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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号核心》


 第一章十七

莫亚星域处于中元帝国星图北方，包含数十个恒星系，也是帝国最年轻的疆域。
M367是位于莫亚星域最外围河雅星系内一颗偏僻的矿星，海洋占了绝大部分表面积，唯一的一块大陆位于北半球中纬度地区。
陆地上数百个矿区星罗棋布，L23是其中之一，这里产出普通，没资格使用那些昂贵的设备，人力依然是主要的劳动力。
此时正值傍晚，矿工们刚刚下班，十几名工人正挤在去往地面的升降梯里。
“小十七，明天休假，今晚跟我们去石地城里喝酒怎么样？”一名大胡子工人看向身边一个瘦高的少年说道，其他几个人也开始跟着附和。
“不了，我还要准备下月初的考试呢，下次吧。”被叫做十七的瘦高的少年笑着答道。
少年满脸灰尘，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灿若星辰极为漂亮，甚至让他那张普通的脸显得有些割裂。
他叫十七，今年只有十六岁，按照帝国法律是不可以成为一名矿工的，但首都星圈的劳动法管不到山高皇帝远的M367，他也跟其他人一样在这里做着最普通的工作，挣着还算过得去的薪水。
“考试？考什么试？”大胡子有些诧异。
“人家小十七可准备要考主星上的卡隆科大学，哪像你一天天的就知道喝酒！”一个胖胖的说道。
大胡子一听立刻抱住了少年瘦弱的肩膀竖着大拇指说道：“小伙子有志气啊，将来到了首都星圈做了大官，可别忘了咱们这些老工友！”
十七被大胡子抱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摆了摆手说道：“扯远了啊**，我的理想就只想找个坐坐办公室的清闲差事，没那么大志向，别给我带高帽子！首都星圈那种地方我可去不了。”
“是啊，像咱们这种小地方，可能只有成为灵化者才有机会去首都星圈吧。”那个胖胖的工人有些神往的说道。
对于M367上绝大部分人来说，首都星圈都是存在于网络和传说中的存在，远远看看就好，没几个人真想过去那里。
但说到灵化者之后，升降梯里一时间却安静下来。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不知道是谁淡淡说道：“如果有哪一天真的活不下去了，可能我也会去试一试吧。”
十七轻轻叹了口气，灵化是一种很古老的技术，也是人类能够崛起的重要原因，几乎每个帝国人都知道灵化意味着什么。
数千年前，人类发现人体在特定的电磁场和射线刺激之下，有概率在体内产生一颗奇特的核心，它会输出能量改造人的身体，并可以被人驱使外放能量产生不同的技能，从而使人变得极为强大。
那颗核心被叫做灵核，输出的能量被叫做灵力，这样的人也就被称为灵化者。
一旦成为灵化者，那这一生都会比普通人顺利许多吧，强健的身体，悠长的寿命，如果能有幸迈入高序列的话，就会成为真正的上层人士，甚至有机会成为像天宫七殿的司座们那样比肩神明的存在。
但造神的代价是惨烈的。
官方给出的引导灵化成功率仅有百分之一左右，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的代价则是死亡或者永久的重度伤残。
灵化者管理机构天玑处遍布帝国疆域内每个有人的地方，引导灵化申请也完全免费自愿，可即便如此，由于恐怖的死亡率，依然没有多少人敢主动去做引导灵化的申请。
作为一个普通人，如果不是像刚才那人说的走投无路陷入绝境，又有几个人敢放弃一切，去面对引导灵化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死亡概率呢？
况且无数人用生命证实了引导灵化的成功率可能远远不到百分之一。
眼看升降梯里气氛变得有些低沉，**瞪了一眼胖子说道：“石地城里都几十年没出过灵化者了，提那晦气事儿干啥！”
随后他搓了搓十七的脑袋笑着说道：“不去首都星圈也挺好，在主星上坐办公室也比在这儿挖石头强多了！主星上的小姑娘肯定也多，到时候跟大城市姑娘结婚，再多生几个孩子！人生可就圆满了！”
十七笑着说道：“**懂我！”
“我可听说大城市里的有钱人早就不自己生孩子了，有那种叫什么保育公司的，孩子直接从蛋里面生出来，你们说怪不怪？”胖胖的工人神秘兮兮的说道，工人们一听都觉得有些瘆得慌。
“胖子就你知道的多！不过这年头有钱人的世界咱不懂，小十七以后也要变成奇怪的有钱人了，趁着还有机会，咱更得好好喝一杯巴结巴结你说是不是！”**显得很兴奋。
一说到钱，另一个身材壮硕的工人说道：“考试要挺多钱的吧，不够的话我们大伙儿给你凑点儿，我账上还有几个钱！”
“是啊小十七，我这里也还有，我回去就转给你！”大胡子也急忙说道。
“**你居然还有钱？不都买酒喝了吗？哈哈哈！”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十七连忙摆着手说道：“别别别，多谢老哥们的好意，不过申请考试是免费的，成绩好的话可以申请奖学金，路费我这几年已经凑齐了，再说了我考试哪能要你们的钱！”
“去主星的船票钱听说要好几万，你才来几年？居然能攒出来？”**再次诧异。
“还好吧，反正我就一张嘴，吃饱就行，没有其他花钱的地方，所以就攒下来了。”十七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胖子看着**嘲笑说道：“小十七干活玩儿命在咱们这儿可是出了名的，哪像你！挣多少花多少，钱全都给石地城酒馆里的美女老板娘了！”
“那个老板娘确实很漂亮啊，**你有进展吗？”十七也眼神玩味的看着**说道。
一说这个，**瞬间一脸兴奋，“进展神速！我今晚准备给她送束花，估计很快就成了！”
几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拥挤的升降梯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突然，众人头顶的灯光熄灭，运行着的升降梯里居然停了下来。
一阵刺耳的铃声随之响起，那是电磁阀失效的报警声，十七瞬间浑身汗毛直竖，他大吼一声：“防冲击准备！”
还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已经升到半程的升降梯开始极速下坠。
...
“找到了找到了！往上拉！”
...
“这几个还有呼吸，来人抬走！”
...
“还有心跳，但是失血过多，这里救不了，送石地城吧！”
...
“车里是矿难的受伤工人！让我们进去！”
...
“这不是去往医院的路！你们要带他们去哪里？”
...
“砰！”
十七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
“还有七八个活着的，都在车里了。”
...
十七仿佛睡了一觉，他时梦时醒，眼前到处都是闪烁扭曲的光斑，脑子里仿佛发生了一场剧烈的爆炸，耳朵里也全是杂乱的声音，只能偶尔听到一些零碎的对话。
“这个已经死了，抬走！”
“这个也不行！”
“这个还可以，让他醒过来！”
一根针头刺进了十七的脖子，冰凉的液体进入十七的血管，让他暂时醒了过来。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坐起来，但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让他无法动弹，满脸的血将他的眼睛都糊了起来，根本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
如果十七此时能看到自己的话一定会被吓一跳，他浑身是血，全身多处骨折，两条腿弯折成诡异的角度堆在手术台上，看着非常恐怖。
虽然思维已经一片混乱，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走向死亡，那是一种很难具体形容的感受，像气球漏气，冰块融化，他的生命力正在极速流失。
“听得到我说话吗！跟着我念‘我同意！’这三个字”一个粗暴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十七嘴唇微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再给他打一针！快！”
冰冷的针头再次刺入十七的脖子，药物强烈的作用之下十七终于有了些力气。
“跟着我念‘我同意’！想活的话就念！”那道声音愈加粗暴。
当然想活着！十七生在石地城贫民窟，五岁之后那对瘾君子父母便死在了老城区的某处臭水沟里，他靠着翻市区垃圾站和以物易物的小手段愣是在鱼龙混杂的贫民窟里活了下来。
他不光活了下来，十七还在老城区里认识了一个书店老板，死缠烂打之下他愣是学会了看书写字。
五年前，听说矿区的工人挣钱多还有免费培训，只有十一岁的他独自一人偷偷溜进了开往矿区的补给列车货仓才来到了L23，代价是差点被荒原上凌冽的寒风冻死在列车上。
当年那个瘦小枯干的孩子在矿区慢慢长大长高，现在已经变成准备考大学的少年了，真的是很不容易。
卡隆科大学的入学考试还有半个月不到，去往主星丽千的船票也已经买好了，距离他想要的生活只差一步之遥，他怎么能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去呢？



 第二章灵化

“我想活着！”十七用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气管里腥甜的血液随着呼吸喷了出来，在他嘴角挂成了难看的红色泡沫，看着极为凄惨。
“你聋了吗！让你说‘我同意’！”一旁的声音显得非常急躁。
十七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
“算了算了，这样也行吧，反正估计这些老鼠们一个都活不了，无所谓了，再不把他塞进舱里的话就该死在这里了，到时候进舱数量对不上咱们都要倒霉！”
“好吧...”
“声纹采集完成，已同意引导灵化协议！准备进入引导进程！”一个没有感情的电子音回荡在十七耳边，然后离他越来越远。
最后出现在十七视野里的是一片刺眼的白色光芒，他感觉有无数根极细的针从那片白光里刺了出来，然后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彻底失去了光彩。
...
虚无是什么？不是闭眼之后的黑暗，而是睁开一只眼时，闭上的那只眼的感受。
一个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光球突然出现，虚无便变成了深不见底但可以感知的黑色，随着它的出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一片暖白色的光芒从光球中如水般流淌而出向着十七席卷而来，一股无形而滚烫的热流随着白光的到来突然灌进了十七的身体，恐怖的灼烧痛感撕扯着他的每一寸身体。
白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多，光球仿佛变成了一颗黑夜里的太阳，炽热的光线瞬间填满了视野。
十七的身体被摆在了一间手术室模样的透明小房间里，房间外的光幕外围着几个人。
“居然成功了一个！苏比队长，可以马上报告神官大人了！”一名穿着白大褂医生模样的老人非常兴奋。
苏比是他身边那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他的黑发束在脑后扎成一个短马尾，绑得极紧的头发把他的眼睛拉的翘了起来，稀疏的眉毛下眼窝深陷，淡绿色的眼睛如同燃着的两团鬼火，这让他那张薄唇鹰钩鼻的长脸显得异常阴鸷。
苏比看着静静躺在手术台上的十七，此时他胸腔里有一团白色光芒若隐若现。
“不着急，加里教授，完成核心植入之后再通知也不迟。”苏比一脸漠然，声音嘶哑难听至极。
头发花白的加里教授推了推眼镜说道：“也好，也好！”
“核心植入时间倒计时五分钟，设定完毕！”守在光幕前的助手汇报着当前的进度。
“开始植入！”加里教授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眼神狂热的看着手术台上的十七，似乎在看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一根手术机械臂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十七身体上方，它运起锋利的手术刀在十七胸口正中划开了一道口子，灵巧的机械手很快在十七的胸口上开出了一个圆形的洞口。
一片白光从洞口之中逸散而出，那光隐隐有些烟雾一般的质感，看上去有种极为妖异的美感，而白光之下，十七的心脏一动不动。
另一条机械臂夹着一颗直径五六公分的光滑黑色圆球来到了空洞上方，十七身体里射出的白光照在黑色的圆球上，明暗交汇之下黑色圆球显得格外深邃。
加里教授的眼神已经有些迷醉，这梦寐以求的一幕他已经期待了太久。
“等一下，这颗核心有些不对劲，没有厂家标识，也没有编号！”助手突然发现了异常。
加里教授扫了一眼光幕上的内容，然后一脸不满的望向苏比：“苏比队长，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拿来的这颗核心有问题！”
核心植入时间只有五分钟，超过五分钟之后台子上的十七就会被他身体里那团白光烧成灰烬。
苏比皱了皱眉头，核心是神官大人亲自交给他的，理应不会有问题，他问道：“功能正常吗？”
“功能倒是正常，就是结构上有些差异，我没见过这样的核心，不知道是哪家的产品。”助手有些紧张地说道。
“能用就行，抓紧时间吧！”苏比平静说道。
助手求助的眼神望向了加里教授，教授看了看苏比，又看了看光幕上那颗核心的参数，确实结构有些不一样，但功能是没有问题的。
“植入吧。”加里教授看了看一秒一秒跳动的倒计时，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助手即将按动激活按钮的时候，房间的门被狠狠撞开，一名穿着蓝色制服的神卫队员一脸慌张的冲了进来。
“队长！城防军冲进来了！”
苏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整个设施的电力都被切断，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只有躺在手术台上的十七胸口那个洞里逸散的白光越来越亮。
“撤！”苏比迅速下达了命令，他揪起加里教授的领子便要将他一起拖出去。
“不行啊！不行啊！就差一步就成功了！就差一步他就灵化成功了！我们不能放弃他！”加里教授死命抓住光幕不肯离开。
苏比一言不发，直接用**砸晕了加里教授，然后将他丢给了身边的下属，“带他离开！”
他看着愣在座位上的助手问道：“他还有救吗？”
助手一脸骇然，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设备没有电，核心无法激活，没希望了！”
“很好。”苏比面无表情的对着助手扣动了扳机。
苏比拉动手术室的门准备取走那颗核心，却发现断电之后门已经被锁死根本无法打开，他又朝着手术室开了几枪，哪知这些透明的材料异常坚固，子弹只留下了一些白痕，完全无法打穿。
十七胸口里的白光越来越亮，苏比看了一眼躺在手术台上的十七和那颗还未激活的核心，他咬了咬牙，然后将一枚**安置在了手术室透明的墙壁上。
**上的红灯在闪烁，苏比也已离开，十七胸口里的白光越来越亮，那些光芒像流水一样已经渗透到了十七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整个人都开始发光。
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开始出现在手术室里，五分钟即将结束，十七的身体会被烧成灰烬。
**上面的光芒闪烁越来越急促，那颗沐浴在炽烈白光里的黑色圆球表面突然出现了一圈湛蓝色的圆环，光环从顶部出现然后迅速变大向下，最后又变小消失在底部。
这颗核心它竟然自主激活了！
湛蓝色光环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快，那颗黑色球体的温度也越来越高，短短数秒之间，圆球表面的高温就将夹着它的机械臂烧融，那颗圆球从机械臂上跌落，准确的落进了十七胸口上那个洞里。
下一秒，**上的红灯停止了闪烁，高能**瞬间爆炸，摧毁了小房间里的所有事物。



 第三章雨夜杀人

午夜时分，石地城里下起了雨。
市中心信标广场两侧市**和能源产业联合会的楼群高耸入云，密集但又有些杂乱的高楼大厦以广场为圆心向四周扩张开来，建筑上无处不在的电子广告牌和巨大的光幕在雨中照出一层厚厚的红蓝色朦胧光晕，将整个城市都包裹其中。
中心城区街上行人已经不多，宽阔平整的街道上雨水清澈，极少数行人都衣着得体形色匆忙，植入式个人终端在他们眼中闪着微光。
街道上突然警笛大作，数辆带着市**徽标涂装的悬浮巡逻车破开雨幕，向着石地城西面的老城区疾驰而去。
老城区建立于二百多年前，是帝国文明踏上M367这颗矿星的前哨站，代表着拓荒时期的困难与奉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更为先进精致的新城区拔地而起，老城区带着一身伤痕和荣耀退到了石地城的阴影里。
低矮密集的灰褐色金属建筑上挂满了廉价的霓虹灯和广告牌，迷宫一般狭窄的巷道里污水横流垃圾遍地，因为年久失修，一到下雨天就会变成更为泥泞的小道。
它现在是石地城事实意义上的贫民窟，真正的法外之地，城防军已经有数十年没有踏上过老城区的土地，因此这队巡逻车在进入老城区的那一刻，无数双在暗处的目光都盯上了他们。
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更早之前有两辆不起眼的民用车辆悄无声息的停在老城区某个废弃仓库外。
这是一处隐蔽的地下仓库，一队全副武装的城防军正向着深处进发。
像M367这类产出不太重要的矿星，城防军一般由能源产业联合会跟**共同出资管理，有些雇佣兵的感觉。
而这队人虽然穿着城防军的制服，但他们的装备明显比一般的城防军更为精良，气质也显得有些不太一样。
他们更像是标准的帝国军人。
这队人马最终在仓库深处某个不存在于图纸上的空间里停了下来，里面被炸得一片狼藉。
一番搜索之后，一名城防军开始汇报现场的状况：“后面有个出口，通向这里的下水道系统，灵化舱被炸毁了，里面还有些尸体，植入室也被严重损坏，没有找到任何有关非法核心的东西，但在里面找到了一些血液和人体组织。”
为首的军官眼里有些不甘，这次行动极为隐秘，但还是被对方察觉了。
他扫视了一下现场说道：“两个人去出口看看，剩下的人收集现场数据准备回去做重构，灵化舱控制核心切割带走，另外收集样本回去做死者身份确认，植入室的样本单独做，很有可能已经完成植入了，务必要确认身份。”
其余队员马上散开开始执行军官的命令，军官踱步到已经被炸毁的植入室前，里面的设置被炸碎烧毁，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一块植入台的碎片幸免于难，保存还算完好，一名技术军官正在小心翼翼的收集残留其上的丝丝血迹。
为首的军官看着那些血迹眼神变得阴沉起来，老城区下水道系统四通八达，比迷宫更像迷宫，对方的气味也会被恶臭冲散，自己的人对这里并不熟，追出去并不是个好办法，所以这些血迹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了。
...
老城区一处阴暗的巷道里，潮热粘稠的空气里满是恶臭，就连这么大的雨都不能将这令人窒息的气味冲淡半分。
一个人影佝偻着蜷缩在一个大垃圾桶旁躲避着大雨，他身上披着一件刚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布，看着跟老城区里无数的乞丐没有任何差别。
破布之下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反射着他脚下流动的污水，目光有些涣散。
十七的意识还是很混乱，因为他身体里一浪高过一浪的灼烧痛感正剧烈冲击着他的神经，他此时能保持这种状态已经实属不易。
从矿井里的升降梯故障下坠到刚才在一片火海中醒过来，他的记忆仿佛被揉碎切断成了许多片段，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火海里醒过来之后，十七只凭着一股奇怪的直觉和求生的本能，他硬是从错综复杂的下水道里跑了出来。
巷子口突然响起了一串踩着污水的脚步声。
是两个人，一胖一瘦，十七的脑海里直接跳出来了这么一条信息，就像渴了想喝水，饿了想吃饭那样自然出现，连思考分析都不需要。
当然现在的十七并没有时间去注意这种从未有过的直觉，他现在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对抗那恐怖的灼痛感里，他的潜意识似乎不停在告诉他，如果被这股疼痛吞噬，他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二人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在十七面前停了下来。
“他妈的吓老子一跳！”其中较瘦的那人骂道，他被蹲在阴影里的十七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身形瘦弱，穿着老城区里常见的黑色夹克和牛仔裤，再加上夸张的项链装饰和脖子里露出的纹身，这是街头小帮派成员的常见打扮。
另一个有些肥胖的男性几乎跟他是同样的装束，二人都被雨淋透，但他们跑到这里来可不像是来躲雨的。
瘦子反应过来之后便不由分说的踹了十七一脚以此解气，这样的乞丐在老城区都是老鼠一般的存在，没有人会对他们心存怜悯。
胖子没有理会十七，他警惕的左右看了看，然后敲响了十七对面的那扇铁门。
不一会儿，铁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接下来就是老城区里司空见惯的毒品交易环节，这些街头小帮派只能卖些不入流的东西到这种小酒馆里来挣钱渡日，在大帮派的夹缝中求生存，算是石地城里最为下层的活法之一了。
交易很快完成，胖子看着个人终端光幕上的余额点了点头，显得很是满意。他们用不起中心城区市民用的那些高端植入式终端，只能用老式的手持终端。
“走了！”胖子招呼了一声准备离开，但瘦子却没有动。
因为他踹了十七好几脚，对方既不求饶也不吭声，这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
“臭乞丐快给老子道歉，不然老子崩了你！”瘦子掏出一把****对准了十七。
这种古老的动能武器直到现在依然是攫取生命的最佳工具。
胖子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你他妈跟个乞丐纠缠什么，赶紧走！老子没空陪你淋雨！”
瘦子啐了一口，十七面对自己的终极死亡威胁依然不为所动，这彻底激怒了他。
他举枪挑开了十七身上盖着的破布，“老子现在就杀了...”
十七头上的破布被挑落，他茫然地抬起了头，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瘦子“你”字还未说出口，破布下面的那具躯体让他的脑子瞬间变成了空白。
那是一具被火烧过的身体，整张脸只有眼睛和额头是完好的，下半张脸被烧焦，皮肤脱落之后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身体上到处都是焦黑的皮肤和裸露的肌肉，甚至有大块的肌肉脱落露出内部的骨骼和内脏。
更为恐怖的是他胸口正中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里面隐隐有蓝白交织的光芒露出。
瘦子的思维停顿一瞬之后，极度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眼前的这个“人”太过骇人，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在这张可怖的脸上显得极为不真实。
他不由自主的扣动了扳机。
撞针运动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十七的耳朵里，他目光依然呆滞，但那只被烧没了皮肤的右手闪电般抬起握住了眼前的枪口。
“砰！”枪声响起，显得有些闷。
十七将目光从瘦子失去血色的脸上移开，落到了自己右手的手背上。
他手背上有一个凸起，钢芯子弹尖尖的弹头击碎了他中指的指骨，从那处凸起里露了出来，但最终还是没能击穿他的手掌，就那么被卡在了那里。
十七琥珀色眼睛里露出一些疑惑，他体内的痛感随着时间流逝稍微有些减弱，这让他能够分出一点点意识来面对当前的局面。
瘦子早就被眼前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失去理智的他抽出手枪就要准备将子弹全部都倾泻到十七身上。
“要是中了枪就会死啊！”十七脑子里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
似乎是收到某种指令一般，他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体在这一刻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瘦子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自己便倒了下去，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而他握枪的右手这才传来一股剧痛。
他的右手连同那把枪都被十七捏成了一团，再也无法分开。
十七掐住了瘦子的脖子将他按倒在了地上，瘦子感到捏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开始变得越来越烫。
这不是他的错觉，十七的身体真的开始升温变烫，他胸口那个大洞里的蓝白色光芒闪动越来越快，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战争，雨滴落在十七破损的身躯上竟是瞬间就被烫的沸腾起来，发出嘶嘶的声音。
“没有枪就没威胁了吧。”十七迟钝的思维里再次蹦出这样一个想法。
但身体似乎并不打算听话，掐着瘦子脖子的手开始越收越紧。
又有一道轻微的撞针摩擦声响起在不远处，十七瞬间拎起瘦子的身体挡在了自己身前。
密集的枪声响起在巷子里，胖子脸色煞白的扣住扳机，瞬间将一弹匣子弹全部打光。
他颤抖的手去摸下一个弹匣的时候，一个人影便到了他眼前。
胖子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列火车，他整个人都被十七撞飞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撞到了那扇铁门上。
“咚”一声闷响，十七抓着胖子的衣领将他按在铁门上，那张恐怖的脸距离胖子不过十多公分。
胖子浑身都在颤抖，温热的尿液流了一裤子，混在雨水中不停滴落。
十七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停了下来，他眼里有些挣扎，雨滴不停地落在他身上然后蒸发，一层薄薄的水汽笼罩着他恐怖的身躯，像是一尊魔神。
“..求你放过我...我会当什么都没看到!我发誓！”胖子带着哭腔哀求道。
十七目光依然有些呆滞，他缓缓说道：“不要...杀我。”
他现在已经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了，身体内的灼烧感正在缓缓退去，胸前的大洞里蓝色光芒似乎占了上风，
但他没有嘴唇的两排白牙就这么一张一合，说出这模糊不轻的四个字，场面极其吓人，对面的胖子牙齿都在打颤，心想这句话该是我说才对，但看着对面这恐怖的怪物，他眼神中闪过一抹决绝。
“去死吧！怪物！”胖子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插向十七的眼睛。
十七的身体再一次替他做出了反应，他左手反手瞬间握住胖子拿刀的手腕，然后轻轻一转，胖子的手腕便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反转了一百八十度，将刀尖转向了他自己。
“噗呲”一声轻响，匕首插进了胖子的心脏。
铁门后传来了脚步声，十七松手，胖子的尸体倒在了铁门前，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然后转身走进了巷子深处。



 第四章老城区里的少年

十七的身体越来越烫，摇摇晃晃走在雨中的他完全变成了一团白雾，白雾中隐隐有蓝白色光芒闪动。
他现在依然几乎没有自主意识，所有的精神都在对抗着身体里的灼痛感，这具身体在消灭了外部威胁之后完全被活下去的本能引导着。
可以说他现在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但他穿行的那些街巷却都非常隐蔽，几乎没有人出入，也完全避开了无处不在的监控。
数十分钟之后，他钻过一个隐蔽的豁口进入了一处垃圾站，消失在某处阴影里。
灼痛感的来源是他胸口里那交织闪烁着的蓝白色光芒。
他能在脑海里“看”到另一幅画面，先前出现在他意识里的那个白色光球正和一团湛蓝色的光华激烈厮杀着，那团湛蓝色光芒在充斥着刺眼白光的空间里极速游走冲撞，蚕食着那颗白色光球里涌出来的白光，而那颗光球里则涌出更多的白光试图融化不速之客。
这场意识中的厮杀投影到现实世界的战场便是他的身体。
他的每一颗细胞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烧毁然后再被重构，这是最为惨烈的酷刑。
好在蓝色光华已经占据了上风，十七体内的灼痛感也在渐渐减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声渐渐零落，而那场厮杀也逐渐接近尾声。
那团蓝色光华最终“吃”掉了所有的白光，然后将那颗淡淡的白色光球也给吞了进去。
白色光球上像是包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蓝色外壳 ，显得很是好看。
它在湛蓝色的外壳中剧烈闪烁抖动，似乎心有不甘，但外壳内部那道蓝白边界一直在缓慢而坚定的向内压缩着，白色光球被压缩的越来越小越来越亮，直到某一刻，它不再闪烁抖动，似乎已经完全臣服。
但蓝色外壳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在继续向内压缩，似乎要把白色光球彻底压碎。
已经被压缩到极限的白色光球却无法再做出任何抵抗，它绝望的接受了自己的宿命。
白色光球无声碎裂，内部的白光如同烟雾一般逸散到了湛蓝色的光华里，它们熔融交汇，再也不分彼此。
意识中的厮杀以蓝色光华的绝对胜利结束，十七终于彻底昏迷了过去。
而他胸腔里那颗黑色的圆球开始渐渐变得透明，露出了内部的结构。
球心有一颗针尖大小的湛蓝色光点，而在光点外围则有一个小小蓝色的圆环在围绕着那颗光点缓缓转动。
他身上的那些恐怖的伤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
雨下了一整夜才停，第二天一早，盛夏的暑气混合着街道里的积水将老城区变成了一座蒸笼。
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正在某处垃圾站里踢球，这算是老城区里为数不多比较宽敞的地方了。
那只破旧的皮球不小心滚到了垃圾堆低洼处的一处阴影里，一名小男孩抹了抹鼻涕，壮起胆子跑去捡球。
他矮下身子从那处捡出了皮球，但却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像是在看着什么。
“你在干嘛？”一起的几个孩子有些不解，只好大声喊他。
那个男孩后退了几步，然后指着那处阴影里转头对着同伴们喊道：“这里有个不穿衣服的怪人！”
...
十七感觉有水滴在了脸上，他缓缓睁开眼睛，视野里出现了几个稚嫩的面孔。
几个孩子正捧着污水往他脸上洒。
他猛地坐了起来，几个小孩子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他迅速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皮肤光滑完好，只是有些污渍，那些恐怖的烧伤都已不见踪影，胸口那个大洞也消失不见，而且此时他身上肌肉棱角分明，竟是比之前健硕了许多。
他低头看向身旁的水洼，臭烘烘的污水里映出的依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遍布全身的那股灼痛感已经消失，他突然想起了那片可怕的白光。
正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看”到了一副奇特的画面。
他的胸腔里有一颗透明的圆球，里面有个蓝色光点，一个蓝色的圆环以它为中心做着没什么规则的旋转。
十七呆住了，这个东西对于绝大多数帝国公民来说既陌生又熟悉，但很少有人会不认识，石地城天玑处大门前甚至还摆着它的雕塑。
“序列核心？我变成了灵化者？”十七内心在呐喊着。
十七体内的正是灵化者才有的序列核心，他现在看到的这副画面正是灵化者特有的“监视”视角。
灵化者的核心为什么不叫灵核呢？因为引导产生的灵核十分狂暴，它会在短时间内释放大量的能量直接摧毁灵化者的身体，并不能直接被人体所使用，需要植入一颗名为序列核心的人造装置对其进行吸收融合。
完成融合之后的新灵核才能正常输出灵力改造灵化者身体，并为灵化者所用，因此引导成功的灵化者体内的新灵核直接被称为序列核心。
通过监视视角反复确认过几次之后，十七确定了自己已经成为灵化者这个事实，自己胸腔里那个玩意是货真价实的序列核心，但短暂的兴奋之后，他却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之中。
虽然他现在记忆依然混乱，但那把匕首刺进胖子胸膛的感觉他依然能回想起来。
他杀人了，这是他从昨晚矿井电梯坠落到现在最为清晰的记忆。
“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吧...”十七心里默默想着。
至于自己为什么稀里糊涂的变成灵化者，他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到电梯坠落，他心里一沉，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不穿衣服不害臊！”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在他身前。
十七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光着身子正坐在垃圾山下方的一滩污水里，一群小孩子看着浑身泥垢的他，活像在看一只猴子。
他环视四周，这个垃圾站他可一点都不陌生，他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昨晚上求生的本能竟是直接将他带到了潜意识里觉得最安全的地方。
看着眼前这些孩子，他竟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只是没想到数年之后，十七依然要重操旧业在垃圾堆里捡衣服穿。
...
勉强凑齐一身能够敝体的衣服和一顶帽子之后，十七马上离开了垃圾站，他需要找个安全且隐蔽的地方来让自己梳理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而有个地方立刻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一身破烂的他走在老城区的大街上毫无违和感，他在这里生活过十年，而且到矿区之后也偶尔会跟**他们来这里喝酒，他对老城区的一切都很熟悉。
半个小时候之后，十七来到了目的地附近，好在一路上没碰到什么麻烦，只是有一件事让他非常奇怪，甚至感到震惊。
老城区的街上居然有城防军的巡逻车！
这些城防军不会是在找他吧？
老城区作为石地城里的独立王国已经很久了，死多少人都不关城防军的事，现在居然有巡逻车开了进来，难道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大事，整个老城区都变天了？
还是真的就是在找他？十七心里有些慌乱。
绕了几圈确认周边没什么异常之后，他推开了街边一间不起眼的小店的门。
小店没有招牌，虽然就在街边上但极不显眼，很容易被人忽略。
清脆的铃声响起在有些昏暗的店里，小店里面并不大，里面摆放着四列放满了书本的书架，将小店里占得满满当当。
这竟然是开在老城区里的一间书店。
听见铃响之后，坐在书店深处柜台后的白发老人头也不抬的说道：“一小时五块，先付钱再看书，概不讲价。”
老人的声音还如当年那般洪亮清晰，十七时隔数年听到之后慌乱的心竟是静下来不少，他来到柜台前站定，深吸一口气之后说道：“老白，又见面了。”



 第五章风暴渐起（上）

老人正伏案写着什么，听到十七的声音之后笔尖微顿，他缓缓抬起头。
眼前的少年衣衫褴褛，身上臭烘烘的，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然很好看，只是目光有些慌乱。
当年的小泥猴变成了如今眼前强壮的少年，可这身行头怎么还是这么凄惨？
这年头，是不是文盲果然已经不会影响命运了吗？
“你小子消失了好几年，结果就混成这样来见我？”老人一眼就认出了十七，只是他显得有些生气，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
十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老白为什么会生气。
这个老人就是当年教他读书写字的那个人，周边所有人都叫他老白，真名没人知道。老头脾气有些怪，说话不好听，人们都不喜欢他。
在老城区开书店这件事就像在厕所里摆了个小吃摊一样奇怪，可能只有首都星圈那种地方才能找到寥寥无几仍然对看纸质书有兴趣的生物。
老城区虽然破败混乱但依然处在帝国发达的网络中，这里的人们摄取知识和信息更传统也更常规，古老的纸质书对他们来说跟上古遗迹没多少区别，所以十七一度怀疑自己是这家店长久以来的唯一客人。
用老白自己的话说，开这店只是觉得店面空着有些浪费，而他又懒得打理，所以应该放一些保质期比较长久的东西，在如今这个时代，纸质的书本完全符合条件。
没有人来，没有人看，自然不需要打理，一劳永逸。
当年他偶尔会在市区的垃圾站里捡到一些书本，全部都拿来卖给了老白，一来二去自然熟络了起来，小书店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也算有十七一份功劳。
可以说除了矿上的工友之外，老白算是十七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说来话长。”十七拉了拉帽檐。
“气息不稳眼神躲闪，你小子惹事了。”老人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十七说道，目光锐利。
十七叹了口气，果然自己什么都瞒不过老白。
老人起身从柜台后走出，在门外挂了个歇业的牌子，然后便背着手走向一旁通向二楼昏暗的楼梯间。
十七乖乖跟了上去。
二楼有一间小小的会客室，落地窗下摆着一张矮桌外加两个蒲团，老人沏了两杯热茶，两人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当年十七就是在这里跟老人学会了看书写字，此时再次相对而坐，老人一时间有些感慨。
但老白并没有那么无聊，他很直接的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十七很认真的把杯子里的茶喝完，然后看着老白说道:“我昨晚杀了一个人。”
老白花白的眉梢挑了起来。
...
市政厅大楼位于市中心信标广场北侧，高耸气派的大楼仿佛一面旗帜，无声的展示着帝国的威严。
位于大楼最高层宽敞的市长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微妙。
肥胖的石地城市长威利此时正恭敬的站在办公桌一侧，他微微躬身，目光看着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额头隐隐有些汗珠。
办公室里站着几个穿着正装的人，有男有女看起来都十分干练，他们左胸都有一枚写有“河雅”二字的白色徽章，那是河雅星系**官员的标志。
那几个人级别都比他高，更何况此时坐在市长办公桌后面的这个中年男人，
他浓眉大眼肤色微黑，面部线条清晰方正，短发短须修剪的十分整齐，透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正是河雅星系**的最高行政长官--文之礼。
他正握着手中的茶杯等待着威利市长的答复。
“文系守，您说的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石地城说白了只是个大一点的矿区补给站而已，我最大的职责就是保障所有矿业公司在这里的采矿作业能够平稳进行，您说要办紫金花战役胜利一百周年的庆典，这城市二百多年历史上毫无先例，我实在是有些为难。”威利小心翼翼地说道。
“威利市长，你可是帝国**的市长，说话要注意立场。”文之礼一侧的一名随行人员说道。
“这位领导，维护帝国利益是帝国官员最大的立场，M367在帝国星图上清楚明白的写着是矿星，保证矿区生产的平稳正常就是我作为市长的本职工作，您要说我立场有问题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威利看着那名随行人员说道。
帝国利益高于一切，威利这句话倒是毫无破绽也无法反驳，那名随行人员一时无法言语，只好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文之礼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是凉的，他看着威利说道：“威利市长说得对，你对待工作的态度还是很让人欣赏的，帝国需要你这样认真的官员，石地城的数百万居民也需要你这样的好官。”
“文系守谬赞，都是我该做的，孰轻孰重，我还是能分得清楚的。”威利语气诚惶诚恐，可这话听着却没有表面上那么恭敬。
文之礼放下水杯平静说道：“紫金花战役胜利一百周年对于帝国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都清楚，这次庆典的重要性远比M367上取之不尽的矿产要高，每一个帝国公民都需要这样一个庆典，来感受和铭记帝国的荣耀与历史，既然威利市长分得清孰轻孰重，我想你一定很清楚这件事该怎么做。”
威利看着桌子苦笑着说道：“纪念紫金花战役固然重要，但文系守你清楚的，整个M367上也就只有石地城里几百万人口和各个矿区为数不多的工人，远比不了主星数十亿人的繁华，再说昨晚上刚好有个矿区出了事故，死了不少人，这个时候搞庆典，多多少少有些不合适。”
文之礼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看着威利说道：“威利市长，你是在说帝国**不顾民生只图形式吗？”
威利心头一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被文之礼抓住了把柄，说话也开始有些结巴：“文系守，你这话说得可...可有些重了...”
文之礼一拍桌子起身怒道：“你还知道我是系守？我今天来这里是来命令你的，不是来跟你商量的，你也没有资格跟我商量，紫金花战役胜利一百周年庆典是上面下达的命令，是全帝国的大事，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威利被吓得一个哆嗦，浑身的肥肉都在震颤，他愣了一会儿之后，将目光从桌面上抬起，看着文之礼小心说道：“系守说得对，是属下冒犯了，如您所说，这件事要大办特办，那这么重要的事情，是不是要通知一下神官大人，毕竟是帝国的大事。”
文之礼微微挑眉，然后笑道：“罗德尼神官要主持首府卡隆科那边的庆典，这里的事就不用麻烦了你叔父他老人家了。”
听完这句话，威利看着文之礼那张方正严肃的脸突然有些腿软，毕竟他是大神官侄子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如今被文之礼当场轻易点破，这让他有些恐慌。
而且文之礼的飞船昨夜突然降临，事先没有任何通知，威利绝不相信他单纯就是来督办庆典的，想到大神官交给他的某些事情，不管文之礼突然造访M367与之有没有关联，他都必须要给神官发出信号。
想到此间，威利连忙换上一个笑脸说道：“您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思想简单了，那就这样，我这就着手筹备庆典事宜，程序上给神官大人的通知还是要的，这个也由我来办。您一路旅途劳顿想必也有些累了，我安排人这就带您和各位领导先去休息。”
“这就不劳威利市长费心了，您因为涉嫌与矿业公司间有非法利益输送，石地城市长一职被就地解除，即刻生效，这是文件，没有异议的话，您可以先去休息了，等庆典结束后会有监察部门对这件事展开详细调查。”站在文之礼身侧的一名随行人员说着向威利展示了一份电子文件。
威利的笑凝固在了肥胖的脸上，犹豫许久之后，他只好窘迫的笑了笑说道：“全听文系守安排。”肥胖而僵硬的身体竟看着反倒放松了下来。
两边他都得罪不起，这么一来他甚至还有些感谢文之礼，这时候不站队才是最好的选择。
文之礼同样没想到威利退让的如此干脆，看来亲戚这层预设立场一贯都不怎么牢固。
此间事了，文之礼摆了摆手，场间其余的官员都默然离开办公室，威利也被门外进来的两名帝国军人给礼貌的带了出去。
只是其中一名军人看起来有些纤细，文之礼余光扫过竟觉得有些眼熟。
没来得及多想，他的个人终端上收到了一条加密通讯请求。
文之礼不喜欢植入式的终端，他打开手持终端的光幕接起了通话。
“任务失败，被他们提前跑掉了，不过有了一些新发现。”
文之礼咬了咬牙，准备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扑空了。
“什么新发现？”文之礼问道。
“现场残留了一些很有力的证据，而且怀疑有一名成功完成灵化并植入序列核心的人员，暂时不清楚是否被对方带走，不过身份已经确认了。”
“是什么人？”听到完成灵化这个消息，纵然是文之礼也有些意外，整个河雅星系上一个灵化者诞生还是五年之前，而石地城已经几十年没有出现过灵化者了，居然真的被对方碰到一个？
光幕上跳出了一份个人信息。
照片上的少年有些清瘦，样貌普通，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格外好看。



 第六章风暴渐起（下）

“十七？”文之礼将那个有些奇怪的名字念了出来。
前半段资料很简单，看格式应该是石地城官方的人口档案，亲属一栏为空，少年曾是L23矿区里的一名机械师，十六岁，十一岁之前的记录只有未知两个字，十一岁之后便录入了隶属希德公司的L23矿区员工档案。
他在一年前以希德公司员工的身份申请了卡隆科大学的招生考试，账户里还有一张早已买好的下月一号前往主星卡隆科空港的船票。
但最让文之礼警觉的是，那份资料上盖着一个大大的死亡印章，而死亡时间正是昨天夜里，死亡原因则只有短短四个字：“矿区事故”。
“我们在被炸毁的植入室里发现了他的血液和一部分组织，但是没有尸体，很大可能已经完成序列核心植入并被对方带走了。”通讯器里的人说道。
“这个少年有什么特殊身份么？”文之礼问。
“我们查到他是个孤儿，十一岁之前一直在老城区混迹，所以没有记录，在昨晚之前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经历，很普通的一个小孩。”通讯器那头的声音说道。
“确实很普通，普通到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文之礼略有深意的说道。
“昨晚的事故矿区通报一共有十八人死亡，但是矿区那边加上石地城医院一共只有十具尸体，在那个地方的灵化引导舱里又找到了六具，已经核实过身份，确认就是此次事故的遇难人员，这个少年就是消失的两个人之一。”
文之礼问道：“还有一个？”
“应该是个大胡子，但是这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彻底消失了。”
“那就先不管了，对方有什么动向吗？”
“有几辆巡逻车去了老城区，已经暗中派人盯着了，但是我们人手不多，对方出城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拦截。”
文之礼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用拦截，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不能被动，给你两个人，一定要找到他。”
“明白，我这就去安排。”对方说完之后便挂断了通讯。
文之礼看着终端上十七的照片陷入了沉思。
...
小会客室里时间过得很快，河雅西沉已近下午。
老白喝了很多茶，十七说了很多话。
“醒来之后我就直接来找您了。”十七终于讲完了这五年来的桩桩件件，只是昨晚上坠井之后那些零碎的记忆依然无法回忆清楚，许多话音在他脑海里都是模模糊糊一片，听不真切。
老白将十七的茶杯倒满，淡黄色的茶汤很是好看，清新淡雅的味道也跟当年丝毫不差。
“这么听下来，杀了个人这件事倒是最不值得说的。”老白淡淡说道，“这里每时每刻都在死人，不重要。”
十七当然知道杀人这件事在老城区并不算多稀奇，但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年，即便见过不少死亡，真的有一条生命终结在自己手上的时候，他依然会害怕。
幸亏当时自己的意识不那么清晰，否则现在可能会更难受吧。
“倒是你申请了大学考试让我有些欣慰，还算你有些出息，什么时候考试？”老白继续问道。
“下个月初，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十七说到这里眼神有些暗淡，他为了这次考试准备了很久，吃了很多苦，但眼下这变故让他有些迷茫。
他为了改变命运付出了许多努力，但命运却在这时候跟他开了个玩笑。
原本简单的人生理想还能实现吗？十七曾经很坚定，但现在不一样了。
正低头想着，他突然听到了一阵金属摩擦声。
他抬眼一看，老白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长直刀，刀锋带着一片落日余晖正划过空气向他砍了过来。
十七惊叫一声“不要！”
序列核心中央的圆环开始加速旋转，那颗湛蓝色的光点微微变亮，一股看不到的能量从中奔涌而出，冲向十七的四肢百骸。
十七下意识向后躲闪，但那把刀比他的动作更快。
“啪”一声轻响，刀刃砍到了十七颈间，但锋利的刀刃在只皮肤上留下了一条白痕，却没能将其破开。
刀刃虽然没能伤到他，但他能感受到刀身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如果他是个普通人，这把刀应该会毫不费力的砍掉他的头颅。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握着刀的老白，心里一阵后怕。
“还真的灵化了啊，我还以为你小子编故事骗我呢，就是你这反应也太慢了，得好好练练才行。”老白撇了撇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将刀放到了桌上。
十七瞪大了眼睛，合着你老爷子不信我说的话就直接拿刀砍是吗？那把刀又是从哪里来的啊？
不过十七最怕的事并没有发生，当老白抽出刀的一刹那，他真正害怕的是昨夜他的身体脱离意识掌控直接作出应对的情况。
好在他只是笨拙的躲闪了一下，并没有将那把刀夺过来砍掉老白的头颅。
老白并不知道自己可能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他直接问道：“成为灵化者可是每个帝国人都有的愿望，你小子怎么看起来还不太高兴呢？”
十七心想冤枉，自己真的从来没有过成为灵化者这个愿望，他现在稀里糊涂就变成了灵化者，世上哪有这么巧合这么便宜的事？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你现在是一名灵化者，你知道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吗？”老白平静问道。
十七缓缓抬起了头，灵化者的相关信息在网上随处可见，正常情况下一旦成为灵化者，在天玑处注册之后就会自动归入帝国单独的灵化者编制，之后再进入灵化者学校做进一步的筛选学习，最后确定去处。
绝大部分的灵化者都会进入帝国军队成为军官，其他的也大都会加入帝国**部门或者大型企业。
总之一旦成为灵化者，那就意味着帝国会为你铺平人生中的一切道路。
理论上来说，这远远超过了十七原本的人生规划。
“上流社会？”十七想了想说道，他想不出更合适的说法。
可他并不向往这些，他只想在主星上好好上学，然后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过普通的人生而已，灵化者什么的，他从来没有想过。
“错！”老白严肃的说道。
“成为灵化者，只意味着你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件工具。”
十七有些不解。
老白意味深长的看着十七说道：“你以后会明白的。”
故弄玄虚就算了，老白你满眼同情又是怎么回事？十七心中呐喊着。
“眼前还有一件麻烦事你不觉得吗？”老白很快继续问道。
“什么麻烦事？”十七实在想不到现在还能有什么更麻烦的事。
“你还没有注册。”老白淡淡说道。
注册？十七回忆了一下他有关灵化的知识储备，然后脑子里嗡的一声。
...
天玑处坐落在信标广场西侧，与周边高大的建筑比起来，天玑处显得有些不太起眼，一处圈起来的院子里只有几栋低矮的老楼，庭院间种着些常见的花花草草。
大院门口则是一个九阶序列核心的雕塑，九个圆环层层嵌套，绕着中心的那颗暖白色的长明灯缓慢翻转着。
雕塑有数米高，跟信标广场中心高耸的信标雕塑遥相呼应，倒也有些好看。
时近傍晚，天玑处庭院附近停下了一辆不起眼的汽车。
车里三人穿着普通的衣服，坐在后座的其中一人正是昨天雨夜深入地下仓库找到植入室的那名军官，坐在他旁边的是一名长发遮住半边脸的清瘦少年，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很是年轻。
“这破院子果然不管在哪都这么阴森。”那名长发的少年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台手持终端机懒洋洋地说道，那台终端比普通的民用终端机要大一些，上面印着南方工业公司的标志。
信标广场是石地城最为繁华的地段，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广场上散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天玑处院子里几栋老楼亮起了明亮的灯光，那些花草也在晚风中摇曳着。
可院子门口却异常冷清，所有经过的人都会刻意绕远一些，反而透出一股子诡异的凄凉感。
“毕竟能活着走出那个院子的没多少人，不阴森才怪。”坐在副驾驶位的年轻人说道，他寸头圆脸带着些稚气，声音少年感十足，可是身材却很是高大壮硕，简单的短袖下是一身腱子肉。
为首的军官叫于洪，文之礼这次把他和他的特种小队三十人全部从卡隆科守备军里抽调了过来，这件任务他们已经跟了五年之久，现在已经到了收网阶段。
于洪作为帝国精锐特种作战小队的指挥官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可对车里这俩人他却有些头疼，文系守塞过来的这两个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那个壮硕的少年听文系守说是直接由第九舰队指派过来的，青年才俊有些傲气，于洪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至于另外那个少年，于洪只是略有耳闻，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场合再碰到他。
“老于，到底什么任务啊？我跑这么远来你可别让我失望！”那个长发少年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说道。
于洪确认了一下时间说道：“等其他组就位就可以开始了。”
秦枭皱了皱眉头，这个长发少年懒散的状态他很不喜欢，只是接下来毕竟要共事一段时间，还是要互相认识一下。
他转身向着那个年轻的军官伸出了手：“你这家伙倒是有趣，我叫秦枭，你怎么称呼？”
他今天刚到石地城，马上就接到了文系守的通知让他到这里来跟其他人汇合，车上三个人于洪他认识，来之前舰队已经交代过要全力配合，这个少年倒是没拿到任何资料，不像是于洪的人。
“你们舰队上下来的人都这么没礼貌吗？什么叫我这家伙？你们都是这么跟人打招呼的？”少年抬起脸，露出来的那只眼睛阴沉的看着秦枭说道。
于洪心想这位还真是如传说中那般嘴上不饶人。
秦枭脸上的笑容却瞬间消失，他来自舰队这件事是绝密，这里除了于洪和文之礼之外不应该有第三个人知道，此时却被眼前这个人轻易说破，作为军人来说这很危险。
秦枭看着于洪，他的手已经放到了腰间的佩枪上，如果于洪不对这件事做出合理解释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对少年军官开枪。
“小秦不要紧张，他是自己人。”于洪无奈说道。
秦枭依然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他看着于洪说道：“于队长，这个解释可不够，这次任务的分量你是知道的。”
于洪只好看向长发少年说道：“不要闹了，任务要紧，大家都是在冒险，完成任务之后你们有的是时间讨论礼貌问题。”
长发少年看着秦枭说道：“看在于队长的面子上我今天不跟你计较，但是你必须向我道歉！马上！”
骄傲如秦枭哪受得了这种语气，他正准备发作，于洪只好按住他说道：“这位是盛星楼，卡隆科大学的网络专家，舰队特聘顾问的候选人之一，认识你也不奇怪，他你应该也听过，跟你一样也是文系守邀请来协助我们的。”
秦枭眼神有些震惊，盛星楼这个名字他确实不陌生，卡隆科大学的少年天才，近半年跟舰队合作了不少核心项目，认识他倒也不意外，只是今天见到本人的第一印象却有些差。
这次秦枭自己理亏在先，只好极不情愿的说道：“对不起，失礼了。”
盛星楼躺回座椅抱着胳膊轻笑道：“你这态度是道歉？算了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
于洪松了口气说道：“好，那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吵，现在开始都听我的，明白了吗？”
秦枭敬了个军礼：“明白，于队长！”，只是他看向盛星楼的眼神里依然显得很不服气。
盛星楼不再搭理他，开始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于洪看两人终于都消停下来，他放出十七个人资料的全息投影，然后严肃说道：“现在我跟你们明确一下任务的内容，这个人很可能已经完成了序列核心植入，我们的工作就是要找到他。”
“ 灵化者？看来有些棘手。 ”秦枭握了握拳头说道，这个任务让他兴奋起来了。
盛星楼皱着眉头不解的说道：“找个人还不简单？”以他的能力，找个资料齐全的人轻而易举，哪用得着不远数亿公里跑到这里来？
“说得好听，人大概率在对方手里，肯定隐藏的很好，以那个老家伙的手段，哪会那么容易就找到？”秦枭强忍着怒气看着盛星楼说道。
于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没错，行动已经暴露，所以对方一定会非常小心，常规的手段不会奏效的，我们要主动找到他。”
“主动？”盛星楼眼前一亮，他看着车窗外不远处的天玑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秦枭也马上反应了过来，但他看着于洪有些担心的说道：“于队长，入侵天宫下属机构可是重罪，而且强行开启灵化者搜寻雷达会必定会惊动他，真的没问题吗？”
于洪神情严肃地看着二人说道：“顾不了那么多了，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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