从椅上起身去开门。
在门后出现的人是珍,他已经换上轻便的服装,乍看之下仍是艳得逼人。
“请坐。”若平指着他原本坐的椅子;访客落了座,他自己则在床边坐下。
“你找我来有什么目的?”珍用英文开口,他的语气十分冰冷。
“你看得懂我给你的字条,因此前来赴约,”若平却用中文回答,“那代表你懂中文,我们就用中文交谈吧。”
珍冷艳的眼睛闪动了一下,说:“你到底知道多少?”
“不多,但我会告诉你,你的算盘打得太精太复杂,反而搞砸了整件事。你不该拿驼震的自白信来的。你说信是驼震要你转交给我们的,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既然不是这样,那我怀疑这封信是否出自驼震之手。我就说明白点好了,你知道驼震打算扛下一切罪责,前去警局自首,于是你顺水推舟,立刻伪写了这封信,制造了假的自白,再谎称是驼震要你转交信件,让我们在读完信之后,了解一切案件的来龙去脉,而不再追究这个案件,回家去;我们也差点就中了你的计搭飞机回去了,很抱歉现在事与愿违。”
珍冷冷地看着若平,眼中渐渐浮现一种撕裂人般的火焰,“你没有根据断定我说谎,我说信是驼震交 7ed9." >给我的,你说不是,你只是用猜的。”
“猜?”若平摇摇头,“这是林若平字典中最可恶的词汇。让我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交给我们的那个信封,根据阪井——你面前这位侦探——做的指纹调查,上头有四种不一样的指纹,假如你没有说谎的话,那么碰过这个信封的人有驼震、你、我、阪井等四人,并没有错。但今早旅馆的服务生米猜告诉我,昨天你曾将信封交给他,要他转交给我们,但后来你又改变主意将信拿回去,要亲自给我们。米猜没有理由说谎,这么一来,信封上的指纹应该有五种才对,因为他也碰过信封。实际上碰过信封的人有谁?我与阪井都碰过,而我们也目睹你拿着信封,因此上面也一定有你的指纹;米猜也碰过。因此有四个人的指纹是可以确定在信封上的,如此一来,不存在于信封上的指纹便是驼震的,但根据你的说辞,是他将信亲手交给你的,上头不可能没有他的指纹。当然了,除非你说谎。
“你为了加强犯人是驼震的印象,撒谎说是他要你将信转交给我们,一旦撒谎,便频频出错。信中说‘这封信只愿转交给你们’,但你义说驼震本来想亲手交给我们,显然造成矛盾。驼震一定是昨天从酒店离开后,告诉你我们已经揭穿一切,而且他也发现了你杀人的事实,不愿让你落入法网,打算扛下一切罪责,去警局自首;没想到你不但不站出来承认罪行,还真的让他去自首,而且还伪写了他的自白信要让我们终结调查,你的心智真的是扭曲到恐怖的极限。这整个案件,我想自白书中所描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除了里头驼震的角色应该代换成你。是你与陈善骏相恋,犯下一切罪行,而驼震只是共犯,但他并没有杀人。这是三名凶手的犯罪。”
“你没有证据。”珍静静地说,他那美艳的脸庞灰暗了几分;艳丽、黑暗、冰冷的融合,在他的脸上交织出诡异的谱线。
“陈善骏死了。”若平突然说道。
这句话一出,对方脸色刷地骤变,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拳头紧握、颤抖,“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刚刚医院打电话来通知的,他没能熬过关键期。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打电话去问。”
珍愤愤地盯着若平,貌美绝伦的容貌在瞬间扭曲为变形的脸,好像从地狱跳出的绝望怪兽;他维持激动的态势半晌后,咬牙切齿地坐下,头低垂着。
“如果陈善骏跟你没关系的话,你何必这么激动?”若平淡淡地说。
“你说得没错,”珍低声说,他似乎正在经历心境上的转变,“你的推理的确都没错。”他叹了一口气。若平看得出对方强压着涌上的情绪。
“等等,我不懂,”阪井看着椅中沮丧的人,问道,“这个人跟驼震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能从驼震口中知道所有的事?”
“驼震愿意为其顶罪的人,必然是至亲之人了。在《Travel》的手记中,曾提过驼震有个唯一的妹妹,但当我们与驼震联络时,他却提到他。有个弟弟,这种微妙的矛盾再加上珍亲自拿信给我们,并撒了谎,我便断定他就是驼震的弟弟。”
“什么……竟然是这样。但,哪有哥哥为弟弟顶罪,弟弟又陷害他的道理?”
珍抬起头来,“你们根本不了解我的痛苦。你们想知道的话,我就全部告诉你们,”他的声音凄厉起来,“人妖在泰国,生活是非常不容易的,为了生活拼命赚钱,一开始收入非常微薄,我也是度过了一段暗黑不见天日的日子,才得以爬升到现今的地位,但等待我的却是更加激烈的竞争,以及极高的淘汰率。因为长期注射女性荷尔蒙,我们的寿命只有四十多岁,而且与恋爱几近无缘!当时骏来到泰国之际,他来看了我的表演,表演过后,他与我合照,那时他看我的眼神,我便知道相当不一样,那是一种爱慕的眼神,跟其他观众变态色迷迷的眼神完全不同。散场之后,他私下来找我,这才发现我竟然是中国人,而发现团员失散的驼震,这时找了过来,看见我们俩在一起;骏这时才得知原来驼震是我的哥哥。我跟驼震来到泰国后,两人发展各不相同,他混过了很多工作,也荒唐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在假自白信中说他是个同性恋,是完全无误的事,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搞清楚过他的性向。他的确经常出入那些色情酒吧,跟各国的找乐子的人混在一块。而我因为先天倾向的关系,很早便选择了人妖表演团作为未来的出路,我在里头苦不堪言,长期服药并进行女性的行为锻炼,身心历经极大的转变……为了钱,许多人在后来都与色情服务扯上关系,牵扯上了一堆复杂的人……
“驼震对待我的态度,一直相当好,好到一种几近病态占有的程度。尤其是在我加入人妖表演团之后,他对我表现的情感,甚至让我感到恶心!他就像一块强行黏附在我身上的海绵,不断地在吸取我对他的忍耐度。后来他当上了导游,十分忙碌,虽然见面的次数少了相当多,但他还是会时时关心我的近况,他也会趁有时旅行团安排到蒂芬妮欣赏人妖秀时,坐在底下用极为倾心的眼神望着我,但却从不在公众场合暴露我们的关系。
“后来我与骏的计划,在他的追问下也让他知情了;我本来以为他会阻挠我们,但没想到他却主动提供协助,表示会全力配合,于是我们一起研拟了所有的计划。
“驼震在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真的只有共犯而已,他除了对你们隐瞒实情,所做的事就是在消失事件一案运送糖人以及充当目击者。在得知你们的调查正如火如荼展开之后,提出狙杀计划的人是我,”说到这里他看了阪井一眼,“骏认为这是个冒险计划,但我们如果不冒险的话,等于是背负着更大的风险,于是我们两人放手一搏……
“昨晚,驼震突然到我住的地方找我,表明你们已经知道所有的事件,骏也被逮着、自杀未遂住院了,而且还说他并不知道我犯下了杀人的滔天大罪……老天,他那时悲伤的样子看起来真像被洪水冲垮的破烂娃娃!”珍的语气十分厌恶,“他告诉我他要去警局自首,代我赎罪,说什么绝不能毁掉我的事业,而他倒是没关系,反正也活得厌烦了。他说完便离开了。听到骏的消息,我相当茫然,几乎心碎了,不过很快振作起精神,脑袋朝如何善后的方向运转。或许是长年来的痛苦经历,学会算计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与天赋了。从驼震的话语来看,你们对于案件的落幕并不满意,还有许多疑点未释然,如果我能抓住这个机会顺水推舟,伪造假自白信,我相信你们一定会立刻打道回府不再追查,整件事也就到此结束,只要等骏从危险期中恢复,我会再想办法让他脱离警方的掌握……”珍的双眼发亮,“驼震说我杀了人罪无可赦,没错,可是对我来说,寻求自己的爱情并没有什么不对,从我杀死东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整件事没有回头之路了……”
“你说什么?”若平瞪大眼睛。
“自白书中只有两个地方与真实情况不同,第一是我冒用驼震的身份,第二是关于东死亡的描述。事实上那晚,我的确在海边遇到了他,也发现他喝醉了,那时他嘀咕了几句便倒在沙滩上,但并没有死!是我后来将他拖上游艇后,沉入海中溺死的,所以等于是我杀了他!”
“你疯了。”阪井喃喃说。
“对,你说得没错,我也不想否认这个事实,”珍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暗,“后来驼震告诉我有关沈昭鹏要公布灵异照片的事,我与骏商议之后,决定由我前往中国台湾去杀人,并夺取底片……杀害东之后,我对于这种行动已经没有特别的感觉了……我决定要杀了沈昭鹏。”
“你应该下地狱去,他跟你无冤无仇啊。”阪井重重地咬着齿间的烟。
“你真的不了解!这件事完结之后,我打算离开芭提雅,跟骏一起逃往他处隐遁,任何人都不能破坏我们的计划,这关乎我们的未来!而且,他也有他的包袱要挣脱,没有包袱的你们,当然不能体会我们的痛苦,”珍一边说一边喘着气,他狠狠盯着若平,说,“你说骏死了,究竟是不是真的?”
“这就要看你有多信任我的话了。”
他们两人四目相对,冷静对上愤怒,擦出诡异的火花。眼神对战僵持了好一段时间。
珍睁着晶亮的眼眸,怒声道:“你打算拿我怎样?你所说的没有一条能拿到法庭上。驼震自首认罪了、骏也死了,案件结束了。”
“我是不能拿你怎么样,不过你最亲爱的两个人不可能再回到你身边,我怀疑你的人生还存留着什么意义。”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被爱是一种幸福,就算你能逍遥法外,你也不能逃离被剥夺爱的惩罚。我从来不干涉他人的选择,不过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承担。今晚就这样了,你走吧。”
珍睁着双眼紧紧盯着若平,半晌过后,他霍地转身,快速离开了房间。
阪井呆然望着那道逝去的背影,再转头对若平说道:“你说陈善骏死了,但他没死啊!我知道你这么说的用意是要逼他当场露出马脚,不过你一再保证,万一他去医院查证的话怎么办?”
“只要我们知道他是真凶,那就够了。其他不是那么重要。珍说我的推论没有一样能拿到法庭上,但实际上我们能查证的证据非常多,既然他承认杀了沈昭鹏,只要调查一下案发那几天珍的行踪以及他的出入境记录,应该可以掌握一些关键证据;还有他提到的游艇,上头或许也有微物证据;东的身份证上应该也有他的指纹……我们明天应该走一趟芭提雅警局,告知斯里洛警官这些调查。”
“话是没错……不过……”阪井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按下通话键,“喂……什么?”侦探的脸色骤变,过了半晌,他缓缓放下手机。
“怎么了?”
“医院来的电话,陈善骏没能熬过今晚,死了。”
“……”
“这,这会不会太巧了,”阪井紧紧盯着若平,语调充满焦虑,“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事先就能预料到这件事?你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若平别开脸去,“不要误会,我真的没料到会这样,或许在泰国真的有诅咒这回事吧,谁知道呢?不过……当我看到陈善骏坠楼后的那张脸,我并不觉得他有活下去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如此,才直觉地认为他无法生存下去吧。”
语毕,他打开阳台的门,靠在墙边,深深地望入了寂静的远方。
珍的上半身扑倒在陈善骏身上,他的左手腕流着血,血水沿着被褥淌落到地板,形成一道血瀑;一把水果刀躺在床铺上头,沾满了干掉的暗红色液体。整幅画面就像是一名濒死的画家倾尽全力所绘出的一幅遗作,作为告别这尘世的最后礼赞,抑或怨情。
当护士再度进房时,倒卧在已死去之人身上的珍早已断了气。就在十小时前他宣称是死者的家属,要前来见死者最后一面,医生与护士都退出病房,给予个人时间,但过了许久珍都没有出现,没想到已在里头割腕自杀。
这件事发生在午夜之时,若平与阪井得知这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当时他们两人在芭提雅警局与斯里洛警官商议有关今后调查的事,但一接到珍自杀的消息,先前所下达的许多调查指示都像泡沫般消散、没有必要了。案件关系人只剩下驼震,警官还特别叮咛警察们要特别看好他,不能让他有任何轻生的机会。
警方从珍的住处搜出了珍与陈善骏研拟犯罪的一些笔记、档案,更确定了两人的涉案;除此之外,也找到了若平的手机。看来那天若平被绑后,手机便被珍带回家中,没有被处理掉。
解决完一些后续的琐事后,两人与斯里洛警官握手道别,从逮捕陈善骏之后,这位胖警官的态度从先前的轻慢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变得毕恭毕敬,不但对他们的能力表达赞赏之意,也希望能与两人继续保持联络。
这些都是社交礼仪。稍晚时分,若平与阪井搭车到曼谷机场,上了飞机,准备离开泰国。这次,总算是真正要离开了。
吃着飞机上的餐点,阪井对着隔邻的若平说:“果然别人的爱情,不是我们所能了解啊。”
“失去意义的世界里所谓的曙光,爱可谓一种强大的力量,”若平用刀子剖开小面包,涂了点奶油,“人是有感情的动物,而各种情感的复杂性,又牵引着人做出各式各样不同的举动。休谟说得好,‘理性是情感的奴隶’,理性不提供行动的根据和原动力,只提供行动时需要的有关事实的知识和手段。在强大欲望的鼓动下,他们三人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总之人是种矛盾的生物,”阪井推开餐盘,“在你们哲学家的眼中,应该是难以解析的怪兽吧。”
“人心难测。”
“唉……”
若平低头沉思片刻,说:“对了,我在来到泰国时,隔壁曾坐了一名中年男子,他问了我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他说他遇到一个两难的困境。”
“两难的困境?”
“他还问了我一些关于两难的看法,并说了他自己前往泰国,正是因为碰上了两难的选择。”
“他怎么说?”
“他说他在大学时代与一名女子相恋,后来因故分开,女子搬往泰国定居,他则找了工作,也交了女友。有一天在泰国的女子打了电话给他,表明要见面,原来经过这么多年,女子仍旧爱着男子,希望他能前往泰国定居;而他也动摇了,却不知如何在初恋情人与新女友间做选择。”
“这种故事好像常听见。”
“是啊,不过巧的是,跟陈善骏的故事还真有那么点相像呢。”
“这个人既然前往泰国,他的选择不就很明显了?”
“嗯,不过……”若平意味深长地说,“我倒觉得这个男人跟陈善骏长得有点相像呢。”
“什么?”
“我记得在陈善骏的背景资料中,有提过他有个十分关心他的哥哥,是他母亲跟第一任丈夫所生的,当我们在泰国与邱诗陵会面时,我一直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原来就是在飞机上看过……我在想,当初参加旅行团的邱诗陵,会不会就是这个人呢?”
“这怎么可能?陈善骏难道认不出来吗?”
“以下仅只是我的揣想,邱诗陵其实十分关心陈善骏,他可能也有私下调查过陈善骏在中国台湾的怪异举动,而决定跟随他到泰国,去看他到底在搞些什么。两人虽然都认出彼此,但没有在众人面前暴露关系。陈善骏的计划并没有因为哥哥的出现而取消,相反的,陈善骏竟然找他来当目击证人。后来被警方侦讯时,邱诗陵忠实地说出自己的所见,但没透露他的身份,他应该已经看穿了陈善骏的目的,但他却不加干涉,对于弟弟的选择,他并不是默认,而是认为自己的选择要自己负责,他只是想了解状况而已。也因此在事件之后,他便离去了,但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在之后会被弟弟冒用。
“邱诗陵与驼震对待手足的态度,虽然都有协助的意味,但却有程度上的不同;前者是在监督的情况下不干涉,采取自由地放任,一切过错都自行承担;后者则是绵密的呵护,成了一种扭曲与沉重的感情。两位兄长各自所做的选择,反刍起来还真耐人寻味呢。”
“可是,”阪井不解地问,“邱诗陵为什么要在飞机上告诉你这个奇怪的故事呢?而且他又回到泰国做什么?”
若平笑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我不清楚,也许他对于留在泰国的陈善骏很挂心,想再回去看看吧!而且这次回来,还把长头发给剪短了。至于第一个问题,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感到矛盾,或许他很能体会陈善骏的心理,但仍不确定是否要赞同弟弟的抉择,由于极度的挣扎,他需要意见,因此稍微修改了故事,询问我看法。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常常有人把我当成咨询师来用,或许是因为我看起来有一种虚假的哲学气质吧,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你的客户都是那些女性闺中密友吗?”阪井揶揄地问。
“你觉得呢?”若平扮了个鬼脸,“至于第二种可能性,就是他根本跟陈善骏无关,纯粹只是一位苦恼的中年人,找了一位哲学家聊天而已,也就是说,我想太多了。”
“你这家伙!”侦探把嘴中的烟摔进餐盘中。
“别生气啊,大侦探,毕竟这本来就只是个假设。偶尔来个余波荡漾的小转折,不也是一种人生的乐趣吗?”
他笑了起来,招手要空姐过来收走杯盘狼藉的餐盒。
家乡还是老样子,静静地躺在海上做深呼吸,一切运转都与以往无异。通常出去一阵子再回到家乡,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当你发现所熟悉的一切都安然无恙时,会露出会心的一笑,心灵安详得就像沉睡百年的木乃伊。
八月的中国台湾仍旧暑气逼人,比起泰国不遑多让,不论城市还是乡村,都需要天神降一场大雪来缓和云霄飞车般攀升的温度。
是啊,岂止一个热字了得。
回来后,阪井到若平家去小住两天,多数时间都待在家中休养,泰国行已经耗掉他们太多体力了。
之后,日本侦探立即前往台北市去拜访友人。
阪井走后几天,若平都窝在自己的书房中,埋头苦干于研究计划;学校遗留的成堆工作已经堆积如山了。
周末台风即将到来,天气开始不太稳定,礼拜四夜晚,若平望着窗外黑蒙蒙的天,开始胡乱思索起一些事,包括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
他抛开桌上的研究计划数据,打开电脑,并将此次案件的笔记摊开于桌面上,专心地将案件摘要打入电脑中。每解决一个事件,他都会将该案件的数据整理成电子文件,并写成小说。
芭提雅一案的经过此时如流水般滑过脑海,从一开始的命案、泳池消失事件,到后来发现的诡异照片,最后牵扯到泰国之行,一切的一切,都化成记忆,以图像及文字的形式在心灵深处盘旋着。
窗户外头拍打着冷风,静谧万分的暗夜像侧卧在地、用手斜撑起头的女神,静静地凝视着万物。
键盘声作响,若平双眼锁在屏幕上,隐隐约约,某种不安的因子扰动着……
很细微的、撞击着空气分子的……
他停下双手,竖起耳朵仔细一听,似乎有音乐声响着,好像被蒙住的声音。
那旋律很熟悉,不就是电玩游戏《FinalFantasyIV》里头女主角的主题曲吗?那正是自己的手机!
他跳起来,往背包扑去,伸手抓出了手机,按下通话键。
“喂?若平吗?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在家中不会随身带着手机,比较不容易接到电话。我还真担心联络不上你呢,我已经打了好几次了。”是阪井的声音。
“是你啊,什么事?”若平心中升起疑惑。
“这几天我接到芭提雅斯里洛警官的电话,他告诉我一件事,必须马上告诉你。”
“哦?”
“是关于泰国那件案子。”
“那件案子?嗯,怎么了。”
“警官无意间发现一件事……”
“什么?”不知为何,他握手机的手指紧了起来。
“听好了,沈昭鹏死的那天,珍没有离开泰国,他仍在蒂芬妮场上表演;这点经过反复确认后,证实为百分之百的事实。”
若平感到胸口压迫着紧绷的凝结。
阪井的声音继续:“驼震也有不在场证明,那天他仍在带旅行团,酒店的人可以作证……”
“不会吧。”
日本侦探疲惫地说出结论:“看来,杀害沈昭鹏的凶手另有其人。”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