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天地清静》 第一章清静之道 嗷——汪汪汪！ 雷鸣般的刺耳狗吠声，回荡在中午时分的村庄。烈日暴晒下，一头巨型的黑皮牛头梗狂吼着，从巷子里扑出村道，向村外的马路奔去。 “旺财旺财！你慢点——” 一位胖壮的花衣村女，死命拉住牛头梗的铁钉项圈锁链，一边紧皱着面孔惊叫，蹬直了两条粗腿，就像快艇滑水似的，被拖拽着滑行，一路沙尘滚滚—— 村外的马路边，有家杂货店，一辆不大的三轮车停在门口，就象是送快递的那种，车体是个小车厢，刷成漂亮的草绿色。一杆绿旗竖在车厢后，旗面耷拉着，没有风来吹拂。 一个白衣黑裤的少年正走出杂货店，他一边低头看着手里通讯器的屏幕，另一支手还拎了瓶清凉饮料。 嗷汪汪汪！ 飞奔的牛头梗一个急转弯，窜出了马路，身后的村女尖叫着被甩出了个漂移，她倾侧着肥躯、乱发飘飘，却没有跌倒，显然已经熟练了这样的溜狗方式。 “啊啊啊啊啊——”村女的尖叫声也是响澈村庄。 转过马路，牛头梗一眼就看到了路边的少年——可能是见着了生人的缘故，它立即挺起身张牙舞爪，作势欲扑；这畜生的身躯立起来足足有一人高，一张大丑脸凶恶狰狞，两只狗眼凶光毕露，满嘴尖牙白沫横飞，猖狂嚎叫—— “呜汪汪汪汪！” 这畜生叫得正欢，突然间狗眼一翻，看见少年身旁的绿色三轮车，顿时狗躯一僵，吠叫声也停了，把两条前腿落回了地面。 它一狗脸惊疑的打量着少年，又看看那辆三轮车。 “旺财，你跑死亲妈了！” 村女总算能够停下来，躬身屈腿撑着膝盖喘气。 “你好，你就是‘旺财的亲妈’？是你约的单？” 少年嗓音温和的问她，晃了晃手里的通迅器。 “没错没错，是我约的，这就是我儿子旺财。” 村女喘着气，一手指着大狗，一边抬起头看向少年。 少年面容清秀，略瘦，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发结髻，戴了网巾，上身是一件白布短道袍，胸前用毛笔墨汁写着‘清静’两个楷字，扎着黑腰带，配着黑裤子和黑布鞋，显得很干净利索。 “旺财实在太生猛，在家就拆家具掏地洞，出门就乱跑吠人，力气又大，拉都拉不住……满村的母狗都被它骑了，生了一窝又一窝，隔壁几条村都有它的的崽仔，也都象它一样，又凶又不听话，人家都告上门来……儿子呀，妈实在没办法了。” 村女喘着气和少年说话，又和狗说话。 “好的，请先付款……” “多少钱？哎，咋这么贵……” “比宠物医院便宜百分之二十了，再说，这费用也是给清静观里的捐献，是行善积福……” “咱这是家犬、看门狗，又不是宠物狗……” 村女唠叨着付了款，又拍着大狗脑袋说：“儿子呀，妈又给你花了钱，你以后可要听话了。” 少年笑吟吟的打开车厢，拿了根短香点燃，在大狗的鼻子前熏几圈，递给村女。 叫做旺财的牛头梗，侧头嗅了嗅香烟，用刀嗤了几下鼻孔，似乎平静了一些。 少年又抓了把自配的狗粮，也递给村女，示意她喂了。 “把它带去那边的平地，绑在树上，拉干净屎尿。” 他抬手指向村子前的小河边。 村女一手拿着短香，把大狗牵去河畔，在一棵树上缠上铁链，又把香插在地上。 少年慢悠悠的把车子骑过去。 “儿子呀，妈是疼你的，这是为你好，让你以后安心呆在家，不要四处乱跑……” 村女蹲在地下，摸着大狗的头安抚说话，见少年过来了，便起身走回去杂货店。 “小师父，麻烦你了。”村女说。 “不麻烦，很快就完事了。”少年说。 村女走进杂货店，在冰柜里掏了瓶饮料，在凳子坐下，一边吹空调喝冷饮，一边看向小河边的少年和大狗。 少年停好了车，打开车厢，拿出了各种工具。 河畔有凉风，一阵阵吹来，车箱上的旗子随展开，现出一个大大的白字——“剦”。 剦。 那牛头梗伏在地下，抬眼看到了迎风招展的旗子，眼神悚然一惊，就想挣扎起来，却已经是四肢酥软，动弹不得了。 “呜呜呜……”它急得想叫唤，却没有气力，只能低声哼哼。 少年在车厢里翻出了三条长木条，装拼成一个巨大的‘土’字型木架子，平摆在旺财的旁边。 “这是剦大公猪用的架子，正好适合你的体型。”少年温和的对它说话，满脸好朋友似的亲切笑容。 然后，他把大狗翻转仰卧，搬抬上架子。 这头牛头梗不下一百七八十斤的体重，少年却单臂如拎小猫，轻松的把它摆成个‘土’字，用皮圈把四肢固定好。 这些个皮圈，是从大型牲畜的特殊部位环切下来的，异常的坚韧弹性，而且遇到温度和摩擦就会膨胀变硬，根本无法挣脱。 “旺财呀，我看你也有一点神智，就给你讲一讲我们的清静仙宗，你要是能听懂一点，就是修行了，说不定来生就能脱了这个犬身，转为人身……谁知道呢？人生呀，总是要怀着些希望，修道积福，指望见道成仙，自在逍遥天地……狗，也一样嘛，万丈高楼平地起，万载修行从狗起……” 少年一边忙碌各种准备工夫，一边给狗讲道。 牛头梗旺财，正肚皮朝上四腿张开，它咧着嘴，满狗脸都是无肋和惊慌，眼神茫然看向天空，再没有了半点威风。 估计它也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两只狗眼睛开始发红，眼眶中，渐渐湿润、聚集水汽…… 少年戴上一次性加厚消毒橡皮手套，双手灵巧摆弄它的腹下器官，拨成方便操作的‘小’字型，再用小皮筋把两个淡淡的根部给扎紧了。 “旺财呀，清静天尊经曰：如欲见道，先净恶根。意思就是应该把这个万恶之首的根给净了，你想想，这个东西最基本的作用，就是生育繁殖，你既然已经有了后代，就说明它的作用已经完成了，还留着干啥呢？只能生出各种欲．望烦恼，没完没了的推动身心，做出种种蠢事业障……何必呢，不如一刀切去，从此身心清静，无欲无求，得大自在、大解脱，南无清静无量天尊……” “小师父！不要半切了，要全切！旺财如果还留着些零碎，抱抱撸毛的也叫人不舒服，还是让它干干净净的吧！” 村女走到马路边，双拢成喇叭状大叫。 其实又不远，她不用夸张大叫的。 少年回头看她，略带犹豫的说：“……全切，要改定单、加钱呀。” “已经改了，钱也转过去了。”村女应道。 “那好……” 少年转头看看旺财。 牛头梗旺财半闭上了眼睛，缓缓的把头歪向一边，一副听天由命的状态……在它的眼角，终于，有两行清泪，潸然淌下。 “旺财呀，你妈也是为了你好，清静天尊说，只要恶根去除，人的精神境界就会得到质的飞跃……狗也一样吧……哎，我真不会讲经。” 少年叹息着，很是羞愧。 “呜呜……” 不会讲，你可以不讲……我马上就要被剦了，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吗？ 旺财哽咽想着。 中午的阳光晒在狗身上，也不能让它觉得有丝毫温暖。 村女被太阳晒得直冒汗，又回去杂货店里喝冷饮吹空调了。 少年沉心静气，清肌无汗。 他把扎淡淡的皮筋解开，重新再扎，这次是绕上去，连根扎紧，打上结，用力一抽两边的皮筋头。 “嗯嗯唔…” 旺财无力的抽搐了几下，拗着头颈向后，狗眼不再看天空，而是看向碧绿幽静的河流。 只见水面波光粼粼，清澈见底，鱼群正欢快游动，不时闪烁银光，墨绿色的水草缕缕丛丛，随波轻荡…… 少年踡腿跪坐，很端庄，伸手拿起一把不长不短的刀具，刀身平直略窄，刀尖带着一个钩刃，磨得雪亮，再抹上了一层暗绿色的药膏，阴沉沉的不露锋芒。 ——抬刀平举，齐双瞳，成青眼相送之势。 虽然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单薄少年，在这个时候，却显出了渊停岳持、风云俱止的大气势。 旺财咬着牙，努力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河水，想像着自己在碧绿幽静的河水中漂浮、渐渐沉没、安息…… 短香燃尽，火花一跳闪，哒然有声；同时，少年的刀势已然变了，他一手向着侧方平展，刀尖直指，斜脸目光随望，气蕴悠远，仿若仙尊引路—— 刀无声息，空气也是静止的，一丝微小的气流也没有触动，就好像一张静止的照片，直接换成了另一张静止的照片。 “家宅——清静——” 少年声调庄重，曼声哦吟着。 “哦呜呜……” 旺财只觉得跨·下一片畅爽，不禁发出了一道快意解脱的呻·吟，只是声调里充满了幽怨、凄楚等说不清的意味。 从此，烦恼全消，舍念清净。 此后，狗生只余简洁。 比极简主义还要简，比冰清玉洁还要洁。 第二章碰瓷了 “怎么样，不疼吧？刚才喂你吃的特制狗粮，可以完全隔绝痛感，最多是有种……唔，‘风吹裤·裆生微凉’的意境，对了，你没穿裤子，所以应该是‘风吹跨下·发飞扬’……” 少年手法轻盈快捷的处理伤口，先抹上止血膏，羊肠线缝合血管、海绵体，松开皮筋插上导尿管，再层层缝合软组织、皮肤……他的技术很细致完美，操作完成后，把两旁的皮毛一拢合，几乎看不见伤口，和曾经存在过某玩意的痕迹。 他还一边温言细语，安抚着旺财的受伤心灵。 “好了吗？”旺财的亲妈过来询问。 “好了……对了，我们有个配套项目，就是为避免宠物被剦后，产生严重的心理疾病，自卑、消沉、形体缺陷丑陋感什么的，所以要植入人造假体美容器官，用来重塑宠物的自尊心，恢复积极的畜生态度……接连操作可以优惠折扣……” 少年想推销后续服务。 “我知道，不过我们家旺财的心理一向很健康，完全不需要。”旺财亲妈一口拒绝。 少年但微笑不语，侧头看了大狗一眼。 牛头梗旺财，仰躺着，四肢曲踡，全身微微颤抖，还不时的抽搐几下，双目茫然瞪视苍天。 把切下来的玩意放进低温盒，收回架子，整理好工具放回去三轮车厢……少年有条不紊，很快完成收尾工序。 “那个，你们怎么处理？”旺财妈眼瞄着低温盒。 “当然是带回观里，诵经超度，然后焚烧净化……按照项目条约，如果顾客要取回，必须加付费用，你要吗？” “……还是不要了，”旺财妈踌躇着，“必竟是狗儿子的……实在咽不下去。” “起来了旺财，回家了！”旺财妈捉起狗链，把狗儿子拽起来。 旺财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跟在它亲妈的身后，慢慢的往村子走去。 半路上，它回头看了少年一眼，目光里全是凄凉和酸楚。 少年默默摆手和它道别。 已经过了中午时分，少年拿出通迅机看了看，村子里还有其他约单的，下午还要忙。 他在小河边休憩一小会，喝口饮料，又骑上三轮车，往村子里去了。 傍晚时分。 忙完了约单的少年，骑着三轮车出了村子。 才上了马路没多远，看见了前面转弯的路面、不算路边的地方，躺了个人——是一个发须花白，双眼紧闭的邋遢老头。 少年停下车，疑惑的看过去，心想路边捡到老爷爷，莫非是穿越者的福利来了？ 没错，少年是个穿越者。 然而，防人之心不可无，说不定是个干碰瓷行业的，异世界也一样有不要脸的人。 少年停了车，在路边捡了条树枝，也没敢太靠近，伸过去戳戳那老头，想看看死了没有。 老头霍地一睁眼、生猛无比的翻身、伸开手臂就扑将过来，一边张嘴大叫：“是你是你！就是你撞的！” 少年躲闪不及，被他扯住了一条小腿，跌坐在地下。 “撞人了！撞死人了！”老头撕哑着声音嚎叫，身躯扭动，双肘交替撑地、怪蛇一般的飞速爬近来，双手捉住少年的一条腿，紧紧搂在自己的怀里。 少年蹬腿挣扎，抬起另一条腿，用力往老头的头和肩膀上跺去。 “撞人了还敢打人！撞死人了！打死人了！” 老头在地面打滚，低头埋脸的躲闪，嘴里胡乱惊叫，枯瘦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倒霉，还真是个碰瓷的。看来路边捡到个老爷爷神马的，是浮云啊浮云。 少年也不敢太用力踢打，免得真把老头给整伤了，又挣脱不得，正是头痛中…… “爷爷不要！是蛋蛋哥！” “蛋蛋哥！是我爷爷！” 突然，有把两稚嫩的声音大叫着。 路边不远处的草丛里，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和一个岁数大点的小子跳起来，向纠缠中的两人跑去。 “蛋蛋哥！” 小丫头先跑过来叫人。 “哎，张小丫妹妹，是‘旦’，不是‘蛋’。” 少年还坐在地下，向后撑着两只手，侧头向她说道。 “蛋蛋。” “旦。” “蛋。” 好吧，发音是一样的。 少年名叫萧旦，是清静观里的小道士。 其实，他正式记录的名字应该是“萧旦旦”，不过他坚持认为自己叫萧旦就好，没必要再多一个旦字。 “蛋蛋哥。” 另一个小子也过来叫人，手里还拿着根木棒。 “张小柱……你们在干啥？”萧旦问。 “我们……” 张小丫有点脸红，转头对着老头叫道：“爷爷快放手！他是清静观里的，剦、剦性畜的蛋蛋哥，当心他剦了你！” 张老头一怔，抬头看看，只见三轮车上，一只小绿旗正迎风招展。 旗面上，有个白碜碜的“剦”字。 剦。 …… 萧旦冷冷的扫了张老头一眼，目光掠过他——侧身躺着的裤裆。 张老头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的夹紧一下两条腿。 “吥，穷鬼道士，真踏马的碍事……” 他小声嘟哝着、骂骂咧咧的，松开手爬起来，走去弯路的另一头，又躺下了。 这里是通往县城的大马路口，来往的行人车辆多，很快就会有业务光顾了。 “蛋蛋哥，我爷爷又赌钱输光了，没钱买酒喝，所以叫我们和他一起干这个事情……” 张小柱气恨的说着，一边扔掉手里的棒子，然后搓了搓手臂上的几片淤青。 萧旦斜眼看了看张小丫，只见她露出的小腿上也有几处笞痕。 这俩小兄妹经常到清静观里玩耍，看萧旦剦鸡剦狗剦羊的，混得熟了，也知道他们的家里状况：父母外出打工，奶奶不在了，家里就一个长辈爷爷，烂赌好酒，性情急躁，饿着俩小兄妹不说，赌输了还拿他们撤气…… 张老头从来没进过清静观，萧旦也没见过他。 回头问问观主师父，看有啥办法，能让这老而不死的清静清静……萧旦想着。 和兄妹俩说了几句话，萧旦就和他们道别，上了三轮车，向前开去。 转了个弯…… 咔嚓。 “哎，小师父……你，咋把车……往人身上开咧？” 车底下，传上来张老头的不敢置信的声音。 “哦，对了，”萧旦想起一事，又停下车，回头对俩小兄妹说：“明天就是天尊诞节，我们观里做社，蒸红糖馒头，你们可以过来吃，还可以看看有啥能够帮上忙的，观主可能会发点儿工钱。” 俩小兄妹还站在不远的路边，正满脸的呆怔，瞪着车底下…… 过了几息，张小柱才晓得回应：“……好的，我们明天一早过去观里。” 咔嚓。 “小师父……你看……是不是……把车挪一下……” 车底下传来虚弱断续的声音。 “好的，”萧旦挥挥手：“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俩小兄妹也挥着手。 萧旦一扭车把加速，电动引擎轰隆一响，车轮子先空转了好几圈，这才慢悠悠地开走了。 清静观在清静山下，山上有个清静亭；观前有个清静湖，湖上有条清静桥……名字都是历代观主起的，观子两旁还有几亩清静田。 萧旦开着三轮车过了清静桥，到达观门前停下。 观门前挂着几个牌匾，刻写着——“天周人民帝国道教清静宗驻清静镇社区服务中心”、“清静仙宗唯一办事处”、“清静仙宗教化宣传办公室”、“清静宗便民服务站”等等。 这十多年来，每当萧旦看见“人民帝国”这几个字，总是会觉得头脑一阵发昏，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一个假的世界？ 清静观里只有两口人，观主也是收养萧旦的师父，姓萧名吉。 萧旦一直认为，师父的正式名字，应当是“萧吉吉”。不过他死活不肯承认。 挎起工具箱，走过简陃的大殿，在清静天尊塑像前稽首，走去后堂茶居。 一个胡子拉茬的中年道人，正坐在长椅上翻看功德箱，他把大张的钞票都拣出来，揣进自己怀里，一边还鼻子哼哼，满脸不满意的神情。 正是清静宗主萧吉道长。 “师父，我回来了。”萧旦向他行礼，放下箱子。 “嗯，”萧吉道长抬眼看他，暂且放开了钱箱，问道：“你今天第一次出工，收获怎么样？” 萧旦打开低温盒，清点数目：“狗淡三个、棒两条，猪淡五个、棒三条，羊淡两个、棒两条……” “不错，淡都给炖上，整个杂淡汤，我晚上回来喝，棒都晾干了泡酒——你的通讯机拿来。” 萧吉毫不客气的把徒弟通迅机上的款项全部转走，然后拿了面镜子照照自己，抹了抹头发胡子，整理好衣服。 按照时下标准来说，他是个充满沧桑感的魅力大叔。 “我今晚要去酒店街，给失足女青年们讲道，你自己吃饭。晚上记得念经，超度那几万亿条没有机会出生的小半生命体。做完功课就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忙。” 萧吉道长吩咐完徒弟，就披上兜头的斗篷，趁着刚暗下来的天色，匆匆出门去了。 夜幕初降，张小柱和张小丫两兄妹，合力把动弹不得的张老头拖到马路边，然后蹲在一旁面面相觑…… 一个老汉开着小型拖拉机，突突突的过来了，看到路边的情况，便停下来。 “村长。”两兄妹叫他。 “哎，是你们俩兄妹，”看清楚地下躺的是谁，村长皱起了眉头，说道：“怎么又是你？老张头，别丢人了，快起来回家去。” “村长……”张老头吃力的说：“我真被车碾了……是清静观里的小道士，开着三轮车……村长，你要帮我找清静观索赔。” “是吗？”村长看向两兄妹。 两兄妹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摇头。 “哼，”村长冷笑一声，“是又怎么样？索赔，就不怕小师父剦了你？还有萧大道长给他撑着腰，不说了，抬上来，我把你们拖回去。” 突突声中，两小兄妹合力把张老头抬上拖拉机的后斗。 “哎哟喂……轻点，痛啊……骨头断了好几条呀……” 两小孩力气小，难免磕撞，只听见张老头一个劲的哀嚎惨叫着…… 第三章天尊秘闻和生硬的回忆 夜幕低垂。 清静观，萧旦吃过晚饭，收拾好了各类淡淡和棒棒，敲罄念诵了一遍《清静往生经》，超度那无量无辜牺牲的小白蝌蚪…… 功课做完了，他起身伸展筋骨，四处走动。 清静宝殿的两边墙壁上，彩绘着栩栩如生的六佰神仙图。 神仙们的外貌体形都各有特色：有些巨大如山岳，也有细小如虫鼠，三头八臂、千臂，奇形怪状、人兽难分，飞天遁地、浴火乘风、掀石翻浪、隐林藏影……赤手空拳或者拿着法宝、兵器和盾牌类型的器物。 必须使用清静观的秘术仔细观察，才能够发现——神仙们的姿势都大有深意，显然是在相互防御、躲避、攻击和截击，光明正大或者暗中下手，招式玄妙。 神仙们还稳稳形成阵势，以众击寡或者以寡敌众，包围、反包围、反反包围……突围、反突围、反反突围……伏击、反伏击、反反伏击等等，各种战术、阴谋诡计，异常深奥。 表情也描绘得很细致，平和、喜怒悲恐惊……诚挚和欺诈等等，非常丰富。 然后，他们的最终目标，都是彼此的淡淡…… 这是历代观主的心血手笔。 萧旦充满崇敬的瞻仰墙画一番，十年来每朝如是，日日思索演习，夜晚上床后还要仔细体会、观想，直到入眠。 他已经能够牵记和演示近百位神仙的动作意境。 宝殿居中供奉三清圣像，和一般道观无异，只是造像简陋矮小一些。 三清像背面的神龛，才是供奉着清静天尊。 据萧吉宗主所说：太上一气化三清，除玉清、上清、太清之外，其实还有一位隐藏的少清神尊，居于虚无自然大罗少清至宝胜境。 少清为宇宙清肃之气，修正天地、拨乱反正、涤荡邪恶魔念，掌持兵杀，拥有净灭世界之大能。 然而，虽是灭世之尊，少清却慈悲广大，从未对芸芸苍生有所杀害。 自无量劫以来，每当天道演化失常，世情艰险，灾害频起，妖魔鬼怪横行……少清神尊就会暗中出手，净化万恶之首的根源。 无尽诸天世界，无量六道苍生，无论胎生卵生、湿生化生，受到恶念驱使、被邪魔盅惑，祸乱三界、罪孽深重者；又或是阴毒秽气洐化成形的魔邪神怪君王等等，皆被少清神尊暗中降伏，实施了简洁有效的净化。 这种净化手段，犹如釜底抽薪，既截止了恶的漫延，又为各类众生留下性命，获得改过自新的机会，以期重皈正道。 这是才是真正的大慈悲，大智慧。 因为少清神尊太过低调不彰，诸天世界流传的道藏书籍中，只隐约记载：某某次天地劫难，世界乱成一团，即将走向终结……其时，有无名神尊降临，以不可思议的大神通绥靖纷乱，使天地重归于一片清静。 是名清静天尊。 只见神龛中，天尊的神像为一位清秀少年模样，一手上举做剪刀状，一手下伸做掏取状，面容神情似笑非笑，玄奥无比。 萧旦瞻仰过本宗神主，上了三柱夜香，然后缓步走出观外，坐在石阶上。 眺望着星空湖景，远方灯火，他极其生硬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十二年前的某个后半深夜…… 天空光芒刺眼，雷鸣电闪，轰——某处千里无人烟的旷野中，一个两岁左右的光屁股幼童，正艰难的抬起头来，目瞪口呆地望向—— 两个巨大的、非常精致美型的，几乎和真人无异的高科技机甲，正飞在天上，摆开架势对峙着…… 其中一架机甲，不知道从那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箓，向前一丢……然后机甲五官简约的脸上、不会动弹的嘴巴里，念诵起咒语：“雷威大震轰神敕煞，天劫招来，急急如律令！” 夜空上浓墨翻滚，乌云重重结聚在另一架机甲头上，云层中，有雷光隐隐透出—— 被劫云笼罩的机甲毫不畏惧，手掐剑决抬起一指，喝道：“剑来——万剑归宗！” 无数巨型飞剑凭空出现，汇聚成一条银光闪耀的大河，霍然向上涌去，冲散了劫云。 雷法机甲见状立刻转身，脚底和背部喷射出燿眼的粒子流，爆出超音速云，眨眼就飞没了。 飞剑机甲冷哼一声，跳上一把巨剑，也爆了超音速云，一道剑光追去—— ……幼童双手抱头，仰天倒在地面上。 我穿越了吗？我为什么要穿越？我穿越到了那里？ 他发出了穿越哲学三连问。 我是谁？身体换了还是我吗？还有、这个身体怎么来的？ 他又发出了穿越后哲学三连问。 机甲放法术，这很不科学吧？ 飞剑放机甲，这也很不玄幻吧？ 噢……说错了，是机甲放飞剑。 他的头脑无比紊乱，只懂得张大嘴巴呼呼喘气，好似一条丢在沙滩上的小白鱼。 “这有啥了，机甲这种东西，本来就很不科学，就好比离子引擎装在火锅底下一样。至于飞剑嘛，倒是个比玄幻还要玄幻的东西。” 一把懒洋洋的声音在回答他。 幼童定神一看，一位身穿灰色道袍、胡子拉茬的大叔正躬身俯视着自己。 “你就是你，难道身体换了就不是你了吗？你的灵魂穿越而来，附身在一个幼童身上——这是屁话，都能够穿越了，还不能凭空出现一具二岁小孩的身体吗？” 道士大叔完全知晓他的思维活动。 “你穿越了，就在刚才。” “大概是因为那两个蠢货的战斗，巧合的形成了降维现象，又碰巧把你给扯了上来。” “这里是中婆娑世界的华夏大陆，天周帝国境内。你来自下级维度小婆娑世界的华夏国度。” 道士大叔很随意的就回答完了幼童的哲学困惑。 “至于在你看来，这种种可能不合理的现象，不过是本世界的设定而已。” “你所来的世界，已经发展到量子力学的水平了吧？那么你应该知道……世界的本质，不同的物理规律，不过就是个规则设定。” “一个由无数意识的集体选择设定。按照层次区别，有无限种可能，有啥值得大惊小怪的。” 道士大叔又追加了一堆是非莫辨的解答。 “还记得你穿越前的姓名，人生经历吗？”道士大叔问。 幼童惘然的点头，又摇头。 他似乎还记得穿越前的一切，又好像隔着一重无限遥远的空间，有种虚妄不实的感觉，不知如何形容……正处于将要彻底遗忘的边缘。 “这是正常的，别说前生后世轮回，穿越维度世界，就连昨天做过些什么，你也记不太清楚吧……”道士仔细打量他，面带思索神情。 “……虽然只有两岁左右，神魂却比较成熟，饿了渴了可以自己做饭烧水，不用把屎把尿拉扯养大……也不用看图识字学习基础知识，具备一定的生活经验、人情世故，是个省心省事的好徒弟。” “好，收你做徒弟吧！”道士大叔用力一挥手，下了决定。 “本宗主今天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察觉天道有轻微异动，于是不远万里过来一看，原来是个穿越者……” “要是不管你，估计待会便叫野兽给吃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就带你回去宗门，做个小道童，负责向女施主们卖萌化缘罢！” “吾乃中婆娑世界道教密传清静仙宗第一百九十八代宗主，姓萧名吉。你现在是本宗唯一的弟子，随我姓萧，按照本宗起名规矩，就叫萧旦……旦。” “小蛋蛋？！”幼童惊讶地看他。 “当然不是这种谐音梗。旦，清晨，你看天快要亮了。”萧宗主抬手指向泛白的天边，“旦旦，每天、明亮、诚恳，诗经曰：言笑晏晏，信誓旦旦。” “好吧，萧旦……旦。”幼童努力接受自己的新名字。 “没错，削蛋蛋。” 萧宗主充满鼓励的对他说。 就像萧宗主说的，萧旦的穿越前记忆很模糊，已经是再世为人。幸亏人生经验保留着，知道审时度势。 一个两岁幼童流落荒郊旷野，能够有人搭救，何止是万幸。 就这样，他被萧宗主收为弟子，带回了清静观。 然后萧旦就被扔在后院，自行解决食宿问题。 小萧旦摇摇晃晃，走到厨房的巨大冰柜前，踮起脚尖，吃力的拉开柜门，看见一堆堆的冰鲜肉材，都是……兽鞭和淡淡。 安顿下来后，萧宗主专门为萧旦定制了精致的小道袍、束发高冠，把他往大殿的功德箱旁一放，女香客们都呼啸而来，哗哗投币。 如果出现了容貌出众的女香客，萧吉道长就会即时出现，扮演出艰辛养育徒弟、仁慈好师长的角色，大量获取美女施主的同情分和钦佩值，发展成亲善美好的关系。 长大了一点，萧吉道长开始传授本宗的修行法门，清静功…… 第四章拯救苍生的重担就交给你了 清晨，清静观前游人渐多。 趁着今天是清静天尊圣诞日，一些小商贩和附近村民，都来到观前的小广场，摆摊设点做做小生意。 清静湖对面有片平地，可供停车，十多辆小轿车连串开过来停下。 其中几台豪车，挂着县城的车牌。 几位乡镇大人物模样的人下了车，随从簇拥，一路气派不凡的走上了清静桥，向清静观走来。 还有数个冠带长袍的男女青年，落在后面，围绕陪伴着－位白衣似雪的西方修女。 一位看起来是富家子弟的青年男子，正向着修女微笑说话：“亲爱的珍妮修女，我在县城上学的时候，有幸听过约翰神父布道，接触到了神爱世人、举世博爱的真理……圣子为了给世人赎罪，甘愿钉死在十字架上的高尚品德，神奇的的圣祷术，美妙的唱诗班……” 这时，走在前方，一身黑袍肥壮秃顶的约翰神父，正一边和乡镇大人们说话，一边偷眼斜看近处嘻闹跑过的几个孩童。 只见其中一个小男孩白白胖胖，锦衣玉饰，很是漂亮可爱。 约翰神父不由得紧眯起了眼睛，掩饰住目光中的贪婪，暗暗咽了口唾液…… 美丽的珍妮修女一脸圣洁端庄，她抬手理了理洁白的帽沿，把几缕漏出来的金发抿回去兜帽底下，纤长白嫩的手指，仿佛在弹拨着阳光的音符。 几个富家子弟一脸痴迷的看她。 珍妮修女仰头欢欣微笑着，也眯起了好看的长睫毛蓝眼眸，眼帘下余光看看约翰神父的背影，和那几个跑开的孩童……然后似乎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神情，温和回应几位富家子弟的闲聊。 有句华夏谚语说：想要俏，一身孝。 她这一袭托胸束腰翘臀的素白修袍，不施粉饰，完美呈现出天使面容、魔鬼身材的异域风情，把身边宽袍大袖、色彩华丽、穿金戴玉的贵家小姐都比了下去。 那位在县城上学的富公子姓陈名隆，长着颇为气宇轩昂的外型。 这时，他一脸深思的说道：“珍妮修女，你刚从省城里下来，可能没听说过我们镇里的道家清静宗……据说，清静宗世代单传，一师一徒，师父羽化后，方可再传。这个宗门的道人从不行走江湖，就是守着一间老观、种几亩田……还从事着一个极其卑贱的副业，挣点小钱维持生计。” 他的脸上露出厌嫌， “我在县城求学的时候，认识不少道家正宗的道人弟子……太真派、龙虎门、泉真教那些，人家压根儿没把清静宗当作道家一脉，有些干脆没听说过……” 有位李家少爷抢话说：“故老相传，古时候，清静镇地处偏僻边陲，远离人烟，妖兽毒虫横行，清静宗祖师偶然路过，觉得风水还不错，于是施展道术驱走虫兽，建立道观庇护一方，于是慢慢就有了人烟，天周帝国便多了这个镇子，十多条村庄、几千亩良田……” “总之，清静宗来历不明，正派中还有认为他们是邪魔外道的说法，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肮脏手段，获得了道教协会的承认……”陈隆和李少爷争论。 同行的还有许家和王家的两位小姐，她们跟在修女和公子少爷的后面，摇着团扇抿着嘴儿，很婌女的旁观几位男友人，是如何向异族女子献殷勤。 清静观门前，萧旦正举着一条如意棒，伸长——把写着‘热烈庆祝清静天尊圣诞，南无无量清静天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等字样的大长条红绸幅，送上去翠绿葱郁的大树梢上缚好。 如意棒这种东西，在高维度的中婆娑世界，是很常用的工具和武器，有科技版和玄幻版。 低科技含量版本的，就类似套管伸缩鱼杆。高科技含量版本的，是棒体分子排列控制重组。 萧旦手中这条暗红色、仿佛带着肌肉纹理的如意棒，当然是高玄幻版本的，是为萧吉宗主所亲赐。说是某代祖师屠了一条作恶的孽龙，然后用孽龙腹下某个伸缩自如、大小随意、软硬皆可的部件，精心祭炼铸化而成；还把整条恶龙的身躯和精魄都融炼了进去，端的神妙莫测，绝对是无与伦比的镇宗神器。 如意棒，是清静仙宗必修的两种随身武器之一。 棍棒，为神武不杀之武具，体现出清静宗门的威武大慈悲心，降伏而不杀生也。 至于萧吉道长，为何会把镇宗神器很随便就传给了未成材的小徒弟，据他自己说：本宗主已经到达了手中无棒、心中有棒，或者是身外无棒、身下有棒的武道极境，不必再随身带着条孽龙的玩意。 张小柱和张小丫俩小兄妹，也在观里跑进跑出，嘴里叼着红糖馒头，帮忙搬搬桌椅，贴贴标语什么的。 清静仙宗在本地经营无数年代，按照官方说法，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地方性宗教，还专门给申请了国家和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许多本地官员和大家族门户，都清静仙宗的虔诚信徒。 萧吉宗主负手站在观门里面，迎接镇长官员、富商地主和约翰神父等一行人，脸上堆着假笑，毫不掩饰自己礼贤下士的态度。 乡镇大人物们恭敬的向萧宗主作揖行礼、约翰神父划着十字，萧宗主淡然还礼寒喧……几个村民义工陪同着客人们在观里游览参观，又领去后院茶居安坐品茗。 陈隆公子和珍妮修女一行人，一路观光走到观门前，只听两把童稚的声音大叫：“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瞧一瞧呀看一看，这里儿有好货！” 只见一对童男童女，手举着喇叭又蹦又跳吆喝，另一手还抓着馒头，不时塞嘴里啃上一口。 有个小道士一脸庄重的坐在旁边，身前摆着桌案，上面叠了几堆书藉，还有符箓、记念品什么的……在他身后的墙上，贴了几条红纸标语，歪歪扭扭的写着：惊爆！道家秘传心法绝学，千古不传之密！今天面向广大人民群众公开！限时传承活动开启！ ——千古难逢的修仙机遇！千万不可错过！ ——世人都晓神仙好，没有明师修不了！现成秘籍在眼前，自学成材仙不老！ ——手持仙籍修大道，法力无边乐逍遥！ ——仙宗秘籍，只待有钱（钱字上划一黑斜杠）缘人！ 几位青年男女看着这些浮夸荒谬的标语，不禁纷纷失笑。 “没错吧，看看写的什么东西！这清静宗，何止是邪魔外道，简直就是个欺世谋财的邪教。”陈隆又说，满脸鄙夷。 这下李家少爷也没话说了，一脸讪讪的看看珍妮修女。 “亲爱的珍妮修女，你和约翰神父真不该出现在这里，看到了华夏文化阴暗丑陋的一面……辜负了你们今天一大早赶来，希望进行跨域宗教文化交流的热情。不如，我们还是回县城里去，和真正的名门正派接触交流。我认识几位……” 陈隆比划手势，真挚诚恳的说着。 小道士一侧脸，目光正好和陈隆对上，登时面露莫名震惊的表情，赶忙向他拱手作礼，朗声说道：“这位公子，我看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真乃千年难遇的修仙练武奇才也！” “我这里有全套出售的修仙武学秘籍！不用一万块，只要九千九百九十九！就可以拿回家去！勤奋自学，修成无上仙体、绝世武技！” “降魔卫道，拯救苍生苦难，提升婆娑世界科技和玄幻维度等等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陈隆先是愕然，随即嗤然一笑。他摇着头，口吻戏谑的说：“小道长，有你这么卖广告的吗？这种鬼话，就是骗小孩也不成吧？有谁会相信呢，你把人当白痴吗？” “哎，这位公子，说话可是要负责的，你当心我告你诽谤哟。” 小道士萧旦一脸淡定的拿起如意棒，伸长——指向大门旁边的一堆闪亮牌匾，“请看这里，本仙宗是国家道教协会正式认可的下属分支单位机构。” 他又从桌案底下掏出一叠文书摊开，介绍道：“这是官方正式的红头文件，盖了官府和道教协会的高科技法力印章，证明本宗所有经文秘籍的广告说明和内容，绝对真实毫无虚假。” “这里还有清静镇公府特别开具的证明，上面有镇长大人的亲笔签名。” 萧吉抬起眼，看着陈隆：“陈公子，你的大伯陈镇长，就在后院和本宗萧宗主喝茶，你可要进去亲自问一问他？”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