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阿修罗少女》 第一章 都说毫发无损,所以我才抱着好奇试试看的心情去做那件事的,谁知自尊心还是受到了伤害。 还我!还我!!还我自尊心!!! 我知道,佐野是不会还我自尊心的。再说自尊心这东西也不是靠别人赏给你的,而是要依靠自己去找回来的。 说起来,和不讨自己喜欢的人做那事,不管是怎样的形式、出于怎样的好奇心,总归是错的。 佐野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一个毫无感觉的家伙。他既不是我的好朋友,也没有说过喜欢我,甚至不是同一个班级的,也不在同一个兴趣小组,平时玩耍更不是一个圈子里的,只不过同在一个学校罢了——就是这样一个佐野明彦,我怎么会和他发生那种糟糕的事情的呢? 是因为酒精的作用? 将一切归罪于酒精固然是很容易的事情,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不是道义上、伦理上的错,而仅仅是,那根本不是真爱。 其实,我只不过是出于一点点好奇而做了那件事的。 真是糟糕透了!我发誓要劝所有的朋友和同学千万别学我的样。这个佐野明彦,简直是混蛋! 佐野明彦一定是看那种片子中毒了,所以才模仿着那些镜头里的动作,真可恶! 我丢下佐野明彦,拿上书包,打开门逃出旅馆。 明天不去学校了。但是那样的话,好像在逃避什么似的,未免让人感觉胸闷。 还是去学校吧。我不喜欢逃避。 话虽这么说,可实际上我不就是在逃避吗?逃避、逃避,为了逃避,最后同佐野逃到了情人旅馆,接着发生了那样动机不明的糟糕事情。 难道不是吗?咳,我是个最糟糕的大混蛋。 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有很多失恋的人。其中一定有不少人是同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发生了那种关系。 从前曾听哥哥说过,录像带租赁店的收益大部分都来自三级片。换句话说,有许许多多人像佐野一样,通过三级片来学习性爱方面的知识。这帮家伙专骗小女生的感情,简直太可怕了。 我也差一点就落到这可怕的地步。说是差一点,但几乎就已经是处于可怕的境地了。我不禁怜悯起自己来。但不管怎样自我怜悯,毕竟那都是自我作孽,无药可救。我想,不会有任何人来救我的。 所以,我只有自己救自己。 怎样才能自己救自己呢?首先必须将自我怜悯丢到脑后去。 记得哥哥以前还曾说过:“自我怜悯是最没用的,因为它不会让你向前向上有任何进步。” 当时我还附和着说:“自我欣赏的人也差不多。比方像女演员今井美树,老是说要成全自己,要为自己而活着。这种人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最终一定会自己害自己的。反正开口自己闭口自己的人,不管是谁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既没有遇见过今井美树,也没有同今井美树说过话,却自以为是地发表着高见。 我现在也不要再老是考虑自己什么什么的了。那么到底该怎么办呢? 无论如何,首先得把身体洗干净,因为它沾上了来路不明的汗水和龌龊而变得污秽不堪。去洗澡去洗澡!从新宿乘坐特快轨道列车只需15分钟就到了调布,可是我却感到时间特别的长。 我好不容易回到家里,赶紧打开浴室的莲蓬头,冲洗起来。冲了一遍还觉得没有冲洗掉身上的污迹,又打开热水器,干脆浸在浴缸里。忽然间好像想起什么,便爬出浴缸,拿浴巾朝身上一裹,奔到二楼自己的房间,拿出BODY SHOP牌沐浴皂,再回到浴室,将那绿色的球形香皂浸在浴缸里。于是,整个浴室都充满了浓郁的熏衣草香气,几乎呛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总算洗完了澡。 我平时并不怎么喜欢泡浴以熏衣草的香气,但是情绪低落的时候,借助它可以体验到一种时髦洋气的感觉,这也是我最近的一种自我精神疗法,非常有效呢。 此刻,我仿佛又变成了我所喜欢的夏丝汀,一个从瑞典去美国留学的高中女生—— 哥哥乌勒时不时地从乡下来信,问夏丝汀一人在波士顿的生活怎样,告诉夏丝汀他在哈德布拉乡下牧羊是如何辛苦,他还说要买飞机票来看夏丝汀,一起到动物园去看鳄鱼,说是“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鳄鱼”。 夏丝汀隔山隔水孤身一人从瑞典到美国来留学,但却毫不恐惧,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着。这个女孩完全没有来自乡下的自卑,既保持着哈德布拉乡下的纯朴,又学会了波士大城市的时髦,两种气质在她身上协调共存着。 夏丝汀不是那种特别争强好胜的人,加上她性格爽朗,所以很容易相处。她的朋友各式各样,既有女生,也有不少男生。大伙儿看她又稳重又热心,于是碰到感情上的事情都找她拿主意。不论是谁,在恋爱中都会发生磕磕绊绊的事情,有的人喜欢自己处理,而每当这种时候,夏丝汀总会热心地提出一些建议。 对我这个日本东京的高中女生桂爱子,夏丝汀也毫不吝啬地帮我分析。 她说:“爱子,跟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只会加重你的孤独和迷茫。不真实的感情,即使外表上感觉是温暖的,但它只会让爱子的心灵更加感觉阴冷。追求不真实的感情,你就会跟这个真实世界的距离越来越远。” 我说:“嗯,怪不得我觉得这个世界离我越来越远呢。” 她说:“不过爱子,你也不必去多想。你今后的人生道路才是切切实实的东西,而所谓距离只是一个含含糊糊的概念,是虚幻的,靠不住的。” 我说:“人生还很长,距离只是个含糊的概念?” 她说:“是呀,爱子。假如老是去想距离什么的,弄不好会像野口或莲见那样去跳楼自杀,或者像神经失常的疯人那样胡乱杀猫杀狗,甚至连附近一岁不满的三胞藏书网胎也要掳去,将他们在河边杀死后再碎尸。” 我说:“可我没有发疯呵。” “行,不说疯不疯的事了。哎,爱子有什么喜欢的人吗?” “……” 假如突然被问到“喜欢谁”时,脑海里最先浮现出来的脸孔和名字就是自己最喜欢的人的话,那么我想我是最喜欢关口前辈的吧。 “关口前辈只不过是你的条件反射。爱子初中时一定太崇拜关口前辈了吧。” “可是关口前辈的确人很帅啊。” “先不管他长得帅不帅。关口进高中后突然不再练习剑道,进了网球部,可成天只知道约会,除了约会什么事情也不做,最后连学校也不上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不是个大傻瓜吗?你不会觉得这样的人帅吧?他令你很失望吧?不要再去想什么关口。你真正喜欢的人是谁?” “利佛?菲尼克斯吧。” “他不已经死了吗?再说你根本不了解利佛,只不过听了他跟小孩子在一起的故事,对他产生一点好感而已。” “可有谁会晓得演员的真实事情呢。” “演员就不去说他了。爱子身边的人有没有你喜欢的?” “大概九九藏书是笠见吧。” “可只好了两个月。” “石山君。” “他只对那种事情感兴趣,你们根本就没有像模像样谈过朋友。” “那么是中川。” “你这样说简直叫我吃惊,爱子。你讲的这些全都是过去式啦。现在总有吧?现在你喜欢谁?别老提过去的好不好?” “相良君?” “哦,相良?” “我想我真的喜欢相良。有时候我会非常渴望看到相良。” “可是,爱子,你说出相良名字的时候是不是有些犹豫了呢?爱子,假如问起你喜欢的人,你是不能犹豫的。凡是说出来感到犹豫的人,就说明不是你真正喜欢的人。爱是绝对不容怀疑的。别去考虑谁喜欢你。你自己喜欢的人,答案只有一个,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爱子,其实还在关口前辈之前你就有了喜欢的人,笠见君呀石山君呀中川君呀还有佐野君等,都不能代替他的,是不是?” 夏丝汀,没说的了! 是呀,真对不起。 其实也没有对不起谁,那么是对不起我自己啰?磨磨蹭蹭的,弄得不光我自己,谁都会不耐烦的,真没劲。 说真的,我喜欢的是小学时代的同班同学金田阳治,从小学六年级起就对他有好感,他是我初恋的人。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他。对不起了。 咳,说对不起也没用。 我将身体深深地埋进浴缸里,叹了一口气。跟前的浴液泡泡被我吹碎一大片,碎了的泡泡底下现出了污秽的水。我能看到浸在浴缸中的肚子、腿,还有那个秘处。 真难以相信,我的那里今天竟然让佐野那个混蛋给侵犯了。 情绪依然低落。 这时,夏丝汀又出现了:“千万不要为这件事情消沉,爱子!生活中还有人比你更加倒霉,这算不了什么,说不定你还可能碰到更倒霉的事情呢。” 说得对,真的。 夏丝汀真了不起。她能说出我心里想说的话。 我差一点就遭遇更加倒霉的事情。打死我也不愿意怀上佐野这个混蛋的孩子。要是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叫佐野不得好死的,然后独自一人将孩子抚99lib.养大。当然是在高墙里面,也就是监狱里面。 我大概会被送到亚马逊原始丛林去? 我想我一定会变成一个“狱中天使”,一面跟其他女囚犯和看守们斗争,一面将我的孩子好好抚养长大的。不过这可是最最糟糕的结果。 我不想进监狱,也不想当狱中天使,更不想在那种地方抚养我的宝贝孩子。 我真应该庆幸自己没有遭遇这样倒霉的事情呢。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遭遇过各种各样的倒霉事儿。 同不喜欢的男生发生那种事情的愚蠢女生,一定不止我一个,而且比我所想像的要多得多。她们中间,脸上、口里、身体里面被玷污,或者变成“狱中天使”的人也有不少吧。哦,“狱中天使”也许没有吧。不管怎么说,反正我只不过是够倒霉的,但还不算是最倒霉的。 我没事。 这么想,可能对那些“狱中天使”有失公平吧。 我一定会好好地反省,绝不再同我不喜欢的人做那种事情。我要喜欢值得我喜欢的人,我要寻找别的真正喜欢的人。 反省了无数次,新的真正喜欢的人还是不出现。即使这样,我也不会同我毫无感觉的家伙有任何瓜葛。人不能老是生活在反省中。真的,我再也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了。 “啊……要是阳治要我做的话……” 我这样想着,不由地失声轻轻说了出来。潜意识里发出的声音在浴室里显得震响。我羞愧得把身子埋入水中,一直埋到肩膀,脸孔则扎到了泡泡当中。 “啊,我真的想跟阳治……”这句话闷在了泡泡中。 第二章 念小学时,班级里有一个叫二崎贡司的。这家伙脑子聪明,功课特好,但却是个虐待狂,喜欢欺负别人。有时他会毫无理由地突然间将前一天还和他一起玩的男生揍一顿,事后一个人得意洋洋的,不知他脑子里念的是什么经。 全班同学都不知拿他怎么办。他不仅功课好,身体长得又壮实,嘴巴比谁都会说。他就是让人有点害怕他,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理由喜欢一个人,或者出于什么理由讨厌一个.99lib.人。 于是,二崎成了班级里的中心人物,大伙儿都不太敢跟他接触。 敢于跟二崎对抗的是隔壁班级的浦安正辉。浦安狠揍二崎时,是浦安的好朋友金田阳治站出来劝架的。 浦安的身材一点也不像小学六年级,长得胖乎乎、肉墩墩的,胸肌自然隆起,抡出去的拳头不知道比二崎的要重多少。只见浦安的拳头“咚咚”地砸在二崎的脸上,大概是二崎的脸孔长得太漂亮了,浦安心里或者潜意识里瞧着不舒99lib?服。 二崎的脸孔随着浦安的拳头晃来晃去,一头松软的头发则合着脸孔晃动的节奏,忽拉忽拉地颤动。 这场打架发生在下课后的教室走廊上,我们班级的同学全站在一边观看,谁也不上去劝阻。或许大家都认为二崎确实做得过分了,尽管这次不是他先动手。连我也觉得二崎过分,因为他不管对谁都那样。不,也许他欺负人时是有所选择的,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吧。不过二崎从来打人不打脸,也不用脚踢人。而此刻,浦安却凶神恶煞似的朝着二崎的脸狠狠地挥动着拳头,不到一分钟,二崎的眼睛开始充血,通红通红。 啊!不好,照这样打,浦安该不会把二崎的眼睛打瞎吧! 这时,二崎突然失声哭了出来,当着大伙儿的面。 我是头一次看见二崎掉泪,大伙儿也是头一次。所有人都露出吃惊不已的神情。 “嘶——”那是二崎的鼻子在抽泣的声音。 “嘶嘶嘶——”抽泣声断断续续的,好像痉挛一般。 同时,二崎的肩膀也随之剧烈地颤动着。“呼呼——”二崎短促地吸进一口气,接着又是“嘶嘶嘶”的抽泣声。 呀!二崎哭得天昏地暗,真丢脸。太没腔调了。哭有什么用?早知道的话,就不要跟别人打嘛。 就在这时,站在旁边的宽子和岛田好像是被二崎那哭哭啼啼的可怜相引得心生怜悯,终于忍不住出来劝架:“别打了!” 我刚才心里还在想让他们快快住手,可现在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哼!你也有今天,真丢人!哭吧哭吧,不可一世的二崎呀,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个下场!你还有脸来学校吗? 我知道我之所以采取这个态度,是因为生怕被人认为自己同情二崎。 似乎就是要满足我的幸灾乐祸看白戏的心理,浦安还在继续殴打哭泣的二崎,毫不留情。我不清楚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他们是怎么打起来的,反正浦安在不停地“咚咚咚”地狠揍着二崎。“别打了!”的声音也随着浦安挥动的拳头而越来越小了。 浦安太厉害了。二崎的样子又难看又好笑。 这时,一个身穿蓝色运动汗衫、身高和身材都不怎么起眼的男生站了出来。 “行了,别打了!你们打够了吧?” “你别管,阳治。我要让这家伙哭个明白!” “你再打他也没用,他不会明白的。” “那我就打到他弄明白为止!” “算了算了,别打了。对打不明白的人还不如换一种方法。别打了,这样打没什么意思。” “是没意思,可——” “放他一马吧!” 骑在二崎身上的浦安停下手,身穿蓝色运动汗衫的男生拍拍他肩膀:“你也打累了吧?瞧你的手好像破了。” 浦安这才发觉自己两只手的手指根处,关节外面的皮肤都破掉了,通红通红的。 “噢!我手破了!” “你要是到医务室去的话,老师马上就知道你打架了。先去用水冲一冲吧。” 等浦安朝厕所方向走去后,身穿蓝色运动汗衫的男生将右手伸向还躺在地上抽抽搭搭哭不停的二崎。 那只手又细又长,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肘和腕都是那么纤细,一点儿也不像浦安那粗壮的胳膊,不过却让人感觉非常沉稳,似乎它可以用来阻挡丑恶的东西,又可以用来迎接美好的东西。 自作自受遭报应的二崎躺在地上,用胳膊挡着自己的脸,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用脚将那只手踢开。 “别烦!别管我!”二崎嚷嚷着,“你干吗来管我?!” 穿蓝色运动汗衫的男生答道:“爱心。” 金田阳治老是爱干蠢事。怎么说呢,他属于那种容易心血来潮,想起来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听宽子说,他小学三年级去春游时,竟然和同学一起从车窗向外撒尿,只是为了好玩。好在窗外没有人,当时车子也没开动。五年级学校开运动会时,他调皮地说“饶饶你们”,拿着一个羽毛球拍就参加了百米跑和接力跑。结果百米跑得了第一名,接力跑出了大洋相。他虽然跑在了最前头,但由于接力棒和球拍不小心夹在了腿间,将自己绊倒了,最终输了比赛。 那天,在答“爱心”之后,他还说出了“爱可以拯救地球”之类惊天动地的话。这是我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第一次活生生地听到“爱”这个字。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变得很难为情。 我真不该幸灾乐祸地看着二崎被打。被人揍已经是很痛的了,还要在众人面前挨揍,精神上绝对是种创伤。无论谁都是一样的。 我完全应该从一开始就劝阻浦安:“别打了!”我完全不该在意什么被人误会是对二崎有同情心。我应该制止他们的呀。虽然我的名字叫“爱子”,可我却缺乏真正的爱,像我这样是绝对拯救不了地球的99lib?。 我突然间羞愧得难以自容,急忙避开身穿蓝色运动汗衫的男生走了。宽子和岛田仍留在那里安慰二崎。 我朝厕所方向走去,正碰上浦安两手湿湿的,和他的一伙朋友从厕所出来。拳头的表皮破了,仍旧通红通红的。一定很痛吧。浦安的嘴里还嘟嚷着:“真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扎进去一样。” 刹那间,我有种反感,想对他说:“你这傻瓜。”可转而又反省起自己来,我不同样是傻瓜嘛?浦安因为什么事情被激怒,揍了二崎,可我却没有理由若无其事地旁观啊。 我既不喜欢二崎也谈不上讨厌二崎。 说来也怪,二崎只欺负男生。 他的脸孔很英俊,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二崎给人的感觉聪明而性格阴暗,但远不是暴力型的人,比他更坏的家伙有的是呢。 那我怎么会心安理得地旁观二崎被人揍的场面呢? 我一定是想从精神上欺负他一下。 可为什么想从精神上欺负二崎呢? 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如果硬要找个理由的话,那就是当时的气氛造成的。二崎平时老是欺负别人而没人敢对他怎样,这下正是一个好机会,轮到二崎被人扁了。欺负人也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 我小学四年级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受到班级上所有人的轻视,大概欺负人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理由吧。风水轮流转,哈哈!这下轮到二崎了。 不过,我搞不懂——为什么人会相互欺负呢?一定是缺少爱心吧。 谁缺少爱心呢?是我?是大伙儿?还是世界上所有的人? 又是对谁缺少爱心呢?对我?对大伙儿?还是对整个世界? 不会只对二崎吧?我不知道。我至今也没弄明白。 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阳治。当天,从学校回家后,无论是吃饭、洗澡还是看电视,心里老是迷迷糊糊地想着他说的那句话,我忍不住将它记到日记里了。 “缺少爱心”,是谁?对谁? 我还是不清楚,至今都不清楚。 不过有一点是很清楚的,我突然间注意到了金田阳治的存在,从那以后开始对“爱”关注起来了。金田阳治穿着蓝色的运动汗衫,向躺在地上、在众人面前哭哭啼啼的二崎伸出的纤细修长的手,一直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当中。 不过我对阳治并没有产生喜欢得不得了的感觉。 阳治的确是一个容易心血来潮、尽干傻事的人,就好像一只顽皮的小猴一样,到处招惹麻烦事,对于一个朦朦胧胧开始进入青春期的小学六年级女生来说,他可不大会成为爱慕对象的。 二崎被揍事件发生以后,我几次目睹了金田阳治干的傻事—— 上体育课踢足球的时候,他突然神经搭错似的将球踢进了自家的球门,同伴们追着他要整他,他竟刷刷刷地一下子爬上了体育馆的屋顶,结果被老师看见大骂了一通。 学校组织修学旅行时,他想将一头小鹿带上巴士,结果人家不仅不允许,还罚他下车,他只好在下面跑着追赶巴士,好可怜。 还有一次,上课时和其他人开玩笑,相互在脸上乱涂乱写,被老师发现后罚站在走廊里。课间休息时也站在那里。我亲眼看到了那些乱涂乱写的内容,额头上是“厕所”,两边脸上分别是“傻鸟”和“名古屋”。 他真是个大傻瓜。 我早就开始阅读《Olive》、《Seventeen》之类青春少女的杂志了,并且知道如何剃去腋毛、腿毛和修眉。总之我是个青春少女,我怎么会对幼稚的男生怦然心动呢。 但是,因为以前几乎不知道阳治的存在,目睹了他干的种种蠢事以后,我反而开始注意起金田阳治了。说起来还真是这样。不管是课间休息,还是打扫卫生,还是放学回家,我只要一走出教室,就会情不自禁地搜寻起阳治。 不过,我的心里总是在想:那个傻瓜又在干什么蠢事了吧?似乎就是为了让自己轻轻一笑,开心开心而已。由于这个期待大多未能如愿,于是我又更变本加厉地搜寻他,观察他。 若要对一个人产生好感,条件之一就是要让自己的视线经常粘在对方的身上,久而久之,你就会发现他的各种优点。 唔,有什么优点呢?金田阳治好在什么地方呢? 他又傻又顽皮。嗯,这不是优点。在学校里引人注目。不行,我讨厌引人注目的人。 说话啰嗦。也不行,我更讨厌啰里啰嗦的人。个头又矮…… 啊,个头太矮了!我属于个头高的女生,小学六年级已经长到一百六十厘米了,我的男朋友一定要是个高大魁梧的男生才行。可……我怎么会喜欢上这个身材矮小的金田阳治呢?不可能的呀。 但是……但是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又傻又顽皮又引人注目又啰嗦个头又矮小……所有的缺点,最终都被那只白皙的手,那只阻挡丑恶的东西、迎接美好的东西的手,那只充满爱心的手,一下子全颠覆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被那个“爱”字、被那只手,轻而易举地彻底征服呢?我是那么的渴望爱吗? 不可能。我可没有这样的感觉。 这时好像有人对我说话:“可也许就是这样。你不是还在日记里写下‘缺少爱心’之类的话吗?明明你是这么写的嘛。” “哦,那只不过是对学校里人欺负人的现象而发的感慨,并不是男女间的爱呀。” “但是爱不是那样局部的、个别的东西,而是一种整体性的、万能的东西。” ——嗨,是谁对我说话?哦,我忽然间感觉到夏丝汀又出现了。 “其实你和二崎君是在同一个世界里,当时阳治也对你伸出了爱之手,你应该凭直觉感觉得到的。只要你抓紧那只手,就能够一起进入‘爱能拯救地球’的境界了。” “我不相信。” “阳治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阳治了,你别固执己见了。” “那就是说,因为我讨厌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就希望他来拯救我?” “也有这个因素,但不光这些。” “那还有什么?” “还有你喜欢他。”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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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问为什么,不要去怀疑自己。” “什么意思?” “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什么理由。你可以说‘我喜欢他这点’,‘我喜欢他这样做’,但是你不能说‘因为这点我才喜欢他’,或者‘因为他这样做我才喜欢他’。”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只不过不能清楚地表达出来而已,其实你心里是明白的。” “唔。” 是的,我总觉得金田阳治在干傻事,心里老是骂他“傻瓜,傻瓜,傻瓜,你怎么又干傻事了!”就在不断的观察和感慨中,我不知怎的真的喜欢上了金田阳治。 倒不是什么“喜欢这样”,也不是“因为这样才喜欢”,反正说不清什么理由,只是因为有了那个契机,有了那只充满爱的白皙的手。 那只手真漂亮。还有,“爱可以拯救地球”那句话。 大概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不是因为对方的这里那里这样做那样做这种感觉那种感觉才喜欢上的,而是无条件地被对方最内在的部分、他所拥有的核心所吸引的吧。我就是被阳治的内在部分所吸引,它已经深藏在我的心中,挥也挥不去了。 第三章 本想这段日子不去学校的,可又担心佐野这家伙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造谣惑众。事态果真如此的话,我必须及时予以坚决反击,将真相公诸于众,以正视听。 于是我壮着胆子去学校。没想到流言蜚语已通过电子邮件传开了,妈的,还是晚了一步! 我原以为会被大伙儿狠狠嘲笑一番的,然后事情就这么结束。可事态发展远远比我预想的更加严重。 我刚进教室,宽子和岛田便对我说:“哎!爱子,有话和你说,跟我们来一下。” 她们带我去的地方,既不是阳台,也不是楼梯,更不是美术室,竟是厕所。我心里暗想:糟了! 只见成美、美代、中岛,还有真纪等人,都集中在厕所里的大镜子前。成美和真纪昨天晚上并没在场啊,不相干的人也来了,说明这不是一般的事情。 她们是打算狠狠地教训我一下了。她们带我来厕所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特别害怕真纪。因为她在不在场,教训的规模就会完全不同,就像战争与纠纷一样相差甚远。 哎!为什么真纪也来了?看来要吃点皮肉之苦了。 混蛋!我忽然血冲脑门,浑身发热。 首先我得弄明白她们为什么要教训我,然后我要决定我的态度。 假如我要反驳她们先得想好反驳的话。即使要认错我也要考虑好怎么认错才是。 可是,我根本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教训我。在她们带我去厕所的路上,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为什么?是因为我跟佐野发生了那件糟糕的事情? 可是其他人,包括宽子和美代也一定做过那事呀。大概是去年或者前年,两人曾异口同声地说道:“佐野真棒!” “嘿!佐野……真是绝了!” “佐野简直像台机器,使99lib.不完的力气……” “……” 她们还曾竭力怂恿我去试试看呢。难道我照她们说的去试了,她们反过来教训我不成?这不大可能。 昨天晚上大家聚会喝酒了,是因为我和佐野离开时没有同她们打招呼? 但她们应该是知道的呀。 要么是我在喝酒时做错了什么?我一点儿也不记得。 在这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也想不出来。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突然要教训我呢? 教训就在我理不出一点头绪的情况下开始了。首先发难的是站在真纪旁边的美代:“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鬼才知道呢。为什么? 见我不吱声,岛田开口了:“别不说话,回答呀。你这算什么态度嘛!”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把我叫来。不知道原因随便说的话,一定会被认为是挑衅,准会把她们给激怒。要是偏巧被激怒的是真纪的话,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可是,晚了!!! “让你回答呢!”真纪突然叫了一声,从侧面一拳朝我头上打来。 我感到一阵疼痛。但更多的是吃惊。妈的!怎么这家伙这么猖狂? “你干什么?!” 我一边喊,一边急忙应战。我飞起右脚,狠狠地踢在真纪的左腿侧面。我的快速作战效果非常显著,尽管真纪没有露出怯阵的样子,但我练习剑道和打网球锻炼出来的踢腿动作非常有力,非常迅捷,不给她有喘息的机会。我一边嘴里喊着:“叫你多事!叫你多事!”一边扑上去,揪住真纪的头,用全身的重量往下压,同时用右腿的膝盖朝上猛撞真纪的脸孔。这一招是哥哥教我的。他说,同一个以上的对手打架的诀窍,就是拣其中最凶猛的人死命地打,狠挫对手的元气!所以我是选定真纪作为打击目标的,对她我决不留情。 我用手揪住真纪后脑勺的头发拼命向下按,同时膝盖“啌啌”地撞向真纪那张挺漂亮的脸。 “啊!别打了!痛死我了!痛死我了!!爱子!求你别打了!痛死我了!爱子!!” 厕所的地上落下几滴殷红的东西,我想那一定是真纪的鼻血。但我还是不停地揪着,撞着。 一直到刚才为止,我还很怕真纪。真纪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女王,她扁起人来太厉害了。都说男生打起架来不要命,可真纪一点儿也不比男生差到哪儿,要是手边有根铁棍,她肯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操起来就砸向对方的。 我脑子一片混乱,乱七八糟地想着,手上腿上却不敢松劲,憋着股劲要将她彻底打垮,好让她不能站起身来向我反扑。我只知道这一件事情。反正其他几个人不像真纪那么粗野,最多就是口头相劝而已,轻易是不会出手帮她的,没准看见这个场面早已经吓退了。因此我更加毫无顾忌地狠狠收拾着真纪。 “事情还没弄清楚要你多嘴多舌出什么风头!啊?!” 由于我常看少年漫画,我想我的样子和腔调不免有点像漫画中的那些流里流气的小男生。 真纪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只能断断续续地吐着单词:“啊,别……别……” “行了,爱子!可以住手了吧!” 其他人果然只是动动口,没有一个人敢挺身而出。 我才不住手呢! 我根本不睬旁边的相劝,只顾狠狠地揍着,直到没人再吱声了,才慢慢松开揪着真纪头发的手。真纪被我打得直淌鼻血,整个脸孔都变成紫红的了。我的膝盖上全是血,裙子也染红了一大块。 我的手刚一松开,真纪就不由自主地摔向地面,但她好像不情愿倒在厕所间里,于是用两手撑住,像只狗一样趴在地上,然后向外面爬去。 “去哪里?给我坐在那儿!” 我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拽倒在门口。 厕所门口到走廊是一条弯路,因此走廊上的人是看不到厕所门口发生的事情的。 真纪身材高挑,长得跟模特儿一样,走路的样子也很酷,因此在路上常常有模特儿公司的人上来搭讪,弄得她很烦,连原宿和青山等时装街都不敢去了。可是这个美人,现在却淌着鼻血,叉着腿,狼狈不堪地瘫坐在厕所门口。不过,即使这样,她还是像个电影中的女主人公。 真纪闷着头不说话,肩膀一上一下地抽啜着,喘着粗气,好一会儿都站不起来。 “站起来,别装蒜!” 我掩饰着心底里的胆怯,故意恶狠狠地喊道。 再看美代她们,果然都退缩了,好像都在发抖。不过她们尽量掩饰着害怕的神情,而是露出另一种奇怪的表情。 “怎么了?干吗用这种表情看我?”我问。 岛田回答说:“爱子,你有点不正常啊。” “哪里不正常?” “干什么对真纪那么狠?她就打了一下你的头嘛。你打她打得太过分了。” 胡说八道!你们这么多人想教训我一个人,把我带到厕所这种地方,又叫来真纪,难道还想让我在反击时注意分寸?对真纪这种人,要是我不将她彻底打垮的话,她反过来会加倍收拾我的呀!谁知道她会想出什么样残酷的手段呢。 “是你们叫真纪来的吧?” 见我这样问,五个人全都不做声了。 妈的!我以后再也不跟神崎、岛田、美代、中岛、成美玩了。我跟你们拜拜了!想在厕所里扁我,还叫上真纪!我揍她是“正当防卫”,你们却说我过分!好,咱们结束了!我和吉田、玛丽莲做朋友,跟你们是没得朋友好做了。 但是,在这一切结束之前我必须彻底弄清楚:为什么她们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样?!”我问。 回答我!告诉我!为什么把我带到厕所里来扁我?本来我们还约好放暑假时一起去海边玩的,现在统统作废!告诉我呀,为什么要这样?! 但是,神崎对我迫切想得到答案的问题好像无动于衷,反而问我:“爱子,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在家。” 她想说什么?是想知道我和佐野去哪家情人旅馆? “你和佐野是一起走的吧,那么去哪儿了?” 没搞错吧?!这种问题也问得出?!! “你管我们去哪儿?” “别这样嘛!” “怎么啦?我为什么一定要回答你?!” “昨天真的回家了?没去什么地方?” “我不是说过回家了嘛,不信你们去问佐野好了。” 佐野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说不定会乱吹一通。不过我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她们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妈的!怎么回事? “佐野没来学校。他昨天晚上不见了!好像是遇害!你不知道?” 啊?!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她们就一起朝我逼来,一个个一本正经的,吓死人。 哎——是真的?!可瞧她们的表情,全都一本正经的,那一定是真的了。可是为什么?实在不明白。“遇害藏书网了”是什么意思?我真的思绪全乱了。 “佐野怎么了?”我壮着胆子问。 “我们也想知道呢!真的跟你没关系?”神崎反问道。 “你别瞎说!”我赶紧顶回去,“你们说佐野遇害了,是真的?” 这下成美说了:“如果不是真的,我们干吗这样来问你?不过是不是被杀了,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反正人不见了。” 不见了?难道像变魔术一样消失了?那不是失踪吗? “慢点慢点!你们说的我一点也不明白。”我说,“从头讲讲清楚,佐野是怎么失踪的?” 神崎却说:“算了。现在顾不得跟你详细解释。你先回答我,爱子:昨天晚上十点钟到一点钟你在什么地方?” 妈的! “十点半回家,然后就一直在家里。” “那十点钟到十点半你在哪里?” “从新宿回家的轨道电车上。” “从新宿到调布坐特快只要十五分钟吧?” “你这什么意思?又不是走到车站马上就会有车来的。再说坐上车,也要等发车时间到了才开车嘛。走到车站、从车站走回家都要花时间的呀。” “一个人?” “嗯?” “是一个人回家的?” “是一个人呀。” “佐野呢?” “我没跟他一起走。” “他怎么了?” “我讨厌他,把他丢在旅馆了。” “啊?你怎么把他一个人丢在旅馆了?” “我不是说了嘛,我讨厌他!” “为了什么?” “算了,没啥好说的。” “不行!佐野遇害了,所以你必须说清楚你讨厌的理由!” 遇害了?!不是说现在还没搞清楚,只不过是怀疑失踪嘛!再说,为什么要我说清楚?! “哎——!神崎,你难道怀疑我?” “我也说不清楚。” “可你这样问分明是在怀疑我!” “现在正在找他。没有说过爱子就是犯人嘛。”神崎辩解道。 “我当然不是犯人!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这时岛田说道:“可是爱子自己不是说过讨厌佐野吗?所以就被人怀疑了嘛。” 你说什么?!这个混蛋! “讨厌就一定会下毒手?!真奇怪。凡是你讨厌的人,你都会去下毒手?” 岛田被问得没话说了。 这时成美又说:“岛田是不会去下毒手的。可爱子打起架来多凶啊?” 说到这里,包括我在内,大家都不由得扭头朝真纪看了一眼。真纪用手帕捂着鼻子,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神崎对她说:“真纪,头朝上仰一会儿好,那样鼻血会止住的。” 真纪低着头不吭声,只是摇了摇头。她一定是不愿意让大家看见她满脸是血、哭哭啼啼的样子。 或许我真的打起架来特别凶狠?昨天还朝佐野的脸上踹了一脚呢…… 想到这里,我暗自吓了一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昨天我在旅馆里踹了佐野一脚,佐野“咚”的一声就摔在了地上。当时佐野叫了声:“哎哟!”后来还强装笑颜,好像没什么事情。莫非我那一脚踹得太重了,或者踹的部位不巧,引起了脑出血?我离开旅馆以后他病情加重而死亡了?那可如何是好? 我突然感觉到一股热血从脑后顺着脖颈往下直冲。我想此时我的脸色也一定很难看,因为我觉得大伙儿都在注意我的脸,并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喂喂!可千万别瞎想啊,我只不过朝他脸上踹一脚而已,哪有那么容易就踹死一个人的?! 可是,佐野身材瘦小,又是个傻瓜,再说我又踹中他的脸…… 不不不!!!一个人怎么可能脆弱到经不起一个女生踹一脚呢?再说,这和佐野是不是傻瓜也没有任何关系的。 此时,我一门心思回想着我那一脚,已经顾不上为自己辩解了。心里有话想说却说不出来。似乎害怕说什么。 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OK,you have the right to remain silent,you have the right to call attorney……”(“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有权打电话给律师……”) 那是在向一个被逮捕的人宣读他的权利。我有权保持沉默。我有权利聘请律师。 可是,我真的一脚杀死了佐野?即使是那样,我也绝不是故意的。我没有预谋。在法律上,这叫二级杀人罪,或者叫过失杀人罪。不过,佐野现在到底是死是活不是还不清楚吗? “你说话呀,爱子!”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你想到什么线索了?” “哎呀!你倒是说话呀!” “……”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我说:“我根本没有做什么呀。”可是,这软弱无力的声音更加给她们的怀疑心理火上浇油。 “没做什么你就一五一十讲清楚嘛!” “你不说话没好处的呀,爱子!”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讨厌他?!” “……” 烦死人了!烦死人了!!烦死人了!!! 这时神崎说,“大家一块儿问爱子没法回答了。”她让大家静下来后又对我说,“讲清楚嘛,爱子。我们不知道你为什么对佐野光火,你光火后是不是像打真纪那样打了佐野?” 不是。我没有像揍真纪一样揍佐野。可又不能说一点也没有揍他。 所以我只好继续沉默。 于是,又是一阵吵吵嚷嚷:“你说呀!你说呀!!你说呀!!!” 我老老实实地坦白了又会怎么呢?我说我只不过踹了他一脚,她们会相信吗?瞧这气氛!…… 我正犹豫着,其他女生三三两两来上厕所。在厕所里扁人最要命的就是这个,人进进出出,越聚越多,无形中扁人的范围也就会越来越扩大。 进来的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扫视着这边,好像在问:“嘿,你们在干什么?” 神崎她们看到这些眼光,又问我:“爱子,佐野的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她们故意提到佐野的名字。 于是,进来的人像典子啦绘美子啦,反正所有的人都被吊起了兴致,她们大声问:“哎?爱子同佐野的事有关系?” 可怕啊。我想解释说跟我没关系,可自己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只好哑口无语。 我的两腿开始阵阵发麻,甚至还有一点颤抖。我听见内田半真半假地对我说:“哟,真糟糕,爱子!你怎么不说话?” 可我什么也说不出。 这时候,厕所里来了不少人,大家看到这样的场面都留下来看热闹,所以人越聚越多,变成一场不小的骚动。 骚动似乎也惊动了男生。这时传来一个声音:“嗨!你们在干什么?!” 说话的人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是阳治! 有人喊:“阳治!这是女厕所,你怎么可以进来?!” 可他理也不理,还在朝里面挤。 他看到我的脸,又看到我膝盖上的血迹。他大叫起来:“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哪?!” 呀,这不是我的血,是真纪的血。 “阳治,你别管!”神崎说。 “我怎么能不管,笨蛋!神崎,你们这样做傻不傻啊?这算什么事嘛!我知道你们为佐野的事在质问爱子,可是你们想一想,凶手不是寄来一节脚趾吗?要是爱子做的话,就不可能切下佐野的脚趾再寄到他家的,对不对?” 女厕所里“哇——!!”的一阵骚动。 我也禁不住地打了一个寒战:说什么?脚趾被斩?这是真的?凶手寄来了一节脚趾? 有许多人同我一样,不知道这一消息,于是都一个劲儿地追问道:“阳治!这是真的吗?!”那声音好像带着哭腔。 被大伙儿这样一问,阳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呆然若失:“啊——?你们都不知道?唉,我不该说的,我会被警察骂的。这下糟了,太糟了。” 大伙儿的注意力都从我身上被引开了。 “你给我们讲得详细些吧!阳治!” 大伙儿几乎是在央求他了。 “没什么好说的,去问警察吧。反正,别这么多人拥在厕所里质问爱子了。神崎,够了吧?爱子是不可能斩掉佐野脚趾头的。” 说着,他不等神崎回答,便拉着我的手挤出了厕所。厕所里仍是一片骚动,神崎她们来不及把我拦住。拜拜了!神崎、美代、成美、中岛、岛田,亏我还把你们当成我的好朋友呢! 阳治一直拉着我来到医务室,走到门前这才松开手。哎?干吗到医务室来?我又没什么伤。这时我想起了膝盖上的血迹。噢,原来是这样啊。 “让医生看一下吧!”阳治对我说。 我觉得有点难以说出口,可又不能不对他说真话。 “阳治,我没有伤。那、那不是我的血。” “真的吗?那是谁的血?是别人的血沾在你身上?” “是的。” “是谁?” “是真纪。” “啊?!是斋藤真纪?你们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还在厕所里?” “大概在吧。”那么多人挤进厕所,我吃不准她是不是还在。 “真的?那我得去帮她一下。啊,是你干的?” “嗯!” “什么嗯呀哈的!你这个混蛋!!好好反省一下吧!” 阳治说着,用手掌在我的脑门儿上假装打了一下,然后撇下我,“蹬蹬蹬”地跑了。我听见他三步并两步跑上楼梯的脚步声。我还听到他口里叨念着“斋藤斋藤”。 唉! 我的心情很复杂,先是高兴,接着又有点沮丧。 算了,自己已经得救了,就别多想了吧。 …… 我正呆呆地站在医务室前,一位老师从走廊方向朝这里疾疾走来。啊,不好! 还好老师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注意到我膝盖上的血迹,“咚咚”地敲开了医务室的门。 于是,我一眼看见医务室里有个人正是真纪!原来她早已离开厕所跑到医务室来了。只见真纪的鼻子上贴着一大块纱布,用半透明的胶带黏着。跟真纪那张小巧的脸孔相比,纱布显得特别的大。胶带是白的,可是纱布却被鼻血染红了一大片。 真纪也看到了我站在门外,她的眼睛从被血染红的纱布角上,狠狠地瞪着我,就如同一束透明无色的激光线射向我一样,我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 我确信,哪一天要是我死了,这个被我打得鼻青眼肿的真纪也一定会来阴间抓我的,慢慢地残酷地惩罚我,报复我。这种恐惧的感觉使我一下子竟变得浑身失去知觉。 像模特儿一样可爱的女生的漂亮鼻子,被我修理得“溃不成型”。要是她惩罚我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方式呢? 我有得选择吗? 第四章 晚上,我躺在床上。朦朦胧胧间,忽然看见佐野站在我床脚。 啊!佐野在这里!我找到佐野了! 佐野的脸孔苍白无色,飘浮在上方。他一声不吭,弯下身子,将我脚底的被子掀开,伸手来抓我的脚。 我的左脚腕被他紧紧地抓住,呀!佐野的手心冰凉冰凉!我心想,佐野真的死了!!我想叫,可怎么也叫不出声来。 佐野想做什么?! 只见佐野抓住我的脚,从脚掌心处抽出一根白色的线来。那线像是从我的身体内抽出来的,大约有一毫米粗细,好像棉线一样,看上去挺结实的。我感觉线从胸膛内一直朝我的左脚那里拽去,身体内也确实有一种东西被拽出去的感觉…… 那被拽出来的东西好像是我的内脏,我的内脏通通变成了一根根细线,而佐野竟将它一点一点地拽出来了!于是我的内脏被一点点拆散了。随着佐野在脚底下拽呀拽的,我胸膛内的脏器全部碎掉了,溶化了。 最先是胃,胃部慢慢地发热,然后溶化。 接着是
肺,肺越溶越小,使我呼吸变得急促。 再下来是心脏……我由里及表慢慢地溶化。当胸部和腹部的线被抽出来时,整个身体瘪了下去。 佐野拽我心脏时的那副平静的表情令我火冒三丈。 讨厌讨厌讨厌!!快住手!! 可是我的脚一点力气也没有,想踹他却抬不起腿。整个身体绵软无力,想逃也逃不脱。 眼看着线拽到脖子这里了,我的头颈已经无法弯动,我看不见脚底下的佐野了。我只好眼睁睁地瞪着黑黑的天花板,听天由命。 我
?99lib.
要死了!身体内的五脏六腑全部被佐野掏空,最后整个身体变成一根线死去。 我想像着自己变成一根细线的惨景。可是又想像不出,白费力气。 接下来我将会怎样?我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只能悲伤,哭泣。在变成一根线之前,我总算还能哭泣。或许我的眼泪会湿润变成了细线的我,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安慰吧! 我的脑袋也开始溶化了,我能听到我脑袋中线被“噌噌”拽出去的声音。脑袋里面也慢慢地变成了线。 只剩最后一点时间可以用来思考了。最后关头想些什么好呢? 当然是喜欢的人和值得高兴的回忆啰。 金田阳治。 假如我最后关头想的是金田阳治,那么大脑即使变成线,白色的线也会印染上阳治的脸孔模样来。 可是……啊! 咦!怎么回事?阳治的脸孔是什么样的?我怎么想不起他的脸来了。 啊,我真的想不起来了!阳治!阳治!!阳治!!! 混蛋!我竟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阳治!阳治!!阳治!!! 啊!难道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这样变成一根白线吗?! 哎!莫不是有关阳治的所有往事、所有回忆,全部都变成了线呢? 妈的!这是真的?!我真想最后再一次看到阳治的脸孔啊…… 啊!阳治! 原来是一场噩梦。 我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是早晨了。不,从窗帘的间隙射进来的阳光判断,已经是中午了。 这是我做过的最糟糕的噩梦之一。以前我还做过比这更糟糕的一个噩梦—— 我稀里糊涂地去参加了一个葬礼,被围坐在许多人中间。 是谁的葬礼呢?原来是哥哥的葬礼! 我不禁吓了一跳。正在这时,那个杀死哥哥的凶魔冲进葬礼会场,开始向众人袭击。我飞快地逃出去,凶魔向我追来。我忽然看见邻家的八岁小女孩美由纪就在我身边,于是抓起她抛向凶魔。美由纪瞬间被凶魔手执的刀砍得血肉横飞。我一边回头看,一边拼命地逃。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最糟糕的噩梦。直到现在,我对美由纪还是怀着一种罪恶感,为了自己活命,竟然将美由纪抛向杀人凶魔,明明知道她是我的邻居,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 我真是一个残忍的家伙!剥开表面的伪装,我只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家伙,为了自己,不惜牺牲自己的妹妹或者邻家的小女孩。 我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抬起左脚想看看脚掌心,没有线头!当然不会有线头的啦。我大大松了一口气。不过,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拽出来,变成一根长长的细线,这一梦中情景还是太让人后怕了。我的后背到现在还直打哆嗦,浑身像是虚脱了一样,好一会儿从床上爬不起来。 躺在床上又想起了阳治。唉!不是能记起来么,他拉着我来到医务室门前,非常担心我膝盖上的血,我明明能记起他的面孔。 这是怎么啦? 平时记得起来的事情,难道睡觉时就会忘记得一干二净?会有这种事吗?装在脑壳里的是同一个大脑,可睡觉时和平时就会迥然不同。事实上真的会是这样?平时的大脑和清醒时的大脑有什么不同吗? 或者存在两个大脑?一个在睡觉时运动,另一个在平时运动。不,这不可能。 是不是因为人在睡觉时,大脑会变得迟钝,以至连最简单的事情也想不起来?我能想像出整个身体变成一根长线的情景,却记不起来自己最喜欢的人的脸孔。妈的!这可怎么是好? 我必须将阳治的脸孔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绝不可以再发生睡觉时记不起他脸孔的事情。因为今后,我真的有可能会遭遇最不幸的事情,意识渐无,死神逼近。谁能保证不发生这样的事呢?如果在临死前的模模糊糊的意识中最后想看一下阳治的脸孔却又怎么也记不起来的话,那怎么行呢?!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害怕。决不能犯这种痛悔莫及的错误啊! 即使我的大脑将要休克,我将要死去,我也一定要记起阳治的脸孔。在那样的危急场合
,我只想记得起阳治就行了。我一定要将关于阳治的记忆永远地保存起来,保存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怎么才能做到这样呢? “去找他,爱子。”——唔,又是想像中的夏丝汀。 “对。” 我从被子中伸手将桌子上的手机拿过来,躺在床上打开机盖,看了一下时间。星期二的12点10分。 我翻身趴在床上,脸侧躺在枕头上,左手“咯哒咯哒”地开始按键发短消息。 “早上好,阳治。” 不行,这样说他一定知道我在睡懒觉了。重写。 “在吃午饭吗?下一节课溜出来去转转吗?” 他会问:去哪里啊? “我们去查查佐野的事情,” 他会问:怎么查?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车山前必有路。见面再说。” 他会问:为什么我非得去调查佐野的事情? 不,阳治绝不会这样说的。阳治是个好人,跟佐野那样的傻瓜关系也不错,所以他绝对不会对我说为什么我非得去做这件事这类的话的。只要有空,他什么都肯帮助别人的。尽管他上课一直挺认真的,但……但也可能溜出来。只要有这个需要。以前他也曾经缺过课。或者在上课的时候向老师报告一声:“老师!我头昏!”然后便急匆匆地走出教室,一去不返。 总的来说,他是个很认真的人,但有的时候也会突然表现出自由散漫,令人意想不到。 我继续“咯哒咯哒”地写着:“关于佐野的事,我想起一些事情。” 这倒不是摆噱头,我是真的想起来一些事情了。这样能多少引起阳治的兴趣吧?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从旅馆跑了出去,大约半小时以后佐野明彦也离开了房间,到服务台结完账后离去。后来佐野去了什么地方?现在还无法知道。大概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吧。 不过有一点现在是明确的——佐野的脚出了事情。 佐野失踪的那天晚上,他家收到了一个邮件,第二天早上佐野的妈妈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信封,信封里还有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是佐野的左脚小脚趾,外面用透明保鲜纸一层层包着。还附着一封信,具体内容不清楚,反正是乱七八糟的恐吓语言,说什么要想见到佐野的话,就拿一千万日元来换。 这些事情我全是从警察那里听来的,他们来了我这里,调查我和佐野去情人旅馆那天的事情。 当时最引起我注意的是,将人绑架后斩下脚趾再寄给他家里人的这个犯罪情节。 我好像看到过这种手法。 是在哪里?对,电影。 是谁演的?里面好像有一个非常吊儿郎当的人。对了,有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和一个吊儿郎当的人。还有……还有保龄球!一个身穿紫色上衣、样子怪怪的人击出一个全中后,突然慢动作跳起了舞。 是哪部电影?名字好像叫什么什么兄弟。 这里面就有一个富翁的太太被人绑架后,脚趾头被剁下来送到家里的镜头。为什么会出现保龄,这已经记不清楚了,好像是绑架案件和保龄球比赛交错在了一起。……是哪部电影呢? 啊!演员中好像有布歇米,史蒂夫?布歇米!自从看了《空中监狱》以后,我就是史蒂夫?布歇米的FANS了。他那颀长的身材和圆睁的双目,还有那口伶牙俐齿,令我每天怦然心动。 对了!就是史蒂夫?布歇米!那对兄弟叫乔尔?科恩和伊桑?科恩! 没错!是《影子大亨》这部电影! 我又错了。 翻开书架上的录像带一查,《影子大亨》是蒂姆?罗宾斯演的,里面根本没有史蒂夫?布歇米。记忆中那部有保龄球还有绑架案的片子叫《大保龄球离奇绑架案》。出演布歇米的朋友、那个吊儿郎当的人的是杰夫?布里基斯,令人讨厌的胖侦探是约翰?古德曼,击出全中然后跳起怪模怪样的舞的是约翰?塔图罗。 真是张冠李戴,错得也太离谱了。 因为不喜欢《大保龄球离奇绑架案》中的约翰?古德曼,我没买这盘录像带,所以家里的书架上没有。唉,要是当初买了多好啊。 不过,这部电影确实讲述了一件绑架案,犯人也是将被绑架者的脚趾头斩下来后,再寄到她家里去的。 然后怎么样了? 我记得约翰?古德曼的探案过程好像也同样的离奇。 哎?原来并没有发生绑架案?!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于是,我决定去录像片租赁店借来看看。嗯,对了,同阳治一起看吧。同阳治一起看一定是很有意思的。 那不就是约会吗?唔。 妈的,现在可不是想什么约会的时候。即使我和佐野只有一次亲密接触,但他被人绑架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情,我可不能无动于衷,一点也不考虑呀。 可是,毫无头绪。 正胡乱想着,阳治回短消息了:“我溜出来了,现在正跟柴田和北泽在找佐野。你在哪里?有些事情正想问你呢。” 嘁,跟柴田和北泽在一起啊。 这时,突然响起Life is beautiful的旋律,原来是手机响了。一看显示屏,是阳治打来的。 我将手机扔在床上,不去理睬它。跟朋友在一起时的阳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兴趣。和他见面,必须制造出一对一的氛围来。 Life is beautiful的旋律响了两遍,断了。 我收拾着《影子大亨》的录像带,手机又响了起来。我仍旧没有理睬,它照例响了两遍,又断了。 我默默地拿起手机,将上面的“未接来电”显示记录消掉,放入挎包。穿好内衣,换上外套,蹬上牛仔裤,将头发束起,用发夹固定住,戴上眼镜,将前刘海稍稍垂下几根,遮住眉毛,然后抓起挎包出门了。我要再看一遍《大保龄球离奇绑架案》,哪怕自己一个人看。说不定电影会给我些什么启发呢。 看着从租赁店借来的DVD,我不禁又对约翰?古德曼产生了反感。这个死胖子一点也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武断地妄下结论,结果判断失误,屡屡出错,可就是这样,他还不知反省。 “这个笨蛋!这个死胖子!” 而演多尼的史蒂夫?布歇米就太棒了。最后虽然莫名其妙地死去,但也是布歇米一贯的风格,好爽。 哦,对了,不去想这些,还是考虑绑架案吧。 电影的最后结局是,所谓绑架案是一起伪装的事件,寄给富翁用来敲诈钱财的脚趾,是他们自己的。他们根本没有绑架富翁的太太,却假装绑架了这位太太,将同伙中一个女人的脚趾斩下来,寄到富翁家里去诈取赎金。 没想到,富翁早已对太太心生不满,正想借绑架犯之手杀死自己的太太呢。于是,他装作很担心太太的样子,雇用洛杉矶最吊儿郎当的侦探杰夫?布里基斯带着赎金去赎人质,想以此来激怒绑架团伙。此时,约翰?古德曼横插一杠子进来,将事情搅得一团糟,让绑架犯、富翁还有观众的我全都讨厌透顶。 坐在电视机前看完这部电影,我开始思考起来:果然也是斩掉脚趾寄到被绑架者家里这一招。能不能借用电影中的故事来分析佐野的事情呢? 关键在伪装绑架。 这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情况就像约翰?古德曼那个笨蛋所设想的,纯粹是所谓被“绑架”的太太设下的圈套,换句话说,是佐野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不过如果是这样,为了伪装绑架案,必不可少的还是那截脚趾。约翰?古德曼说富翁太太是不可能自己切下脚趾的,大概傻瓜佐野也不会切掉自己的脚趾头吧?那么就是说,是佐野斩掉别人的脚趾,又寄到自己家里去的。 他把谁的脚趾斩掉了? 决没有人会被切掉脚趾而若无其事的。被切掉前或者被切掉后,那人一定和佐野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吧。嗯,恐怕还不只是争执呢。那么佐野可能是杀了那个人,再切掉脚趾寄到家里去的?要是那样的话,佐野就不光是什么绑架,而是一个杀人犯了! 说不定正好是相反。没有人会为了绑架一个人而去杀他的,应该是佐野先杀了人,再伪装成绑架的,这样更合乎情理。为什么要伪装成绑架呢,因为杀了人,伪装绑架才有可能逃脱嘛。 是的!假装自己被人绑架,就可以诈取到一笔资金,用作逃亡所需。要是交了赎金,佐野还不回家,那么谁都会以为佐野被犯人所杀,过上一阵子,人们就会打消寻找他的念头,慢慢忘记他了。佐野则拿着自己的赎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假如他厌倦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他还可以跑回家,只需撒个谎,对人家说是从绑架团伙手里逃出来的不就行了?甚至他还可以把自己杀死的人说成是绑架犯,这样就更妙了。对,太妙了!太棒了! 事情的大致经过不就是这样吗? 不过且慢。别想得太简单了。佐野自导自演一场杀人和绑架的恶作剧,这是有可能,但我们来看看另一种情况会怎么样吧。 另一种情况就如《大保龄球离奇绑架案》的真相一样,佐野突然失踪了,有人知道后冒充绑架了佐野,企图从中捞一笔钱。 是谁呢?不知道。我对佐野的人际关系不太了解。 我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但这个人一定非常清楚佐野突然间离开了家,然后一直没有回来这件事情。 是佐野的朋友吗? 不知为什么,佐野这家伙周围朋友特别多,有男的有女的,要怀疑的话那嫌疑犯可就太多了。唉,真烦人! 但这里也有一个同样的问题——那就是脚趾。那截脚趾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按照前面的思路同样来推理一番吧。 谁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让人家将自己的脚趾剁下来,因此脚趾的所有人一定与自称绑架者的人有过龃龉,或许就因为争吵而被杀的,由此演变成了一桩杀人事件。但决不会为了假装绑架而去杀人,同样也是先杀了人,然后为筹集逃亡资金而伪装成绑架案的。 嗯,一定是这样。 嗯?是这样吗? 也可能是佐野的朋友杀了人,佐野为了帮他而策划了所谓的绑架事件。佐野这家伙是个十足的混蛋,所以他完全有可能傻兮兮地对朋友说:“就假装我被人绑架了,从我家里弄些钱来,你拿着这些钱赶快逃走吧!” 对,说不定这家伙真的会这样说呢! 于是,佐野同样自导自演伪装成被人绑架的样子,自己躲起来,等弄到一大笔赎金,帮助朋友逃跑后,再假装被犯人释放,胡乱编些理由,心安理得地回到家里。 可不是这样么!这样也完全说得通呀! 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唉,更加理不出头绪了。 可是,两种情况都有可能,总比两种情况都不可能来得好呀。尽管还不清楚事实到底是怎样的,反正伪装绑架是很说得通的。不管是哪种情况,我觉得都是杀人在先。 不过,我分析的前提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自己切掉自己的脚趾的。可是不是这样呢?谁知道。假如能够得到一千万日元,会不会有人甘愿剁下自己一截脚趾呢? 嗯,说不定我也会那样做。看是什么场合啦。脚趾只长在脚上而已,又生不出一千万日元来。那些出卖青春和靠陪聊陪玩赚外快的,我不知道她们一次能赚多少,几万日元了不起了吧?要赚一千万日元不知得干几百回哩。而牺牲一截脚趾就能轻轻松松地换回来一千万日元,何乐而不为?只需写封敲诈信,和脚趾一起寄给家人,就能拿到一大笔赎金,然后回到家里就万事大吉了。 说不定家人会替我将那截脚趾冷冻保存起来。我拿到赎金会到家后,立刻捧着脚趾前往医院,没准还能接上呢。 这样说来,尽管一瞬间感觉到有点痛,却能够将那一千万日元据为己有,而且我并没多大的损失呀! 噢!太棒了!Nice!! 或许我还会一边忍受脚趾被切下那一瞬间的疼痛,一边高呼着一千万!一千万!!有的时候,人还是非常能够忍受的。妈的!我现在就能忍受。 要是有了一千万日元,我就可以买各种各样的东西了。 接下来的大约半小时,我一门心思在做梦,考虑有了一千万日元去买些什么东西。我从书架上取下《Olive》、《Spring》一类杂志,开始认真研究起上面的商品广告来。 就在这时,阳治来了。 第五章 阳治先是一声:“唷!你看起来很悠闲的嘛!” 然后又是一声:“你怎么把斋藤真纪打伤了?而且还是脸上?班级里的一枝花被打成这样子,如何是好?!” 阳治讪笑着说。虽然他的话里含有“你可把她扁得够戗哟”的口吻,可并没有真正动气责怪我的意思。他一定也猜到了当时我正在厕所里被众人教训,因此绝不会袒护真纪的,只不过想用这样一句玩笑将那件事情都冲淡掉。 唔,他真会体贴人。他这样说,倒把我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当时,他把我拉到医务室门口,然后口里叨念着“斋藤斋藤”,又跑回女厕所。他这么做并不是故意要把我一个人撇在那里。那些人把我叫到厕所里想教训我,而我竟然将真纪这个女王“修理”得不成样子。但以后我怎么在学校待下去呢?他正是考虑到我这种可怜的处境。他又担心如果直接表示出对我的关心的话,反而会令我感到更加难堪,所以他不说什么安慰我的话,而是故意念叨着“斋藤斋藤”离开现场的。 至少对我来说,当时他那样做,比直接对我说:“不要紧吧?” “没关系,打起精神来!”之类的话要好得多。在当时的情形下,那样做是最好不过的了。真的。 尽管这样说,可他嘴上左一句“斋藤”右一句“斋藤”的,还是让我有点不愉快。所以趁着阳治在门口脱鞋的当儿,我朝他肩膀上踹了一脚。这一脚不愧是从哥哥那儿传承来的“爱子腿”,就像鞭子一样在空中划过大半个圆,然后甩中了他从T恤短袖中露出来的左胳膊。 “哎唷!”阳治叫了一声,蹲下身去。 哼!这个混蛋,去死吧! 不!要是他真死了可不妙。 “你怎么这么爱使用暴力?!”阳治说。 “烦死了。”我答道。 “噢,上帝啊!请你教诲这个愚昧的暴力的女人,让她学会和平和非暴力吧!” “祈祷吧!耶稣基督。上帝已经死了。” “哎,你怎么知道《北斗拳》的?” “我哥哥以前也读过。”我不无得意地回答。 “是吗?行了,不说这个了。你家里有人吗?”他问。 “没人。” “那我们出去吧!” “不用了。进来吧!” “还是出去吧。” “行了行了。哦,北泽和柴田呢?” “他们回家了。” 啊?独自一个人来了为什么不进我家?不愿意单独跟我在一起?这么好的机会。 好机会,只不过是对我而言吧? 我自言自语地“哦!”了一声。 “什么?”阳治有点奇怪的样子。 看我傻的。 “哦,我忘了拿东西。我去拿东西,你进来等我吧!”我掩饰着。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 “可是,得有一会儿呢。” “没关系。快去拿吧!” “我给你拿点吃的东西,你还是进来等吧!” “不了。快去拿忘记的东西吧,我等你。别管我了。” 哼!这个笨蛋! “那你等我一会儿。” 我明明没有忘记什么东西,却装着要取东西的样子,爬上楼梯。 到了二楼,我停住了。我强烈地意识到玄关的阳治:啊,阳治此刻就在我家呢!怎么办?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才能诱惑他上楼到我的房间里来呢?刚才我找了个借口,说是忘记东西了,可接下去该如何才能让我如愿以偿,让阳治和我一起倒在床上呢?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进入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胡思乱想起来。 我三下两下地整理起房间。 房间里到处都是杂志、随手乱放的空饮料罐和喝了一半的饮料瓶,床上则是脱下来的衬衣啦汗衫啦。糟糕!要花好长时间才能收拾干净呢。不行,这样乱的屋子怎么能让阳治进来呢?看来今天是不行了。 那就上旅馆吧。 我的钱包中还剩六千日元左右。现在是中午时分,价钱优惠,房费应该不成问题。由女生来付房费,这绝对是倒贴,会让人笑死的。可如果是跟阳治去的话,我爱子可绝不在乎这个的哟。 我脱下牛仔裤,换上前些时候刚买的那条可爱的新内裤,连胸罩也是同一个牌子的。然后将腋下等处的体毛修饰一番,画了一下眉毛,又整了整头发,重新穿上牛仔裤和衬衣。 完成! 我突然间变得紧张起来。我好像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将和阳治发生那样的事情,这种奇妙的感觉竟然令我的身体已经湿润了。 呀!沉住气,爱子!接下去才是最关键的呢,可别得意忘形得太早。 再换条内裤.99lib?吧?可是换也没用。再说哪条也比不上这条可爱。 我把钱包、手帕、手机、小镜子还有化妆包通通装进挎包,挎上挎包走出房间,下楼梯来到玄关。 阳治不在。 我穿上鞋子,走出家门。只见阳治直挺挺地站在马路斜对面的电灯柱下,隔着好几个门呢,脸也不朝这边看。噢!是怕引起别人注意吧。一个人站在家里没人的玄关太招眼,再说又是站在一个女生的家门口,被邻居们看见了一定会怀疑的。 早知道这样爽爽气气到我家里去不就得了嘛?!傻小子! 不对,那个乱七八糟的房间是不能爽爽气气地让他进去的。 我锁上门,穿过马路向对面的阳治走去。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的胸膛“扑通扑通”地直响,好像马上就要被扭断了,崩溃了,爆发了。我害怕得不得了。 “让你久等了!”我说。 “哦,没什么。这附近有公园吗?” “有,有个儿童公园。我以前去过。” “就到那儿去吧!” 我和阳治肩并肩走着。我简直不敢相信,能和阳治一起两人在家门口的道路上这样走着,那感觉……我实在形容不出来。 “你在做什么?”阳治忽然问道。 你问刚才吗?我在换内裤呢。 “你问的是什么时候?”我反问道。 “啊,是今天。你想起什么事情来了吧?” “嗯。今天……我今天想了许多事情。躺在那儿什么事情也没做。” “你不要紧吧?可别瞎想一通啊!” “想什么?”我可什么也没瞎想。 “比方说佐野啦斋藤啦什么的。” “没有啦。”真的,我一点也没有瞎想。我想的几乎全是关于阳治的事情。 “没想就好。” “不过,佐野绑架的事情我倒是想过。” “噢。” “哎!阳治,佐野的事情你怎么看?” “这个嘛,肯定是被人拐走了。我也想了许多,到底谁有这样的动机呢?可是一点也想不明白。” 噢,动机?理由? 很简单,还不是为了钱!喜爱钱的人可太多了。不!可以说,全世界的人没有一个不喜爱钱的。我也爱钱。别看我现在没做什么,要是真需要的话,我也会狠狠地把自己的脚趾剁给你看的。 我将自己的推理讲给了阳治听,告诉他这是佐野或别的什么人自导自演的假绑架案。阳治走在我的右边,默不作声地听着。差不多走到儿童公园的同时,我的推理也讲完了。 “怎么样?你不觉得是这样吗?”我问了一句。 “是啊,”阳治答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呢?不过,你刚才讲的好像有几个地方说不太通……” 真的?我有点意外:“什么地方?” “首先,寄到佐野家的脚趾,是随随便便包在塑料袋里的,他家里人看到时已经过了很久了,肉都开始烂了。所以,就算做手术,脚趾也接不上了。假如打算将脚趾再接上的话,一开始就会将它冷冻起来,用保温快递送去的。你说是不是?” 是呀。假如是我将自己的脚趾切掉的话,我一定还会更加仔细,毕竟是自己的脚趾啊。虽说只是短暂的分离,但我决不会马虎行事的。快递仍然觉得不够稳妥的话,我会亲手将自己的脚趾用冰敷上,仔细地包好,再装进一个漂亮的盒子,亲自送到家门口,放在一个非常显眼、能够被立即发现的地方,然后急急地按一下门铃。为了保全自己的脚趾,这点事情是在所不辞的。 “还有,”阳治又说道,“你知道要等多少时间才能拿到赎金?至少一天以上吧?这么长时间等下来,脚趾肯定接不上了。到底不像是不小心切下来的手指,马上可以冷冻起来做保存。那是被人剁下来的脚趾啊!” 没错。 “除了这些,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佐野家看上去像是挺有钱的,但是根本拿不出一千万日元,看来只有把房子卖掉,才能凑出这笔钱。佐野再怎么自导自演向家里骗取赎金,他也不会把自己弄得无家可归吧?这个佐野自己肯定也是懂的。拿到钱后要是无家可归了,佐野自导自演的把戏很快就会穿帮的。” “阳治,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 “什么细节?” “佐野家里没钱的细节。” “这个嘛,网页上面都登出来了。” “哎?” “你不知道?佐野这家伙自己有个网页,他父母将他被绑架的事情都写在上面了,引起大轰动啦。一些人正在帮他家凑钱呢。即使佐野家的全部财产都拿出来,大概还差两百万,三天之内凑不齐一千万,只好把房子卖掉了。” “啊!” 看来他家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不过也是的,谁叫儿子被绑架了呢? “那两百万凑足了吗?”我问。 “差远了!大家好像都在看白戏呢。” 这也难怪。网页上突然间登出这样的东西,谁都会抱着看热闹的心理来看的。 “好像是昨天晚上,‘天之声’网页上也登出了链接地址,结果有帮家伙通过这个地址链接进来,他们根本不懂得BBS的规矩,乱发帖子,把网页弄得一塌糊涂。佐野的父母亲本想为儿子做点事情,可是都给搅乱了。” 可不是嘛。人们在网络世界中本来就不会袒露自己的真实思想的,所以要想发什么呼吁之类的,决不能到网上去发表。结局注定是毫无成果的,只会被搅得稀里糊涂。 呼吁大家献爱心筹款一类的事情,是千万不能在网上做的。 唉,佐野的父母真可怜。明明知道希望是不可能实现的,可还是满怀希望。 “看来只好卖掉房子了……”我轻轻说道。 “你不要说得那么轻飘飘好吗?!那毕竟是他们自己住的家啊!” “可不管怎么说,结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要想避免这种结局,只有改变方法,除非事情发生转机。” “所以说,佐野的父母一心想找到他,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说的也是。” 可这也是最难的。假如佐野没有自导自演策划了一场闹剧的话,那事情都是真的了——被绑架啦,犯人胁迫一千万赎金啦,脚趾被斩掉寄到家里来啦。太可怕了!那样的话就太糟糕了,佐野凶多吉少了。 “阳治,你可别陷得太深了,挺危险的。我觉得有点可怕。” “没事,我又不是一个人在调查。” “那你让其他人去查好了,你自己可以干些别的事情。” “瞧你说的!我怎么能这样做?” 妈的!难道佐野就这么有人缘?阳治和佐野关系这么铁? “阳治,你跟佐野又谈不上是好朋友……”说着,我坐上儿童公园内一个动物形状的椅子。 随着弹簧的震动,屁股下面这只粉红色的熊摇晃起来,我人也随之摇晃着。 “这不是什么朋友不朋友的事。看见周围的人有困难,总要帮一把吧?埃塞俄比亚离我老远呢,可是我照样担心那里的难民。所以,班级里的同学被人绑架,我为他担心,想做点什么,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唉,真是死心眼。让我来告诉你吧,阳治!人的善良和同情心是有限的,即使别人碰到天大的困难,只要跟自己毫无关系,人们是决不会伸出手去帮忙的,哪怕连稍稍关心一下也不肯,惟恐避之不及呢。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了,人们只是心照不宣,不说出来而已吧。只有我会告诉你的。 爱心和自私永远都是一对矛盾,两者就好像在拔河一样,互有胜负,所以人才会有时热心助人,有时又冷漠无情。换句话说,人们只做那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哦不!只做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 可是……可是,我心目中的阳治,的确应该是一个真正热心助人的英雄。他不光帮助自己的同学二崎、浦安和佐野,还不远万里地去拯救埃塞俄比亚的难民和月球上的玉兔,甚至有时还在太空中帮助迷了路的外星人。他应该是这样的英雄呀! 但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假如真有的话,那才叫人受不了呢。就算真有这样的英雄,他一定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而一天到晚尽干傻事的。所以,我想,现实生活中诚实得几乎傻乎乎的阳治,是绝对要比这样的家伙来得更可爱呢。 为了满足自我意识和某种庸俗的目的,人们总是希望哪天真的会出现拯救埃塞俄比亚的难民、拯救月球上的玉兔、甚至帮助太空中迷路的外星人的英雄。尽管明明知道这种希望显得多么的伪善,但还是觉得世界上应该有这样热心助人的英雄。至于自我意识啦自我形象什么的,就不去考虑了。 但是,这种救助埃塞俄比亚难民、月球上的玉兔和外星人的事情,让真正的英雄去做好了。我、阳治、还有周围几乎所有的人,我们都不是英雄,我们各自都有很现实的生活和人生。只要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他的爱心和自私心必定是时时矛盾着、刻刻斗争着的。 普通人都是这样的。 所以,阳治只需像现在这样普普通通的就够了。 可是……可是,我又希望阳治是个真正的英雄。我希望阳治的爱心战胜他的自私心,而不希望他正直、热心、可爱的一面输给自私、冷漠的一面。假如阳治真的要去帮助埃塞俄比亚的难民、月球上的玉兔和太空中迷路的外星人,我一定会全力支持他的,并且欣赏他,爱他,一直到天荒地老。 哦不,对现在的阳治,我就已经非常爱他,欣赏他,支持他了。 …… 阳治不说话了。他坐到旁边那只黄色的长颈鹿椅子上,前后摇晃起来。椅子上的油漆有些剥落了,斑斑驳驳地显出很复杂的图案。 此时的阳治一定觉得自己是个非常正直的人,说不定得意得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或者,现在正在反省也说不定呢。他懊悔自己正直过了头,把本来不想对我讲的话也脱口说给了我听。瞧,他小心地九九藏书观察着我的反应。看他那样子,似乎只要我不说出下一句话,他就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 我能说什么呢?真讨厌。 我内心的同情心和自顾不暇的意识在斗争。可是——妈的,我的同情心太软弱,即使是面对喜欢的男生,我的同情心也不容易被唤起。我会麻烦,讨厌,自顾不暇。这可不妙,非常的不妙。 “哎,阳治!”我这会儿想说什么呢?“你说能找到佐野吗?” “不知道。只知道佐野被绑架的那天,同学们都没见到过他,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 “会不会有人撒谎呢?” “嗯,好像不会吧。” 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佐野的?这是什么意思? “阳治,你也怀疑我?” “哪儿的话!你为什么要去绑架佐野呢?” “我没绑架佐野!”我也不可能去绑架他呀。 “所以嘛,我也没必要怀疑你。” “那你为什么特地强调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佐野的呢?” “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说事实而已。你别多想了!” “但是我不想听!不许再说!” “知道了,不说就是。不过,我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 “嗯——你知道有谁暗恋你吗?” “啊?!” 混蛋!我的脑袋“轰”的一下,好像被人从后面重重地打了一拳似的。 “你想问什么?”我屏住呼吸反问道。 “可能是因为你和佐野一起去情人旅馆,那个暗恋你的家伙妒忌佐野,于是将他绑架了。当然也有可能正好是相反。” “你胡说什么呀?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 “绝对不可能!根本没有哪个家伙在暗恋我。” “有没有很难说。反正,你不知道了?” “我怎么会知道?!” 大坏蛋!去死吧! 阳治,你现在就给我去死!99lib? 赶快消失!别在我面前出现! 就当你根本没有出现过!将所有出现过的痕迹统统擦掉! “是吗?不好意思了,问你这个问题。”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就向我赔礼道歉! “对不起。”阳治说。 阳治嘴上说“对不起”,脸却扭过去看也不看我。我一下子醒悟了:那可爱的新内裤和新胸罩全都变得毫无意义了,根本不可能派上用处了。我可是特意换上去的呀。它们真的很可爱。内裤上还有蕾丝,若隐若现的,多么有情调。 我再不需要它们了!也不需要阳治!滚吧,阳治!我不想和你亲密接触。你赶快从我眼前消失! 妈的,糟糕透了!跟阳治一起出来简直毫无意思,浪费时间。 你去死吧! 我想这就告辞,站起身来,看也不看阳治的脸径直离去。 但我又害怕阳治说“你要回去吗?”说完冷冷地看着我离去,留也不留。 我终于没有勇气站起来告辞。 我低着头,不去看阳治。 阳治!你这个傻瓜!混蛋!!猪!!!去死! 为什么要这样,阳治? 为什么知道我和佐野去过情人旅馆,还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为什么你这样心平气和、一点也不妒忌地来问我? 为什么问我知不知道有谁暗恋我? 阳治你这是怎么了? 别怪我光火,谁叫你这样问我的! 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感觉混作一团。 我像被人用绳子缚住了一样,无法动弹,呆呆地坐在阳治旁边。 我真凄惨呀。不好!我要哭了。啊,哭起来了。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眼睛热热的。我咬着牙,低头盯着地面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眼泪就会淌下来。我极力屏住呼吸,感觉只要身体的任意一部分动弹一下,都会一下子招致彻底决堤似的,就连心脏的跳动都很危险。 太阳穴处的脉动一阵紧过一阵,我仿佛听到它“咚咚”跳动的声音。终于,我抵不住这揪人心肺的脉动,哭出来了。脸颊两边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眼泪。可我知道它终究遮不住多久,很快就会被发觉的。 怎么办?回家吧?但是,从这里到家的几十米距离,对我来说却是太遥远了,再说我现在身体僵硬了,站不起来了。 眼泪是控制不住了,可至少不能让他看见我吸鼻涕和抽噎的样子呀。我努力稳住身体。现在我只要稍稍移动一下身体,马上就会“呜呜呜”令人难为情地哭出声来。 可一动不动的也很危险,崩溃仍然控制不住。 真糟糕。啊,我不行了,我快控制不住了!我知道,我要是哭出来的话,一定会是号啕大哭的,因为我实在感觉太伤心了,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鼻涕和抽噎一齐向我攻来了! 我已顾不上难为情了!我紧握的两手已经毫无感觉了! 就在我即将崩溃,鼻涕、抽噎、“呜呜呜”的哭声差一点爆发的那一刻,阳治突然说了声:“哎,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我才发现阳治已从长颈鹿上下来,离开了我。 太好了,天助我也! 不!不能算好,由于我屏了又屏的气息一下子放开,呼吸变得抽抽噎噎起来,终于哭出了声。 哭声越来越高,我已经彻底控制不住了。唉,想哭就哭吧。我刚才伤心得简直要肠断心碎,现在就让我爽爽快快大哭一场吧。 我听到“喂!”的一声,接着从稍稍有几步距离的斜前方传来阳治的说话声:“嗨!你们在做什么?” 傻瓜!阳治这个大傻瓜!你竟然一点也没注意到我在哭,一点也没有听到我的哭声,真是个大大的傻瓜!阳治去死! “嗨!你们快停下!这是什么地方?我叫警察啦!” 阳治的声音越来越凶了。我抬起了头。我不在乎被阳治看见,要不然他根本注意不到我在哭。 这一看还真吓了一跳。我立时停止了哭泣,那带有戏剧表演性的眼泪也一下子收住了。 也难怪阳治愤然。在我坐的粉红色熊的斜对面、大约十米远的地方,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女人面对面坐在秋千旁的凳子上,男人褪下裤子,女人则撩起裙子,两人正不停地扭动着腰。嗬!分明是在干那事! 两个男女全然不顾阳治的愤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光天化日之下,在公园的凳子上,两个男女穿着衣裳居然就干这种事! 不知羞耻! 但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并不是在玩变态的游戏,因为他们一面在扭动着,一面却在哭。那眼泪和我的眼泪截然不同,他们不像我一样,是为了对人表达什么而哭泣。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的眼泪是在不知不觉中淌下来的,他们并不想哭泣,但是不知为什么却流下了眼泪。我知道,我的眼泪是伪装的,而他们的眼泪却是货真价实的。因为我刚刚才流下伪装的眼泪,所以我能识别货真价实的眼泪。 见鬼了!大白天在公园的凳子上干那事,一边亲热一边哭泣,那眼泪一定是真的了。 我看不出那亲热行为和那眼泪是伪装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意思想要向别人说些什么,或是做给别人看些什么。两个人因为抑制不住哭泣所以才哭泣,抑制不住亲热行为所以才亲热的。是的。要不然,当阳治走近他们跟前,口里喊着“停下!”的时候,他们肯定会马上停止亲热的行为和哭泣的。 我的虚假的眼泪瞬间便停止了,一点痕迹都没有,脸颊上也干了。 “嗨!不是说了让你们停下吗?再不停,我真的叫警察了!” 说着阳治取出手机。 我站起身,朝阳治走过去。 男人一面哭泣着,一面仍然没有停止动作。那女人则对阳治说道:“你叫吧,没关系。随你便好了,叫吧。” “好!那我就真的叫警察了。” 阳治说着,开始按手机的数字键,被我从背后一把夺了过来。 “干什么!把手机还给我,爱子!让小朋友看见他们这样多不好。” 我看了看男人和女人哭泣的脸孔,没有还给他。 “快把手机还给我,爱子!” 阳治又说了一遍,我还是不还。 那个男人是吉羽孝明大叔,女人是她妻子,叫吉羽沙耶香。两人原本有三个儿子,名字分别叫真一、浩二和雄三,三人是三胞胎。不幸的是,三个孩子都被一个不明身份的杀人鬼杀害了。杀人鬼还残忍地剁下他们的肢体,扔在多摩川的河滩上。杀人鬼至今还没有被抓捕归案。 或许吉羽大叔和妻子没有在公园凳子上这么做的权利……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再稍稍给他们一些时间,让他们尽情地哭泣,尽情地发泄。因为我想,假如他们实在抑制不住哭泣,抑制不住要亲热,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眼看制止不起作用,阳治又想说什么。 只听见一个声音在说:“啊,在这里!”接着,一个人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当看见凳子上的两个人时,这个人不禁“啊!”的一声,急忙闪开。 这个人实在是怪怪的。不光是举止,那副样子就看着有些怪,穿一件粉红色的T恤衫,胡乱地塞在休闲裤子里,身上背着个双肩包,双肩包的拉链上拴着一个“Kitty猫”挂饰;面孔白皙,戴着一副眼镜,前刘海长长的,几乎将眼镜都遮住了;而且不光刘海的头发长,整个头发都长不长、短不短的,好像头上扣着一顶难看的帽子。那样子,真像电视中那个穿着不伦不类、说话举止让人反胃的搞笑演员大木凡人。这个公园可真是怪事多多。 可是,这个怪人一出现,边一直动作不停的两个人却停下了,吉羽大叔的妻子放下裙子,腰也不扭了。看来这个人跟他们认识。 丈夫提起裤子,然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啊,打搅你们了吧。” 像大木凡人一样的怪人,一边忸忸怩怩地说着,一边“嘿嘿”地笑起来。然后,对吉羽大叔的妻子说了声“对不起”就离开了公园。身上那只双肩包跟他的头发一样,胡乱地摆起来。 我和阳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接着也撇下了女人,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公园。 实在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刚才哭了。但我为什么哭呢? 得,管他什么理由呢,反正是伪装的眼泪就是了。 第六章 从我家朝北走一小段路有一条河。向左拐弯沿着河边走上大约五分钟,有一条小路。拐进去就是吉羽的家。 不久前,各种媒体蜂拥而至,将这条小路挤得水泄不通。车子、行人、自行车等,也不管是住在附近的人,还是来看热闹的人,你推我搡的,混乱不堪。现在则恢复平静了。 杀人鬼拐走并杀害三个孩子的事件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这期间,新泻县发生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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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案件,犯人拿着菜刀在商店街横冲直撞,砍死七人、砍伤五人后,逃到山里去了。警察包围了山,经过一个星期紧张的搜山,最后发现了犯人的自杀尸体。差不多就在同时,鸟取县又发生了邻里纠纷导致的凶杀案。有三户人家十几年来一直争吵不断,一天晚上,他们动用菜刀、劈柴刀、金属的棒球击球棒以及铁撬棒等凶器互相又砍又砸的,最后导致死四人、伤十二人的悲剧。奇怪的是,这三户人家都是被一个毫无关系的女人唆使而互相残杀的。这女人后来逃跑了,鸟取电视台直播了追捕逃犯的经过,直升机从空中现场拍摄,观众可以清楚地看到追捕的图像,就像在美国电影中所经常看到的那样。当时全国都轰动了,人们议论纷纷,以至将杀人鬼的事件都给淡忘了。 再说杀人鬼。他在杀死吉羽大叔的三胞胎儿子之前的两年中,至少还杀死过七只猫、四只狗。每次作案后,都在猫或狗的死尸旁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悠游杀人鬼拜上”,有时上面还画着像是神一样的画,是螺旋形的,不知是什么意思。 嘁,这分明是从那个叫“酒鬼蔷薇圣斗”等罪犯那里学来的一套。 盗用别人信仰的神,太没创意了。 不过说起来,信仰本身就是没有自己的创意的,人的宗教信念也可以说是模仿别人而来的。有些人空虚无聊,一心想有所寄托,于是上天入地地搜寻一番,发现别人虔诚地拜着十字架或是自己的偶像,他就觉得,哎呀,这挺不错嘛!便学别人的样子也拜起这些东西来了,最终就演变成宗教了。而那些传教布道的人,就是去发现那些成天无所事事、欲望得不到满足的傻瓜们,告诉他们说,只要像别人一样去信仰谁谁谁,就会一辈子感觉精神充实、受用无穷。 假如只是毫无创意地模仿别人,而对任何人都没有伤害的话倒也罢了。残杀猫呀狗呀甚至小孩,却还要学别人的样子,盗用别人信仰的神来为自己辩解,这种无耻的混蛋就绝对该死! 所以,自称“悠游杀人鬼”就该死! 那么那个画又是什么意思呢?是自画像吗?那么说他不是人? 可分明是人干的嘛。所以,犯人可能是那些将魔鬼和人混为一谈,还无法区分主体和客体的未成熟的少年。 哦,又是99lib?少年? 最近,很多这种带有猎奇性的犯罪案件往往都出自少年之手。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流行时尚吧。 犯罪当然也讲究时尚。比方杀人的时候,这种杀人方法太小儿科啦,
那种杀人方法现在很出风头啦,今年秋天这种杀人方法最“in”啦,等等。一些家伙会对此特别关心,专门选择流行的方法进行犯罪。大概他们觉得这样才算跟时尚合拍吧。 哥哥曾讲过,从前杀人好像很少有碎尸然后毁尸灭迹的,即使碎尸也多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干的,目的是以此来起到威慑的作用,而不是为了毁尸灭迹才去碎尸的。但是,可能因为有谁杀了人之后剁碎并转移,然后偷偷摸摸地将尸体埋掉,而别人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竞相仿效,竟然一下子成为现代最主要的杀人方式了。换句话说,成了流行的时尚。 而且,现在的少年罪犯杀人时往往还喜欢抬出一个虚构的神来,我对此最讨厌了!假借神的旨意来杀人,是早就令人腻味的手法了,即使加进去“少年”这个要素,也没有一点点新鲜劲。 俗不可耐。该死的傻瓜! 有谁赶快来收拾这个蠢货吧!他盗用了别人的创意,还在那儿沾沾自喜呢。 或许这样想的不光是我一个人吧。就连那些被盗用了创意的家伙也会这样想的。还有那些喜欢在“天之声”网页上乱发帖子、乱跟帖子的乱七八糟的家伙们。 现在,这些家伙在“天之声”上号称要“将悠游杀人鬼揿到马桶里去”,呼吁大家提供悠游杀人鬼的消息99lib.,然后尽早将他杀死。如果有谁能完成这一任务,“天之声”的神“天使圣灵联合”将举行征集签名的活动,以释放这个勇士,并负担一切审判费用。据说他们已经通过银行账户募集了将近一百万日元呢。 太棒了!真希望有谁能将这个悠游杀人鬼扔进马桶,然后“哗——哗——”地一冲了结。因为所有的人都已经对他厌烦到极点了。 还有些不满足于此的人更是展开了新的活动。 在精神恍惚离开公园的路上,阳治告诉我说:“‘天之声’的那帮家伙们最近就在调布闹事呢。他们管它叫‘Kit Hunting’。” 我知道kit是学生中流行的隐语,意思是中学生。 “乱得不得了,他们看到中学生就打。”阳治说。 “真的?为什么?” “说是要让魔鬼显出原形。真蠢。我想他们是想发泄发泄吧。” “到底想干什么?” “那意思就是威胁所有中学生:快把悠游杀人鬼交出来,不然就让你们好好吃点苦头!” “什么话!还不肯定这个杀人鬼就是中学生呀。” “可是成天看‘天之声’的一些人没有这个脑子去想。” “太蠢了吧。” “是太蠢了。那帮家伙是平时打打闹闹惯了不长脑子的傻瓜,被打的全是普通的中学生,他们一定连为什么挨打都还弄不清楚呢。那些成天看‘天之声’的蠢货,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在看‘天之声’呢。真是笨蛋!那些稀里糊涂挨打的人的感受,他们根本就不会去考虑的。现在调布已经闹得很凶了!” “噢。” “不是什么‘噢’!” “那怎么办呢?反正现在已经是这个结果了。” “你99lib.不能这样想。” “话是这么说……” “要是我碰上自称‘Kh Hunting’、打中学生的家伙,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或许这样急于找出魔鬼的家伙们的确很傻,冷静一点事情会处理得更好。但是说不定这些傻瓜的策略已经开始奏效,马上会将杀人鬼捉拿归案呢。我这样想着,问阳治。阳治却一句话将我噎了回来:“你真蠢。” “那些家伙太急吼吼了。一定是找不到线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沉不住气了,于是就找个借口,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在那儿胡乱发泄。那帮家伙真是傻瓜。用那样的方法肯定是找不到杀人鬼的。” “噢。”我只能附和。 阳治说的确实有理。 不过我却觉得,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哪怕方法错误也好,对于那些一心想解决掉杀人鬼而采取行动的人,我是不会去责难他们的。就让他们按自己的方法去做吧。错也不要紧,总比什么事情也不做的家伙要好。 当然被打的中学生是有点可怜。 我和阳治朝我家的方向走去。走出公园后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什么话。 我在想,刚才阳治制止吉羽夫妇的行为对还是不对?要是他们想做爱就让他们做爱,这样对吗?可毕竟是在公园里,又好像太那个了。那么是应该制止了?对他们来说,怎么做更好呢? 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怎么做都是一样的。既然是他们想做的事情,那就让他们做好了,可是那样做又只会使他们更加感到痛苦。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可是阳治更多的是考虑到来公园玩耍的孩子们,超过了对他们夫妇的考虑。阳治是对的。不过,假如再多考虑一点他们夫妇的心情,岂不是更好? 不过我错了。在那样的公众场合,两个人不顾一切地做爱终究还是不对的。不利于对儿童的教育,对别人的精神卫生也是一种破坏。再说他们一面哭泣一面做爱的样子,那种凄悲的心情,一定会伤害到别人。 但是,吉羽夫妇也真可怜。由于伤心至极而做爱,结果这凄悲的做爱却无法进行到最后。 这时,我脑子里冒出一个新的想法,于是又胡乱思考起来。 那对夫妇,会不会因为面临失去了三个孩子这一残酷事实而产生出一种新型的性关系呢?它被深深的悲痛所包裹着,以三个孩子的死为前提,说出来可能不好听,其实就是利用孩子的死所带来的悲痛而形成的性关系。 人的性欲就跟食欲一样强烈——这是哥哥的看法。不过我也这么觉得。人的性欲有时竟然超过失去孩子的悲痛,人有时竟会利用三个孩子的死来达到性欲激扬的目的。 卑鄙。性欲真是个卑鄙的东西。 但我们就是由这个卑鄙的东西诞生出来的。因为性欲存在,所以我们才存在。 卑鄙。下流。 当然,他们的做爱也不一定是出于卑鄙的性欲。但不管怎样,反正给人这样的感觉…… 我和阳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起关于“天之声”的事情,说着说着来到了我家门前。两人都不想就这样分手。 我当然想跟阳治再一起待一会儿。不过,今天就到此吧。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 在跟他道别之前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阳治并不急着从我家门口离去。大概是因为看见那两个人做爱的情形,他担心我受到什么伤害?或者他还想继续问我有没有谁暗恋我,因为妒忌而绑架了佐野?尽管我感觉这已经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又或者他想跟我说其他的事情? 是不是没有什么别的话,就是想跟我多待一会儿?难道不想吗? 看来不是。 “那就再见了。”阳治说道,“明天你去不去学校?” “嗯,我也不知道。你呢?” “我还是去。反正我能做的事情今天都差不多做了。” “哎,那两个人,真厉害呀!” “什么?哦哦,真厉害。” 我好想跟阳治快活一下。当然不是那种样子的,也不是企图将脏兮兮的东西喷在我脸上的那样,而是更加温和更加安详的那种。我想跟阳治面对面拥抱着,慢慢地、舒缓地、心旷神怡地去相爱。 不过,我说不出口。 “不进来坐坐?我给你泡茶喝。”我试着说,可还是遭到了拒绝。 “不,我得回去了。” 阳治说着抬了抬手,准备离去。他的样子要朝公园的方向走去。去车站方向,要从儿童公园前面经过。 我笑着说:“朝公园那边去的话,顺便看看那两个人是不是又在那里做呢。” “不会吧!”阳治回答,“要是又做的话,我会叫警察的。” “瞎说。” “当然会啦。不能让他们在那种地方做那种事情,虽然那两个人挺可怜的。好了,再见了!” “再见!” 我望着阳治渐渐走远的背影,连门也忘记开了。 阳治好容易到了我家门口,家里父母和哥哥都不在,可是却没能和他亲热上。 到底该觉得可惜呢还是不该觉得可惜呢。 在看到吉羽夫妇的做爱情形之后,假如我和阳治也做爱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他们的做爱来激扬自己呢?我和阳治是不是能演绎一场激昂无比的爱呢?我们的性欲会那么强吗?或者是,我和阳治的性欲其实非常脆弱和幼稚,看见吉羽夫妇的做爱后,连尝试也不敢去尝试了? 是不是我们实际上很害怕接近性这个东西,所以阳治才急急忙忙要回去?是不是我自己也很害怕,以至连诱惑阳治的冲动也阑珊了? 哦不,只是阳治不想跟我做爱罢了。想到哪里去了? 是这样吗?当然是这样。 唉,还不是因为你和佐野的事弄得尽人皆知?阳治这样的男生,当然不会和一个他认为很随便的女生做爱的。傻瓜!你还做什么美梦? 我真是个傻瓜。我以为男生不管跟谁都喜欢做爱呢,有女生送上门来,一定会乐不可支地受用的。其实我错了。就像女生并不是随便跟谁都做爱一样,男生也不会跟谁都做爱的。这是理所当然的,至少一部分女生和男生是这样。 或许我是个任由自己的性冲动支配的人,可阳治不是这样的。 看来想跟阳治亲密接触,必须使出一套攻略法呢。也就是采取些手腕,采取些战术。 不知怎么的,我一下子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 一直到阳治看不见了,我才打开门,回到家里。 啊!空虚,真空虚。 跟阳治不要说做爱了,就连亲嘴都没亲到,当然感觉空虚。但是,比这更加空虚的难道不就是我自己吗?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场合,成天只想着做爱呀亲嘴之类的。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呢? 可阳治就不一样。阳治想着佐野的事情,想着到公园里去玩的孩子们,也想着吉羽夫妇的事情。正因为他对那夫妇两人怀着怜悯之心,所以才阻止他们的,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们那样子而难为情。 真了不起,阳治。真的。 而我是个傻瓜。应该思考的事情却不思考的大傻瓜。 可是,什么是我应该思考的事情呢?我思考了又有什么用呢?反正我什么都不明白。 爱子,这样灰心丧气不去动脑子思考是最最要不得的。就像有时即使被别人误会是伪善,但仍然要去行善一样。去帮助一个人时,即使毫无帮助也没有关系,但是必须思考去做些什么事情。 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心想我就来思考佐野的事情吧。于是我开始思考,但是大约过了五分钟我便睡着了。 唉,真是个傻瓜。 第七章 我又梦见了夏丝汀,还有我自己。虽然夏丝汀的脸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但我和她不是同一个人。 我和夏丝汀站在多摩川河边的草丛中,在找一只足球。 天渐渐暗了,可球还是没有找到。周围人影稀少,我们不禁心中焦急起来。足球啊,你在哪里? 我想哭。 远处夏丝汀的身影好像举起手在招呼我!我似乎听见她在说:找到了! 但我知道这不是真的。夏丝汀在草丛中找到的肯定是三胞胎的碎尸,她想将我骗过去,用它们来吓唬我。 这里!这里!夏丝汀的身影还在招着手。可我还是不过去。 我测算着自己所在的地方到车道的距离。假如从这里以百米跑的速度冲向车道的话,我能在夏丝汀追上我之前跑到车道上找人来帮忙吗? 猛然收回目光,昏暗的草丛中却看不到夏丝汀的身影了。我急忙睁大眼睛在昏暗的河滩边搜寻,夏丝汀消失了。 不,一定是躲起来了,想悄悄挨近我身边来吓我呢。她的手里一定拿着三胞胎的尸骨碎片。 惊醒过来,却发现哥哥穿着肥大的平脚裤,将两只光脚直直地搁在我的腰上。正在看体育报呢。 大概是因为刚才的梦的缘故,我的胸口突突地在跳。 “把脚拿开!”我趴着身体,想把哥哥的脚甩开,可是他却脚上使着劲,不让我甩开他。 哥哥身上很瘦削,但是腿上的肌肉却特别发达,又硬又粗。这是踢足球练就的。 因为哥哥的两只粗壮的用来踢球的脚搁在我身上,所以我才做了这个讨厌的梦的吧。这样想着,我又叫了一句:“干什么呀?!” 可是又一想,这不可能吧。我闭眼睡觉时从搁在我腰上的哥哥的脚上联想到了足球?或者是哥哥坐在我身边自言自语地说了些什么,我听见哥哥的声音便联想到了足球,就拼命寻找起足球来了? 这岂不是成特异功能了吗? “你怎么在睡觉啊?晚饭呢?”这时哥哥问我。 “没做。” “妈妈呢?” “妈妈不是要晚回来吗?早上不是说过了今天做晚班吗?” “那你为什么不做饭?” “我睡觉了呀。” “所以问你为什么睡觉呢。” “我睏了,所以就睡了一会儿。” “别一睏就睡觉嘛。” “人睏了当然睡觉啦,不睏才不睡嘛。” “那不是这样说……行了,不跟你说这些废话了,你赶快去做饭吧.99lib.!” “唉,真烦。还是哥哥做吧。” 听我这样说,哥哥一边不耐烦地咂着嘴,一边把脚从我身上拿下来,站起身往厨房走去。哥哥宠着我呢。太谢谢了。 “哥哥做什么吃的?”我问。 “哎?米也没淘!”哥哥打开电饭锅盖子一瞧,“起码淘个米吧?” “对不起。”我随口应了一句。虽然做饭并不是我的指定工作,但为了让哥哥替我做饭,说声对不起还是划得来的。 “做意大利面怎么样?我肚子饿坏了,等不及淘米做饭了。” “好呀。” 哥哥很会做饭菜。虽然会做的花样不多,但每一个做出来的都顶刮刮。妈妈以前在烹饪学校学过,所以做出来的饭菜没得说,而哥哥和爸爸有时看着妈妈下厨房,就不知不觉学了几招。哥哥人聪明,学什么一学就会。 哥哥先是将大蒜剥了皮,然后捣碎。又拿出几只青椒,挖出里面的籽,切成块。再将冰箱里的熏肉取出,揭去保鲜纸,切几只茄子装在盘子里,放进微波炉蒸一蒸。最后将一只洋葱剥去皮,切成细丝。这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点上火,往锅子里倒进橄榄油,待稍稍有点热了,就把大蒜放进去煸。然后是熏肉和洋葱,炒了几下后,从微波炉里取出蒸软的茄子,也放99lib?进锅子里一块儿炒。最后将罐装的番茄捣碎倒进锅里搅匀,再倒上点盐、胡椒粉、清汤、酱油和砂糖,将味道吊出来。然后关了火,让面汁稍许凉一凉。 在等面汁凉的同时,这边又烧上了水。水烧开后,将通心粉放进去煮。煮得差不多时,将面汁再重新回一回火,趁着热劲,将通心粉从开水中捞起倒进去,搅拌几下,便大功告成了。 我躺在沙发上,满足地嗅着温热的橄榄油飘散出来的清香,大蒜放进去炒时发出的喷香,各种材料下锅炒完后蒸腾出来的香甜味,以及通心粉倒入搅拌合成后香味渗透至整个面里的味道。 啊!真的好香啊。 我不止一次地吃过哥哥用茄子熏肉番茄汁等做成的意大利面,当然知道它的味道非常美。 啧啧啧,感觉口水就要落下来了。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哥哥,电话!” “你接一下!” “不行!我肚子饿得动不了了。” “你这样算什么?电话在客厅里,应该你接的嘛。” 哥哥一边说,一边还是关掉煤气,过来接电话。太好了太好了。 我起身走进厨房接替哥哥,从碗橱里拿出盘子,开始盛意大利面。这类事情我还是愿意做的。 走到哥哥做的意大利面近旁,更加感觉到它强烈的美味。大概是因为哥哥多放了些大蒜的缘故吧,他喜欢大蒜。我也喜欢大蒜。啊!真香。口水越发要掉下来了。男人会做饭可真好呀。 盛好两盘意大利面,就听见哥哥的声音:“是真的吗?” 哎,怎么了? “真可怜。妈妈没什么要紧吧?” 妈妈?不是我们的妈妈吧?发生了什么事? 哦,不是我们的妈妈。要是的话,哥哥就不会说什么真可怜之类的话了。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所以让你们别乱来嘛……嗯,但是也别太感情用事。嗯,这个我知道……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没有关系的人不要掺和进来嘛!……什么全体的责任?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全体责任?……嗯,所以别为了乱七八糟的事情搞得心神不定的,沉住气!看看情况再说。一定有其他办法的……我不是说了吗?别乱来!你们等我一会儿……” 通话到一半挂断了。哥哥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听筒,然后将它放回到电话机上,同时冒出一句:“真蠢。” 什么事情? “怎么了?”我问。 “啊?” “是谁?” “我的朋友。” “出什么事了?妈妈要不要紧是什么意思?” “啊,那不是指朋友,是吉羽家。前段时间不是发生过那件案子吗?杀人鬼的案子。” “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唉,真可怜。说是他家的爸爸自杀了。” 啊?! “瞎说。” “不是瞎说,是真的。” “瞎说!我今天还碰见过他们呢!” “碰见过谁?” “吉羽大叔。” “这是真的?” “我今天到公园,在那里真的碰见的嘛。” “真的吗?和谁一起?” “是朋友。” “我不是问你。我问吉羽大叔和谁在一起?” “哦,和他太太一起。” “真的?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他们在做爱,在公园的凳子上。可是,这样的事情跟哥哥说不出口,让人怪难为情的。 “那是今天的什么时候?”哥哥又问。 “去公园吗?”我反问道。 “嗯。” “下午三点多吧。” “噢。” “那是真的吗?吉羽家的爸爸真的自杀了?” “好像是真的。他被发现在卧室里上吊死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今天下午,还是晚上?他是一个人独自离开公园回家的。他死了? …… 唉,食欲一下子没了。我实在吃不下去了。 这只不过是一时间的感觉。这样美味的意大利面我怎么能不吃呢? 我一边嘴里吃着意大利面,一边心里想着各种问题。由于在想问题,似乎面吃起来不那样香了,但我仍然大口大口地吃得津津有味。 哥哥也在吃。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只是漫无目的地看着电视。 吃完面,看着电视中“Downtown”双人组合的搞笑节目,不过今天看着我却一点儿也笑不起来。 首先要解决的是食欲的问题。对我来说,似乎是食欲超过了同情心,而同情心又超过了对搞笑的兴趣。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像我一样? 哥哥的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短信。每进来一则短信,哥哥就会停下吃面,手忙脚乱地“咯哒咯哒”按键回复别人的短信,可往往还没等一则短信写完,新的又进来了。 趁着节目中插入广告的当儿,我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哥哥简单地回了句:“没什么事。” 怎么没什么事呢?明明有事嘛。 过了一会儿,我去了一下厕所。等回到客厅一看,哥哥的身影不见了。只听见玄关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朝那里一看,哥哥正准备穿鞋外出呢。 “哥哥,你去哪里?”我问。 “我出去一下。” “去哪里?” “到朋友那儿去。” “出什么事了吗?” “哦,没事。” “什么没事?!到底怎么了?你朋友出事了?” “我朋友倒没出事。” “那到底怎么回事情,你说清楚嘛!” “你真烦。别管我的事情!” “那怎么行?我怕你有什么事情。假如你不说,我就跟你一块儿去。”我执拗地说。 “别担心我。” “说得轻巧。你这样子怎么不叫人担心呢。” “叫你别管了嘛。” “那我就跟你一块儿去啦。你可别怨我噢。” “别!……” “那你就说嘛!” “行了,真拿你没办法。其实是我朋友碰到点事情……” “什么事情?” “刚才打电话来的那些人,他们情绪激动得不得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情。” “那些人?不是一个人吗?” “嗯。” “他们都是哥哥的朋友?” “不全是。” “那他们要做什么事情呢?全体的责任是什么意思?” “噢,你都听到了?哎,你知道‘天之声’吗?” “知道。” “你也看吗?” “有时候看看……” “这种东西别去看!先不说它了。‘天之声’不是发出呼吁,说要抓住杀人鬼吗?” “嗯。” “有些人乘这个机会殴打中学生,你知道吗?” “知道——啊?!哥哥的朋友们做这种事情?” “不是不是!他们是去制止的。” “这是怎么回事?” “调布现在有两帮人,一帮人号称要教训中学生,专门拣中学生打,另一帮人跟他们对着干,制止他们殴打中学生。我的朋友是制止殴打的那帮人。那些号称要教训中学生的家伙,将吉羽自杀的消息发到‘天之声’网上,然后煽动人家教训中学生,在街上看到学生就抓就打。我的朋友们也上街去,看到殴打学生99lib?的家伙,就抓住他们反过来教训他们一顿。现在好像打得蛮厉害的。” 嘁,这些傻瓜! “你去那种地方干吗?”我不想让哥哥卷进去。 “不是,我只是去劝阻我的朋友……” “你会被卷进去的。” “没事的,我不会卷进去。” “你这种时候过去不是明摆着会卷进去吗?” “可我不会卷进他们的99lib?争斗的。行了,爱子,你真啰嗦!我马上回来,你在家好好呆着!” “不行!哥哥你别去了。” “我说过不会有事的嘛!我真的只是去劝阻朋友。马上就回来的。” “那我也一起去!” “你别去!” “我要去!” 我说着,向玄关走去。这时,哥哥突然抓起我的鞋子,朝我身后的客厅扔去。 “你干什么呀!” “跟你说在家里呆着嘛!爱子,我马上就回来的。你就别去了,怪危险的……” 等我转身去拾起我的鞋子再回到玄关时,哥哥已经打开门,飞快地冲了出去。 傻瓜!瞧,又出了一个傻瓜! 第八章 “神”“天使”“圣灵”……这些都是在“天之声”留言板上发帖子跟帖子的家伙的化名。他们随心所欲地标榜自己是“神”“天使”或“圣灵”等,似乎是一群替天行道的天兵天将。 这些“神”“天使”和“圣灵”们现在就群集在调布,正在制造一场暴动。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善恶大决战”? 我打开电脑,进入“天之声”,想看看现在的状况究竟如何。 果然,在“善恶大决战2003年秋于调布”的话题下,各种留言正在源源不停地涌进来。 “我修理了三个中学生。如今的中学生真富裕。整整收获两万日元!” “反Kit Hunter宣言!!中学生们,快竖起反旗,保卫自己!” “小羊崽子们,上天将派七人天使团用雷轰击你们!” “别敲诈钱!万一家长出面,事情就闹大了。” “已经晚了。” “我诅咒!我要报复!!我的朋友遭到毒手。犯人们,我发誓:要让你们领教这个世界最可怕的死!” “我母亲跟这件事毫无关系。她在Par.99lib.co百货店门口被打了。你们这帮家伙,简直不是人!” “不是人,是神!” “是天使。” “道德败坏的‘天使’!” “道德败坏万岁!” “我恨不得将你一口一口地撕掉。啊,好臭!呸呸呸!!” “一只小羊羔正要逃跑,被我逮个正着。我要不要侵犯她?” “只要猎捕,不要侵犯。” “阿米尔,冲!GO!!” “我原以为是玩笑,不料真的发生了骚乱。‘天之声’来真的了!天神降临。我朋友不知不觉被卷了进去,挨了一顿揍,现在正在哭呢!该拿这个不可冒犯的上帝怎么办啊。” “学乖点了吧!明天交一篇感想,要写满一亿页稿纸。” “我真想也去调布。我热血沸腾。是乘京王线吧。我已准备好了棍棒。” “你真可爱。手持棍棒乘电车,立刻就会被警察抓住的。” “别坐电车!坐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揽客辛苦了!驾驶座旁边放着笔记本电脑吗?” “我到现场看过,一个人也没有,好像骚乱结束了。不过,地上到处是血迹……真可怕!” “情况还是不清楚。请求提供更加详细的报道。” “嗨!小心你也被猎捕!该死的中学生!” “我是个小学生,住在北海道。想要猎捕我就请到北海道来吧。” “现在在机场。已经买好了JAL公司飞往北海道的机票。我带着一根金属棒球击球棒!” “击球棒?我好怕哟。不过北海道大得很呢,加油加油!” “调布站周围方圆一公里全是警察。紧急分散!一个人也不要被警察抓去!” “妈的!现在正在抓呢。世纪末日来临了!” “现在才是二十一世纪的刚开始。离世纪末日还远着呢!” “中学生们!男人的软肋就是那儿,瞄准那儿,狠狠地揍!” “行了!神们多可怜。” “这一点也不好笑。” “那地方挨揍一定要命!” “要命。” “要命。从今天起,我就要变成一个男娼了。” “我出一亿日元,让你那玩意儿重新复甦。”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我一个毫不相干的朋友到现场去看,结果被抓走了,现在正在哭呢。” “你亲他一下吧!” “唧——唧!” “刚才被我抓住的小羊羔,我已经……已经……嘻,感觉好爽!” “真没人性!” “暴徒!” “傻瓜们!旧甲州街道上有人开车看见中学生就轧,那里现在一片混乱。” “男人应该用拳头说话!” “你们简直是魔鬼!” “让我们来投票决定他是不是魔鬼。一票。” “两票。” “三秒。” “笨蛋!应该是三票!” “笨蛋笨蛋!一票两票之后写三票,这是常识!” “笨蛋笨蛋笨蛋!” “这种把戏可以结束了吧?笨蛋这个话题太无聊了。” “现在一个人在调布晃悠,马上就会被警察抓住盘问。口气强的话还会被暴打一顿。” “现场一个人也没有了,可到处血……我情不自禁发抖!” “嗨嗨!你们这些家伙好好地反省吧!多摩川站真的有女生被侮辱了!来了好多警察。将犯人送进监狱!” “反正不会被起诉的。” “噢!自卫队出动了!现在调布好像发生了一场大暴动。” “不要称暴动!这只不过是一次集会活动……” “善恶大决战!!” 我听到一阵阵的警笛声,是警车,或者是救护车。真的发生暴动了。 虽然开玩笑地称之为“善恶大决战”,但是上一次发生在沟口的善恶大决战中死了三个人,再上一次则死了七个人。可以说,几乎每一次善恶大决战都会有人伤亡。 假如只有那些一半带着好奇、一半带着玩笑心理的中学生参加的话,那么善恶大决战是不会出什么乱子的。可事实是,只要善恶大决战的消息在“天之声”上一播出,别处的暴走族呀小流氓呀,就会一齐涌到现场,乘势捣乱,最近甚至连黑社会势力也插手了。 黑社会的家伙有时候假装调停争斗,其实却是故意挑起争斗,他们从中敲诈钱财;有时候煽动懵懵懂懂的男生去强奸女生,他们用摄像机拍下这样的场面,然后向九九藏书强奸者和被害者两方索取钱财,拍摄的录像带还可以拿去卖钱;还有的时候则短时间绑架学生,再向他们的父母索取赎金,只要开口索取的金额不是很高,是很容易得手的。 热衷于善恶大决战的其实就是这样一些恶棍。 最近,还出现了一些自称“善恶大决战对策部队”的家伙们,他们身穿白色T恤衫,头戴黑色帽子,模仿“街头天使”,挥舞着警棍在街上转来转去。可是对策部队出现后,“天之声”上又展开了其他争斗,总之是争斗不断,弄得管理“天之声”网页的唐约翰束手无策。 什么混账网管!去死吧! 不过,即使唐约翰死了,“天之声”也不会消亡,就算“天之声”消亡了,一定还会出现别的“天之声”。所以善恶大决战也不会结束,而且会变得越来越残酷。 以前每当发生善恶大决战时,尽管我会不屑地说句“傻蛋”之类,但总是情不自禁地上网去关注它。可是,现在不同了。我终于明白:在近在咫尺的身边发生这样的暴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惜我的醒悟来得太迟了。 是的,太迟了。 人都是这样的,当一件事情没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时,是不会明白它有多么残酷,多么令人讨厌的。 不过,这可不能成为开脱自己的理由。 我开始反省自己,认认真真地反省。我必须通过反省自己而继续生存下去,更重要的是,我必须度过目前这个考验。 哥哥外出了。 善恶大决战的中心地区,从“天之声”的报道来看主要是在车站周围一带,我家则在野川旁边,离开车站有两公里多。这里是一片非常安静的住宅区,这样的场所应该不适合那些傻瓜们暴动骚乱…… 但是,那些在“天之声”上口吐昏话的家伙是不通常理的,要是通常理的话,就根本不会发生什么善恶大决战了,也不会有混乱、暴行和网上的实况直播了。 我很担心哥哥。 可又一想,得,不去管他罢。是那个傻瓜自己非要去这种危险的地方的。再说他是个男子汉,不会参与这种打打闹闹的事情的。真要有什么的话,他准会趁早溜掉的。大概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话又说回来,即使担心,我也不可能出去找他。那样做太危险了。有人被强暴了,这我知道。“天之声”上有许多留言都是胡说八道的,但也有许多内容是真实的。真实的东西和胡说八道的东西一样多。有些家伙就喜欢用夸张或者玩笑的口气发表真实的东西。看来京王多摩川车站附近真的有女生被侮辱了,我凭着自己的第六感觉知道这是真的。 外面已经很黑了。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有种不样的东西在涌动着,蔓延着。连空气似乎也变得沉重起来了。虽然冬天快到了,可是空气依然湿闷,凝滞。 我是不是应该硬着头皮出去呢? 不——!不行。太可怕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还是应该老老实?99lib?实地呆在家里。要是被哪个家伙缠住揍一顿,甚至被强暴,那可就糟糕了。就算是“狱中天使”,现在不也老老实实地呆在牢房里吗?别看她那么强悍,每天都在和其他女囚还有看守厮杀搏斗,但此刻她也不想卷入这场混乱吧。 见鬼,真讨厌! 什么“善恶大决战”,我对它已经彻底厌倦了,真的。那些现在正在外面欢闹的傻瓜们,全都去死吧! 傍晚的调布还是一派和平景象,人们可以像往常一样安心外出呢。就是去公园也…… 啊,对了,阳治现在怎么样了? 我忽然想到了阳治。离开公园回家大约是下午四点,现在差不多快七点了,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他应该回到家里了吧?阳治的家在杜鹃之丘,离这里有四站路,调布的善恶大决战跟那里刚好没关系。阳治应该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了。 不过,还是确认一下吧! 我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给阳治的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喂喂?”是阳治的声音。 “是阳治吗?太好了。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 “在家里吗?” “什么事?” “你在家我就放心了,怕你出事。现在调布善恶大决战开始了,你知道吗?” “嗯?哦,好像是吧。”阳治的回答似乎有点漫不经心。 “所以我担心你呀。不过,你听上去挺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当然挺好!我没事,你放心吧。” “说是这样说,不过,这块儿真的闹得很厉害。善恶大决战一旦爆发了,还真不是闹着玩的哩!” “废话!你在家里吗?” “在家里。” “那你就呆在家里吧。那只不过是中学生的集会,闹着玩的,等他们闹够了就会回家的。我想大概十点钟左右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吧。” “可能是吧。不过我现在一个人——” “是吗?为什么?你家里的人呢?” “老爸和老妈还没有下班,哥哥刚才还在家,可他朋友参加了善恶大决战,他说是去阻止他们。” “我不知道该说他勇敢呢还是说什么好。你不要紧吧?” 如果我说要紧,你肯为我做什么呢? “我很害怕,阳治!”不管怎样,我还是这样回答了。 “打你哥哥的手机,让他赶快回家!” 啊?怎么这样说啊?你怎么不来保护我呢! “阳治,你来吧!” 噢,好一个爱子,你终于趁机说出心里话了。 爽!爱子万岁! “行是行,不过我现在走不开。” “为什么?” “嗯——有点事。” “什么时候才能走开?”我追问道。 “你还是叫你哥哥回家吧!” “我找不到哥哥。”虽然我根本没试图找过,“阳治你来吧!我很害怕。” “现在不行。”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来?” “嗯,今天恐怕不行了。我今天不能外出。” “为什么?杜鹃之丘不是很安全吗?快把我从这个地狱救出去吧!” “你不会有什么事的。” 别说不会有什么事的! 别随便给我下结论嘛! “怎么不会有事!太可怕了,我好害怕!哥哥又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 我说着说着,竟然越来越进入角色,甚至快要哭出来了,尽管我自己并不想哭的。唉,我打电话是什么目的来着? “而且调布现在真的很混乱,我一个人在家,要是被哪个变态男人强暴了怎么办?” “你别让他进你家嘛。”阳治还在设法寻找拒绝我的理由。 “我当然不会让他进来。可是,说不定他硬闯进来呢,那怎么办?” “爱子要是那样说的话,调布也好杜鹃之丘也好,没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了。” “要是有人硬闯进来,我被强暴、被轮奸了,让我怎么活下去?!” 瞧你说些什么呀,爱子!得,快住口吧!越说越不像话了。你不是为了确认阳治是不是安全才打电话的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让他到这个不安全的地方来呢?知不知道你现在很任性、很愚蠢?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那你稍等一会儿,我现在就在调布,我马上过去。” 啊?! “哎?你说什么,阳治?你现在在哪里?” “调布。” “调布什么地方?” “就在你家不远。” “是真的吗?为什么?你还在公园里吗?” “当然不在公园,我怎么会一直呆在公园里?不多说了,我现在就过去,你等着。” “等等!为什么你就在附近?” “你别多问了。反正我马上就过去。”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调布?阳治没回家吗?他在做什么呢? “阳治,你没有参与善恶大决战吧?” “傻瓜!怎么会呢?!我有别的事情。” 是吗?那还好。你可不要参加什么善恶大决战,稀里糊涂地惹是生非啊! “那,我这就过去。”阳治说。 “阳治!” “什么?” “当心!” “嗯,我知道。不要紧的。” “路上真的很危险。” “不会事情的。我就在你家附近,马上就到。” 可是,到底什么地方嘛! 不去管它了。反正为了我,阳治马上就要赶过来了! 唉,我真是个任性的女生。 “那我等你。” “噢。” “快点来。” “知道了。” “还有,小心点。” “没事的。” “我等你。” 还没等我最后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阳治是不是生气了?这个阳治,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待在调布呢?阳治,这几个小时你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我又看了一下“天之声”,关于“调布善恶大决战”的留言已经有五千多则。网上说有三十多个学生拿着手电筒,正在黑咕隆咚的多摩川河边捉对厮杀。他们自称是“夜战俱乐部”。警察一来,他们就关掉手电筒,悄悄转移,然后再接着厮杀。 真希望不会发生上一次善恶大决战时的事情,傻乎乎地往河里跳,或者是将人往河里扔。上次有两个人就是因为这样而失踪了,至今连尸体也没有漂上来。 我一边上网看着实况转播,一边胡思乱想起来。忽然,好像是想起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我自己都不知道了——信手在电脑键盘上敲起来: ★天神于调布宣告★ 家住调布市调布之丘五丁目的桂爱子是个大坏蛋,大恶魔,下三滥。谁要是看见她在家附近晃荡,可立即将她修理、强暴、杀死! 然后,我将这段文字放入留言板里,和“夜战俱乐部”的实况转播并列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呢?我是“大坏蛋”、“大恶魔”、“下三滥”,并且可立即加以“修理”、“强暴”、“杀死”。 这是我写的吗?不知道。 敲击键盘的当然是我自己的手,可指使手这样做的并不是内心的我。我感觉好像是存在于我身体里面的另一个人格在指使我这样做。不过,也有可能是内心的我这样做的,而表面的我却无法体察到而已。 我的“宣告”被彻底无视。新的留言在不断地涌进来,我的留言已经越来越远了。对于我所写的看起来像是在发泄私愤的留言,基本上人们是不会把它当回事的,这是留言板最基本的不成文的规矩。热衷于在这里发帖子的傻瓜们,自尊心非常强,他们最讨厌受人煽动而做一些不怎么情愿做的事情。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想人为制造出某种气氛来吗? 莫非是想在阳治过来的当口儿,有意让情况变得更糟?或者我就是想看到阳治冒着这样危险的状况,冲开一大群色狼和暴徒来和我相会?还是我想让危险度再提高一些,好更加衬托出一个英雄阳治呢? 要是那样,我岂不是成了英雄的对立面了吗?我不是成了恶魔、阳治的敌人了吗? 原来这正是我的恶魔之处。尽管自己未曾意识到,但是我信手所写的留言,却暴露了我内心的真实意图。 真是个大恶魔、下三滥! 唉,我可不是个下三滥吗?竟然跟佐野做那种毫无意义的事情,然后又逃跑。下三滥! 不不!我不是下三滥,我也不是恶魔。我一定是因为内心喜欢阳治,而对于跟佐野的事情在自责呢。所以我才会自己骂自己是“大坏蛋”、“大恶魔”、“下三滥”,并且发表在“天之声”网上的。那是在借神的名义在谴责自己啊。 可是,如果有谁看了那留言,真的盯上了我怎么办?我会不会真的被人狠揍一顿后,再被强暴、被杀死?那样的话,我的罪过是不是就会被宽容,我可以因此而变得纯洁? 傻瓜!被狠揍被强暴被杀死了怎么会变纯洁呢?那样的话只会变得更加污秽,更加糟糕。你脑子进水了吧?笨蛋! …… 我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 阳治?不是。是神崎。 神崎?她打电话来做什么? “喂喂?”我心里不很痛快,但还是接了电话。 “是爱子吗?我是神崎。” “什么事?” “你好吗?” “很好。” “你在哪里呀?” “在家里呢。怎么了?” 我开始警戒起来。这家伙该不是又想把我叫出去教训我一顿吧?哼!我绝对不会上当的。想利用善恶大决战的混乱趁火打劫,杀死我?噢,太可怕了。我绝对不出去。 可是,神崎所说的跟我所想的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爱子,现在外面危险,你千万不要出去!有个家伙把你的名字发到网上去了,说是要收拾你。” 那个家伙就是我呀。 “哎,为什么?”我假装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天之声’的调布版上写着要收拾你、杀死你。上面还有你家的地址呢。你在外面有什么仇人吗?” 妈的!我的仇人不就是神崎你们这些人吗?你们居然还把我叫到厕所里去想扁我!我刚才问她为什么,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她还要来告诉我这些。哼,神崎,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难道不是吗? “我想大概不会是我们圈子里的人吧。不管怎样,我等下给每个人打电话问问看。不过问了恐怕也不会照实回答的。反正你不要到外面去!现在叫做什么善恶大决战的乱哄哄的集会已经开始了。”没等我回答,神崎又自说自话地说了起来。 “嗯,知道了。” “那个留言我已经申请删除了,过一会儿就会删掉的。哎,爱子,你家里人现在都在吗?” “不在。” “为什么?你哥哥呢?” “刚才出去了。” “那太危险了。还是打他手机,让他赶快回来的好。善恶大决战真的很危险的啊!” “噢。” “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还没下班。” “是吗?那你现在一个人在家了?” “是呀。” “我现在过去陪你吧?” “不用了。” 神崎不是住在吉祥寺吗?路又远,再说调布又这么危险,怎么会为了我而前来呢。为什么?难道有什么隐情?要是在昨天,她说要来的话,我一定会高兴得连声说谢谢的,可是今天不一样了。 可到底是怎么回事情?是想让我放松警惕,然后换一种方式来收拾我?莫非……“天之声”上的留言是神崎写的?不,不可能,明明是我自己写的。 那是我自己写的哟,神崎! “我马上就过来。”神崎还在坚持。 “不用了,神崎。谢谢你。” “没关系。我乘巴士的话,不经过调布车站附近就可以到你家的。” “不行啊,神崎!上面不是写着我的名字和住址吗?我家附近说不定也有危险呢。再说,现在夜战俱乐部那帮家伙正在打架,太危险了,你还是别来了。我待在家里不出去就是了。” 最重要的是阳治马上就要来了。 当然,我不会告诉她的。没必要让她知道那么多。 “我马上打电话给哥哥,让他回家,你放心好了。谢谢你。” “嗯……爱子,对不起!” “什么事?” “昨天的事情……” “哦,没事没事。”昨天我赢了,当然没事。 “我们因为听说佐野被绑架,还被砍了脚趾头,一下子情绪激动,没有细想便怀疑和你有关系,真是对不起了!” “唉,没事嘛。我真的没对佐野做什么呀。”——其实,我只不过在分手时朝他脸上踹了一脚而已。不过,也有可能佐野被我踹了一脚,后来就死在别处,然后不知是谁把佐野的脚趾头砍下来,企图向他家里诈取赎金…… “是呀,我们现在不再怀疑你了。” “嗯。” “对不起了,爱子!” “嗯,行了行了。” “对不起,我……”神崎说着说着,竟声音哽咽起来,似乎哭出来了。 我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反倒不耐烦起来。 神崎呀神崎,你是不是一直很喜欢佐野?你一定跟佐野也做过那事,瞧你跟佐野在一起时那副乐颠颠的样子。 唔,一定是的。所以你才会做出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来,准是感情冲动。现在就是一个例子。 神崎,你是不是看到“天之声”上我写的留言,以为我说不定真的会被人杀死吧?你是想趁我还没死的时候对我说声对不起吧?哼!你是想做一个完人,因为你们想在厕所里教训我,如果在我死之前不向我道声歉的话,你会觉得心里不安是吧?没这个必要! 我一边听着神崎在电话的那头喉咙哽咽、鼻子抽吸,一边冷静地想。 可是,我自己不也一样吗?我也和神崎一样任性,所以我没有资格责怪神崎,也没有理由讨厌她的。我为了引起阳治的注意,不也不遗余力,什么事情都会做的吗?同样道理,神崎为了保持自己做事一向中规中矩、做错事就勇于承认并改正的形象,也是什么事情都肯做的呀。这并没什么。很正常嘛。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神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想按你的理想生活你就去吧,我可要追寻我自己的人生,我的情感。 啊,阳治差不多就该到了吧。我不能老是这样听着神崎哭哭啼啼的。 “神崎,别哭了。我没事,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谢谢你的电话……嗯,嗯,没事,我很好。你别哭了啊。行了,嗯……学校见。啊,说不定明天我请假不去学校……嗯,给我写email,我也会跟你联络的。谢谢了,神崎。再见!……啊,那当然啦,我们还是朋友嘛。嗯,没有讨厌你呀。嗯嗯,再见!” 好不容易才挂断了电话。 唉,连神崎都变得怪怪的,行为反常了,看来感情这东西确实能使人没方向啊。要是神崎真的很喜欢佐野倒也罢了。 不过,我还是选择这条路,不管它多么险峻,我也要努力去寻找我的幸福。 哦,阳治该来了吧。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阳治肯为我而来,就在这善恶大决战最危险的时刻。 我开始想像着阳治怎样避开那些疯狂而凶恶的家伙,一路朝我这里赶过来的情景。由于在厕所里被神崎她们教训时,亲眼看到阳治挤进人群的样子,我很容易想像出阳治现在的勇敢的样子。啊,太棒了,阳治!真了不起! 此时,“天之声”上关于调布“善恶大决战”的留言还在不断地增加,我的留言一点一点往下滑,直到显示屏上完全看不到了。我松了一口气,继续我越来越逼真的想像。 “叮——咚!” 忽然,门铃响了。我停止胡思乱想,朝玄关走去。 “来了来了!” 我一边应答,一边心想我这样子是不是像个老太婆? 打开门一看,站在眼前的不是阳治,也不是从外面回来的哥哥,而是揭下了纱布、重又露出了那张漂亮脸蛋的真纪! 我的身体不由得僵硬了。 是看见那条留言赶来的吗?反应真快啊。 不对。真纪住在大老远的江户川区呢! 是知道了善恶大决战的消息,特意赶来趁火打劫杀我的吧? 太可怕了!铁锤呢?! 第一章 悬崖 我仰面朝天躺在客厅松软的沙发上,耳朵却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善恶大决战的嘈杂声越来越近。 起先,我还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结果是真的。那些傻瓜们在调布的街上游荡着,寻衅滋事。人越聚越多,事态也越来越严重,终于扩大到我家附近来了。 真讨厌!我正想着,忽然间听到一阵更加令人讨厌的声音:嘎嘎嘎——咚! 啊,是不是车子撞到人了?但是从声音来听,肇事车却好像调整方向打算离去。撞了人想逃逸?! 嘎嘎嘎——咚! 又是一下撞人的声响! 啊!哪里是什么事故,分明是蓄意撞人!朝人身上一个个撞去,碾去!根本没有一丝逃逸的意思。 莫非是那帮家伙驾车将中学生一个个地碾压? 或者是中学生们开始了大反击? 别看是中学生,逼急了也完全有可能跳上汽车,踩住油门,扳动方向盘,然后只要看见“神”啦“天使”啦,就一个个地碾压过去! 可怕!! 咚!嘎嘎嘎——咚!嘎嘎嘎——咚! 车子一边不停地撞人,一边朝我家方向开过来。一股孕育着大恐慌的沉重的空气也随之向我家侵入过来。 我听到一阵阵的悲鸣。 “啊!——” “咚!” “快停下!住手!” “咚!” 到处是惨叫声、哭泣声和急忙逃跑的脚步声。有许多人从我家前面急逃而过。 “别过去!” “噢——咿!那边危险!” “一定要杀了那个家伙!” 嘎嘎嘎——咚! 有好几辆车子同时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从我家前面经过,还在气势汹汹地撞人。令人吃惊的是,它们就在我家很近的地方。 这辆狂暴的车子可能要朝悲鸣声、怒骂声和急忙逃跑的脚步声的方向追去吧?这么想着,车轮扭动的声音却停止了。然后是“嘎吱”打开车门的声音和“砰!”关上车门的声音,有个人从这十恶不赦的车子上下来了。 我的身体在沙发上僵直了。 那,那,那个下车的人“咯吱咯吱”地朝我家走来了! 天哪!我想赶快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电灯,装做家里没人的样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门铃响了! “叮——咚!”蜷曲在沙发上直祈祷。 这时,有个声音在叫我:“爱子!” 哎?大门外面的声音竟然是老爸的声音! 我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朝玄关走去。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古驰裕三——我的老爸。啊,太好了!我一颗心放了下来。 “爱子,不要紧吧?”老爸问道。 “不要紧!老爸!太好了!不过刚才真吓死我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哥哥出去了,这个傻瓜!”我站在门口就迫不及待地诉说起来。 “啊,进屋吧!”我说。 可是老爸却说:“不了!呆在家里也危险,赶快出去!” 啊?外面正在进行善恶大决战,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呀。但老爸是开着车子赶回来,在调布街头将那些疯狂的傻瓜们“砰!砰!”地一一撞开,才得以回来的呀。老爸的笑颜让我一下子感到安心了,他晒得黝黑的脸庞跟电视中一模一样。 “嗯,稍等一下。” 说完,我进到房间里,拿起挂在餐厅椅背上的开襟式毛衣,又返回玄关,套上毛衣,穿上鞋子,跟着老爸一同走出门。 “啊,门没关!” “行了,让它去吧!只要爱子不在家,谁也不会进来的。” 那就是说我如果在家的话,就会有人闯进来是吗?什么意思?太恐怖了! 老爸巡视着四周。外面很冷,而且天很暗。在家里时感觉外面是那样嘈杂,可来到外面后,一下子又重新变得寂静了。真奇怪。 我感觉好像有无数只眼睛躲在黑暗中,盯视着我们。只要一有机会,他们会立即袭击我们的。 从门口到老爸乘坐来的汽车有很远一段距离。在家里听上去好像就停在附近,但实际上门口根本看不到老爸的汽车。 “爱子,这边!”老爸招呼我。我赶紧一阵小碎步,跑着追上老爸。 大路和小路的树丛中,好像有人在戒备地盯视着我们,可一路过来的居民住房里却鸦雀无声,阒无一人。莫非他们都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避难去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就这么自顾自地走了?真是太冷漠了。 来到河堤附近,体形浑圆的老爸却非常敏捷,他猫着身子隐蔽在一户人家围墙的阴影里,观察着野川那边的动静。 野川的河堤下有二片细长的草丛,由东向西延伸而去。草丛里好像藏着好些人。虽然看不清他们的样子,连身影也不甚清晰,但是黑暗中的确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在移动。我想那一定是正在乱哄哄地进行什么善恶大决战的家伙。也有可能是别的怪物。 太可怕了。 刷——!刷——! 黑暗中闪过一道道光束。那是手电筒的光束。果然河滩中黑乎乎的影子不是什么怪物,而是那些正在酣战的傻瓜们。不过,他们同样是令人讨厌的东西。 在野川河边草丛中打架的家伙们,既不悲鸣,也不怒吼。虽然我们距离他们很近,却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然而,他们是一群最危险的生物。此刻,肯定有人正被他们趁着黑暗狠狠地揍呢。真够倒霉的。假如我们被他们抓住的话,肯定也会遭殃的。我是一个女生,先前还在“天之声”网上发了那样的信息,老爸又是古驰裕三,演艺圈里的人,唉,准没好事。 只见老爸向我招了招手,然后迅速离开围墙,弯着腰朝河堤对面的大路奔去。那边也有殴斗的傻瓜们,手电筒的光束“刷——!刷——!”地掠过老爸的身边。 啊,太危险了! 我心里这样想,但是老爸已经奔过去了,我也只好不顾一切地奔过去。我像老爸一样,弯着腰,低着头,急急地跑着。“神”呀“天使”什么的都没有注意到我们,他们正忙着投入自己制造的这场恶作剧呢。 刷——!刷——!手电筒的光束直射天空,从我们身旁掠过。我和老爸跑下河堤,直奔巴士车道。 车道上不见一辆车子开来,也不见一辆车子开过去。感觉好像是半夜一样,但其实时间还早着呢。大概是大家害怕被卷入善恶大决战,所以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的缘故吧。这是很明智的。不过我却离开了家,我要去找老爸古驰裕三的车子。 危险危险太危险了! 终于看见巴士车道了。 那里停着一辆车子,车灯和引擎都没有熄灭。驾驶座上有个人影,脸朝这边。是毛户冬树。啊,就是那辆车! 毛户冬树脸上一副很担心的样子。哦,刚才“咚!咚!”地撞倒不少人的原来是毛户冬树。没想到,他居然真干得出来啊! 我们一到巴士车道,立即朝着那辆车子冲刺。毛户冬树直起趴着的上半身。 老爸一下子跳进驾驶座旁边的座位,我也刚想往后排坐下去,却发现后排已经坐着好几个人。咦,是跟老爸一起演出电视节目《午夜不休》的成员们。怎么,节目录制完了还这么亲热地在一起吗?这样子可坐不下了。 “再往里挤一挤好吗?”我朝其中一个人打招呼,可是他却不肯往里挤。 哎!这不是石原慎太郎吗?我不由吃了一惊。在这种时候,堂堂的东京都知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这辆车已经坐满了,请坐别的车子吧!”身穿工作服的石原慎太郎说。 被他这样毫不客气地一说,我简直不知怎么才好,一下子愣在那里了。 “没有其他车子呀……”我试图解释,可是根本没用。 “对不起,知事!就让这个孩子坐上来吧。”老爸客气地跟他商量,还是不管用。 “坐不下就是坐不下嘛,没办法。无理硬要行得通,道理就不存在了。对不对?” “那你就下车嘛!”这时,边见绘实理一面说着,一面从背后把石原慎太郎拼命往下推。 “哎哟!你干什么?别推我!”石原慎太郎抵抗着。 边见绘实理最终将石原慎太郎推下车。“来!坐上来吧,爱子。” 听她这么一说,我赶紧坐了上去。 石原慎太郎则在一边嘟嘟囔囔地说道:“嘁,我算服了你。这就叫岂有此理。妈的,畜生!” 接着,他走近大桥栏杆,朝着在野川河滩草丛中乱哄哄地斗殴的人们怒吼一声:“喂——!你们这帮家伙,在那里做什么?” 然后,他绕到桥的尽头,沿着河堤冲下河滩。 啊!不要紧吧,石原慎太郎? 嗯,大概不要紧吧。瞧他那副样子! 我坐在边见绘实理的身边。 “谢谢!”我说。 “行了,不必客气。”边见绘实理说着笑起来。 以前我对她没怎么注意,现在一下子对她的好感度大大提高了。我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嗯,真是超级的可爱!肌肤也美,发型也美,化妆化得非常漂亮。她使用的是什么化妆品? 这时,毛户冬树说了声“好,出发!”便开始发动车子。 “去什么地方?”我问。 “先去调布车站!”老爸回答。 “哎,调布车站不危险吗?” “不要紧的,善恶大决战的场所已经转移了。” “是吗?” “中学生们不是死了就是全逃光了。” “这是真的?” “是啊。” 这时,毛户冬树又说了:“前面路不太好走,大家手拉好了!” “咚!咚!” 车子不知从什么东西上面滚过去,使得本来已经挤得满满的车子激烈地晃动起来。 “咚!咚!” 又是几声。 “咦,是什么东西?” “中学生。”毛户冬树淡淡地说。 “啊?!从中学生身上轧过去了?!” “不要紧的,中学生身体棒着哩。” 什么话!怎么可能不要紧?! “瞧,一点都没事吧?” 听毛户冬树这么一说,我转身从后车窗向外看去。看到身穿学生服的中学生正从地上站起身,双手还“啪啪啪”地拍打着膝盖上的灰。 哦,真的没事。 啊,中学生确实棒!超级结实。超级强壮。 “咚!咚!咚!” 我们的车子一面从躺倒在地的中学生身上若无其事地碾压过去,一面朝调布车站方向驶去。 我将身体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朝前探出,向车外张望着。车子沿着旧甲州街道径直奔车站而去,道路上横着不少物体,那一定是善恶大决战中被殴打的学生吧。可能也有大人吧。我想从中搜寻哥哥的影子,但是由于他们全都躺倒在地,要辨认他们的脸很困难。 对面有一辆车子迎面驶来。是一辆巴士。巴士同样若无其事地从学生身上碾过去。 呀!巴士从学生的身上碾过去照样没事吗?看样子不会没事吧? 我不知道。 当我们的车子与巴士相交而过时,我拼命想从巴士乘客中搜寻到哥哥的脸,可是没有。 车子朝调布车站前的环岛驶去。 车站四周异常寂静。没有人躺倒在地。经历了一场暴乱,这里居然看不到一点狼藉的景象。 氛围还是平时调布站的氛围,但是却没有一个乘客,连车站工作人员的影子也看不到。看来所有人都避难去了。 我下了车。但是其他人却没有一同下车。 老爸从副驾驶座上摇下车窗,对我说:“你先去都厅吧。大伙儿都在那里集中呢。” 啊?是真的吗?我吃了一惊。什么时候发出过这样的集中命令? “老爸你怎么办?”我问道。 老爸回答:“我还要回去找石原知事呢。” “哦,都是我不好。” “没什么的,爱子。你一个人去不要紧吧?”老爸有点担心地问我。 要紧又有什么办法?此时我只好说不要紧。 “到了都厅就说是从调布来的就行了吗?”我问了一句。 “就这样说好了。然后会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的。”老爸回答。 “我知道了。谢谢。老爸你小心点噢!” 老爸那古铜色的脸上又绽出了笑容:“我不会有事的。善恶大决战差不多就快结束了。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毛户冬树发动车子,载着古驰裕三、边见绘实理还有《午夜不休》的成员们,开出环岛,转瞬就不见了。 现在是几点了?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才五点半。 怎么才五点半? 我也顾不了想那么多,先买了票进站台上车再说吧。我走进黑咕隆咚的地下通道,往进对面站台的检票口走去。 从通道那头走过来一个男人。我不由得心里一阵紧张。为什么一个乘客都没有呀?!在这样狭窄的通道里,一对一交叉而过,想要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地径直走过去,简直是不可能的。真讨厌! 讨厌讨厌讨厌!我打定主意,低下头,假装心不在焉地朝前走去。偏偏这时,对方向我搭话了:“对不起……” 我只好抬起头,只见那人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脸孔白兮兮的,看上去超级内向,表情像个问题青年,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衬衣,衬衣的下摆束在裤子里。给人的感觉非常不舒服。 哎?这个人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心理作用吧,大概我把他和大木凡人搞混了吧。 “往都厅去是走这里吧?”那人问。 “啊,去都厅得乘坐轨道电车。这里是调布。”我答道。 讨厌!怎么跟我去同一个地方! 唉,算了,就当一个人走路寂寞,多个同路人也好吧。 “谢谢!”穿粉红色衬衣的男人说着,飘然而去。 怎么也不听人把话说完呢?!也好,本来我就讨厌跟这样的人一块儿乘车呢。那个人看上去身体略显臃肿,胸部好像鼓鼓的,左手上还戴着一只银色的戒指,说不定不是男人,而是个女人。不!是个变性人也不一定。 算了,不去想他。讨厌透顶。 走上台阶,来到站台。电车很快就来了,于是我乘了上去。 车上人很多。莫非这些人都是为了躲避善恶大决战的? 车内座位是车厢座,两两相对,排列在车厢的两侧。我穿过座位间的通路,一直往前走去。许多乘客带着孩子,孩子们又吵又闹。 真烦人。我暗暗地想。 没等我找到座位坐下,车子就开动了。啊,我不等哥哥乘上车就先走了行吗?哥哥留在调布不要紧吗?可又一想,说不定哥哥就在车上呢,这车大概是避难者专用的临时列车吧。哥哥在哪儿呢? 这时,车内的广播喇叭响起来了,一个女乘务员的声音在说:“感谢各位乘客乘坐我们的列车。本次列车是从东京开往鸟取的‘光’号336次列车,发车时间五点三十分……” 啊!上错车了!这不是新干线吗?太糟糕了。上车时怎么没有注意呢?京王线的车子不该有车厢座位的嘛。可是,新干线有车厢座位吗?…… 哎呀!我该怎么办?中途能下车吗?会不会收我车费?可是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吧。 我停在通路中间,取出钱包一看,没有!只有两千日元。两千日元怎么够?绝对不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找乘务员商量吧?不足的部分以后再送来应该没问题吧? 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是一片片的农田。 哇!车子已经开出东京了!这是什么地方? 我赶紧穿过通路,走到车厢尽头,打开门,站在车厢与车厢相接的连廊上向窗外望去,广阔的农田远处,西新宿的摩天楼群只能看到小小的一点点。 呀!一眨眼工夫就开出这么老远了,新干线真是太快了! 不管怎样,我得跟哥哥联络上。大概他已经回到家,正在等我呢。 我取出手机,给哥哥打电话。 “嘀呤呤——” 通了!是哥哥! “喂喂!” “哥哥?” “你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我碰上麻烦了。” “什么麻烦?” “我乘错车了!” “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 “笨蛋!现在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这车是开往鸟取的。”我只有向哥哥求助。 “身上带钱了吗?” “没带钱——我只有两千日元。” “那根本不够从鸟取回来的。” “所以我想中途下车……” “你千万别让车站工作人员抓住啊。要是抓住了可不得了。”哥哥认真地说。 “怎么?” “那不明摆着嘛。我有个朋友,给车站工作人员抓住了,被恶骂一顿不说,最后还给狠狠地罚了一大笔款!” “真的?大概罚了多少?” “你听说过有人跳下站台自杀的事情吧?比那个罚得还厉害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大概两三亿日元吧。” 我一下子像要晕过去一样。 不过,我老爸是古驰裕三,这点钱大概没问题吧?不对,就算是古驰裕三也没有这么多钱的吧?弄不好要卖掉我们调布的家了! 啊!妈的!! “那么多?!” “是啊。所以你千万不要让车站工作人员抓到啊。” “那么乘务员呢?” “乘务员也不行!你就一直藏在厕所或什么地方吧。” “我知道了。” 要是被罚两三亿日元真是太要命了,老爸还有哥哥一定要跟我断绝关系了。 我离开车门,一边向厕所方向走去,一边警惕地观察着车厢内。有个乘务员站在通路上,成美正从座位上站起身,向乘务员说着什么,手就指着我这边。 成美这个混蛋!畜生!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记住!! 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乘务员已经朝我这边走过来了。 躲藏在这个厕所看来是不行了,赶快躲进远处的厕所吧! 我边疾步走边回头看。那乘务员竟是个外国人。而且哪儿像个乘务员,看那副样子简直就是个黑帮老大,身后还跟着一群手下。 糟糕!这辆车说不定就是专门为我设下的圈套。 我穿过连廊进入另一节车厢。回头一看,那几个黑帮分子正好追到连廊处,眼睛直盯盯地瞪着我。大概是意大利的黑帮吧?笔挺的西服下面,隐隐约约露出了手枪。不好!万一抓住会被他们打死的! 周围都是外国人,于是我用英语大声喊起来:“Help!Somebody help me!They are trying to kill me!Call the police!”(“救命!来人救救我!他们要杀了我!去叫警察!”) 我结结巴巴的,也顾不上英语说得好不好了。可是人们好像都把我当成奇怪的日本人,只看着我,谁也不来帮助我。没戏了,惨了! “Help!Please help me!”(“救命!请救救我!”) 我是好不容易才硬挤出几句英语来的,可是谁都对我的努力视若不见。妈的!这算什么呀!想看着我被人杀死吗?! 我跑过通路,又穿过一个连廊,跑进前一节车厢。啊!只见另一群黑帮分子正好站在我面前!我只得停下脚步,举起双手。后面的黑帮老大和他的手下也追了上来。 万事休矣! 我双膝发软,两腿簌簌发抖。 但是,这里毕竟还有许多普普通通的人,黑帮分子总不至于突然之间拔出枪来乱射一气吧。我应该还有机会的。 想到此,我又一次喊叫起来:“Somebody、Help me!”(“来人啊,救命呀!”) 就在这时,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Get down!”(“趴下!”) 我赶紧蹲下身子,只听见“啪!啪!”枪声震耳地响起,站在我面前的杰姆斯?坎德尔鲁费尼胸部中弹,冒出一股血红的烟,猝然倒下,那肥大的身躯将我撞倒在地,肚子压在我胳膊上。好重!我抽回胳膊,顺手将杰姆斯?坎德尔鲁费尼攥着枪的手掰开,将那支枪夺了下来。 “砰”的一声,车厢门被打开了。随着“咣当咣当”的列车行进声,托姆?塞伊兹摩尔出现在连廊上。这家伙就是黑帮老大。 我举枪瞄准他。托姆?塞伊兹摩尔也狞笑着朝我举起了枪,他大概以为我不会开枪吧。我手指扳动了扣机——可是,扳不动!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大喝响起:“Freeze!”(“不许动!”) 紧接着,又是一句:“FBI!Don't move!”(“联邦调查局!谁都不许动!”) 同时,“哗啦!”车窗破碎了,从窗外突然冲入十几个人,从上到下清一色的黑色打扮,手里全都端着自动步枪。被包围的黑帮分子们一下子全都僵住了,车厢内一片寂静。 我躺在地上,枪口还对着托姆?塞伊兹摩尔。托姆?塞伊兹摩尔不再看我,他知道自己成了瓮中之鳖,就要完蛋了,不过他仍旧狞笑着。 “Freeze!Put yun down!”(“别动!放下你的枪!”)FBI的人喝令道。 可是,FBI的制止没能起作用,托姆?塞伊兹摩尔狞笑着将枪指向了FBI的特工人员。 “啪啪啪啪啪!”枪声震耳响起,托姆?塞伊兹摩尔顿时从我面前消失了,就好像被一阵风吹走一样。 “Fuck!”(“妈的!”)他的手下们骂骂咧咧地举起了手枪。 “Freeze!”(“别动!”)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四面八方的自动步枪朝黑帮分子们一齐猛射,黑帮们连一枪都没来得及还击,身上就被打成了蜂窝,一个个倒了下去。 太棒了!真不愧是FBI特工队! 一个身穿西服的男人将我拉起。啊,原来他就是电影《碟中谍》中的指挥员,可是我叫不出他的名字。 生命危难之时得到救助的我,跟FBI特工队员们一起下了车。列车停在一片高低不平的地上,只见到处是岩石、沙砾以及矮灌木,好像是在沙漠边缘似的。在铁路旁边还有许多深深的山谷,山谷里有一条河缓缓地流淌着,河水碧绿。 这是什么地方呀?从这里怎么才能回家呢? FBI特工队员们一拨一拨乘坐直升机返回了。那个《碟中谍》里的人在哪儿?我左看右看找不到他了。真糟。 其他乘客也下了车,三三两两地朝各个方向散去。周围看不到一个日本人,这下我真的急了。 “嗨!对不起!” 我喊了两句,可是没有一个人懂日语。我试着向旁边一位有着褐色皮肤、背着一只大包袱的大婶问道:“Where is the station?”(“车站在哪儿?”) 可是对方卷着舌头叽里呱啦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是哪里的语言?难道这里不是美国吗?莫非不知不觉中列车已经越过国境,来到了墨西哥?这下可更糟糕了! 唉,FBI,求你们带我回家吧!救人救到底嘛,做事半吊子的算什么? …… 我该怎么办?我身上没钱呀。这里也没一个认识的人,真是走投无路了呀。 没办法,我只好跟着其他乘客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在没有铺过柏油、尘埃飞扬的土路上,途中看见好几个全身裸露的男人和女人。看来这里的风俗是不穿衣服的。这种地方可呆不下去。我感觉要是在半路上停下来,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抓去,也会这样被脱光衣服的。 心头焦急万分。赶快离开这里! 我随身没带行李,所以走起来比别人快。我穿过仙人掌还有像是面包树之类的太熟悉的植物,不停地向前赶着。 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身穿西服的白发男子,哎,那不是史蒂夫?马丁吗?史蒂夫?马丁穿着灰色西服,手上搭着一件风衣,旁边还有一个身穿蓝色夹克衫的胖胖的男人。哦,是约翰?坎迪。是《大灾难》! 太好了!电影《大灾难》中他们朝史蒂夫?马丁的家走去的,现在我在这里遇到他们,只要跟着他们走,就能到美国,至少要比这个地方强多了。 我想着,快步朝前跑去。可是怎么也追不上。他们两人走,而我是跑,但我却追不上他们。 我平时几乎根本不运动,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奔跑过,所以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了。汗水“哗哗”地向外冒。热死了。两只脚也不听使唤了。 再看史蒂夫?马丁和约翰?坎迪,两人已经走到很远的河对岸了。我也想过去,可是没有桥。山谷非常深,就像电影《印第安的魔宫传说》中的那些巅峰一样。就是没有桥,连破旧的吊桥也没有。史蒂夫?马丁和约翰?坎迪是怎么过去的? 我正犹豫着,史蒂夫?马丁和约翰?坎迪消失在了山谷对面的岩石阴影里。啊,他们撇下我不管了! “噢——咿!”我大声叫着,但是已经晚了,我被他们撇下,只剩孤零零一个人了。 孤零零一个人?怎么会?其他人呢?我回头一看,一个人也没有。我刚才只顾着追赶史蒂夫?马丁和约翰?坎迪两人了,没注意到其他人都朝其他方向走掉了。 现在再回到抛锚的列车上去也毫无意义。但是人站在列车旁边,下一趟列车来的时候很快就能乘上了。只要乘上列车,总能带到某个车站的。对,就这样!为了避免天黑睡在野地里,我一定要赶快回去。 “噢——咿!”我刚要转身离开山谷,忽然传来一声日语的招呼。是个男人的声音。 “爱子!” 在叫我呢!而且是我熟悉的声音! 我又跑回山谷边。只见山谷对面一百来米远的地方,有座悬崖,一个男人正站在蓝色的天空下,朝我这边招手呢。 是佐野明彦! 佐野?!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大伙儿都在拼命寻找他呢。怪不得,跑到这不知道是美国还是墨西哥的偏僻地方来,别人怎么找得到他呢? “噢——咿!”我喊着挥了挥手。 “噢——咿!”远处的佐野也挥了挥手应答,“快到这边来!” “怎么过去?没有桥啊。” “往旁边过去一点,有架飞机,你坐飞机过来!” 我往旁边一看,果然在我站立的地方不远处,有一个铁家伙。这不是普通的飞机,而是一架直升机,头顶上有一只很大的螺旋桨。不过,它已经锈迹斑斑了,莫非是在空中失事、紧急迫降的吧? “是这个?” “就是那个。” 它越看越像是架只能一个人乘坐的小直升机。驾驶舱裸露在外,皮制的驾驶座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滑橇式起落架锈得变成了红色,被沙土磨得毛毛糙糙的。整个飞机倾斜着,半埋在沙土中,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架能用的直升机。 “你坐上它到这边来!” 就坐它?这行吗?它能动弹吗?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上被太阳晒得发烫的破破烂烂的驾驶座。由于飞机倾斜着,坐在上面感觉腰很不好受。我用后背抵住椅背,使劲向后一靠,埋在沙土里的左边的起落架露了出来,直升机这才正对前方。 行了。——可是,这直升机燃料有吗?我思忖着,去看操纵杆旁边的仪表盘,却在仪表盘下面发现一个脚蹬,跟自行车的脚蹬差不多。这好像就是这架直升机的动力源。 啊?不会是真的吧?这飞机竟是靠脚蹬的?! 不管怎样,我拂去沙土,抓住从驾驶座下伸出来的操纵杆,试着用脚去踩动脚蹬。锈得紧紧的,动也不动。我又使出更大的劲,感觉还是很重。不过,突破了最初的阻力后,脚蹬终于开始转动起来,头顶上的螺旋桨也缓缓地转动起来了,它跟脚蹬是连动的。 我两脚踩在脚蹬上,加大力气踩,螺旋桨也转得快起来,而且比脚蹬转得更疾。唔,说不定能行。我于是更加拼命地蹬啊蹬,螺旋桨“呜呜呜!”地发着声响,快速转起来了,桨叶卷起的风呼呼地向我脸上吹来。太好了!“呜呜呜!”螺旋桨高速转动着,倒让我有些害怕起来。 直升机一瞬间抖动了一下,我以为它要向旁边翻倒了呢,这时它却“呼!”地一声腾空而起。飞起来了!虽然离开地面大约只有三十厘米,但毕竟是飞起来了。直升机飞起来就没办法停下它了,我只好不断地踩着脚蹬。直升机飞得更高了,离开地面有两米多,先是摇摇晃晃的,最后终于平稳了。 这下行了! 我试着将操纵杆慢慢向前推,由于生锈的缘故,起先阻力不小,不过也一点点地动起来了。“呜呜呜!”操纵杆只轻轻推动了二三厘米,可直升机却一口气蹿出去十来米,差一点撞到灌木丛上。我将操纵杆拉起,好让直升机升得更高些,只见机头向上“蹭”的朝前冲去,越过了灌木。我将操纵杆推回,飞机又恢复了平稳。 哈哈!可以飞行了。 我将操纵杆向左扳动,直升机随之向左旋回,朝山谷飞去。来到山谷上方,我将飞机正面朝着佐野,准备向对面的悬崖飞过去。 “好!”佐野一边叫着,一边向我挥着手。 我手忙脚乱的,顾不得向他挥手,只是说了一句:“太可怕了!” “别朝下面看!”佐野说。 我不看!心里是这么想,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朝下看去。啊!那是什么? 谷底的碧绿色河流,其实是天空。从远处看上去像是水流的,原来不是什么河水,而是许许多多在天空中来来往往的人的魂灵!下面的天空中还有大群大群的人的魂灵。每个魂灵都变幻成人的形象,看上去就像许多白乎乎绿莹莹的半透明的人在空中游泳一样。 天哪!太可怕了!!有这么多死人! 大部分魂灵都朝着山谷的右面。我坐在直升机上向右一看,只见对面的天空有一大片红得有点异样的晚霞,旁边的天空则是紫色的,有一种不祥的气味。晚霞和紫色的天空之间有一条白色的分界线,人的魂灵“河流”沿着分界线一直向九九藏书远处延伸着。——哦,那不是什么分界线,分明是魂灵的“河流”向上蜿蜒而去的延伸。 “哎——!朝这边!” 听见佐野的喊声,我将视线转回佐野,脚下仍不停地蹬着。离佐野很近了,可是佐野的脸看上去依然很模糊。 怎么回事?这家伙真的是佐野吗? 如果是佐野,他的脚趾应该被人剁掉了。 但我仔细地看了又看,佐野的脚也模模糊糊的,根本无法确认他的脚趾是不是完整无损。唉,反正穿上鞋子什么也看不刹的。 “这边这边!好,就这样笔直过来!” 朝我挥着手、大声叫喊的男子应该就是佐野吧。大概不会错。可是,佐野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为什么不回调布的家呢? 我忽然间生出一丝疑惑,不想朝佐野的方向飞过去了。好像不对劲。飞回去吧…… 我想着回头一看,不觉大吃一惊:我驾驶直升机起飞的山谷那面悬崖边,不知啥时候刻着几个大大的字:“别过去!赶快回来。” 是日语。是谁刻在那里的呢?再往旁边过去的悬崖高处还刻着许多文字:“快回这边来!千万别到那边去。别朝那边看,看这边。” “这边”是哪边?是他那边?什么意思? “那边的家伙是冒充的,这边才是真的。” 啊,怎么回事情? 我朝佐野看了看。“那边”是指佐野那边?那么就是说佐野是冒牌货?他不是佐野又是谁呢?原来果然不是佐野啊。 我想仔细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不是佐野,于是继续朝对面的悬崖飞过去。 佐野的脸还是看不清楚。我还想再靠过去一点,可是回头一看,后面悬崖上的文字突然变了:“别到那边去爱子!听我的没错。赶快回来!赶快!”口气好大呀。可是,他在叫“爱子”呢。 他是谁?他是如何将这么大的文字,一会儿刻上悬崖,一会儿又擦掉的呢? “快朝这边来!这边呀!”佐野还在朝我挥手,叫着。我依稀知道他在笑。 原来他是佐野。说不定那些文字就是佐野刻的?我已经弄不清楚了。反正感觉佐野真厉害。 ——可是,不像啊。佐野是在山谷的那边,文字是在山谷的这边,佐野不可能人在那边,却将这边的文字一会儿刻上去,一会儿又擦掉的。 “你是谁呀?”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朝着一个人也没有的这边的悬崖喊了一声。 过了片刻,悬崖上的文字消失,又出现了新的文字。谁也没有刻,谁也没有去擦掉,是悬崖自说自话地在写字!这可真了不起! “我是阳治!” 啊!我吃惊不小,以至胸口感觉疼痛。 “你赶快回到这边来!千万不能到那边去!行了,赶快回来吧!” “你是怎么写上去?” “哦?我请人写上去的。你别管这些芝麻绿豆的事情了,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吧!” “知道了!”阳治的话我是没理由不听从的。我立即决定掉转方向。 佐野?哼!佐野怎么能跟阳治比呢?拜拜了,佐野! 我想跟佐野说拜拜,脸朝那边转过去一看,吓了一跳:刚才还是模模糊糊的佐野的脸,现在变得清晰可辨,不过那表情却是恶狠狠的,眼睛射着凶光,龇牙咧嘴的,鼻子里还喷出一股奇怪的气体来。 “站住爱子!别耍我!” 这的的确确是佐野的口头禅。可是,佐野已经变得不像是佐野了,而是一头面目狰狞的怪兽。 太可怕了!赶快逃! 我赶紧加劲踩脚蹬,这时佐野朝我伸出两手来,不只是朝前伸出,而是渐渐地向我这边延伸过来。两手奇怪地变长了。 啊!妖怪!他虽然是佐野,可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佐野了,他不是人!他想把我拽向另一个世界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很显然他是我的敌人。因为阳治在我的这一边,那一边就不可能是我的同类。 唉,顾不得想那么多了。赶快踩呀!逃呀! 我往后看了一眼,佐野的两手竟然“刷——”地越伸越长,离直升机越来越近。太可怕了! 佐野,你住手吧!别来抓我!我快要哭出来了。 但是我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假如被那两只手抓住了,那我就永远回不到这边,回不到阳治所在的这边了,我将再也见不到阳治了!不行!我决不能这样!我不想跟佐野在同一边,让佐野见鬼去吧!我现在除了阳治谁都不在乎。 佐野,去死吧! 此时,我才猛然醒悟了。尽管真不该现在才醒悟,但总算醒悟了: 佐野已经死了,他已经不再活着了。他所在的那一边是死的世界,而阳治所在的这一边,才是生的世界,是活生生的人所在的世界。 那么说,下面死人魂灵的“河流”难道是佛教中的火、刀、血,也即是所谓的“三途”?是罪孽的报应而去的阴界? 妈呀!我已经踏上通向那个世界的路了!我受佐野的诱惑,差一点就到那个世界去了!真险啊!太危险了! 回头看去,佐野仍旧站在对面的悬崖上,面目可憎地朝这边伸出两手,眼看就要抓到我乘坐的直升机了。 我感到非常无助。 “阳治!快帮我一把!” “我无能为力。”立刻有了回答。 “再坚持一下!” 啊!我无论如何也要坚持。阳治给我加油!。 “坚持!坚持!!爱子!” 我拼命地踩着脚蹬。踩呀踩呀踩,我不顾一切地踩着。但是,佐野伸手来抓我的速度更快,只差大约三十厘米了! 我不顾一切地踩着,又着急又害怕,差一点两脚踩空。要是踩空,我可就真的呜呼哀哉了! “加油!加油!爱子!” 不行!我回不去呀阳治! “别灰心爱子!你一定要回来!” 真啰嗦!我不行嘛。阳治怎么硬要我做做不到的事情? 啊!完了!佐野那令人发瘆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好像就抓住直升机起落架的底架了。 “别碰我!佐野!” “快跳!” 啊? “马上跳过来!” 我朝下面看了一眼。谷底仍是一片天空,天空中漂浮着许许多多的死人魂灵。魂灵的“河流”离直升机有很远,至少有一百米吧,说不定还在更下面。 我吓得眼泪都不知道流了,只有汗水在哗哗直淌,模糊了眼睛。 “我不行!” “不要紧的,跳吧!” 什么不要紧啊!这可是要命的事情啊,阳治你能朝死人魂堆里俯冲“跳水”吗?! “我在下面接着你。” 啊?要是那样的话我还可以考虑。不过,阳治你在哪里?阳治死了吗?阳治如果死了,那我也死不足惜了。 “我没死,笨蛋!别胡思乱想了,赶快跳!” 啊!飞机被抓住了!佐野的两只手紧紧抓住了直升机的悬梯,拼命地将直升机拉向那边。 我回头一看,正好遇上佐野那露着凶光的眼睛。 “啊!!!” “笨蛋!叫你赶快跳就跳!快跳呀!爱子!” “你要负责!” 我从破破烂烂的驾驶座上探起身,站到座舱上面,朝着下面一片天空底下的死人魂灵中跳去!哦,不是跳下去,而是脚一滑,落下去的。 “呼——!”我疾速向下坠落。 悬崖在我两旁不断地升高,远处青绿色的死人魂灵组成的“河流”离我越来越近了。魂灵真多啊,说明地球上死去的人太多了。说不定里面不光是人的魂灵,还有动物植物的魂灵呢。或许还有不少外星人的魂灵也混在其中呢。 哦,现在可不是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呀! 我也要摔死了!我掉到天空中死了!我掉进死人的“河”里死了! 讨厌讨厌!太糟糕了!啊,现在可真正不是闹着玩的了! 死人的“河流”在我眼前越来越近,似乎已经近到我呼吸急促,无法忍受了。就在这时,我感到有人从我后面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我的下落速度一下子慢下来。我停在了半空。 安全上垒成功! “阳治!”我喊了一声。扭头一看,抓住我衣领的竟是在调布车站的地下通道里碰见的人,那个留着长发、看上去超级内向、像个问题青年、身穿粉红色衬衣、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那人说了一句:“安静、安静!”嗓音嘶哑,却又尖声尖气的,仍旧是男女分辨不清。 那人使劲将我往上提。我和那人一起向上浮起。 我的脖子被那个人抓着,就好像一只猫被人提在手里一样。就这样子向上浮啊浮,穿过许多云,最后又回到我原先所在的山谷边。可是,直升机和佐野都不见了。 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人也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 “你到底是谁呀?” “啊?我的名字吗?我叫樱月淡雪。” 樱月淡雪?好像是漫画杂志上见到过的笔名嘛。 这个樱月淡雪看上去确实像是喜欢起个怪名、经常涂些个漫画的人。不过,名字虽然知道了,可性别仍旧搞不清楚。 “你是做什么的?” “我的职业是算命先生。” 噢,难怪样子古里古怪的,原来是干这个的。 “你在什么地方给人算命?”我继续问。 “在御台场。哎,现在不说这个好不好?” “不行!你的样子有点古怪嘛。” 听我这么一说,樱月淡雪轻轻叹了口气:“是吗?假使桂爱子觉得我的样子古怪的话,看来我没法把你救出去了。” “救出去?怎么回事情?” “等你回去后就全明白了。” “嗯?这么说,在列车上也是樱月你把我从黑帮分子枪下救出来的吗?” “是啊。我以别人的样子出现,暗中保护着桂爱子呢。” “哎?那边见绘实理也是……” “哦不。边见绘实理和古驰裕三都是想诱骗你的家伙,我是那个石原慎太郎。你不该上那辆车的。” 他是石原慎太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危险啊。要是没有金田阳治的帮助,桂爱子早就完了。” “可为什么阳治不过来救我呢?” “我没法过去。不管怎么样,你得向樱月说声谢谢才是。听见没有?!” 悬崖上立即又出现了几行字。 “你看见了吧?阳治为了把自己想说的话刻在悬崖上,已经是全力以赴了,也只有阳治才能做得到啊。爱子,这点你可千万不要苛求阳治了。” 咦?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对阳治的暗恋全都昭然若揭了吗? 一定是的。绝对是暴露无遗了。 “阳治——!” “怎么了?” “你喜欢我吗?” “啊?” “哎,爱子你别这样……” “不!我想知道!” “你等一下,等到了那边的悬崖上再……” “到了那边不是看不见悬崖上的文字了吗?” “总有办法的。” “不!我现在就想知道!” 我万分羞怯,忍无可忍。我对阳治的整整六年暗恋,怎么能就这么一下子暴露无遗,而他却不告诉我他对我是什么感觉呢? “阳治——!你喜欢我吗?” 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帮我的吧? 是因为喜欢我所以不愿意让我死对吧? “你一定要明明白白告诉我!” “为什么?难道做朋友不行吗?” 悬崖上再也不出现文字了。 唉,阳治真是个死心眼的人,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不愿意撒谎。我原想利用这个机会,让他说出他喜欢我的话来,哪怕是撒个谎也好。没想到,最终却彻底失败了。太没面子了。 世间于我如浮云。 “谢谢,阳治!再见了!” 我将樱月那暖暖的手从我的衣领上拽开,摔开他的手,又一次朝空落落的天空坠落下去。 “呼——呼——!”樱月在后面拼命地追着我,但是我朝樱月那令人讨厌的脸上踹了一脚,不要他来救我。樱月眼睁睁看着我向下坠去,离我越来越远了。 可我愿意这样。我就这样去死。我想去死。 爱情结束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够了。虽然就这样轻易死去太可笑了,但与其背负着耻辱活下去,还不如就这样去死的好。 对不起,原谅我这样意志薄弱,不敢面对生活。可是我别无选择。 不要因为我这样逃避而发怒。 因为唐突的告白毫不留情地被拒绝,我只有一死而逃避。我只能这样。 再见了,阳治!我真的喜欢你呀。我爱你。 自从二崎被揍事件发生以后,就再也没有别的人吸引我的注意了。这段感情没能有结果,实在太遗憾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阳治,我再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了。 拜拜,阳治!啊!这样直坠而下,我最终会怎样呢? 第二章 森林 哈德布拉村的早晨来得特别早。 我父亲和母亲天不亮就要出去工作。哥哥乌勒每天早上要参加学校的足球训练,所以父母亲在出门之前叫醒他。他打起精神从床上跃起,然后独自一人吃过早饭,一边踢着足球,一边上学校去。等到六点钟我醒来的时候,家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我一个人了。 不过,哈德布拉有三户人家的父母亲都是天亮之前就要出去工作,于是这三户人家的孩子们,每天早上起床以后,就一块儿吃早饭,因为跟小伙伴在一起吃饭,会觉得特别香。我们把它称作“聚餐会”,就好像大人九九藏书们所做的那样。 参加这样的早餐的,有我夏丝汀、住在我家右手隔壁的海德娜和安娜姐妹、住在我家左手隔壁的努拉和英迪兄弟俩及他们的妹妹布丽达。努拉和英迪其实也非常喜爱足球,梦想着和乌勒一样参加学校的足球队,可是两人早上爬不起来,无法跟其他男孩子们一起踢球,只好在家抱着宠物睡大觉。 今天早上也跟往常一样,三家的孩子们将各自母亲做好的早餐拿到一块儿,在一张大桌子上一起享用。不过今天的情景跟往常又略有不同。往常总是在三家人家当中桌子最大的努拉、英迪和布丽达家用早餐,今天起床以后却发现天空特别晴朗,蔚蓝的天空中飘浮着各种形状的白云,白云好像是在互相追逐似的急速移动。大伙儿看得兴奋不已。不知是谁提议的,于是很自然地就将桌子搬到院子里,在屋子外面用起了早餐。 这顿早餐吃得真过瘾呀。为什么往常就没想到像今天这样把桌子拿到外面来呢?我心里暗暗在想。看到桌上的煎荷包蛋和香肠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色彩鲜艳,看着就惹人喜爱,味道似乎也比往常的好。 我先是用叉去叉奶酪,但是转而又用手去拿起来放进嘴里。羊奶酪在舌头上慢慢溶化,顷刻间香气填满整个口腔。新鲜的奶酪非常柔软,直接含在嘴里吃,比放在面包上吃不知要美味多少倍。 其他人也吃着奶酪。努拉将奶酪放在面包上,他调皮地放了一片又一片,堆得像座小山似的,往嘴巴里根本塞不进,鼻子尖倒触到了奶酪。刚才还笑着看着努拉的英迪,现在也想学哥哥的样子,将手伸向奶酪。正在一旁无可奈何地望着努拉的我,一看这情形,心想这可不行,赶紧朝英迪伸出来的手背上“啪”地打了一下。 要不是有我在,这个聚餐会一定会因为努拉和英迪的胡闹而一塌糊涂的。男孩子们有的时候总是过于调皮,而女孩子们则总是扮演监视这些男孩子的角色。 “别拿吃的东西来玩!”我说。 海德娜接着说道:“是呀。这么好的羊奶酪弄脏了多可惜。”安娜和布丽达也跟着责怪两个男孩将奶酪弄着玩的行径。 今天是快乐的暑假的第一天。从今天起这段日子,我们可以不用上学校了。 努拉和英迪吃完了早饭,也开始想着玩什么游戏。到学校去踢足球,这对他俩来说似乎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他们感兴趣的是,跳入附近的河里游泳,钻进不远处的森林去探险,去逗洛娜大婶家的狗玩,还有就是到树林里去捉虫子……两人讨论着各种方案。 而女孩子们也在考虑着该做些什么事情。安娜、海德娜和布丽达都看着我。今天天气这么好,令人心情愉快,所以我本想和男孩子们一起,到河里、森林或者树林里去玩玩的。不过安娜却觉得男孩子常常人来疯,做出一些危险的事情,因此不大愿意跟男孩子们一起玩。至于她姐姐海德娜,性格活跃,丝毫不亚于男孩,而且还富于挑战心。 我对男孩子们叮嘱了一句:“别到西面的森林里去啊。” “为什么?”男孩子们一起好奇地问道。 “听说那边的森林里最近来了一个可怕的怪物,怪物在森林里住下来了呢。” 果然不出所料,努拉向前探出身体,非常有兴致地问下去:“怪物是什么样的?” “那个怪物专门捕捉小孩,然后将小孩一块一块地撕得粉碎。”我说。听了这话,英迪立刻害怕起来,但是努拉仍忽闪着眼睛,饶有兴致地追问:“那么小孩会被吃掉吗?” 我摇了摇头,告诉他:“好像不会被吃掉。但是,怪物会将小孩子的身体碎块丢弃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下子,努拉的眼睛里也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不一会儿,努拉和英迪又开始调皮起来。两人互相用手去拧对方的脸和胳膊,在研究被怪物撕碎身体后到底有多痛。努拉先是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在英迪的左胳膊外侧掐了一把,英迪“哎哟!”一声立刻痛得叫了起来。英迪真的很怕痛。 然后由英迪掐努拉。 英迪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在努拉右胳膊上狠狠地捏了一下,努拉咬牙挺下来了。 “痛吗?”英迪问。 “不痛。”努拉答道。他的忍耐力非常强,而且挺喜欢逞强,绝对不肯认输的。看来这点痛苦对他来说真的是毛毛雨。 英迪又在努拉的左腿肚子,那长着白白的松软的肉的地方拧了一下。努拉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还一个劲地鼓动:“英迪,你干吗一点不使劲啊?” 这下,英迪的脸上倒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就好像是拧在自己身上一样。 “再拧狠些呀!”努拉说。 于是,英迪狠了狠心,闭上眼睛,“嗨——”的一声,更加使劲地拧起来。 我在一旁似乎感觉到努拉就要坚持不住了,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做好心理准备听那凄惨的嚎叫—— 可是,努拉并没有发出凄惨的嚎叫。只见努拉只是张大嘴巴,闭着眼睛,还是强忍住了疼痛。真厉害! 接下来,努拉又拿起桌上的叉子,把它递到英迪的手里:“用这个来刺刺看。”努拉脸上笑吟吟的,英迪却吓得脸色惨白了。女孩子们在一旁看了,都紧张得圆睁起两眼。 “不要胡闹!努拉!”我说。 努拉却仍旧笑吟吟地回答:“没关系。这么小的叉子根本刺不进去的,只不过用尖尖头稍微扎一扎皮肤而已。” “好了,快点刺呀。”努拉又对英迪说道。 英迪手里握着叉子,觉得左右为难。 “别胡闹了!”我又一次劝阻,“用叉子刺人很危险的,努拉!” “不要紧的,刺的时候注意一些就行了。”努拉回答。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问。 没想到努拉竟这样回答:“我想体验一下被西面森林里的怪物抓住后撕碎身体的感受。” 我吃了一惊。为什么非要去体验这样的痛苦呢? 我不明白。 就在我吃惊的瞬间,努拉又在催促英迪赶快动手:“英迪,不要紧的。用叉子朝我身上刺刺看呀。” 英迪闭上眼睛,两手握着叉子,朝努拉的肚子正中“噗”地刺去。 “嘿,一点都不痛。你等一等!”努拉说着,撩起自己的衬衣,露出雪白粉嫩、圆鼓鼓的肚皮。“再来一次!” 英迪显得有些害怕,但经不住努拉恳求再来一次,于是又一次闭上眼睛,两手握着叉子,慢慢地抵住了努拉的肚皮。 “用力!”英迪将叉子向前推了一推。叉子尖刺进了努拉的肚皮。 “根本没感觉嘛!” 见努拉这么说,英迪只好将叉子再向前捅了捅。叉子的叉头部分已经全部埋进努拉那细嫩的肚皮里了。 可努拉仍然毫无反应。 “再用力!” 努拉真的不要紧吗?我担心得不得了。可是看他的表情,跟刚才拧他大腿时的表情完全不同,一直是笑吟吟的。 英迪已经将叉子柄的一半刺进了努拉的肚皮。 “不行!用叉子刺根本不痛。”努拉说。这时,英迪才如释重负地将叉子收回来。只见努拉肚皮上叉子刺进去的地方,又弹了出来,重新变得圆鼓鼓的,上面有四个红点,那是叉子的四个叉尖刺进去的印迹。 没等人家缓过神来,努拉又拿起桌上的小刀,递到英迪手上,换下他手里的叉子。 “你再用这个来刺刺看。”努拉说。这下英迪吓得脸上都没血色了。 “不许乱来!”我赶忙大声制止。 “不要紧的。你看叉子刺了一点都没事嘛。”努拉仍然笑吟吟地答道。 “英迪,别怕,不会有事的。快用小刀向我肚皮刺呀,就像刚才那样。” 努拉说着,抓起英迪的手,将小刀朝自己的肚皮上径直刺去。刀尖刺在了叉子印的旁边。银色的扁平的刀尖慢慢地朝努拉的肚皮滑进去。 努拉的肚皮非常柔软,小刀深深地陷了进去。 我们看得都惊呆了。女孩子们也眼睛直直地盯着看。 努拉将英迪的手慢慢地朝自己这边拽着,好让小刀刺得更深。 “一点都不痛嘛。再稍稍往里刺一点。”努拉说着,放开了英迪的手。 英迪按他所说的,小心谨慎地将小刀一点一点往努拉的肚皮内送。小刀的一半已经刺进努拉的肚皮里去了。 就在这时——刚才还若无其事的努拉,突然“噢!”地大叫一声,身体蜷曲在椅子上。 英迪吓得脸色惨白,赶紧拔出小刀,只见努拉向前弯着身体,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跌倒在地上。英迪扔掉手里的小刀,跪在努拉身旁。 “努拉!” 我和海德娜、安娜还有布丽达,一边哭喊着,一边急忙向努拉跑过去。 “努拉!努拉!你没事吧?” 英迪摇晃着努拉的肩膀说道。可是努拉闭着双眼,两排洁白的牙齿紧咬,一句话也不说。 傻瓜努拉!谁叫他把小刀拿来玩的呢?! “努拉!” “努拉!” 忽然听见一阵“哈哈哈哈!”的笑声。再一看,努拉的肩膀正随着“哈哈哈哈!”的笑声在一上一下地抖动呢! 啊!这个努拉!! 我忍不住朝努拉的后背上捶了一下。努拉一边口里说着:“真好玩!太好笑了!”一边向我们嬉皮笑脸地做了个鬼脸。 我和海德娜还有安娜,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努拉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而英迪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被努拉戏弄了,仍然表情茫然地看着努拉。 努拉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他高兴地嚷着:“上当了!你们都上当了!”为了表示对我们的嘲笑,他还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 终于,英迪发火了:“努拉!” 他追着努拉要打他。努拉则笑着东逃西躲,两人开始了一场美国西部片中警匪大追击似的游戏。我们几个也叽里呱啦地嚷着,和英迪一起追努拉。 暑假的第一天,就是以这样的嬉闹开始的。 直到玩累了,我们才将各自的碗呀盆之类的放回各自的家里,收拾好桌子,然后大伙儿一致决定上附近的小河去游泳。 小河里有许多螃蟹和鱼,努拉和英迪起劲地抓起小鱼来,女孩子们则喜欢一边在河里游泳,一边看着螃蟹和小鱼从身旁悠闲地游过去。 一条个头硕大的鳟鱼从我身体下面缓缓游过,它身体左右摇摆着,好像是在炫耀自己身上漂亮的鱼鳞。鳟鱼金色的肚子,在射入水中的太阳光线照耀下,一闪一闪地放出美丽的鳞光。太漂亮了! 我不想将发九九藏书现鳟鱼的事情告诉男孩子们。我看着鳟鱼从我身下游过深水,游向上游,慢慢地、充满自信地。我想,它在水中一定是个大人物吧,而只有我有幸目睹了水中大人物的风采,真是值得高兴呀。 来到岸上,被太阳一晒,将刚才被河水浸冷的身体晒得暖洋洋的。然后大伙儿沿着河边朝下游走去。一路上有许多树枝被河水冲下来,男孩子们拣光溜的树枝拿在手里当武器,开始剑挑枪刺地格斗起来。女孩子们则一路慢慢走着,一路寻找着形状奇特、颜色漂亮的小石子。安娜拾到一块白色的石子,有点透明的,像块玻璃一样。 “这会不会是一块宝石啊?”安娜说。 “说不定是呢。” 我和海德娜心里暗暗羡慕,于是也拼命地在河滩边寻找,但没有找到一块像安娜的白色宝石那样漂亮的石子。 很快就到了中午,我们离开河边来到路上,朝着哈德布拉村往回走。爸爸妈妈们已经回家了,为我们做好了香喷喷的午饭,我们甚至已经闻到红烧鱼的香味。 我们约好吃过饭后再一起玩,便各自回家了。 妈妈站在厨房间正在搅汤,爸爸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早上没来得及看完的报纸。 “我回来了!” “回来了?”我坐到爸爸的膝上,跟他撒起娇来。 等了又等,哥哥乌勒早该回来吃午饭了,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和爸爸还有妈妈,肚子都饿得“咕咕”直叫。 “我肚子饿了,我们先吃吧。”我对爸爸说。 “唔,还是等你哥哥回来一起吃吧。”爸爸回答。烧好的鱼、汤、煮菜还有面包,只好先放着,等会儿再享用了。 可是乌勒比往常回来的要晚得多。出了什么事? 我有心想到学校去接哥哥回来,可是从家里到学校要走一个多小时呢,我可实在走不动。肚子饿得不得了,我甚至觉得自己连从椅子上站起来都不行了。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努拉、英迪、布丽达、海德娜和安娜他们。海德娜打开门走出来,走到我家门前喊我。 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地坐在椅子上,好不容易强撑着走到门口打开门:“等会儿一块去玩啊。”海德娜说。 我点了点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还在吃饭吗?”海德娜问我。 “唉,”我回答说,“还没开始吃呢。乌勒到现在还没从学校回来,我和爸爸妈妈都在等他呢。” “是吗?乌勒会不会放学后到哪里去玩了呢?”海德娜说。 “大概是吧。”我回答。不过心里却想,乌勒肚子一定也饿了,该不会去哪里玩吧。平时乌勒总是第一个坐到饭桌前的,我想象不出那个馋嘴猫怎么可能在外面闲逛而忘记回家吃饭。 “你们先去玩吧,”我说,“我吃完饭会去找你们的。你们去哪儿玩?” 海德娜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却自顾自地说道:“乌勒会不会跑到西面的森林里去了?从学校回家抄近路往哈德布拉村走的话,不是刚好穿过西面的森林吗?说不定乌勒走了那条路?” 这可是我没想过的情况。我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西面的森林!” 的确,西面的森林正好处在海德娜所说的位置。从学校回家或是从家上学去另有其他的路,那条路不经过黑黢黢的森林,而是从森林旁边绕一个大圈子,再跟哈德布拉村的路相连。当然,从西面的森林笔直有一条小道,也可以通到哈德布拉村。平时,我们女孩子因为害怕,从来不走那条路。大人们倒是走的,男孩子们也只有在不是独自一人的情况下,才敢从那里过。不过也是战战兢兢的,而且也只是偶尔走走。 乌勒会不会因为赶路赶得所以一个人抄近道从西面的森林穿过来?啊,会不会被那个传说中可怕的怪物捉去了?! 我一下子连肚子饿也忘记了,呆呆地站立在门前。 海德娜看我的样子很担心,于是宽慰我道:“不过不会有事的,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我摇了摇头。 “假如回来的话早就应该到家了。”我说。我知道他贪吃,早该回家吃饭了。 这时我回头一看,正好看见爸爸从厨房的桌旁站起身,向客厅的电话机走去,往学校打电话。 “乌勒还在学校吗?” 我和海德娜都专注地看着爸爸的神情。爸爸紧攥着听筒,“是吗?那谢谢了!”然后放下了听筒。 “爸爸,乌勒还在踢球吗?”我忍不住赶紧问道。 爸爸摇了摇头:“说是足球训练早就结束了,大家都回家了。” 听到爸爸的回答,我身体抽动了一下。 啊!一定是的。乌勒一定是走那条小路穿过西面的森林,半路上被传说中的怪物捉去了! 可是,我不想把这个想法告诉爸爸妈妈。爸爸和妈妈都很爱乌勒,假如让他们知道乌勒被怪物捉去,身体被撕碎,丢在森林中某个阴暗地方的话,他们一定会痛苦得发疯的。我不能让爸爸和妈妈品尝这种痛苦的滋味。 可是怎么办呢?我暗暗思忖:万一乌勒真的被怪物捉去了,接下去会怎么样呢?据说被怪物捉去的孩子们,身体被撕成一块一块的,但不会马上死去。怪物将他们扔在森林深处,然后让他们在那里慢慢地死去。 这么说,乌勒可能还活着!即使他被怪物捉住了,即使身体被撕碎了,但是还有可能仍然活着! 我得去帮助乌勒!我是乌勒的妹妹,妹妹帮助哥哥是义不容辞的呀。我想着。 于是,我拉着海德娜一同走出玄关,关上门,然后轻声对她说:“看来被你说中了!乌勒一定是穿过西面的森林时,被怪物捉去了。我现在必须去找他!海德娜,你们也一起来帮我找。” 海德娜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可是,这……还不能肯定到底是不是被怪物捉了去呢。” “可是我不能就这么等下去!这么等下去,说不定乌勒会遭到怪物更残酷的折磨!” 我再也呆不下去,赶快跑出去了。 我眼睛里涌出了悲伤的眼泪,我再也无法强忍住,可是又不想让海德娜看见我哭。再说我的两腿也哆嗦个不停,我怕我要是再呆下去,会伫立在门口一动也动不了的。 我独自一人向西面的森林方向跑去,一路上祈祷着乌勒平安无事。这个淘气顽皮的乌勒,为什么你要一个人走进怪物所在的西面的森林呢?! 乌勒,希望你平安无事哟! 即使乌勒被怪物捉住了,也希望还没有被杀死。让胆怯的我能够尽快迈动步子,在乌勒还没有死去之前,赶到他身边吧! 很快就到了西面的森林的入口。 沿着从哈德布拉村通向外面的路,走过两个小树林,就是西面的森林了。森林很大,里面黑咕隆咚的,生长着茂密的树木。现在尽管是夏天,可是森林里没有一点动物生存的气息。刚才路过的两个小树林,有许多小鸟的鸣叫声和其他动物的身影,可是这里却好像将周围的所有声响全都吸进去了一样,鸦雀无声,静寂得令人害怕。 我决心一口气冲进森林里去。假如这时稍稍停顿的话,我想我的两条腿大概就再也没勇气走进森林了。 离森林的入口还差几步了。我的两脚仍然在向前移动着,“噔噔噔”地蹬着地面飞跑。 森林里面一片昏暗,从入口根本看不见里面的道路。 但是我必须进去,我没有其他选择。我要进去寻找我的哥哥。 我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从森林旁边的草丛中突然走出来一个老大爷和一个老太太,两人我都不认识。老大爷对着我一边叫一边挥手示意:“停下来,小姑娘!别到森林里去!” 可是我不能就这么停下来,我不能停下我的脚步。 从草丛中又走出来一对老大爷和老太太,他们一边向我走来,一边也喊道:“小姑娘,千万不能到森林里去啊!” “我知道。可是,我哥哥……在里面!” 我从哈德布拉村一路跑来,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不连贯了。 旁边的草丛中又走出来几个老大爷和老太太,再旁边的草丛中也走出来好几个老大爷和老太太,纷纷劝阻我。我闭上了眼睛。森林的入口就在眼前,我只要笔直朝前走,就能冲进森林了。 也许是因为我闭上眼睛的缘故吧,我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我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还有老大爷老太太们的声音。老大爷老太太们在为我担心呢,可是此刻,我更想听到的是乌勒的声音,我哥哥的熟悉的声音。 晒在我后背的暖洋洋的太阳光消失了。刚才还包围着我身体的夏天的温暖,竟然一下子变成了丝丝的凉意。 我仍旧闭着眼睛。我一定是进入森林了吧? 刚才听得清清楚楚的老大爷老太太的声音都消失了。森林外面听得见的所有声音,在森林里完全听不见了。我自己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哦不,脚步声听得见,可是声音却轻得几乎像没有一样。连我的呼吸声,这会儿也变得非常轻,非常弱。 为了确认自己还在跑、自己还在呼吸,我睁开了眼睛。 啊,我的的确确在昏暗的森林里奔跑着。我还在呼吸着。朝后一看,我刚才跑进来的森林入口就在不远处,但是老大爷老太太们的影子已经不见了。 我忽然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停了下来。 啊!森林入口的那边,太阳光照着的明亮的地方,不是努拉、英迪的身影吗?还有海德娜、安娜和布丽达也都在。五个人一起正朝我所在的森林里面跑来呢。 刚才我还央求他们跟我一起来呢,可是现在我却觉得不该把小伙伴们扯进来。这个地方太危险了,或许真有可怕的怪物呢。我怎么能让我的伙伴们也遭到不幸呢? 我朝奔跑而来的五个人伸手示意停下,同时大声地喊道:“快停下!不要再过来了!” 但是我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声音,我大声喊叫也只不过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而已,微弱得几乎连自己也听不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喊叫的话,是不是变成声音发出来了。 我朝着他们又喊了一句:“不要过来!” 可声音依旧微弱得连我自己的耳朵都听不见。原来这森林果然就像我刚才想的,会将所有的声音吸进去。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森林。 我看了一下四周,周围生长着高大而茂密的枞树,朝我摇摇曳曳地摆动着树枝。森林里全是浓郁的绿色,树枝下面也是浓重的树阴,看不清树阴里有什么东西。虽然感觉不到有什么气息存在,但是说不定会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呢。 从枞树粗壮的主根上长出来的根茎,把地面弄得皱皱巴巴的,感觉有些吓人。树根在地面上错综相连,像网一样地交叉在一起,但是跟刚才在河里看到的鳟鱼的金色肚皮上的鳞完全不同,没有一丝美感,有的只是可怕的感觉。 看来我真的不该进入森林。 我朝努拉他们做着手势,同时又喊了一声:“别过来!”可是努拉他们好像根本没看见我,还是径直朝这里跑过来。 我猛然醒悟:我刚才跑进来前,不是也一点看不见森林里面的样子吗?努拉他们当然也看不见昏暗的森林里的我了。 我想跑回森林的入口处,可是没跑几步,却被一棵枞树根绊住,摔在了地上。 咦,刚才我闭着眼睛都跑进来了,现在看我往回跑,就将我绊倒,这不是心怀恶意存心跟我捣蛋吗? 枞树的树根在地面上一棱一棱地隆起着,就是这些该死的树根将我绊倒的。膝盖摔得真痛啊,我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这时,努拉他们也来到了这个可怕的森林里。 “啊!夏丝汀!”海德娜看见我,叫了起来。果然是因为从外面看不见昏暗的里面,虽然我就离入口不远,但是他们没有看见我在做手势。 海德娜跑到我身边,抱住了我。 “夏丝汀,我没有和你一起来,真对不起。” 我也抱住了海德娜,拍着她的背。过了一会儿才放开她,说:“你怎么来了,海德娜?还有你们也是。这个森林很危险,不要进来。我一个人不要紧的,你们快回去吧。” 英迪的话却叫我摸不着头脑:“现在说这个.99lib.也晚了,已经跑进来很远了。” 不可能!这里离入口只有一点点嘛。 “你说什么,英迪?”我问。 可是再看大家的身后,刚才还看得见的森林入口已经毫无踪影了。我往四周搜寻了一圈,只有苍苍郁郁的枞树林延绵不绝,哪儿还有什么森林的入口和太阳光?非但看不见森林的入口和太阳光,就连我刚才从入口进来的小路,也看不见了!脚下只有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掉落下来的枞树的枯枝。 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我朝天空望去。天空也看不到夏天火辣辣的太阳,只有从四面八方伸拢来的枞树枝,交汇成浓密的绿阴而已。树枝一层一层地交错叠加,把整个上空都遮住了,根本看不见天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高大的枞树。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完全被包围在可怕的枞树林内了,浑身开始颤抖起来。海德娜和安娜还有布丽达,女孩子们全都颤抖起来。努拉和英迪总算强撑着,可是英迪的脸色已经煞白了。 布丽达和安娜手牵手,不安地注视着周围。 “干吗就这样一个人跑到这么可怕的森林里来?跑到这么远呀?”海德娜说。 我回答:“还只是在入口附近嘛。”可是大伙儿都不信。 “什么呀?我们从入口开始寻找夏丝汀,已经跑了好长时间呢。刚才正好在路边看见夏丝汀的身影,才好不容易追到你的。”努拉说。 真奇怪。这岂不是鸡头鸭脚的完全对不上号嘛?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有一点却是肯定的:这个森林太可怕了,似乎对我们怀有恶意。 我也顾不上去考虑为什么我讲的跟他们讲的会对不上号了,只是说:“赶快沿着你们进来的路回去吧。” 大伙儿异口同声地赞成。 努拉在前面开路,我和海德娜手牵手跟在后面,安娜、布丽达和英迪也紧紧跟着,生怕拉下。 可是不管努拉怎么走,我们却总是看不到路。 “哎?真奇怪,明明就在这里的嘛。”努拉一边说着,一边朝旁边东张西望地寻找,可还是找不到路。 哼!这个森林存心把我们回去的路掩藏起来了。我暗自想。它想让我们迷路迷在森林中回不去。我现在相信怪物真的就在这个森林中,这个森林也是怪物的帮手,而我的帮手只有五个伙伴。 布丽达和安娜两人一起哭起来了。英迪的眼睛里也泪盈盈的。努拉和海德娜也想哭,可是两个人都拼命强忍着。 我想我可千万不能表现出胆怯。是我将这些伙伴们带进这个森林的,我必须把他们再完好地带出去。所以我决不能害怕,不能向森林低头。我暗暗下定决心。 “嗨!我们来唱歌吧。”我说。接着,我便带头唱起来: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你们全都去死 一个不剩都死光,现在马上去死 你们别想从这个森林走出去 你们谁也无法从这里走出去 所有的人都“哇——!”地大声叫起来。可我在唱什么歌,自己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唱这样的歌? 我当然没想过要唱这样的歌,我本想唱更加明快一些的歌,给大伙儿鼓鼓气的。可是唱出来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词儿? 英迪已经哭出声来了。海德娜也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她叫了声:“你干什么?!”然后朝我的肩膀捶了一下,从她通红的眼眶里,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夏丝汀!你别开这样的玩笑!” 可是,我不是故意这样唱的。 “我来唱!”努拉说着,开始唱起来: 现在有个伙伴去死 你们赶快挑选一个 不要犹豫快决定 让谁现在就去死 大伙儿又是“哇——!”的一声凄惨的叫声,我也和大家一样恐惧地叫起来。 “别唱了!”我喊了一声。再看努拉煞白的脸,我立即明白在努拉身上也发生了和我刚才同样的事情,努拉也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 “呜——呜——!” 安娜哭着,叫着“布丽达”的名字,转向布丽达。刚要抱着布丽达,只见布丽达的身体忽悠一下飘到了空中。 布丽达在空中哭喊着。我大吃一惊,止不住地大声叫出来。 布丽达哭着,身体越飘越高,在枞树的枝头停了一下,然后团团打着转,朝森林的深处飘去。 “布丽达!”努拉叫着,一边抬头望着飘浮而去的布丽达,一边飞跑着去追赶。我们也在后面拼命追着努拉。 但是布丽达飘浮的速度太快了,我们拼命地追也追不上。布丽达的哭喊声越来越远,终于随着她的身影一起消失了。 “布丽达!” 努拉不顾一切地喊着,可是再也看不见布丽达。 下一个选谁去死 下一个有点痛苦 下一个去死的人 要让他慢慢地受苦受苦再杀死他 是安娜在唱。 安娜的样子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安娜的眼睛里“吧嗒吧嗒”地落着泪,大概她是想放声痛哭却不料哭声变成了这样的歌。 “别唱了!安娜!”英迪大声喊着。 紧接着,安娜的身体飘上了空中。 所有的人哭成了一片。眼睁睁地看见安娜裙子下的两条腿,从膝盖往下忽然“扑哧”一声齐刷刷地消失了。膝盖喷出来的通红通红的血,像雨一样淋在我们身上。 此时的我们,不要说泣不成声,就连惨叫都不成声了。大伙儿四下乱窜地逃散。而在空中哭喊着的安娜一点点往上飘浮,然后也朝森林深处飘去。这次谁也没有去追她。 “扑嗵!”安娜被撕扯掉的两条腿掉到了地上。 可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发生了:从空中掉下来的安娜的腿,就好像仍旧长在安娜的身上一样,稳稳地站在地上。接着,两截光着脚的腿,竟然朝我们跑过来了! 我们吓得拼命跑开。安娜的两截腿并没有朝我们追来,而是朝着森林深处安娜的身体“啪嗒啪嗒”地追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已经再也无心去想了。我只是从心底里为冒昧地闯进这个森林而后悔莫及。 看来乌勒是找不到了。布丽达和安娜也再找不回来了。不要说寻找他们,就连我们能不能从西面的森林里走出去,也不知道呢! 握着我的手颤抖不停的海德娜,一边哭泣一边张嘴,好像要说什么的样子。 不行!我刚想制止她,可是已经晚了。 下一个会更痛苦 一定让他更痛苦 还不如早些去死 才可以减少痛苦 我和努拉、英迪相互对视了一下。英迪对我和努拉说着什么,可是说不成句子。我和努拉都不吭声,这时英迪慌里慌张地迸出一个字:“我!” 但是英迪却什么事都没发生。 努拉说:“我什么!不说出名字没用的!” 英迪顶了他一句:“你别说话,努拉!” 啊!不好!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努拉的身体飘向天空。努拉大喊一声:“快停下!”可是他的声音高高地飘在了枞树林的上空。我们看着头上努拉的两只胳膊和两条腿被什么东西撕下来,努拉还来不及惨叫,身体已经消失在森林深处了。掉下来的两只胳膊和两条腿,成四脚着地的姿势,匍匐着追着身体而去。 我们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海德娜闭上眼睛,身体僵硬在了那里。 英迪瞪着白眼珠子,身体颤抖。他站起身,费力地从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声音,“英迪!”他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英迪也飘上了天空,两只胳膊和两条腿被撕掉,身体被拧成了麻花状,从腰部被拧断了。英迪的血和肚子里的细长的肠子之类“哗哗”地掉在地面。他的身体也朝森林深处飘去,两只胳膊、两条腿,还有臀部,一起朝身体消失的方向追去。 现在只剩下海德娜和我两个人了。我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朝哭泣着的海德娜示意。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说话,在这怪异的森林中,我们的声音不再是属于我们自己的。 海德娜静静地流着眼泪,但是却咬紧了嘴唇不说话。 我朝海德娜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四人消失的森林深处相反的方向,默默地跑去。海德娜拉着我的手,紧跟在我身后。 地面很不好走。枞树的树根、树枝还有掉落在地的枯木,似乎都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阻拦我们的脚步。 我身后的海德娜踩在一棵枞树的枯枝上,立刻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嗨! 我和海德娜吃了一惊,停下脚步。我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海德娜也差不多要叫出来了,不过她马上用手掌心拼命捂住嘴,不让声音发出来。 海德娜把脚从枯枝上移开。枯枝在地面上翻动了一下,那翻动的声音也变成了一句话: 下一个会是谁 完了。这个森林里的所有声音也全被怪物随心所欲地支配了。声音也成了怪物和这个可怕的森林的帮手了。 海德娜吓得身体一阵震颤,手捂着嘴巴急急地跑开了。 可只要海德娜的脚踩到枯枝上,或者踢在地面的石头上,石头滚动时,甚至枞树的树枝摇曳摆动时,都会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歌声: 下一个是谁 下一个是谁 下一个让谁去死好呢 瞧我怎么办 瞧我怎么办 比起最后死的人 痛苦会少些 这是什么歌!不过,只要我和海德娜不说话,不喊出我们的名字,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我也用手掌捂住嘴巴,在后面追着海德娜。我的脚步声也藏书网通通变成了可怕的歌声: 最后真的最痛苦 千万不要做最后 现在去死还算好 现在去死不痛苦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你们全都去死 一个不剩都死光,现在马上去死 逃到哪里也逃不掉 逃到哪里都得去死 往哪里去逃跑? 为什么要逃跑? 何时才不逃跑? 难道以为逃得掉? 不会让你逃掉不会让你逃掉 杀死你杀死你发誓要杀死你 逃跑会更加痛苦 逃跑会更加受苦 越逃越跑越痛苦 越逃越跑越受苦 我和海德娜都拼命地闭口不语,拼命地向森林外面跑,可是森林的出口却老也看不到,本来有的森林里的小路也跑了半天还是没看见。 就这样默默地跑着,终于看到森林的那边有一点光亮。 啊!是森林的出口!成功了! 我和海德娜加快步伐,朝着有光亮的方向跑去。一想到那边就是森林外面了,那边有温暖的太阳,憋在眼眶里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海德娜也不例外。 但是手仍然捂着嘴巴,以至不能去擦拭眼泪。眼泪流下来也没关系。 我和海德娜任由眼泪流淌着,只是一心一意地着远处有光亮的出口跑去。 光亮越来越大,我和海德娜似乎确实来到出口附近了! 跑在我前面的海德娜忽然跌倒了。跌倒在地的声音变成了恐怖的歌: 你往哪里逃! 但是海德娜尽管由于害怕而浑身发抖,却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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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嘴。她立即爬起身,跟在我身后继续往前跑。 我一边闪过隆起在地面的树根和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枞树枝,一边拼死往前跑着。 已经接近森林的出口了。外面的光景都看得见了。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和海德娜已经跑在通往森林外面的小路上了。路的那边就是太阳光照耀的地方,那里有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 还差一点点了! 这时,我忽然想起刚才进入森林时的不可思议的现象:我以为自己刚踏进来的入口就近在眼前,但实际上我已经是在森林里很深很深的地方了,不知什么时候我已被引到了森林的腹地里来了。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森林,声音,还有方位,都不是我所想像的。 现在再看那个耀眼的出口,它真的是在前面吗? 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我看着从后面跑到我前面去的海德娜,伸手想阻拦她,可是我的手够不到奔跑的海德娜。 海德娜一直朝森林出口跑去,她的脚步声完全变成了可怕的歌声: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海德娜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想阻拦她。 这时,我向前跨出一步,没想到我的脚步声也变成了歌声: 算你聪明被你注意到了 果然那出口是虚幻的! 前面,海德娜正要跑出森林的出口。 “海德娜!”我赶快喊她。可是我却发不出声来。 “海德娜!”又叫了一声,仍旧无法叫出她的名字。 “海德娜!” 海德娜已经一步跨出了森林,身上沐浴着耀眼的太阳光,白色的阳光照射着海德娜的肌肤。海德娜向前跑了几步,来到绿色的草地上,然后她转身朝我招呼,露出满脸的喜悦。 看那样子,海德娜是真的跑出森林了。 可是,海德娜脸上喜悦的表情顷刻间就消失了。我暗想不好。 已经跑出森林的海德娜,全身沐浴着的太阳光一下子不见了,草地也不见踪影了。包围着海德娜的森林外面的光景,转眼又变成了森林里面的光景。海德娜并没有跑出森林! 原来是这个令人恐惧的森林,故意让人产生已经跑出去的错觉。 海德娜朝四周看了看,又转脸看着我。 我看到她的脸突然变得异常可怕,令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只见海德娜两眼眼珠鼓出,按在嘴上的手无力地下垂着,嘴巴半张,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舌头。血从海德娜的两个鼻孔里淌了下来,一直淌到下巴。海德娜双眼圆睁,她用手狠狠掐着自己的脖子。然后,她不断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海德娜!海德娜!海德娜!” 海德娜的身体飘向了空中,但她还在不断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接着,她的两只胳膊和两条腿被撕掉了,腰也被拧断了,最后头也被旋了几下拧下来了,她终于再也喊不出自己的名字了。 海德娜的头颅朝森林深处飘去,两只胳膊、两条腿还有身体堆在一起,呈四脚着地的样子,匍匐着向飘走的头颅追去,消失在森林里。 就在海德娜消失在森林里的一刹那,我快速地窜了上去。 我彻底醒悟了,反正我是从这个森林跑不出去的,最多只能是被森林戏弄一番,造成已经跑出去的虚幻感觉而已。我知道这个森林是不可能跑出去的,既然如此,我也就死心了。我打消了想跑出去的念头,我要继续寻找乌勒,我一定要找到我哥哥。乌勒一定也在所有人身体飘浮而去的那个地方,那里是身体被撕碎的孩子们聚集的地方。 海德娜的身体被撕碎了,但却奇妙地堆在一起朝前奔跑着。我骑到了海德娜的背上。海德娜的头颅没有了,从脖子、肩膀、腰等地方“哗哗”地流着血,可怕极了,但是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坚持着。 被撕碎的海德娜的身体匍匐前进着,速度非常快,假如从她身上下来,我的两只脚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 我骑着这匹可怕的“马”向森林深处飞去。 枞树的绿阴越来越浓重,简直变成一片黑暗了,整个森林就像是一个黑暗的世界。我看看旁边,再看看上面,勉强可以看到枞树重叠在一起的枝叶。天空没有一丝光亮,森林里也没有任何动物,就连一只鸟或一只虫子也没有。除了枞树以外,这里似乎也没有生长着任何其他植物。这是一个对孩子们怀着极度恶意的森林。在这里,任何声响都失去了动静。 我飘浮了多远、来到森林的什么地方了?森林外面此时应该是刚过中午,而森林里面却是一片黑暗,我连一棵树与另一棵树的缝隙都无法辨认清楚。 但是,没有头颅的海德娜的身体却依然在黑暗中匍匐前进着。 海德娜的手和脚踩在地面的“吧嗒吧嗒”的声音,照例又变成了催命的咒语: 最后最后你是最后一个 最痛最苦的最后一个 恐惧悲伤残酷和危险 杀死你慢慢地杀死你 去死去死去死最后仍要杀死你 你是谁你是何许人 赶快报上你的姓名 要慢慢杀你折磨你 让你最后一个去死 撕掉手脚拧掉头颅 剖开肚皮掏出内脏 要让你慢慢地去死 但一定会让你去死 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要看着你唱歌和跳舞 哈哈看你受苦我才快乐 去死去死让你慢慢地去死去死去死 我两手抓着海德娜的肩膀,无法捂住自己的耳朵,只能听着这可怕的歌声。我不想听,想用自己的声音盖住它,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的嘴里会说出怎样可怕的话来,所以也不敢开口。于是,我只好紧闭着嘴,听森林怪物唱着可怕的歌。 在黑暗中一路前进的海德娜,突然慢慢地朝右转弯,并且不断地朝右打起转来,海德娜的身体驮着我,在黑暗的枞树林里按顺时针方向滴溜溜地转着圆圈。 一圈,两圈,海德娜还在不停地转。三圈,四圈,五圈…… 可是我发现,海德娜转的圆圈一圈比一圈小,刚才还看到在圆圈内侧的枞树,现在转到它的里面去了。 转呀转的,海德娜究竟要带我转到哪里去呢? 我定睛凝视,想看看海德娜转的圆圈中央有什么,可是太黑了,隔得又远,加上还有枞树枝的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海德娜的脚步声在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海德娜速度极快地转着圈。 我从海德娜身上跳下来,“咕噜噜”地在地面直打滚,最后撞在一棵枞树上才停了下来。“哎哟!”后背和肩膀撞得生疼,我想喊却喊不出声,连呻吟声也发不出来。 我强忍着疼痛,站立起来。我凭着感觉朝海德娜转圈的中心,那个黑暗的旋涡中心走去。 森林里漆黑一片,我根本看不清前方有树枝挡着。等到头撞上树枝,感觉到痛了,才知道那里有树枝。我只好向前伸出两手,慢慢探着路,一步一步朝旋涡的中心走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海德娜的脚步声从我背后响过,由轻到响,再由响到轻。 我毫不理会,继续朝旋涡中心走去。 每当脚踩在树根或落在地上的枯枝上时,我的心就“扑通扑通”地乱跳,感觉就像踩在努拉、英迪、安娜、布丽达等人的尸体上一样。我不由一阵冷飕飕的,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尖叫的,对于被踩的孩子们,我不向他们道歉怎么行呢?可是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话,只要我发出声音,这声音就会变成我的名字,在森林里游荡,我就会像海德娜的脚步声所说的那样,慢慢地痛苦地被折磨而死。 我身体在打颤,但我还是朝旋涡的中心走着。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我不看怎么知道?可我感觉乌勒一定会在那里,他也和其他孩子们一样,身体被撕碎了丢在那里。不光是手脚被撕掉,说不定头颅也被拧掉了。 啊,真可怕! 我要是看见那样的光景,一定会当场悲痛欲绝的。我会在那里和乌勒一样被撕碎,或许死得比他还要惨。 可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是来寻找乌勒的,只要能找到乌勒,即使去死也是不在乎。 啊!只见森林深处,在我前进的方向有一棵奇妙的树木在缓缓地摇动着,比周围其他枞树矮许多,树干也很细,样子有点怪异,许多树枝上下左右不规则地胡乱摇摆,树干也扭动着。 不,那不是枞树。虽然森林里一片黑暗,除非走到近前才能看真切,但很明显那不是枞树。 那似乎是一个人,一个样子非常奇妙的人。 那个绝对想像不出是“人”的生物,在一个胴体上长着许许多多的手,脚和胴体都特别的长。看样子那脚是将许多人的脚切下来,堆在一起而形成的,所以特别的长。胴体也是由许多人的胸和腰等身体部位堆起来的,胴体两侧长着许多双手。单单看那胴体,就像一只巨大而令人恶心的站立起来的蜈蚣一样。 但是脚和胴体几乎一样长,所以不是蜈蚣,看上去还是像人。 它还有头呢。可是我抬起脸朝上一看,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惨叫,差一点昏厥过去。它的头是用许多人的头拼起来的,许多颗人头团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人头,每个头的脸孔都朝外,做着各种各样的表情。 这样子实在太可怕了!我立刻全身像冻僵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一定是森林怪物!但是它的身体却是用被杀死的孩子们的身体组成的。 由怪物是用孩子们的身体组成的,想到还有努拉、英迪、安娜、布丽达等人也在其中,还有哈德布拉村的其他孩子们也在其中,那我是不是也要也加入进去呢——这个念头比怪物的可怕样子更加令我感到恐怖。与其一个人在这里吓得瑟瑟发抖,还不如变成怪物的一部分,这样是不是感觉会好些呢。 不!不可能! 努拉和英迪他们变成了怪物一部分,他们决不会感觉快乐的!瞧,组成头部的脸大多数都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怪物就是这样将孩子们撕碎了植入自己的身体,然后将他们慢慢弄死的。怪物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折磨他们,让他们受苦,最后才杀死他们。 不行!我不能让怪物把也捉去。我想着,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打倒怪物!我要把在怪物身体内受尽痛苦、慢慢死去的孩子们解救出来! 可是,我怎么做才能把怪物打倒,把孩子们解救出来呢? 我个子比它小多了,手里也没有任何武器,力气又小,而且我的身体由于害怕而僵硬了,动弹不得,甚至连呼吸都感觉很困难。 我能够做什么呢? 我一下子没谱了。 我为自己的弱小和无能而悲哀起来。在哈德布拉村和学校里,人们都夸我是个能干的女生,我也自认为很有主意呢。可是在这个怪物面前,我才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只不过是个弱小无助、缺乏智慧、什么都做不到、惟有死路一条的小孩子而已。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海德娜支离破碎的身体又匍匐着从我身后跑过去,离旋涡中心的怪物只有一点点距离了。圆圈越来越小,很快海德娜也要变成怪物的一部分了。 就在这时—— “夏丝汀!”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夏丝汀!” 我抬头一看,怪物的头颅中央,在许许多多脸之间,我看到了海德娜那张惨白的脸!刚才流淌的鼻血还沾在脸上。海德娜看着我,在叫我的名字。 “夏丝汀!” “我在这里,海德娜!” 我想回答,可是又害怕发出声音,因此没能叫出来。 “夏丝汀!快骑到我身体上去!”海德娜叫道。 我犹豫了,又要骑到那可怕的“马”上去?不行啊,海德娜,你跑得太快了。 “夏丝汀!快骑到我身体上去!”海德娜又叫道。恰好这时,海德娜的身体从我身后经过。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还是不行!我身体僵硬着,手脚一动也不能动。 “勇敢些,夏丝汀!” 不是海德娜在说话。我往上一看,海德娜的脸旁边,是努拉的脸。 “夏丝汀,快骑到海德娜的身体上去!”努拉喊道。 英迪也在喊:“夏丝汀!” “夏丝汀!” 啊,安娜和布丽达也都在。 “快点!我过来了!” 听到海德娜这一喊,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朝着跑过来的海德娜的身体跳了过去,骑在上面。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为了不让自己落下来,我拼命地抓住海德娜的后背。海德娜的身体快速奔跑着,我骑着她,朝旋涡中心的怪物跑去。一边划着圆圈,我一边睨视着怪物,眼泪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这个可憎的怪物身体中,有我最最喜欢的伙伴们,我现在两手紧紧抓住的好朋友海德娜,很快也要成为那怪物的一部分了。 围着怪物跑了大概有五圈,海德娜终于来到怪物的跟前。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紧紧地抓住海德娜,身体一动也不动。 “嗨!在这里!”上面的海德娜的头在喊着。 于是,海德娜的身体“噌”地一下跃上了怪物身体,然后抓住怪物的脚开始往上攀登。我虽然抓住了海德娜的肩膀,但是因为她没有头,我的手一滑,差点掉下来。 “夏丝汀,抓住!”海德娜的头又喊道。 我双手搂住了海德娜的腰,用尽全力死死搂住。 海德娜的身体爬上了怪物的脚,登上怪物的胴体部位。许许多多的手朝我伸来想抓住我。 我急得差一点哭出来。这时,又出现了一只手,把伸过来抓我的手往旁边拨开。 “夏丝汀,不要怕!我来帮你!” 这是英迪的声音。啊,这只温暖的手一定是英迪的。 “夏丝汀,我也来帮你!” 又传来努拉的声音。两个人将朝我袭来的手一一拨开,我才得以沿着怪物的胴体继续往上爬。 经过了努拉和英迪的手,又有安娜和布丽达来帮助我。安娜和布丽达的手同许多可怕的手在对抗,在战斗! 谢谢了!谢谢!我不停地用没有声音的话来感谢他们。 接下去自己该做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现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是我应该做的。因为我的好朋友们都在鼓励我、帮助我呢。 海德娜的身体越攀越高,来到怪物的头附近了。她避开众多想来抓我的手,然后一跳跳上怪物的头,用手紧紧抓住众多孩子们的脸孔、鼻子和嘴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上爬。 “谢谢,夏丝汀!” “夏丝汀,还差一点就到了!” “夏丝汀!” “夏丝汀!” 我紧紧搂着海德娜的身体。在我旁边,有努拉、英迪、安娜、布丽达和海德娜的脸,我来不及向这些伙伴们飞吻,已经爬到了怪物的头顶上。虽然站在怪物的头顶上,可是周围的枞树长得还要高,根本看不到森林的顶。往下看,高得几乎令人头晕,但是比起森林来就差得多了。 接下去怎么办? 我怎么才能将这个怪物打倒呢? “夏丝汀!” 啊!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我从海德娜的身体上下来,骑在怪物的头上。仔细一看,哥哥乌勒的脸孔在这里呢! “乌勒!” 我想叫出声来,可还是忍住了,但我的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下来。 “夏丝汀,别哭!” “夏丝汀,哭也没用。” 可是,我怎么能不哭呢?我没法让自己不哭啊。 乌勒惨白的脸上,清清楚楚地显露出他所受到的痛苦。平日里爱笑的调皮的而又生气勃勃的乌勒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夏丝汀,你赶快到这个怪物的头颅里去!” 乌勒说的话我一点也听不明白。 “夏丝汀!快点!到头颅里面去,把这个怪物吞下去!” 可是,到头颅里面去的话,就不是把怪物吞下去,而是被怪物吞掉了呀!乌勒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是漫无目的地摇了摇头。看着哭泣的我,乌勒又说道:“夏丝汀!不要紧的。只有到这个怪物的头颅里面去,才能把它吞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我还是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要我到这个怪物的里面去,把怪物吞下去,我无论如何做不到呀。 “夏丝汀,快点呀!”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进去呀?”还是忍住不发出声音。我发不出声音! 我擦掉眼泪,看着乌勒的脸孔,动了动口,不出声音地问道:“怎么进去呀?” 只见乌勒张大了嘴巴,说了声:“就这样子进去呀!” 与此同时,我身后的海德娜的身体配合着乌勒的声音,将我的头“噌”地往下一按,我的头便掉进了乌勒的嘴巴里。 就这样在怪物的头顶上,我被乌勒“嘎巴嘎巴”地咬碎,吞下肚去了。 第三章 悠游杀人鬼 肚子真饿。 妈的!离便利店太远了。 “老婆子,有吃的东西没有?” “啊,我这就做饭去。” “现在才做饭?我肚子饿了!” “稍等一下,让我看看。” “快点!慢腾腾的小心我杀了你!” “哦,稍等一下。” “有饭吗?” “电饭锅里没有……” “什么电饭锅里没有?!你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把吃的东西准备好?!” “对不起。可是你……” “什么你你的?!叫我英雄先生懂吗?” “是。对不起,英雄先生。” “妈的,这不是欺负人吗?!” 小心我把你捅到“天之声”上去! “你不是专业主妇吗?为什么不替我准备好吃的东西?!好好干活!像别的主妇一样!听到没有?!” 不干活的人养着做什么?干脆当你是畜生得了!——哦,当你是头猪怎么样? 妈的!这头猪又是99lib?这副德行,我一说话她就默不作声,真叫人来气!我最痛恨闷屁不放一个的家伙!去死吧,你这头猪! “嗨!不好好干活的话小心我杀了你!我养了你,你就知道自己吃饱喝足,为什么不给我英雄先生做饭?啊?!” “啊,真对不起!” “听着!现在马上出去给我买些吃的来。我想吃咖喱饭,要辣的。十秒钟必须买回来。” “这…….99lib?” “别废话!预备——开始!” “啊不……” “一——二——” 快跑!这头猪!去死吧!哦不,等咖喱饭买回来再去死吧! “五——六——” 这下总算跑起来了。老婆子,加油! 啊!肚子真饿。 这个臭老婆子,家里真的什么吃的也没有?杯面总有一两个吧?嘁,没有,什么也找不到。唉,看来是不可能有了。这个畜生!家里竟然一个杯面都没有,真他妈的不像话。 啊,咖喱饭……应该再让她买些别的东西,像杯面啦什么的。我真想吃碗杯面啊。——不过,咖喱饭也想吃。唔,还是咖喱饭营养多。对,就吃咖喱饭! 肚子真饿呀。唉,现在吃什么都香啊。肚子都快饿扁了。 看一会儿“天之声”吧。噢,这么多留言啊。 神的法庭★被告:悠游杀人鬼★公判第五天 一切都躲不过神的火眼金星。杀死无辜小猫小狗的悠游杀人鬼,你杀了人,现在判你死刑。这是神的裁决,赐你立即自杀! 傻屄,就你来判我死刑?你还嫩着点! 调布的善恶大决战毫无意义…… 不!有意义,在一旁看热闹太好玩了!我一看到那些傻瓜就觉得好笑。 网民留言:在调布的混乱中死去的中学生五人都是含冤而死的。神才有罪!应该首先让神去死! 哈!神已经死了。 真正的天神倘若还在这个世上,善恶大决战或者悠游杀人鬼就不会现世了吧。悠游杀人鬼才是新的天神。 是啊是啊,我就是新的天神。悠游杀人鬼什么时候降临呢? 哦,时机还没到哩。 悠游杀人鬼正忙着肢解四胞胎,哪有工夫看“天之声”?接下去还要杀五胞胎,再接下去还打算杀六胞胎!忙得不亦乐乎。是不会有时间看“天之声”的…… 错!我现在就正在看“天之声”。我经常经常看“天之声”。 嗯,要是调布真有四胞胎或是五胞胎的话,我还想再干一场,再挑战一下呢。我绝对要干的。 犯罪这玩意儿只干一次可不过瘾。难道这么半吊子就收手不干了?真让我着急呢,什么时候再给我一次机会呀。 不过,看样子有好一阵子得停下来不干了。因为善恶大决战已经结束,加上这段时间只要稍有混乱,就会有一帮家伙一个虱子都不剩地挨家挨户到处搜索,所以硬要做的话可太危险了。 啊,我的焦虑怎么才能得到排遣呢?啊,肚子真饿呀。 现在从悠游杀人鬼的被害者吉羽家进行葬礼实况转播……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什么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的,我这是为了让他们修成正果,从此可以解脱尘世的烦恼,多好呀。这是最有效的方法。至于孩子们的爹也死了,这我可没想到。不过是他自己去死的,可不关我的事情哟。可怜倒是有点可怜。但这种动不动就藏书网想自杀的人,只要遇到一些事情,肯定还会自杀的。时间早晚而已吧。别把报应算到我头上。别念咒了! 唉,咖喱饭怎么还没买回来?肚子饿得受不了! 这老婆子这么慢腾腾的,真讨厌!去死吧! 死刑!死刑!死刑! 我现在啥都不想,就想咖喱饭。饿——呀!我想吃咖喱饭!我想吃咖喱饭! 加油加油!猪排咖喱!加油加油!猪排咖喱!噢——!噢——!噢——! 啊,咖喱咖喱咖喱!猪排咖喱!辣辣的咖喱饭! 还是不来。嘁!啊!咖喱饭总算来了! “老婆子,你想饿死我啊?!” 得了,赶快把咖喱饭拿过来!妈的!怎么不是猪排咖喱而是普通的咖喱饭? “老婆子,为什么买普通的咖喱饭?不是命令你买猪排咖喱的吗?!” “啊,对不起!那我马上再去换……” “笨蛋!拿来,老婆子!这个我先吃着,你马上再去买一份猪排咖喱饭来!听见没有?” “这……那么多吃得了吗?” “真啰嗦!怎么吃不了?!我饿都快饿扁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用那样大声喊我也听得见。” “笨蛋!是你先大声喊了我才大声喊的!你竟敢跟我这样说话?” “行行行,我明白了。英雄先生,你不要发火呀。” 啊,肚子真饿!咖喱咖喱咖喱咖喱! 噢!真好吃!咖喱饭真香啊!到底等了这么长时间呢,可不是特别香嘛。肚子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饿肚子是最好最好的调味品。 嗯,好吃好吃好吃!! 这下肚子饱饱的,再也吃不下了。 好了,吃饱喝足了我要出去走动走动,要不成天窝在家里就像一堆烂屎一样。今天又有什么新的漫画出来吗? 啊,对了,今天不是吉羽家要举行葬礼吗?我突然想起了一个超级善良的主意:我要去他家探望探望。 嗯?不是什么探望。人都死了,有什么好探望的。嗯,参拜?也不对,参拜是上神社去的时候说的,我又不是去神社。礼拜?礼拜是基督教的玩意儿,也不对。唉,管他什么呢,反正去他家看看就是了。 “老婆子!老头子葬礼时穿的丧服放在哪里?” “来了来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参加葬礼。我穿着丧服还能上哪里去?真笨!” “是吉羽家?你和那家人有什么关系吗?” “没关系!我只是去看一看。” “葬礼可不是随随便便看着玩的……” “你真烦!再啰里啰嗦的话你的葬礼我可不管了啊!” “……” 可是,老婆子还是喋喋不休地说道:“香奠呢?” “什么?” “去参加人家的葬礼要带香奠的。” “就是拿着线香去吗?” “不是,不是线香。香奠就是给丧家送的礼金。” “啊?!” 这个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身上有钱吗?” “没有。你给我些!” “稍等一下。” “给多少钱?” “是啊,给5000日元吧。” “哇!太多了吧?!” “葬礼可是件大事情啊。” “咱家老头子死的时候不是来了很多人吗?如果每人5000日元的话,那可不得了啊!” “可是,办丧事也要花很多钱的呀。” 傻瓜!我去杀了那家的老太婆,然后把香奠统统据为己有吧。这次要做的话就说是外国人干的,只要干得漂亮些,一定没问题。 灭全家人的做法日本人是不会做的,所以一定是外国人干的;杀小猫小狗的勾当大人是做不出来的,所以一定是未成年人尤其是中学生干的。——哼,大家都脑子很单纯,准会这么想。像上次酒鬼蔷薇以及鸟取县三家邻居互相残杀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太震撼了。 “嗳,这是香奠。装在香奠袋里了。” “嗯。” “丧服在二楼老头子房间的衣橱里。” “知道了。” 哟,真的有5000日元呢。得,3000日元归自己……哦不,我还是拿4000日元吧。 呀!这丧服气味,还有一股樟脑丸的味道。真是的。下次买无气味的防蛀卫生球哟! ——要不然我不去参加葬礼了吧! ——不行不行!我悠游杀人鬼要大大方方地去葬礼上转一圈。 ——呀!天气真热啊。 ——是啊。 ——这么热的天穿着丧服真够呛呢。 ——其实我实在不想去参加葬礼的,真烦人。 ——可不能这样说。 ——那倒是。这么热的天,真想在茶室里喝上一杯冰凉冰凉的咖啡呀。 ——你要是表现得可爱一点的话,等下请你喝咖啡,冰镇咖啡随你喝多少。 ——真的? ——当然真的。 ——你请我喝咖啡?要这样的话,可不可以给我来点冰冻果子露? ——行啊,冰的东西想吃什么请你吃什么。我也很喜欢吃冰镇的东西呢。 ——是嘛? 哎,堂堂的悠游杀人鬼,你看你都在自说自话地胡说些什么呀。给自己寻找去参加葬礼的理由?去吧去吧。 啊!有警察!真糟糕,那儿站着那么多警察呢。哦对了,“善恶大决战”刚刚结束,他们生怕“天之声”的那帮家伙又起来闹事,所以在进行戒备吧。这样一来,那些中学生就不会前来集结了。 啊,那儿有块牌子—— “去吉羽家请向前” 顺着牌子所指,便来到了吉羽家门口。 哇!来了这么多人啊。不过有这么多人在,谁也不会注意到我的,也都不会想到悠游杀人鬼就在这里!嘻嘻! 哦,在那边。还要说句客套话? 请节哀顺变……哦,我也学到一句。哈哈! “请节哀顺变。” “请在这里签到。” 大崎英雄,调布市调布之丘。 要是写悠游杀人鬼的话可就有大麻烦了。即便对他们说我是开个玩笑也无济于事,一定会被这么多人杀掉的。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不过真要那样写的话,也挺有意思的。只要我全力冲刺,应该可以逃掉的吧。不行,逃不掉,肯定会被抓住。那些记者们准会“啪啪”地照片乱拍一气,再说还有那么多的警察,逃不掉的。 还是老老实实地送上香奠吧。 妈的!比我家老头子死时气派多了。光收来客的礼金就不少吧,说不定记者们还要付采访费,向家属提问还要额外付钱,哇!岂不是大赚一笔。再准备些个葬礼用品当场卖的话,大家一定都得买。 这些家伙全是虚伪的人,瞧那假惺惺掉眼泪的人一定是的。死的人又不是你们,是吉羽嘛,你们根本不会感到痛痒的,有什么好伤心的!别看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你们又不是跟吉羽朝夕相处的,最多一个星期见到一次罢了,说不定有的家伙一年才见到一次呢,还有的家伙说不定打学生时代以来就从没见过面,这种人对吉羽的死怎么会伤心呢!伤心的只有家属。一定在担心男人死了,今后怎么生活吧?光这些礼金也够生活一阵子了吧?哦不,应该叫香奠。 唉,看来我不该来参加葬礼,这种场合我太不习惯了。我可把丑话说在头里:我的香奠袋里只有1000日元喔,不过心意可是5000日元哦。 啊,他老婆在那里。她在哭呢。哭吧哭吧,你不是虚伪的。真可怜呐,今后怎么生活呢?不过,孩子也死了丈夫也死了,今后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了,想找哪个男人就找哪个男人了。 “阳治!” 咦,什么声音?好像有谁在我耳边说些什么。 女人?像是女人的声音。好像在说“YANGZHI”什么的。可我身后什么人也没有。怎么回事? 难道是幻听?啊!我的耳朵有幻听了! “阳治,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啊,我又听见了!这是怎么了?!我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呀。到底是谁在说话?! 糟糕!我得幻听了?怎么可能呢?可是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呀! 莫非是妖怪吧?可是我杀死的只是三个三胞胎小孩呀,而自杀的又是个男人,怎么会出现女人的声音呢?妈的!难道是我脑子里躲着个美眉? “阳治,我在这儿。在这儿呢,阳治!” 阳治是谁?我不是阳治,我叫英雄! 嗯,好像有个男人在朝这边看,他在拼命朝吉羽的老婆身边挤呢。他是谁?是吉羽家亲戚的孩子,还是吉羽老婆的相好?我不管你是谁,可你为什么死盯着朝这边看?别盯着我看呀! 不好!他朝这边走来。干什么?小心我杀了你!别过来噢,不许过来。怎么回事?他真的朝这边走过来了。 “啊,有什么事吗?” “阳治!”又是一声。 啊!!!这是怎么回事情?! “你不要紧吧?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阳治,是我呀!”又是一声。 “阳治是谁?!” “请安静。我是金田阳治。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在这边的椅子上休息一会儿?” “哦,不用了。” 原来阳治是这小子! “阳治!” 操!我认识这小子吗? “我和你认识吗?” “哦对不起,可以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的名字? “不!”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还是回家吧! “阳治!” 这是怎么了?这讨厌的声音又出现了。而且又来了个奇怪的人物。他对我说:“请等一下!” “什么事?”我讨厌你知不知道! 嗬,还直勾勾地盯99lib?着我看。这小子是同性恋咋的?对我感兴趣?妈的! “哈哈哈哈!原来你在这儿啊!”他忽然开口说道,还贼贼兮兮地笑着,笑得让人不舒服,让人恶心。 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也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这小子认识我?他是谁呢?我可不认识这个头半长不短的肥佬! “你是谁?” “啊,对不起,忘记告诉你了,我叫樱月淡雪。” 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深夜播出的动画片里的人物吗? “啊,是樱月淡雪!我想起来了!” 什么想起来了?!我不认识这个家伙! “原来你在这儿啊?我还以为你在哪里呢。我和金田都在替你担心呢,这下总算找到你了。哦对不起,你一定听到脑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吧?” 是呀!那是什么声音?太可怕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是这么回事情:有个迷途的女孩,她的魂不知怎么地跑到你身体里去了。” “啊?女孩?什么意思?是妖怪还是幽灵?” “那个女孩还没有死哩,所以不是妖怪,最多算幽魂吧。” “为什么跑到我身体里来?”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偶尔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现在来给你除灵,请跟我到这边来。” 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好像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哩。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阳治!” 啊!这声音真的是从我脑子里面发出来的!我的天啊,活的魂灵?太可怕了! “怎么除灵?” “这个嘛,稍微烦劳你走一趟,只要随我一起到那个女孩生病住院的医院去一下,就一定能除掉的。” 什么呀,真麻烦!不对,稍等! “脑子里发声音的这女孩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 “那么除灵后,这女孩还能像平常一样说话走路吗?” “大概没问题吧。” 妈的!她是什么时候跑到我身体里面去的?弄不好我是悠游杀人鬼的事情就要穿帮了! “不了,还是就让它这样吧!” “可是……那个女孩的魂你得还给她呀!” “谁让她突然间自说自话地跑到我脑子里去的?我可不管那么多!” “不是她自说自话地跑进去的……” 少给我啰嗦! “请别发火。” “小心我捅死你!” 把你大卸八块扔到河里去! …… 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后背这么沉啊?放开我! “怎么办?用绳子把他绑到医院去吧?” “这样最好。” 啊!警察! “警察!” “干什么干什么?!突然间在这里吵吵闹闹的,这可是在神的面前!” “是是!” “放开我!” “别跑!” “别惹我!快放开我!” “嘁!别跑啊!” “闪开!” 赶快逃! “闪开闪开闪开!” 往哪里跑呢?哪儿是我的世界呢? 真希望这时有一对红红的嘴唇让我温柔一下,让我拥抱她一下,然后——然后…… 哪儿才是我的世界?前面有座公寓!不错!就那里吧。 啊,口袋里还装着4000日元呢,一分钱还没来得及花哩。谁能预想到这样的结局?真是人生难料啊!不过话说回来,人生就是这么回事,幸亏我反应灵敏,急中生智,这还算好。 公寓的走道楼梯门开着。冲刺! 唉,平时一点都不运动,这不,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发软。啊,再见了! 等等!别…… 身后突然窜出一个家伙,跑得飞快,可怕! 来不及了。上屋顶!有栅栏! “啊哟!” “把妹妹还给我!” “你说什么?!我不认识你妹妹!” “胡说!” “真的不认识!” 见鬼!真是莫名其妙的起承转合,谁能料想得到?! 妈呀!我的眼睛! “啊哟!” “你这个混蛋!” 啊,再见了!来世再见吧! 调布的街道真宽阔,城市真美丽呵。 下面有许多人。闪开!砸着可不管啊! 上帝!真想不到我会比老娘早走一步。 “阳治!” 啊,还在?! 这个世界有了我英雄一定会变得更加美好的。等我用三胞胎做成了阿修罗像,世界上就会诞生一个独一无二的最奇特的偶像了。 再见了! 第一章 我是谁?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身体里面的怪物,为什么会和悠游杀人鬼联系在一起?我和悠游杀人鬼又有联系? 杀人鬼和我虽然不是同一个人,可是,打个比方来说,他就好像是我的另外一个人格。这一点我很清楚。尽管我是女生,他是个男人,但男女的区别说到底只不过是一对性染色体不同而已罢了。 这个世界早已是混乱不堪,既有对男人感兴趣的男人,也有对女人感兴趣的女人。有些人虽然生着男人的身体心理却是女人的心理,还有些人生着女人的身体心理却是男人的心理。 男扮女装,女扮男装,男娼,女娼,男同性恋者,女同性恋者,性倒错者,各色各样,千奇百怪。还有双性恋者混杂其中,即自认为是女同性恋者却照样爱恋男人,自认为是男同性恋者其实却爱恋女人,所以根本无法单纯地区别男人还是女人。 或许在我和杀人鬼之间,性别的差异早就被忽略不计了。 既然男女的区别可以忽略不计,我和你的区别又为什么不可以忽略呢?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区别全都可以忽略不计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和杀人鬼就可以说是同类人了,还有其他所有的人也和我和杀人鬼是同类人,同样都是傻瓜,同样既不尊重别人,也慢待自己,同样成天看“天之”之类无聊的东西。 当许多这样的同类聚在一起,就生成了一个怪物。 我忽然想到那个由许多孩子们的肉体碎块组成的怪物。那个可怕的怪物就宿居在我心里那片暗黑的森林里,它用声音来支配世界上的一切。 那是将我和悠游杀人鬼以及许许多多的人碎尸后捏合在一起造出来的怪物。就像我被“嘎巴嘎巴”地咬碎后掉入其中一样,悠游杀人鬼还有其他人现在也仍然宿居在那片暗黑的森林里,成了那个对人满怀恶意的怪物的一部分,并且把别的许多人一段一段地撕碎,使自己不断增殖。愚蠢的孩子们的恶意汇集在一起,就会产生怪物似的现象,比如“善恶大决战”之类。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能够理解那个怪物。而所谓的悠游杀人鬼和其他人的故事,也完全可以解释为在我内部发生的现象。 我是人,因而在我的内部存在着许多人格,乌勒、努拉、英迪、布丽达、安娜、海德娜……都是这些人格的象征。它们有着各式各样的主张,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支配着所有这一切的怪物,其实就是我自己。怪物的形象和举动,与我的人格以及自我形象等毫无关系,它是一种更加深层、更加内在的东西,就好像是我的芯或者说是核心一样。也许它就是从动物本能的基质中分化产生的所谓“自我”?我说不清楚,但我想是吧。 换句话也可以这样说,我潜藏在我自己内部正中央的那片暗黑的森林中,将我自己一点一点地吸入,然后撕碎、吞食,从而一点点长大的。 是的,我就是怪物! 其他人,世界上所有的人尽管外表不同,也都和我一样,属于同一生态的怪物,并像我一样宿居在暗黑的森林中。 一定是这样的。 不论是谁,心里都有一片暗黑的森林,在那里饲育着各自的怪物,让怪物不断地膨胀长大。怪物对他人形成威胁,而对内则拥有绝对的控制力。 每个人所拥有的黑暗森林并不是绝对“老死不相往来”的,由于某种机运、某种偶然,或者拥有某种特殊能力,或许就可以在彼此间来往。 樱月淡雪—— 那个胖乎乎、身材略高、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脸孔白惨惨的男人,就是一个绝好的证据。那个人虽然没法进入到我的森林中来,但是却能够将我从前往他界的死途上拉回来。在前往他界的路上所发生的种种荒诞无稽的事情,其实都是我头脑中虚构出来的,也就是我临死前的一种特殊体验。当然,并不是每个人临死前都会体验到与电视或录像带中的艺人相遇、到都厅去却乘错车、被黑帮分子追杀等这样的千奇百怪的事情吧。但是樱月淡雪却进入到那体验中去了。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人也能够做到,这只能说明那里有通道可以通行,尽管绝大多数的人无法通行,但那里的确有通道。在我和樱月淡雪之间,我和悠游杀人鬼之间,我和其他人之间,以及所有人之间,都有特殊的通道。 虽说认识到这一点,但我的心还是无法平静。让我最感到恐惧的,就是那怪物的存在。 我把这一切都看做是自己虚构出来的,可是,它们也完全具有真实存在的可能性。 想想真是太可怕了! 莫非我真的在怪物的头顶上,被那个我随意称之为“乌勒” 的人“嘎巴嘎巴”地咬碎,被吞食进怪物的肚子?或者是我把怪物吞食进肚子,我直到现在还在那里?说不定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被怪物吞食掉。或是我吞食掉一只怪物却仍然一无所知地生活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 就连我是否还生存着,还是早已死去,这恐怕也无人能够分辨了,至少我自己就区分不出来了。或许我一边死去、一边还悠然地欣赏着由自己虚构、炮制的假象呢。我只知道自己有过一次不同寻常、惊心动魄的体验。但那到底是我实际的真实体验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已无法予以确认。因为我无法判断我是不是周游过许多地方,并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樱月淡雪就在我的近旁,这也使得我的确信更加荡然无存。 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问题青年模样的人,哪一天都会突然之间看一下手表说:“啊!稀里糊涂的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该回到现实世界去了。”然后“啪”地拍一下手接着说:“现在到哪里去玩呢?只要你把内裤脱下来送给我,我可以带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说罢,嘿嘿地笑着,拉着我的手,噔噔噔地带着我在天空中翱翔。 ——这个樱月淡雪,看上去就像是这种人呢。 假如真的是这样,我也没办法。我一会儿回到自己毫无记忆的现实世界,一会儿又来到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世界里。至于内裤,说不定我真的会脱下来送给他的,这得看我当时的心情如何了。不过,樱月淡雪捧着我的内裤欣喜若狂的样子一定非常有趣。 然而,我绝对不愿意的便是再回到那暗黑的森林里去。不管那是现实的世界还是虚幻的世界,我绝对不会再回去,我再也不想受那份可怕的罪了。假如那是人死前的必经之路,那我就必须把自己变为一只永生的“不死鸟”。 所以,我姑且将那森林和那怪物都视做是我自己虚构的产物,包括我和包围着我的整个世界,都是虚构出来的东西。即使那个怪物就是我自己,或者是我和悠游杀人鬼之间的联系纽带,或者是所有的人之间的联系纽带,我都不愿意将它看成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只要它不将现实中的孩子们撕碎而增殖起来的话,随便它是什么东西都无所谓的。 可是—— 如果可以像这样,将某个事物视作自己虚构的产物,那么我自身说不定也是一个虚幻的存在呢。“我思故我在”。可假如自己和他人身上某些部位黏连在一起,或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侵入的话,那么真的是我在思吗?自认为是我在思,其实完全有可九九藏书能是他人在思,因此“我思”就不成其“我思”了,“我在”也就无从说起了。 其实,所有人都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存在,而且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是因为所有的人都没有像我一样的体验。而我清楚。尽管我一点也弄不明白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但至少我已清楚自己并不明白这些事情。 “我思故我在”,在我内部彻底崩溃的现在,我该做什么呢?什么也不必做,哪怕“我在”显得极其可疑也无所谓。甚至“我”不存在了也没关系。即便自己对自己的存在毫不确信,也不会引起任何麻烦。 因为我和哥哥生活在一起,我思念着阳治,和别的男人干那种事,精神上时常感到空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人争吵,甚至死而复生。对我来说,这都是活生生的非常快乐的事情。只要真正感觉到快乐,那么一切都没问题了。甚至我对自己存在的怀疑都能令我体验到一种快乐。人总是把快乐放在第一位的,不管他有意识或是无意识,必然是这样的。痛苦的人以痛苦为乐,努力的人以努力为乐。每个人所做的事情,都是由他自己选择的,并自认为是最九九藏书快乐的事情。 嗯,我不能忍受的是痛苦和恐怖。所以,我将那个怪物视为虚幻,不愿承认那片暗黑的树林的存在,而只以现实的世界为乐。 真快乐呀!唉,我还是傻乎乎的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二章 在调布市的北面,挨着野川,有一座永观寺。 永观寺里供奉着阿修罗的像,上面涂饰的金色颜料已经有好几处剥落了。据说这是一个叫小山嘉崇的塑像工匠塑造的。 传说小山嘉崇在这地方原是一个出了名的恶少,父母对他伤透了心,又一筹莫展,于是就把他送进永观寺。小山嘉崇在寺庙里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最后转变成为一个真正的好人,开始塑造起佛像来。 不过我想,也许是小山对塑佛像的兴趣早于他的浪子回头。 小山嘉崇的人生转变一定是这样的。他看见佛像心想,啊,佛像真美,自己也要塑一尊佛像。一旦干起来他真的感到很有意思。于是他拼命地干呀干呀。哎,这么一来,他看起来好像变成一个真正的人了,越99lib?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了。大伙儿也都说他像一个真正的人了。他心里就想自己只有这样才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今后自己就要这样生活下去……到了这个时候,是不是真正的人就已经变得毫无讨论的意义了。我觉得小山嘉崇的这一转变过程,对我来说是很容易理解的。 当我到永观寺去走一遭时,有人说你是第一次去寺庙吧?开春时去的是神社吧?不,我修学旅行时去过。其实不是自己想去,而是被强迫去的。这些暂且不说了,反正去永观寺看了看。我不禁暗想:在这个一无所有的地方,每天过着头戴方巾盘曲双腿一门心思念经的生活,怎么会不变成真正的人呢?怎么会不想起来塑造佛像呢?一个人在单调乏味的生活中,不寻找一点乐趣的话,是无法生存下去的。 小山嘉崇塑造了无数的阿修罗像,然后又毁掉重造,反反复复。其他的佛像都是很快便塑好,自己也很满意,充分显示出他在这方面的才华,惟独对阿修罗像,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满意的。有时寺庙的住持看见他的作品,不由得连连赞许,有些专门巡回收集地藏像或佛像的鉴定师一类的人,也愿意出高价收买他的阿修罗像。即使到了这样的程度,可他还是认为不行,毫不犹豫地用斧子将它毁掉。 住持尽管觉得很可惜,不过还是由着他去做。 大家说,小山嘉崇在阿修罗像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前的恶少的影子,所以他将自己的追求也寄托于阿修罗像,非要做到让自己万分满意时才肯罢休,为此不惜毁掉无数个塑好的像,不厌其烦地从头做起。 果真如此吗?我觉得事情似乎并不简单。小山嘉崇将自己投影到阿修罗像上是不假,不过他神经质地将作品毁掉重做,目的可能并不是为了塑造出一尊精美绝伦的阿修罗像。我想,也许是他在将它们毁掉重塑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己的乐趣吧。 如果阿修罗像是小山嘉崇的自我投影,那么小山嘉崇反反复复地用斧子将它毁掉,就等于是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杀死。 砸碎自己,杀死自己,然而却不会有那种从脊椎一直传到人脑的疼痛感觉,于是谁都会愿意那样做。这个世界上并不全是喜欢自己、爱护自己的人,有的人就对自己极其厌恶、恨之入骨,这种人就希望能够杀死自己,再造一个新的自我。也有的人对自己不满,觉得自己还不够完美,或者还不成熟,或者觉得照这样下去将一事无成,于是也可能杀死自己,通过毁掉自己杀死自己,期待自己变得更加完美无缺。还有人想改善自己的状态、状况或水平,但却不知道如何去改善,于是烦恼透顶,万念俱灰。他们感到如此下去自己是不会有任何改善的,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什么改善九九藏书的良策的,甚至连改善的良策想都不想了,于是他们也会把自己杀死,再重造一个自我。这样一来可以达到改善自己的目的,二来又干净利索,立竿见影,免去许多繁琐的过程。 总之,就是重新设定人生。 可是,这样做会不会简单过头了?合理过头了?尽管事实上这种家伙还真有不少呢。 其实,谁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也一样。 在通往死途的悬崖上,当我遭到阳治拒绝,又羞又绝望,甩掉樱月淡雪的手坠落下去的时候,难道我不是希望借死来获得重生吗?难道那一瞬间就没有过生死轮回的念头?假如从第二者的角度来客观地审视自己的话,在悬崖上,在那漂浮着众人魂灵的天空中,我正是试图用斧子将一个失败的自己毁掉呢。 至于新的作品是不是一定就比前一个作品优秀这个问题,没有经历生死关头的人是无法回答的。 再说这小山嘉崇,为什么要将自己投影在阿修罗像上呢?因为阿修罗原本也是一个恶棍。我只知道他在成佛之前,曾经与佛祖和各路神将为敌,干过不少坏事,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佛祖感化了,立地成佛,受到了人们的敬仰。 不愧佛祖威力无边啊。 我对佛祖自有一番理解,而且对他非常尊崇。我心目中的佛祖不像耶稣基督那样,通过惩罚来训诫众生,或者设计各种磨难想方设法考验人,而是怀着深深的慈悲,一心一意地等待着众生的醒悟。佛祖毫不急躁,只是耐心地期待,不计时间的流逝。只有性情急躁的神才会使出惩罚的手段,或是设计磨难来考验人。而我心目中的佛祖却是一个悠然自得的乐天派,他那细细的慈目露出微笑,一心等待着对方自己洗心革99lib?面,脱胎换骨。 于是,不管是恶少还是恶神,在佛祖无言的威压之下,再也不敢作恶使坏,幡然悔悟而成为善人善神了。其实人也好神也好,不可能一辈子坏事做到底的,在人生中他们不可能只扮演一个角色。当他们作恶多端、毫无乐趣时,说不定就会别出心裁做出些好事来。而能够做好事说明他们身上还有善良之处,有善良之处说明在某个程度上他们也是善人或善神。只要是善人善神,那么,在慈悲深不可及、耐性坚忍无比的佛祖面前,谁不想做个好人好神去度过一生呢?他们会从中体会到做个好人好神的无比乐趣的。 阿修罗一定也是这样的吧,至少基本上应该是这样吧。 不是吗?我也不知道。 反正我就当它是这样吧,因为我喜欢这样的人生剧本。 那这样说来,杀人鬼大崎英雄杀死真一、浩二、雄三三胞胎,将他们剁碎,或许也是为了塑造他心目中的阿修罗像?现在已经无法区分是大崎英雄为了塑造阿修罗像而杀死三胞胎的,还是先杀死了三胞胎然后才想到要塑造阿修罗像的? 谁也不知道真相。三头六臂,这和小山嘉崇的阿修罗像是同样的形状。也许小山嘉崇和大崎英雄在想到塑阿修罗像时,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吧? 人的心灵最深处即使不同至少也应该是相似的。大崎英雄杀死三胞胎,将用他们的尸体塑造成的偶像称作“阿修罗”,它只不过是一尊阿修罗的像而已。大崎英雄从一座七层公寓的楼顶跳下自杀时,一边在空中下坠一边在他与我相通的心里对自己的死丝毫没有后悔。他想的是,有了自己所造的阿修罗,这个世界至少会变得稍稍美好起来的。 光靠一个用肌肉隆隆的所谓“超人”,怎么可能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呢?连傻瓜都不会这样认为的。所以,那不可能是超级偶像阿修罗,最终只能是一尊巨大的阿修罗像而已吧。 我又想到了那个怪物,那个在暗黑的森林里遇到的怪物。那个怪物也长着许多颗头颅,身上有许多手,是不是可以认为它也是一尊变形的阿修罗像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岂不就是说,我也和杀人鬼一样,将许多孩子们的身体撕碎,在塑一尊阿修罗像呢?而且,我所想塑的阿修罗像特别高特别大,因而需要许许多多孩子的肉体。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对不起这些孩子们了。不过,杀人鬼的阿修罗像是用孩子们的尸体塑造的,而我的阿修罗像所用的孩子们,尽管他们很痛苦但至少还都活着,这使我的罪过稍微减轻了一点吧。 说不定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但是不管怎样,大崎英雄决心塑一尊阿修罗像,他的意图还是好的。想做一点好事,证明他身上还具有些许优点,而具有些许优点,说明他终究还是好人。即使当他是悠游杀人鬼的时候也同样如此。 我学着我心目中的佛祖,怀着深深的慈悲心和坚忍的恒心,尝试着对悠游杀人鬼去宽恕他,去爱他。 其实,我的潜意识中或许是想以此来宽恕自己,爱自己。我知道我是一个愚蠢、任性、对自己的生命不懂得爱惜的傻瓜,但至少我也有些许优点吧。尽管我无法一一说出自己到底有哪些优点,一下子让我列举出来的话,我会不知所措。但我身上一定也具有某些优点。应该有的吧。 总之,我是个好女生。 说起来这个悠游杀人鬼,也就是大崎英雄,三十岁不到,没有工作,和母亲住在一起,母亲非常宠他,而他却动不动就打骂母亲。他一天到晚上网浏览“天之声”之类乱七八糟的网页,弄得人疲疲沓沓,生活毫无规律,还满肚子的牢骚和愤懑。为了发泄自己的牢骚和愤懑,他满不在乎地杀死好几只猫和狗,自99lib?以为反正别人会认为是中学生干的,最后竟然发展到杀死吉羽家的三胞胎婴儿。可以说,他完全是一个作恶多端的恶棍。换句话说,大崎英雄就是悠游杀人鬼,就像是恶神时期的阿修罗。 但是当他决心塑造九九藏书阿修罗像时——尽管他选用的“材料”太不适当了,大崎英雄就摇身一变成了善神时期的阿修罗。这样说可能有些不妥,不过我想是不是可以这样说:他已经朝着变成善神的方向勇敢地跨出了第一步。或者至少是发现了通往善之路。再退一步讲,发现了走上这条道路的指路牌。因为决心塑造阿修罗像这件事本身,无论如何也是内心的善良的体现。 为什么杀死三胞胎后还要将他们碎尸呢?我犹豫好久,最后终于忍不住将这个答案告诉了吉羽沙耶香:真一、浩二和雄三被塑成了阿修罗像。 沙耶香,一个年轻的母亲,她一下子狂怒了,又是哭又是喊,我看得出来,她比失去三个孩子和失去丈夫的时候更加悲痛。这倒使我不知所措了,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重返这个世界。 过了一阵子,人们在大崎英雄的家里发现了供奉在永观寺、由小山嘉崇塑造的阿修罗像的照片,那是大崎英雄自己用数码相机拍摄的,而且竟然有好多张。看得出来,大崎英雄似乎对阿修罗像怀有不同一般的强烈的情感。 那种执著的真挚,再加上照片上阿修罗像的精美绝伦,居然使得狂怒不息的沙耶香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失去孩子,自然是一种无法释怀的痛苦。与此相比,即使痛苦仍然不能释怀,但至少知道了某个答案,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也好。沙耶香当时的心境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第三章 从那以后,吉羽沙耶香每天都要去她家附近的永观寺。她坐在阿修罗的99lib.像前,眼睛直盯盯地看着阿修罗像,就这样消磨好长一段时间。起先总是很伤心地哭着,语气激愤地诉说着、叫着、呼唤着孩子的名字,后来慢慢地变得平静下来,哭的次数也少了。 金田阳治也经常到永观寺来。 阳治在“善恶大决战”那天傍晚,从我家朝车站去的中途路过公园,看见丈夫回家后仍然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的沙耶香,他担心她会有什么意外,于是上前问了几句,并陪她一同回家,结果发现吉羽孝明大叔自杀了。当时场面乱哄哄的,他就一直没离开吉羽家。后来我给他打电话,任性地朝他使性子,于是他冒着“善恶大决战”的危险,从混乱的吉羽家往我家赶来,在我家玄关前发现我被斋藤真纪用铁棍打得半死,倒在地上。想必他当时一定是大吃一惊的吧。 昏迷不醒的我被送到医院急救室抢救,阳治心想他一点也帮不上我什么忙,倒不如回去安慰一下沙耶香,因为她先是失去三个孩子,又突然间失去了丈夫。说不定还可以帮着料理一些后事,比如守夜啦葬礼的准备啦等等。于是他又回到了吉羽家。 最后,我一直暗恋着的阳治,就这样被沙耶香夺走了。 我也时不时地和樱月淡雪一起去永观寺。今天,樱月淡雪照例又带来了装有茶碗的手提袋和两只不锈钢保温水瓶,水瓶里分别装着滚烫的焙茶和冰凉的绿茶。焙茶是樱月淡雪自己烘焙而成的,绿茶也是他将泡好的茶水冷却好长时间才制成的,都非常的好喝。樱月淡雪很喜欢吃点心,他自己还会制作。今天的点心是水晶蒸包,水晶蒸包外面的皮又薄又软、半透明的,里面的馅心也是他自己做的。 我曾和樱月淡雪开玩笑说,即使算命和预言都赚不到钱,还可以开一个点心铺嘛。他却笑着回答,单靠算命赚的钱就足够了。 走进寺院正门,笔直朝前去,就是正殿。在正殿中供奉的主佛旁边,就是小山嘉崇塑造的阿修罗像。 又硬又冷的地上铺着一块席子,席子上放着两个布垫,吉羽沙耶香就坐在布垫上,还有阳治这个混蛋。他们两个人之间,在短短的时间内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情纽带,一副黏黏糊糊的样子,这对于刚刚经历了失恋和死而复生的我实在是刺激不小,我感到很不舒服。妈的! 不过,我对此也毫无办法。再说失恋也不稀奇,许多人都经历过。 我的情况离“I'm pretty fug far from OK”的境地还差得远哩,“狱中天使”的惨状更是无法相提并论。所以,失恋就失恋吧,仅仅因为这个就想去死可太不值了哟,爱子! 看见我和樱月淡雪来到,沙耶香从地上站起来迎接我们,脸上带着微笑。她举止非常温和而沉稳,和最初在公园见到在椅子上边哭边亲热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况且长得又年轻又漂亮…… 啊,讨厌。算了吧,讨厌归讨厌,没办法。 阳治也站起身来,跟沙耶香显得配合默契。这令我更加感觉不舒服。 樱月淡雪拿出准备好的陶瓷小茶碗,放在每人面前,先泡上滚烫的焙茶。外面的鸣蝉躲在树上“吱吱”地喧叫着,我们却在寺里喝着热茶,只感觉喉咙口还有精神都一下子提紧了。 嘁,这么大热天的让我们喝滚烫滚烫的茶?我正想着,樱月淡雪又给每人倒上冰凉的绿茶,轻轻啜上一口,啊!真香。喉咙口已经被热茶滋润过了,因此可以充分地品到绿茶的清香,咽下喉咙口的一瞬间,不仅可以体会到略带苦味的清爽的醇香,甚至还仿佛感受到了那透明的绿色。99lib? 喝过茶,再吃点心。水晶蒸包吃嘴巴里又松又软又甜,特别好吃。我真想吃上两三个,可是樱月淡雪只给每人一个。“好东西不能拖拖拉拉吃个没完,必须在短时间内一口气吃完它,才会感觉好吃。”这是樱月淡雪的一贯主张。 “就因为是好东西才让我多吃点嘛!我正在长身体呢。”我还想争取,可是樱月淡雪说什么也不肯再给我。 没办法,我只好打消念头。不过,茶倒是可以再添一碗。冰凉的绿茶实在好喝。 喝过茶、吃过点心,我忽然觉得正殿里的佛和阿修罗还有昏暗的气氛令我有点心里发慌,于是我走出正殿,到寺内的院子里散步。其实,与其说是这些东西令我发慌,不如说是阳治和沙耶香在一起的光景更加令我心绪不定。樱月淡雪也收拾好茶具,在我后面一起走了出来。 走出正殿,我朝墓地方向走去。墓地里竖着好多墓碑,有几棵树,向下散着树阴,不过树阴却很稀少。强烈的太阳光照射下来,晒得身上非常热,于是我尽量让樱月淡雪走在太阳一边,我则躲进他的影子里。这样一来,不免走起路来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樱月淡雪有没有觉察到我的意图。 樱月淡雪最近为了准备天气预报员的资格考试,正在恶补这方面的知识,因此谈话当中净是风呀云呀气压之类的东西。我对这些本无兴趣,可不知为什么却听得挺入神的,结果他兴致勃勃地说着,我则认认真真地听着。因为我觉得他那样兴致勃勃地在说,一定会有些很有趣的内容吧。可是,风啦云啦气压之类实在没什么有趣的,一点都没有。倒是樱月淡雪一边说话一边时不时地抬手撩一下垂落下来的头发的那副样子很有趣,简直和银幕上那个尽人皆知的金八老师像极了。但却没有金八老师的满口土里巴叽的口头禅,这越发令人感觉有点滑稽。 我不由得笑了。啊,好久没有像这样开心地笑了。 “嗳,你最近工作怎么样?”我问道。 对一个二十七岁的男人这样问话很有点土气。不过他实在看不出有二十七岁了。看上去几岁呢?看不出。谁也无法看出来他的真实年龄。 樱月淡雪因为能预言和通灵,可以和死人对话,所以沙耶香请他跟三胞胎通通灵。我所说的“工作”,就是指的这个。 听我这么一问,樱月淡雪的脸上显出一丝无奈:“真一、浩二和雄三的灵魂都找不到。他们还只是婴儿,不会说话,我喊他们他们也听不懂,再说他们也不会到大人们所去的地方。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只好再想想办法去找啦。”他回答道。 只有通灵成功了才能得到报酬,而他最近进进出出吉羽家,却一次也没替沙耶香算过命,因此肯定没什么进账。虽然他不愿说出来,但一看他的样子还是可以知道的。 假使他能找到佐野明彦的灵魂,或者找到尸体所在,佐野家一定也会付钱的。我这样想却没有说出口。 “你有女朋友了吗?”我又问道。 “女朋友在什么地方我还不知道哩。”看到他的脸色变得有点异样,我也没兴致再问下去了。 唉,难道就找不到一个中意的女孩? 我想起了那个悬崖。于是我又来到悬崖边,这是第二次了。 我和悠游杀人鬼分了手。 我和许多人的魂灵一起,逆着“三途”的河川而来到了悬崖边。我看见那边人世间的悬崖壁上刻着几个大字: 爱子,快回来! 但我看也不看,仍旧朝前走去。正在这时,听见一声大喝:“啊!原来你在这里啊!” 我一看,是这个猜不出年龄、样子像个问题青年似的樱月淡雪站在悬崖上向我挥手呢,脸上露着灿烂的笑,仿佛为终于找到我而满心欢喜一样。 我被那灿烂的笑容所俘虏,于是回到了他那边的悬崖上。 我有时还会想起樱月淡雪的脸孔侧影,还有被他握住手的感觉。他拉着我的手,朝一片光明走去。嗯,其实是经常想起呢。不!实话实说九九藏书,几乎是无时无刻不想起的。 樱月淡雪的手很凉,不过很大,很有力。手掌厚厚的,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感觉非常温柔、亲切。 他的脸孔侧影却说不上怎么帅。 啊,要是跟樱月淡雪这种有点神秘的人干那个的话,一定也蛮有意思的吧。不过,我还是挺注重外表的,我喜欢帅气的男生。至少也要跟阳治差不多,长得过得去,不要太打击我的自信心。 我忽然间感到一丝遗憾。 可是,我不会再干那样的蠢事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跟自己并不喜欢的人做那事的失败,再也不会发生了。 下一次我如果奉献出我的爱的话,一定要给自己非常非常爱的人。我在他心里必须是非常重要的,是第一位的,这样他就会全力保护我,为我而战;我也必须同样感觉他对我是非常重要的,是第一位的,我也必须全力保护他,为他而战。只要一想到他,我就会激动得好像心脏要停止跳动一般。总之,他必须是能够让我的心灵飞扬的人。必须是这样的男生才行。 假如我的生命中出现这样的人,我一定不会再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他,而是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就是喜欢他,毫不踌躇。不止是喜欢他的某个方面、某个举止、某种感觉,而是整个地喜欢他,从他的内核从他的芯喜欢上他。 能够让我的心灵飞扬起来的人,必须是我能够随时随地在脑海里浮现出他的脸孔的人。 咦?怎么突然间我脑海里浮现出了樱月淡雪的脸孔?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可能是因为我刚刚从生死之境返回的缘故,我才会对这个略略肥胖、脸孔白惨惨、样子像个问题青年似的人记忆得比较清晰吧。我这是出于对他拯救我重生的一种感激之情吧。也许是因为想到他救了我,所以脑子里才会稀里糊涂地浮现出这张黑黑的头发一直垂到耳朵、侧影不怎么帅气、像金八老师似的脸孔吧? 那么我的爱情呢? 佐野?哼!佐野说不定已经死在哪里了,再说就算我把佐野的事告诉樱月淡雪,让佐野家里人请樱月淡雪去寻找佐野,也未必就能找到。只要不抓住剁掉佐野脚趾头的罪犯,或许连尸体都无从发现呢。事情一步一步想下去的话,也许佐野是真的喜欢我,所以他才会在梦里出现在我床前,另我站在悬崖上的时候,他也才会喊叫我的名字。也许同学们知道佐野对我的心思,所以才怂恿我和佐野做那事的吧。 可是神崎?……我就不知道了。 但即使是这样,对不起,佐野,我才不喜欢你,真的。你不必再喊我,也不要再出现在我身旁,再也不要进入我的心里。我或像现在这样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寻找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和他一起去追寻幸福。 尽管我现在还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所以,我不会让樱月淡雪去寻找你。因为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有的人死了以后还呼喊对方的名字,让对方跟自己一同踏上通往死亡的“三途”。那样的喜欢劲实在太吓人了。如果换作我的话,一定不会跟对方一起去死的,而是努力跟对方一起活下去。或者是将我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让它重新跳动起来,然后跟对方一同活下去,一同去追寻幸福。 这才叫喜欢,这才叫爱!……我脑子里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知不觉已来到野川的河堤上。 初夏的阳光里,我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樱月淡雪的脸孔侧影。 樱月淡雪开口说道:“爱子,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多读些书,别老看那些漫画。看电视也要看看各种节目。就是看电影也应该看看各种类型的。多看看各种东西有好处。还可以多读读报纸嘛,别老是上网看那些没意思的东西。平时多出去玩玩,也要交各种各样的朋友才行啊。” “啊?怎么了?”我不知所云地问。 “瞧,我不是和你一起到三途去走了一圈吗?我看到那时你脑子里的影像太缺乏想像力了。人临死前脑子里的影像可以反映出他的学识和经验来。所以说,你还得多学习一点各种各样的知识才行啊。” 这家伙,瞧我什么时候一定要杀了你!我心里暗想。杀了你,当你踏上死亡之途时也绝不会去救你! 可是,我没有预言和通灵能力,大概只能在悬崖上刻几个字而已吧。 窄窄的野川上,有不少短短的桥。很快我们走近下一座桥了,我故意装做气哼哼要过桥走到对面河堤去的样子。但我终究没有过桥。因为我和樱月淡雪一同踩着的这个河堤,到底就在我的这一边啊。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