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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守护人》
引子
本书允许光明力量阅读。
——守夜人巡查队
本书允许黑暗力量阅读。
——守日人巡查队
列拉望着维克托微笑。维克托二十五岁,当然是成年男人了。然而,每个男人——即使是最成熟的男人——内心都有一个小男孩。作为正在热恋的十九岁姑娘,瓦列里娅对此深信不疑。
“地洞,”她在维克托的耳边说。“地洞,还有蛇怪呢。呜—呜—呜!”
维佳哼了一声。他们坐在一间屋子里,要不是光线暗淡,这房间肯定会显得脏兮兮的。周围挤着兴奋的孩子和面露羞涩笑容的大人。画满神秘符号的台子上一个小伙子正在矫揉造作地表演,他的脸上化着惨白的浓妆,身上披着一件飘逸的黑色长袍。台下有几盏深红色的聚光灯照在他身上。
“你们马上就要见到恐怖的景象了!”小伙子拖长了声音。“啊!啊!想到你们即将看到的景象,连我都觉得害怕!”
他吐字非常清晰,只有戏剧学院的学生才会这样发声。就连英语不太好的列拉也听懂了藏书网每一个单词。
“我喜欢布达佩斯的地洞,”维克托小声地对她说。“那儿可是真正的古老地洞……非常有意思。”
“这里只是一个大大的恐怖屋。”
维克托略带歉意地点点头:“幸好比较凉快。”
九月的爱丁堡天气还挺热。维佳和列拉上午在国王城堡逛了逛——那里是游客们的必去之地。接下来他们在为数众多的小酒馆里挑了一家,吃了点东西,每人喝了一品脱的啤酒,然后就跑到这儿来躲避正午的阳光了……
“你们没改主意?”穿黑袍的演员大喊。
列拉的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啜泣声。她回头一看,惊讶地发现是一个年龄已经不小的女孩在哭,她大概有十六岁,旁边站的是她的母亲和小弟弟。黑暗当中马上有工作人员走过来,把她们全家都带了出去。
“这就是欧洲富足生活的负面影响,”维佳的话中带着一种教导的口吻。“在俄罗斯,难道这么大的姑娘还会被恐怖屋给吓着?太安逸的生活让他们对所有的小打小闹都会感到害怕……”
列拉皱了皱眉。维克托的父亲是个政治家,虽然官位不高,但非常爱国。随时随地都想证明西方文明的缺陷。当然,这并没妨碍他把儿子送到爱丁堡大学去读书。
维克托每年有十个月的时间在国外,但他依然执着地坚持着父亲的论调。像他这么爱国的人全俄罗斯都很难找到几个。有时这让列拉觉得好笑,有时又让她有些生气。
幸好,开场白很快就结束了。“苏格兰地洞”之旅开始慢慢推进。精明的当地人在大桥下面、火车站旁边的几栋破旧水泥房子里隔出数个小房间。拧亮几盏灯泡,四周挂上破布块儿和人造蜘蛛网,墙上再贴些曾经在爱丁堡的悠久历史中胡作非为的狂热分子和杀人犯的画像。然后就可以招揽小朋友了。
“这里有一只西班牙式的靴子!”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里一位衣衫褴褛的姑娘正扯着嗓子喊,她是这支队伍的导游。“其实它是一件可怕的刑具!”
孩子们兴奋地尖叫起来,大人们则尴尬地对视着,好像被人发现他们在吹肥皂泡或者玩洋娃娃似的。为了不那么无聊,列拉和维佳故意落到藏书网了队伍的后面,在导游冗长的解说声中亲吻着。他们在一起已经半年了。两个人都有一种感觉,对他们而言,这份恋情将会有些特别之处。
“现在我们要经过一个镜子迷宫!”导游说。
奇怪的是,这的确很有意思。以前列拉总觉得,诸如“在镜子迷宫里会迷路”或者“会冒冒失失地把额头撞到玻璃上”的说法都挺夸张的。怎么可能看不清镜子在哪儿,路在哪儿呢?
原来还真有可能,甚至是很容易就犯糊涂了。他们说笑着在冰冷的镜面之间推搡,一边挥舞手臂,一边叫嚷着东跌西撞。围成圆圈的参观者突然从一小撮变成了一大群。维克托一时之间还朝一个人挥了挥手打招呼。等到他们最终从迷宫走出来之后(门也被狡猾地伪装成了镜子),他还在环顾四周。
“你在找谁呢?”列拉问。
“呃,没事儿。”维克托笑了笑。“看错了。”
接下来又是几个布置成阴森森的中世纪监狱的展厅,然后就到了“血河”。安静下来的孩子们坐上了一条长长的铁皮小船,它慢慢启动,沿着发黑的河水往“吸血鬼城堡”开去。黑暗中传来可怕的狞笑和充满威胁的声音,隐形的翅膀在头顶上啪啪作响,河水淙淙流淌。只不过令人扫兴的是,在小船借助风力漂出了大约五米之后,前进的感觉便是靠朝着面颊直吹的送风机制造出来的了。
列拉还是有些毛骨悚然。对于自己居然会感到害怕,她觉得不好意思,但她确实是怕。他们俩坐在最后一排,旁边什么人也没有,模仿吸血鬼的演员在前面又是哼叫,又是嬉笑,可是后面……
后面空空如也。
但她总觉得那里有人。
“维佳,我害怕。”列拉抓住他的手。
“糊涂虫……”维克托对她耳语。“可千万别哭啊,好.99lib?吗?”
“好吧。”列拉表示同意。
“哈—哈—哈!四周全是凶神恶煞的吸血鬼!”维克托模仿演员的腔调说。“我感到他们正在潜入我的体内!”
列拉闭上眼睛,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真像小孩子!男人们即使头发都白了还是长不大的小孩!干嘛要这么吓人啊?
“哎哟!”维克托条件反射似的叫了一声,“有人……有人在咬我的脖子……”
“傻瓜!”列拉冲他喊道,没把眼睛睁开。
“列尔卡,有人在吸我的血……”维克托阴沉而绝望地说。“我甚至一点都不怕……像在做梦……”
冷风从送风机里吹出来,河水拍打着船舷,四周一片大呼小叫,似乎还能闻到鲜血的味道。维克托不由得把手松开了。列拉气愤地掐了掐他的手,可维克托甚至连哆嗦都没哆嗦一下。
“我害怕嘛,木头人!”列拉大声地叫嚷起来。
维克托什么也没回答,只是轻轻地向她靠了过去。她没那么害怕了。
“我要亲自把你的脖子给咬断!”列拉威胁说。维克托似乎不好意思了,一声没吭。列拉一时性起,又补了句:“把你所有的血都喝光,知道吗?婚礼过后马上就吸……”
这是她第一次把这个词用在他们的关系上面。她屏住呼吸,想看看维克托的反应。单身男人对“婚礼”这个词不可能没有反应!要么会被吓倒,要么就是狂喜。
维克托好像正靠在她的肩膀上打盹儿。
“把你给吓着了?”列拉问道,随后便忐忑地笑了,并且睁开了眼睛。尽管叫声已经平息,但四周仍然黑漆漆的。“算了……我不会咬你。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婚礼!”
维克托还是一言不发。
机器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铁皮小船沿着水泥砌成的河沟又往前移动了大约五米。昏暗的照明灯亮了起来,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跳上岸。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一手拉着妈妈,另一只手的一个指头塞在嘴里。她老是回过头来张望,不肯把眼睛从列拉身上移开。是什么让她如此着迷?因为列拉讲的是一种陌生语言?不,这不可能,他们可是在欧洲啊……
列拉长吁一口气,朝维克托看了看。
他真是睡着了!闭着眼睛,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你干什么呢?”列拉轻轻地碰了碰维克托,可他却软软地瘫了下去,脑袋直直地撞向铁皮船舷。列拉尖叫了起来,抓住维克托,让他躺到木凳上。发生什么事了?这是怎么回事啊?他怎么变得这么萎靡不振?听到尖叫声马上过来了一名服务生——穿着黑袍子,戴着橡皮獠牙,面颊涂成红黑色。他敏捷地跳上船。
“小姐,您的朋友怎么啦?”小伙子还很年轻,看上去跟列拉差不多大。
“嗯……不……我不知道!”她望了服务生一眼,小伙子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帮帮我啊!得把他从船上弄出去!”
“是不是心脏的毛病?”小伙子俯下身,想抓住维克托的肩膀。可他又迅速缩回手,像是碰到了滚烫的东西。“怎么回事?开什么玩笑?开灯!快开灯!”
他把手甩了又甩,黏糊糊的黑色血滴从他的手上滴落下来。列拉惊呆了,死盯着维克托一动不动的身体。灯亮了起来——明晃晃的白光驱散了阴影,把恐怖兮兮的游乐节目变成了一出乏味的闹剧。
不过,闹剧和游乐节目一起收了场。维克托的脖子上裂开了两道口子,边缘都往外翻着。伤口缓缓地淌着血,就像从被打翻了的瓶子中流出的最后几滴番茄酱。由于伤口很深,时不时涌出来的鲜血显得更加吓人。正好在动脉上……就像被两把剃刀……或是两排锋利的牙齿……
列拉叫了起来,发出又细又尖的声音,她闭着眼睛,双手在空中乱舞,就像一个小姑娘亲眼目睹了自己心爱的猫咪在公路上被卡车压得血肉模糊。
归根到底,每个女人——即使是最成熟的女人——内心都有一个受惊的小女孩。
Chapter 1
我和加里科打了个招呼,他刚与警察局的一位少校谈完。少校是个普通人,但他是我们的支持者,对巡查队的工作略知一二,时常帮助我们隐瞒一些类似的情况。尸体已被运走,我们的鉴定专家结束了对生物电场及魔法线索的勘察工作。现在警察局的刑侦人员已经着手调查。
“他在‘嘎斯’车里,”加里科向我点了点头。我走向我们跑外勤的“嘎斯”车,钻进车厢。
男孩用棉被裹住身体,正在喝热茶。他惊恐地看着我。
“我叫安东·戈罗杰茨基,”我说。“你是安德烈,对吗?”
男孩点点头。
“是你发现了吸血鬼?”
“我,”男孩悔恨地说。“我不知道……”
“别难过。你没做错。谁也无法预料,疯狂的吸血鬼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莫斯科市中心。”我说。但我暗自思忖,既然男孩具有很强的提取生物电场的能力,事先就应该考虑到可能出现的情况。但我不想指责已经故去的老师。这个事件将被写进供教师使用的教学参考书,相关章节应用红色字体打印,以此表示知识是用血的代价换来的。
“我毕竟不该大声叫喊……”男孩说着把茶杯放到一边。棉被从他的肩头滑落,他的胸口上有很大一块青紫斑。吸血鬼这一下可够狠的。“假如他没有听到……”
“不管怎么说,你的恐惧与慌乱还是会引起他注意的。冷静些。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那个妖魔。”
“还要让他永远消失。”男孩坚定地说。
“对。让他消失。你在我们这儿学习很久了吗?”
“三个星期。”
我摇了摇头。是啊,很有天赋的孩子。希望这次的事件不会让他放弃巡查队的工作……
“你们学过如何提取生物电场吗?”
“没有,”男孩承认。他突然打了个激灵,就像是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
“你尽可能准确地描绘一下吸血鬼的特征。”
男孩犹豫了片刻,接着他说:
“我们没有学过。但我自己试过。在教材的第四节里有……提取,复制和传递生物电场。”
“你自学了这个章节?”
“是的。”
“你能把吸血鬼的生物电场传递给我吗?”
男孩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
“我可以试试。”
“来吧。我准备接收。”我闭上眼睛,让自己放松下来。你就来吧,年轻的天才……
刚开始仅有一点微热的感觉——好像是吹风机从很远的地方往我脸上送风。接着我感到传递的手法很稚嫩,甚至有些混乱。我迎上去与它对接,将它抓住,仔细端详。男孩竭尽全力,一次又一次地传递生物电场。零散的碎片渐渐地构成了完整的画面。
“再来一点点,”我说。“重复一次……”
彩色的线条越来越清晰,最终构成了奇怪的图案。主色调当然是黑色与红色,妖魔与死亡,这是吸血鬼标准的生物电场。男孩忠实地把它提取了出来,除了递次变化、极不稳定且有较大差异的色彩,还有一些不易觉察的细节——细微独特的能量图案,它们就像人的指纹或者七彩器皿上的花纹一样。
“好样的,”我满意地说。“谢谢。图像很好。”
“您能找到他吗?”男孩问。
“一定能,”我自信地告诉他。“你帮了很大的忙。别难过了,也别再折磨自己……你的老师是个英雄,他死得其所。”
这当然是谎言。英雄是永生的,这是其一。英雄遭遇吸血鬼进攻时,不会使用“魔法师防护盾”保护自己,他们会竭尽全力,力求战胜敌人,这是其二。“灰色的祈祷”这个咒语的功效虽然是暂时的,但它毕竟可以拖延和阻止吸血鬼的进攻。那么学生就有时间逃离,老师也来得及做好准备,采取正确的防护措施。
但事实却完全相反。没必要向男孩解释说他的第一位老师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但这人不完全具备从事教学工作的资质。不幸的是,真正有过实战经验的作战魔法师很少当老师。往往是善良的理论家选择教师这个职业。
“加里科,没我的事了吧?”我问。一个陌生的黑暗使者正围着加里科和上校转悠。这是应该预料到的。守日人巡查队光临此处的目标很明确:如果可能,给自己人打打马虎眼儿;如果不行,那了解一下我们的伤亡情况也不错。加里科摇了摇头。我没理睬黑暗使者,沉着地朝自己的汽车走去,车就停在“禁止停车”的牌子下面。所有的他者都会使用防追捕的咒语,但如果使用这种咒语的目的是为了让街上的行人都能看见你,并且还能随意在禁区停车,这就有一定的难度了。
成功提取吸血鬼的生物电场是一大收获。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有经验的成年魔法师有时也会不知所措。但这个男孩却能巧妙应对。我恨不得一个箭步冲回总部,把生物电场的图形分发给值班的光明使者,让他们全都上街巡逻,寻找吸血的妖魔。一个高级吸血鬼,没有注册……不,不应该寄希望于巧合。
但他的确是高级吸血鬼!
抛开无谓的希望,我开车驶向总部。
市区执勤的巡查队员是帕维尔。我快速将生物电场图形传给他,帕维尔热情高涨,非常配合地接收了生物电场。我更愿意向巡查队员提供有价值的重要线索,而不是通报普通的消息:“在‘清水池’地铁站附近一个疯狂的高级吸血鬼杀了两个我们的人……他的外貌?好像是个中年男子……”
我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坐到电脑旁,对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然后冒出了一句:
“简直是荒唐……”
但我还是点击了“比对”。鉴定生物电场的困难在于不能像比对指纹那样在自动仪器上进行核对。生物电场图形可以从一个人的大脑传输给另一个人的大脑,却不能从人脑传输给电脑。目前还没有这样的电脑。我们巡查队有一位已经上了年纪的画家利奥波德·苏里科夫从事把生物电场存入电脑资料库的工作。尽管他的姓氏如雷贯耳,他在画坛却一直默默无闻。同时他也是个法力微弱的他者。但他能够接收生物电场图形,然后耐心而不厌其烦地像中国或者日本的精画师那样绘制独特的图案。然后就可以将这幅画输入电脑存档并进行比对了。别的有他者画家编制的巡查队也是这么做的。
当然,这个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也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绘制最普通的生物电场需要两天的时间。不过,如果档案库里已经存有该生物电场,那就可以用间接的方式进行比对。这正是我打算做的,可资料库里怎么会有未注册的吸血鬼的生物电场呢?
屏幕上出现一个表格,我不断与保存在记忆中的印迹进行比对,然后点击鼠标,在表格中填写加号或减号。
“是否存在棘突?”
当然没有。妖魔的生物电场图形中怎么会出现棘突……
已登记的生物电场数据一下减少了五分之四。资料库里的妖魔要比活人少多了。许多条目消失了,图表也立刻缩减了,目标已经锁定吸血鬼。
“第一颗犬齿的生物电场达到何种程度?”
我填写了两个加号。应该也可以写三个,因为该吸血鬼犬齿的生物电场已处于极限的边缘。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我回答了二十个问题,然后看了看表格的右上角。
那儿闪烁着数字“3”。
总算抓住了!如果出现这么小的数字,说明这是某个吸血鬼及其氏族成员——那些由他亲自激发的吸血鬼。生物电场的差异还是存在的,但已非常微小,只需回答五十个问题,就能得到准确的答案。
其实只有三个候选人已经让我非常满意了。
我点击了数字“3”。
我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科斯佳·绍什金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我。相关资料的上面用红色粗体标着“已死亡”三个字的加注。
我呆呆地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钟,回忆着上个星期从撒马尔罕回来后,格谢尔给我看的铝制容器里的东西。
接着我便开始喃喃自语。
我恍然大悟。
总算让我明白了。
我再点击了一次,全身又是一颤——我看见了波林娜,科斯佳的母亲。不过让我震惊的并不是她的照片,我知道她是谁。屏幕上居然也出现了“已死亡”的红色加注!
我开始浏览屏幕上的资料,从第一行往下看:“此人出生时是普通人。不具备他者的潜质。根据《他者家庭自决权协议》第七节由其丈夫激发……”。屏幕上几次出现“她拒绝用抽签的方式食用人血,作为奖励,她每个月可获得定额的新鲜血液,血液由血站提供,血型为B型”的表述。她对食物的态度比较保守,不猎捕人类,喜食固定的一种普通鲜血,不像有些吸血鬼放弃猎捕之后就要求食用“O型或者A型处女的血液”,说什么“对B型与AB型血液我的胃不能消化吸收”,或者只食用“RH阴性的O型儿童血液”。
最后几行文字向我说明了一切。
“此人自愿结束生命,并在其子、高级吸血鬼康斯坦丁·根纳季耶维奇·绍什金(见9752150号卷宗)死亡之后不久,于二零零三年九月十二日去世。根据其个人的请求,在光明力量的他者阿里斯塔尔赫神父的主持下,按照基督教的习俗举行了葬礼,并于二零零三年十月十四日安葬。”
我认识阿里斯塔尔赫神父。那是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他那里的一个东正教神甫巧妙地将自己他者的身份与信仰结合起来,甚至在黑暗使者中进行传教活动。一个月前我和阿里斯塔尔赫神父交谈过。为什么竟然对波林娜·绍什金娜自杀之事一无所知呢?其实只要能理会神父的言下之意,事实真相是显而易见的。
道理很简单。我不想知道——所以我不知道。
我第三次点击鼠标,第三份文件显现出来。
当然是“绍什金·根纳季·伊万诺维奇……”
我双手抱头,喃喃自语。
傻瓜!真是个大傻瓜!
根据文件记述,老绍什金只是个四级吸血鬼,他“不猎捕普通人”,“不在巡查队供职”,“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埃德加尔也从未跻身于高级魔法师的行列。可仔细一看,在遭受四个避邪物同时攻击的情况下,他居然能够巧妙应对,只说出一半的真相。
而我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根据自己的看法和经历去理解这个真相的。
与根纳季·绍什金有过正面接触的安德烈完全没必要责怪自己。他对自己老师和同学的死亡没有任何责任。
错的是我。在“绍什金”这个名字面前,我就像碰到了障碍物一样,竟然不敢挪动半步。
一开始我想把文件打印下来。可突然又觉得,我不能再等了,即使是打印机墨针做好打印准备的那三十秒我也等不及了。
我跑出办公室,沿楼梯爬到楼上。
可我却吃了个闭门羹。格谢尔不在自己的房间。当然,我明白他有时也需要休息,但为什么是现在呢?真不走运……
“安东,你好。”奥莉加走出自己的办公室。“你干嘛这么……不安?”
“格谢尔在哪儿?”我吼道。
奥莉加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然后走到我跟前,用手掌严严实实地压住我的嘴唇。
“鲍利斯在睡觉。自打你从乌兹别克回来的那天起,他一次也没回过家。一个小时前我动用了女人的所有伎俩,才好不容易把他赶上了床。”
奥莉加看上去很漂亮。显然是一个手艺不一般的理发师帮她做的发型,她的皮肤晒出了绝佳的古铜色,她的妆画得很淡——只描了眼线和唇线,以突出漂亮的眼睛和性感的嘴唇。她的身体散发出热烈、浓郁、诱人的芳香。
她的确动用了女人的所有伎俩。
好在我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况且我自己过去也是很注重仪表的。我感觉从她身上获益匪浅,虽然我不敢说我现在依然很留恋自己的过去。
“安东,你如果再喊叫,再打电话给鲍里亚让他即刻回来工作,我就把你变成一只兔子,”奥莉加说。“只不过我还没决定,是把你变成一只真正的兔子还是长毛绒的玩具兔。”
“把我变成性用品商店里的充气人,”我说。“别吓唬我,你根本没这可能。”
“你这么认为?”奥莉加皱了皱眉。
“是的。如果你如此热衷于演练自己的实战魔法,我可以向你提供充当靶子的候选人。”
“谁?”她直截了当地问。
“高级吸血鬼。就是那个与埃德加尔狼狈为奸的家伙。就在今天他还在‘清水池’杀了两个我们的人。”
“到底是谁?”奥莉加继续追问。
“绍什金。”
奥莉加的脸上闪过一丝忧伤。她温柔地握住我的手。
“安东,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发生令人悲伤的事情,有时我们失去朋友,有时也失去敌人,但我们还是会责怪自己……”
“我需要与格谢尔一起实施心理疗法!”我吼道。“是根纳季·绍什金!年长的那个绍什金!科斯佳的父亲!”
“我们核查过,他只有四级……”奥莉加刚开了个头就打住了。
“需要我对你解释吸血鬼怎样就可以轻松升级吗?”我问。
“从四级升到最高级……但如果有十个人失踪,我们一定会注意到的……”
“这么说,我们就是没注意到!”我抓起她的手。“奥莉加,这是千分之一的机会……说不定他还待在家里?也许可以抓他个措手不及?”
“我们走。”奥莉加点点头。“我想你还记得自己的老住址吧?”
“就我们两个?”
“我认为两个光明力量的高级魔法师完全能够战胜一个吸血鬼。办公室里只有一帮年轻家伙,你不会是想带上几个去当炮灰吧?”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她的眼里闪烁着激情的火焰……怎么,奥莉加,在领导岗位上待腻了吗?
“出发,”我说。“我们两个去。尽管这让我想起好莱坞枪战片的开端。”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们可能遭遇埋伏。或者你就是那个帮助埃德加尔和根纳季的光明使者。”
“傻瓜。”奥莉加居然没生气。但我们下楼时,她挖苦地说:“顺便提一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甚至核查了斯维塔。”
“结果如何?”我问。
“不是她。”
“真让人高兴,”我说。“有没有查你?”
“所有高级光明使者都要排查。俄罗斯的、欧洲的、美国的都得查。我不知道福马在黄昏界看见谁了,但所有的高级光明使者都有百分之百的不在现场的证据。”
永远没有必要再回从前住过的地方。只要你还没患上老年痴呆症,成天就知道傻笑或者一见到父母家院子里吐痰用的沙桶就流口水,那就千万别回去。
我看着老房子的大门在想,即使按照通常的计算标准,也并没过去多少年……八年前为了猎捕吸血鬼,我走出了这栋普普通通、令人乏味的十六层大楼。那时我不知道会遇见斯维特兰娜,不知道她会成为我的妻子,不知道我们会有娜季卡,不知道我会成为高级光明使者……
但那时我已经是他者了。我知道在自家楼上住着另外一些他者——一个吸血鬼之家。他们是遵纪守法、善良温和的吸血鬼,我竟然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与他们和睦共处。
那时我还从没杀过吸血鬼。
毕竟任何事情都有第一次。
“走吗?”奥莉加问。
痛苦的往事又开始折磨我。叶戈尔差点成为吸血鬼的牺牲品,那时他的年龄比成功复制出生物电场的安德烈还小。我和奥莉加是第一次两人搭档工作,我们沿着叶戈尔的足迹前行……格谢尔当时巧妙地帮奥莉加摆脱了可怕的惩罚,她被囚禁在猫头鹰的标本中……
“似曾相识。”我说。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奥莉加心不在焉地问。她在尘世间过得太久,有可能已经把那段不同寻常的经历给忘了。“啊!你想起了追踪叶戈尔的事?我不久前才知道,小伙子在杂技团工作,你能想象吗?他现在是魔术演员了!”
“走吧。”我说。
奥莉加真是好样的。她不惧怕过去留下的阴影。相反,如果她感到自己愧对叶戈尔,她一定会对他更加关注的。
我们走进电梯,我按下第十层的按钮。在电梯里我们一直保持沉默。奥莉加显然是在做准备,她在聚集能量。我仔细看着自己的手指。这几年当中电梯已经更换过了,换成了带金属壁板和金属按钮的“抗冲击耐久型”电梯。以前经常有一些小痞子用打火机烧塑料按钮,这样的情形现在是不可能发生了,所以按钮又被粘上了口香糖。
我擦了擦手指,试图去除由聚乙酸乙烯酯、各种添加剂以及某个人的唾液合成的黏性秽物。
人类啊,你让我没法说爱你。
电梯停了。我有些窘迫地说:
“这是十层,住着绍什金一家。绍什金住十一层。”
“完全正确,”奥莉加说。“我们走上去。”
我斜眼看了一下自己居住过的那套房子。大门没换……甚至连锁似乎也是从前的,只是锁眼盖更亮、更新了。我们爬到楼梯中间的平台,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门——门开了,好像有人在等着我们离开。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探出身子,她面部浮肿,穿着龌龊的长袍,让人无法确定她的真实年龄。她用凶狠的目光打量着我们,冲我们吼道:
“又在电梯里撒尿了?”
责骂来得太突然,我不由得大笑起来。而奥莉加则抿了抿双唇,向前迈了一步。女人赶紧虚掩上门,准备随时砰的一声把它关上。奥莉加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地说:
“没有,是您的错觉。”
“我的错觉。”女人慢吞吞地说。
“您楼上的邻居家漏水,把您家给淹了,”奥莉加继续说。“您赶紧上去跟他理论理论。”
女人一下来了精神,穿着满是油渍的长袍,光脚趿拉着破拖鞋,箭步跳上楼梯转弯的平台,昂首挺胸从我们身旁走过。
“你这是何必呢?”我说。
“她自找的,”奥莉加嫌恶地说。“权且当作为光明力量的事业做点牺牲吧,哪怕一生就一次。”
我想如果绍什金的屋子里藏着一个高级吸血鬼,那么这真要成为这个女人一生中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吸血鬼非常不喜欢受到人身攻击。
不过我对这个女人没有一丁点儿好感。
“你把房子卖给谁了?”奥莉加问。“怎么是个有心理问题的病人。”
“通过中介卖的。”
“既然买得起房子,看来也不是穷人。”奥莉加耸耸肩。“怎么能这么不注意自己的仪表呢?”
好像让她气愤的不是女人的粗鲁举止,而是她的家居装潢。在这个问题上奥莉加有着近乎偏执狂一样的认真,看来,这是战争年代的灾难以及日后的监禁生活留下的后遗症。
女人迅速被奥莉加掌控,她手脚并用地捶打绍什金的房门,与此同时尖声喊道:
“开门!开门,喝人血的禽兽!你把我家给淹了!整个屋子都被开水给淹了,蠢货!”
>.99lib?“人类无意间就能识破天机,真令我欣慰,”奥莉加说。“不过就算邻居的开水淹了她家,他怎么就成了喝人血的禽兽呢?”
接着女人走下楼来清理被淹受损的财物。她列出的清单花样如此繁多,我不由得回头瞅了一眼,想看看是否真有蒸气从打开的房门冒出。
“捷克钢琴、日本电视机、全套意大利家具、棕红色水貂皮大衣!”
“还有阿拉伯种马,枣红色的。”奥莉加嘲弄地说。
“对,阿拉伯种马!枣红色的!”女人顺从地高喊。
“安静,别动……”奥莉加说。
“妈妈!”我的身后传出孩子的声音。
从我的老房子里走出一个小姑娘,比娜佳稍大一点,大概八九岁,长得很漂亮,只是脸上布满忧愁和恐惧。与母亲不同,小姑娘打扮得像个洋娃娃——漂亮的裙子,白色的高尔夫绒线衫,漆皮鞋。她瞅我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但看母亲的目光里却显出早已疲倦的同情。
“我的小宝贝!”女人从绍什金家门口闪开。一会儿走到女儿跟前,一会儿又走回来,张皇失措地看着奥莉加?t>。
“回家去吧!”奥莉加轻声说。“你们家已经不漏了。我们会找你的邻居处理此事的。我们是房管处的工作人员。明天早晨去美容院做个头发,再修修指甲。”
女人抓起小姑娘的手,惊恐地看着我们,然后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屋里。
“这是母女吗,简直有天壤之别……”看着母女二人,奥莉加若有所思地说。
关上门,女人又吼了起来:
“下次再敢在电梯里撒尿,我就叫警察。”
虽然碍着孩子的面,她把“撒尿”二字说得缓和了些,但不知为何听起来却令人感到特别可怕。好像女人的脑子里不时有继电器在鸣叫,试图把她的思绪切换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她是不是有病?”我问奥莉加。
“问题是她很正常,”奥莉加沮丧地说。“心理很健全!潜入黄昏界去看看……”
我双眼一搜,找到自己的影子,迈了进去。
奥莉加出现在我的身旁。
我们环顾四周,我不由地吹了一声唿哨。整个楼道布满了一团团蓝色的污物。苔藓就像青色的胡须一样悬垂在天花板和栏杆上,又像蓝色的地毯似的把地板铺得严严实实,挂灯四周的苔藓结成了蓝色的网状小球,足以激发设计师的灵感,让他们设计出风格时尚的灯罩。
“咒语击中了单元的楼道,”奥莉加有些惊讶。“不过……胆怯的吸血鬼和歇斯底里的女人……”
我们来到那套房子门口,拨了拨门锁,当然是锁着的。在黄昏界的第一层法力微弱的他者也能锁住自己的大门。我问:
“需要潜入黄昏界深处吗?”
奥莉加没有回答,她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用力一脚向门锁踹去。门开了。
“不费吹灰之力,”奥莉加笑着说。“我早就想实际验证一下我的攻击力。”
我没问是谁教她这一手的。尽管奥莉加很自信,我却不敢肯定房子是空的。我们走进门厅(青苔依然遍布四周)。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出黄昏界。
我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这儿早就没人住了。屋子里散发出浓重的霉味,只有无人居住、长期封闭的房间才会散发出这种气味。似乎没人来呼吸这里的空气。应该会有新鲜空气通过通风装置和缝隙进入房间,但实际上并没有。反正这里的空气令人窒息,如同隔夜剩茶的味道,让人不敢恭维。
“没有气味。”奥莉加轻松地说。
我明白她的意思。气味当然是有的。那是潮湿、发霉和灰尘的气味。但没有我们所期待同时又害怕嗅到的气味。那是被吸血鬼吸干了血的人体发出的腐烂味道。就像那次在梅季希,我们就是在阿列克谢·萨波日尼科夫自己的住宅里抓住了他,此人很不起眼,有点弱智,正因如此,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是巡查队员视野之外的一个普通吸血鬼……
“这儿大概有一个月没人住了,”我说着看了看衣帽架,上面挂着一件棉袄和一顶皮帽……地板上放着一双龌龊的毛皮鞋。空了不止一个月了,时间肯定更长。但主人大概不是一入冬就离开了。我没有解除在车里就设好的防护咒语,但还是放松了不少。“好吧,我们来看看他是如何生活……如何过日子的。”
我们从厨房看起。这儿的窗户和整个住宅的窗户一样也挂着厚厚的窗帘。已经发黑的窗纱也许曾给屋子营造过舒适的氛围。但自从波林娜死后,窗纱大概有两年没洗了。
奥莉加在我身后啪嗒一声打开了电灯开关,吓了我一跳。她说:
“干吗摸黑啊,好像斯佳丽和莫德似的……检查一下冰箱。”
我打开了噪音不小的韩国冰箱。与其他电器相比,厨房电器一般可以在没人照料的情况下正常运作。而如果电脑放上半年再用,经常会出现当机的现象。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肯定不是魔法引起的,电脑主机里可没魔法。
冰箱里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我也没指望有。有一筒三升的黑色液体已经长了白毛,是变了质的西红柿汁,倒是挺合适做家酿啤酒的。白白浪费西红柿固然不好,不过这事还是由绿色和平组织的“西红柿巡查队”负责处理吧。冰箱门的格架上放着两个两百克和五百克的厚玻璃瓶。透过黄昏界依稀可见瓶子上残留的守夜人巡查队的标记。血液附有许可证,是血站提供的血。
“居然连自己那份都没喝完。”我说。
冰箱里还有小灌肠、鸡蛋、香肠。冷冻室里有一块肉(牛肉)和水饺(大部分是青豆馅的)。总之,都是些单身男人家里常见的食品。惟独没发现酒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有吸血鬼不得已都不能喝酒,酒精能够在一瞬之间摧毁他们怪异的新陈代谢机能,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厉害的毒药。
看完厨房,我走进厕所。抽水马桶里的水已所剩无几,下水管道散发出阵阵恶臭。我放水冲了一下,走出厕所。
“你可真会挑时候?”奥莉加问。我疑惑地盯着她,没明白她这个玩笑的用意。大魔法师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也希望发现令人心跳的东西,但现在同样打消了这个念头。
“干这种事任何时候都合适,”我说。“厕所有臭味,我冲了冲水。”
“我明白。”
打开浴室的门,我发现灯泡烧坏了。也许是走的时候没关?因为懒得到口袋里去找手电,我稍稍聚集了一点能量,在我的头顶上点亮了一盏魔灯。我浑身一颤。
不,没发现任何可怕的东西。浴缸、面盆、缓缓滴水的龙头、毛巾、肥皂、牙刷、牙膏……
“快看。”我一边说一边增强了光线。
奥莉加走到我身边,从我肩头上方看过去。她若有所思地说:
“很有意思。”
镜子上有一行题字。我坚信它出自根纳季·绍什金之手。字不是用血,而是用三色牙膏写成的,这让人不免想起俄罗斯国旗的颜色。镜子玻璃上用大写的印刷体写着:
最后的守护人
“搞秘密活动的都少不了要在墙壁或者镜子上题字,”奥莉加说。“不过,该用鲜血来写。”
“这种牙膏也挺合适,”我说。“红色、蓝色和白色。宗教裁判所惯用的颜色是灰色和蓝色。”
“我知道,”奥莉加还是若有所思地说。“你认为他是故意这么写的?是指吸血鬼、宗教裁判官、巫医?”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暗示还是巧合。”我说。
穿过不长的走廊,我来到客厅。房间里的电灯已经打开。
“很舒适,”奥莉加说。“房子不怎么样,装修却很不错。”
“根纳季的职业是建筑师,”我说。“他们家装修都是他自己做的,还帮我……不过,我那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们单位对他的印象也很好。”
“当然好,他又不嗜酒。”奥莉加说着走进卧室。
“他是个仔细的人,”我继续夸奖根纳季,好像我们不是来猎捕吸血鬼,而是我想推荐他为奥莉加装修住宅。“每次干完活他都会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垃圾。”
我的身后传来一阵干呕的声音,我转过身去。
奥莉加正犯恶心,她把身子倚在门框上,背对着卧室,对着墙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抬眼看了看我,又用手擦擦嘴。然后说:
“他是个仔细的人……是的,我知道了。”
我完全不想再看到刺激奥莉加的一幕。
但我还是走到卧室门口。我的腿开始发软。
“等一下,我走开,”奥莉加嘟囔道。“让我过去。”
我打量着卧室。有几秒钟的时间我都无法明白自己看见了什么。
奥莉加没必要走开。我甚至没来得及转过身去,隔着门槛就把中饭吐在了卧室里。有趣的是俄罗斯人认为隔着门槛告别是不祥之兆,那隔着门槛呕吐结果又会如何呢?
Chapter 2
格谢尔站在窗旁,看着夜幕下灯火阑珊的城市,默默无语。他将双手背在身后,他的手指不停地颤抖,好像在编制特别深邃的咒语。
我和奥莉加都没说话。可以说我们有失职的地方。
加里科来了。他站在门口踟蹰不前。
“怎么样?”格谢尔背对着我们问。
“一共五十二人。”加里科回答。
“鉴定专家怎么说?”
“检查了三具尸体。被害手法完全一致。都是被咬破喉咙,吸干血致死。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可不可以别在这里进行尸检?臭味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咒语根本不管用……再说房子周围的……下水道好像也被挖断了……”
“叫车了吗?”
“叫了一辆带篷的卡车。”
“好吧,把尸体运走,”格谢尔说。“运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离城市远点儿,就在那儿进行鉴定。”
“然后呢?”
“然后……”格谢尔若有所思地说。“然后给他们下葬。”
“不归还给他们的亲人吗?”
格谢尔陷入了沉思。突然他问我:
“安东,你怎么看?”
“不知道,”我如实相告。“失踪还是死亡……我不知道对亲人来说哪种情况更容易接受。”
“给他们下葬吧,”格谢尔吩咐。“还有时间,容我们再考虑考虑。也许我们会悄悄地掘尸检验并把他们归还给自己的亲人。给每个人都编个故事……他们都有证件吗?”
“都有。证件单独一叠一叠地放在一起。很整齐,很仔细……”
仔细这个词深深地刺痛了我。
是啊,他一直是个仔细的人。在墙上钻孔的时候,他会铺上聚乙烯的垫子。钻完后会仔细清扫地板。
“我们怎么会居然没发现呢?”格谢尔悲痛地说。“怎么把他放过了呢?吸血鬼竟然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杀了五十多个人!”
“他们都是……外地人。来自塔吉克,摩尔多瓦,乌克bbr>..兰……”加里科叹了口气。“都是些勤快人,来莫斯科打工挣钱的。他们属于非法打工,自然不会登记。他们在公路沿线有暂住地,待上一两天,就会被雇佣。那人是建筑师,对吗?他认识大家,大家也知道他。他可以跑来说需要五个人手。他就像在挑……牲畜,选好了就带走。过一个星期又来寻觅新的目标……”
“是不是有这种专门浪迹天涯的人?”格谢尔问。“到目前为止已有五十多人失踪了,难道就没人想起来要寻找他们吗?”
“没人,”加里科叹了口气。“变态卑鄙的家伙……可能不是一下把他们全都杀掉……杀一个,再杀一个,其他人就排队等着——一天、两天、三天……就在这间屋子里,他把被喝干血的人放进两个聚乙烯的袋子里,堆在墙角,这样就不会发出臭味。那儿的一排暖气都关了的。显然,冬天的时候他就开始……”
“我真想杀个人,”格谢尔含糊不清地说。“最好是吸血鬼。但随便哪个黑暗使者也行。”
“那就拿我开刀吧。”扎武隆漫不经心地推开加里科,走进绍什金家的客厅。他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你别逼我,”格谢尔仍然看着窗外,低声地说。“否则我可把你的话视为决斗战书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扎武隆皱了皱眉,变得严肃起来。他还和平时一样穿着西服,但没打领带。不知为何,我觉得他是为了表示哀悼而有意选择了黑西服和白衬衫。
看着这两个年迈的他者,我和奥莉加惟有默默地等待。地球六分之一大陆所有一切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他们手中。
“格谢尔,这只是一种说话的方式,”扎武隆仰靠到沙发背上,眯着眼说。“你认为我对这个……这个非常事件很了解吗?”
“我不知道。”格谢尔斩钉截铁地回答。但从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很清楚扎武隆与此事无关。
“那我来告诉你,”扎武隆仍然心平气和地说。“我愤怒的程度一点不亚于你,可能还超过你。莫斯科吸血鬼协会的所有成员都异常愤怒,他们强烈要求严惩凶手。”
格谢尔噗嗤一声笑了。可扎武隆仍旧继续挖苦地说:
“你知道,他们对炸毁鲜血供应站的行为持否定态度……”
“我会让他们知道这是个什么供应站,”格谢尔的声音低沉,但很有力量。“经过防腐处理的血液足够他们喝五年的。”
“你认为宗教裁判所会支持你吗?”扎武隆显然很关心此事。
“我想会的。”格谢尔终于转过身来,直视扎武隆的眼睛。“我想会的。你也会支持我的。”
黑暗使者输了这场斗眼力的游戏。扎武隆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了看我,两手一摊,意思是说,拿他有什么办法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玫瑰色的香烟——这颜色让人觉得很轻佻。点燃一支,接着说:
“吸血鬼会像野兽一样发狂的……”
“没关系,你盯着他们,别让他们发狂。”
“你是知道的,吸血鬼的孩子不喝新鲜血液就不能生长发育。他们的性成熟度也取决于新鲜血液。”
当然,扎武隆并不担心吸血鬼孩子的命运。他只是想尽可能地嘲弄格谢尔。
“孩子?我们会同意向孩子提供新鲜血液,”格谢尔想了一会儿说。“我们不需要掌控这三十……安东,三十几?”
“三十二。”
“我们不需要掌控这三十二个吸血的毛孩子。我们会提供鲜血。但是,一定要是血站的供血!五年内我们停止发放许可证。”
扎武隆叹了口气说:
“好吧。我自己也认为是该对他们严加管教了。我曾经请求协会秘书对绍什金一家实施监控……没想到这是个堕落的家庭。”
“应该实施七年的监控,”格谢尔说。“你不应该轻易就同意只监控五年。”
“有什么办法,已经说好了。”扎武隆吐出一口烟。他问我:“安东,科斯佳死后你没去看过根纳季吗?”
“没有。”我说。
“怎么会这样?以老友和邻居的身份也应该……哎呀呀……”
我不想回答。如果是八年前我会不假思索地立刻作答。
“就这么定了。”格谢尔说。看着走廊,他皱起了眉头。那儿已经开始搬运尸体。整个单元楼都被施了咒语,它可以打消居民们向门外或窗外窥探的欲望。不过,听见女邻居刺耳的叫声都没人走出家门,由此判断,这里的居民本来就没有好奇心,这倒很是让人羡慕。
我觉得,想要爱他们是越来越难了。应该做点儿什么来改变这种状况。
“还有事吗?”扎武隆问。“至于你们希望我们巡查队协助缉拿绍什金,这没有任何问题。我的人已经开始追捕罪犯了。我只是担心他们把他送来之前已经将他大卸八块了。”
“你看上去气色很不好,扎武隆,”格谢尔突然说。“去盥洗室洗把脸。”
“是吗?”扎武隆好奇地说。“好吧,既然你让我……”
他站起身,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给两个巡查队员让道。他们正用担架抬着塑料袋装着的半腐烂尸体。除了血液,人的体内还有很多水分。如果把失去血液的尸体放在塑料袋里任其腐烂,后果是极其令人难以忍受的。
不过,这个场面并没有让扎武隆感到害怕。
“对不起,夫人。”他边说边给遗体让路。接着便昂首走进浴室。
“被害者中还有女人吗?”格谢尔问。
“有。”奥莉加简短地回答。
格谢尔再也没问什么。看来,老头子也深受刺激,他可是个具有钢铁意志的家伙。
那些搬运尸体的同事今天晚上一定会喝得烂醉如泥。虽说这违反了规章条令,但我不会加以干涉。最好让我独自一人巡逻执勤。
扎武隆很快回来了。他的脸湿漉漉的。
“毛巾太脏,一会儿就干了,”他笑着说。“怎么样?”
“你觉得呢?”格谢尔问。
“我认识一个女人,新年前夕她喜欢用牙膏在镜子上画圣诞树,还会写上‘新年快乐’的字样以及年份。”
“很可笑,”格谢尔厌恶地说。“你听说过关于这些家伙的情况吗?”
“关于最后的守护人?”扎武隆特别强调了“最后的”几个字。“我亲爱的敌人,即使在黑暗使者当中也有许多宗派和集团,甚至有按兴趣组建的俱乐部,有些俱乐部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也有一些是我听说过的。什么名称都有!什么‘黑夜的孩子’,‘月光下的巡查队员’,‘风之子’。顺便说一下,我想起一个儿童组织,他们是普通人的孩子,但他们喜欢玩吸血鬼游戏。要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吗?让他们明白吸血鬼并不是仪表堂堂的绅士,也不会披着黑色bbr>斗篷把美人引入古老城堡,而城堡也不可能是哥特式的。”
“扎武隆,你听说过最后的守护人的情况吗?”
“没有。”
“戈罗杰茨基认为……”格谢尔看了看我。“在爱丁堡盗取魔械的三个他者分别应该是黑暗使者、宗教裁判官和光明使者。”
“黑暗使者——绍什金,宗教裁判官——埃德加尔。”扎武隆点点头说。“那么谁是光明使者呢?”
“我不知道。我们排查了所有高级光明使者,他们都是清白的。”
“可绍什金并不是高级吸血鬼……”扎武隆耸耸肩。“虽然这对吸血鬼来说要容易些。埃德加尔怎么样了?戈罗杰茨基?”
“我没有时间彻底研究他的生物电场,”我回答。“当时正在进行战斗……况且他从头到脚都挂满了避邪物。假如让我安静地待上五分钟,我就可以了解他的所有信息……”
“可毕竟你没能做到,”扎武隆固执地说。“我知道魔鬼高原发生的情况。大体知道一些。你再说说吧。”
“战斗中埃德加尔的举止完全像一个高级魔法师,”说到这里我看了看格谢尔,他很不乐意地点..点头。“我们有三个人……哦,如果不算阿方基,有两个,虽然他也已经尽力了。我们有格谢尔给的一组护身符,选配得非常合适。但埃德加尔没有丝毫让步。我甚至认为他能够继续战斗,并且有机会取得胜利。但鲁斯塔姆走了以后,埃德加尔也不想继续打下去了。”
“这么说,我们有些他者能够自己提升级别,”扎武隆说。“这还需要证据。亲爱的格谢尔,你不认为宗教裁判所已经得到《富阿兰》一书了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格谢尔毅然决然地说。
“如果科斯佳幸免于难,”扎武隆大声推论。“我们就可以假定他记住了书中所有的咒语。也就有可能造出些……嗯……与书类似的东西。也许没有那么巨大的威力,但还是可以帮助埃德加尔升至最高级。如果是这样,那个未知的光明使者完全可能有过类似的经历。”
“那么我们就可以怀疑任何一位光明使者,”格谢尔作出结论。“我们真幸运,科斯佳死了,他无法将《富阿兰》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他有没有时间把书中的内容告诉他父亲呢?”
“没有,”格谢尔肯定地说。“这是一部具有魔力的书籍。不能通过电话复述它的内容,也不能拍照。”
“可惜,这么好的想法白费了。”扎武隆打了一个响指。“一个女巫给我看过,移动电话有一个功能,叫作彩信!可以通过电话传递照片。”
开始我以为这又是俏皮话。扎武隆长着一副聪明人的面孔,却在大谈孩子们在课堂上最爱互相发来发去的彩信,这显得尤其滑稽。
后来我明白他是认真的。只不过我时常忘记他们的年纪。对扎武隆来说移动电话就是魔法。
“幸好这不可能,”格谢尔说。“他也许能够记住点儿什么东西并将其还原……不,荒唐。这也是不可能的。吸血 9b3c." >鬼的特性与女巫的特性不一样。能够复制出《富阿兰》的——哪怕只是部分复制《富阿兰》的威力,只有经验丰富的女巫……”
我看了看格谢尔,问道:
“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请问……女巫可能成为光明使者吗?”
幼童的父母亲生活当中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晚上八点四十五分至九点。十五分钟的幸福时刻,这时孩子会快乐地观看电视里的酸奶和巧克力广告(虽然这对孩子不好),接着他们会把眼睛盯住赫留沙、卡尔库沙、斯捷帕什卡以及《晚安,孩子们》节目中的其他人物。
如果让那些决定儿童节目播出时间长短的人晚上自己带孩子,而不是把他们推给受过严格训练的保姆,那么《晚安,孩子们》可能会延长到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
顺便说一句,这对提高生育率很有效。十五分钟无论如何也太短了,不过,毕竟可以悠闲地喝喝茶,享受片刻的安宁。
我没给斯维特兰娜详细描述我们在绍什金家见到的一幕。虽然我只简单地提了提,但她还是明白了一切。斯维塔没有因此而倒胃口,她继续喝着茶。我们在巡查队见得多了。不过她显得很阴郁。
“我们那儿有个关于光明使者的传闻,”我试图转移话题。“格谢尔排查了所有高级光明使者,没人有嫌疑。埃德加尔身上戴了许多护身符。这是女巫惯用的伎俩,我想……”
“阿琳娜变换身份了?”斯维特兰娜看了看我。“有可能。”
“你那时把她治得服服帖帖的,”我说。“你应该能感觉到她的内心活动。你怎么看,她有可能成为光明使者吗?”
“对一个普通他者来说这是不可能的,”斯维特兰娜说。“或者说几乎不可能……对高级他者……对阿琳娜来说……”
她沉默了,她在回忆。我看着电视屏幕,等待结果。电视上一位忧郁的少女用绳子拖着一只手套,把它想象成了一只小狗。太可怕了!我们家所有的手套都不见了。娜佳当然不可能把它们变成小狗,任何魔法都有一定的限度。但家里一下子多了许多玩具狗。
看来非得给她买只小狗,否则家里将无宁日。
“有可能,”斯维特兰娜说。“她有可能成为光明使者。她的内心很奇怪,很多东西杂糅在一起,但并没有极端残暴的念头。不过阿琳娜向我发过誓,她许诺一生不再杀人,不再杀他者。她不可能违背诺言。”
“她也没杀人,”我说。“至于向埃德加尔提供避邪物,增强他的能量……这件事你们根本没说起过。阿琳娜聪明绝顶,她完全可能绕着弯来理解你的禁令。”
“安东,我们别说这个了。”斯维特兰娜挪开茶杯。“成为光明使者的阿琳娜也好……其他某个女巫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目的何在?是什么把他们捆在了一起?企图毁灭整个世界?无稽之谈!只有在无聊的电影里才会见到一帮暴徒仅仅为了99lib.t>寻求刺激而企图毁灭世界。为了权力?安东,这也很可笑!他们本来就拥有非同寻常的权力。没有什么魔械能获得绝对的权力,甚至是一千五百年前失去理智的魔法师造出的魔械也不能。目前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渴求得到什么,不知道他们想在黄昏界的最深处找到什么,是不是阿琳娜,她是否已成为光明使者,还是伪装得让托马斯也无法看透她,这些都不重要。”
“斯维塔,你有什么猜想吗?”我装作没注意到她用的是“我们”一词。说实话,谁也不会永远离开巡查队。
“‘万物之冠’可以消除黄昏界各层之间的障碍……”说完,斯维特兰娜沉默了。
“妈妈,动画片放完了!”娜佳叫了起来。
“你试试把‘万物之冠’和‘白色蜃气’做个比较。它们显然具有相同的渊源……”斯维特兰娜站起身,朝娜佳走去。“睡觉吧。”
“你还没讲故事呢!”娜佳撒娇地说。
“今天不行。我和爸爸有事要谈。”
娜佳委屈地看着我,不停拉扯绿松石项链上的细线。
“你们总是有事要谈……爸爸一天到晚不在家。”
“爸爸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的,”斯维特兰娜抱起女儿,心平气和地解释。“你知道的,他在与黑暗力量作斗争。”
“就像哈利·波特。”娜佳有些怀疑地看着我。也许我少了一副眼镜和脑门上的伤疤,那样才与高大的形象相吻合。
“对,像哈利·波特、费特·弗鲁姆斯和卢克·天行者。”
“像天行者。”娜佳笑着对我说。看来我在她眼中最像这个人物。有什么办法,这也就不错了。
“我马上过来……”斯维特兰娜和娜佳走进女儿的房间。我坐在那儿看着一块被咬了一口的巧克力糖。这是一种分层的糖果,黑巧克力与白巧克力交错排列。我数了一下,一共七层,于是我笑了。这是黄昏界构造最显著的例子。“白色蜃气”将黄昏界分割为不同的层次,把遭受它攻击的他者变成了石头。好吧,抛开战斗过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闭上眼睛开始回忆。
接下来黄昏界舒展开了。黄昏界的各层恢复了原貌。
为何我们突然认定“万物之冠”会将黄昏界与现实世界永远连在一起呢?听信了鲁斯塔姆的话?但他自己又是如何知道……黄昏界合久必分。来自我们世界的能量必然会将各层分开。这就像弹力极大的弹簧,你可以紧紧压住它,但它还是会伸展开。
这就有意思了。我不相信梅林制造毁灭世界的魔法炸弹仅仅是为了取乐。因为他是一位他者。如果梅林是个普通人,热衷于实验,想出了新的消遣游戏却又不敢尝试,这倒很容易让人相信。
黄昏界各层与现实世界的短暂连接会发生什么呢?
他者将绝迹?
未必。
梅林一定不会放过炫耀自己权力的机会。
但他想出了别有寓意的寄语。
看着缓缓走进厨房的斯维特兰娜,我轻声念道:
万物之冠藏匿于此。只剩一步之遥。
但它仅留给强者和智者,
当你能够获得它,你将得到一切也将一无所获。
如果你像我一样强大,那就向前走;
如果你像我一样睿智,那就往后退。
始与终,头与尾,一切都融为一体。
在万物之冠中。生与死就是如此密不可分。
“你打算弄个水落石出?”斯维特兰娜在我身旁坐下。“我是这么想的,为什么我们认定黄昏界会永远连在一起呢?它很可能会恢复原状。”
“我也这么认为,”我说。“这与‘白色蜃气’是一个道理。但它会导致什么呢?我们的世界开始生长青苔?”
斯维特兰娜笑了。
“那植物学家可要乐坏了!这可是新品种的植物,况且还能感应人类的情感。能以此撰写成百上千篇论文……”
“开一家加工青苔的工厂,”我附和道。“用它织布,生产牛仔裤……”
斯维特兰娜突然严肃地说:
“那些生活在黄昏界的人会怎么样呢?”
“那些亡故的他者?”我更确切地补充说。
斯维特兰娜点点头。
“生与死。”我说。“我不知道。你认为他们能够……复活?在我们的世界获得再生?”
“有何不可呢?我们知道他们的存在。与阿琳娜厮杀时,我在黄昏界的第五层就见过一个。”
“你没告诉我。”我说。
“你明白的,这种事最好不要说。如果你自己不能进入那一层,最好就别知道。我不能确定,是否所有的他者都能进入那一层……只有力量最强的,比如最高级的他者才可能进入。没必要让其他的他者知道,他们失去了死后继续存在的机会。”
“托马斯·里弗马奇说,在黄昏界的深层有神奇的城市,龙和独角兽……都是我们的世界所没有的东西,但它们能够存在于黄昏界。”
斯维特兰娜摇了摇头说:
“我觉得托马斯是个好人,不过他是个浪漫的乐师。这是不可救药的,安东。他对你说这些时,他已化身于黄昏界,他向往的是独角兽、仙女、神奇的城市,向往他者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世界,不再寄生于人类的世界。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如此强烈地渴望这些。那里可能只有些窝棚和小木屋。根本没什么仙女和独角兽。”
“这也不少了,”我说。“很多人宁可舍弃天堂,而换取在野外的窝棚里获得永生,因为他们不敢奢望进入天堂。黄昏界的确有树木。”
“我觉得,我见到的他者并不快乐。”斯维特兰娜说。“他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如果他平常的居住环境是黄昏界的第七层,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他精神萎靡。他向我跑来,似乎想告诉我什么。你明白,我当时根本顾不上这个。”
“我在黄昏界的第一层见过以前的一位他者,”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们在追捕疯狂的光明使者马克西姆。他还帮了点儿忙,悄悄告诉我该往哪里走。”
“这种情况是有的,”斯维特兰娜说。“但很少,我听说过几次。你刚也说了……”
我们沉默了片刻。
“也许,他们真的可以返回我们的世界,”斯维特兰娜说。“这就是埃德加尔、根纳季和阿琳娜携手合作的目的。不单是绍什金,他们可能都失去了自己所爱的人。可能这样的机会能使任何一个失去亲人的家伙走上歧途。”
“使任何人走上歧途。”我说。
我们不安地看着对方。好在我们现在受到了不间断的保护。让我们担心的是潜在的敌人是三个高级魔法师。
“今晚我要使用几个新的防护咒,”斯维特兰娜说。“可别说我是胆小鬼。”
“可以强行靠近‘万物之冠’,”我说。“可以穿过黄昏界闯入第七层。但我没成功。也许娜佳可以。如果我知道如何用智慧……计谋得到它,没准儿我自己也会利用这个魔械的。那会很热闹的。光明使者与黑暗使者几乎持平,我们能够应对。”
“如果我们想错了,这只是一颗毁灭世界的炸弹呢?”
“所以我认为根本没必要考虑如何得到这个魔械。让格谢尔和扎武隆去伤脑筋吧。”
“睡觉吧,”斯维特兰娜说。“睡醒了早晨头脑会更清醒。”
但我们没有马上去睡觉。先是斯维特兰娜在屋子四周设下了几个防护咒。接着我也如法炮制了一番。
Chapter 3
清晨,阳光明媚,空气格外清新,昨日的忧愁也随之烟消云散。娜久什卡顺从地吃了她不爱吃的大米稀饭,我顺便提了一句,说要早点儿去上班。斯维特兰娜听后什么也没说。但她让我下班早些回家,全家人一起去电影院看一部她朋友推荐的家庭剧。想到守护娜佳的黑暗使者还得跟我们一道观看情节浪漫的故事片——故事的结局自然又是善战胜恶,我不禁笑了。
“我肯定早点儿回来。我就是想知道那边进展如何了。也许僵局已经有所突破。”
“如果是那样早就给你来电话了。”斯维特兰娜的话让我的幻想破灭。
但这并没有破坏我的情绪。我迅速准备妥当,拎起公文包(有什么办法,光明力量的魔法师也得做案头工作),吻了吻女儿和妻子,走出家门。
罗姆卡和一位瘦小可爱的姑娘在我们楼下聊天,两人正说到兴头上。罗姆卡是个憨厚善良但笨手笨脚的年轻小伙子,他在我们巡查队工作差不多两年了。姑娘则是扎武隆派来保护我们的一位黑暗使者。
我与他们两位打了个招呼,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便离开了。
结局不幸的恋情往往都是这样开始的。就像阿利莎和伊戈尔的爱情……
天气出奇地好,我在楼道门口犹豫了片刻,考虑是否步行去地铁站。其实我根本就不愿坐地铁。塞满乘客的车厢里又闷又热,拥挤不堪。莫斯科地铁的运营高峰将近午夜十二点才能结束。
算了,还是开车吧。斯维特兰娜今天不打算出门。我看了看将来走势,可以避开塞车,二十分钟后到达单位。
我取下防护咒,坐到驾驶座上。防护咒并不会妨碍我,但会让特别敏感的司机竭力避开我的车。我发动引擎,闭上眼睛考虑该走哪条路。
结果令人沮丧。不知为何,所有走势都交汇到通往舍列缅季耶沃机场的路上。怎么会这样,我根本没打算去那儿!
突然我的脖子被毛茸茸的东西给缠住了。一个温和的声音慢吞吞地问:
“‘国王’准备远征?”
我看了看后视镜。画面令我非常不悦。
我没看见埃德加尔。但却看见了他缠在我脖子上的东西,一条银色的毛皮扎带。带子根本不适合用作围脖,因为这是一条凶残的魔带……它银灰色的毛皮下面似乎藏匿着无数颗细小尖利的牙齿。
我还看见了坐在后座右边的根纳季·绍什金。吸血鬼的神情异常冷漠。
“你想怎么样,埃德加尔?”我问。
“这不关你的事。”埃德加尔不怀好意地笑了。“别想潜入黄昏界,也别想施展魔法。你脖子上的带子不论在黄昏界的哪一层都不会消失……至少包括第六层在内。只要你稍有一点动用魔法的念头,它就会拧断你的脖子。”
“我不会验证的,”我说。“接下来干什么?”
“你会邀请我们去你家吗?”埃德加尔的声音问。听到这句话,绍什金的脸颤了一下。
“不,对不起,现在不是作客的时候。”
“这么说是杀人的时候啰?”埃德加尔问。
“难道你以为我会把娜佳交给你吗?”我没有丝毫恐惧,我甚至很惊讶居然会这么问。“你可以杀我。”
“我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埃德加尔说。“但在这件事上根纳季坚持己见……你也明白,他非常想利用你的女儿。”
“就像他利用自己的儿子一样?”我忍不住地说。“他因此得到了补偿,换来了一副青面獠牙的吸血鬼嘴脸,他也因此失去了正常人拥有的一切。”
“安静,安静。”埃德加尔推了推我的肩膀。“别激动。否则我可拦不住根纳。他非常生你的气,猜猜看,是因为什么原因?”
“得了吧。你能不能现身?与无形者说话令我很不舒服。”
“你先把车开出院子。”埃德加尔冷笑道。“别想让你的保镖发现……我们会把他们撕个粉碎,他们甚至都来不及说个‘不’字。但斯维特兰娜我们恐怕嚼不动。”
根纳季咧嘴露出他的满口牙齿,四颗巨齿显然要比人类的犬牙厉害得多。
“我对此深信不疑。”我非常坦率地说,接着踩下油门,将车子缓慢驶离停车位。也许我应该冲向一根柱子,不,这种方式不会让他们惊讶,针对这类举动他们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为了娜佳,斯维塔会让你们粉身碎骨。”
“所以我也认为……”埃德加尔谦恭而平和地说,“没必要让一个狂怒的妇人尾随在我们身后。你的女儿是否能够穿过黄昏界潜入第七层?这是不是在水中捞月啊?估计这不太现实,就跟想把你给狠揍一顿的几率差不多。”
我噗哧一声笑了。
“我不想让你失望。可我的能耐有限。我是个高级他者,但不是不需要能量的‘零度能量’他者。要梅林那样的才能潜入第七层。”
“我说了应该带上小姑娘,”根纳季轻声说。“我说过他不行。”
“别着急!”埃德加尔安慰他说。“他能行。他现在还没有充分的把握,但只要我们帮助他,他就一定能行。”
“我试试,”我说。“现在去哪里?”
“当然是去舍列缅季耶沃二号机场,还能去哪儿。”埃德加尔笑了起来。他渐渐现出身影,开始是半透明的,接着出现了色彩。根纳季还是没有现身,我只能在后视镜中看见他。“我认为走环线最快,是吗?你尽量别在路上耽搁。一个小时后有一班飞往爱丁堡的航班。我想,我们来得及在他们开始找你之前飞走。我可不想把咒语‘地雷阵’的最后能量都花费在打通通往爱丁堡的隧道上。不过你听好,如果我们延误了航班,那就从隧道走。”
“我想阿琳娜已经在爱丁堡等着你们了,是吗?”我问。
“开你的车。”埃德加尔冷笑一声。“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为什么会帮助我们。”
“真想听听,”我说。我的心头涌出一股凉意,但我不想显出丝毫的恐惧。但……这有什么用呢?吸血鬼可以本能地感觉到我的恐惧。甚至用魔法也瞒不过他们。
“为了女儿你当然会竭尽全力,”埃德加尔说。“为了女儿和妻子。对黑暗使者这种把戏不管用,但对光明使者这正合适。”
“你见不到我的家人。”
“可能你自己也见不到了。格谢尔和扎武隆干得很漂亮。我算出有六个保镖。你知道几个?就那两个在你家楼下聊天的傻瓜吗?”
我没有回答。
“我想,他们不会少于八个,也许不少于十二个,”埃德加尔忧心忡忡地说。“猜也没用,这两个老朽都想给自己留条退路。但如果你家附近发生爆炸……不是一般的爆炸,而是核爆炸……高级他者也必死无疑,广岛的核爆炸就是一面镜子。”
“你不会走这招棋,埃德加尔,”我说。“你是黑暗使者,但不是变态狂。在莫斯科市中心实施核爆炸?只是为了杀死我的妻子和女儿?那会死多少人?如果有人神经出了问题,认定这是核攻击,从而引发世界大战怎么办?”
“没错!关键是,”埃德加尔笑了起来,“即使格谢尔觉察出情况不妙,并把你的家人带离莫斯科,去一个荒芜之地,这也根本不能改变局势。你的行为将决定成千上万,甚至上百万人的命运。对光明使者来说,这很具诱惑力,不是吗?”
“埃德加尔,”我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埃德加尔神经质地笑了笑。“我一切正常!”
“你是不是失去亲人了,埃德加尔?”
我问这个问题完全是想碰碰运气。埃德加尔没说话。于是我明白自己问对了。
我开始有些明白事情的原委了。
“我的妻子,”他终于说了出来。“安娜贝尔。”
“你不是说和她一起在克里特岛吗?”我回想起来。
“是的。那是一年前的事。我们沿着马路从海滩回酒店……一辆货车从旁边经过。司机驾驶不当,以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把她撞倒。我什么都来不及做。”
“你很爱她。”我惊讶地说。
“是的。”埃德加尔点点头。“爱。我不是扎武隆,我会爱。我会。”
“我很遗憾。”我说。
“谢谢,安东,”埃德加尔的语气很平和。“我知道你是真诚的。但这无法改变……我们的关系。”
“你为什么要与大家为敌?为什么把人类也卷了进来?”
“人类?安东,怎样利用他们难道有什么区别吗?我们是依靠他们的能量生存的。为什么不能把他们当作炮灰……至于我为什么与大家为敌……这个问题本身就提得不对。我并没有与他们为敌。我是他们的朋友。也可以这么说,我和所有的他者都是朋友,包括黑暗使者和光明使者。一旦我们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你们就会明白。连你也会明白的。”
“我们不是这么约定的。”根纳季说。
“我记得我们是怎么约定的,”埃德加尔打断根纳季。“我们先做我们想做的事。然后你再向安东挑战。是这样吗?你自己不是也想用正大光明的方式与他进行决斗吗?”
“我是这么想的。”根纳季有些彷徨。
“如果你如此肯定我能明白你的意思,”此时我已经拐上了环线,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考虑是否要猛地转动一下方向盘,将车子甩出高架桥。“不妨告诉我你们的想法。没准儿我会自愿帮助你们呢?”
“我考虑过这事。”埃德加尔点点头。“打一开始我就认为,你是我所认识的光明使者中最有责任感、最有能力的。结果我却是和根纳季联手。他强烈反对与你合作。知道吗,他不喜欢你。他的妻子是因你而死的。我们让你加入最后的守护人行列如何?”
“很浪漫的名称。”
“这是根纳想出来的,他是个浪漫主义者。”埃德加尔笑了。“我们没打算触犯你。只有当你除了复仇之外一无所有的时候,复仇才是个好东西。格谢尔派你去爱丁堡算是派对了!”
“你..
们杀了维克托,就是因为他认出了根纳季?”
“是的,”埃德加尔点点头。“这是很自然的。根纳季非常不安,他认为科斯佳的同学不是偶然出现的,有人在跟踪我们。当然,我们弄错了。不过我们发现了消除黄昏界第三层障碍的方法。我们一直没有相关的准确资料。”
“你们有关于黄昏界第五层那个黏土巨怪的资料吗?”
“当然有!”埃德加尔笑藏书网着说。“安娜贝尔死后我被调到特别档案处工作。怎么说呢,我想安心做做档案工作,让自己平静下来,忘却痛苦……光明使者,你不知道,宗教裁判所的特别档案处里什么资料都有!我对这些东西能够被制造出来深信不疑。老实告诉你,最近一百年来,魔法已经有些退化了。我们变得懒散,习惯使用人类的东西。实际上,我们有类似电话、汽车、飞机那样的东西……不只是类似,可以说简直就是!我们完全可以依靠魔法创造文明!”
“但我们产出的能量比我们需要的能量少,”我说。“没有人类我们就无法生存。”
“我正好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埃德加尔一下活跃了起来。“应该可以……嘿,你别减速!走左边的车道,那儿现在没车……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与中世纪相似的社会结构是我设想的最理想的社会。人类过着朴实、健康、简单的生活,在大自然中劳作,从事艺术创作和手工业制作。不需要中央集权制的政府。封建社会制度、男爵以及毫无实权的国王足已。我们他者或多或少地可以过自己独立的生活,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与人类生活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存在。当然,人类在这种体制下可能会向魔法师和吸血鬼挑战。让他们挑战好了!应该存在自然淘汰机制,剔除那些低能和过于残暴的他者。这样的世界无论是对他者还是对人类都比今天的社会更令人惬意。你有没有读过幻想作品?”
“什么作品?”
“没读过幻想小说?比如《指环王》、《柯南》、《两栖魔法师》和《哈利·波特》?”
“读过一些,”我说。“有的很幼稚,有的倒挺不错。作为娱乐性的书籍,对我们来说还过得去。”
“对普通人而言这些作品比科幻作品流行多了,”埃德加尔肯定地说。“这就是一个悖论。人类没兴趣阅读关于征服火星或者飞往其他星球的作品,他们对人类可以获得而我们不能获得的东西不感兴趣。相反他们幻想成为魔法师,拿着锋利的长剑投入战斗……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倡导魔法的中世纪对人类来说更具吸引力。”
“是啊,”我说。“当然如此。因为谁也没想到冒着零下二十度的严寒去脏粪坑解手的痛苦,更没想到这些粪坑在四十度高温时散发出的臭气。因为书中的主人公从来不会感冒,不会消化不良,不会得阑尾炎和疟疾,万一患上了,他们身边立马就会出现一位光明力量的巫医。因为所有人都把自己当作国王或者身披斗篷的魔法师,至少也是勇敢而快乐的男爵的侍卫。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想象成手拿锄头的农民,此刻正站在干枯的田地里,看着男爵侍卫远去的身影,他们刚刚践踏了你少得可怜的庄稼,就这么点儿庄稼还有一半要交给勇敢而快乐的男爵。”
“这是另一回事,”埃德加尔平和地说。“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方面。最起码这样的社会没有广告、政客、律师和转基因食品……”
“这样的社会里食品本来就不会多。”我插了一句。
“没有环境污染造成的先天性畸形儿……”
“你应该去绿色和平组织工作。但会有很多没出生就被夸奖坏了的孩子。更多普通的孩子会因为出生时胎盘前置或者缺少药品而死亡。埃德加尔,你什么意思,想让世界退回到中世纪?”
埃德加尔叹了口气。
“不,安东。这是非常非常不现实的出路。说实在的,我对它寄予希望。但希望渺茫。”
“我在认真地考虑,想猛打方向盘,让车子撞向石柱,”我说。“你看到了吗,前方环线上方有一个天桥?天桥混凝土的柱子非常具有诱惑力……”
“这不会伤害到我们的,”埃德加尔说。“我想,也不会伤害到你。你的车不错,安全气囊,安全带……你有活下来的机会。别做傻事。你如果想自杀,使个妖术不就结了。”
“你在档案中发现什么了?你指望得到什么?”
“别告诉他,”根纳季阴沉着脸说。但这句话似乎起了相反的作用。埃德加尔毕竟素来都是黑暗使者,他一贯嫌恶和鄙视吸血鬼,甚至对其盟友也是一样。
“宗教裁判所对它管辖范围之外的魔械非常关注,”埃德加尔说。“对梅林造出的魔械尤为关注……原因再清楚不过了。我们对‘万物之冠’了解甚少。只知道它在苏格兰,它即使不是潜藏的威力最强的魔械,也是其中之一。但以前一直以为没有任何有关‘万物之冠’的资料。好在几年前开始给档案编制目录并输入电脑保存。在其他资料中有一份中世纪对女巫的审讯记录,还有侦探和学者撰写的调查报告,它们都已被转换成了电子文档,但早就被人遗忘了。我查找了所有和梅林有关的资料,最终发现了几行已经被遗忘的信息。这些资料曾落到十三世纪光明力量的一位一级女巫手中,资料可能并非是因为她的级别而到其手里的……女巫由于格拉斯哥发生的一件意外事件受到了审讯,那时格拉斯哥只是一个很小的外省城市。在审讯过程中她提到了‘最后一个由梅林制造的魔械’。审讯人员向她确认这个魔械到底为何物。她回答说,如果逐字翻译就是:‘万物之冠是已经离我们而去的他者所幻想的东西,是他们在黄昏界所期盼的东西,是带给他们幸福和自由的东西……’当时她的话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所以,直到这张羊皮纸的审讯记录被扫描下来,我才又根据‘梅林’一词进行了查询,我们最终从沉睡多年的档案中发现了这份文件。”
“现在可以肯定,这个信息已从宗教裁判所的资料库中被删除了。”我说。
埃德加尔笑了。
“你们想让死去的他者复活?”
“是已经离去的他者,”根纳季含糊地说。“是离去的,不是死了的!”
“我们之所以这么做并非毫无根据,”埃德加尔说。“我们认为‘万物之冠’会消除黄昏界各层之间的障碍,使黄昏界与人类世界连为一体。如果那些已经离去的他者目前还不能返回我们的世界,而我们又无力在黄昏界最深处停留过长的时间,那么‘万物之冠’将可以改变一切。已经离我们而去的他者将回到我们身边。”
“埃德加尔,你们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你们不可能知道。这仅仅是一种猜测。如果黄昏界各层真的与我们的世界连在一起怎么办?这将是一场灾难!”
“我们知道那些已经离去了的他者希望这样。”埃德加尔坚定地说。
“就凭十三世纪的女巫说的一句话?”
“她是梅林的情妇。她很清楚。”
我没再和他争辩。
什么东西能与信仰对抗呢?什么也不能。事实不能,猜想更不能。能与信仰对抗的只能是另一种信仰。
“埃德加尔,假如我确实知道‘万物之冠’可以让已经离去的他者复活,我一定会帮助你们。但我不能肯定。”我拐上了列宁格勒大街。“这是其一。”
“继续说。”埃德加尔客气地回应。
“即使我想帮助你们,但爱丁堡已经加强了对魔械的守护。谁都知道你还会再次光顾的。我认为,你从武器库偷走了多少东西,都是些什么东西,早已被查得清清楚楚,因此你的避邪物可能不再具有意料不到的威力。我们根本就无法靠近魔械的藏匿之地。这乃其二。”
“相信我,我干得很漂亮,”埃德加尔自豪地说。藏书网“宗教裁判所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丢了什么,剩下些什么。宗教裁判所是一个非常官僚的机构。这可能是任何一个凌驾于国家之上的机构的宿命,人类的机构和我们的机构都是一样。我们会很艰难,但我们一定能成功,哪怕你不帮助我们……我想,让你杀死光明使者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带上小姑娘,他就可能。”后面传来了根纳季的声音。
“够了,”埃德加尔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嗯?要人道一点,根纳季。”
“我生前很人道,”吸血鬼说。“他们没杀科斯佳以前,我也一直是这样的。那时波林娜还没离开我。现在我已经受够了。”
“既然我们在一段时间内是一个小的团队,我们就应该努力克服分歧,”埃德加尔理智地说。“不要使用侮辱性的言词,不要威胁亲人和朋友……这毫无意义。你说完了吗,安东?”
“没有,还有一个小小的说明。我不能进入黄昏界的第七层。依靠肾上腺素对神经系统的刺激,我可以到达黄昏界的第六层。但往下的障碍我永远无法克服。巡查队也很关注黄昏界障碍的威力。无论什么样的外来能量都不能逾越这一障碍。”
“为什么?”
“这是因为,问题并不在于是何种能量!能量本来就在不断涌入‘苏格兰地洞’上方的气旋之中。很可惜!所以应该合理利用能量,让它流经自己的身体。你发出的能量是从人类以及魔械中汲取的人工能量……这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呢?不能无休无止地增强传输网的压力,这将致使网络瘫痪!于是就需要一种超级导体,明白吗?这个超级导体就是完全不需要靠魔法得到能量的‘零度能量’他者。”
“哎哟,这些技术术语都把我给弄糊涂了。”埃德加尔叹了口气。“根纳季,你明白吗?”
“明白。我说过……”
“好了,别说了。安东,我明白超出自己能量的事情你办不到。我也一样……”
“埃德加尔,你什么时候变成高级黑暗使者的?”
这位前宗教裁判官笑着说:
“不久以前。别介意。”
“但你注销了根纳季的注册标记,”我大声说。“显然,宗教裁判所并没有教你这些东西。只有依靠《富阿兰》一书才能提升你的级别。可书被烧了……”
“别对我说个没完,”埃德加尔突然大笑起来。“你去对根纳季说吧,他的牙根正痒痒呢。你身上肯定不会出现奇迹。我们需要的只是你的机智灵活。寻找一条间接途径吧。”
“我敢肯定,托马斯·里弗马奇几百年来一直在寻找这条途径。”
“但他没有妻子和女儿,核弹有可能在她们的身下爆炸哦。”埃德加尔抬腕看了看表。“我们赶得上。好样的,车开得不错。现在你听好,别把车开到停车场,没必要。这样反而会留下多余的线索。有个小伙子会在候机大厅的入口处等我们,你把车钥匙交给他就行。我已经给了他钱,让他把车开到收费停车场,并支付了三昼夜的停车费。你回来的时候可以去那里取车。”
“如果你能回来的话。”根纳季补充说。
“请你原谅,但我会让你有更多的生还机会。”埃德加尔打断根纳季。“现在我们要赶快通过安检,同时你不能引起海关执勤他者的注意。对光明使者来说多余的牺牲是不需要的,对吧?上了飞机,你可以喝咖啡,还会让你喝上一小口白兰地。你可以思考。认真思考。你还得让我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转动的。如果到达爱丁堡时你已经知道如何得到‘万物之冠’,那就再好不过了。因为我们的时间很有限,离核爆炸一共只有二十个小时。”
“你是个畜生。”我说。
“不,我是一个高效率的人力资源经理。”埃德加尔笑了。
Chapter 4
在没有魔法干预的情况下,有些话也会使人发懵,不知所措。
比如这句话:“说个笑话来听听。”哪怕你刚看了类似《快乐驿站》这样的电视节目,刚读完普拉切特最新的一部作品,并且刚从互联网上搜寻到了很多个确实滑稽可笑的新段子,但转瞬之间所有的趣闻都会从你的脑海中飞走,让你觉得空空如也。
另一句话“坐下好好想想”也很管用。我立刻就会想起学校,想起代数测验或者是期中考试的作文,想起老师疲倦的面容,因为他知道我们根本考不出好成绩。
这次我们乘坐的是俄航飞往爱丁堡的直达航班。如果这是普通的出差任务,我不会有任何抵触情绪,我很喜欢苏格兰。况且埃德加尔买的是公务舱的票。三个怒气冲冲的同胞在检票口大发脾气。因为他们的票是伪造的,可他们的实力显然都能合伙购买即将乘坐的整架波音767飞机了。我什么也没说,但心中出现了一丝希望。普通人大多数因重票或假票造成的纠纷都是手脚不干净的他者所为,多半是黑暗使者,但有时也有光明使者。所以巡查队一直在追查此类纠纷。按理说当然应该追查所有纠纷,但实际上只是追查那些引起严重事端的纠纷。
这一次却引起了相当的重视。
但我还是很担心,调查毕竟不会按我的要求进行。况且现在整个莫斯科都在搜寻绍什金……
机场加强了对出港旅客的检查。现在是四名他者同时执勤,不像以往是两名,而且对等原则执行得很严格。我暗自希望执勤的他者中有我的同事,他们一定会注意到我,遗憾的是我的希望落空了。所有的他者都来自莫斯科周边地区,正在执勤的是希姆基地区的他者。况且在检票之前埃德加尔已经给我们发了伪造的护照,并为我们戴上了假面具,一般四至五级的他者是无法识破的。这样我就以彼得堡居民亚历山大·彼得松的身份从我同事的身边走了过去。根纳季成了康斯坦丁·阿尔别宁,埃德加尔叫什么我没问。
直到坐上飞机,从空姐手中接过埃德加尔许诺的咖啡和白兰地,我才明白自己彻底输了。脖子上的绳套时不时会勒得更紧,有时还用细小的爪子亦或是牙齿挠破我的皮肤,过安检的时候海关人员就狐疑地看着我的围脖。难道它是在等着我使用魔法,好对我下手?我突然才意识到这玩艺儿叫作“薛定谔猫”。看来,这是因为谁都没弄明白这家伙到底是死是活。在宗教裁判所“薛定谔猫”用来押解最危险的犯人,它可从未失过手。不过,如果我没搞错,这种玩艺儿只有一个。埃德加尔偷走了独一无二的魔械。
“喝咖啡,”埃德加尔殷勤地说。我的位子靠窗,旁边是根纳季的座位。埃德加尔坐在我们后面,他甚至还考虑到了旁边的位子不该有人坐:那个糊里糊涂地被安排到经济舱的旅客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没提出异议。空姐一个劲儿地赔不是,还许诺赠送小礼品给他作为补偿。总之俄航给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一点不比西方的航空公司逊色,甚至比他们还好。遗憾的是不能享受飞行时光——同伴不对路子。
我一边喝着加了些白兰地的咖啡,一边看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埃德加尔在我身后轻声说了些什么,飞机的轰鸣声立刻消失了。这是咒语“沉寂之境”起作用了。真乃明智之举,现在什么都不会妨碍我们,也没人会听见我们的谈话。好在埃德加尔与童话故事中的老巫霍达贝奇不同,除了让发动机停止运转外,他还有其他控制噪音的方法。
如果你像我一样强大,那就向前走;如果你像我一样睿智,那就往后退。
他在逗弄别人。当然,他逗弄的实际上是那些不走运的寻宝者。不过他认为自己应该给出暗示,这是那个时代不成文的游戏规则。这么说,路还没被堵死。
向前,向后……
也许,应该“左右摇晃”?就像从泥浆中拖出打滑的汽车一样……在自动传输装置盛行的时代,这个方法已经被大家彻底遗忘了。靠近黄昏界第六层,向后跳,跑几步,再次靠近第六层……
简直荒唐。每跳跃一次,我都得调整呼吸。有一次我觉得几乎已经到达了第六层。即使我能像格谢尔那样一下子就从黄昏界的深处跳出。但还是没法“左右摇晃”。
让我们一起来从头回忆。
“万物之冠”藏匿在此。只剩一步之遥。
这很清楚。题词在黄昏界第六层,“万物之冠”则藏匿在第七层。狡猾的梅林将指示标记放在了能量最强、本领最高的魔法师才能进入的地方……嘿,这还是让我非常开心的!因为我到过那里!
但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只是个引子。我们只能希望托马斯·里弗马奇的翻译与原文完全相符……不过这位伟大的乐师、莱蒙托夫的先辈应该能够胜任这项工作。
但它仅留给强者和智者。
这多少也比较清楚。梅林让那些跟他一样的家伙自己决定是否要使用这个魔械。至于是体力还是智力与他一样——这并不重要。
当你发现它时,你将得到一切也将一无所获。
这就有点儿意思了。梅林似乎不认为使用“万物之冠”会引发世界范围内的灾难。“你将得到一切也将一无所获”——你将得到一切,但不是给自己的。
或者我与埃德加尔和根纳季一样,只看到了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
或许“你将得..到一切也将一无所获”表示世界将被你掌控,但它必将毁灭?
我不知道,也不明白。最好能读原文……
“埃德加尔,我必须打个电话。”我说。
“为什么?”埃德加尔来了精神。“给谁打,格谢尔吗?可是已经要求我们关机了。”
“你想不想从我这儿得到答案?我得向福马·莱蒙特提个问题。”
埃德加尔犹豫片刻。然后闭上眼睛,点头同意。
“你打吧。我们起飞之前,你还有三分钟。但你自己得有数,我会非常仔细地听。”
简直太好了,我还没删除莱蒙特的号码……我拿出手机,拨了号。电话通了……
“是安东吗?”
莱蒙特的声音中明显带着好奇。
“福马,我正在思考梅林留在黄昏界第六层的那首诗……那个题词……”
“怎么了?”莱蒙特问。
“第三行是什么?你翻译的好像是‘当你发现它时,你将得到一切也将一无所获,’你记得吗?它指的到底是‘你将得到一切,同时你将失去一切’还是‘你将得到一切,但你并不需要它’?”
托马斯清了清嗓子,用英语念道:
“With it, thou shalt acquire all—and nothing shalt thou get ...”
谢天谢地,不是用的克尔特文。
“这就是说……”我还是想再确定一下。
“这就是说,如果你得到它,你得到的是你本人并不需要的东西,虽然它在全球范围内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谢谢,福马!”
“在进行脑力激荡?”莱蒙特问。“祝你成功。我们也没浪费时间,同样在加紧工作……”
我挂断电话。我很想知道,埃德加尔和根纳季是否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我突然发现,虽然我的脖子上戴着绳套,虽然受到了恫吓,虽然身边坐着吸血鬼,身后坐着疯狂的宗教裁判官,但我还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使命中去了。
我想弄个水落石出。我.99lib?想解开梅林的谜底。我永远不会成为他那样的强者,但如果是在智力上与他比个高低呢?
我相信,我能。
如果你像我一样强大,那就向前走;如果你像我一样睿智,那就往后退。
终于该分析这句话了。意思多少也是清楚的。强者可以向前行进并按梅林的方式达到目的。智者可以后退并选择迂回的方式。
始与终,头与尾,一切都融为一体……
这也许是在抒情。阿尔法和欧米伽,起点与终点。头与尾意味着什么呢?可能是在暗指黄昏界第五层的黏土巨怪?
在万物之冠中。生与死就是如此密不可分。
这可能是指如何使用魔械。生与死就是这样并存。离开我们进入黄昏界的他者可以复活,重返我们的世界……很有趣,但这是他们所希望的吗?托马斯·里弗马奇是被强行从黄昏界拖回来的,他是那么希望留在那儿,享受魔法天堂的快乐。
我想象着科斯佳复活之后向父亲吼:“我请你让我复活的?”有这种可能吗?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喔,托马斯未必是对的。他落入了自己幻想的陷阱当中,就像埃德加尔和根纳季一样被自己的幻想所迷惑住了。那个很早以前就到过第一层的黄昏界居民看来并不是很快乐,他曾经还给我指过路,告诉我去黑暗力量的总部该怎么走——可以说,他救过我。我很想知道他是谁,为何出手相助?他究竟是怎样从宇宙虚幻的深处了解到了所发生的一切?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但却没有答案……
始与终,头与尾,一切都融为一体……
这里可能有蹊跷。头与尾,这就是让我们伤脑筋的地方。谁的头和尾是连在一起的?如果不仔细探究双尾都长有牙齿的黏土巨怪……
不过,为什么不稍加仔细地探究一下呢?
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亲爱的最后的守护人团队。
由此看来,“万物之冠”就藏在这不幸的双头怪物的身体里。在它身体中部的某个地方,一半的开端和另一半的末端。头和尾在那里连为一体……向后走,意味着退到黄昏界的第五层,一定可以在那里找到它!
如果神情严肃地把这一切讲述出来,还是很有说服力的。他们手头没有碑文,埃德加尔也未必能得到它。就让他们去消灭梅林造出的黏土巨怪吧!
当然,假如真在那个爬行怪物的肚子里找到“万物之冠”,这的确是……非常令人遗憾的。
但我对此表示怀疑。
“你笑了,”根纳季说。“有什么想法了吗?”
“安静,”我说。“我现在有了灵感。你最好给我拿点儿白兰地来。”
根纳季咬紧牙关,不再说话。
我一直在沉思,周围又是如此安静,所以完全没注意到飞机已经起飞。当我透过舷窗往外看时,我们已经在高空的云层中飞行了。嗨,现在到处都是需要穿越的层层障碍……
等一等,这句话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让我不解。是头和尾吗?我听说过关于头和尾的故事。它是魔法传说?不,应该是民俗。是某个民族的信仰……对,是的!是古埃及的神话,后来也成了欧洲的神话。炼金术的文章中也提到过。佛教的轮回之说就是以法轮象征再生和转世……
轮回转世。
我仿佛看见一条蛇正在吞食自己的尾巴。
我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原来梅林是故意让双头蛇守在黄昏界第五层的……“万物之冠”肯定不在它的体内。
这就是暗示,而且再明显不过了!
起始与终点。自己孕育自己,自己终结生命。力量在空中消失继而又在空中复原,亘古不变。时间周而复始地循环,永恒的能量守护宇宙远离混沌与黑暗,我们的世界因此得以生存延续。生命将走向死亡,死亡又迎来新生命,生与死是静止的,同时又是运动的……
死亡与再生。
无尽的能量不断涌动,逝去之后又会重现。
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一切。
我的手指开始发颤,我紧紧抓住座椅扶手。根纳季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于是我说:
“我有飞行恐惧症。给我拿点儿白兰地,行吗?哪怕就做这么一回善事!”
根纳季默默地站起身,打手势叫来了空姐。
轮回转世。
起点与终点。死亡与生命。支撑宇宙的能量周而复始。
我一切都明白了。我是继梅林之后第一个明白这一切的。如果我能活下来,还是有值得骄傲的资本的。
“你想出点儿名堂了,”埃德加尔说。他站起身,把身子探过椅背,好奇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嗯,安东!我没说错,你有主意了。”
“有了。”我承认。“埃德加尔,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你确信让已离我们而去的他者脱离黄昏界是安全的吗?你知道什么是‘主宰的灵魂’吗?”
“知道。”埃德加尔变得阴郁起来。“他们是已故的魔法师,是从黄昏界的第五层被召唤来的,他们在那里已经生存很久了。他们从熟悉的环境中挣脱出来,身上聚集了巨大的能量,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将以空前残暴的行径毁灭周围的一切。安东,不应把利用已故他者以及强迫他们脱离黄昏界同他们的复活相提并论。要知道,如果你半夜被弄醒,照着脑袋就是一下,然后给你浇上粪便,再对着耳朵吼叫,你也会暴怒的。”
“这么说,你已经决定了……”我沉默了一会儿。总不能立刻就“屈服”了。埃德加尔无法窥测我的内心世界,毕竟我也是高级他者,但他能从说话的语气和面部的表情察觉谎言。根纳季也是一样。“埃德加尔,你能给我什么样的保证?”
“还要什么保证?”埃德加尔非常吃惊。
“保证在我把一切向你们解释清楚之后,你不会在莫斯科引爆炸弹。还要保证取下我脖子上的‘薛定谔猫’。”
埃德加尔笑了。
“你想要的还不少。”
“我给予的也不少。”我用同样的语气回答。
“像‘以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的名义发誓’这样的话能让你满意吗?”
“埃德加尔!”根纳季冷冷地说。“什么事都该有个限度!”
“我以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的名义发誓,”埃德加尔将手放在我和根纳季中间,从容地开始宣誓,“如果你帮助我们获得‘万物之冠’,我将从你身上取下‘薛定谔猫’,解除在莫斯科实施爆炸的命令,并允许你与根纳季进行一对一的厮杀。如果你获胜,只要我不遭受你方的攻击,我不会再对你及你的家人加以阻挠。如果你战败,我保证不会对斯维特兰娜和娜佳采取任何报复措施。前提当然是如果他们不主动向我发动攻击。我发誓!”
“有一点我必须确认,”我说。“获得‘万物之冠’是什么意思?这是指什么时候?”
“当‘万物之冠’在我们手中的时候。”
“我不同意。”我摇摇头。“很有可能,你们在得到‘万物之冠’的那一瞬间就死了。而取下‘薛定谔猫’的只能是那个将其戴在我身上的家伙。我可不想在毫无魔法而且脖子上还戴着这么个玩意儿的状态中度过余生。”
埃德加尔陷入了沉思。他极有可能只是做做样子。或许他早就确定了他能接受的最大限度。
“我需要确认一下。”他看着在手掌中旋转的小球,它来自光明力量与黑暗力量。“一旦我们认定你的话属实,我就解除引爆莫斯科的命令。在我们去拿‘万物之冠’之前,我一定取下‘薛定谔猫’。但你要与我们在一起,并发誓不干涉我们的行动。这是我的底线。”
现在轮到我拿主意了。我是否同意并接受他的条件呢?如果我打算说出实情,那就还得继续讨价还价……
“还要确认一点,”我说。“你不仅要取下‘薛定谔猫’,还要允许我撤离到安全地带。我不想不得已地加入战斗并且支持你方。”
“加入战斗?”埃德加尔好奇地问。“也许,你是指与莱蒙特的手下交战吧?”
“不,不是与他们。”我笑了。“即使没有他们,你们的麻烦也够多了,请相信我。”
“好吧,”埃德加尔说。“在我们去拿‘万物之冠’之前,我允许你撤离到安全地带。但此后你必须返回并与根纳季决斗。他……非常希望这样。”
“我同意。”我伸出一只手准备宣誓。“我以光明力量的名义发誓。”
我的手上出现了一个小火球,但瞬间便消失了。我脖子上的‘薛定谔猫’不满地将我勒紧,接着又松开了。这并不是我施展的魔法,永恒的能量自己可以做出判断,魔法师所言是否属实。
“根纳季,你确信埃德加尔会遵守诺言吗?”
“是的。”根纳季没有以黑暗力量的名义发誓。对吸血鬼来说永恒的能量是难得降临的。但我相信他。毕竟对根纳季而言最重要的是让妻子和儿子回到自己身边。复仇已退到次要地位了。
我突然想到,“沉寂之境”并不能阻止乘客观看这出乎意外的一幕,我四处 6253." >打量了一番。
还好,一切正常。过道旁边的旅客睡着了。他的邻座正在使用笔记本电脑工作。这些事业型的人才真是了不起……
“没法到达黄昏界的第七层,”我说。“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只有‘零度能量’魔法师……还有那些死后进入黄昏界的他者才有这样的能力。”
根纳季立刻紧张起来。埃德加尔懒洋洋地问:
“这就是你想出的主意?”
“不,”我摇了摇头。“梅林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只不过你们在黄昏界第七层的问题上固执己见,不愿让步!当然,不仅是你们,我自己也……”我做起了自我批评。“梅林不单单向我们说明了如何得到‘万物之冠’!他还提到了随之可能出现的问题。提到可能会见到故去的他者!”
埃德加尔和根纳季彼此对视了一眼。
对,这句话应该能抓住他们的神经。确实抓住了。
“‘如果你像我一样强大,那就向前走’,”我援引了梅林的诗。“这指什么?是指到达黄昏界第七层的途径,离开了我们的他者就生活在那里!如果你是‘零度能量’魔法师,你会怎样呢?那你就需要梅林创造的魔械‘万物之冠’。在哪里得到它?黄昏界第六层的题词是:‘如果你像我一样睿智,那就往后退。’可黄昏界的第五层有什么?”
“护卫者。以双头蛇面目出现的黏土巨怪。”埃德加尔微微眯起眼睛。
“头与尾,一切都融为一体!”我得意地说。“它不只是个护卫者,傻小子们!它是魔械的封套,是魔械的防护符!小时候读过童话故事吗?杀死凶狠瘦老头的魔针藏在鸡蛋里,鸡蛋在鸭子的肚子里,鸭子在柜子里……就是这个模式。不过,”我突然来了灵感。“如果你们把魔怪撕成两半,从它体内又爬出个什么怪物,我是不会吃惊的。甚至可能会飞出个怪物,这也说不准。多半它会逃跑自救,那你们就得做好准备击落目标,这怪物可会高速飞行哦!”
“生与死就是如此密不可分。”埃德加尔说完就陷入了沉思。
“黏土巨怪之死就是已经离去的他者的新生。”根纳季轻声地说。“埃德加尔,这是真的吗?”
埃德加尔在思索。他在回忆着什么。
“不过,‘万物之冠’也可能会激活黏土巨怪。”我补充说。“梅林喜好简单精致的谜底。”
“充当99lib?护卫者的黏土巨怪同时又是被守护对象的外壳,历史上出现过两次这样的情况,”埃德加尔说。“第一次是梅林的一个学生用了这个绝招。”
我在心里感谢这位素不相识的魔法师,他证实了我所说的一切。但表面上我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对。也许是梅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4e5f." >也许是他帮助梅林造出了蛇怪。”
埃德加尔点点头。他说:
“如果我们手头有梅林留下的碑文……让黏土巨怪保持中立易如反掌。”
他相信了。
“你们自己活该,”我说。“有功夫组织秘密团伙,还不如提出自己的猜测供大家讨论。所有的他者都曾失去过亲人……”
“你无法想象官僚体制是多么根深蒂固,”埃德加尔反感地说。“讨论要拖上几百年。最终的结果却是他们决定不采取任何措施。”
“不可能。”我嘟囔了一句。
“你还太年轻……又不在管理层工作。换了格谢尔和扎武隆,他们就会同意我的观点了。”
我耸了耸肩。也许,他们真会同意。
我很想知道,格谢尔有思念的人吗?他爱奥莉加,奥莉加现在又伴随在他身边。他们甚至非常巧妙地把自己的儿子也变成了他者。但……难道几千年来格谢尔大魔法师就没失去过爱人、朋友和孩子吗?肯定失去过!他们中不仅有普通人,还有他者。那些离开我们进入黄昏界的他者。
扎武隆又会是怎样的呢?当然,他一直是现在那样。扎武隆谁也不爱。可他难道能够一直都这样吗?曾几何时,他也只是个具有他者潜能的普通孩子。只不过最终他成了黑暗使者。但他不可能从未爱过任何人!黑暗使者也会爱……甚至像阿利莎·多尼科娃那样凶狠残暴的黑暗使者都会爱……
有意思的想法。最后的守护人的行为原则对格谢尔和扎武隆是有利的。让故去的他者归来的想法一定会让每一位他者——甚至是已经步入垂暮之年的他者——感到高兴。
虽然,他们永远不能公开承认这一事实。
Chapter 5
空姐送来了餐食,又问我要不要白兰地,我谢绝了。不能再喝了,到爱丁堡之后我必须得处于最佳的精神状态。
埃德加尔在我身后吃得津津有味。根纳季若有所思地用叉子在饭盒中翻寻,挑出了几块肉。看着他我再也没有胃口吃肉了。于是我强迫自己吃了点儿蔬菜和一小块奶酪。可气的是所有的食物都很可口。应该要一份素食就好了。
绍什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水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把水壶放进口袋后,他故意舔了舔满是血污的嘴唇。
“知道吗,埃德加尔,有一件事很是令我吃惊,”我轻声说。“你似乎向来对吸血的家伙没有好感。更不用说是违背伟大和约的吸血鬼了……但你怎么会注销罪犯身上的注册标记呢?”
“别激动,安东,”埃德加尔心平气和地说。“说到根纳在街心花园杀了两名光明使者的事,他是出于自卫。爱丁堡发生的事……结果的确很糟。但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自卫。根纳甚至没喝那个小伙子的血,他不愿意喝科斯佳朋友的血,他把所有的血都放掉了……”
“他是怎么当上高级吸血鬼的?”我看着根纳季问。
吸血鬼微微张开嘴,露出獠牙,接着他摇了摇头。
“他儿子的笔记中有一个叫作‘绍什金鸡尾酒’的配方,”埃德加尔平静地说。“对,根纳升级是非法的。但他没有为此而杀人……”
“你肯定?”我仍然看着根纳季问。“他的獠牙越来越长。我很想知道,如果有人想穿过‘薛定谔猫’毛茸茸的身体咬我的喉咙,它会作何反应?”
“怎么会这样?”埃德加尔伸出手紧紧地抓住根纳季的肩膀。“我的战友还对我隐瞒了些什么?”
“他说谎,”根纳季说。“他想在我们之间挑起内讧。”
“我看不是。”埃德加尔仍然抓着根纳季的肩膀。而且更加用劲。“你太激动了,根纳。镇静些。”
“我很镇静。”吸血鬼有些含糊其辞。
“你杀过人?”埃德加尔不动声色地问。“你儿子根本没有给你发什么鸡尾酒配方的电子邮件,是吗?”
“我是杀过人。”根纳季说。他又拿出小水壶晃了晃。“可配方确实存在!科斯佳鸡尾酒。我没看邮件,我没那功夫!我开春以后才看到儿子的信,但它对我已经毫无意义了……怎么了?”
“在他的住宅里发现了五十具被喝干血液的尸体,”我说。“你以为今天巡查队加强警戒目的何在?根纳季的吸血鬼同僚们准备把他撕成碎片。因为他的过错,这些吸血鬼五年都不能持有许可证。”
“这是因为格谢尔大度,”埃德加尔说。“换了我,我会让他们十年都没有许可证。太可恶了。我对此也有过怀疑。太可恶了!根纳季,怎么能这么干!我们可是一个团队!”
“我们还是一个团队吗?”
埃德加尔叹了口气说:
“当然,覆水难收……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你们会选中我?”吸血鬼以问作答。“我想报复安东。可一个低级吸血鬼怎么可能报复光明力量的高级魔法师呢?我不得不杀人喝血。都是他的错!”
我想,为自己开脱现在已成为一种习惯了。不仅是黑暗使者,普通人中的败类也是如此。
都是他的错。他有住宅、汽车、昂贵的手机,而我只有三个卢布,还患上了慢性酒精中毒,每天清晨都得饱受酒醒后的痛苦。所以我才会拿着板砖在大门口等着他,我的领导……她双腿修长,正处于十七岁的花季,还交了个英俊的男友,而我得了阳痿,枕头下藏着淫秽杂志,还长着一副跟大猩猩差不多的嘴脸。所以,当她约会归来,哼着歌儿走进楼道时,望着她愈发性感撩人的双唇,我怎么可能不扑上去……他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经常满世界地飞,备受尊敬,而我的文凭是买来的,只能在他手下打工,况且我还很懒散。所以我暗中使坏,让他背上了盗用公款的罪名,顺理成章,他被赶出了公司……
他们是一丘之貉。普通人如此,他者也是如此。他们贪恋名誉、金钱或者血液。他们发现,最便捷地获取这一切的手段总是不正当的。
总会有人出面干涉他们,自然这就是他们自己的不是了。
也许,根纳季·绍什金在拯救自己濒临死亡的儿子时,他确实是在为儿子着想。当然他不会由衷地为儿子着想,因为他的心灵是荒芜的。但在理智和情感上他都无法容忍儿子的死,现在他依然无法容忍。况且不正当的手段实际上简单易行,唾手可得。
对于这个吸血鬼来说,如果还存有某种极限的话,他的确在极限边缘徘徊良久。他很长时间没有杀人。他甚至努力做一个诚实、善良的人,他也确实做到了。科斯佳在他的教育下也几乎成了个普通人。
便捷之路与艰辛之路的区别就在于,走便捷之路需要支付旅费,而旅费的价格通常是在旅程结束时才公布的。
“你对他的解释满意吗?”我问。
“我很难过,”埃德加尔说。“但什么也无法改变。”
“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我点头同意。
但我默默地对自己说:“有些事情却是可以改变的。”
爱丁堡机场的黄昏界海关检查台旁空无一人。桌上放着些表格,还有一个用来监控的避邪物。此刻它正散发着均匀的奶白色光线:最后通过检查的是一位光明使者。怎么连一个值班的也没有?这里未必会有多少事情可做……
埃德加尔将我拖进黄昏界。我仍然无法施展魔法,该死的“薛定谔猫”在我的脖子上不安分地翻来覆去,还不时地伸开爪子。我看了根纳季一眼,转过身来。黄昏界中他的容貌仍然清晰可辨。上次扎武隆谈及普通人的小孩子们玩吸血鬼游戏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应该让他们看看真正的吸血鬼是什么样。被溃疡侵蚀的双颊,土灰色的皮肤,灰白色的眼睛暗淡无神,就像煮老了的剥壳鸡蛋。
我们从检?t>查台旁走过,穿过一扇在现实世界中关闭着的大门,拐到一个走廊上,然后走进一间不大的房间,不知是简陋的更衣室,还是一个仓库,专门用来堆放报废了但还未注销的家什:断腿的椅子、几卷色彩暗淡的地毯,架子上摆放着落满灰尘的瓶瓶罐罐。
埃德加尔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拽回现实世界。我打了个喷嚏。这的确是一个放破烂的临时仓库。我眨了几下眼睛,以便适应昏暗的光线——窗户上拉着厚重的窗帘。我笑了。看来可以大胆地给自己记上一分。
在相对较为完好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漂亮的黑发女人。简单的日常服饰——长裤和衬衫——在她身上显得很不合适。她应该穿长裙,可以凸现出女性的气质,或者穿件白色透明的薄纱衣服,或者什么也不用穿。
虽然……她穿什么衣服都漂亮,哪怕是防弹衣。
我又被她迷住了。就像第一次与她相遇时一样。
“你好,阿琳娜。”我说。
“你好,魔法师。”她伸出手,我用嘴唇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手。
虽然我见到的是这个女人在黄昏界的化身。
虽然我知道如此漂亮、健康而充满活力的身体只存在于现实世界。
“你没感到惊讶。”阿琳娜说。
“一点都不惊讶。”我摇摇头。
“他知道。”埃德加尔说。他的语气让我突然明白,埃德加尔不是这个三人团伙中的主谋。或许是他捣鼓出来的恶招,给最后的守护人提供魔法武器的也是他。但埃德加尔不是主谋。
“是斯维特兰娜想到的吧?”阿琳娜问。
“我们一起想的,”我说。“不过,你现在是光明使者了?对不起,我可不敢冒险查看你的生物电场……‘猫精’正在我的肩上打盹……”
“我是光明使者,”阿琳娜平静地说。“大魔法师可以变换身份,这对你来说也不是新闻吧?”
“梅林并没有变换身份,”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巫婆……现在该如何称呼你?巫医?”
阿琳娜没有回答。
“你对我妻子许下了诺言。你发过誓。答应一百年……”
“我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伤害,不会伤害他者,也不会伤害人类,除非我是自卫。”阿琳娜说。
“难道变换身份可以让你解除誓言?”
“我并没有杀人,安东。至于我给埃德加尔和根纳季提供核武器,这是另一回事。这与誓言并不矛盾。”
“斯维特兰娜挺可怜你的。”我说。
“她也许没有白可怜我吧,安东?”阿琳娜笑了。“你瞧,我成了光明使者,但并没有伤害你的妻子和女儿,不是吗?”
“埃德加尔威胁要在我家附近引爆核炸弹,这又如何解释呢?还有多少时间?”我看了看前宗教裁判官。
埃德加尔抬腕看了看表。
“知道吗,安东,事情是这样的……要让你真正与我们休戚与共,必须先让你感受到自己的个人需求。”
他还没说完,我的太阳穴就跳了起来,眼前一片漆黑。
“五分钟前爆炸已经发生了。”埃德加尔冷漠地说。“我没有违背诺言,爆炸时间昨天就定好了……请别发怒。如果‘薛定谔猫’杀了你,你还是帮不了妻子和女儿。”
我甚至都没想到要采用魔法。
死者总是希望能复仇。死去的他者也是一样。可他们根本没必要向我复仇。
我踢了埃德加尔一脚。也许没有奥莉加踢开绍什金家的门锁那一脚漂亮。但肯定更厉害。
埃德加尔被我一脚踢飞,后脑勺撞到了墙上,他用手捂着下身,慢慢地倒下。
根纳季出现在我面前。他以超人的力量将我抓住,另一只手把我的头向后仰起,龇出吸血鬼的獠牙……
“..
根纳!”阿琳娜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吸血鬼立刻把獠牙缩了回去。“埃德加尔活该。安东,别激动。是我们宗教裁判官自己的错。”
埃德加尔痛苦地呻吟着,捂着下身在地上打滚。我这一脚踢得可够准的。
“根本没有发生爆炸,”阿琳娜继续说。她站起身,走到我们面前,看着我的脸说:“哎,安东!别激动。没发生爆炸!”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她没有说谎。
“怎么……没发生……”埃德加尔在墙角呻吟。
“我对你说过,我不喜欢这个主意,”阿琳娜说。“即便我仍然是黑暗使者,我也不会喜欢!爆炸没有发生。偷核弹的罪犯后悔了,又把它归还给了当局。现在正在对他们进行审讯,”她叹了口气,“恐怕审讯手段不会很人道。爆炸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
“阿琳娜!”埃德加尔甚至停止了呻吟。“为什么?哪怕是暂时保守这个秘密……为了保证……”
“我现在不能这么做,”阿琳娜动人地笑了笑,解释说。“很遗憾,我不能。我对你说过,我将杜绝大规模消灭普通人的行动。”
“那你为什么那时……会同意我们的想法……”埃德加尔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他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我。“王八蛋!你毁了我的一切!”
“反正你最近七十七次‘做事’又用不着它,”我满意地说。“你没发现阿方基给你下了咒语吗?”
阿琳娜笑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阿方基是个爱开玩笑的老头……最近七十七次‘做事’,埃德加尔,你可以把这个耻辱转嫁到另一个家伙身上。”
“你为什么让他这么干?”埃德加尔还在痛苦地呻吟。
“为了让你的话更具说服力!即使安东的脖子上戴着‘猫精’,他也能识破谎言。绍什金,请你放开我们的朋友。他不会再动粗了。男人总是用最原始的手段弄清相互之间的关系。”
根纳季很不情愿地从我身边走开,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像土耳其人那样盘起双腿。我找了把好一些的椅子,故意不经许可就坐下了。阿琳娜也坐回到椅子上。埃德加尔发现,只有他一个人站着,而且还捂着私处,所以也坐了下来。
“既然大家都安静下来了,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阿琳娜说。她俨然成了文学沙龙里好客的女主人,好像一位诗人刚刚当着她的面揪下了另一位诗人的卷发。“以和为贵!安东,让我来给你解释……你也明白,骗我可比骗根纳和埃德加尔难多了。我们不希望看到任何恐怖事件。我们不想毁灭世界。我们不想毁灭人类。我们只是在帮助离开我们的他者重新获得生命。”
“阿琳娜,你也失去亲人了吗?”我问。“爱人?孩子?”
阿琳娜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忧愁。
“爱人……我有过一个,他是个魔法师。有过,可是现在没有了。他甚至没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走完自己的人生之路,他遇难了。我还有过一个女儿。更早了,在他之前。她也死了。只有四岁……死于瘟疫。当时我不在她身边,没来得及救她。‘万物之冠’也无法挽回他们的生命,因为他们是普通人。如果他们去了某个地方,我们是无路可寻的,他们一去就不复返了。”
“那你为什么……”我继续追问。
根纳季哑着嗓子低声笑道:
“阿琳娜是个理想主义者!她现在跟你一样是光明使者。只为崇高的理想而杀人……”
“嘘,吸血鬼!”阿琳娜不满地瞪了根纳季一眼。随即她又以平和的语气承认:“根纳说的没错,安东。我是自愿成为光明使者的。可以说是出于理智,而不是情感。黑暗使者让我厌烦了。从没见他们做过什么好事。我曾经考虑过去宗教裁判所,但我要做的事太多。况且我也不喜欢他们,一帮自负的伪君子……对不起,埃德加尔,这当然与你无关。我那时确实去了西伯利亚,住在托木斯克,一个宁静而美好的城市。很适合光明力量。按照老规矩,我还是当巫师。我在报上登了个广告,当巡查队来人调查时,我装作是个行家,蒙骗一个普通的巡查队员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后来我悟到自己应该只做善事。如果我确信爱情的火花还未熄灭,确信这对夫妻能够白头偕老,我会让丈夫回到妻子身边。我治病救人,寻找失踪的人口,还帮助普通人重获青春——当然只能稍稍帮点忙,主要是因为使用了少量魔法,其余的就是让他们对自己有信心,选择健康的生活方式。我从未用毒眼看人,也从未使用蛊术让他们遭受不幸……我决定再也不玩那些见不得人的游戏了。你知道,他者变换身份需要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需要有重大举措。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做了一年的善事就能成为光明使者,做了坏事就会成为黑暗使者。这样是行不通的。需要让你彻底改变的东西。它可以洗刷你的过去,抹掉你所做的一切……或者完全相反,把你的过去描得更黑。”
“梅林残杀婴儿了吗?”我问。
“我想是的,”阿琳娜点点头。“他还做了什么来着?对,他很想在地球上建立高尚公正的王国,后来他还精心培养亚瑟。为了实现伟大的目标怎能拘泥于礼节呢?依照将来走势,那个婴儿会长大成人并毁灭王国……我没生活在那个时代,无法揣测梅林的心思。在梅林决定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杀戮无辜的那一刻,一个光明力量的大魔法师死去了,随之诞生了一个黑暗力量的大魔法师。”
又是一个轮回转世。生命中孕育死亡,死亡中孕育生命……
一切都如阿琳娜说得那么简单吗?厌倦了做黑暗使者,希望从善,于是就成了光明使者。就像沙波克利亚克老太婆接受了再教育,于是就脱胎换骨,立地成佛了……
或许另有隐情?或许牵涉到她与格谢尔之间由来已久、错综复杂的关系?牵涉到他们共同的阴谋——光明力量的魔法师与黑暗力量的女巫正致力于他们共同的目标?是格谢尔促使她当上了光明使者,还是阿琳娜领悟到,她的黑暗力量与格谢尔的光明力量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我不知道问题的答案。阿琳娜也不会说出答案。同样,她也不会透露格谢尔和扎武隆是否预先就知道她的计划,还是他们自有如意算盘,所以才允许最后的守护人染指梅林的遗产。
“你怎么和埃德加尔走到一块儿的?是秘密吗?”
埃德加尔没加理会。他正轻声念叨着什么……看来是正在给自己疗伤。
“现在还有什么秘密可言。”阿琳娜像看情人那样看了看自己的战友。“是他一直缠着我。这件事成了他生命中的头等大事。他不断地来找我,那时他已经不想在宗教裁判所干了。他的妻子去世后,他打听到了梅林最后一个魔械的相关信息并且希望得到它。为此最便捷的手段就是成为高级他者,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高级他者,是像梅林那样的‘零度能量’他者。埃德加尔认为,我有能力复原《富阿兰》。他高估了我的能力。但我对‘万物之冠’确实也很感兴趣,于是就决定和他订立同盟。”
我点点头。看起来像是这么回事。埃德加尔一心想得到魔械,所以找到了阿琳娜。他们又把渴望复仇的绍什金吸收到了最后的守护人行列之中,然后就开始行动了。宗教裁判官有权使用各种魔力非凡的避邪物;聪明的女巫摇身一变成了光明使者;高级吸血鬼因思念妻儿也走火入魔……
一个可悲的团伙。
也很可怕。
“你不担心‘万物之冠’成为自己犯下的一个错误吗,阿琳娜?就像‘莫德雷德’成了梅林的错误一样。”
“恐怕,”她说,“有这种可能……那么俘获你是否也是我们的错误呢?你想出得到‘万物之冠’的方法了吗?”
“是的,”我说。“黄昏界的第七层是梅林用来迷惑我们的。只要不是‘零度能量’他者,任何有生命的物质都无法进入死者的王国。”
“是已经离去的他者的王国。”根纳季并无恶意地纠正。“是已经离去的他者,不是死者。”
他为什么对死者这个词如此敏感?因为他也是个死了的家伙?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琳娜点点头。“如果有《富阿兰》,我就能让埃德加尔成为‘零度能量’他者。没有书可就难了。我想起了一些内容,有些内容还写了出来,勉强让埃德加尔达到了高级。看来,我没本事与《富阿兰》争个胜负……你想出什么来了?”
“‘万物之冠’在黄昏界的第五层,”我说。“你们两个星期之前就可以得到它的!”
阿琳娜眯起眼睛看着我。我把在飞机上向埃德加尔和根纳季编造的一番话又叙述了一遍。说了退后一步,说了头和尾,说了黏土巨怪。
“恐怕你是在撒谎吧,”阿琳娜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得倒是很流畅……但对梅林来说,这过于简单了。不是吗?你说呢?”
“我也认为他在撒谎,”想不到根纳季竟然赞同阿琳娜的看法,他在飞机上可没表现出丝毫的怀疑。“应该带上他女儿……”
“根纳,你打小姑娘的主意就不怕做噩梦?别这样,”阿琳娜轻声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根纳季立刻顺从地回答。
“这是怎么回事,魔法师?你说的是实情还是谎言?”阿琳娜看着我的眼睛。
“实情?”我向前探出身体。现在只有愤怒和真诚能够救我。“你指什么,梅林吗?我到哪儿去了解实情?他们在我脖子上挂了这么个该死的畜生,威胁要杀了我的妻子和女儿,为此还要炸 6bc1." >毁半个莫斯科,接着就逼着我说出得到魔械的方法!我怎么知道我是对还是错?这只是我的想法。我觉得,这可能是正确的答案!但谁也不能保证,我也一样。”
“你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现在我们在同一条船上……难不成我还得为你演奏一首《猫咪摇篮曲》?”埃德加尔突然说。
我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可是难得开玩笑的。
“他的话还是有可信之处的,”埃德加尔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说。“像是实情。”
阿琳娜叹了口气,摊开双手说:
“除了验证,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出发。”
“等等,”我说。“埃德加尔答应了从我身上取下‘猫精’。”
“既然答应了,那就摘下来吧,”阿琳娜考虑片刻,然后说。“你听好,安东,虽然你魔力超群,但我们可是三个,况且我们也差不到哪儿去。别想耍花招。”
Chapter 6
我们的车由根纳季驾驶。显然,埃德加尔和阿琳娜认为,一旦我企图逃跑或者袭击他们,他们两个更有能力制伏我。我坐在后座的中间,左边是埃德加尔,右边是阿琳娜。
其实我并没有逃跑或者袭击他们的打算,因为他们有的是尚未出手的绝招。“猫精”倒是从我身上取下了,但我脖子上的一圈皮肤已被抓伤,而且奇痒难忍。
“‘万物之冠’的防守措施相当严密,”我说。“你就不怕引发鏖战,阿琳娜?你能经受住良心的谴责吗?”
“我们可以在不引发大规模流血冲突的情况下得到‘万物之冠’,”阿琳娜自信地说。“这完全是有可能的。”
我虽然对此持怀疑态度,但没再与她争辩。我的眼睛盯着沿途经过的每一个地方,似乎希望能见到莱蒙特,还有他黑皮肤的助手,哪怕是用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预先向他们发出警告……
一旦我试图离开,他们肯定会截住我……应该耐心等待。
此时已近黄昏,游客们的黄金时间开始了。但今天的爱丁堡与两周前截然不同。街上的行人沉寂了许多,他们显得有些忧郁,天空笼罩着一层薄雾,一群受惊的鸟儿在城市上空盘旋.99lib.。
看来,世界上的生物都预感到即将发生一场灾难性的剧变。人类与鸟类有同感。
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埃德加尔吸了口气,神情变得很紧张。我用疑问的目光看了看阿琳娜。
“接吧,不过,你可要放明智些。”她说。
我看了看屏幕,是斯维特兰娜打来的。
“喂。”
上天似乎在故意跟我作对——通话的声音异常清晰。她不会想到我们这会儿相隔数千公里。
“你还在忙吗,安东?”
“对,”我说。“我在车里。”
阿琳娜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也许能听见斯维特兰娜说的每一个字。
“我特意没给你打电话。听说出事了……一群被魔法控制的恐怖分子……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耽搁的吗?”
我心中闪出了一线希望。我根本就没耽搁!斯维特兰娜不可能这么早就等我下班。
“当然,就是这个原因。”我说。
但愿你能领悟到我的意思!赶快施展魔法!你会知道我现在身处何地。赶快引起大家的警觉。将此事告知格谢尔,他一定会与莱蒙特联系。如果爱丁堡的守夜人巡查队做好准备,拭目以待,最后的守护人的末日就将到来了。
“你别耽搁太久,”斯维特兰娜说。“你手下人手不够吗?别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好吗?”
“我会的。”我说。
“你和谢苗在一起吗?”斯维特兰娜漫不经心地问。
还没等我回答,阿琳娜就摇了摇头。没关系,如果斯维特兰娜有所怀疑,听了我的回答后,她会再给谢苗打电话的。
“不,”我说。“我一个人。有一项特别任务。”
“需要帮忙吗?我在家待腻了。”斯维特兰娜笑了起来。
阿琳娜立刻紧张起来。
“不用,算不上什么大事,”我说。“只是外出巡视。”
“你当心,”斯维特兰娜有些难过地说。“如果耽搁太久,给我来个电话。啊呀,娜佳又在瞎胡闹了,先说到这儿吧……”
她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放进口袋。阿琳娜松了口气,我看着她的脸,悄悄在手机键上按了三下:已接电话——最后一个已接电话——回拨。
好了。我不敢冒险把手机设在通话状态,阿琳娜会听见从我口袋中传出的呼叫信号声。所以响过“嘟”的一声后,我随即挂断了电话。如果呼叫被中止,国际电信网络能否来得及处理信号?我不知道。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通信运营商们敛财心切,对他们而言,传输一个电话信号,收取额外的费用是最划算的。
当然,我也希望斯维特兰娜听到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又突然断开之后,不会立刻重拨,而会利用魔法查明原因。阿琳娜和埃德加尔比我年纪大,也比我更有智慧。但他们认为手机就是把笨重的大型通话设备变成了便携式的,仅此而已。过去用这种通话设备打电话必须对着它大声叫喊:“接线员小姐!接线员小姐!请接斯莫尔尼宫!”
“她有所怀疑了,”埃德加尔说。“你不应该把炸弹的事说出来,就算炸弹没爆炸,但我们手里就多了一张王牌。”
“没事,”阿琳娜说。“她就是怀疑……他们也没时间了。安东,把手机给我。”
她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怀疑。我默默地拿出手机,故意用指尖夹着,以免触及按键。
阿琳娜看了看手机,确信它处于待机状态。她耸了耸肩,随即按下了关机键。
“我们将就点,别用电话,好吗?如果非得打,就用我的手机。”
“我怕让你破费。”我礼貌地说。
“没事。”阿琳娜当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她拨了号,不是通讯录里存的号码,而是按照过去的方式,一个一个地输入数字。她把手机拿到耳边,电话通了。阿琳娜轻声说:“该行动了。动手吧。”
“你们还有其他同谋?”我问。
“不是同谋,安东。是雇佣的工作人员。只要给普通人戴上少许避邪物,他们就会成为同盟者,而且工作效率极高。特别是埃德加尔所用的那些避邪物效果更佳。”
我看了看耸立在城市上空的国王城堡,城堡的上方是古老的火山残迹。真想不到,我会第二次来爱丁堡,遗憾的是没有时间参观这座城市的名胜古迹了。
“你们这次准备了什么魔械?”我问。
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一个念头,就像“薛定谔猫”在不断地挠人一样。一个非常重要的念头……
“尽管看上去很可笑,但我还是准备了梅林的另外一个杰作,”埃德加尔说。“它虽然遭受到了我极不礼貌的攻击,但目前已经恢复了元气。这就是所谓的‘梅林之梦’。”
“哦,哦,它的名称很特别啊,”我点点头。“梦?”
“是的。”埃德加尔摊开双手。“阿琳娜因为上次伤亡人数过多而感到非常难过。以后所有行动都会……非常文明。”
“这就是你点燃的第一把文明之火,”我看着远处正在冒烟的出租车说。司机显然是在转弯的时候睡着了,车子开上了人行道,冲入一幢老宅。最可怕的不是从发动机盖下冒出的滚滚浓烟,也不是车里僵直的人体——人行道上躺满了一动不动的市民和游客。一位姑娘看上去像是在摔倒的时候被车头甩到了建筑物的墙上,接着又被出租车老式的黑色机壳所挤压。她快咽气了,惟一值得宽慰的是,她能在睡梦中死去。
“梅林之梦”并不同于守夜人巡查队传授的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咒语“摩尔甫斯”。后者通常在人失去知觉前花上几秒钟的时间,使其没有痛苦地进入梦乡。“梅林之梦”瞬间就能发挥功效。其影响范围异常精确,我亲眼见过其影响力波及的范围。两个在前面走的成年人昏睡过去,倒下了。离他们几步之遥的一个七八岁男孩却没有受到影响,他只能哭喊着拉扯一动不动的父母。没有人向男孩伸出援助之手,没有进入“梅林之梦”波及圈的那些人迅速逃散。他们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从旁观者的角度而言,这就像是剧毒气体所为。在四处逃散的人群身后,一个号啕大哭的男孩试图唤醒沉睡的父母,那一幕与被撞身亡的姑娘同样悲惨。
我们从那辆出租车旁边经过时,埃德加尔一直注视着冒烟的车身。如果我打算逃跑的话,此刻就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让你想起什么了吗?”我问。
“偶然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埃德加尔声音嘶哑地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遗憾的是他们不知道。”我说。接着我透过黄昏界看了看埃德加尔。
情况很糟,非常之糟。他全身挂满了避邪物,一共有十个护身符,随时准备挣脱控制的咒语在他的指尖上颤动。蓄势待发的能量照亮了他的全身。阿琳娜和根纳季也如出一辙。甚至连吸血鬼也没有瞧不起那些叮当作响的魔法小玩艺儿。
仅靠我的能量是无法应对的。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我们沿着人行道驶向“地洞”,沿途布满了陷入沉睡的人体和被毁坏的汽车(有三辆车还在冒着浓烟)。我们走出乘坐的汽车。
在穿过绿地通往“公主大街”的路上,一切也都静止不动了,但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汽笛的长啸。人类总是在克服恐慌,即使他们不知道引起?恐慌的症结何在。
“我们走。”埃德加尔轻轻地推了推我的后背。
我们开始往“地洞”里走。我转过身驻足片刻,抬头望了望耸立在城堡上方的石冠。
毫无疑问,应该把一切联系起来仔细思考。梅林设制陷阱的时候非常豁达而大度……
“别磨蹭!”埃德加尔呵斥了一声。他整个人显得很神经质,这其实是非常不明智的。也许他正急切地期待着与心爱之人见面。
我们从躺在地上的僵直人体旁走过。他们中有普通人,也有他者。“梅林之梦”对他们的影响没有任何差异。我发现了几个沉睡的宗教裁判官,他们的生物电场还未消失。他们曾在此守候,设下的埋伏也相当到位。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会遭遇如此可怕的袭击。
“你们没忘记黄昏界第三层的障碍吧?”我问。
“没有。”阿琳娜说。
我发现,一路上埃德加尔和阿琳娜都在交替地往“地洞”的地板和墙壁上留被施了魔法的物体,这些物体本身并不具有杀伤力:比如纸片,长条形口香糖和绳子。埃德加尔在某个地方用红色粉笔迅速往墙上画了几个符号。他刚画完最后一个符号,粉笔就碎成了粉末。阿琳娜则在另一处把一小盒火柴撒到了地板上。最后的守护人显然担心遭到追击。
我们终于走进一个放着断头台的大厅,最后的守护人不知为何要选择这里作为进入黄昏界的入口。也许这里就是能量的聚集地,是气旋的中心。
这里除了两个昏睡的一级魔法师之外,还有一个清醒的普通人。
此人年轻健硕,个头不高,戴着眼镜,像个知识分子。他身着牛仔裤和色泽鲜艳的衬衫,看上去非常平静。在房间的角落里我看见了一个沉睡中的十来岁的小姑娘,她的头下垫着个小包。他们难道要用孩子的鲜血开道吗?
“我女儿睡着了,”年轻人消除了我的误解。“应该承认,这的确是个很有趣的装置……”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编制粗糙的网状金属小球。“杠杆移动了一下,就再也不能复位了。”
“本来就该这样,”埃德加尔说。“它要过七十多年才能复位。这个装置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你就别管了。接着!”
埃德加尔扔给男人一沓钱。男人在空中接住钱,然后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捋了捋纸币。我发现他一直把左手放在身后。这里肯定有戏……
“没错。”男人点点头说。“但你们行动的规模……以及你们使用的那些装置让我感到有些困惑。我觉得,我们的交易显然很不公平。”
“我早就说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埃德加尔对阿琳娜说。接着他又转向男人,“你要什么?还要钱?”
男人摇了摇头。
“带上钱和你的女儿,马上走人,”阿琳娜说。“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男人舔舔嘴唇,然后解开了衬衫纽扣。
原来他根本不是个结实健硕的家伙。他身上穿了件类似矫形胸衣的背心。只不过真正的矫形胸衣上不会缠满电线。
“一公斤炸弹。开关就握在我的‘死亡之手’里,”男人举起了自己的左手。“我要得到这个小球,我要在这些人身上找到的所有怪异的魔法小玩艺儿,”他用脚踹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一个他者,“还要你们口袋里的东西。明白了吗?”
“怎么会不明白,”埃德加尔说。“我早就料到结果会是这样。我选你是选对了。”
我突然发现根纳季没和我们在一起。
“这样倒可以省去一系列涉及道德的麻烦。”埃德加尔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
突然,那个男人身上装着炸药的腰带断裂成了一块块的碎片,向四处飞散开去。这并非是爆炸,就像一只长着利爪的无形之手,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挥动了一下……这股巨大的力量仿佛来自黄昏界。男人惊惶失措地松开左手。一个小小的开关从他的手中掉落,开关上还露出一段怪异的线头。他没撒谎……
紧接着男人大叫起来,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于是背过了身。
“少有的卑鄙小人,”埃德加尔说。“他真敢这么干,尽管亲生女儿就在旁边。不过,我们在没有滥杀无辜的情况下得到了必需的血液,要不阿琳娜会很痛苦的。”
“你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我说。
“我也没打算要比他好。”埃德加尔耸了耸肩。“走吧。我们可不是第一次一起来到黄昏界了,是吧?”
他居然还拉住了我的手。我没有拒绝。我在地板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走了进去。我们顶着刺骨的寒风,进入了期盼已久但天寒地冻的黄昏界……
黄昏界的第一层。
我们没有在此逗留,马不停蹄地继续前进。黄昏界的第二层。我们身处的空间在沸腾。它或许是被鲜血所惊扰,或许是因为梅林曾几何时在此开辟了宇宙的新天地。
埃德加尔和阿琳娜仍然像先前一样不离我半步。他们精神高度集中,神色异常紧张。过了一会儿根纳季现身了,他还在舔着满是血污的嘴唇。在黄昏界的第二层我几乎认不出他了——根纳季·绍什金的脸因为刻骨的仇恨和丧失了理智而扭曲变形。
黄昏界的第三层。能量漩涡余热未消,不久前它还塞堵着通往黄昏界深处之路。埃德加尔谨慎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说:
“有人跟踪我们……做的标记发挥作用了。”
“没问题吧?”阿琳娜的嘴里冒出一团雾气。
“不知道。继续往深处走吧!”
黄昏界的第四层。我们在这里见到了玫瑰色的天空和色彩斑斓的沙土。我用力挣脱了埃德加尔的手。
“我们说好了的!我绝不会与黏土巨怪厮杀!”
“没人强迫你。”埃德加尔咧嘴大笑。“别怕,到时你站远点儿。往前走!”
我打算就在这里挑起一场争端。这样就能拖延时间,伺机逃跑;如果一切顺利,能打发最后的守护人与黏土巨怪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厮杀,那也可以留下来。
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前推我。好像控制阿琳娜、埃德加尔和根纳季的魔法也控制了我。我必须潜入第五层……必须!
能让他们放松警惕也是有好处的……
“好吧,但我可不想因为你们而掉脑袋!”我大声喊道。埃德加尔警惕地看着我,在他的注视下我迈步走向第五层。
埃德加尔和阿琳娜几乎与我同时到达黄昏界的第五层。他们显然聚集了相当多的能量。只有根纳季稍慢一点,看来,他尝试了两次才穿过障碍进入了第五层。
这儿比黄昏界的前几层令人愉悦多了!凉爽,依然有些寒意,但已经没有了消耗你生命能量的凛冽寒风。况且这里的色彩已经接近自然……
我环顾四周,寻找黏土巨怪,在距离我们二百米之处发现了它。高高的草丛中露出了两个蛇头,它们就像潜艇的潜望镜一样不停地转动。黏土巨怪也发现了我们,它的头颤抖起来,伸得更高。一阵“咝咝”的响声传了过来,像极了蛇在行进中发出的声音。
随即蛇怪就滑了过来,居然还狡诈地将自己的两个脑袋仍然露在草丛上方。
“头与尾,”阿琳娜疑惑地说。“我不知道,不知道……埃德加尔,快把金刚放出来。”
当埃德加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石雕像时,我明白阿琳娜指的是什么了。雕像是一只头上长满尖角的长臂猿。宗教裁判官对着雕像吹了口气,谨慎地拧开猴头——原来雕像里面是空心的——接着非常小心地把拧开了盖子的小瓶放进草丛中。不多时瓶子便散发出绿色的烟雾,转眼之间烟雾就变成了一只怪物,吓得我们赶紧闪到一旁。
在撒马尔罕追杀阿利舍尔的魔怪与金刚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总的来说金刚个头不高,顶多三米左右。但它长着獠牙的血盆大口、强劲有力的利爪、坚硬的深绿色皮毛以及闪着怒火的橘色眼睛远比电影里温情脉脉的庞然大物更具震撼力。
金刚也许不会散发出那么刺鼻而令人反感的气味。它是由聚集在一起的强大能量构成的,这些能量被预先放入到具有魔力的器皿中。一个不是由肉体甚至不是由黏土构成的巨型怪物怎么还会散发出味道呢?我不清楚。它可能是偶然形成的一个附属品,也可能是魔怪制造者开的玩笑。
“去杀了它!”埃德加尔指着蛇怪吼。金刚咆哮起来,纵身一跃,扑向蛇怪。对于金刚的进攻蛇怪没有丝毫恐惧,相反,棋逢对手倒让它精神大振。只见它飞快地滑向金刚。脚下的大地在震动,猿猴雷鸣般的咆哮与蛇怪震耳欲聋的嘶吼交汇成震天动地的轰鸣声。
时机已到!此刻它们都急切期待着厮杀一番。
我转过身,一下子惊呆了。身后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老人,他个头不高,蓄着长髯。他一会儿看上去像个真真切切的凡人,可以数得出他的每一根花白胡须,看得清他布满皱纹的疲惫面容;一会儿他又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影子,透过他可以看见草地与天空。
老人慢慢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脚下,接着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动作。
他想让我潜入黄昏界的第六层?
我用手向下比划了一下。老人点了点头,他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接着,他渐渐地在空中消失。
没时间再犹豫。最后的守护人中的某个家伙随时可能转过身来,他即刻就会明白我准备逃跑。
我的体内充满能量!我能够潜入黄昏界的第六层。
我的影子与我同行!它永远伴随我的左右。
我应该这么做!我一定能够做到。
一阵寒风迎面袭来。
当我穿过第六层的障碍时,我听到了阿琳娜的声音:
“我们身后有情况……”
声音戛然而止,消失在黄昏界第六层的界限之外。
“谢谢你来到这儿。”老人说,然后笑了。
在回应老人之前,我四下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湛蓝的天空中飘浮着朵朵白云。林中空地上绿草如茵。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
我的面前站着一位白发老者。他的衣服其实不是白色的——灰色的粗布乍一看似乎与雪白并无两样。他赤着脚……只不过这并不是令人神往的田园情趣,也不是为了亲?近自然。他光着脚无非是认为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做鞋子。
“你好,大魔法师,”我低头致意。“请接受我向梅林大魔法师表达的敬意。”
老人好奇地看着我的脸。似乎他并非第一次见到我,只是现在才有机会仔细打量。
“敬意?你了解我的生平吗,光明使者?”
“知道一些。”我耸了耸肩。“关于一船孩子的事,我有所耳闻。”
“你还要向我表达‘敬意’吗?”
“我认为,你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况且对于成千上万的普通人来说,你是善良和正义的守护者。从这一点来看,你也是值得尊敬的。”
“他们一共只有九人……”梅林嘟囔着说。“传闻……传闻总是夸大其词。不管是负面的还是正面的……”
“但这些事确实发生过。”
“是发生过,”梅林说。“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已经付出了代价?难道你不喜欢他者死后即将进入的天堂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弯下腰,摘下一根草,然后把草放进嘴里嚼了起来。汁水是苦的……只是稍稍有些苦。我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空中的太阳闪耀着光芒,但光线并不刺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非常清新……但毕竟还是少了点什么。留下的是淡淡的霉味,有点像被绍什金遗弃的住宅发出的气味。
“这里的一切似乎有点不真实,”我说。“缺乏活力。”
“好样的。”梅林点点头。“很多人都不能立刻意识到这点。许多人要在这里过上几十年、几百年,才能明白他们被假象迷惑了。”
“不能适应这儿的生活吗?”
梅林笑了。
“不能。谁也适应不了。”
“还记得关于装饰圣诞树的玩具的笑话吗,安东?”有人在我的身后发问。我转过身。
小虎站在离我五步之遥的地方。
周围有许多他者。他们站在一旁听我与梅林谈话。伊戈尔·杰普洛夫和阿利莎·东尼科娃手牵手站在一起,但他们的脸上看不到幸福的光彩。变形女孩加利娅避开了我的视线。撒马尔罕巡查队的穆拉特腼腆地向我挥了挥手。被我杀死并从奥斯坦基诺电视塔摔下去的黑暗使者也注视着我,但此刻他的眼中已见不到愤怒与仇恨。
他者很多。树木遮住了我的视线,让我无法看清他们的实际数目。要是没有树,他们的队伍能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上。站在前面的都是我熟悉的他者。
“记得,小虎。”我说。
我的心中再也没有恐惧和愤怒。伴随我的只有忧愁,淡淡的忧愁,却令人疲惫。
“它们看上去与真实的没有两样,”小虎笑了。“但它们没有快乐。”
“你看上去不错。”我嘟囔了一句,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小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虎皮斗篷,然后说:
“为了这次见面,我特意花了些功夫。”
“你好,伊戈尔!”我说。“你好,阿利莎!”
他们俩点点头,接着阿利莎说:
“你真是了不起。你是强者。但别太自以为是了,光明使者!你要知道,是梅林亲自帮助你的。”
我看了看老人。
“我只是偶尔帮帮忙,”梅林委婉地说。“嗯……一次是在你们那个古怪的塔楼边。还有一次是你和变形人在树林中厮杀……没有几次。”
我已经没怎么注意听老人说话了,而是开始环顾四周,寻找一个人,他的话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科斯佳推开了站在自己前面的他者,走到我跟前。在所有在场的他者当中大概就数他看上去气色最好,同时也最怪异。他身上还穿着破损的航天服,原本是白颜色的衣服已经发黑,有几处被烧出了窟窿。
“你好,我的邻居。”他说。
“你好,科斯佳,”我回答。“我……我早就想对你说,对不起。”
他皱了皱眉。
“别再摆光明使者的派头了……有什么好原谅的……我们公平决斗,你赢得光明正大。一切都合乎情理。我应该想到的,你不是因为害怕才使用防护盾的……”
“无论如何都得告诉你,”我说。“你知道,我讨厌自己的工作。我成了一个机械行事的家伙,不知道宽恕与怜悯。”
“像我们这样的还能 505a." >做什么呢?”科斯佳突然笑了。“别再说了……你……如果可以的话,原谅我父亲吧。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点点头。
“我尽力吧,试试看。”
“你告诉他我和妈妈在等他。”科斯佳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在这儿等他。”
“我会转告的,”我在人群中找到波林娜,看着她答应了科斯佳的请求。
科斯佳突然向前走了一步,笨拙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又退了回去。
就在我们手掌接触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他冰冷的手心开始有了暖意,皮肤泛出了血色,眼睛也闪过一丝光彩。科斯佳有些站立不稳,他盯着自己的手掌看。
一股冰冷的寒气却刺痛了我的手掌。
他者的队伍骚动起来。他们缓慢地、不由自主地向我靠近。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渴望与羡慕——小虎、伊戈尔、穆拉特皆是如此。
“站住!”梅林叫了起来。他迅速走过来,站在我与故去的他者之间,高举双手。我注意到他尽量绕开我,避免与我接触。“站住,你们失去理智了吗?生命……不是我们所希望的,也不是我们所期待的!”
他们停住脚步。难为情地彼此看着对方,向后退去。但他们眼中仍然流露出饥渴的目光。
“你走吧,安东,”梅林说。“你一切都明白了,你知道该怎么做。走吧!”
“我出不去,最后的守护人还在那儿,”我说。“如果你的黏土巨怪不能阻止他们的话……”
梅林透过我看了看,长吁了一口气:
“黏土巨怪死了。两头都死了。很遗憾……我有时会去第五层跟蛇怪玩耍一会儿。不过它也很忧郁。”
“你们能送我吗?”我问。
梅林摇了摇头。
“我们当中只有为数不多的他者可以进入第五层。能够到达第一层的只有极个别的他者,况且我们在那里是孤立无援,束手无策的。”
“我无法从他们身边走过,”我说。“我也不能直接到达第七层,”
我与梅林相视一笑。
“你会得到帮助的,”梅林说。“但你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我点点头。
我不知道是否会成功。我只能尽力而为。
不一会儿我周围的空气开始颤动,似乎充沛的能量让什么东西沸腾了,它冲破了黄昏界的障碍。不论是什么样的障碍,不论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在如此强大的能量面前它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娜久什卡踏上草地。她挥了挥小手,打了个趔趄,啪的一声摔了个屁股蹲。
“快起来,”我严厉地说。“地上湿。”
娜佳跳了起来,拍了拍绒布做的儿童连衣裤,接着就像爆豆似地说个没完。
“妈妈教会了我走进自己的影子!这是第一件事。一只猴子和一条蛇打架,它们两个都战胜了对方!这是第二件事。两个叔叔和一个阿姨对着蛇怪骂了很多难听的话!这是第三件事。妈妈让我立刻带你回家吃晚饭!这是第四件事!”
她突然讷讷起来,发现周围站着一大群人。她难为情地垂下眼睛,有礼貌地嘀咕了一句:
“你们好……”
“你好。”梅林在她面前蹲下。“你是娜杰日达?”
“是的。”娜佳自豪地说。
“很高兴见到你,”梅林说。“带爸爸回家吧。不过不是马上回家,先得往后退,回到普通人群当中,然后再回家。”
“往后就是往前吧?”娜佳说。
“对。”
“你像动画片中的魔法师。”娜佳不太肯定地说。她退到我身边,抓住我的手以防万一,这个动作显然增强了她的信心。
“我的确是魔法师。”梅林说。
“好的还是坏的?”
“兼而有之。”他苦笑了一下。“回家吧,娜杰日达。”
娜佳戒备地看了看梅林,问我:
“我们走吗,爸爸?”
“走吧。”我说。
我转过身,向所有的他者点了点头,他们默默地注视着我们。分别总是充满忧愁与期待。小虎首先举起了手,然后是阿利莎。最后所有的他者都在我们的身后举起手,向我们挥手告别……永别了。
当我的女儿、一个刚刚被激发的“绝对魔法师”向前迈出第一步之后,我跟着她也迈开了脚步。我抓着女儿的手,以便在沸腾的能量气旋中不迷失方向。气旋飞转,重新回到我们的世界。
黄昏界是没有尽头的,就像任何一个圆圈都没有尽头。
人类温暖的友爱与冷酷的仇恨,动物的奔跑与鸟儿的飞翔以及蝴蝶振翅与种子发芽都会留下自己的印迹。世界的能量在不断流动,青苔和他者这样的寄生物正贪婪地从这涌动的能量中汲取养料,所以能量永远不会无影无踪地消逝,它将回归到等待新生的世界。
我们都生活在黄昏界的第七层。
尾声
“这儿太漂亮了!”娜佳赞叹道。
我搀着女儿的手,站在爱丁堡的鹅卵石街道上,我们的周围成百上千的普通人正在昏睡。汽笛声越来越近——他者的时代就要结束了。
“是很漂亮,”我说。“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不过大家都睡着了,”娜佳闷闷不乐地说。“就像童话中描绘的睡美人。要不要叫醒他们?”
她能够唤醒……只要教她——她现在什么都能做到。
“ 4f60." >你不累吗?”我问。我的两腿发软,头也有些晕。
“怎么会呢?”娜佳吃惊地问。
“稍等一会儿,”我说。“稍等一会儿我们就叫醒大家……叫醒那些我们能够叫醒的人。爸爸现在要做一件重要的事。你能帮爸爸吗?”
“怎么帮?”
“只要抓住我的手。”我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屏住呼吸。
我需要感受这个城市。感受那些没有忘记梅林和亚瑟的岩石与城墙。人类可能会遗忘过去,但岩石不会。还有那古老的城堡,它像王冠一样凝固在城市上空,它永远不会忘记,它会永远等待。
为什么我们有时会如此愚蠢?魔法其实随处可见,可为什么我们依然期望它会藏匿在某个可以占为己有的魔械中呢?
当然,梅林大魔法师没有在黄昏界隐藏自己最主要的魔法杰作,他并不指望黏土巨怪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他也不相信铁笼似的城堡会固若金汤。这个古老的城堡在悬崖峭壁上已经矗立了一千五百年,人们守卫它,占领它。它屡遭毁灭,又数次重建。高傲的苏格兰国王把自己的珍宝存放在这里。梅林用写满古老文字图案的岩石作为城堡的基石,这些岩石正在期待自己的辉煌时刻。
应该走近它们,触摸它们,感受它们……
“光明使者!”我的身后传来了喊叫声,这让我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我转过身。
埃德加尔和阿琳娜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我惊讶地发现他们的目光充满恐惧。根纳季在拼命地奔跑,他边跑边叫。难道他认为高声叫喊可以增强魔力?奔跑过程中他发生了蜕变,逐渐失去了人的特征。他的獠牙越来越长,面色苍白,灰白凌乱的头发开始一绺绺地脱落。
我举起手,为咒语“灰色的祈祷”聚集能量。
这时娜佳向前迈了一步,对着吸血鬼大声喊道:
“别对我爸爸吼叫!”
根纳季摇晃起来。击中他的是比仇恨更可怕的东西。可他已经停不下来了,他还在跑,但很艰难,好像在顶着飓风奔跑。最终他扑通一声栽倒在我们脚边。娜佳尖叫一声,躲到我的身后。
我蹲下身来,看着根纳季的眼睛说:
“科斯佳和波林娜在等你。他们让你去。现在就去。现在还来得及。”
转瞬之间他的目光不再疯狂。绍什金看了看我,然后说:
“他们不能回来吗?”
“他们不能。永远不能。但我会完成他们的请求。去吧,现在还有时间。”
“帮帮我,安东。”他用常人的语气说。
“娜佳,转过身去!”我说。
“我不看,我不看!”女儿嘟嘟囔囔地说,她转过身,还用手捂住了眼睛,以示守信。
我举起手。根纳季像着了迷似地注视着我的每一个动作。就这样,“灰色的祈祷”把吸血鬼送到了黄昏界的第六层。
我站起身,看了看埃德加尔和阿琳娜。他们既没看我,也没看根纳季,他们的眼睛盯着娜佳。
“‘零度能量’他者,”阿琳娜欣喜若狂地说。“‘绝对魔法师’……”
“我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我看着他们说。“五分钟后……”
“我们有‘地雷阵’,”埃德加尔用乞求的口吻问,“能行吗?”
“他们会搜捕你们,”我说。“我也会的。你们听好了,现在还有五分钟时间。这是因为那些他者请求我原谅你们。”
“你想做什么?”阿琳娜问。
“做故去的他者所期盼的事。把死亡带给他们。因为没有死亡就不可能获得新生。”
埃德加尔皱起了眉头。他藏书网打开挂在腰间的一个小包,从包里拿出一个骨制的小球递给阿琳娜。阿琳娜默默地接过小球。
“你也帮帮我,光明使者,”埃德加尔说。“这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你浑身挂满护身符,就像挂满一串串装饰物的圣诞树。我怎么帮你?”
“我来帮他,”阿琳娜突然说。“你别分心,做你自己的事。”
我没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似乎只是动了动嘴唇。埃德加尔笑了,那一刻他的脸变得年轻、俊秀。接着他的双腿不由地弯曲了,整个身子一下子栽倒在鹅卵石街道上。
“你不打算随他们而去?”我说。“你配做光明使者吗?”
“你要知道,可以用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实现自己的目标,”阿琳娜说。“故去的他者会得到他们追求的东西!”
我摇摇头。看了一眼城堡,又闭上了眼睛。
“手机还给你……”阿琳娜说。“我不需要别人的东西。”
我的身后“地雷阵”轰的一声爆炸了,它为阿琳娜打通了一条隧道,这样的隧道是无法受到监视的。过去她是奇怪的黑暗使者,现在她又成了奇怪的光明使者……
我突然听到了音乐声——声音很弱,很轻。阿琳娜打开了手机的播放器。是偶然之举吗?
也许她想证明自己远比我想象的更了解现代技术?
你我走出了死亡的阴影
浪迹天涯,却依然愚昧无知。
我们嘲笑镜中的自我——是的,
走出了死亡的阴影,
却依然愚昧无知。
我们惩罚黑暗使者,用白粉涂抹额头,
我们抓捕光明使者,放进烟炱中滚黑,
我们该何去何从?
你我走出了死亡的阴影,
却依然愚昧无知。
掌上的生命线变幻莫测,
你我总是相互摧残,
我们该何去何从?
你我走出了死亡的阴影,
却依然愚昧无知。
看来,走出死亡的阴影就是莫大的幸福。无论你是黑暗使者还是光明使者,毕竟都有机会继续走自己的路。只有历经崩溃、瓦解与死亡,我们才能继续前进。走向新生,走向复兴,走向涅槃。
悬崖顶端饱经沧桑的岩石在等待。
我靠近它们。这儿不需要咒语,不需要语言,不需要任何礼节。只需要知道该往哪儿靠近,该祈求什么。
梅林总是为自己想好摆脱困境的方法。甚至在准备进入他者的天堂时,他也会推测,也许偷来的天堂就是地狱。
“饶恕他们吧,我虔诚地祈求,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是谁。请饶恕他们吧。他们做作恶多端,罪孽深重。但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期限,任何事情都可以被原谅。饶恕他们吧……”
高耸在城市上空的城堡似乎叹了一口气。盘旋在天空中的鸟儿开始降落。空气中浑浊的尘雾逐渐消散。落日的最后一道余晖撒向了城市——它在许诺将与黎明一起重返人间。
我感到世界在收缩,在颤栗。我似乎亲眼看见乌兹别克魔鬼高原的石像坍塌了,看见死后进入黄昏界的他者带着轻松的神情,也带着一丝希望,在那里融化。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爸爸,可以看了吗?”娜佳问。“就用一只眼睛看,行吗?”
“可以了,”我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子——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了。“爸爸稍稍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回家……你带我走一条捷径好吗?”
“好的,”娜佳说。
“不,不走捷径,”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不喜欢捷径。我们坐飞机回去怎么样?”
“太棒啦!”娜佳叫了起来。“坐飞机啰!我们还会回这里来吗?”
我望着她笑了。也许,我该教会她不能草率地做决定,不能贪恋捷径?
“一定会的,”我说。“难道你还真以为这是最后的守护人?”
二〇〇五年十一月
引子
消防检查员用手指了指香炉里暗燃着的一炷香。
“这是什么?”
“鸦片。”姑娘满心期待地回答。
财务部里顿时一片沉寂。检查员的脸颊泛红。
“我没开玩笑。是什么东西?”
“印度香。这种味道叫鸦片。”姑娘望了同事一眼,尴尬地补充说:“只是叫这个名字而已,您别误会!里面根本没有鸦片!”
“您在家里吸鸦片也好,抽大麻也罢,都悉听尊便。”检查员正儿八经地往手指上吐了一口唾沫,把香给熄灭了。“可你们这99lib?里……到处都是纸啊!”
“我很小心的,”姑娘有些生气。“香炉是特制的,您看到了吗?香灰全掉到陶瓷底盘里。香味很舒服的,我们大家都喜欢……”
她的语调柔和平静,令人心安,就像大人跟小孩子说话似的。检查员刚要开口,一位年纪较大的女士却插了一句,她独自坐在一张最大的办公桌后,面朝其他人。
“韦罗奇卡,你别生气,不过检查员是对的。这味道太浓了。一天闻下来到了晚上脑袋生疼。”
“在印度,窗户大概都是一直开着的,”另一位女士开始发表意见。“熏点儿香无所谓。况且那里的卫生条件不好,粪坑到处都是,东西腐烂得特别快,气候如此,所以得采取一定的措施。可我们这儿用得着吗?”
一个跟薇拉年纪.99lib.差不多大的年轻姑娘偷偷地笑了,眼睛仍然没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那……你们怎么不早说啊!”薇拉的声音提高了许多,分明已经夹杂着哭腔。“你们怎么不早说呢?”
“不想让你难堪啊!”年长的那位女士回答。
薇拉跳起来,用双手捂着脸冲到走廊上,她的鞋跟响亮地敲击着地板。接着走廊尽头洗手间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迟早都得跟她说,”年长的女士长长地出了口气。“简直无法再忍受这些蜡烛了。一会儿是鸦片,一会儿是茉莉花,一会儿又是肉桂……”
“您记不记得番椒跟豆蔻?”那位年轻姑娘大声地问。“那才可怕呢!”
“别这么嘲笑自己的朋友。你最好去瞅瞅薇拉,她看上去真的很难过……”
那姑娘连忙起身,跑出了财务部。
检查员狐疑地扫了一圈在场的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同事,一位年纪轻轻、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结实小伙子。站在身着制服的检查员旁边,他显得太不正式了。
“你们屋里的人都疯了,”检查员铁面无私地说。“到处是违反防火安全的地方。你们怎么还没被查封啊?”
“我自己也很吃惊,”陪同他们的一个男人表示赞同。“有时候在来上班的路上我就想,万一情况有变怎么办?这乱七八糟的一切就此结束?我们得按《劳动法》办事,不违反任何规定……”
“看看二楼的消防栅,”检查员瞥了一眼防火设施示意图,打断了他的话。
“好的。”那个男人替检查员开了门,然后朝屋里的女同事们挤挤眼。
检查员的怒气在消防栅面前全都消了。那个玩意儿看上去不错,崭崭新新的,被刷成了红色。两个灭火器、一个装满沙子的桶、一个锥形空桶、一把铲子、一把消防钩杆和一根钎子。
“嗯—嗯,嗯—嗯—嗯,”检查员嘟囔着瞅了瞅桶里,又看了看灭火器的填充日期。“真没想到,还挺守规矩的。”
“我们还是做了些事情的,”陪同他们的那位说。“我读小学的时候学校墙上就挂着个这种玩意儿。”
检查员摊开示意图,略加思索。
“我们还要看看……你们的程序员。”
“走吧!”男人顿时来了精神。“他们在上面,请跟我来……”
他走到楼梯口,停下脚步,侧身站到一旁,让检查员先上。接着他转过头,朝消防栅看了一眼,它便逐渐褪色并消失在空气中了。有个东西落到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男人微微一笑。
来到程序员的工作间,检查员又生愤慨。程序员们(两个姑娘一个小伙子)在那儿肆无忌惮地抽烟,电脑的各种连接线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检查员甚至钻到了桌子下,艰难地查看电脑的接地情况)。一刻钟以后,检查员回到了一楼。他走进挂着奇怪的“值班扳道员”牌子的房间,在桌上摊开纸笔。陪他一起检查的年轻人面带微笑地坐到对面,想看检查员如何填写记录。
“你们门上挂的是什么怪牌子啊?”检查员一边问一边忙活着。
“‘值班扳道员’?嗯,就是打杂的。当当保安,修理 修理下水道,买买匹萨饼和饮用水——所有工作人员都得干,类似于楼层管理和总务主任的职责。挺无聊的活儿。我们轮流做。”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这个问题也在消防队的职权范围之内?”男人稍微想了想。“嗯……我们保护莫斯科不受恶势力的侵犯。”
“您是开玩笑的吧?”检查员狠狠地盯了“值班扳道员”一眼。
“真的。”
一个上了年纪、长着东方人面庞的男人走进房间,连门也没敲。值班的那位一见到他连忙站起身来。
“嗯,你们这儿情况如何?”刚进来的那人问。
“财务部里放了个灭火器,卫生间也放了一个,二楼的消防栅里有两个,”值班员胸有成竹地回答。“一切正常,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
检查员的脸色变得惨白。
“拉斯,我们二楼可没有消防栅,”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说。
“我造了个假象,”拉斯得意洋洋地回答。“非常逼真。”
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点点头:
“好的。不过你没有发现程序员的房间里多了两个‘窃听器’。我想,我们的客人不是头一回身兼消防检查员和间谍的职务了吧?”
“您说的……”检查员想狡辩,但还是打住了。
“从事专业情报的勾当让你羞愧难当,”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说,“感觉自己很龌龊!你以前可是个老实人……你还去修过贝阿铁路呢,还记得吧?你不光是冲着钱去的,你踌躇满志,一心想干出番大事来……”九九藏书
检查员禁不住点点头,流下了眼泪。
“你还记得加入少先队的情形吗?”拉斯劲头十足地问。“你站在队伍当中,脑袋里想着要为共产主义事业的胜利贡献全部力量。辅导员给你系上红领巾,她紧绷绷的胸脯都快贴到你了……”
“拉斯,”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冷冷地喊了一声。“我简直搞不懂,你怎么会成光明使者的。”
“我那天心情很好,”拉斯承认。“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还很小,骑在木马上……”
“拉斯!”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又喊了一声。
值班员闭上了嘴。
静寂之中只听到消防检查员的哽咽声。
“我……我全说……我去修贝阿铁路是为了躲避赡养费……”
“贝阿铁路的事就别提了,”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轻言细语地说。“讲讲是谁让你在我们办公室安装窃听器的。”
Chapter 1
“想必各位都在猜我为什么要把大家召集起来。”格谢尔说。
头儿的办公室里一共五个人。格谢尔本人、奥莉加、伊利亚、谢苗和我。
“有什么好猜的,”谢苗含混不清地说。“您把高级使者和一级使者都叫来了,只有斯维特兰娜没在。”
“斯维特兰娜不在,因为她不是守夜人巡查队的正式工作人员。”格谢尔皱了皱眉。“相信安东全都会告诉给她的。我不禁止他这么做。可我也不能违反规定……我们开的是守夜人巡查队领导层会议。先想提醒一下伊利亚……有些内容对你来说是新东西,通常情况下这些事情你是不该知道的。所以不许外传。跟谁都不准说。”
“具体哪些内容呢?”伊利亚一边问一边用手扶了扶眼镜。
“可能……可能是你听到的全部内容。”
“‘有些’这个词用得真好,”伊利亚点点头。“您说了算。如果需要,我可以接受‘惩罚之火’。”
“我们就别走形式了。”格谢尔从桌子里拿出一个铁匣子,开始在里面翻找。我却跟以往一样,忍不住好奇,开始环顾四周。头儿的办公室比较有意思,摆了很多小玩意儿,也不知道是他工作需要的呢,还是一些普通的纪念品。这里类似于泼留希金的仓库、小孩子保存“贵重”物品的箱子、漫不经心的收藏家的住所——他总是忘记自己在收集什么。更奇怪的是,那些玩意儿好像都原封不动地放着,柜子里几乎没有什么空地儿了,可新东西还在不断地增加。
我的目光在一个昆虫饲养箱上停住了。不知怎么回事,它没盖子,玻璃壁上贴着一张纸,看不清上面写的是字母“ООО”还是号码“000”。箱子里有一个中国产的弱智玩具——小小的塑料马桶,上面坐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塔兰图拉毒蜘蛛。起初我以为它是塑料做的或者是个标本,后来才发现,它的眼睛在发光,上颚也在颤动。还有一只正贴着玻璃壁往上爬,它肥肥的,圆滚滚的,就像一颗长着爪子的毛茸小球。它不时停下来,往玻璃上吐出一滴绿色的毒液,仿佛想一下子吐到外面去似的。同时,从这只蜘蛛的身上还在往箱子里滴东西。箱子下方有些虫子,它们晃动着身体,伸出小爪子,想接住“美食”。一些幸运儿抓到吃食后兴奋得上蹦下蹿。
“有意思吧?”格谢尔眼也不抬地问我。
“嗯哼……这是什么啊?”
“模拟小世界。你知道我喜欢研究封闭的社会团体。”
“它反映的是什么呢?”
“有趣的社会现实。”格谢尔巧妙地回答。“它本来只是一个装有蜘蛛的普通箱子。可是这里面有两只领头的蜘蛛,其中一只已经爬到高处并占据了主导地位,另一只则摆出一副抵御外来侵袭、关心社会成员的模样。由于它们的不断努力,模拟小世界里很少出现自相残杀的局面。为了缓和气氛,只要偶尔给大伙儿洒几滴啤酒就行了。”
“没有哪只虫子试着往外跳?”伊利亚问。“上面可没盖子哦……”
“很少。只有那些厌倦了继续在箱子里当蜘蛛的才会这么干。其一,箱子里始终保持着斗争的假象。其二,被试验者都把能在箱子里生活视为自身超群不凡的一种体现。”格谢尔终于从匣子里掏出个东西:“好了,闲扯得差不多了。给你们看看第一个需要开动脑筋的东西。这是什么?”
大家盯着一块似乎是从墙上揭下来的灰色水泥,都没作声。
“不准用魔法!”格谢尔提醒。
“好吧,”谢苗不好意思地说。“我记得那件事。无线话筒。五十年代曾有人想给我们装上这玩意儿,要么是六十年代的时候?当时我们还叫作‘城市照明维修和技术安装公司’呢。克格勃的那帮小子可真够聪明的,是吧?”
“是的,”格谢尔说。“那个时候对间谍抓得很紧,这倒没什么不对。可他们搞得太热火朝天了,把我们也给查了一番……我们引起了某些职能部门的怀疑……幸好克格勃里有我们的耳目,才得以用虚假情报蒙蔽住了他们。克格勃的同志们警惕性很高,但最后却被指责为滥用高档仪器……这个又是什么呢?”
一个硕大的钢质螺钉在格谢尔手上闪闪发光。老实说,我甚至都不知道能生产出这么大尺寸的螺钉。
“你们未必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格谢尔说。“黑暗力量惟一一次——至少我希望是如此——使用普通人的工具刺探我们。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和扎武隆有过一次艰难的会谈,此后我们签署了《关于严禁使用的斗争手段协议书》的附件。”
螺钉被格谢尔放回了匣子。取而代之的是两粒咖啡色的“药片”。
“是那次想夺走我们这栋房子的时候用的!”伊利亚顿时来了精神。“一九九六年,对吧?”
格谢尔点点头。
“完全正确。当时有个傲气十足的寡头看中了我们这个由国企转变而来的股份有限公司,在他眼里这是一块极易到手的大肥肉。不过,经过仔细打听和暗中观察,这位寡头搞清楚了是些什么人经常过来跟上了年纪的董事长喝茶谈天,他的兴趣也就消减下去了。”
“这不会也是虚晃一招吧?”奥莉加好奇地问。头儿讲话难得如此絮叨,还搬出了这么多旧事,大概都是专门说给奥莉加听的,因为她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
谢苗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似乎在模仿什么人说话:
“哥们,你怎么回事?到市里去寻求重要问题的解决办法,也不来找我……有事尽管说。”
格谢尔笑着回答:
“你所谓的‘有事尽管说’太夸张了吧?不过无所谓,胜者为王嘛……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现如今我们碰到的可是……”
他从匣子里掏出一片类似橡皮膏药的东西。薄薄的白色小方块,一面有些黏性,格谢尔费了些周折才把手指从上面扯下来。
“技术手段可真是日新月异啊,”我感叹了一句。“麦克风和传送器?”
“你会大吃一惊的,它还可以录音,”格谢尔说。“录下所有的东西,只需三秒钟就可以完成对内容的编码并传送出去,每天一次。很不错的玩意儿。挺贵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得到的。”
“说正事吧,鲍利斯,”奥莉加请求道。
格谢尔把那玩意儿扔回铁匣子,仔细打量了我们一圈。
“一周以前安东和谢苗去了趟爱丁堡。那里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简单说,一队他者——包括光明使者、黑暗使者和宗教裁判官——企图在身佩护身符的普通人协助之下抢夺最古老的魔械,也就是所谓的‘万物之冠’,它是梅林到黄昏界之前造好的。”
伊利亚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奥莉加则沉默不语——也许她已经从格谢尔那儿获悉此事了,也许她认为没有必要表露心迹。
“需要补充的是,这三个家伙都是高级他者,”格谢尔接着说。“嗯……也可能三个不全是,只有其中两个是。即使有两个是高级他者,他们也能把第三个拉入黄昏界第六层。”
令我惊讶的是,伊利亚居然没有说话,大概是听呆了。依我看,他从没进到过比第三层更深的地方。
“这件事令人非常不安,”格谢尔说。“我们都不知道,梅林到底藏了什么魔械在黄昏界最深的一层——第七层。但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个东西足以毁掉地球上的一切文明成果。”
“又是一本《富阿兰》?”谢苗问。
“不,梅林不知道怎样把普通人变成他者,”格谢尔摇摇头。“不过此事非常棘手。现在,对这个东西的保卫加强了。除了苏格兰守夜人巡查队,宗教裁判官也加入了守卫队伍。事态非常严峻。据我所知,到处都在进行针对巡查队员的间谍活动——莫斯科、纽约、伦敦、东京、巴黎、北京……一句话,全球所有的重要区域无一例外。到处都有普通人在行动,他们都不知道雇主是谁。但是,寻找疑犯的工作至今还没什么进展。”
“格谢尔,黄昏界的第七层是什么样子的?”伊利亚对此很感兴趣。“我知道不允许对没去过某一层的他者讲那层的情况,但……”
“谢苗会告诉你他所见到的,”格谢尔回答。“他去过第五层。如果你愿意,可以问问安东,他会告诉你第六层的情形。我允许他们这么做。至于第七层……”
大家好奇地望着格谢尔。
“我没去过那儿,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格谢尔坚决地说。
“哈哈,”奥莉加笑了。“鲍利斯,我一直以为你去过那里……”
“没有,我还可以提前回答你另外一个问题,扎武隆也没去过,我认识的他者没有一个是去过那里的。我认为,能到达那里的只有‘零度能量’魔法师。他们拥有绝对能量。梅林就是这样的魔法师。娜佳·戈罗杰茨卡娅将来也会成为这样的魔法师……”
所有人都善意地看了我一眼。
“她长大之前我不会让她进黄昏界,”我态度强硬。
“没有谁要你那么做,”格谢尔安慰我说。“你……你别急着反对。我希望娜佳受到保护,二十四小时无间断的保护。这至少需要两名作战魔法师。第二、第三能量等级的魔法师。他们无法长时间对抗高级别的他者,但如果配备精良,他们至少能拖延时间以寻求帮助。”
伊利亚手捂脑袋:
“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我到哪里去给你找两个第二、第三级的魔法师啊?把在街上巡逻的全体作战队员都撤下来?”
“嗯,用不着全体,”格谢尔纠正说。“第二能量等级的我们有四个,第三能量等级的有九个。阿利舍尔和亚历山大能被提到第三级。”
“哪个亚历山大?科罗斯特列夫?”伊利亚很是惊讶。
“不,马林科夫。”
“马林科夫能行,”奥莉加插了一句。“我三天内可以让他准备好,甚至两天就够了。”
“等等!”我大声喊道。“等等!你们不想听听我的意见?”
格谢尔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想啊,想听。不过你得知道,那些还没弄到魔械的家伙迟早会意识到,他们需要一个绝对魔法师。这样的魔法师全世界只有一个,就是你的女儿。你同意对她进行保护吗?”
“斯维特兰娜会怎么想?”
“斯维特兰娜是位母亲,”奥莉加温和地说。“我想,她还记得上次小姑娘被绑架的事。她应该清楚自己无法全天候守护在女儿身边。”
“斯维塔会同意的,安东,”谢苗点点头。“别瞎猜。”
“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那我怎么应付外面的事情啊?”伊利亚一副央求的腔调。“作为负责巡逻工作的副手,我郑重提醒您!您要是让第四、第五级的小子出去独立工作,那么黑暗使者会在他们头上为非作歹的!”
“他们不敢。”格谢尔皱了皱眉。“扎武隆也会派第二和第三能量等级的魔法师保护娜佳·戈罗杰茨卡娅。”
我用手抱住头。不过伊利亚倒是略感宽慰:
“我们只出一半的保镖?那我就……”
“是的。两个我们的魔法师,两个黑暗力量的。”
“格谢尔!”我大喊一声。
“安东,这是为了你女儿的安全,”格谢尔强硬地说。“好了,这个问题的讨论到此结束!往下说。伊利亚,开完会之后你稍微留一下,我们议一议派谁去做保卫工作,以及怎样装备他们。”
我没有吭声,内心犹如排江倒海一般,但我一言未发。
“我们暂时只讨论了有关保卫的事,”格谢尔接着说。“巡查队反技术侦察的工作和对雇用普通人进攻的防范我交给奥莉加负责。让程序员托里克和侦察员拉斯也加入进去。”
“拉斯可是个很弱的魔法师啊!”奥莉加气呼呼地说。
“但他的思维方式与众不同,”格谢尔说。“至于他者和普通人的交锋,你很在行。你在这方面的经验独一无二。”
我好奇地看了奥莉加一眼。原来她还有如此独特的经验……
“我现在需要你们大家回答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格谢尔接着说。“我们应该怎么进攻?”
“进攻谁?”我忍不住问。“我们都不知道是谁在搅浑水……”
“进攻并不仅仅意味着投入战斗,”奥莉加摆出一副教训人的口吻。“进攻也可以是对敌人进行突然袭击,破坏他们的计划。”
格谢尔赞许地点点头。
“那我们只有一条出路,”我说。“除了继续查找叛徒之外——我想宗教裁判官也会为此掘地三尺的。我们得进到第七层去。如果没有办法进去……那试试‘能量链条’如何?”
“扎武隆提议用‘能量圈’,”格谢尔点点头。“不过,无论是我们之间互相补充能量,还是黑暗使者互相吸收能量,即便牺牲普通人……也都无济于事。黄昏界各层之间的障碍随着层数的增加越变越复杂。我们都计算过了。”
“连牺牲普通人也行不通?”谢苗非常震惊。
“行不通。”格谢尔冷冷地说。
“那几句诗……第六层里面的那几句……”我看了看格谢尔。“您记得吧?我给您说过的。”
“再重复一遍。”格谢尔点了点头。
我凭着记忆背了起来:
当你发现它时,你将得到一切也将一无所获。
如果你像我一样强大,那就向前走;
如果你像我一样睿智,那就往后退。
始与终,头与尾,一切都融为一体。
在万物之冠中。生与死就是如此密不可分。
“它给了我们一些什么启发?”格谢尔来了兴致。
“往后退,如果你跟我一样聪明的话,”我重复了一遍。“另外有一条路可以通往第七层!不一定非得硬闯障碍。”
格谢尔点点头:
“是的。我就是希望让你说出这句话来。”
谢苗同情地看了看我。显然,我们跟部队里一样,谁说了谁就得去做。
“您可别高估我的智商,”我嘀咕了一句。“我当然会考虑考虑,也会让斯维特兰娜想想此事。不过我脑海里暂时还是一片空白。或许该去查查档案?”
“我们会查的,”格谢尔答应。“还有一条路子。”
“是给我预备的,”我说。“没说错吧?”
“安东,你的女儿面临危险。”格谢尔的回答言简意赅。
我摊开双手:
“我投降。好吧,我准备好了。去哪儿?火山口?北极冰川?宇宙?”
“你很清楚,在宇宙当中我们无所作为。”格谢尔皱着眉说。“有可能……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性——梅林的同道可以猜出他指的是什么。”
“那得找到目前还活着的梅林的同龄人……”我说。
“我好歹……还算个同龄人,”格谢尔冷冰冰地说。“不过,唉,我不认识梅林。无论他当光明使者的时候,还是他当黑暗使者的时候。你们干嘛这么看着我?是的,这是有可能的。有时候高级魔法师会这样干。问题不在这儿……我希望你们当中不会有人变节。”
“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别拖时间。”我催他继续讲。
“梅林曾经跟……一个他者是朋友,据我所知,当时此人叫鲁斯塔姆。”
我和谢苗对视了一眼。他耸了耸肩。奥莉加看上去也很困惑。
“他有很多名字,”格谢尔接着说。他以前在巡查队待过。很早很早以前。我们曾经做过朋友。多次在战斗中互相帮忙,多次挽救过对方的生命。后来我们成了敌人,尽管他仍然是光明使者。
格谢尔停住不说了。他似乎不太愿意回忆起这些事。
“他至今还活着。住在乌兹别克的某个地方,具体在哪儿我不清楚。他的能量跟我相当,擅长于隐蔽自己。他早就不在巡查队干了。很可能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你得把他找出来,安东。找到他并说服他帮助我们。”
“嗯,”我答应了一句。“对于我们来说乌兹别克算什么啊?一下子就能翻个遍,再来一下就能找出隐居的魔法师,而且,他的等级比我还高……”
“我没说这事很容易。”格谢尔承认。
“最后来一下,就能劝他帮我们的忙。”
“这件事稍微简单些。因为他救过我六次,我救过他七次。”格谢尔得意地笑了。“他还欠我一次。即使他还像以前那么恨我,但如果你能找到他,那他肯定会说的……”
格谢尔的声音缺乏自信,这一点大家都有感觉。
“他知不知道梅林的事还是个未知数呢!”我说。“而且,他是不是还活着啊?”
“十年前还活着,”格谢尔说。“我的助手、一个杰翁那认出过他,并把此事告诉了自己的儿子。”
“太好了,”我点点头。“简直是太好了。大概我不能带武器,并且还得独自上路?”
“不。你会全副武装,带足资金和有用的魔械。”
我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确认头儿不是在开玩笑。
“而且你不是一个人去,”格谢尔补充道。“阿利舍尔跟你一起去。你要知道,在东方国家,力量和金钱并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得有自己人的保护。”
“连阿利舍尔也被弄走了……”伊利亚叹了口气。
“对不起,”格谢尔毫无歉意地说。“我们得把现在视为战时状态。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我一般很少能在天黑之前回家。如果要巡逻,那么回去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平常七点以前也回不去。即使能够预见路上的拥堵情况我也无济于事,因为到处都在塞车。
当然,即便不懂魔法,任何一个为人妻的女人都很清楚,丈夫不会无缘无故地早早回家。
“爸爸回来了,”娜佳已经在通风报信了。她就站在大门边。如果当时她正忙活着小孩子的那些把戏,那么从我走近楼房那一刻起她就可以预感得到;如果碰上她正好无所事事,那么从我走出办公室那一刻起她就能获悉。
我想抱抱女儿。可是,显然她对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动画片更感兴趣:客厅里传来尖声尖气的声音:“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女儿应尽的义务她已经尽到了,已经对下班回来的爸爸表示过欢迎了——在他的手上和口袋里什么好玩的东西都没发现。
于是,娜久什卡灵活地从我胳膊上滑了下来,朝电视机跑去。
我换了鞋,把在回家路上买的《汽车爱好者》杂志扔到筐子里,然后走进客厅,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娜佳把手一挥——我挡住了电视屏幕,一只蓝色的独角驼鹿正乘着雪橇飞奔。
斯维特兰娜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端详了我一阵,哼了一声,又把头缩了回去。
我不再去尝试完成一个父亲的职责,而是朝厨房走去。斯维特兰娜在煮汤。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们要花那么多时间在灶台边。什么东西用得着折腾那么久?往锅里放块牛肉或者鸡肉,打开火,让它煮去吧。过个把小时再倒些通心粉或者土豆进去,随便加点儿蔬菜——一顿饭就做好了。当然,可别忘了搁盐,这是最关键的。
“自己收拾行李?”斯维特兰娜头也不回地问。
“格谢尔打过电话来?”
“没有。”
“你查过将来走势了?”
“我跟你说过,没人让我查我自己是不会查的……”斯维特兰娜顿了顿——我从后面走近她,亲了亲她的脖子。“除非特别需要的时候……”
“那你怎么会问行李的事呢?”
“安东,如果你大白天的就已经下班回来,那么晚上我肯定是一个人睡觉。你要么是被派去巡逻,要么就是被派去出差。你前两天刚刚巡过逻,市里面一切正常……”
客厅里传来娜佳的笑声。我朝门外望了望——酷似滑雪运动员的驼鹿瞪着双眼,正冲向一队在悬崖边鱼贯而行的小动物。喔,马上就要……
“斯维塔,你觉得能让娜佳看这样的动画片?”
“她还看新闻呢,”斯维特兰娜平静地说。“你别打岔,出什么事了?”
“我得去撒马尔罕。”
“你去出差的地方倒总是挺有意思的。”斯维特兰娜舀了一勺汤,吹了吹,然后尝了尝味道。“盐放少了……那边怎么了?”
“没什么,暂时还没什么。”
“乌兹别克的老百姓真可怜。如果你去,肯定会发生点儿事。”
“格谢尔今天开了个会。把高级魔法师和一级魔法师都叫去了……”
我跟斯维特兰娜简单地说了说开会的内容。让我吃惊的是,她没什么反应,甚至连娜佳将会被两名光明使者和两名黑暗使者暗中保护的消息也没有引起她的兴趣。准确地说,她的反应跟奥莉加预料的一样。
“格谢尔还挺不错,”斯维特兰娜说。“我自己也想过给他打电话,请他保护娜佳。”
“你真的想让他们……”
斯维特兰娜看了看我,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
“我在娜佳旁边的时候她没什么危险。相信我,即便是三个高级魔法师,我也能把他们捏碎。不过最好还是保险一些。你什么时候走?”
“五个小时以后,从舍列缅季耶沃机场出发。”
“谢苗一小时之内就能把你送到。你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先吃点东西,然后我们收拾收拾。你要在那儿待多久?”
“不知道。”
“那我给你带几套内衣、几双袜子呢?”斯维特兰娜的问话很有道理。“我无法想象你出差的时候还会洗衣服。”
“买新的呗,把旧的扔了就是。格谢尔答应会给足资金。”
“有意思,他所谓的‘给足’是给多少呢?”斯维特兰娜表示怀疑。“我给你带五套内衣吧。你坐下,我帮你盛汤。”
“爸爸!”娜佳在客厅里喊我。
“怎么啦,女儿?”我问。
“爸爸,阿方基叔叔会送我项链吗?”
我和斯维特兰娜对视一眼,赶忙走到客厅。娜佳还在看动画片。屏幕上一群五颜六色的小动物正围聚在一堆篝火旁。
“娜佳,哪个叔叔?”
“阿方基叔叔。”女儿回答,眼睛没从屏幕上挪开。
“哪个阿方基叔叔啊?”斯维特兰娜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什么项链?”我也问道。
“爸爸要去找的叔叔啊,”娜佳回答,一副“你们这些大人可真笨啊!”的口吻。“项链就是那种蓝蓝的,很漂亮。”
“你怎么知道爸爸去找谁呢?”斯维特兰娜继续问。
“你们刚才不是在说吗?”娜佳淡淡地说。
“我们没说这个。”我表示否定。“我们说的是我要去乌兹别克出差。那是一个美丽的东方国家,格谢尔叔叔曾经在那里住过。你记得格谢尔叔叔吧?我们可没说什么阿方基。”
“那就是我听错了,”娜佳说。“没有这个叔叔。”
斯维特兰娜摇了摇头,责备地瞪了我一眼。我摊摊手——是的,我的错,我不该插嘴,她妈妈能问出来的东西要多得多。
“不过项链还是有的,”娜佳突然补充了一句。“给我带些回来,好吗?”
没有必要继续追问阿方基叔叔的事情了。娜佳从两三岁开始就有预见能力。不过她完全是无意识的,只要一开始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她就不说话了。
“我的错,”我后悔地表示。“对不起,斯维塔。”
我们回到厨房,斯维塔一言不发,给我盛了汤,切好了面包,把勺子递过来。有时候我觉得她当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妇真是莫大的讽刺。不过,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如果斯维塔回到巡查队去,格谢尔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鲁斯塔姆有很多个名字……格谢尔是这么说的吧?”斯维特兰娜若有所思地问。
“嗯,”我边喝汤边回答。
“可以假设他现在叫阿方基。”
“一切都有可能。”我并不非常指望这一点,不过,就我所面临的事态而言,即使最不可信的一条线索我也不能放过。“我会弄清楚的。”
“幸好阿利舍尔跟你一起去,”斯维特兰娜说。“你最好多让他打听打听。东方国家可是神秘莫测的。”
“你的思路可真有新意……”我拿腔拿调地回应道。“不好意思,我今天一直在听有关东方国家的奇思妙论。精彩的想法汇成河流,充盈着我思想的湖泊,好似我内心深处的美味糕!”
“爸爸,给我带美味糕回来!”女儿马上喊道。
在工作中我跟阿利舍尔接触得不多。他喜欢在“野外”干活——总是在巡逻,早晨通常会在办公室露个面。由于睡眠不足,他的眼圈总是红红的。我曾经听说他和财务部的一个姑娘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他是七级他者。总的来说我对他知之甚少。小伙子天生内向,而我也不喜欢主动结交朋友。
他好像跟谢苗的关系更近。我下楼坐上车的时候谢苗刚好快把一个笑话讲完。我坐到谢苗旁边,只见他向后侧过身子,学着任性的小女孩用细细的嗓子说:
“好吧,爸爸,我们绕远路。带一朵小红花给我!”
阿利舍尔哈哈大笑,接着朝我伸出手:
“你好,安东。”
“你好,阿利舍尔。”我跟他握了握手,递过去一个挎包。“帮我扔到后座上,懒得放后备箱去了。”
“斯维塔什么反应?没骂你?”谢苗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
“没有,怎么会呢。她让我饱餐了一顿,提了很多的好建议,还祝我一切顺利。”
“好妻子总是能让丈夫开心!”谢苗神采奕奕地说。
“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我忍不住问。“是不是格谢尔也派你去撒马尔罕了啊?”
“你会等到他下这个命令的,”谢苗拿腔拿调地说。“喂,伙计们,你们干嘛去撒马尔罕呢?我明明记得那里的首都是宾肯特!”
“塔什干。”我纠正他。
“不对,是宾肯特,”谢苗说。“要么就不是宾肯特?哦,我想起来了,首都叫沙什!”
“谢苗,你岁数没那么大,怎么可能记得宾肯特,”阿利舍尔在后座上略带嘲讽地说。“宾肯特和沙什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只有格谢尔还记得。我们是去撒马尔罕,因为在巡查队工作的最年长的光明使者就住在那里。塔什干的巡查队规模更大,他们得摆摆首都的派头。不过那里基本上都是年轻人。他们的头儿比你还年轻。”
“哇……”谢苗摇摇头。“真是奇怪。东方国家都是年轻人在巡查队里干活?”
“在东方国家,老年人不喜欢争斗。他们就爱看漂亮姑娘,吃手抓饭,下棋。”阿利舍尔一脸认真地说。
“你常回家吗?”谢苗问。“常回去看看亲戚朋友?”
“八年了,一次都没回去过。”
“怎么会这样啊?”谢苗很是吃惊。“难道你不想家吗实话,我没弄清楚格谢尔是以何种方式参与卫国战争的。光明力量的大魔法师是不会用火球去袭击白卫军和巴斯马奇分子的!看来,不是所有他者都对那场革命持冷漠态度。有的也加入到了交战双方的一边当中。为了同他们作斗争,格谢尔和自己的同志们就在亚洲的草原和沙漠里驰骋过。
我还想,也许我能猜到格谢尔和鲁斯塔姆曾经为何争吵。
Chapter 2
无论是乘飞机还是坐火车,大清早抵达另外一个城市都非常不错。全新的一天刚刚拉开帷幕。
在飞机上阿利舍尔还是一副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几乎睡了一路,阿利舍尔则一声不响地望着窗外,仿佛在夜色当中看到了远方地面上有趣的东西。到了早晨飞机开始下降的时候,他才问了我一句:
“安东,我们分开几个小时你不会反对吧?”
我好奇地看了看这位年轻的魔法师。格谢尔的提醒当中可没这条。有关自己的亲戚朋友的事——准确地说,有关自己没有亲戚朋友的事——阿利舍尔已经全盘托出了啊。
当然,也不难猜出一个二十来岁就离开家乡的小伙子想见的会是什么人。
“她叫什么名字?”我问。
“阿多拉特,”阿利舍尔毫不掩饰地回答。“我想见见她,看看她怎么样了。”
我点点头,好奇地问:
“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所有名字都有含义。你没让格谢尔给你灌输一些乌兹别克语知识?”阿利舍尔很是吃惊。
“他没提过这事,”我支支吾吾地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可是格谢尔也不该犯这种迷糊啊?世界上的主要语种他者都得学习——当然是借助魔法力量来学。更强大、经验更丰富的魔法师可以把不太常用的语言灌输到我们的意识当中。格谢尔就可以,但阿利舍尔不行……
“也就是说,他认为你没必要学,”阿利舍尔若有所思地说。“有意思……”
阿利舍尔好像无法想象格谢尔会犯错。
“我用得着乌兹别克语吗?”我问他。
“未必吧。几乎所有人都懂俄语。只有傻子和现在的小孩才没学俄语……反正你也不会被当成乌兹别克人的。”阿利舍尔微微一笑。“阿多拉特是正义的意思,很美的名字,对吧?”
“的确不错,”我表示赞同。
“她是个普通人,”阿利舍尔小声说。“不过有个好名字,很阳光。我们一起读过书……”
飞机抖动起来,飞行员放下了起落架。
“你当然该去看看她,”我说。“我想,我自己能找到巡查队办公室。”
“别以为我完全是因为她的缘故才想单独行动一段时间。”阿利舍尔笑了笑。“我觉得你一个人跟当地巡查队员先聊聊会更好。给他们看看格谢尔的信,跟他们商量商量……我过一两个小时再去。”
“你跟那些同事们不太合拍?”我小小心翼翼地问。
阿利舍尔没有回答,这就已经是答案了。
我走出机场,显然,这里才刚改建过,看上去挺现代化的。我手上只拎着一个挎包,还有一个免税店的袋子。我停下脚步向四周望了望。蓝得耀眼的天空,尽管还是大清早,可是已经热气四伏……乘客不多,我们的飞机是清晨抵达的第一个航班,下一班飞机要一个小时之后才到。拉私活儿的司机立刻就把我给团团围住了,七嘴八舌地介绍自己的服务项目:
“走啊,亲爱的!”
“我带你看看全城,免费导游哦!”
“去哪儿?”
“坐我的,我车子好,有空调!”
我摇摇头,突然瞥见一位上了年纪的乌兹别克男人,他安静地站在一辆老式的“伏尔加”旁边,车身上画有出租车专用的小格子。99lib.
“空的吧,老大爷?”
“人只有相信自己是自由的才会有空,”他的回答富有哲学意味。他俄语说得极好,一点口音都不带。“坐吧。”
瞧,我才刚落地呢,不知怎么就已经开始用“老大爷”这种称呼了。而司机的回答更是充满了东方的智慧。我问他:
“这是哪位伟人说的吧?”
“这是我爷爷说的。他当过红军,后来成了人民的敌人,再后来又做了国营农庄的领导。是的,他的确很伟大。”
“他是叫鲁斯塔姆吗?”我饶有兴致地问。
“不,他叫拉舍德。”
车子驶出了停车场,我把脸迎向从车窗外面吹进来的风。空气温暖清新,跟莫斯科完全不同。即使按照对首都的要求来衡量,道路也算不错。两旁的树墙浓荫蔽日,给人感觉已经到了城市里。
司机深沉地说:
“空调?如今所有司机都给乘客许诺说他们的车里会很凉快。难道我们的祖辈和曾祖辈知道空调是什么玩意儿吗?他们一打开车窗就感觉挺凉爽的!”
我疑惑地看看他,他笑了:
“我开玩笑呢。从莫斯科来的?”
“是的。”
“没什么行李嘛……哦—哦—哦!不会是丢了吧?”
“紧急出差。没时间收拾行李。”
“紧急?我们这里没什么事是紧急的。一千年前、两千年前、三千年前这里就有城市了。它已经忘了何谓紧急。”
我耸耸肩。车开得的确不快。不过这并不让人觉得恼火。
“那我们去什么地方?市里有撒马尔罕宾馆,还有……”
“多谢了,不用去宾馆。我不是来睡觉的。我得去市场,老城的锡阿比市场。”
“说得对!”司机满怀激情地称赞。“人应该明白往哪里去,为什么去。一飞来就直接去市场。没有行李,没带妻儿,没有其他琐事——就应该这样!不过,你去市场,钱总带了吧?”
“带了,”我点点头。“去市场怎么可能不带钱?我该付给你多少钱?你收苏姆还是卢布?”
“美元和欧元也可以,”司机无所谓地回答。“你看着给吧。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那还有什么必要讨价还价呢?如果付给穷司机的钱太少,好人会不好意思的。他付得肯定比我想要的多。”
“您是一位出色的心理学家。”我笑了。
司机点点头:
“是吗?也许是吧……我在莫斯科读的博士,很久以前的事了……”他顿了顿。“不过现如今心理学家可不吃香。开出租车还赚得多些。”
他不吭声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我们已经开到了市里,很快司机就给我细数开来——到了撒马尔罕我应该抓紧到哪些地方去看看。构成城市中心广场建筑群的三所穆斯林学校、比比-哈内姆清真寺……这些建筑正好都位于撒马尔罕最出名的锡阿比市场旁边,司机刚从我这里获悉,清真寺的盛名早就已经传到了莫斯科。市场的确该看看,甚至值得一开始就去。不去那里实在是不应该。既然我是个好人,这样的错误是不会犯的……
如果司机看到我从市场的入口走过,大概会非常伤心。不,我当然想去那里。工作是工作,但总该带着一些对这座城市的印象离开吧?
但不是现在就去。
我从市场门口喧闹的人群中挤了过去,周围是一队日本游客,(他们居然跑这里来了!)毫无疑问,他们个个都挂着袖珍相机和摄像机。我朝着比比-哈内姆清真寺的方向走。它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巨大的圆顶,陶瓷表面在阳光下闪着蓝光。正门的入口处非常开阔,在我看来甚至超过了巴黎的凯旋门。墙上虽然没有浮雕,但闪亮的蓝色砖石上面却刻有精巧别致的图案。
可我现在要找的不是富丽堂皇的旅游景点。
每座城市都有一些不太祥和的街区。它们并非全都位于市郊藏书网。有时是在阴森的厂房旁,有时是在铁路或者公路干道边,有时则靠近某个公园或者在市政当局毫无理由保留下来的一条斜坡附近。大家不愿搬去这些地方居住,也很少有人从那里搬走——他们好像都被绵长的梦魇给扯住了似的。那里的规则和节奏与众不同。
我记得莫斯科就有这样一个街区。那里有条单行道,旁边是一片杂木丛生的斜坡。它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住宅区,可感觉却像噩梦一般。我是在冬天的一个傍晚接到谎报的情况之后赶到那里去的。结果,制造迷魂药的女巫确实持有许可证。单位的车先走了,我留下来做关于互不索赔的笔录,结束之后便出门去打车——我实在不愿打电话叫车,然后坐在女巫家里等。尽管时间不算太晚,但天色已暗,还飘着雪。街上连个人影也没有,看来,人们从地铁站出来之后走的都是另外的路。汽车也不知躲哪儿去了,好不容易偶尔有一辆经过,可都不愿意停下来。斜坡旁有一个用低矮围墙圈起来的小游乐场:售票亭、两三组旋转木马、儿童铁路——直径十来米的一个铁轨圈。四周一片寂寥,细雪狂飞乱舞,在这个黑漆漆、阴森森的游乐场里,一辆拉着两个车厢的玩具火车头一边转圈,一边发出轰隆的响声,车身上闪着彩灯。前排的位子上坐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他一动不动,身上裹了一层雪,头上戴顶硕大的皮帽,手里攥着把小塑料铲子。可能是售票员的孩子,家里没人带……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但我感觉特别不舒服,所以赶忙拦下一辆路过的卡车,从那儿溜回城里去了。
守夜人巡查队就坐落在这样一个街区里,只不过城市99lib.t>不同罢了。我不需要地图,自己能感觉到应该怎么走。我花十来分钟就从市中心的市场走了过来。我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不,不是进到了绚烂的东方童话当中,而是来到了一个混杂的地方,既像在苏联亚洲部分的国家,又像在土耳其或者南欧某国。有种半欧半亚的感觉,不过,这里所吸纳的并非是两个大洲最好的特点。尽管满眼都是绿树,但优点也仅此而已。房屋上布满了尘土,脏兮兮的,显得破败不堪,而且都只有两三层高。如果它们不那么千篇一律,游客们可能还会更喜欢一些。不过就连这点也没做到。一切都毫无神采、单调乏味。到处都是斑驳的墙壁、灰蒙蒙的窗玻璃、敞开的大门,还有院子里晾晒在绳子上的衣物。从我的记忆深处浮现出一个词组——框架式的芦苇板建筑。尽管这个词组听着有些过时,而且还公文味十足,但它却最为准确地界定了这类房屋,它们是被当作临时建筑修起来的,但立在那里已经超过了半个世纪。
守夜人巡查队的办公室是一幢面积不小的平房,同样很破旧,周围是小?99lib?花坛。我觉得,这样的建筑用来做个小小的幼儿园倒不错,里面应当是些皮肤黝黑的黑发小孩。
不过,这幢房子里的小朋友早就长大成人了。我绕过停在围墙边的一辆“标致”车,推开大门,穿过花坛——里面的花草显得干枯萎靡,都在做垂死的挣扎。看到门上挂着苏联时期官僚式的牌子,我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守夜人巡查队
撒马尔罕分部
接待时间:20:00—8:00
起初我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后来通过黄昏界瞅了瞅才发现不是,这块牌子上写的东西千真万确,黑色的底子,黄色的字母,盖在上面的玻璃开裂了,还掉了一角,“巡查队”的“队”字已经破损褪色了。
旁边是用乌兹别克语书写的相同内容,我还从那儿学到了“巡查队”用乌兹别克语该怎么念。
我推开门——它当然没上锁,走进大厅。东方国家的建筑一般没有过厅。的确没必要弄出这么一块地方来,撒马尔罕根本就没有严寒。
大厅的陈设很简单,有点像个小小的警察分局,也类似于苏联时期的办公室。门口是衣帽架和文件柜。三个年轻的乌兹别克男子和一个年纪稍长的俄罗斯胖女人正坐在一张办公桌旁喝茶聊天。桌上一只硕大的电动茶炊冒着热气,上面绘有霍赫洛玛装饰画。当然,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在俄罗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种装饰画是在伊斯梅洛沃艺术装饰品市场上,它们和套娃、皮帽子等卖给外国游客的纪念品摆放在一起。另外几张办公桌旁都空无一人。稍远的桌子上一台旧电脑正轰隆作响——早该换风扇了,显示器也太过笨重。
“你们好,”我用乌兹别克语说,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想卖弄小聪明的傻瓜。为什么格谢尔不教我乌兹别克语呢?
“您好!”那个胖胖的女人回答。她皮肤黝黑,头发也是黑的——但显然有斯拉夫血统。她的外貌已经发生了一些惊人的变化,与所有一生下来就长期在东方国家居住的欧洲人一样,这些变化不需借助魔法就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她身穿一条色彩鲜艳的长裙,连衣着打扮都跟乌兹别克妇女一样。她好奇地打量了我一番,我感觉手法娴熟但信号微弱的检测咒语触碰到了自己的身体。我没加排斥,让其能够获取信息。紧接着她的面部表情就起了变化,并且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小声地说:
“小伙子们,来贵客了……”
“我完全不是正式到访。”我挥了挥手。
不过他们还是忙开了。跟我问好,自我介绍——穆拉特,六级;铁木尔,五级;诺吉尔,四级。我觉得他们看上去就跟自己的真实年龄差不多,只有二三十岁的样子。格谢尔说过,撒马尔罕守夜人巡查队有五个他者……按照阿利舍尔的说法,塔什干巡查队的工作人员更年轻。还要怎么年轻啊?难道雇中学生干活?
“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菲尔先科,四级他者。”
“安东·戈罗杰茨基。高级他者。”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分部的头儿,”她接过话茬,最后一个跟我握了手,就像巡查队里最年轻的工作人员似的。尽管如此,我猜她至少也有一百五十岁,不会比这更年轻,她的能量也比其他几个男的强。
这也是东方特色?
很快,有关“谁是这里的头儿”的疑问就烟消云散了。
“伙计们,赶快收拾桌子,”瓦莲京娜吩咐。“穆拉特,你开车出去兜一圈,顺便去趟市场。”
说着她交给穆拉特一把保险柜的钥匙。小伙子从一个又大又旧的柜子里取出一堆纸币,还竭力想把这个动作做得隐蔽些。
“千万别这样!”我恳切地说。“我完全不是正式拜访,而且就待很短的时间。我只是想提几个问题……还得去一趟守日人巡查队。”
“为什么啊?”瓦莲京娜饶有兴趣地问。
“边境检查的地方没有他者,黄昏界里挂了块牌子,上面说光明使者入城之后需要在守日人巡查队登记,黑暗使者则要在守夜人巡查队登记。”
我倒是很想看看分部的头儿会如何解释这种明显的混乱局面。可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这里工作人员很少,所以没在机场设岗。在塔什干一切可都是守规矩的……诺吉尔,去告诉吸血鬼们一声,就说莫斯科的高级光明魔法师戈罗杰茨基来我们这里办点儿私事。”
“我不是正式到访,也不完全是私事……”我想解释。不过没人听我说话。诺吉尔打开墙上一扇不易被察觉的门,走进旁边一个房间。我吃惊地发现,隔壁也有这么一个宽敞而空荡荡的大厅。
“谁是吸血鬼啊?”我被完全弄糊涂了,猜不出是什么意思。
“哦,那边是守日人巡查队的办公室,他们那儿可没吸血鬼啊。我们只不过这么叫他们……熟人之间的玩笑叫法而已。”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笑了。
我没说话,跟着诺吉尔走进隔壁房间。两个黑暗力量的他者朝我友善地笑了笑,一个年轻的和一个中年的,分别是第四级和第五级。
“你们好……”我用乌兹别克语嘟囔了一句,穿过屋子(一切都跟隔壁一样,就连茶炊也是同一种)并打开了大门,它和刚才我进去的那道门是并排的。
门外也是个花坛,门上同样有块牌子:
守日人巡查队
撒马尔罕分部
接待时间:8:00—20:00
我轻轻关上门,回到屋子里。诺吉尔大概察觉出了我的反应,已经溜掉了。
一位黑暗使者和颜悦色地说:
“尊敬的光明使者,欢迎您办完事以后到我们这边坐坐。我们很少有莫斯科来的客人。”
“是啊,过来坐坐!”另外一位也连声附和。
“下次吧……谢谢你们的邀请,”我含糊地回答,接着便回到守夜人巡查队的办公室,并随手带上了门。
门上居然连锁都没有。
光明使者们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窘迫。
“守夜人巡查队,”我漫不经心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光明力量……”
“只不过腾出了一些地方给他们。市政费用太贵了,还有租金……”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摊摊手。“我们两个部门这样合租已经十来年了。”
我稍微比划了一下,把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办公室区隔开来的墙壁上出现了一圈蓝色的光晕。在撒马尔罕未必能找到可以解除高级魔法师所施咒语的他者。
“安东,你没必要这么做吧,”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的话中带着责备的语气。“他们不会偷听的,我们这里不时兴这么干。”
“但你们应该监视黑暗力量!”我提高了嗓音。“监督他们!”
“我们是在监督他们啊,”铁木尔审慎地回答。“如果他们就在近旁,那么还容易监督些。如果要满城跑,那我们的编制就该增加四五倍!”
“牌子呢?牌子是怎么回事?‘守夜人巡查队’、‘守日人巡查队’,普通人都能看到的啊!”
“让他们看到好了,”诺吉尔说。“市里各种各样的机构还少吗?如果东躲西藏,连块牌子也不挂,更容易招人怀疑。要么警察会不请自来,要么绑匪会上门敲诈。我们这样做大家就都明白了,无非又是一个国家部门,没什么油水可榨,不去碰它也罢……”
我这才回过神来,这里毕竟不是俄罗斯。撒马尔罕巡查队不受我们管辖。如果是在别尔哥罗德或者鄂木斯克,我倒还有权提些意见。但对于撒马尔罕的巡查队员而言,我的命令无效——尽管本人是高级光明使者。
“我理解。不过,让黑暗使者就这么在隔壁坐着,这在莫斯科是不可能的……”
“让他们坐着就是了,这有什么?”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已经不再生气。“他们都乖乖地坐着,当然,工作也不轻松。但如果有情况出现,我们是不会丧失原则的。伙计们,你们还记得三年前阿利亚-阿帕想让纳兹古尔老头中邪断气那件事吧?”
大家纷纷点头,一下子来了精神,显然都很乐意提起那段趣事。
“让谁中邪?”我忍不住问。
在场的人全都笑了。
“纳兹古尔是个人名。不是美国电影里的那些魔戒幽灵,”诺吉尔笑着说,露出他洁白的牙齿。“有个人叫这个名字。他去年死了。这老头很长时间以来总那么奄奄一息的,他的老婆很年轻,请了个女巫来施邪法把他弄死。我们发现之后逮捕了女巫,教育了他老婆,该做的我们都做了。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把邪法给解除了,弄得很成功。尽管老头子挺坏的,又凶又贪,虽说上了年纪,但又贪婪,又好色。他死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不过我们还是按规矩解除了邪法!”
我稍加思索,然后坐到了嘎吱作响的轻便椅上。的确,即使懂乌兹别克语也没什么用。问题不在于语言,而在于民族性格。
诺吉尔合情合理的解释让我安下心来。但我突然瞥到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的目光——友善中夹杂着宽容与同情。
“不过还是不该那样,”我说。“请理解,我并不想说什么,这是你们的城市,你们负责维持秩序……但的确不太合常理。”
“这是因为你们离欧洲更近,”诺吉尔分析。显然,他并不认为乌兹别克与欧洲毫无关联。“我们这儿无所谓。和平时期大家完全可以同坐一个屋檐下。”
“嗯。”我顿了顿,“谢谢你的解释。”
“您坐到桌子这边来呀,”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友好地说。“您这是干嘛?就跟个外人似的,坐在角落里。”
其实我并没有坐在角落里。铁木尔正在那里摆桌子。鲜艳的桌布转瞬之间就把两张办公桌连成了一张大餐台,上面摆好了一盘盘水果:鲜红的和翠绿的苹果,黑的、绿的、黄的和红的葡萄,个头跟小香瓜差不多大的石榴,看着就觉得很好吃的家常熏肠,切成片的熟肉,肯定是用魔法加热的烙饼。我想起格谢尔偶尔忆旧时总是对撒马尔罕的大饼赞不绝口——味道好,放一星期也不会发硬,吃的时候只要加加热就可以了。你就使劲吃吧,停不下嘴来的……当时我以为他说的这些只不过是人老了以后的感伤回忆,就像“我们年轻的时候……”一类的话。现在我口水直冒,才突然发现,原来格谢尔也没怎么夸大事实。
桌上还摆着两瓶本地产的白兰地,这让我着实有些害怕。
“您别介意,太寒碜了,”诺吉尔不急不忙地说。“我们年轻的同事很快就会从市场上回来,一会儿我们再好好地吃点儿。现在先填填肚子。”
我明白,在如此丰盛的宴席上我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喝酒这一关的。我怀疑,阿利舍尔之所以不愿立即到巡查队来,不仅是因为想知道自己学生时代女友的近况——这个原因当然是说得过去的。尽管长期以来莫斯科的高级魔法师已经不再以上级的身份来这里,但对于撒马尔罕的巡查队员而言,莫斯科依然是极其重要的中心。
“事实上是格谢尔让我来的……”我说。
从他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我的地位立刻从非常之高变成了不可思议之高,高到了宇宙,高到了对于他者而言无法再高的地步。
“格谢尔让我寻找他的一位朋友,”我接着说。“他住在乌兹别克……”
屋子里没了动静,显得有些尴尬。
“安东,你是说杰翁那?”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问。“他去莫斯科了……一九九八年的时候。在那里遇难而死。我们以为格谢尔知道此事呢。”
“不,不,我说的不是杰翁那!”我连忙表态。“格谢尔让我找找鲁斯塔姆。”
年轻的乌兹别克他者们面面相觑,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蹙起了眉毛:
“鲁斯塔姆……我好像听说过……”她犹犹豫豫地说。“不过……这段历史已经很久了。非常久远。有上千年了,安东。”
“他不在巡查队工作,”我肯定地说。“当然,他还有其他名字。我想,他换过不少名字。我只知道他是高级光明使者。”
诺吉尔摸了摸自己硬硬的黑发,果断地说:
“这很困难,安东。我们乌兹别克有一个高级魔法师。他在塔什干。不过他比较年轻。如果能量很强的老魔法师想要躲起来,他肯定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要找到他,不仅需要能量够强,还要够聪明。格谢尔应该自己来找。对不起,安东,我们没办法帮你。”
“可以问问阿方基,”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若有所思地说。“他等级不高,不太……不太机灵。但他的记性好,已经活了三百年了……”
“阿方基?”我大吃一惊。
“我们队里的第五个队员。”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有点儿不好意思。“您是有数的,他的能量是七级……主要做些内务。万一他能帮上忙呢?”
“我对此几乎毫无疑问。”我点了点头,想起娜久什卡的话。“他在哪里?”
“应该马上就来。”
别无他法。我点点头,朝“寒碜”的桌子走过去。
半小时之后穆拉特回来了,手里拎着几个装得满满的袋子。其中的一些东西直接就被搬上了桌。其余的则被穆拉特提进了巡查队办公室旁边的小厨房。美食经验告诉我,他们要做手抓饭。
我们一边喝着味道还不错的白兰地,一边吃水果。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让诺吉尔担当酒司令。我客客气气地听他们讲乌兹别克巡查队的历史沿革——从远古神话时期到铁木尔时期,再到今天。原来,这儿的光明使者和黑暗使者并非一直都相安无事,也发生过许多血腥残忍的事件。不过我觉得,乌兹别克两支巡查队之间对抗加剧的动因是我全然不知的。普通人相互残杀时巡查队还能妥善保持中立。而在赫鲁晓夫时期和勃列日涅夫执政初年,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之间却展开了激烈战斗。正是在这个时期牺牲了三位高级魔法师——两位守日人巡查队的和一位守夜人巡查队的。斗争还毁掉了一批一级和二级他者。
后来一切都消停了,八十年代的“停滞”仿佛也涉及了他者。从那时候起黑暗力量和光明力量的关系就处于隐隐的矛盾当中,但主要是挑拨和嘲讽,并非真正的敌意。
“阿利舍尔不喜欢这样,”铁木尔强调。“他还在莫斯科?”
我点点头,很高兴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开了。
“是的,他在我们巡查队。”
“他还好吧?”诺吉尔礼貌地问。“我们听说他已经是四级魔法师了?”
“基本上可以算是三级了,”我说。“可以让他自己说说。他也来了的,不过他先去看望熟人了。”
显然,这个消息并没让他们感到高兴。铁木尔和诺吉尔的表情倒说不上难过,但有些不自然。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摇了摇头。
“好像让你们失望了?”我好奇地问。酒都一起喝了,彼藏书网此应该可以坦诚相待了。“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你们对阿利舍尔为什么是这种态度呢?因为他父亲是杰翁那吗?”
巡查队员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问题不在于他的父亲,”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说。“阿利舍尔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但他……很激进。”
“真的?”
“也许他在莫斯科有所改变。”铁木尔接着说。“不过他总是想打仗。真是有些生不逢时。”
我回想了一下。的确,阿利舍尔在我们队里总愿意干些外勤活。巡逻、冲突、拘捕——他一次不落……
“嗯……这在我们那儿很自然,”我说。“莫斯科是个大都市,生活节奏更紧张。不过阿利舍尔很想家。”
“当然,我们很高兴他回来!”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马上表态。“很久都没见到阿利舍尔了,是吧,小伙子们?”
小伙子们故作热情地表示同意。就连穆拉特也从厨房里冒出一句话来,说他很想念阿利舍尔。
“阿方基快来了吧?”我想从这个尴尬的话题上转开。
“应该快了,”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有些担心。“已经两点多了。”
“他早就来了,”穆拉特在厨房里答道。“在扫院子呢,我透过窗户能看见他。他大概觉得一会儿得让他做手抓饭……”
诺吉尔立刻走到门边朝他喊:
“阿方基,你在干嘛呢?”
“扫院子,”撒马尔罕巡查队的第五名队员理直气壮地回答。听声音不仅能感觉到他出生于三百年前,而且还能觉察出他的体格不太好。
诺吉尔转过身,抱歉地摊了摊手,又喊道:
“阿方基,进来,我们来客人了!”
“我知道有客人,所以才扫地啊!”
“阿方基,客人已经在屋里了!你还扫什么院子啊?”
“嘿,诺吉尔!用不着你教我如何接待客人!客人还在院子里的时候就该打扫屋子。客人已经进屋了就该打扫院子!”
“随便你吧,阿方基!”诺吉尔笑着说。“当然是你更清楚啰。反正我们会接着吃葡萄,喝白兰地。”
“行了,诺吉尔!”阿方基急躁地回答。“不跟客人同桌共饮就是对他的不敬!”
阿方基一下就蹿到了门口。他看上去很不像样子。脚上的运动鞋没系鞋带,蓝色的牛仔裤外面扎着苏联士兵用的那种皮带,白色的尼龙衬衫上钉着颜色各异的扣子。尼龙是一种很牢固的材料。大概他这件衬衫已经有二三十年的历史了。阿方基的胡子倒是刮得干干净净的(从下巴上用报纸片贴着的伤口来判断,这事他做得挺费劲的),看上去是个六十来岁的秃顶老头子。他满意地瞅瞅桌子,把长长的扫帚靠到门框边,直冲我走过来。
“你好,贵客!祝你能量的增长势头就像小伙子扯下姑娘的衣服时那么迅猛!祝你很快就能升到第二级甚至是第一级!”
“阿方基,咱们的客人是高级魔法师,”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告诉他。“你还祝人家升到第二级?”
“女人少插嘴!”阿方基放开我的手,坐到桌子旁。“你没看到我的祝福这么快就实现了,而且人家还超出了我的预料?”
大伙儿都笑了,一点不觉得尴尬。我扫了一眼阿方基的生物电场——老头子的能量处于最低等级。他在撒马尔罕巡查队里扮演的就是一个耍宝的角色。正因如此,大家才不会去计较他的言行,他也不会让大家感到难堪。
“老爷子,借您的吉言,”我说。“您的祝愿的确实现得非常之快。”
老头点点头,满意地往嘴里塞进去半个桃子。他的牙口很好——他可能不太注意外表,但对牙齿这样的重要部件却十分上心。
“这帮家伙还乳臭未干呢,”他嘟囔着说。“我敢说他们肯定没好好招待你。善良的朋友,怎么称呼你?”
“安东。”
“我叫阿方基。是智者的意思。”老头用严厉的目光扫了一眼巡查队员们。“要不是因为我有智慧,黑暗力量早就喝尽了他们香甜的脑髓,吃光了他们筋络密布的心肝!真希望黑暗力量的家伙们痉挛而亡,在地狱里被烧得焦焦的。”
诺吉尔和铁木尔哈哈大笑起来。
“我知道为什么心肝是多筋的,”诺吉尔一边倒酒一边说。“可为什么脑髓是甜的呢?”
“因为智慧都是苦涩的,愚蠢和无知都是香甜的!”吃完桃子,阿方基又把一杯白兰地一饮而尽。“喂!喂!蠢货,你要干什么啊?”
“怎么啦?”铁木尔正准备就着葡萄喝白兰地,听到阿方基的话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不能用葡萄下白兰地!”
“为什么啊?”
“这就跟用母羊的奶煮小羊羔一样!”
“阿方基,犹太人不用奶煮小羊羔!”
“那你呢?”
“不啊,”铁木尔有点慌。“干嘛要用奶煮羊羔……”
“那你就不要用葡萄就白兰地。”
“阿方基,我认识你才一会儿,就已经增长了不少智慧,我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好好消化消化。”我加入到他们的对话当中,想吸引老头的注意力。“睿智的格谢尔派我来找他的老朋友,此人有个名字叫鲁斯塔姆。你认识他吗?”
“我当然认识,”阿方基点点头。“格谢尔是谁啊?”
“阿方基!”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诧异地两手一拍,“你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大魔法师格谢尔呢?”
“格谢尔……”老头子若有所思地念叨着。“格谢尔,格谢尔……是不是在宾肯特当过首饰匠的那个光明力量魔法师?”
“阿方基!你怎么可以把大魔法师格谢尔跟一个首饰匠混为一谈?”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很是震惊。
“啊!格萨尔!”阿方基点点头。“对,对,对,天神之子,打败晁通、鲁赞和萨当的那个。谁不认识格萨尔啊?”
“那有谁认识鲁斯塔姆呢?”在阿方基开始历数格谢尔的光荣功绩之前我赶紧插了一句。
“我啊!”阿方基骄傲地说。
“别太得意忘形了,阿方基,”铁木尔提醒他。“我们的客人迫切需要见到鲁斯塔姆。”
“这很困难。”阿方基突然严肃起来。“鲁斯塔姆已经远离尘世。十年前有人在撒马尔罕见过他。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跟他说过话,一个也没有……”
“您怎么认识他的呢,阿方基?”我忍不住地问。如果不是我女儿曾经提起过他,我肯定会认为这个爱吹牛的老头是在戏弄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阿方基叹了口气。“撒马尔罕曾经有个老头子,糊里糊涂的,就跟这帮乳臭未干的家伙一样。他在市里边逛边嚎,因为他什么吃的都没有。突然迎面走来一位威武的勇士,他目光炯炯,饱满的前额充满了智慧。勇士望了老头一眼,说:‘老大爷,你干嘛愁容满面的啊?你没发现自己身怀能量?你可是个他者啊!’勇士用手摸了摸老头,他立刻获得了能量和智慧。勇士又说:‘记住,大魔法师鲁斯塔姆就是你的师傅。’两百五十年以前在我的身上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看来这番话令巡查队员们吃惊的程度不亚于我。穆拉特呆若木鸡地站在厨房门口,铁木尔把本应倒进杯子里的酒洒了出来。
“阿方基,是鲁斯塔姆亲自激发你的?”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问。
“我全说了,聪明人肯定都听明白了,”阿方基夺过铁木尔的酒杯,回答说。“即使对傻瓜重复一百遍,他也弄不懂的。”
“你以前怎么没讲过这件事?”铁木尔问。
“没有缘由啊。”
“阿方基,弟子总是可以召唤师傅的。”我说。
“这倒是。”阿方基得意地表示。
“我得跟鲁斯塔姆见一面。”
阿方基叹了口气,狡黠地看了我一眼。
“可鲁斯塔姆有必要跟你见面吗?”
我简直太讨厌东方的这套繁文缛节了!难道日常生活中他们自己人之间也这么说话吗?“老婆,你把大饼给我热好了吗?”“喔,老公,难道炽热的爱抚还代替不了一块大饼?”
我知道自己快要抑制不住情绪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是一个受到如此热情款待的客人不应该说出口的。幸好这个时候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阿利舍尔走了进来。
他的表情我一点也不喜欢。如果他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倒不会觉得吃惊。有可能他终于发现自己学生时代迷恋的对象已经嫁了人,生了五个孩子并且变得肥胖不堪,还把他给彻底忘掉了——这可是绝对值得郁闷的理由。
可阿利舍尔显然是处于惊恐当中。
“你们好,”他跟以前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就像昨天才分别似的。“我们有麻烦了。”
“哪里?”我问。
“就在围墙外面。”
Chapter 3
离开爱丁堡后,我本应提防再次发生类似的事情。
但我放松了警惕。绿树成荫的街道,沟渠里汩汩的流水,东方人喧闹嘈杂的集市,清真寺肃穆的圆顶,隔壁的黑暗使者,以及光明使者过分殷勤的接待——所有的一切都与苏格兰的情形迥然不同。似乎所有的困难都是在于寻觅昔日的魔法师,而不是揭示人间的阴谋诡计。上百号人封锁了我们的房屋。他们中有警察,全副武装的特种部队士兵,还有脸上长满青春痘、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半大小子,他们连枪都端不稳。为了拿下我们,几乎动用了附近所有的兵力。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不用我帮忙,阿利舍尔单枪匹马就能搞定一两百号进攻者。
不巧的是,实施封锁行动的每一个士兵都戴上了护身符。
每一个他者都能避开魔法的控制并保护其他人。他者不需要有很高的法力就可为上百人戴上护身符。因为影响人类意识的魔法本身就很简单,它并不需要强大的能量。说白了:控制理智的魔法,其威力就像一把小刀,而不是火箭筒。对付魔法根本用不着坦克的装甲钢板,只需一片薄薄的刀片即可解决。仅靠“火球”、“银枪”、“火墙”的力量,我就可以点燃城市的整个街区。要想与之抗衡则需要能量更大的避邪物和护身符。但要让进攻者服从于你的意志并战胜他们,首先要取下他们的护身符。这就需要有高超的本领。共计有数十种控制心智的防护盾,而我无法知道他们采用的是哪一种。一般来说(至少我会这么干)每一种防护盾都由两到三个随意选择的咒语组成。比如,有些士兵用“魔法师之盾”和“心如止水”,有些士兵则用“否定一切”、“冻结思维”和“控制意念”。
要做到对症下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还是远距离施法,其难度就更大了。
“有人跟踪我,”阿利舍尔说。此刻我正站在窗旁,用“否定一切”保护自己,盘算着如何对付包围屋子的斗士们。“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们从机场就跟来了。我一路都感觉有人跟踪,却一个人也没发现。后来,当……当我从熟人那儿离开的时候……他们企图抓住我。一共有二十个人。但没一个他者!我试图躲开他们,可他们总能发现我!”
我自己也被发现了。尽管我施展了魔法,但有几个士兵显然还是看见了我。如此说来,他们除了护身符之外还戴上了探测符。什么“心灵感应”、“透视眼”、“原形毕露”……这些名目繁多的魔法武器令人眼花缭乱。几千年来光明使者与黑暗使者想尽各种方法互相蒙骗对方。
有什么办法呢,所有的方法现在都用来对付我们了。
“你怎么脱身的?”我从窗户旁边走开。
“通过黄昏界。只是……”阿利舍尔有些犹豫不决。“他们居然在黄昏界等着抓我。有人在黄昏界第二层警戒……我赶紧溜了。”
“谁在警戒?光明使者还是黑暗使者?”
阿利舍尔咽了口唾沫,不自然地笑着说:
“我想是魔怪。”
“胡说八道。”我努力克制住想骂人的冲动。“根本就没有魔怪。”
“莫斯科没有,可我们这儿有,”见我的目光转向通往黑暗力量办公室的那扇门,铁木尔信誓旦旦地说。“安东,相信我,不是黑暗使者干的。他们没必要攻击我们,况且还把普通人吸引来了。宗教裁判所会砍下他们脑袋的!”
我点点头,压根就没怀疑撒马尔罕的守日人巡查队。
“与塔什干联络,与指挥部联络,”我发出命令。“让他们截住这帮家伙。”
“怎么联络?”铁木尔没明白我的意思。
“就按人类的方式联络!套用国防部和内务部的电话联络方式。同时赶快给宗教裁判所打电话报告此事!”
“怎么说呢?”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拿出老式大哥大。
“就说我们的处境危急。光明力量与黑暗力量缔结的伟大和约遭到背弃。他者的信息被提供给人类了,那些家伙蛊惑人类抵抗巡查队,他们非法使用并传播魔法,违反权力分配协议……简而言之:违背了伟大和约附录中第一、六、八、十一及十六条。我想,这些就够了。”
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已经在拨电话了。我又向窗外望去。士兵们坐在围墙后面等待。枪口指向我们的房屋。墙体很坚固,如果有人直接穿过压紧的蔍草射击,子弹即刻可以穿透而过……
“呵,讲得多好听啊!”阿方基突然大声说。他仍然坐在桌旁津津有味地嚼香肠。杯子里盛满了酒,可桌上的白兰地瓶子已经空了。“违背伟大和约的附录!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是啊,完全明白了!下命令吧,长官!”
我转过身去。阿方基可太走运了——与格谢尔相识之前他蠢得跟杰翁那似的,可这会儿所有的希望却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伙计们,撤吧,”我说。“对不起,出现了这样的局面。”
“安东,你能把他们赶跑吗?”诺吉尔怀着一丝希望地问。
“直接干掉他们,不能放跑。”
有人在拍打通往黑暗力量办公室的大门。铁木尔走到门边,说了几句,将门打开。两个放哨的黑暗使者跑了进来。从他们惊惶失措的表情可99lib.t>以看出,他们刚刚发现被包围了,现在是来问个究竟的。
“你在干什么,光明使者?”年纪稍大的那个吼道。“怎么会把这些家伙给引来了?”
“安静。”我举起手。“闭嘴。”
他还算识时务,不再作声。
“目前局势与条约附录第一条的内容相吻合,”我说。阿方基打了个响嗝。我不由地斜了他一眼,可老头旁若无人地又灌下满满一杯白兰地,他用手捂住嘴,急促地喘着气。我继续说:“有人向人类通报了我们他者的信息。依据布拉格协议,在目前的情势下,我作为级别最高的魔法师,将承担指挥现场所有他者的责任。所有他者!”
年轻的黑暗使者看了看年长的同伴。后者皱了皱眉,点点头说:
“下命令吧,高级魔法师。”
“巡查队员已被包围,”我说。“将所有文件及魔械统统销毁。现在开始行动。”
“我们怎么撤离?”年轻的黑暗使者问。“用防护盾吗?”
我摇摇头说:
“恐怕他们的子弹也上了咒语。只能从黄昏界离开。”
“噢,我阿方基去过黄昏界!”老头嚷道。“阿方基可以在黄昏界徜徉!”
“阿方基、你、我还有阿利舍尔一起走,”我命令。“剩下的……”
阿利舍尔不安地看看我,嘴里嘟囔道:
“魔怪……”
“剩下的掩护我们,”我命令道。
“凭什么!”年轻的黑暗使者终于按捺不住了。“我们……”
我挥了挥手,他随即弯腰缩成一团,用手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起来。
“因为这是我的命令,”我一边解释一边解除他的痛苦。“因为我是高级魔法师,而你只有五级,明白了吗?”
“明白了。”尽管这一幕令人恐惧,但黑暗使者的回答却听不出有丝毫的愤怒。他曾试图违抗命令,但遭到了惩罚,因此承认了我作为高级魔法师所拥有的权利。当然,以后他会给宗教裁判所写上一大堆的诉状,但现在只能服从。
与此同时,巡查队员正在销毁办公室的设施和文件。年长的黑暗使者一人单干,但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控制之中,毁灭咒语预先就锁定了目标——保险箱。锁孔冒出了浓烟,所有文件也被上了咒语,桌上的文件正在卷曲、发黄、化为灰烬。光明使者则用手点燃一切。他们热情高涨:铁木尔当着我的面把一个中间插有金属的旋转火球逼进了保险箱,火球随即在箱内爆炸。
“他们似乎安静下来了,”阿利舍尔望着窗外不安地说。“他们马上就能看见浓烟。”
他们已经看见了。扩音器里传来了带有浓重口音的喊话声:
“恐怖分子!你们已被包围!放下武器,一个一个走出屋子!否则我们将发起攻击!”
“说什么胡话……”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气愤地说。“居然成了恐怖分子!”
紧接着阿利舍尔从窗旁闪开,玻璃碎片四处飞溅。一个金属的小圆筒围着轴心旋转了几圈,然后落到了地板上。
“我们撤!”我边喊边潜入黄昏界。经受了撒马尔罕的炎热以后,黄昏界第一层的寒冷甚至让人感到惬意。
这时昏暗的四周突然亮了起来。我从未想到人类世界会有如此炫目的亮光。幸好在黄昏界没有听到刺耳的尖叫声。
没想到特种部队的声光手榴弹对他者来说如此可怕。和我一起进入黄昏界的只有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在这里她看上去年轻苗条,不到三十岁。
其他巡查队员无助地在房间里转圈:有的揉眼睛,有的挠耳朵。声光手榴弹可以使他们在十秒至二十秒的时间内失明。因此他们现在无法进入黄昏界。
“帮帮大伙儿!”我冲瓦莲京娜喊。自己也冲向大门。我打开门,往外一看——此刻我已身处黄昏界,远离了我们的寻常世界。
进攻已经开始。攻击猛烈而无序。十个特种兵跑向大门,而围墙后面的士兵正朝着窗户开火。即使某个聪明人能想到建立一支由警察、军人和特种兵组成的联合部队,攻击还是会跟平时一样杂乱无序。我眼看着一个特种兵张开双手倒下——他后背中弹。准确地说,.99lib.他身上只会留下一块青紫斑,冲锋队员都穿着防弹背心。
此刻几个射手开始瞄准我,情况不容乐观。他们或许戴上了“透视眼”,或许是“原形毕露”。情况非常危急。咒语大大增强了子弹的杀伤力。许多东西可以同时存在于现实世界和黄昏界的第一层,况且这些东西都具有致命的魔法。
我稍稍弯下腰——幸亏敌人没有加快速度,我在速度上明显占有优势。我挥了挥手,让能量从指尖传出。天上下起了火雨,攻击者面前出现了一堵冒烟的火苗墙。怎么样,哥们儿,敢往火里钻吗?
他们不敢。他们停住脚步(有个家伙跑得太快,一下把脸冲到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接着便号叫着跑开了),开始举枪撤退。
当然,他们最终没能朝我射击。我返回屋内,顺便用火球点燃了守夜人巡查队令人生疑的招牌。我的血液在沸腾,胸中充满怒火。
想打仗,好极了,那咱们就来玩玩战争游戏吧!
大门上的咒语是“绝对闭锁”(实际上有两个这样的咒语,另一个是针对无生命物体的,没有发挥作用)。墙壁上是魔力有限的“防护盾”,在机关枪的火力下咒语的魔力可以持续五分钟。当然,进攻者会发现情况不妙。但目前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撤离已经不可能了。
两个黑暗使者一个接一个地进入黄昏界。他们身后响起了手榴弹的爆炸声。年长的那位企图用东西砸窗户,我抓住了他的手。
“你干什么?”
他笑着龇出歪七扭八的牙齿。真想不到,一个极其普通的黑暗力量的低级魔法师竟然长了这么一副嘴脸!
“给他们的裤子上也下个咒,雕虫小技而已。”
“好吧,”我表示同意。“只是别在这儿干,首先注意掩护自己人。”
铁木尔进入了黄昏界,阿利舍尔紧随其后,他拖着穆拉特。只有诺吉尔还在揉眼睛,没有回过神来,他失明的时间最长。
“阿利舍尔,带上阿方基!”我喊道。
我们走到老头跟前,他仍然坐在桌旁,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伸进那取之不尽的白兰地瓶口里。
“我数到二就行动,”我说。“一,二……”
我们跳出黄昏界,把阿方基从桌旁架起来。然后我用空着的一只手抓起装有零碎物品的包挎到肩上。耳边枪声轰鸣,从防护盾弹回的子弹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窗外深红色的火焰在闪耀。就在我们把老头拖进黄昏界的那一刻,他又灵活地对着酒瓶喝了一口。
“啊呀!”阿方基懊恼地喊道,他在空中挥舞着拳头——酒瓶落在了寻常世界。“啊呀,我的美味佳肴没了!”
“大爷,现在不是想美味佳肴的时候,”阿利舍尔耐心地说。他的耐心有点令人匪夷所思。“敌人进攻了,我们正在撤退。”
“我们不会向敌人投降的!”阿方基激昂地说。“准备战斗!”
最终诺吉尔也进入了黄昏界。我看了看这支临时组建的队伍:四个低级光明使者,两个低级黑暗使者,一个是在莫斯科大街上经受考验的阿利舍尔,还有一个累赘——阿方基。不过……情况还不算太糟。即使在苏格兰出现过的高级魔法师就隐藏在附近,我们也能应对。
“撤!”我命令。“阿利舍尔,带上阿方基!瓦莲京娜,铁木尔——你们先撤!给大家罩上魔盾。”
我们直接穿过墙壁。如果身处黄昏界第二层,墙壁对我们来说就根本不复存在。可在黄昏界第一层它却是实实在在的。它甚至能阻止我们的行动。但在那里依靠助跑几乎可以穿过任何物体。
我们穿过墙壁进入了黄昏界。只有阿方基的脚被卡住了,他拼命蹬腿,将一只运动鞋落在了墙中。现在这只鞋就挂在黄昏界的第一层,几个月后它将慢慢烂掉。如果攻击结束后这栋建筑还能完整保留下来,敏感的人瞥一眼就能发现它。
我们突围的地方封锁更为严密。五个枪手瞪大眼睛望着这堵密实的墙壁,他们极为不解,不知它是打哪儿来的。但有两人被施了魔法,于是他们发现了我们。我不知道我们看上去像什么——是从墙里跳出来的普通人,还是透明的影子。任何时候枪手的脸上都没有兴奋的表情,有的只是害怕,他们随时准备射击。瓦莲京娜真是高手,她的咒语具有无形的威力,士兵手里不停射击的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戛然而止。铁木尔从黄昏界扔出火球点燃了枪管。
这帮家伙白费劲了!
是啊,这两人再也无法射击。但那几个看不见我们的家伙发现了空中燃烧的火球,于是他们开始朝火球射击。也许这是出于恐惧,也许是他们得到了射击的指令。
开始我以为铁木尔没罩防护盾。子弹简直把他打穿了。我眼见一颗接一颗的子弹把他的后背打出了无数个窟窿。他仰面倒下,这时我才发现他罩着防护盾,只是戴在了前胸,而且防护盾的魔力有限。
被施了魔咒的子弹可以穿透魔盾。这一幕在爱丁堡就上演过!
“吉姆!”诺吉尔伏在自己朋友的身上大喊。“吉姆!”
诺吉尔之所以能活下来,多亏了杂乱无序的子弹都是从他脑袋的上方呼啸而过的。
此刻我什么还没来得及做,穆拉特已经开始回击了。
他们可供选择的咒语并不多。这些外省的魔法师已不习惯战斗了,况且他们天生魔力有限,无法与能够杀死他者的普通人进行一对一的决斗。
穆拉特使用的武器是“银剑”,他的做法我并不熟悉。从理论上讲,这个咒语只能杀死黑暗力量的他者以及凶狠恶毒的人类。而实际上,你可以成为一名靠祈祷打发时光的僧侣,这样,咒语就不会伤害到你。任何侵略行径和恐惧胆怯都会使人极易被光明力量的利刃击败。
这些身着军服的乌兹别克小伙子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侵略行径,这也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恐惧。
“银剑”就像割麦穗的旧镰刀一样,将四个士兵劈成两半,他们顿时血流如注,惨不忍睹。第五个士兵扔掉枪,发疯似的哭号着跑开了。即使在黄昏界,他的动作看起来也异常迅速——他跑得那个快啊!
我赶上穆拉特,他呆在原地一动不动。“银剑”在他的手中熔化。他仿佛身处梦境,目光变得宁静而平和。从魔法师的眼中我找到了答案。
一切都结束了。他已离我而去。
我坐到诺吉尔身边,摇了摇他的肩膀说:
“走吧。”
他朝我转过身来,异常惊九九藏书恐地说:
“他们杀了铁木尔!”
“我知道。走吧。”
诺吉尔使劲晃着脑袋说:
“不!我们不能丢下他……”
“把他留下吧!敌人得不到他的身体,它会在黄昏界融化。我们迟早也要去那里。走吧。”
他又摇摇头。
“走吧。光明力量需要你。”
诺吉尔开始痛苦地呻吟,不过还是站起了身。他的目光停留在穆拉特身上。诺吉尔又使劲晃了晃脑袋,似乎想把太多的痛苦抛诸脑后。他扑向穆拉特,试图抓起他的手。
他什么也没抓住,穆拉特在融化,他将消失在黄昏界。甚至会比铁木尔的尸体消失得更快。光明力量的魔法师必须历经磨难,才能确信自己有权杀死那四个士兵。我也许可以挺住,可穆拉特不行。
“撤离!”我扇了诺吉尔一个耳光。“撤!”
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跟着我离开了还在遭受攻击的办公室,离开了他的两个同志——他们一个已经死亡,另一个正濒临死亡。瓦莲京娜走在前面,黑暗使者和她走在一起。阿利舍尔拖着酒醒后安静下来的阿方基。我和诺吉尔殿后。
敌人又开始在我们的身后射击,士兵的叫喊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又竖起了“火墙”,同时忍不住往围墙边的“标致”车里扔了一个小火球。车子燃起了熊熊大火,给周围的亚细亚风光增添了些许法兰西风情。
趁乱撤退要容易得多。况且是在黄昏界,院子周围的围墙满是窟窿,相邻的房子根本就不存在。我们沿着空旷的大街跑到一个十字路口,然后拐到通往市场的小路上。这里似乎每条路都能通向市场……诺吉尔一会儿低声啜泣,一会儿破口大骂。阿方基一直左顾右盼,吃惊地观望着空无一人的楼房周围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阶段的战斗。混乱之中攻击者似乎开始互相射击了。
黑暗使者表现得好一些。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走在中间,黑暗使者非常专业地守护在两旁。我甚至觉得我们已经摆脱了追踪。这对高级魔法师来说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我毕竟从未真正相信过有魔怪存在。
在欧洲传统文化当中它指的是一种怪物,用黏土、树木甚至金属制成。俄罗斯人亲切地把木制怪物叫做木偶娃娃,虽然最后一个具有魔力的木偶早在十八世纪就已经灰飞烟灭了。我不知道现代人如何称呼它们。课堂上我们学过做木偶娃娃,这既有趣,又有益——被赋予了生命的木偶娃娃可以行走,能完成简单的工作,甚至会说话……但几分钟之后它就会化为灰烬。为了让木头娃娃存活哪怕短短几天,魔法师都必须具有强大的魔力和高超的技艺,有经验的魔法师可不需要呆头呆脑的木偶娃娃。赋予一个铁块或者金属制品以生命就更加困难了——我记得有一次斯维塔用回形针给娜久什卡做了一个会动的娃娃,可娃娃只走了三步就永远失去了生命。黏土的可塑性极强,适合用来做动物造型,并且能长时间地保持魔力,不过现在都很少用它来做怪物了。
而东方曾经有过魔怪。准确地说,是人们认为它们出现过。实际上这还是一种怪物,只不过没有任何物质成分:它们是黄昏界被唤醒的能量块,是强大的气旋。根据传说,造这样的魔怪(阿拉伯人把它们称作妖精)是成为最高级别魔法师的一种考试形式。第一步是做出魔怪,第二步才是让它服从命令。有些魔法师刚起步就搞砸了,而在第二步出丑的魔法师,其命运就更加可悲。
我认为魔怪只是一种传说。充其量是古代高级魔法师一两次难得的成功试验。所以,我自然觉得如今已经没有魔怪了。但当地的巡查队员似乎坚信它的存在。
但他们的能量有限,无法发现它们。
年轻的黑暗使者——我一直不知道他的名字——喊了起来,挥舞着双手,似乎在驱赶什么无形的东西。他的身体被迅速举起,在空中飞过,然后停在两层楼高的半空,他大声呼喊,剧烈抽搐。令我震惊的是,他的两侧似乎被巨人的手掌压出了许多皱褶,衣服开始燃烧,叫声变得嘶哑无力。
接着从他的体内喷出了一条弧状的血带。刹那间他被绞断的身体从空中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罩上防护盾!”阿利舍尔嚷道。
我没有加强自己的防护措施。首先——我不知道它能否对付魔怪。其次——这里惟一能与魔怪抗衡的就只有我。
眨眼之间我潜入了黄昏界的第二层。
我立刻看见了魔怪。
它由缕缕青烟与熊熊烈火编织而成,躯体伸缩自如,这让我想起了阿拉伯传说中的妖精。魔怪通体呈灰色,火苗也是深灰色的,只带有少许淡淡的红印。它没有脚。躯干蜷缩成了蛇身,不停地在地上游动。它身下的大地冒着蒸气,就像熨斗下面的湿床单。它的头和手,甚至蛇身上勃起的生殖器看上去都和人类的一样,只是大了许多——魔怪的身高有五米至五米半——这些器官也由青烟与烈火组成。它的眼睛喷出深红色的火焰,这是魔怪身上也是黄昏界第二层惟一的鲜艳色彩。
就在魔怪准备袭击瓦莲京娜的那一刻,它看见了我。怪物开始兴奋地咆哮,动作敏捷地朝我游来。现在怎么流行起爬行动物来了呢?在苏格兰出现的是双头蛇,在乌兹别克则是半蛇半人的怪物。
我试着向魔怪扔出了一个火球,可一点不起作用,火焰团在怪物的身体里消融了,接着三刃刀也熔化了。魔怪只是颤抖了一下,但并没有放慢速度。
来吧……
我让能量流过我的双手,锻造出一把“银剑”。这也许是穆拉特在天之灵的支持。不过,我向乌兹别克魔法师学的这一手似乎也白费了。“银剑”穿过了魔怪的身体,但它却毫发未损。没有时间容我考虑失败的原因。魔怪更加嚣张,挥动巨手向我劈来,好在我躲开了。但魔怪狡猾地用其蛇样的尾巴向我袭来,这一招令我措手不及。我摔倒在地,不停地打滚。魔怪靠近我,得意洋洋地咯咯大笑,而我怎么也站不起来。不知为何我丝毫没有恐惧感,只是怪物勃起的生殖器令我非常恶心。魔怪一只手抓住生殖器挥动起来,它一会儿手淫,一会儿又企图把它那玩意儿当成火棍来狠狠地揍我。难道我要死在这愚蠢怪物的阳具之下吗?我放弃了重造“银剑”的想法,在手掌上积聚了能量,接着向魔怪做出象征死亡的手势。
魔怪颤抖了一下,用空着的一只手挠了挠被击中的胸部。它的手掌后飘出发丝般的缕缕青烟。这时魔怪又哈哈大笑起来,它还像刚才那样抓着阳物不放,只是那玩意儿这时已经有垒球棍那么长了。魔怪周围弥漫着一股热气。那不是充满生机的暖意,而像燃烧的篝火四周散发的灼浪。
魔怪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愚蠢。事实上我更糊涂,居然向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做出死亡的手势。
“妖精,癞皮狗,牛鬼蛇神的徒子徒孙!”魔怪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阿方基竟能进入黄昏界第二层!他不单是进来了,他还牢牢抓住了魔怪的尾巴,并试图把它从我身边拽开!
怪物慢慢转过身去,似乎纳闷,谁敢对它如此放肆。它不再搔挠自己的胸部,而是向老头举起了巨拳。这一拳必定会把老头打入地狱。
我慌忙把所有与怪物有关的信息——从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到谢苗那儿听来的小故事——统统在脑海里筛选了一遍。魔怪就是一种怪物。怪物注定是要被毁灭的!怪物……怪物……神秘莫测的怪物,一目了然的怪物,无拘无束的怪物,用以逗乐的怪物,木制怪物……我还想到无法制造的塑料怪物……想到对付怪物的咒语……奥莉加曾经说起过……一种似乎已经落伍的魔法……对付怪物的咒语原则上并不复杂,只是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
“化为灰烬!”我迅速向魔怪伸出手,大声喊道。现在一切都取决我的手势是否准确。这是魔法师施行催眠时常用的诱导手势,它和普通的表示蔑视的手势差不多,只是用小指替代拇指伸向前方。当初我们的手指功练了整整一个月,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任何一个钢琴家都会嫉妒我们……
魔怪愣住了。而后慢慢转向我。它眼中的红色火焰已经熄灭。此刻它像被扇了一巴掌的小狗那样轻轻地哀号起来。它松开双手,脱落的生殖器散开无数火花,好似从篝火中飞出的木屑。接着它的手指也开始脱落。魔怪不再哀号,它啜泣着向我伸出没有手指的双手,它的眼睛已瞎,只是一个劲儿无助地晃动脑袋。
伟大的东方魔法师就是这样驯服魔怪的……
我一直保持着象征死亡的手势,同时让能量流遍我的身体。过了许久——大约是黄昏界第二层的三分钟——魔怪终于化为了灰烬。
“很冷吧?”阿方基跳着脚说。他走到魔怪的残骸跟前,搓着手取暖。接着他朝残留的灰烬吐了口唾沫,嘀咕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谢谢,阿方基,”我从落满白霜的地上站起身。黄昏界的第二层异常寒冷。好在我竟然没弄丢挎包,它还在我的肩头晃动,真乃奇迹也。这个奇迹与斯维特兰娜的咒语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吗?“谢谢,大爷。走吧,您不能在此久留。”
“啊呀呀,谢谢,大力士。”阿方基兴奋地说。“你对我说谢谢吗?那我可得自豪一辈子喽!打败魔怪的斗士居然夸奖我啦!”
我拽着他的胳膊肘将他拖进了黄昏界第一层。为了消灭魔怪,我消耗了巨大的能量,所以我自己也很难继续留在黄昏界。
Chapter 4
中亚的茶馆昏暗、肮脏。天花板下一群肥硕的苍蝇围着暗淡的挂灯嗡嗡作响,挂灯的罩子上满是污垢。我们围着一张约十五公分高的矮桌,坐在色彩鲜艳、油腻发亮、说不清是枕头还是垫子的东西上。这是一张极其普通的桌子,只是桌脚被截断了。桌上铺着台布,色彩非常艳丽,但也满是油污。
在俄罗斯,这样的咖啡馆会被立刻关闭。在欧洲,其经营者得坐牢。在美国,店老板要被判巨额罚款。在日本,此类店铺的店主会因羞愧而剖腹自杀。
但在这个不适合游客的茶馆里,我品尝到了闻所未闻的美味。
摆脱跟踪之后我们分头行动。黑暗使者去寻找自己人并报告所发生的一切。瓦莲京娜·伊利尼奇娜和诺吉尔去召集巡查队的光明使者,与塔什干联络,请求增援。我与阿利舍尔及阿方基叫了辆出租车,来到了这个位于撒马尔罕郊区,与市场毗邻的茶馆。我怀疑撒马尔罕的市场不下十个,比博物馆和电影院加起来还要多。
路上我给自己施了一个变形咒,变成了铁木尔的模样。年轻的魔法师不知为何总认为使用死人的外貌是个不祥的兆头。与此相关的迷信传说五花八门,什么“你很快就会死”,“你会染上别人的习惯”等等。可以把习惯看作是一群跳蚤,它们在主人死后四处散开,去寻觅与其主人最相似的人……我从不相信迷信,所以毫不犹豫地变成了铁木尔的样子。不管怎样,有必要扮成当地人的模样。一个长着欧洲人相貌的外来客在这个茶馆看起来是很怪异的,就像在俄罗斯乡村刈草的巴布亚人一样。
“这儿的食物做得非常可口,”点完菜后阿利舍尔轻声地说。我一句乌兹别克话都不会,所以当着年轻服务生的面,我一直保持沉默。幸好阿方基也没说话,他只是时99lib?不时发出满意的咯咯声,用手擦拭着秃发的额角,自豪地看着我。他的目光似乎在暗示:“我们是怎样消灭魔怪的,还记得吗?”我顺从地点头作答。
“我相信,”我回了他一句。墙边放着一台中国制造的硕大录音机,五颜六色的小灯闪烁不停,超大的扬声器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磁带是具有民族特色的曲子,似乎蛮有趣的,但改编成流行音乐风格的变奏以及录音机低劣的质量把曲子给彻底地毁了。不过,发聋振聩的音量足以让我们安心地说俄语,不用担心引起邻座的惊讶。“闻着很香。只是有点儿脏。”
“这不是脏,”阿利舍尔说。“准确地说,不是我们认为的那种脏。知道吗,西欧人到俄罗斯也会皱着眉头说,你们这里没干净的地儿。其实,不干净并不是因为不讲卫生。俄罗斯的土质是另一种类型的,土壤侵蚀更加严重,因此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灰尘。在欧洲你用肥皂擦洗人行道之后,只要没有风把纸片吹来,它可以三天保持洁净。而在俄罗斯哪怕你用舌头把路舔干净,过了个把小时以后它就又布满灰尘了。亚洲的灰更多,所以欧洲人和俄国人都会说:肮脏、不文明、野蛮!这种看法是不正确的!我们就是这样的地域。在亚洲如果闻着香就不脏。在这儿要相信鼻子,而不是眼睛!”
“很有见地,”我说。“我从来没想到这一点。或许的确如此,所以东方人的眼睛很小,鼻子却很大。”
阿利舍尔阴沉地看了看我。然后挤出一丝笑容:
“算了,很可笑,是吧?不过我说的是事实。在东方一切都迥然不同。”
“连他者也不一样,”我点头称是。“对不起,阿利舍尔,我居然不相信有魔怪。”
“知道吗,根据你的描述,它不是跟踪我的那个家伙,”阿利舍尔严肃地说。“那个怪物个头矮些,但身手敏捷,有脚。就像长角的猴子。”
“这帮家伙不提也罢,它们是世间万物的败类,是不负责任的魔法师的卑劣之作!”阿方基附和道。“我和安东打败了那个道德败坏、淫荡好色的魔怪!阿利舍尔,你要是能目睹这场战斗就好了!不过年轻人真不该看到如此淫荡的画面……”
“阿方基大爷……”我打断他。“求你别说了!”
“叫我大大!”阿方基命令。
“大大是什么意思?”我疑惑地问。
“大大就是大爷。”老头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和你一起打败了魔怪,你现在就像我的亲孙子一样!”
“阿方基大大,”我苦苦哀求。“请别再提这事儿了。我非常遗憾没能立刻打败那个魔怪。”
“是那些魔怪!”阿方基断然地说。
“只有一个吧?”我幼稚地纠正他。
“不止!一共两个!大魔怪把小魔怪抓在手中,挥过来挥过去,挥过去挥过来!”
阿方基站起身,绘声绘色地描述魔怪的所作所为。
“好了,伟大的阿方基斗士,”阿利舍尔赶紧说。“它们是有两个。安东因为害怕没发现另一个。坐下吧,给我们上茶了。”
我们就着甜点喝茶,喝了十来分钟。我品出有哈勒瓦酥糖,有与果仁馅饼味道相似的美味糕。对于其他奇妙的点心我就一无所知了。不过这并没妨碍我们享受美味。我们还品尝了五颜六色的糖果(我觉得最好不要去想这些糖果是用什么东西染的色),吃了用甜丝包裹的白色果脯,它的口味也有点像哈勒瓦酥糖。所有食品口味俱佳,而且都是甜食,这对我们是非常重要的。能量耗尽之后我们非常需要甜食。现在即使我们可以利用他人的能量,也只是支配它,并不能将其转化成自己的,即使这样也很不容易了。血液中葡萄糖成分缺失过多,容易出现由低血糖导致的昏迷。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在黄昏界,要想活命,除非出现奇迹。
“马上要上羊肉汤和手抓饭,”阿利舍尔给自己倒了第五碗绿茶。“这里的食物虽说普通,但很实在。”
他突然沉默了。我明白他在想什么。
“身为巡查队员,他们死得其所。”我说。
“这是我们的战斗。”阿利舍尔小声地说。
“这是我们共同的战斗。甚至包括黑暗使者。我们应该找到鲁斯塔姆,谁也不能阻止我们。真替穆拉特惋惜……他打死了敌人,自己却没能活下来。”
“换了我就能。”阿利舍尔阴沉地说。
“我也是,”我承认。我和阿利舍尔深有同感地相互对视了一下。
“普通人抗击他者。”阿利舍尔叹了口气。“简直不敢相信!就像是场噩梦!他们所有人都戴上了护身符,这是高级魔法师才能做到的。”
“至少要三个魔法师,”我说。“黑暗使者、光明使者和宗教裁判官。吸血鬼、巫医和作战魔法师。”
“世界末日到了。”阿方基摇了摇头。“从没想过,光明力量、黑暗力量还有恐惧力量会联合起来。”
我瞥了他一眼。在这个短暂的瞬间我察觉到阿方基其实并不蠢。
“阿方基,你装傻,你没那么蠢,”我压低嗓子说。“干吗弄得跟疯子似的?”
阿方基笑了几秒钟,然后一本正经地说:
“安东,弱者最好看起来像傻瓜。只有强者才能让自己成为智者。”
“你不是弱者,阿方基。你进入了黄昏界的第二层,并且在那里待了五分钟。是不是有什么妙方啊?”
“鲁斯塔姆有许多秘密,安东。”
我一直注视着阿方基,但老头一点不生气。接着我把目光转向阿利舍尔。他看上去若有所思。
我很想知道,我和阿利舍尔是不是想到一块儿了。
应该是的。
阿方基——他就是鲁斯塔姆吗?这个傻乎乎的老头几十年无怨无悔、任劳任怨地打理外省的巡查队,他就是世界上最年迈的魔法师?
一切皆有可能。据说,每一位他者都会逐渐改变性格,简化自己:只凸现某个主要特征。足智多谋的格谢尔一直诡计多端,直到今天他还在施展各种伎俩。福马·莱蒙特曾希望过上安逸舒适的生活,现在他每天打理花园,成了生意人。而鲁斯塔姆,如果他城府极深的话,完全有可能近乎偏执地隐身于世,化身为智力有限的弱者。
如果是这样,哪怕我说出自己的猜测,他也不会暴露的。他肯定会傻笑着唱起一首讲述自己师傅的老歌……其实,阿方基从没说过是鲁斯塔姆激发了他的潜能!他是以第三者的身份讲述这个故事的:鲁斯塔姆、愚蠢的老头、激发潜能。是我们自己将阿方基定位成了故事中的傻老头!
我又看了看阿方基。现在我正积极调动自己的想象力,准备随时在他的目光中捕捉到狡诈、近乎病态的掩饰甚至是险恶。
“阿方基,我应该与鲁斯塔姆谈谈,”我谨慎地选择合适的词句。“这很重要。格谢尔派我来撒马尔罕寻找鲁斯塔姆,希望看在他们多年友谊的分上,得到他的建议。只是建议而已。”
“多年的友谊令人怀念啊!”阿方基点点头。“如果友谊仍然存在,它的确令人怀念!我听说鲁斯塔姆和格谢尔吵架了。他们吵得很凶,鲁斯塔姆在格谢尔的身后啐了口唾沫,表示再也不想在乌兹别克的土地上见到他。而格谢尔笑着说,那鲁斯塔姆就该把自己的眼睛戳瞎。有年头的好酒会在瓶底出现苦涩的沉淀,酒的年头越久,沉淀就越苦。多年的友谊也会引发刻骨的怨恨!”
“你说得对,阿方基,”我表示。“你完全正确。但格谢尔告诉我一件事。他曾经救过鲁斯塔姆的命。一共七次。鲁斯塔姆也救过他的命。一共六次。”
我们的羊肉汤上来了,于是我们不再说话。但服务生离开后,阿方基一直紧闭双唇坐着不动。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猜测,他在盘算着什么。
我和阿利舍尔的目光相遇,他微微点了点头。
“安东,你说说,”阿方基终于开口了。“如果你朋友心爱的女人离他而去了……他很痛苦,决定离开这个世界……而你却到他那儿一住就是一个月,从早到晚让他陪着去做客,还说什么周围漂亮女人多的是……这是在拯救他的生命吗?”
“我认为,这取决于你朋友是否真准备因为失去爱情而结束生命,”我小心谨慎地说。“每个有过类似经历的男人似乎都会觉得活不下去了。但只有极个别的会结束自己的生命。难道大家都要像嘴上无毛的傻后生一样不成。”
阿方基又沉默了。
在这个间歇我的手机响了。
我拿起电话,确信要么是得知情况的格谢尔打来的,要么是感觉到大事不好的斯维特兰娜打来的。但屏幕上没有显示任何号码和姓名。只闪现出平和的灰色亮光。
“喂,哪位?”我问。
“安东吗?”话筒里传来带有轻微波罗的海沿岸地区口音的熟悉声音。
“埃德加尔吗?”我高声说。一个他者通常是99lib?不会对宗教裁判官的电话感到高兴的。更何况这个宗教裁判官是前任黑暗力量魔法师。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埃德加尔总比假装保持镇定的陌生人强,他们从头到脚挂满了避邪物,认为所有人都有犯罪的嫌疑。
“安东,你在撒马尔罕吧。”当然,埃德加尔不是询问,而是确认。“那里发生什么事了?我们的人正在给从阿姆斯特丹到塔什干的隧道定位呢!”
“为什么要通到塔什干?”我没明白。
“简单说,这条线路我们曾经用过一次,”埃德加尔解释说。“你们那儿怎么了?”
“你知道爱丁堡的事吗?”
埃德加尔“噗嗤”一声笑了。瞧我问的这个问题。在宗教裁判所连实习生都听说了有关盗窃梅林魔械的未遂事件,更不用说是经验丰富的裁判官了。
“根据所有迹象判断,就是那帮家伙干的。只是在那里他们指使雇佣兵。而在这儿他们把当地的军队和警察都给糊弄了。所有人都戴上了避邪物和护身符,子弹也上了魔咒……”
“看来,我的假期结束了,”埃德加尔绝望地说。“真希望你没去那儿!我要被从海滩上拖回去了!因为我有与你一起工作的经验!”
“承蒙关照。”我挖苦道。
“情况很严重吗?”埃德加尔稍停片刻之后问道。
“上百号人追捕两个当地的巡查队员。撤退时牺牲了两个光明使者。接着我们遭到了魔怪的袭击。一个黑暗使者被撕成两半。我用了三分钟才制伏它。”
埃德加尔骂了一句,又问:
“你是用什么方法制伏它的?”
“用‘化为灰烬’咒。幸好我偶然得知了这个咒语。”
“绝了!”埃德加尔嘲讽地说。“年轻的莫斯科魔法师偶然还能记得对付怪物的咒语,这个咒语差不多有一百年不用了!”
“准备撰写论文吗?”我冷笑一声。“来吧,你会喜欢的。顺便临阵磨枪记些对付怪物的咒语,据说还有一个魔怪逍遥在外呢。”
“简直糟透了……”埃德加尔嘟囔了一句。“我在克里特岛。现在穿着泳裤站在沙滩上。我妻子正在给我的后背抹防晒霜。他们却让我三小时后到达阿姆斯特丹,并即刻赶往乌兹别克!这叫什么事啊?”
“这就叫全球化,先生。”我说。
埃德加尔在话筒里哼哼起来。接着他说:
“我妻子会杀了我的。我们正在度蜜月。她可是个女巫!干吗非让我去什么乌兹别克!”
“埃德加尔,你可不该这么说,”我忍不住又想挖苦他一番。“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曾在同一个国家生活过。就把这当作是迟到的爱国主义责任吧。”
但埃德加尔显然对冷嘲热讽和彼此挖苦都没有兴致。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问:
“我怎么找到你?”
“打电话,”我简短地回答,然后挂了电话。
“是宗教裁判所,”阿利舍尔会意地点点头。“他们醒悟过来了。够他们忙的啦。”
“首先应该清查内部人员,”我说。“这会儿他们办公室里正有人偷着乐呢。”
“不一定,”阿利舍尔试图替宗教裁判所辩护。“也许是退休的宗教裁判官干的。”
“是吗?那人类怎么会知道格谢尔派我们去撒马尔罕呢?他只告诉了宗教裁判所!”
“叛徒中可能也有光明力量的巫医。”阿利舍尔提醒我。
“你是指我们守夜人巡查队中光明力量的高级魔法师?光明力量的巫医?他也会为敌人效力?”
“也许就是这样的!”阿利舍尔固执地说。
“我们巡查队中只有一个光明力量的高级巫医,”我心平气和地提醒。“准确些说,只有一个女巫医。她是我妻子。”
阿利舍尔收住话头,摇摇头说:
“对不起,安东!我不是说你妻子。”
“够了,别吵了!”阿方基还像以前一样傻乎乎地喊。“羊肉汤凉了!有什么比凉的羊肉汤更难吃的呢?得趁热喝!”
他小心翼翼地四处打量一番,然后用手在汤碗上方一挥,碗里的凉汤又冒出了热气。
“阿方基,我们怎样才能与鲁斯塔姆谈谈?”我又旧话重提。
“喝汤。”他含糊不清地嘟囔,自己先喝了起来。
我撕下一块饼就着羊肉汤吃起来。有什么办法呢,东方就是东方。这儿不喜欢直截了当地回答。也许,世界上最优秀的外交家就是东方的外交家。他们不说“是”,也不说“不”,但这并不意味他们不发表看法……
直到我和阿利舍尔喝完羊肉汤,阿方基才叹了口气说:
“也许格谢尔说得对。也许他可以要求鲁斯塔姆回答。只回答一个问题。”
看来我的话见效了。
“现在就去。”我点点头说。当然,应该正确地提问,绝不能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稍等一会儿……”
“干吗这么着急?”阿方基惊讶地问。“是一会儿,还是一个小时,或者一天……你好好考虑。”
“我已经基本准备就绪了。”我说。
“那又怎么样?你准备向谁提问,安东·戈罗杰茨基?”阿方基冷笑一声。“鲁斯塔姆不在这里。我们找到他之后你再提问。”
“鲁斯塔姆不在这里?”我差点不会说话了。
“不在,”阿方基坚定地说。“如果我的话让你产生了错觉,非常抱歉。但我们必须去魔鬼高原找他。”
我思索片刻,开始明白格谢尔为什么与鲁斯塔姆吵翻了。我也开始理解梅林,尽管他有许多罪行,但毕竟是个非常善良、有着惊人忍耐力的他者。因为阿方基就是鲁斯塔姆。用不着猜!
“我出去一下……”阿方基起身向茶馆角落的一扇小门走去。门上印着无需翻译即可明白的男性标志。有趣的是看不到印有女性标志的小门。看来,撒马尔罕的妇女还不习惯在茶馆里打发时光。
“鲁斯塔姆这家伙,”我趁机嘀咕。“简直就是个老油条,老江湖。”
“安东,阿方基不是鲁斯塔姆。”阿利舍尔说。
“你也信?”
“安东,十年前我父亲认出了鲁斯塔姆。我当时对此并不很在意……就算一个年迈的高级魔法师还活着,那又怎么样呢?他们中有许多人已经金盆洗手,隐姓埋名,在人世间过着自己的生活……”
“是吗?”
“我父亲认识阿方基,差不多五十年了。”
“关于鲁斯塔姆你父亲都说过些什么?”
阿利舍尔蹙了蹙额。然后如同照本宣科一般非常清晰地说道:
“今天我见到了大魔法师,已经七十年没人见过他了。我见到了大魔法师鲁斯塔姆。他曾经是格谢尔的朋友,后来成了他的敌人。我从他身边走过。我们彼此都认出了对方,但都装作没看见。好在像我这样的低级他者从没与他发生过争执。”
“那又怎么样?”轮到我反驳了。“你父亲也可能是认出了装扮成阿方基的鲁斯塔姆。对此你也说说看法啊。”
阿利舍尔沉思片刻,承认有此可能。但他仍然认为,他父亲说的不是阿方基。
“反正这也帮不了我们什么忙。”我挥了挥手。“你也看见了,他太固执己见。我们不得不跟他去魔鬼高原……顺便问一下,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可别告诉我东方国家的高原上有魔鬼。”
阿利舍尔笑着说:
“魔鬼是黑暗力量的魔法师在黄昏界的形象,他们的人性特征被能量、黄昏界以及黑暗力量扭曲了。这是我们第一堂课学的内容。人类称之为魔鬼高原,是因为那里是山地,耸立着许多形状怪异的火山,好似石化的魔鬼。一般没人喜欢去那儿。只有游客……”
“对,只有游客去那儿,”我表示赞同。“这么说来,是普通的迷信传说?”
“不,不是迷信。”阿利舍尔正色道。“那里曾经进行过一场会战。是在两千多年以前,黑暗使者与光明使者之间展开的一场鏖战。黑暗使者人数占优,他们获得了胜利……于是光明力量的大魔法师鲁斯塔姆使用了一种可怕的咒语……从来没人在战斗中用过一种叫作‘白色雾气’的咒语。黑暗使者变成了石头。他们没能在黄昏界消逝,于是坠落到了寻常世界,成了石化的魔鬼。尽管人们不知道这些情况,但他们说得没错。”
我感到心头一阵痉挛。令人厌恶的往事闪现在眼前,让我不寒而栗。我仿佛又站在科斯佳·绍什金面前。远处传来格谢尔的低语声……述过。——作者注">
“白色蜃气,”我说。“这个咒语叫作‘白色蜃气’。只有高级魔法师才能操纵这个咒语,它要求最大限度地集中注意力并把能量压送至半径三千公里的范围……”
阿利舍尔的话似乎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嘎吱作响的柜门在我眼前打开,柜子里藏着一具年代久远的骨架,正龇牙咧嘴地冲我狞笑……
格谢尔给予我的不仅仅是知识。他将自己整块的记忆也转给了我。这是慷慨的馈赠……就像是从达耐木匠那儿得到的赠品一样。
……岩石透过软底皮鞋灼痛了双脚,因为岩石已烫得发红,戴在衣服上的护身符也失去了功效。前面一个家伙的身体正在冒烟,身体的一半已经融入了软化的岩石当中。很多战友的护身符都没能经受住咒语“命运之锤”的攻击。
“格谢尔!”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在我耳边喊道。他黑色的胡子因为热浪的袭击而变得卷曲,红白相间的衣服上薄薄地落了一层黑灰。头顶上方掉下类似花边的灰白色絮状物,从上面撒落了许多粉末。“格谢尔,该做决定了!”
我沉默不语。看着冒烟的身体,我试图认出他。但这时他的护身符彻底失效了,尸体瞬间冒出火焰,变成浓浓的烟柱,升向天空。散射出的能量激荡着烟灰,后者立刻变成了透明的人形。我明白了从头顶上落下的是什么,喉咙立即哽住了。
“格谢尔,他们想唤醒‘主宰的灵魂’!”身着红白色相间衣服的魔法师惊惶失措,充满恐惧。“格谢尔!”
“我准备好了,鲁斯塔姆。”我说。我把手伸给他。魔法师并不经常两人一起创造咒语,但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磨难。况且两人一起会更容易些,更容易作出决定。因为前方有上百个黑暗使者和上万名普通人。
而我们的身后一共只有百余名我们信任的普通人和十个低级魔法师。
很难使自己相信,十与百要比百与万更加可贵。
我看着灰黑色的烟灰,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我对自己说,再过一百年、一千年、两千年我们又是好汉。坚强和善良的人遇到这种情形通常都会这么说。
前方不是普通人!
前方是发狂的野兽!
能量流经我的身体,鼓起的能量填满了我的筋脉,皮肤上渗出血色的汗液。周围有太多的能量。它们来自死去的他者,来自所念之咒,来自进攻的普通人。黑暗使者并非平白无故地引来了庞大的军队。他者不惧怕普通人的武器,但他们挥舞军刀的手,龇牙喊叫的嘴,还有渴望死亡的眼睛都是受到能量操纵的,他们成了能量的傀儡。这帮因残酷统治者的逼迫或因贪求财富而被驱赶到黑暗力量麾下的肮脏败类越憎恨,越害怕,行进在他们中间的黑暗力量魔法师的能量就越强大。
但我们还备有一个从未在人世间念过的咒语。此咒由鲁斯塔姆从遥远的北方小岛带来,一个名叫梅林的机智多谋的光明使者想出了它,不过,它甚至让与黑暗力量过从甚密的梅林也感到恐惧……
它就是“白色蜃气”。
鲁斯塔姆念出发音粗俗的异邦话语。我跟着他复述,甚至没打算弄清楚它们的含义。这些话很重要,但它们只是使黏土成型的陶工之手,只是注入了金属溶液的黏土模型,只是束缚双手的铜制枷锁——仅此而已。我们周而复始地念着这些话,同时配以适当的姿势与眼神,但最终决定一切的只有能量。
能量与意志。
我再也无法抵挡在身体内部搏击的强大力量,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它几乎要把我脆弱的肉体撕裂。我和鲁斯塔姆同时张开嘴。我高声喊叫,但却无法用言语表达思想。
话语念完了。
白色的雾气从我们嘴里冒出,像一股浊浪朝空中升腾,同时也涌向逼近的军队,涌向黑暗力量的魔法师,我们的咒语编织出一张天罗地网,它的威力更加令人震惊,但速度稍显缓慢。已经开始从岩石中腾起的魂魄被白色的雾气吹散了。
接着,我们的“白色蜃气”追上了他者,追上了普通人的军队。
世界在我们面前失去了色彩,但和黄昏界发生的情形完全不同。世界变成了白色的,这是象征死亡的白色,是几种颜色无效地混合,就好像根本没有使用这些颜色一样。黄昏界在颤抖,在起皱,一层一层地粘在一起,普通人和他者被压在巨大的冰磨下,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人们因疼痛而喊叫,他者因恐惧而失语。
世界凝固了。
白色的雾气逐渐消散。剩下的是从天空洒落的灰尘,是脚下灼热的大地,是他者石化的身体。它们的形状新奇别致,与那些粗糙难看、变成花岗石和沙石的人体完全不同。这些石化的身体中有变成老虎的变形人,有趴在地上的吸血鬼,还有徒然举起双手企图自卫的魔法师……
普通人什么也没留下。黄昏界吞噬了他们,把他们消化,化为乌有。
我和鲁斯塔姆一个劲地打着哆嗦。接着我们用指甲互相把对方的皮肤划出血来。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早就想干一架了。
“梅林说,他者会升入黄昏界最深一层,第七层……”鲁斯塔姆轻声说。“他错了。但这样的结果……也不坏……这场鏖战将永载史册,千古流芳。”
“快看,”我对他说。“快看,哥们儿。”
鲁斯塔姆注目凝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我们他者的方式。突然,他吓得面色惨白。
这场鏖战不会永载史册。我们再也不会以此炫耀。
杀死敌人——是英勇的业绩。让他遭受苦难——则是卑劣的行径。
他们仍然活着。他们变成了岩石,不能动弹,丧失了能量,失去了触觉、视觉和听觉,失去了人类及他者拥有的所有感觉。
在岩石没有变成沙砾之前,他们仍然活着并将继续活下去。也许他们还能活得更久。
我们看见他们若隐若现的生命征兆。看见他们的惊讶、恐惧与愤怒。
我们不会以这样的鏖战自豪。
我们不会再提及这场鏖战。
我们再也不会说异邦的恶毒话语,正是这些话引发了恐怖的“白色蜃气”……
我怎么会从下往上看着阿利舍尔?天花板怎么会出现在他脑袋的后面?
“你醒啦,安东?”
我用胳膊肘支撑着站起身来,四下打量了一番。
东方的事情极其隐晦。东方人善于将一切做得非常微妙。茶馆里的所有人都装作没看见我晕了过去。听凭阿利舍尔一人帮我恢复知觉。
“白色蜃气。”我重复了一遍。
“明白了,明白了,”阿利舍尔点点头。他确实非常惊恐:“是我说错了,不是雾气,是蜃气。对不起。你怎么会突然昏厥呢?”
“鲁斯塔姆与格谢尔一起使用了咒语‘白色蜃气’,”我说。“是三年前……总之,是格谢尔教会了我念此咒语。他教得非常认真。跟我说了往事。大体上……我现在记得当时的一切。”
“真的很恐怖吗?”阿利舍尔问。
“非常恐怖。再也不想看到那一幕了。”
“好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阿利舍尔安慰我说。“一切都结束了,一切早就过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假如,”我说,但我收住了话头,没有更明确地说明。如果阿利舍尔不走运的话,他自己也会见到发生的一切,到时他自然会明白。因为我们还得去魔鬼高原。回忆往事,我发现鲁斯塔姆与阿方基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正在这时阿方基从厕所回来了。坐下后,他看了看我,和善地问:
“想休息了,是吧?还早呐,吃完手抓饭我们就休息。”
“谁说得准呢。”我嘀咕着坐下来。
“文明真是个好东西!”阿方基继续说,似乎没听见我的回答。“你们还年轻,你们不知道文明给世界带来了多少美好的事物。”
“莫非厕所里也亮着灯?”我嘟囔道。“阿利舍尔,催服务生上抓饭,好吗?”
“还真是的呢……”
阿利舍尔站起身,但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端着一大盘食物出现在我们面前。毫无疑问,这一个盘子应该是给我们仨共同享用的……盘里有酥软的红色米饭,橙黄色的胡萝卜,过多的肉,最上面还放着一头整蒜。
“我说吧,这儿的饭菜做得很好。”阿利舍尔满意地说。
我看了看送抓饭来的男人。奇怪,刚才为我们服务的那个年轻小伙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个新服务生神情异常不安?
我用手抓了一把饭送到嘴边,看了看服务生。他点点头,极不自然地笑了笑。
“羊肉上的蒜头只是个幌子。”我说。
“什么幌子?”阿利舍尔惊讶地说。
“我这是……想起了睿智的福尔摩斯和天真的华生,”我说,此刻我不再担心我的俄语会不合时宜。“蒜是为了去除砒霜的气味。你自己不是也说在东方要相信鼻子,而不是眼睛……亲爱的,和我们一起吃吧!”
服务生摇摇头,慢慢退下。出于好奇我透过黄昏界看了看他——我见到了绿色和黄色占优势的征兆。这是象征恐惧的征兆。他并不是职业杀手。下毒的抓饭是他自己代替弟弟送来的,因为他为兄弟担心。可悲的是,出于对亲人的热爱与关心,人类什么样的龌龊之事都做得出来。
总的说来,这纯粹是即兴之作。茶馆里有砒霜和耗子药这类东西,于是有人下令给我们吃下毒的抓饭。用这样的方式杀死他者是不可能的,但可以轻而易举地削弱他的威力,扰乱他的思绪。
“我现在就把你变成肉饼,”我对服务生说。“用它喂你的兄弟。有人监视茶馆吗?”
“不……不知道……”服务生马上明白,尽管我的外貌与东方人一样,但他跟我得说俄语。“我不知道,有人命令我这么做的!”
“赶紧滚!”我一边站起身一边呵斥。“别想要小费。”
服务生立刻向厨房冲去。茶客此时也准备趁乱离开茶馆,他们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吃白食。是什么让他们感到如此害怕,是我的话还是语调?
“安东,别把裤子烧着了。”阿利舍尔说。
我往下一看,一个火球在我的右手掌心中转动,发出丝丝的响声。我实在太气愤了,以至于咒语已经在我的指尖上蓄势待发。
“真想一把火烧了这可恶的茶馆……好让他们吸取教训,”我咬牙切齿地说。
阿利舍尔没说话。他一会儿不自然地笑笑,一会儿又皱皱眉头。我非常清楚他想说什么。他想说,这些人是无辜的。他们是被逼无奈,又无力反抗。这家茶馆也不富裕,茶馆是他们仅有的一切。三个有孩子和老人的大家庭就指望这个茶馆过活。但他什么也没说,因为在这种情形下,我完全有权引发一场小小的火灾。有人居然企图毒死三个光明力量的魔法师,他理应受到惩罚。这是给他自己,同时也是给别人的一个教训。我们是光明使者,但远非圣贤……
“羊肉汤很不错。”阿利舍尔小声地说。
“我们穿过黄昏界去魔鬼高原,”我说着把火球变成了一缕流动的火焰,注入盛手抓饭的盘子里。盘里的米和肉变成了木块和砒霜。“我也不想这里闪出火光。只是他们下手也太快了,这帮畜生。”
阿利舍尔感激地点点头,站起身,为了表示对我的支持,他用脚踩碎了一只盘子,还打翻了两个茶壶。
“绿茶也不错,”我赞同地说。“不过茶叶似乎很一般。说实话,是很差。但口感很好!”
“关键是要煮到家,”阿利舍尔终于松了口气,赶紧接过我的话茬。“如果茶壶用了五十年,而且一次也没洗过……”他支吾起来,但看到我脸上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感,又继续说:“奥妙就在于此!茶壶的内壁形成了一层神奇的茶垢,它是由香精油、黄酮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神秘物质构成的。”
“茶里还有黄酮?”我很惊讶。我把挎包重新背到肩上。差点就把它给忘了。内衣当然不会少,但包里还有格谢尔给的一整套作战避邪物以及五沓厚厚的美金!
“哦,也许我弄错了……”阿利舍尔承认。“但关键就在于这层茶垢,这样我们就能在茶叶所形成的硬壳当中煮茶……”
我们驾轻就熟地架起阿方基进入了黄昏界。狡猾的老头很顺从,他盘起腿,悬坐在我们中间,令人憎恶地窃笑着,还不时地发出“哦!哦!”的叫嚷声。我想,如果格谢尔的回忆有误,阿方基真的就是鲁斯塔姆——尽管他们的年龄相差甚远。那我肯定要把他骂个狗血喷头,让他无地自容。
Chapter 5
说实在的,我更愿意开国产的“乌阿斯”和“尼瓦”牌汽车。不是出于我的爱国主义热情,而是因为“丰田”吉普在乌兹别克并非是一款很流行的车型。如果用魔法把车伪装起来,就如同在头上挥着小旗大喊:“我们是新来的!谁来接我们?”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但阿方基肯定地告诉我们,要去的地方路况很糟。简直是糟透了。我们见到的惟一一辆“尼瓦”车是在茶馆附近意外发现的,但那辆老掉牙的汽车车况极差,简直让人不再忍心挖苦它,况且这也毫无意义。
“丰田”车是崭新的,配备完善,亚洲人通常习惯这么做——如果你买得起昂贵的车,那车里就得一应俱全!既要有赛车的消音器,还要有自行车车架(臃肿的车主打小就没骑过车),多碟CD播放机,外载脚蹬等等。总之,所有厂家想得出的奢华装饰都得有,而厂家这么做无非是为哄抬价格找个名目。
车主好像就是当地市场的老板。他看上去是一个极普通的乌兹别克巴依老爷,与他们老动画影片和漫画中描绘的老爷如出一辙,这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嘴里也总是叼着雪茄。也许,命运的嘲弄就在于,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对富人形象的认识都是来自于儿童动画片以及时髦的欧洲杂志。他很胖,戴着一顶绣着金线的小花帽,身穿昂贵的外套,但紧绷的外套更凸现出他的赘肉。他的领带也价格不菲,而且毫无疑问,这条领带不止一次被油腻的食物溅脏,然后老老实实地放在洗衣机里清洗过。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但在满是灰尘的大街上显得很不合时宜。他的手上戴着一枚金戒指,戒面镶着硕大的人造宝石,商贩们通常讥讽地称之为“蒙骗石”。只有绣花小帽保留了民族的特色,剩下的完全是一副欧洲派头。他手里拿着的手机也很贵,但只适合有钱的年轻傻瓜,而不是有身份的商人。
“这车能行吗?”我问阿方基。
“好车。”阿方基回答。
我再次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他者。没有敌对分子,没有盟友,也没有普通人。这太好了。
走出黄昏界,我凝视着这位车主的脸颊。然后用能量轻轻触碰了他一下。等着他狐疑地皱着浓眉转过身来。我朝他发了两个咒语,咒语的名称别出心裁。它们叫“多日不见”和“棒打不散”。
当代的巴依老爷笑容满面地与我打起了招呼。
陪伴在他左右的两个小伙子用戒备的目光盯着我。他们也许是他的保镖,也许是他的远房亲戚,极有可能两者皆是。在黄昏界我不小心把铁木尔的假面具给洗掉了。所以一个陌生的俄国人伸出双手走向他们的老板,自然会引起怀疑。
“啊!多年不见!”我大声说。“我父亲的老朋友。”
遗憾的是他比我大二十岁。否则可以说我们是同学,或者说:“记得吗,我们一起当过兵,兄弟!”不过近来提及“一起当过兵”常常不管用了。如果这人是用一沓绿色的美钞逃避兵役的,他会极其反感回忆你们一起当兵的往事。有些人还因此患上了神经官能症。
“我老朋友的儿子!”男人高声叫嚷着向我张开双臂。“这些年你去哪儿啦?”
关键在于应该稍微给人一点提示。接下来他自己会想出一切。
“我?在马里乌波尔我奶奶那儿!”我说。“啊呀,见到你太高兴了!你成了大人物了。”
我们相拥在一起。男人身上散发出羊肉串和高级香水的味道。只是香水喷得过多。
“你的车太棒了!”我用赞许的目光打量着吉普车。“你就是想把它卖给我?”
男人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忧郁,但咒语“棒打不散”不容他有选择的余地。没什么,就让他对我道一声谢谢吧——上路之前格谢尔慷慨相赠,给得不少,否则我就会让这人白送我一辆“丰田”。
“是的……就是它……”他伤感地说。
“拿着!”我打开包,拿出四沓美钞递给他。“如果可以,现在就把车钥匙给我。我赶着去办事!”
“这车……不止这个价……”男人难过地说。
“可我买的是二手车!”我解释说。“对吧?”
“对……”男人勉强承认。
“法尔哈特大叔!”一个年轻小伙不知所措地喊道。
法尔哈特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年轻人不再作声。
“长辈说话时,别插嘴,别在我老朋友儿子的面前坏了我的名声!”法尔哈特大声呵斥。“我老朋友的儿子会怎么想?”
年轻人诚惶诚恐。再也不敢说什么。
我从男人手中拿过钥匙,坐到驾驶座上。一股簇新的蒙面皮料特有的气味扑鼻而来,我疑惑地看了看里程表。没错……是二手车。但里程表显示,车子一共只跑了三百公里。
我向三人挥挥手,他们虽然没了车,但得到了四万美金。上路后我说:
“你们都从黄昏界出来吧!”
阿利舍尔和阿方基在后座的空位上现出身影。
“换了我就再给他灌点儿迷魂汤,”阿利舍尔说。“免得他将来后悔。这人看上去不地道,很刻薄,但毕竟……”
“多发一条咒语就等于多操一份心。”我摇摇头说。“没事儿,我跟他可以说已经两讫了。他会想通的。”
“我们等埃德加尔吗?”阿利舍尔问。“还是去找光明使者?”
我已经拿定主意,于是否定了这两个方案。
“不,没必要。即刻去山里。离人类越远,我们越安心。”
天黑时分,阿利舍尔替换我开车。我们从撒马尔罕往南部的阿富汗边境已经行驶了三个小时。黄昏开始降临的时候,路况极差的柏油路变成了更糟糕的土路。我爬到后座,阿方基正打着呼噜睡得正香,于是我也决定打个盹儿。临睡前,我从包里拿出几个避邪物。
菜鸟魔法师喜欢使用各种具有魔法的权杖、水晶球和小刀。有些是他们自己制作的,有些则出自法力更强的魔法师之手。不过,即使是毫无经验的魔法师,只要他连续几天全身心地投入制作,并给魔械注入能量,它们就会获得令人震惊的效果。糟糕的是,虽然这些魔械可以持续发挥功效,且效果显著,但其功效只能维持一夜的时间。针对同一物体不能使用两个不同的咒语。用来喷射火焰的魔棒,即使是在法力较差的他者手中,也能出色地完成任务。但如果敌人发现了破绽,戴上避火的护身符,那么魔棒喷射火焰的魔力也将失去用武之地。因为魔棒不具备使物体冻结、僵化的魔力,也不能将其解冻、复原。一旦如此,你只能使用备用的火焰,或者把魔棒当作棍棒来使唤。难怪法力较差的魔法师总是使用魔杖。这是由普通手杖与长棍混合而成的一种武器。这些魔法师与人类彼此相互影响(法力差的魔法师更喜欢干涉人类的事务,或者让人类干涉他们的事务)。说实在的,有些魔法师棍子舞得比施展法术强多了。记得有一次我们所有的巡查队员去“普希金”电影院参加影片《指环王》的首映式。在光明使者格恩塔里夫和黑暗使者萨鲁曼没有借助魔杖展开恶战之前,一切都挺好的。而此后两排座位上的他者却突然哄笑起来。特别是那些实习生,因为他们的脑袋里整天灌输的就是:指望魔械的魔法师只是耍花拳绣腿,没有真功夫的骗子。魔法的力量在于善于利用黄昏界以及各种咒语。
不过,显然每一种规律都会有例外。如果有经验的魔法师能够预测未来,不管他用什么方式——可以采用概率分析法,或者单凭自己的经验,这些魔械都是不可替代的。如果你的敌人是一个不能直接操纵能量的变形人,你相信他会只靠肉体的力量和速度与你抗争吗?一个能加快速度的避邪物、一个与魔盾功能相似的挂件、一根被咒语控制的普通魔棒(多数人更喜欢对铅笔、木头和笔芯施法——这是积聚能量的最佳方式)足够了!可以放心大胆地派一个七级魔法师去追捕变形人的最高统领。魔盾能够击退进攻,避邪物可以大大加快魔法师的速度,而魔带以及被魔法控制的减速器会让敌人瘫倒在地,无法动弹。你就赶紧安排车辆运送伤者吧,他们正准备去宗教裁判所上诉呢。
我挎包里的魔械要比旁边放着的美金贵重多了。格谢尔亲自准备了这些魔械……也许不是他造的,但至少是他从特种武器库里挑选出来的。它们不光威力强大,而且还具有其他可资利用的价值。我突然想起了孩童时代看过的一部澳大利亚动画片《环游世界八十天》。冷血的英国绅士菲列亚斯·福格决定用当时破记录的四十天时间完成环球旅行。影片中他是一个睿智的预言家,清楚地知道自己近期需要什么东西。如果他早晨随身携带了扳钳、负鼠标本和一串香蕉,那么到晚上肯定用标本堵住了船体的渗漏,用扳钳顶住了大门,防止敌人破门而入,而猴子拿走香蕉时,给了他一张船票作为交换。总之,这一切让我想起一种益智类电脑游戏,游戏要求为每一个物品找到一种非同寻常的用法。
格谢尔给的魔械可以按其本身的功能使用,同时它们也具有意料不到的魔力。任何情况下这些魔械都会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喏,阿方基还在酣睡,我在自己与他之间的座位上摆出了十二件物品,仔细端详。应该早一点儿做这事的,但为了不引起娜久什卡的好奇心,我没在家里把它们拿出来,飞机上也没心情摆弄这些魔械,接下来根本就没时间。如果避邪物中恰恰就有对付怪物的武器,那就太可气了!
两根随身携带的作战魔棍,每根不超过十厘米。一根用红木制成,用以喷射火焰。另一根用海象的牙齿制成,用以造冰。不用魔械就可以对付敌人的时候,它们显得很平庸,但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那时它们的功效将无比巨大。
这是四个配有护身符的银指环。一个非常奇特的组合。通常只要不断给魔盾补充能量,它就可以抵挡任何外来侵袭。他者很少需要防护指环。而这是一组抗火、抗冰、抗酸以及抗真空的系列魔械。我甚至不能立刻相信透过黄昏界所看到的一切。我仔细研究了指环。确实如我所见!在强大的压力下,指环开始生效并在自己主人的周围形成保护圈,不让空气流失。
真是神奇的玩艺儿。当然,还有几个足以让敌人窒息而亡的作战咒语,其中一个就是用排清敌人周围空气的手段使其窒息。几千年来战火连绵,还有什么花样想不出来呢!但在战斗中没人使用这些难以驾驭、功效缓慢的咒语。
接下来是四个镯子。它们的用途一目了然!这是四个不同的咒语:“酒后吐真言”,“最后的自白”,“倾心交谈”及“毫不隐瞒”。它们能够让普通人或他者说出实情。所有的避邪物都已蓄势待发。什么样的鲁斯塔姆也挺不住——他会说出知道的一切。可真棒!
我想了想,然后把镯子戴在左手上,并用通用的发射咒语将它们连在一起。如果鲁斯塔姆固执己见,我只要念上一句“对我说实话”,年迈的魔法师就会受到超强能量的撞击。他只有如实招来。
剩下的两个避邪物在形式和性质上都更显神奇,这是格谢尔专门为我们这次使命而精心打造的。一个是装在塑料盒子里的手机芯片卡。这是一张普通的芯片卡,但被注入了相当多的魔力。我研究了很长时间,但什么也没弄明白。于是我决定做个实验。我从手机中抽出自己的卡,放进了这张经过魔法加工的芯片。
简直搞不懂是怎么回事!这是我手机卡的复制品!但目的何在?是为了让我别花钱往莫斯科打电话?荒唐透顶……
我思索片刻,然后让阿方基拨我的号码。奇怪的是电话居然通了。
电话铃声响了。一切正常,这确实是我手机卡的复制品,但为什么要对其施展魔法呢……我无奈地耸耸肩,决定把这张卡留在手机中。也许它可以给通话加密?但我从未听说有这样的魔法。
最后一个避邪物是一颗被海水冲刷得很光滑的小石子,上面有一个小洞,它的名字叫作“幸运星”,传说它可以给人带来成功。石子的小洞里穿了一根编制精巧的银项链,就像一条搓成的粗绳。
“幸运星”本身当然不会带来任何成功,但这并不妨碍孩子们兴致勃勃地在海岸上寻找它们,然后在洞眼里穿上绳子挂在胸前。但这块石头上的咒语实在太难了,与咒语“绝对优势”有些相似。这也是为了能与藏书网鲁斯塔姆对话?我想了又想,还是戴上了项链。反正不会有坏处……
接下来该分配指环和魔棍了。考虑良久,我推醒了阿方基,让他戴上指环。阿方基赞许道:“啊呀,漂亮!”他把指环戴在左手上,把玩了一会儿,又接着睡。
我把魔棍给了阿利舍尔,他默默地把它们放在衬衫前胸的口袋里。魔棍放在那儿就像两支奇特的“派克”或“万宝路”钢笔,它们的外观奇巧精致,它们的魔法也具有致命的杀伤力。因上司魔笔一挥而死去的人要比死于作战魔棍下的人多得多。
“我睡一会儿。”我对阿利舍尔说。
好一会儿阿利舍尔一直沉默不语。吉普车缓慢地沿着石头小路向山里开,在这样的山路上两条腿的驴常常比四个轮子的汽车跑得还快。车灯不停地从右扫到左,又从左扫到右,前方一会儿是陡峭的悬崖,一会儿是漆黑的深谷,谷底湍急的流水哗哗作响。
“睡吧,”阿利舍尔说。“不过先看一下将来走势。路况很糟。”
“我都不敢称之为路,”我表示赞同,并半合上双眼向黄昏界看去。蜿蜒交织的将来走势通往不远的未来。
我不喜欢这个画面。时断时续的路线太多,它们都通向谷底。
“阿利舍尔,停车吧。你太累了,不能再摸黑走山路。等到天亮再说。”
阿利舍尔固执地摇摇头:
“不。我感觉不能再拖了。”
我也有同感,所以不再坚持。我对他说:
“我来开好吗?”
“我想你也累了。安东,帮我振作起来。”
我叹了口气。我不喜欢靠魔法驱赶睡意和疲劳,使知觉更加灵敏。并不是因为担心会有不良影响,通常不会产生不良的后果,只要好好睡上一觉,一切都会正常。糟糕的是:你很快便不再相信普通人的感觉,而且会不时补充能量,一直处于精神亢奋、上足发条的状态,好似莫斯科精神病院狂躁期的精神病人。你会把一切打理得很顺当,聚会上你是最受欢迎的客人,是寻欢作乐、插科打诨之人。但迟早你会对此习以为常,你希望自己更加主动、更加敏锐、更加精力充沛。你会不断加强能量来刺激自己的神经。在你没有发现消耗能量换取的只是虚假的精力充沛时,这一切就会一直持续下去。要想摆脱它是相当可怕的。
魔瘾与毒瘾没有任何区别。不同的是只有他者才会染上魔瘾……
“把我给晃悠晃悠。”阿利舍尔一边说一边把车停下。他拉好手刹,朝前面垂下脑袋,闭上眼睛。
我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脸上,另一只手按住他剃得很短的头发,集中意念,想象能量流经自己的身体,开始从手掌渗出,潜入阿利舍尔的大脑,像一股寒火经过神经系统,与神经键擦出火花,使每一个神经元振作起来……什么咒语都不需要,施展此法完全凭借能量。最重要的是清晰地想象过程的全貌。
“行了,”阿利舍尔音色洪亮地说。“真舒服。就是有点儿饿了。”
“稍等片刻。”我身子探过后座把手伸进后备箱。预感完全正确:那儿有两箱塑料瓶装的可乐和几盒长条巧克力。“要可乐吗?”
“什么?”阿利舍尔喊道。“可乐?要!巧克力也要!上帝保佑美利坚!”
“就因为他们发明了超甜的汽水和高卡路里的巧克力,你也太过分了吧?”
阿利舍尔没有回答,他用手指揿下播放机的按钮。不一会儿扬声器里便传出了节奏感很强的乐曲。
“也因为摇摆舞曲。”阿利舍尔平静地回答。
我们就着可乐吃巧克力。所有的他者都身不由己地成了甜食爱好者。阿方基还在打呼噜,他伸出一只手,吧嗒起嘴来。我往他戴着指环的手上放了一块巧克力,阿方基握住它,但似乎并没醒,继续打着呼噜。
“凌晨三点我们可以到达目的地,”阿利舍尔说。“要等到天亮吗?”
“夜晚是属于我们的时间,”我说。“我们可以叫醒鲁斯塔姆,没关系。反正他也累不坏。”
“真奇怪,”阿利舍尔说。“不可思议。难道他在山洞里过着隐居生活?”
“不一定……”我想了想说。“他可能放羊,也可能在山里经营一个养蜂场,或者开了一家气象站。”
“或许是天文台,观测天上的星星……你给阿方基戴了个什么奇怪的指环?”
“你指的是镶红宝石的那个吗?那是用来防真空的。”
“真新鲜。”阿利舍尔呷了一口可乐。“我不记得有他者是死于真空的。”
“我记得。”
阿利舍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
“对不起。我没想起来。你还在难过吗?”
“我们是朋友……几乎是。作为光明使者和黑暗使者,我们那样的关系称得上是朋友。”
“不只是黑暗使者。科斯佳是个吸血鬼。”
“他没杀过人,”我答道。“没能成为普通人并不是他的错。是根纳季把他变成了吸血鬼。”
“根纳季是何许人也?”
“是他的亲生父亲。”
“简直是个畜生。”阿利舍尔气愤地说。
“别怪他。孩子不到一岁就住进了医院。两片肺叶发炎,对抗生素过敏……总之,当时通知他父母说这孩子救不活了。你知道的,总会碰到一些可恶的医生,他们连做兽医都不配,牛都会遭殃的……‘你们的孩子活不了了,准备后事吧,你们还年轻,再生一个……’他们当然没能再生。科斯佳只能是根纳季惟一的孩子。吸血鬼成年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具有生殖力,这是大自然开的一个奇怪的玩笑。但他们只能生一个孩子。此后吸血鬼将永远失去生育能力。”
“对,我听说过。”阿利舍尔点点头。
“于是根纳季就和妻子谈了……他妻子是个普通人,知道丈夫是吸血鬼……是有这样的家庭。根纳季没杀过人,他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吸血鬼,他的妻子爱自己的丈夫……总之,根纳季咬伤了妻子,激发了她。他们商定由母亲来激发儿子。但她尚处在变异过程当中,儿子却已经濒临死亡。于是根纳季把儿子也咬伤了。科斯佳康复了。事实上他已经死了——作为普通人他死了。但肺炎是治愈了。大夫到处炫耀,说是她妙手回春,救活了科斯佳。根纳季后来承认,当大夫暗示他应该对她精湛的医术有所表示时,他差点没咬住她的脖子。”
阿利舍尔沉默片刻。然后说:
“反正都一样。他们是吸血鬼。孩子死了更好。”
“孩子确实死了。”我说。我突然感到对这个话题很反感。我只想解释说科斯佳是个普通的孩子,他只是每周必须喝一次经过防腐处理的血液。他喜欢踢足球,读童话故事和科幻小说,他立志报考生物系,希望研究吸血鬼思想的精神实质并教会他们不依赖人类的血液生存。
但阿利舍尔不会明白我的意图。他是一个真正的巡查队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光明使者。而我却试图理解黑暗使者。甚至是吸血鬼。试图理解并原谅他们,也许仅仅是理解而已,也许仅仅是原谅而已。原谅——是不容易做到的。原谅——有时是世界上最难的事。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拿起电话。啊!又是灰色的亮光信号。
“你好,埃德加尔。”我说。
埃德加尔迟疑片刻,然后问道:
“你的手机能判定我的号码吗?”
“没有,我猜的。”
“你的法力不一般啊,”埃德加尔的语调怪怪的。“安东,我在撒马尔罕已经一个小时了。你们在哪儿?”
“你指的是谁?”
“你,阿利舍尔还有阿方基。”宗教裁判官显然没有白白浪费这一个小时。“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我们?”我生气地反问。
“好吧,不是你们,”埃德加尔明白过来。“不过说你们也没错。为什么抢市场经理的车?”
“不是抢,是买。依据的是紧急情况下可以没收交通工具的条款。需要给你宣读相关章节吗?”
“安东,安东,别急,”埃德加尔说得极快。“没人指责你。但局势确实不容乐观。为了麻痹敌人,必须对外宣称消灭了一帮恐怖分子。你是知道的,我们不愿意把自己工作中的疏漏嫁接到人类身上,说成是人类的罪行。”
“埃德加尔,我懂你的意思,”我说。“但这与我们有何相干?我需要与一位他者私下谈谈,他并不在巡查队供职。我是以非官方身份来这里的,我有权到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地方去。”
“由于情况紧急,你必须由政府机关核准并在巡查队同事的监督下前往。”埃德加尔纠正我。
“所以阿方基与我们在一起。”
埃德加尔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已经有人在背后对他说了些什么。
“好吧,安东。解决你的私事吧……这事以后还得由宗教裁判所来处理。只是别在夜间走山路,当心跌落悬崖。”
说实话,他的关心甚至打动了我。
“别担心,”我说。“我们休息到早晨再走。”
“好吧,安东。”埃德加尔沉默片刻,然后不自然地嘟囔了一句:“不管怎么样,很高兴同你交谈……”
我收起电话,接着对阿利舍尔说:
“这个埃德加尔太奇怪了。他以前就是个奇怪的黑暗使者。当上宗教裁判官后,完全变了。”
“我想,你迟早也会成为宗教裁判官的。”阿利舍尔随口说道。
听了他的话,我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说:
“不,不会的。我的妻子和女儿都是光明力量的高级魔法师。我这样的家伙当不了宗教裁判官。”
这时山体晃动起来。开始不是很厉害,好像在试验山崖的强度。不多时晃动得就越来越强烈了。
“地震!”阿方基转瞬之间醒了过来,大声叫喊。“赶紧从车里出去。”
是的,如果他愿意,就可以非常严肃。我们跳出吉普车,沿着小路稍稍往高处走了一段,大家全都惊呆了。山崖在抖动。一些小石头从高处沙沙落下。我和阿利舍尔不约而同为大家建起了防护盾。阿方基不想欠我们的人情——他把手掌撑到眼睛上方,准备仔细观察黑夜,探寻未知的危险。
阿方基确实发现了危险。
“往那儿瞧!”他叫了起来,伸出手在原地跳了起来。“瞧那儿,那儿!”
我们转过身,继续把防护盾举在头顶,岩石轰鸣着从防护盾上滑落。我们跟随阿方基的目光放眼望去。此刻我们都加强了夜视能力(阿利舍尔受到我的刺激之后对此已不需要)。
我们看见相邻的一座大山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山丘的内部似乎正在发生强烈的撞击。山体剧烈颤动,无数碎石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大块的岩石则以排山倒海之势轰鸣而垮,百年老树成片成片地坠落深渊,很快就填满了深邃的峡谷。仅仅几分钟的功夫上千米高的山峰就变成了由碎石屑和碎木片组成的高原。
这时我想到应该透过黄昏界观察大山。
我发现在这块发生剧变的地带上方盘旋着一股气旋。
或许是当地突然出现的黑气旋,或许是某个专门的咒语引发了这场地震。我不知道。但我坚信是魔法引发了这场灾难。
“没击中我们,”阿利舍尔说。“安东……你和埃德加尔谈过了吗?”
“是的。”
“我相信,宗教裁判所没要求你做什么吧?”
我的喉咙哽住了。宗教裁判所的要求通常都很是令人悲哀。不会是什么好事。
“宗教裁判所最好没失手……”我刚开了个头就止住了。我拿出手机,透过黄昏界看了看它。
由塑料、金属和硅组成的芯片里跳动着蓝色的火光。这是避邪物施法时的典型特征。
“我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说完就开始拨号。“看来,宗教裁判所与此事没有干系。”
“喂,安东。”格谢尔应道。似乎我并没把他吵醒。虽然……莫斯科现在还是夜晚。
“格谢尔,我需要与一位分管欧洲事务的裁判官谈谈。现在。”
“需要一个管事儿的吗?”格谢尔希望得到明确的信息。
“当然不是要找晚班队员的助手。”
“稍等片刻,”格谢尔平静地说。“别挂电话。”
等了大约三分钟。这期间我们一直注视着平息下来的气旋。景象确实奇妙。为了引发这场地震,那个古老且威力强大的避邪物消耗了巨大的能量。这个避邪物与宗教裁判所特别武器库里的那些避邪物非常相似。
“我是埃里克,”听筒里传来了镇定有力的声音。“您请说,光明使者。”
“埃里克先生。”我没有进一步确定他在宗教裁判所担任的职务。他们非常不愿意公开自己的职位等级。“我现在在乌兹别克的撒马尔罕城附近。我们这里出现了紧急情况。请问宗教裁判所是否派来了自己的职员埃德加尔?”
“埃德加尔?”埃里克若有所思地问。“哪个埃德加尔?”
“说实话,我从不知道他姓什么,”我承认。“他以前是莫斯科守日人巡查队的工作人员。他在伊戈尔·捷普洛夫的布拉格诉讼案之后去了宗教裁判所……”
“是的,是的,”埃里克想起来了。“是埃德加尔。没错。我们没派他去撒马尔罕。”
“那你们派了谁来?”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情况,安东,”埃里克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之情。“但欧洲事务由宗教裁判所的欧洲处分管。鉴于俄罗斯地理位置的双重性,俄罗斯事务也由欧洲处分管。我们没有精力,也不愿意掌控亚洲发生的事件,乌兹别克可是个亚洲国家。您应该与宗教裁判所亚洲处联系。这个部门目前设在北京。您需要电话号码吗?”
“不,谢谢,”我说。“埃德加尔现在在哪儿?”
“在休假。已经……”接着是短99lib.暂的停顿,“一个月了。还有什么事吗?”
“一个小小的建议,”我忍不住说。“查一查,埃德加尔裁判官在你们熟知的爱丁堡事件发生期间身处何地。”
“等一下,安东!”埃里克激怒了。“您想说……”
“我说完了。”我对着话筒嘀咕了一句。
格谢尔从头至尾听了我们的谈话。这时他立刻切断埃里克的电话,对我说:
“祝贺你,安东。我们发现了三个当中的一个。是你发现的。”
“谢谢手机芯片,”我说。“假如它没有错误地显示我的方位,我已经死了。”
“实际上它的主要功能在于,当你和别人交谈时,它可以让你的声音更具说服力,”格谢尔说。“使方位失真是它的一个附加功能,我也离不开它。好了,继续工作吧!我们立即处理埃德加尔的问题。”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话筒。随即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进口袋。至于芯片能使声音更具说服力一事,是格谢尔的玩笑还是真话?
“埃德加尔,”阿利舍尔满意地说。“到底还是埃德加尔!我就知道不能相信黑暗使者。裁判官也不能信。”
Chapter 6
我们于凌晨三点半抵达魔鬼高原。路上经过了一个小山村——共计不到十间的土坯小屋紧挨着马路。惟一的一条小路上燃着篝火,大约十至二十人紧紧围坐在篝火边。看来地震让山村的居民感到非常恐惧,他们不敢待在家里过夜。
阿利舍尔继续开车。我坐在后座上打盹儿,思考着埃德加尔的事。
是什么让他背叛巡查队和宗教裁判所的呢?为什么他敢违背所有的禁令,并蛊惑人类参与他们的阴谋呢?
不可思议!埃德加尔和所有黑暗使者一样,是个喜欢沽名钓誉的家伙,尽管他们已经拥有了一切。为此他可以去杀人,可以去做任何事。更何况对于黑暗使者来说,本来就无道德可言。但果真能干出此事,能与所有他者对立,应该是痴迷权力已经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埃德加尔毕竟具有波罗的海沿岸民族特有的稳重自持的性格。几十年来他在仕途上混得不错。为什么要将所有的筹码押在一个赌注上呢?真是令人费解。
他究竟对咒语“万物之冠”了解多少?他从宗教裁判所的档案里搜寻到了什么资料?他还想招揽什么人?黑暗力量的吸血鬼和光明力量的巫医?他们是何许人?来自何方?为什么勾结宗教裁判官?黑暗使者、光明使者和宗教裁判官有什么共同目的?
不过,我对他们的目的并不特别关注。目的只有一个。无外乎权力和力量。我们光明使者以及其他力量会说自己不是为了权力而谋求权力,我们是为了帮助人类。这也许是事实,只不过我们仍然需要权力。每一个他者都熟悉这一使人心醉的诱惑,这是一种令人神往的感觉,它让你感受到自我的强大威力:咬住姑娘喉咙的吸血鬼,挥手即可救活垂死孩童的巫医都会有相同的感觉。区别仅仅在于:各自对如何使用拥有的权力有着不同的理解。
令我远为不安的是另外一个因素,埃德加尔参与了《富阿兰》一书的相关调查。他与科斯佳·绍什金有过接触。
这又让我想起了不幸的少年维克托·普罗霍罗夫。想起了科斯佳的小伙伴维佳……
种种迹象又重新将矛藏书网
头指向科斯佳·绍什金。假如他以某种方式得以逃生,结果又会如何呢?他会不会依靠残留的一点能量在自己周围罩上吸血鬼力所能及的防护盾,并有足够的时间打通隧道,从燃烧的航天服中逃脱?然后他与埃德加尔取得了联系!
不,这当然不可能。宗教裁判所非常认真地核查了这个问题。不过,如果埃德加尔那时已经玩起了双面人的游戏?假如他伪造了调查结果?
还是没头绪。他为什么要救一个自己不久前追捕过的吸血鬼?救了他,接着又与他勾结。科斯佳能给他什么?没有《富阿兰》,他什么也别想得到!而书被毁了,这是千真万确的。追踪此书的行动比追踪科斯佳更为缜密。更何况已经通过魔法手段确定,它的确已被销毁。摧毁威力如此强大的古老魔械时所释放的巨大能量不可能与其他东西混为一谈。
总之,根据所有迹象判断,埃德加尔不可能救科斯佳——这是其一。况且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救他——这是其二。
毕竟……
阿利舍尔停下吉普车,关闭了发动机。突然降临的寂静让人无法适应。
“看来,我们到了,”阿利舍尔说。他摸了摸方向盘,赞许地说:“好车。没想到我们能安全抵达。”
我转向阿方基,他已经醒了。此时他正紧闭双唇,看着前方零乱、分散的怪异石像。
“他们还这么站着。”我说。
阿方基面露惧色地看了看我。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
“发生了不幸的事,”阿方基叹了口气。“一件不光彩的事。有损光明使者的形象。”
“阿方基,你就是鲁斯塔姆?”我直截了当地问。
阿方基摇摇头说:
“不,安东。我不是鲁斯塔姆。我是他的学生。”
他打开车门,跳下吉普车。沉默片刻,他嘟囔了一句:
“我不是鲁斯塔姆,但我将会是鲁斯塔姆……”
我和阿利舍尔彼此对视一眼,走出汽车。
外面很安静,带着丝丝凉意。山里的夜晚总是很凉爽,即使夏天也如此。天色刚刚蒙蒙亮,我从格谢尔的往事当中了解到的高原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由于风雨的侵蚀,石像被磨平了许多,显得有点儿模糊,但还能辨得出轮廓。他们当中有一群高举双手祈求咒语显灵的魔法师,有变形人,还有一个奔跑的魔法师……
我感到浑身发冷。
“这……”阿利舍尔喃喃而语。“发生什么事了……”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香烟和打火机。
“也给我来支烟。”我说。
我们点着香烟。周围的空气异常清新,刺鼻的烟草味让人感到亲切,有点像久违的城市空气中的雾霾。
“他们……他们是普通人?”阿利舍尔指着石块问。
“是他者。”我纠正道。
“他们已经……”
“他们没有死。他们石化了。他们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但留下了理智,附着于石块之上。”我看了看阿方基,但他此刻正若有所思地站在一边,或许在凝视曾经烽火硝烟的战场,或许在遥望东方,那里的天空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于是我透过黄昏界看了看高原。
景象确实奇特。
两千年前格谢尔看到的景象引发的是恐惧和反感。今天我看到的景象唤起的却是怜悯与痛苦。
几乎所有被“白色蜃气”变成石头的黑暗使者都精神错乱了。失去了所有的感官,他们的理智也无法做出判断。岩石四周若隐若现的彩色光晕似乎是熊熊燃烧的褐色火焰。如果要打个比方——这看上去就像上百名疯子漫无目的地在原地打转,或者恰好相反,似乎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们在叫喊、嬉笑、呻吟、哭泣、嘟囔、流口水、挠自己的脸颊,或者企图抠出眼珠。
只有几个生物电场还残留着理智的影子。也许是石像的主人拥有超凡的意志力,也许他们充满了复仇的怒火,但他们的理智已所剩无几。留下的是无尽的愤怒、仇恨以及毁灭一切的愿望。
我从黄昏界收回目光,转眼看了看阿利舍尔。魔法师还在吸烟,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燃着了的过滤嘴,直到烫疼了手指,他才扔掉烟头。
“黑暗使者罪有应得。”他说。
“你一点也不可怜他们?”我问。
“他们在利用我们的怜悯。”
“但如果我们也失去怜悯之心,那和他们还有什么区别呢?”
“有本质的区别。”阿利舍尔看了看阿方基。“我们在哪儿能找到鲁斯塔姆,阿方基?”
“你已经找到他了,铁石心肠的光明使者。”阿方基轻声说道,接着向我们转过身来。
转眼间他已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他比我们高出了一头,身材也更加魁梧。他的衬衫开始发出噼啪的撕裂声,连布一起撕下的第一颗扣子也迸飞了。令我惊讶的是,他的肤色开始变淡,眼睛也变得蓝盈盈的。我不得不告知自己,两千年前亚洲居民的相貌与今天完全不同。今天,如果亚洲人告诉你他们的祖先长着淡褐色的头发和浅蓝色的眼睛,俄国人一定会笑出声来,而欧洲人会有分寸地保持沉默。但这些话远比我们当代人所能理解的更为真实。
不过鲁斯塔姆的头发还是黑色的。他的面容也带有东方人的特征。
“你到底还是鲁斯塔姆,”我低头向他致意。“欢迎你,大魔法师!谢谢你回应我们的请求。”
阿利舍尔像英勇的骑士面对自己的统治者那样,既尊崇又高傲地在一旁单膝跪下。
“阿方基不是鲁斯塔姆,”年迈的魔法师说。他的眼神模糊暗淡,好像正在倾听某人的声音。“阿方基是我的学生、朋友,我的护卫者。我已不在人间。我的家园是黄昏界。如果我有必要来到人间,就借用他的身体。”
原来如此……我点头认同,然后说:
“大魔法师,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吗?”
“知道。我愿意回答格谢尔的问题。”
“格谢尔说,你……”
“我欠格谢尔的情。这是我应该还的。”鲁斯塔姆的眼中闪出怒火。“我记得我们的友谊,也记得我们的仇恨。我曾请求他离开巡查队,请求他停止为人类而战……这正是出于我们的友谊,也是为了人类自身。但格谢尔跟这个年轻人一样……”
他看着阿利舍尔,不再说话。
“你会帮助我们吗?”我问。
“我只回答问题,”鲁斯塔姆说。“回答一个问题。这样我欠格谢尔的人情也会一笔勾销。问吧,可别说错。”
好在我没脱口而出,提一个类似“你确实认识梅林吗”这样的问题。这都是些圈套……什么提一个问题,许三个愿望……
“什么是‘万物之冠’,怎样才能在黄昏界第七层得到它?”我问。
鲁斯塔姆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你让我想起花拉子模州的一个人。一个狡诈的商人,我欠了他的债……于是答应满足他的三个愿望。他想了很久,然后说:‘我想变年轻,治愈所有的疾病并成为富翁——这是第一个愿望。’不,年轻的魔法师。我们不要再玩这种游戏。我不满足你的愿望,我只回答问题。这就足够了。你想知道什么,什么是‘万物之冠’还是如何得到它?”
“我可不想扮演潘多拉的角色,提‘如何打开这个匣子’之类的问题。”我嘟囔道。
鲁斯塔姆笑了,笑声中带着狂妄。
这个光明使者还能给予我们什么呢?他已经融化在黄昏界,并且和因他而遭受无尽痛苦的敌人生活在一起。他也许在惩罚自己,也许在忏悔。惩罚和忏悔正慢慢地折磨着他……
“什么是‘万物之冠’?”我问。
“这是一个咒语,它可以打通黄昏界并把黄昏界和人类世界连在一起,”鲁斯塔姆即刻做出回答。“年轻的魔法师,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对问题后半部分的回答会让你大失所望的。”
“没关系,如果你回答一个问题,那就该诚实作答!”我高声说。“告诉我这个咒语如何施法,有何用途!”
“好吧,”鲁斯塔姆异常爽快地答应。“他者的能量就是对流经黄昏界各层的普通人的能量进行利用。我们的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平原,在这个平原上泉眼不断涌出泉水——人类则不断释放自己的能量,但他们无法操纵能量。我们他者只是一条沟槽,成百上千个泉眼涌出的泉水都流进这里。我们不能给予这个世界一滴水。但我们善于保存并利用他人的东西。我们能够聚集他人的能量——所以我们能够潜入黄昏界,穿越各层之间的障碍并掌控越来越强大的能量。梅林大魔法师发明的咒语能够消除阻隔人类世界与黄昏界各层的障碍。你怎么看,年轻的魔法师,如果这样,会有什么结果?”
“灾难?”我推测。“黄昏界……和人类世界不一样。在第三层有两个月球……”
“梅林的想法有所不同,”鲁斯塔姆说。他似乎讲起了劲,回答了我的问题之后并没反对继续交谈。“梅林认为黄昏界的每一层都是尚未形成的人类世界。是还没有成为现实的可能。是投射在现存世界上的影子。人类世界不会消亡,但它能摧毁黄昏界。就像阳光抹去影子一般把它抹掉。能量好似海水,可以淹没整个世界。而在汪洋之下谁能潜入黄昏界,谁又不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他者将失去自己的能量。永远地失去。”
“真会这样,鲁斯塔姆?”
“谁知道?”鲁斯塔姆摊开双手。“我现在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不知道答案。可能会是这样。人类甚至察觉不出变化,但他者将成为普通人。这是最简单的回答,简单的不总是正确的吗?也许我们正面临灾难。两个小月球将与一个大月球发生碰撞,麦田里会长出青苔……谁知道,魔法师,谁知道呢……也许他者的威力会衰退,但仍能保存一部分力量。也许会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是我们无法设想的。梅林不敢冒险使用这个咒语。他发明这个咒语只是为了消遣。知道自己能够改变世界让他很开心……但他不打算这么做。我想梅林是对的。我们也没必要去触动梅林隐藏在黄昏界里的东西。”
“但有人已经开始搜寻‘万物之冠’了。”我说。
“太糟糕了,”鲁斯塔姆不动声色地说。“我倒是想劝你停止这个尝试。”
“不是我们,”我说。“根本就不是我们。是相互勾结的宗教裁判官、光明使者和黑暗使者。”
“真有意思,”鲁斯塔姆说。“敌人难得会为同一个目的联合起来。”
“你能帮我们阻止他们吗?”
“不能。”
“可你自己也说这很不好!”
“世界上有许多不好的东西。但通常战胜罪恶的尝试会引发更多的罪恶。我建议你们多做善事,只有这样才能取得胜利。”
阿利舍尔气愤地哼了一声。听到这个冠冕堂皇但毫无意义的结论,我也皱起了眉头。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战胜罪恶的,鲁斯塔姆,你不是与格谢尔一起使用了可怕的“白色蜃气”吗?虽然我怜悯那些被囚禁的黑暗使者,但我丝毫不怀疑,如果他们杀了你们这两个光明使者,那么你们守护的他者与人类就将遭遇不幸,等待他们的将是可怕的灭亡……确实,恶无法战胜恶,但仅靠善也不能扬善。
“你至少可以推测一下,他们要寻求什么?”我问。
“不。”鲁斯塔姆摇摇头。“我不会的。就为消除人类和他者之间的差异?但这也太愚蠢了!那样就应该消除世界上所有的不平等,富人与穷人之间的不平等,强者与弱者之间的不平等,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不平等。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了所有人。”他大笑起来,我又一次察觉出大魔法师有些心慌意乱,这让我自己也备感恐怖。
但我还是礼貌地说:
“你说得对,大魔法师。这个目的是很愚蠢。有个他者企图依靠《富阿兰》的帮助实现这个目的。的确,他想用另外一种方式把人类变成他者。”
“真是个会耍花样的家伙,”鲁斯塔姆平淡地说。“但我同意,这两种方式其实是殊途同归。不,年轻的魔法师!一切似乎更为复杂。”他眯缝起眼睛。“我想,宗教裁判官在档案里发现了些东西。是答案,是可以回答究竟什么是‘万物之冠’的答案。”
“那是?”我问。
“那是让大家都满意的答案。黑暗使者、光明使者以及维护平等的宗教裁判官都会满意。奇怪的是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东西。我甚至有点好奇了。但我已经说出了知道的一切。梅林的咒语可以消除黄昏界各层之间的差异。”
“你自己也居住在黄昏界,”我说。“最好给点提示!如果黄昏界消失了,你也会毁灭!”
“也许我会变成一个普通人,过完自己的余生。”鲁斯塔姆平静地说。
“进入黄昏界的所有人都会毁灭!”我叫了起来。阿利舍尔吃惊地看着我。是啊……他不知道他者之路的尽头就在黄昏界的第七层……
“凡人皆有一死。我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哪怕就推测一下吧,鲁斯塔姆!”我哀求道。“你比我更有智谋。可能会发生什么?宗教裁判官会发现什么?”
“你自己去问他。”鲁斯塔姆伸出一只手。随即他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一道耀眼的白光从我身边射向“丰田”吉普车。
如果我希望在高原见到埃德加尔,我自己也许也能找到他。但也有可能无论怎样仔细地搜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他压根儿就没隐身在黄昏界,也没有使用任何一个他者都能操纵的普通咒语。埃德加尔靠一个具有魔力的避邪物躲开了我们的视线。这个戴在头上的避邪物,也许像一顶绣花小帽,也许和隐形帽差不多,只是尺寸要大许多。权且把它当作隐形绣花小帽吧,毕竟我们是在乌兹别克。
我机械地在四周建起防护盾,我发现阿利舍尔也这么做了。
宗教裁判官的出现一点儿也没让鲁斯塔姆激动和不安。鲁斯塔姆射出的白光让埃德加尔猝不及防。宗教裁判官坐在汽车顶盖上,悬着双腿,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我们。一开始他似乎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他头上的绣花小帽开始冒烟。埃德加尔压低嗓子骂骂咧咧地把小花帽扔到地上。这时他才反应过来,知道我们正看着他。
“你好,埃德加尔。”我说。
从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以来,他一点变化都没有。那次我们是在列车上联手与科斯佳·绍什金交战。他没穿平时总穿的西服,也没打领带,而是穿得很随意,也很舒适:灰色的亚麻裤,白色的薄型棉质高领衫,质地精良的厚底皮鞋……浑身上下一副仪表堂堂的欧洲上流社会人士的打扮,因此,在亚洲的荒芜之地他看上去既像不久前刚刚摆脱白人压迫的温厚移民,又像吉卜林和政治冒险时代的英国特工,俄罗斯和大不列颠在这些地区都玩过政治游戏。
“你好,安东。”埃德加尔从车顶上跳下来,摊开双手。“不好意思,打搅你们谈话了。”
他有些局促不安,这倒令人奇怪。这么说,面对咒语引发的地质灾难猝然落到自己头上,我们反倒应该处之泰然?见他还得面带羞色?
“你都干了些什么,埃德加尔?”我问。
“不得已而为之。”他叹了口气。“安东,我甚至不想证明自己无辜!我不方便说。”
“在爱丁堡你也不方便说吗?”我问。“割巡查队员的喉咙,雇佣匪徒,也不方便说吗?”
“很不方便,”埃德加尔点点头。“况且一切似乎都是徒劳的,我们没能穿过黄昏界的第七层。”
阿方基或者说是鲁斯塔姆放声大笑,双手不停拍打自己两侧的腰部。我不知道鲁斯塔姆这个动作表示什么,也不知道阿方基的这个动作又表示什么。
“他不方便说!”鲁斯塔姆说。“他总是不方便并且总是白费劲!”
鲁斯塔姆的这种反应显然让埃德加尔很难为情,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魔法师哈哈大笑。我快速透过黄昏界打量了一下宗教裁判官(也许应该称前宗教裁判官)。
没错,他身上挂满了避邪物,就像圣诞树挂满玩具一样。但除了避邪物还有一样东西,是护身符。这是极普通的自然成分的组合,这些成分无需填充过多的魔法,它们可以通过能量的轻微触碰轻松获取魔力。这样一来,本身并不伤人的硝、煤和硫磺就可以变成火药,只要有一丝火星就会起火爆炸。
埃德加尔不是平白无故地选择棉质、麻质和皮质服饰的。天然物质与魔法具有亲和性。化纤衣服是不能当作护身符的。
正是这些护身符把他的单衣变成了具有魔力的铠甲,这不能不让我汗颜。护身符是巫师与巫婆的武器。魔法师很少用它。我怎么也无法想象埃德加尔会用草汁仔细浸透自己的裤子。
难道是他们犯罪团伙中的其他成员所为?是光明使者的巫医?对,巫医很善于运用护身符,从斯维特兰娜的做法当中我对此了解得非常清楚。
“埃德加尔,你明白,我必须扣留你。”我说。
“如果扣不成呢?”埃德加尔没指望我会回答。他盯住鲁斯塔姆,念着咒语,左手的手指微微颤动。我突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但同时又犹豫不决,不知是否应该提醒鲁斯塔姆。有些奇怪,我出于自己的目的倒希望埃德加尔能成功……
“鲁斯塔姆,他在念‘自白’!”我叫道。
他毕竟曾经是光明使者,一个拥有昔日辉煌的年迈魔法师……
埃德加尔瞬间发出咒语,同时高喊:
“我怎样才能得到‘万物之冠’”?
看来,我那四个可以强迫他人坦白一切的镯子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我们默默地看着鲁斯塔姆。他摸了摸被咒语击中的胸口,抬起头,浅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看了看埃德加尔,然后说道:
“用手。”
阿利舍尔哈哈大笑起来。埃德加尔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尽管遭到法力强大的咒语袭击,鲁斯塔姆却能像笑话中被讽刺的数学家那样,巧妙地给出准确但无用的答案。
接着鲁斯塔姆微动双唇,施法回击。他用了一个我们不熟悉的咒语。没有产生什么惊天动地的效果。埃德加尔左右摇晃起来,他的面颊上出现了遭无形之手抽打而留下的红色印记。
“别再对我施压,”打耳光的一幕结束之后,鲁斯塔姆用教训的口吻说道。“明白了吗,宗教裁判官?”
在埃德加尔回答之前,我暗自庆幸没用自己的系列作战咒语对付鲁斯塔姆。我举起手,对着埃德加尔念出系在镯子上的四个咒语,所有咒语的功能都只有一个——让他开口供出秘密。宗教裁判官身上的避邪物燃烧起来,但来不及吞噬咒语的所有能量。
“吸血鬼和你在爱丁堡干了什么?”我高声喊道。
埃德加尔面容扭曲,他痛苦地试图阻止冲到嘴边的话语。但他阻止不了。
“绍什金!”埃德加尔叫道。
鲁斯塔姆又大笑了起来,临走时他说:
“再见!”
阿方基又变回了自己。就像是一个被风吹落的橡皮娃娃——他的个头缩小了,肩膀变窄了,脸上显出了皱纹,目光暗淡了,脱落的一撮胡须也随风飘散开来。
我和埃德加尔憎恨地互望着对方。
接着我立刻聚集能量并开始念咒。埃德加尔遭到了重创。天上下起了火雨,我和阿利舍尔身上的防护盾在燃烧。还没清醒过来的阿方基惊惶失措。但他的四周没有一丁点儿火星,看来是防护指环发挥功效了。
攻击与反攻击构成了接下来的一幕。阿利舍尔明智地将战斗指挥权交给了我,他退后一步,给我们的防护盾补充能量,偶尔也运用魔法进行短暂攻击。格谢尔可能请了巡查队最好的预言家为我们配置装备,也许是他亲自操刀上阵。烈火过后是冰雪。暴风雪在空中怒吼,棱角锋利的雪花像剃刀一样试图击穿我们的防护盾,但它们在阿方基周围却束手无策,只能悄然融化。暴风雪还没停止,埃德加尔又遭受到咒语“蝰蛇之吻”的袭击。他脚下的石块溅满了浓酸。阿方基再一次.99lib.受到保护。我瞥了他一眼,发现老头也没闲着,正在编制一个威力不大,但很巧妙又不同寻常的咒语。他未必能成功,但有点事做,他也就不会瞎逛了。
埃德加尔使用的第四个咒语是“真空攻击”。这正中我下怀。当周围的气压急速下降时,我沉住气,继续轮流重复咒语“鸦片”和“死亡”。阿利舍尔在我的身后用魔棍射出的火球和冰块进行攻击。火球与冰块构成的组合功效绝佳,四处飞溅的蓝色黏液就像爆炸的榴霰弹。我发现宗教裁判官用于抗击的避邪物正在丧失威力。
问题并非在于避邪物。埃德加尔,一个一级魔法师,在抵抗我们两人进攻的同时,竟然能对我们予以还击!也许他聚集了过量的能量……也许他已经超越了一级。我没有时间详尽检查他的生物电场。
真空的失败使埃德加尔的激情受挫。此咒虽然极为罕见,但我们却是有备而来,这让宗教裁判官非常难堪。他绕过“丰田”车,开始慢慢地后退,由于酸的侵蚀车已烧焦,冒起了浓烟,车身上覆盖了一层白色的结晶。他被插在车门上的冰锥绊了一下,几乎摔倒;为了保持平衡,他的双手挥动了一下,差点儿就没躲过我的“鸦片”。
“埃德加尔,投降吧!”我喊道。“别逼我杀你!”
这句刺痛了宗教裁判官。他迟疑片刻,从腰间扯下一个奇怪的垂饰——一束灰色羽毛,羽毛像掸子那样用线连在一起。他把羽毛抛向空中。
羽毛变成了一群飞鸟,很像大个头的麻雀,只是长着泛出铜色光泽的嘴巴。它们总共有二三十只,此刻正向我扑来,同时,还巧妙地躲开我的还击,如同超现代的弹头一般,那可是导弹部队的将军们值得骄傲的武器。
我脖子上的“幸运星”裂开了,随即从链子上飞了出去。那群长着铜色嘴巴的麻雀在空中扑腾。它们不敢靠近埃德加尔,但也不能向我进攻,只能在空中盘旋,直到埃德加尔骂骂咧咧地挥了挥手,它们才没了踪影。
阿方基也完成了自己的咒语,而且好像还击穿了埃德加尔的护身符,不过这对他并没有任何影响。埃德加尔继续后退,不时地还击。他胸前的光轮越来越亮——藏在衣服下的避邪物被激活了,正准备发挥功效。有一瞬间我甚至想到埃德加尔可能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沙希德”或者“加斯捷洛”这样的自杀咒语,它们能够让我们随他一起进坟墓。
“让魔盾的威力来得更强大一些!”我发出指令,于是阿利舍尔竭尽全力在我们和阿方基的周围给魔盾注入能量。
但埃德加尔显然并没有自杀倾向。他再次发动了短暂的攻击。他把手按在胸前,按在避邪物的光轮上。埃德加尔的面前闪现出隧道的蓝色轮廓,于是他急速向前,逐渐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
“他害怕了。”阿利舍尔说。他坐到岩石上,但随即就大骂着跳了起来,他的裤子冒烟了。“蝰蛇之吻”的威力还未退去。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心里觉得空落落的。阿方基在一旁讪笑。
“你笑什么……笑他?”我问。
“从今往后的七十七次,只要他与女人亲热,等待他的将是对男人而言极大的耻辱!”阿方基得意洋洋地说。“谁也无法解除这个咒语。”
“妙极了,”我说。“完全是东方式的还击。”
我用几个短小的咒语清除掉地上留下的魔法印记。酸液在岩石上激起了无数个气泡,就像正在发酵的面团。
绍什金!
到底还是绍什金!
尾声
格谢尔没有立即回应。准确地说,他是两分钟之后答复的。
“安东,你能不能……”
“不,我不能。”我说。
天色渐亮。南方的天空中闪烁的星辰已经退去。我呷了口可乐,继续说:
“谢谢你的避邪物。它们可都是一针见血,击中要害。不过现在赶紧让我们离开吧。如果再来个变态狂……”
“安东,”格谢尔的声音缓和了许多。“出了什么事?”
“我们和埃德加尔进行了一场恶战。”
格谢尔沉默片刻,问道:
“他还活着吗?”
“活着。从隧道跑了。但开始他一直企图置我们于死地。”
“我们的宗教裁判官朋友发疯啦?”
“也许吧。”
格谢尔对着话筒哼起歌来,我突然明白头儿在思考。他在考虑如何在与扎武隆的口水仗中更好地利用这个消息,如何利用扎武隆老部下的糗事尽情地侮辱黑暗使者。
“格谢尔,我们很累了。”
“直升飞机很快就来接你们,”格谢尔说。“测定隧道的方位难度很大。稍等一会儿,我这就与塔什干联络。你们在……鲁斯塔姆那儿吗?”
“我们在你曾经用‘白色蜃气’杀死黑暗使者的高原上。”
我难得能让格谢尔难堪,所以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直升飞机很快就到,”格谢尔迟疑了一会儿说,“你和鲁斯塔姆谈了吗?”
“谈了。”
“他回答问题了吗?”
“回答了。但没有回答所有的问题。”
格谢尔长吁一口气:
“很好,回答了一些已经不错了……是没机会说服他?”
“对。四个镯子我都用来对付埃德加尔了。”
“是吗?”我说的每个字都让格谢尔很兴奋。“你打听到什么了?”
“一个吸血鬼的名字,埃德加尔与这个吸血鬼狼狈为奸。”
“是吗?”沉默片刻,格谢尔问:“是谁?”
“绍什金。”
“这不可能!”格谢尔扯开嗓子喊。“简直荒唐!”
“这么说,咒语没生效。”
“我的咒语不可能出错。你也许没有击中他,”格谢尔委婉地说。“安东,别太书生气了。你回来之后我会让你知道埃德加尔不想告诉你的情况。”
“我会拭目以待。”我揶揄道。
“我是指康斯坦丁·绍什金的遗骸。它就存放在我们巡查队。”
轮到我无话可说了。格谢尔继续说:
“我不想再次让你难过。你可能不愿意看到康斯坦丁·绍什金烧焦的尸骨……但你要失望了,请原谅我这么说。康斯坦丁·绍什金死了。对此不存在任何疑问。即便是高级吸血鬼,没有颅骨也不能生存。好了。放松些吧,直升飞机很快就到。”
我挂断电话,看了看阿利舍尔——他正躺在不远处嚼着巧克力。我说:
“格谢尔说绍什金的遗骸存放在我们那儿。”
“是的,”他平静地回答。“我见过。他的颅骨嵌入了密闭的航天服燃烧后熔化的玻璃。绍什金死了。”
“你别难过,”阿方基说。“这样的情况可能发生,任何咒语都不是万能的,可以想出法子巧妙地应对它,甚至可以编造谎言骗过它。”
“埃德加尔不可能说谎……”想到他那张扭曲的脸,我低声地说。“不,他不可能……”
我把手机举到眼前,进入播放器菜单,按下随机播放键,听到一首吉他伴奏的女声独唱歌曲。手机的扬声器竭力展现着音乐的魅力。
从前我们日出而起度过千年
此后火种遭窃,
闪耀的光明随之消逝。
于是我们有人祈祷,
有人拿起武器,
但我们共饮蓝河水。
光阴从指间流过,
寒冬将至,河水渐浅。
本地人开始指摘异乡客。
你家的闺女在成长,
他家的儿子在成长,
但我们共饮一溪水。
“阿方基!”我说。“知道吧,我还在莫斯科的时候,我女儿就提起过你。”
“是吗?”阿方基大为惊讶。“你有个当魔法师的女儿?”
“是的,”我承认。“只不过她现在还小。才六岁。她总是问起你会不会送她项链,蓝色的那条。”
“多聪明的小姑娘啊!”阿方基赞赏道。“才六岁就想到要项链了!绿松石选得也很好……拿着!”
不知他是从哪个口袋取出了项链递给我。我好奇地看看那串天蓝色的绿松石。
“阿方基,项链也有魔力的吧?”
“只有一丁点儿。我给线绳施法是为了让它永远不断。至于项链,那就是一条普通的链子。很漂亮!本来是给我曾孙女选的,她不小了,可就是爱打扮。没关系,我再买别的。这个99lib.就给你女儿,别客气。”
“谢谢,阿方基,”我说着把项链收了起来。
有的鸟儿越飞越高,
有的鸟儿折断翅膀。
有的田野麦穗灌满浆,
有的田野不见寸草长。
有人死在枪下,
有人开枪杀戮,
但我们共饮一溪水。
有人喝酒,
有人吃药。
有人为父亲祈求安息,
有人为母亲祷告祥福。
有人决意构建时代,
有人企图摧毁历史。
但每个夜晚都有人安坐在磨坊,
评判他们关于命运的争论:99lib.
谁应该成为巡查队员。
阿利舍尔咳嗽一声,压低嗓门说:
“也许这不关我的事,搞音乐的都是些怪人!但我认为就这首歌应该进行正式的调查。”
引子
老师仔细地打量着实习生。他自己也很年轻,不久前还与九九藏书他们的身份一样,现在他正为自己缺少威严而备感失望。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我们上第一节户外实践课,”老师说。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鼻梁,他总喜欢扶一下眼镜。干吗要治好近视眼呢?眼镜可是能增添威严的!“安德烈,再说一遍你们的任务。”
一个瘦瘦的少年向前迈了一步,用正在变声的嗓音说道:
“我们一边在大街上走,一边透过黄昏界观察行人。如果发现黑暗使者或光明使者,应该向您报告。但要特别关注尚未被激发的他者。”
“如果发现未被激发的他者,我们怎么做?”
“很简单,”男孩果断作答。“先向您报告,然后见机行事。只有他者最愿意投身光明力量的时候,才是激发他的最佳时机。”
“如果发现黑暗使者进行犯罪活动,我们怎么做?”
“很简单,”男孩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先向您报告,然后与巡查队联系……”
“同时留在安全地带,”老师补充说。“如果我们发现人类进行犯罪活动呢?”
“很简单,”男孩阴沉着脸说。“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看着他们犯罪。”
实习生们笑了起来。除了男孩,这支队伍中还有两名成年男子和一名年轻姑娘。老师认为他们都是四到五级的水平。而那个男孩有可能升至二级或者一级。他具备作战魔法师应有的卓越天赋。
“谢谢,安德烈。你表述得非常正确。我们只能看着。因为我们是学生。明白吗?不要进入黄昏界,不要编制咒语。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寻找潜在的他者。别以为这很容易。有时研究一个人需要花上几分钟的时间,这样才能在其身上发现他者的潜质。顺便说一下,安东·戈罗杰茨基就是在这样的教学课上被发现的。是格谢尔亲自发现的。”
老师停了几秒钟,然后开了个玩笑:
“我不是格谢尔,但我打算要成为高级魔法师。”
高级魔法师对他而言是毫无希望了。还有不到半小时他的生命就将走到尽头。但老师没有预感到不幸即将来临。在他本应看到的大量的将来走势当中,只有一条隐约可见地指向死亡。
然而,就在此刻,几十种偶然交织在一起,其中有一条细线渗出鲜血。遗憾的是老师顾不上每时每刻都研究自己的命运。
“我们就沿着‘清水池’街心花园往前走,”他说。“什么也不用做,看看即可。”
在离他们一公里远的市中心,在“卢比亚卡”大街,因为塞车,一辆小汽车被死死地堵在了马路中间。司机是个高加索人,他摊开双手,不好意思地看着乘客。那人默默地塞给司机几张纸币,下了车。司机把钱放进口袋。他看看乘客的背影,皱起了眉头。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虽说他给得不少,但……高加索人看了看贴在“日古力”车仪表台上的圣像,然后又看了看印有《古兰经》经文的铜牌。他在心里感谢基督教和穆斯林教的众神,保佑他很快结束了这趟行程。他很不喜欢这个乘客!司机是一个未被激发的他者。但他自己对此一无所知。今天他的命运本来是可以发生逆转的。
但最终这一切没有发生99lib.。他刚把车拐进小巷,立刻就被一个活泼的年轻姑娘给拦下了,他们谈好价钱后便往西南方向驶去。
老师在“罗兰”电影院对面停下,点燃了一支烟。他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安德烈说:
“读过《丹尼斯故事集》吗?”
“嗯,”男孩嘟囔了一声。男孩有着良好的家庭背景,他博览群书,但他的知识也就限于书本。
“你对小说《特级象棋大师的帽子》有何看法?”
“丹尼斯·科拉布廖夫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很好。”男孩说。
一个姑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没读过《丹尼斯故事集》,只看过改编的电视剧,不过情节也忘得差不多了,但她还是听懂了这个回答所带有的讽刺意味。
“还有呢?”老师微笑着问。他从来不一边走路一边抽烟,因为有一本时尚杂志说,这样很不体面。现在他每耽搁一分钟,就更加接近死亡了,不过尼古丁与此并无任何关联。
男孩陷入了沉思。他很喜欢年轻的女魔法师。他懵懂地感觉到自己要比别人聪明,对此他很高兴。
“还有就是特级象棋大师是一个粗心的人。他的帽子被风吹掉了,他却没发现。”
“就算是这样,”老师说。“但对我们他者来说,这个故事的主要寓意是让我们不要干预人类的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务。否则即使你成了被攻击的对象,别人也会误解你。”
“可是,当特级象棋大师提议和丹尼斯下棋时,他就与大师和解了。”
“这又是一个有见地的想法!”老师赞赏道。“与人类协调关系不需要任何魔法。甚至不需要过分地向他们提供帮助。最重要的是与人类共同体验他们的兴趣与爱好!”
学生们认真地听老师讲解。老师喜欢拿一些小故事或儿童书籍当例子,并由此类推出大量有趣的结论。这种教学形式非常吸引学生。
在离他们半公里之处,刚才下车的那个男人正沿着“米亚斯尼茨基”大街往前走,他在报亭旁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零钱,买了一份《共青团真理报》。
老师用目光寻找垃圾箱。垃圾箱离得很远。他本想把烟头扔进池塘,逗弄一下里面的天鹅,但看到安德烈责备的目光,他改变了主意。有什么办法呢,虽然他成为光明力量的他者已经有三个年头了,但仍然没有改掉普通人的一些小恶习……老师大步走向垃圾箱,扔掉烟头,回到学生身边。
“我们继续走。注意观察,仔细观察!”
现在他注定要走向死亡。
那个中年男人手里拿着报纸来到“清水池”地铁站。他在犹豫,不知该不该进去。一方面他很着急。另一方面……天气好得出奇。晴空万里,微风拂面……正是夏秋之交,一个充满浪漫与诗意的季节。
中年男人缓慢地走到池塘边,在长椅上坐下,打开报纸。过了一会儿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个小水壶,喝了一口,然后慢慢地舔着自己的嘴唇。一个流浪汉瞪眼看着男人,此时他正拎着满满一袋空瓶子从旁边经过。流浪汉并不指望得到什么,但他已习惯向人死乞白赖地索取一切,于是他用嘶哑的声音说:
“不请我喝上一口,兄弟?”
“你不会喜欢的。”男人平静地回答。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恼怒,他只是传递了一个信息。
流浪汉晃晃悠悠地走开了。前面还有三个空瓶子——这样就可以买一整瓶“九号”了,一整瓶够劲的、甜丝丝的“九号”啤酒。……该死的有钱人,看你的报纸吧,立马就让你醉得不省人事……九九藏书
就在这一天流浪汉的肝硬化恶变成了肝癌。他还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但这与在街上发生的事件没有任何关联。
“拿纸袋的那人是个普通人,”年轻的女实习生说。“安德留什卡,你是我们这儿眼最尖的,你看见谁了吗?”
“我看见一个流浪汉……地铁站旁有一个光明力量的他者!”男孩精神一振。“瓦季姆·德米特里耶维奇!光明力量的他者在地铁站旁边!他是个魔法师!”
“我看见了,”老师赞许地说。“他是十年前被激发的。五级魔法师。没在巡查队工作。”
实习生们钦佩地看了看老师。接着安德烈又开始四处打量。突然他兴奋地脱口而出:
“哦!坐在长椅上那个!黑暗力量的他者,妖魔!吸血鬼!高级吸血鬼!没有注册……”
男孩说到“妖魔”时变压低了声音。“没有注册”这几个字他是用耳语说的。
但吸血鬼还是听到了。他放下报纸,起身看了看男孩,然后摇了摇头。
“你们走。”老师抓住安德烈的手把他推到身后。“你们都走,快!”
一个男生拿出电话,按下紧急呼叫键。吸血鬼咆哮着加快了脚步。
“站住!守夜人巡查队员!”瓦季姆·德米特里耶维奇举起手,准备建起“魔法师防护盾”。“站住,你被拘捕了。”
由于速度过快,吸血鬼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年轻的女实习生叫了起来,试图建起自己的防护盾,但毫无结果。老师转过身看着她。就在此刻一样东西击中了他的胸部,他的心脏一阵紧缩,他感到针扎似的疼痛——他的心脏被扯了出来。没有发挥作用的防护盾在空中消散了。老师摇晃了一下,但没有立刻倒下,他只是绝望地看着那团浸满鲜血的心脏,心脏还在他的脚下跳动。于是他弯下腰,似乎想抓住自己的心脏并把它重新放回撕裂的胸腔。他周围的世界开始变得黯淡,柏油路迎面向他扑来——他终于倒下了,手里紧紧地握着自己跳动的心脏。他刚刚开始的教师生涯就此画上了句号。
吸血鬼开始猛烈地攻击年轻的女实习生,姑娘发出惊恐的尖叫,巨大的冲击力把她直接甩过行道树和汽车道。姑娘横躺在石头路沿上,一边喊叫,一边盯着迎面驶来的一辆沥青色汽车。
车子“嘎”的一声停住了。
姑娘又叫了一声,想爬起来,这时她才感到腰部剧烈的疼痛。她失去了知觉。
安德烈被举了起来,并被抛到了半空当中:仿佛有人想审视他的眼睛,又好像是想咬住他的喉咙。耳畔有一个声音在低语:
“你干吗要看到我,优等生?”
男孩叫了起来,身体在无形的手中抽搐。他觉得牛仔裤被尿液浸湿了,羞耻感令他无地自容。
“学过怎样提取生物电场吗?”空中的声音发问。“老实点,我能听出谎言。”
“没有!”安德烈蜷缩着身子大声喊道。吸血鬼无形的双手稍稍松了一些。
这时他的眼前闪现出一道白光。一个男实习生聚集了足够的能量念出了作战咒语。不用说,下面的一幕很能吸引人的眼球。
安德烈被甩了出去,周围的世界在旋转——他扑通一声掉进了池塘中央,吓坏了慵懒的天鹅和放肆的野鸭。当他还在水中挣扎时,他看见一个发出“休克”咒语的男实习生倒下了,另一个打电话的实习生迅速逃跑了。
安德烈游到天鹅栖息的小木屋旁,爬上木头平台。木屋里散发着鸟粪的臭味。但男孩宁愿坐在池塘中央等待作战队员的到来。第二天格谢尔表扬了他的这一举动,认为这是本次事件中惟一一个正确的行为,同时建议男孩能否考虑加入巡查队。正如瓦季姆·德米特里耶维奇生前就曾说过的那样,“逝去的英雄正在其他地方继续战斗”。
调查结果是,一共牺牲了两名他者:一位老师和一位学数学的实习生。也许这位学生没有时间考虑,一个普通的五级魔法师应该如何抗击高级吸血鬼。
也许,他根本就没想考虑。
Chapter 1
我和加里科打了个招呼,他刚与警察局的一位少校谈完。少校是个普通人,但他是我们的支持者,对巡查队的工作略知一二,时常帮助我们隐瞒一些类似的情况。尸体已被运走,我们的鉴定专家结束了对生物电场及魔法线索的勘察工作。现在警察局的刑侦人员已经着手调查。
“他在‘嘎斯’车里,”加里科向我点了点头。我走向我们跑外勤的“嘎斯”车,钻进车厢。
男孩用棉被裹住身体,正在喝热茶。他惊恐地看着我。
“我叫安东·戈罗杰茨基,”我说。“你是安德烈,对吗?”
男孩点点头。
“是你发现了吸血鬼?”
“我,”男孩悔恨地说。“我不知道……”
“别难过。你没做错。谁也无法预料,疯狂的吸血鬼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莫斯科市中心。”我说。但我暗自思忖,既然男孩具有很强的提取生物电场的能力,事先就应该考虑到可能出现的情况。但我不想指责已经故去的老师。这个事件将被写进供教师使用的教学参考书,相关章节应用红色字体打印,以此表示知识是用血的代价换来的。
“我毕竟不该大声叫喊……”男孩说着把茶杯放到一边。棉被从他的肩头滑落,他的胸口上有很大一块青紫斑。吸血鬼这一下可够狠的。“假如他没有听到……”
“不管怎么说,你的恐惧与慌乱还是会引起他注意的。冷静些。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那个妖魔。”
“还要让他永远消失。”男孩坚定地说。
“对。让他消失。你在我们这儿学习很久了吗?”
“三个星期。”
我摇了摇头。是啊,很有天赋的孩子。希望这次的事件不会让他放弃巡查队的工作……
“你们学过如何提取生物电场吗?”
“没有,”男孩承认。他突然打了个激灵,就像是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
“你尽可能准确地描绘一下吸血鬼的特征。”
男孩犹豫了片刻,接着他说:
“我们没有学过。但我自己试过。在教材的第四节里有……提取,复制和传递生物电场。”
“你自学了这个章节?”
“是的。”
“你能把吸血鬼的生物电场传递给我吗?”
男孩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
“我可以试试。”
“来吧。我准备接收。”我闭上眼睛,让自己放松下来。你就来吧,年轻的天才……
刚开始仅有一点微热的感觉——好像是吹风机从很远的地方往我脸上送风。接着我感到传递的手法很稚嫩,甚至有些混乱。我迎上去与它对接,将它抓住,仔细端详。男孩竭尽全力,一次又一次地传递生物电场。零散的碎片渐渐地构成了完整的画面。
“再来一点点,”我说。“重复一次……”
彩色的线条越来越清晰,最终构成了奇怪的图案。主色调当然是黑色与红色,妖魔与死亡,这是吸血鬼标准的生物电场。男孩忠实地把它提取了出来,除了递次变化、极不稳定且有较大差异的色彩,还有一些不易觉察的细节——细微独特的能量图案,它们就像人的指纹或者七彩器皿上的花纹一样。
“好样的,”我满意地说。“谢谢。图像很好。”
“您能找到他吗?”男孩问。
“一定能,”我自信地告诉他。“你帮了很大的忙。别难过了,也别再折磨自己……你的老师是个英雄,他死得其所。”
这当然是谎言。英雄是永生的,这是其一。英雄遭遇吸血鬼进攻时,不会使用“魔法师防护盾”保护自己,他们会竭尽全力,力求战胜敌人,这是其二。“灰色的祈祷”这个咒语的功效虽然是暂时的,但它毕竟可以拖延和阻止吸血鬼的进攻。那么学生就有时间逃离,老师也来得及做好准备,采取正确的防护措施。
但事实却完全相反。没必要向男孩解释说他的第一位老师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但这人不完全具备从事教学工作的资质。不幸的是,真正有过实战经验的作战魔法师很少当老师。往往是善良的理论家选择教师这个职业。
“加里科,没我的事了吧?”我问。一个陌生的黑暗使者正围着加里科和上校转悠。这是应该预料到的。守日人巡查队光临此处的目标很明确:如果可能,给自己人打打马虎眼儿;如果不行,那了解一下我们的伤亡情况也不错。加里科摇了摇头。我没理睬黑暗使者,沉着地朝自己的汽车走去,车就停在“禁止停车”的牌子下面。所有的他者都会使用防追捕的咒语,但如果使用这种咒语的目的是为了让街上的行人都能看见你,并且还能随意在禁区停车,这就有一定的难度了。
成功提取吸血鬼的生物电场是一大收获。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有经验的成年魔法师有时也会不知所措。但这个男孩却能巧妙应对。我恨不得一个箭步冲回总部,把生物电场的图形分发给值班的光明使者,让他们全都上街巡逻,寻找吸血的妖魔。一个高级吸血鬼,没有注册……不,不应该寄希望于巧合。
但他的确是高级吸血鬼!
抛开无谓的希望,我开车驶向总部。
市区执勤的巡查队员是帕维尔。我快速将生物电场图形传给他,帕维尔热情高涨,非常配合地接收了生物电场。我更愿意向巡查队员提供有价值的重要线索,而不是通报普通的消息:“在‘清水池’地铁站附近一个疯狂的高级吸血鬼杀了两个我们的人……他的外貌?好像是个中年男子……”
我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坐到电脑旁,对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然后冒出了一句:
“简直是荒唐……”
但我还是点击了“比对”。鉴定生物电场的困难在于不能像比对指纹那样在自动仪器上进行核对。生物电场图形可以从一个人的大脑传输给另一个人的大脑,却不能从人脑传输给电脑。目前还没有这样的电脑。我们巡查队有一位已经上了年纪的画家利奥波德·苏里科夫从事把生物电场存入电脑资料库的工作。尽管他的姓氏如雷贯耳,他在画坛却一直默默无闻。同时他也是个法力微弱的他者。但他能够接收生物电场图形,然后耐心而不厌其烦地像中国或者日本的精画师那样绘制独特的图案。然后就可以将这幅画输入电脑存档并进行比对了。别的有他者画家编制的巡查队也是这么做的。
当然,这个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也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绘制最普通的生物电场需要两天的时间。不过,如果档案库里已经存有该生物电场,那就可以用间接的方式进行比对。这正是我打算做的,可资料库里怎么会有未注册的吸血鬼的生物电场呢?
屏幕上出现一个表格,我不断与保存在记忆中的印迹进行比对,然后点击鼠标,在表格中填写加号或减号。
“是否存在棘突?”
当然没有。妖魔的生物电场图形中怎么会出现棘突……
已登记的生物电场数据一下减少了五分之四。资料库里的妖魔要比活人少多了。许多条目消失了,图表也立刻缩减了,目标已经锁定吸血鬼。
“第一颗犬齿的生物电场达到何种程度?”
我填写了两个加号。应该也可以写三个,因为该吸血鬼犬齿的生物电场已处于极限的边缘。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我回答了二十个问题,然后看了看表格的右上角。
那儿闪烁着数字“3”。
总算抓住了!如果出现这么小的数字,说明这是某个吸血鬼及其氏族成员——那些由他亲自激发的吸血鬼。生物电场的差异还是存在的,但已非常微小,只需回答五十个问题,就能得到准确的答案。
其实只有三个候选人已经让我非常满意了。
我点击了数字“3”。
我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科斯佳·绍什金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我。相关资料的上面用红色粗体标着“已死亡”三个字的加注。
我呆呆地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钟,回忆着上个星期从撒马尔罕回来后,格谢尔给我看的铝制容器里的东西。
接着我便开始喃喃自语。
我恍然大悟。
总算让我明白了。
我再点击了一次,全身又是一颤——我看见了波林娜,科斯佳的母亲。不过让我震惊的并不是她的照片,我知道她是谁。屏幕上居然也出现了“已死亡”的红色加注!
我开始浏览屏幕上的资料,从第一行往下看:“此人出生时是普通人。不具备他者的潜质。根据《他者家庭自决权协议》第七节由其丈夫激发……”。屏幕上几次出现“她拒绝用抽签的方式食用人血,作为奖励,她每个月可获得定额的新鲜血液,血液由血站提供,血型为B型”的表述。她对食物的态度比较保守,不猎捕人类,喜食固定的一种普通鲜血,不像有些吸血鬼放弃猎捕之后就要求食用“O型或者A型处女的血液”,说什么“对B型与AB型血液我的胃不能消化吸收”,或者只食用“RH阴性的O型儿童血液”。
最后几行文字向我说明了一切。
“此人自愿结束生命,并在其子、高级吸血鬼康斯坦丁·根纳季耶维奇·绍什金(见9752150号卷宗)死亡之后不久,于二零零三年九月十二日去世。根据其个人的请求,在光明力量的他者阿里斯塔尔赫神父的主持下,按照基督教的习俗举行了葬礼,并于二零零三年十月十四日安葬。”
我认识阿里斯塔尔赫神父。那是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他那里的一个东正教神甫巧妙地将自己他者的身份与信仰结合起来,甚至在黑暗使者中进行传教活动。一个月前我和阿里斯塔尔赫神父交谈过。为什么竟然对波林娜·绍什金娜自杀之事一无所知呢?其实只要能理会神父的言下之意,事实真相是显而易见的。
道理很简单。我不想知道——所以我不知道。
我第三次点击鼠标,第三份文件显现出来。
当然是“绍什金·根纳季·伊万诺维奇……”
我双手抱头,喃喃自语。
傻瓜!真是个大傻瓜!
根据文件记述,老绍什金只是个四级吸血鬼,他“不猎捕普通人”,“不在巡查队供职”,“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埃德加尔也从未跻身于高级魔法师的行列。可仔细一看,在遭受四个避邪物同时攻击的情况下,他居然能够巧妙应对,只说出一半的真相。
而我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根据自己的看法和经历去理解这个真相的。
与根纳季·绍什金有过正面接触的安德烈完全没必要责怪自己。他对自己老师和同学的死亡没有任何责任。
错的是我。在“绍什金”这个名字面前,我就像碰到了障碍物一样,竟然不敢挪动半步。
一开始我想把文件打印下来。可突然又觉得,我不能再等了,即使是打印机墨针做好打印准备的那三十秒我也等不及了。
我跑出办公室,沿楼梯爬到楼上。
可我却吃了个闭门羹。格谢尔不在自己的房间。当然,我明白他有时也需要休息,但为什么是现在呢?真不走运……
“安东,你好。”奥莉加走出自己的办公室。“你干嘛这么……不安?”
“格谢尔在哪儿?”我吼道。
奥莉加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然后走到我跟前,用手掌严严实实地压住我的嘴唇。
“鲍利斯在睡觉。自打你从乌兹别克回来的那天起,他一次也没回过家。一个小时前我动用了女人的所有伎俩,才好不容易把他赶上了床。”
奥莉加看上去很漂亮。显然是一个手艺不一般的理发师帮她做的发型,她的皮肤晒出了绝佳的古铜色,她的妆画得很淡——只描了眼线和唇线,以突出漂亮的眼睛和性感的嘴唇。她的身体散发出热烈、浓郁、诱人的芳香。
她的确动用了女人的所有伎俩。
好在我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况且我自己过去也是很注重仪表的。我感觉从她身上获益匪浅,虽然我不敢说我现在依然很留恋自己的过去。
“安东,你如果再喊叫,再打电话给鲍里亚让他即刻回来工作,我就把你变成一只兔子,”奥莉加说。“只不过我还没决定,是把你变成一只真正的兔子还是长毛绒的玩具兔。”
“把我变成性用品商店里的充气人,”我说。“别吓唬我,你根本没这可能。”
“你这么认为?”奥莉加皱了皱眉。
“是的。如果你如此热衷于演练自己的实战魔法,我可以向你提供充当靶子的候选人。”
“谁?”她直截了当地问。
“高级吸血鬼。就是那个与埃德加尔狼狈为奸的家伙。就在今天他还在‘清水池’杀了两个我们的人。”
“到底是谁?”奥莉加继续追问。
“绍什金。”
奥莉加的脸上闪过一丝忧伤。她温柔地握住我的手。
“安东,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发生令人悲伤的事情,有时我们失去朋友,有时也失去敌人,但我们还是会责怪自己……”
“我需要与格谢尔一起实施心理疗法!”我吼道。“是根纳季·绍什金!年长的那个绍什金!科斯佳的父亲!”
“我们核查过,他只有四级……”奥莉加刚开了个头就打住了。
“需要我对你解释吸血鬼怎样就可以轻松升级吗?”我问。
“从四级升到最高级……但如果有十个人失踪,我们一定会注意到的……”
“这么说,我们就是没注意到!”我抓起她的手。“奥莉加,这是千分之一的机会……说不定他还待在家里?也许可以抓他个措手不及?”
“我们走。”奥莉加点点头。“我想你还记得自己的老住址吧?”
“就我们两个?”
“我认为两个光明力量的高级魔法师完全能够战胜一个吸血鬼。办公室里只有一帮年轻家伙,你不会是想带上几个去当炮灰吧?”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她的眼里闪烁着激情的火焰……怎么,奥莉加,在领导岗位上待腻了吗?
“出发,”我说。“我们两个去。尽管这让我想起好莱坞枪战片的开端。”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们可能遭遇埋伏。或者你就是那个帮助埃德加尔和根纳季的光明使者。”
“傻瓜。”奥莉加居然没生气。但我们下楼时,她挖苦地说:“顺便提一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甚至核查了斯维塔。”
“结果如何?”我问。
“不是她。”
“真让人高兴,”我说。“有没有查你?”
“所有高级光明使者都要排查。俄罗斯的、欧洲的、美国的都得查。我不知道福马在黄昏界看见谁了,但所有的高级光明使者都有百分之百的不在现场的证据。”
永远没有必要再回从前住过的地方。只要你还没患上老年痴呆症,成天就知道傻笑或者一见到父母家院子里吐痰用的沙桶就流口水,那就千万别回去。
我看着老房子的大门在想,即使按照通常的计算标准,也并没过去多少年……八年前为了猎捕吸血鬼,我走出了这栋普普通通、令人乏味的十六层大楼。那时我不知道会遇见斯维特兰娜,不知道她会成为我的妻子,不知道我们会有娜季卡,不知道我会成为高级光明使者……
但那时我已经是他者了。我知道在自家楼上住着另外一些他者——一个吸血鬼之家。他们是遵纪守法、善良温和的吸血鬼,我竟然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与他们和睦共处。
那时我还从没杀过吸血鬼。
毕竟任何事情都有第一次。
“走吗?”奥莉加问。
痛苦的往事又开始折磨我。叶戈尔差点成为吸血鬼的牺牲品,那时他的年龄比成功复制出生物电场的安德烈还小。我和奥莉加是第一次两人搭档工作,我们沿着叶戈尔的足迹前行……格谢尔当时巧妙地帮奥莉加摆脱了可怕的惩罚,她被囚禁在猫头鹰的标本中……
“似曾相识。”我说。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奥莉加心不在焉地问。她在尘世间过得太久,有可能已经把那段不同寻常的经历给忘了。“啊!你想起了追踪叶戈尔的事?我不久前才知道,小伙子在杂技团工作,你能想象吗?他现在是魔术演员了!”
“走吧。”我说。
奥莉加真是好样的。她不惧怕过去留下的阴影。相反,如果她感到自己愧对叶戈尔,她一定会对他更加关注的。
我们走进电梯,我按下第十层的按钮。在电梯里我们一直保持沉默。奥莉加显然是在做准备,她在聚集能量。我仔细看着自己的手指。这几年当中电梯已经更换过了,换成了带金属壁板和金属按钮的“抗冲击耐久型”电梯。以前经常有一些小痞子用打火机烧塑料按钮,这样的情形现在是不可能发生了,所以按钮又被粘上了口香糖。
我擦了擦手指,试图去除由聚乙酸乙烯酯、各种添加剂以及某个人的唾液合成的黏性秽物。
人类啊,你让我没法说爱你。
电梯停了。我有些窘迫地说:
“这是十层,住着绍什金一家。绍什金住十一层。”
“完全正确,”奥莉加说。“我们走上去。”
我斜眼看了一下自己居住过的那套房子。大门没换……甚至连锁似乎也是从前的,只是锁眼盖更亮、更新了。我们爬到楼梯中间的平台,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门——门开了,好像有人在等着我们离开。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探出身子,她面部浮肿,穿着龌龊的长袍,让人无法确定她的真实年龄。她用凶狠的目光打量着我们,冲我们吼道:
“又在电梯里撒尿了?”
责骂来得太突然,我不由得大笑起来。而奥莉加则抿了抿双唇,向前迈了一步。女人赶紧虚掩上门,准备随时砰的一声把它关上。奥莉加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声地说:
“没有,是您的错觉。”
“我的错觉。”女人慢吞吞地说。
“您楼上的邻居家漏水,把您家给淹了,”奥莉加继续说。“您赶紧上去跟他理论理论。”
女人一下来了精神,穿着满是油渍的长袍,光脚趿拉着破拖鞋,箭步跳上楼梯转弯的平台,昂首挺胸从我们身旁走过。
“你这是何必呢?”我说。
“她自找的,”奥莉加嫌恶地说。“权且当作为光明力量的事业做点牺牲吧,哪怕一生就一次。”
我想如果绍什金的屋子里藏着一个高级吸血鬼,那么这真要成为这个女人一生中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吸血鬼非常不喜欢受到人身攻击。
不过我对这个女人没有一丁点儿好感。
“你把房子卖给谁了?”奥莉加问。“怎么是个有心理问题的病人。”
“通过中介卖的。”
“既然买得起房子,看来也不是穷人。”奥莉加耸耸肩。“怎么能这么不注意自己的仪表呢?”
好像让她气愤的不是女人的粗鲁举止,而是她的家居装潢。在这个问题上奥莉加有着近乎偏执狂一样的认真,看来,这是战争年代的灾难以及日后的监禁生活留下的后遗症。
女人迅速被奥莉加掌控,她手脚并用地捶打绍什金的房门,与此同时尖声喊道:
“开门!开门,喝人血的禽兽!你把我家给淹了!整个屋子都被开水给淹了,蠢货!”
.99lib?“人类无意间就能识破天机,真令我欣慰,”奥莉加说。“不过就算邻居的开水淹了她家,他怎么就成了喝人血的禽兽呢?”
接着女人走下楼来清理被淹受损的财物。她列出的清单花样如此繁多,我不由得回头瞅了一眼,想看看是否真有蒸气从打开的房门冒出。
“捷克钢琴、日本电视机、全套意大利家具、棕红色水貂皮大衣!”
“还有阿拉伯种马,枣红色的。”奥莉加嘲弄地说。
“对,阿拉伯种马!枣红色的!”女人顺从地高喊。
“安静,别动……”奥莉加说。
“妈妈!”我的身后传出孩子的声音。
从我的老房子里走出一个小姑娘,比娜佳稍大一点,大概八九岁,长得很漂亮,只是脸99lib.上布满忧愁和恐惧。与母亲不同,小姑娘打扮得像个洋娃娃——漂亮的裙子,白色的高尔夫绒线衫,漆皮鞋。她瞅我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但看母亲的目光里却显出早已疲倦的同情。
“我的小宝贝!”女人从绍什金家门口闪开。一会儿走到女儿跟前,一会儿又走回来,张皇失措地看着奥莉加99lib?t>。
“回家去吧!”奥莉加轻声说。“你们家已经不漏了。我们会找你的邻居处理此事的。我们是房管处的工作人员。明天早晨去美容院做个头发,再修修指甲。”
女人抓起小姑娘的手,惊恐地看着我们,然后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屋里。
“这是母女吗,简直有天壤之别……”看着母女二人,奥莉加若有所思地说。
关上门,女人又吼了起来:
“下次再敢在电梯里撒尿,我就叫警察。”
虽然碍着孩子的面,她把“撒尿”二字说得缓和了些,但不知为何听起来却令人感到特别可怕。好像女人的脑子里不时有继电器在鸣叫,试图把她的思绪切换到正常的轨道上来。
“她是不是有病?”我问奥莉加。
“问题是她很正常,”奥莉加沮丧地说。“心理很健全!潜入黄昏界去看看……”
我双眼一搜,找到自己的影子,迈了进去。
奥莉加出现在我的身旁。
我们环顾四周,我不由地吹了一声唿哨。整个楼道布满了一团团蓝色的污物。苔藓就像青色的胡须一样悬垂在天花板和栏杆上,又像蓝色的地毯似的把地板铺得严严实实,挂灯四周的苔藓结成了蓝色的网状小球,足以激发设计师的灵感,让他们设计出风格时尚的灯罩。
“咒语击中了单元的楼道,”奥莉加有些惊讶。“不过……胆怯的吸血鬼和歇斯底里的女人……”
我们来到那套房子门口,拨了拨门锁,当然是锁着的。在黄昏界的第一层法力微弱的他者也能锁住自己的大门。我问:
“需要潜入黄昏界深处吗?”
奥莉加没有回答,她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用力一脚向门锁踹去。门开了。
“不费吹灰之力,”奥莉加笑着说。“我早就想实际验证一下我的攻击力。”
我没问是谁教她这一手的。尽管奥莉加很自信,我却不敢肯定房子是空的。我们走进门厅(青苔依然遍布四周)。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出黄昏界。
我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这儿早就没人住了。屋子里散发出浓重的霉味,只有无人居住、长期封闭的房间才会散发出这种气味。似乎没人来呼吸这里的空气。应该会有新鲜空气通过通风装置和缝隙进入房间,但实际上并没有。反正这里的空气令人窒息,如同隔夜剩茶的味道,让人不敢恭维。
“没有气味。”奥莉加轻松地说。
我明白她的意思。气味当然是有的。那是潮湿、发霉和灰尘的气味。但没有我们所期待同时又害怕嗅到的气味。那是被吸血鬼吸干了血的人体发出的腐烂味道。就像那次在梅季希,我们就是在阿列克谢·萨波日尼科夫自己的住宅里抓住了他,此人很不起眼,有点弱智,正因如此,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是巡查队员视野之外的一个普通吸血鬼……
“这儿大概有一个月没人住了,”我说着看了看衣帽架,上面挂着一件棉袄和一顶皮帽……地板上放着一双龌龊的毛皮鞋。空了不止一个月了,时间肯定更长。但主人大概不是一入冬就离开了。我没有解除在车里就设好的防护咒语,但还是放松了不少。“好吧,我们来看看他是如何生活……如何过日子的。”
我们从厨房看起。这儿的窗户和整个住宅的窗户一样也挂着厚厚的窗帘。已经发黑的窗纱也许曾给屋子营造过舒适的氛围。但自从波林娜死后,窗纱大概有两年没洗了。
奥莉加在我身后啪嗒一声打开了电灯开关,吓了我一跳。她说:
“干吗摸黑啊,好像斯佳丽和莫德似的……检查一下冰箱。”
我打开了噪音不小的韩国冰箱。与其他电器相比,厨房电器一般可以在没人照料的情况下正常运作。而如果电脑放上半年再用,经常会出现当机的现象。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肯定不是魔法引起的,电脑主机里可没魔法。
冰箱里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我也没指望有。有一筒三升的黑色液体已经长了白毛,是变了质的西红柿汁,倒是挺合适做家酿啤酒的。白白浪费西红柿固然不好,不过这事还是由绿色和平组织的“西红柿巡查队”负责处理吧。冰箱门的格架上放着两个两百克和五百克的厚玻璃瓶。透过黄昏界依稀可见瓶子上残留的守夜人巡查队的标记。血液附有许可证,是血站提供的血。
“居然连自己那份都没喝完。”我说。
冰箱里还有小灌肠、鸡蛋、香肠。冷冻室里有一块肉(牛肉)和水饺(大部分是青豆馅的)。总之,都是些单身男人家里常见的食品。惟独没发现酒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有吸血鬼不得已都不能喝酒,酒精能够在一瞬之间摧毁他们怪异的新陈代谢机能,对他们来说这是最厉害的毒药。
看完厨房,我走进厕所。抽水马桶里的水已所剩无几,下水管道散发出阵阵恶臭。我放水冲了一下,走出厕所。
“你可真会挑时候?”奥莉加问。我疑惑地盯着她,没明白她这个玩笑的用意。大魔法师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也希望发现令人心跳的东西,但现在同样打消了这个念头。
“干这种事任何时候都合适,”我说。“厕所有臭味,我冲了冲水。”
“我明白。”
打开浴室的门,我发现灯泡烧坏了。也许是走的时候没关?因为懒得到口袋里去找手电,我稍稍聚集了一点能量,在我的头顶上点亮了一盏魔灯。我浑身一颤。
不,没发现任何可怕的东西。浴缸、面盆、缓缓滴水的龙头、毛巾、肥皂、牙刷、牙膏……
“快看。”我一边说一边增强了光线。
奥莉加走到我身边,从我肩头上方看过去。她若有所思地说:
“很有意思。”
镜子上有一行题字。我坚信它出自根纳季·绍什金之手。字不是用血,而是用三色牙膏写成的,这让人不免想起俄罗斯国旗的颜色。镜子玻璃上用大写的印刷体写着:
最后的守护人
“搞秘密活动的都少不了要在墙壁或者镜子上题字,”奥莉加说。“不过,该用鲜血来写。”
“这种牙膏也挺合适,”我说。“红色、蓝色和白色。宗教裁判所惯用的颜色是灰色和蓝色。”
“我知道,”奥莉加还是若有所思地说。“你认为他是故意这么写的?是指吸血鬼、宗教裁判官、巫医?”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暗示还是巧合。”我说。
穿过不长的走廊,我来到客厅。房间里的电灯已经打开。
“很舒适,”奥莉加说。“房子不怎么样,装修却很不错。”
“根纳季的职业是建筑师,”我说。“他们家装修都是他自己做的,还帮我……不过,我那时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们单位对他的印象也很好。”
“当然好,他又不嗜酒。”奥莉加说着走进卧室。
“他是个仔细的人,”我继续夸奖根纳季,好像我们不是来猎捕吸血鬼,而是我想推荐他为奥莉加装修住宅。“每次干完活他都会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垃圾。”
我的身后传来一阵干呕的声音,我转过身去。
奥莉加正犯恶心,她把身子倚在门框上,背对着卧室,对着墙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抬眼看了看我,又用手擦擦嘴。然后说:
“他是个仔细的人……是的,我知道了。”
我完全不想再看到刺激奥莉加的一幕。
但我还是走到卧室门口。我的腿开始发软。
“等一下,我走开,”奥莉加嘟囔道。“让我过去。”
我打量着卧室。有几秒钟的时间我都无法明白自己看见了什么。
奥莉加没必要走开。我甚至没来得及转过身去,隔着门槛就把中饭吐在了卧室里。有趣的是俄罗斯人认为隔着门槛告别是不祥之兆,那隔着门槛呕吐结果又会如何呢?
Chapter 2
格谢尔站在窗旁,看着夜幕下灯火阑珊的城市,默默无语。他将双手背在身后,他的手指不停地颤抖,好像在编制特别深邃的咒语。
我和奥莉加都没说话。可以说我们有失职的地方。
加里科来了。他站在门口踟蹰不前。
“怎么样?”格谢尔背对着我们问。
“一共五十二人。”加里科回答。
“鉴定专家怎么说?”
“检查了三具尸体。被害手法完全一致。都是被咬破喉咙,吸干血致死。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可不可以别在这里进行尸检?臭味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咒语根本不管用……再说房子周围的……下水道好像也被挖断了……”
“叫车了吗?”
“叫了一辆带篷的卡车。”
“好吧,把尸体运走,”格谢尔说。“运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离城市远点儿,就在那儿进行鉴定。”
“然后呢?”
“然后……”格谢尔若有所思地说。“然后给他们下葬。”
“不归还给他们的亲人吗?”
格谢尔陷入了沉思。突然他问我:
“安东,你怎么看?”
“不知道,”我如实相告。“失踪还是死亡……我不知道对亲人来说哪种情况更容易接受。”
“给他们下葬吧,”格谢尔吩咐。“还有时间,容我们再考虑考虑。也许我们会悄悄地掘尸检验并把他们归还给自己的亲人。给每个人都编个故事……他们都有证件吗?”
“都有。证件单独一叠一叠地放在一起。很整齐,很仔细……”
仔细这个词深深地刺痛了我。
是啊,他一直是个仔细的人。在墙上钻孔的时候,他会铺上聚乙烯的垫子。钻完后会仔细清扫地板。
“我们怎么会居然没发现呢?”格谢尔悲痛地说。“怎么把他放过了呢?吸血鬼竟然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杀了五十多个人!”
“他们都是……外地人。来自塔吉克,摩尔多瓦,乌克.99lib.兰……”加里科叹了口气。“都是些勤快人,来莫斯科打工挣钱的。他们属于非法打工,自然不会登记。他们在公路沿线有暂住地,待上一两天,就会被雇佣。那人是建筑师,对吗?他认识大家,大家也知道他。他可以跑来说需要五个人手。他就像在挑……牲畜,选好了就带走。过一个星期又来寻觅新的目标……”
“是不是有这种专门浪迹天涯的人?”格谢尔问。“到目前为止已有五十多人失踪了,难道就没人想起来要寻找他们吗?”
“没人,”加里科叹了口气。“变态卑鄙的家伙……可能不是一下把他们全都杀掉……杀一个,再杀一个,其他人就排队等着——一天、两天、三天……就在这间屋子里,他把被喝干血的人放进两个聚乙烯的袋子里,堆在墙角,这样就不会发出臭味。那儿的一排暖气都关了的。显然,冬天的时候他就开始……”
“我真想杀个人,”格谢尔含糊不清地说。“最好是吸血鬼。但随便哪个黑暗使者也行。”
“那就拿我开刀吧。”扎武隆漫不经心地推开加里科,走进绍什金家的客厅。他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你别逼我,”格谢尔仍然看着窗外,低声地说。“否则我可把你的话视为决斗战书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扎武隆皱了皱眉,变得严肃起来。他还和平时一样穿着西服,但没打领带。不知为何,我觉得他是为了表示哀悼而有意选择了黑西服和白衬衫。
看着这两个年迈的他者,我和奥莉加惟有默默地等待。地球六分之一大陆所有一切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他们手中。
“格谢尔,这只是一种说话的方式,”扎武隆仰靠到沙发背上,眯着眼说。“你认为我对这个……这个非常事件很了解吗?”
“我不知道。”格谢尔斩钉截铁地回答。但从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很清楚扎武隆与此事无关。
“那我来告诉你,”扎武隆仍然心平气和地说。“我愤怒的程度一点不亚于你,可能还超过你。莫斯科吸血鬼协会的所有成员都异常愤怒,他们强烈要求严惩凶手。”
格谢尔噗嗤一声笑了。可扎武隆仍旧继续挖苦地说:
“你知道,他们对炸毁鲜血供应站的行为持否定态度……”
“我会让他们知道这是个什么供应站,”格谢尔的声音低沉,但很有力量。“经过防腐处理的血液足够他们喝五年的。”
“你认为宗教裁判所会支持你吗?”扎武隆显然很关心此事。
“我想会的。”格谢尔终于转过身来,直视扎武隆的眼睛。“我想会的。你也会支持我的。”
黑暗使者输了这场斗眼力的游戏。扎武隆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了看我,两手一摊,意思是说,拿他有什么办法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玫瑰色的香烟——这颜色让人觉得很轻佻。点燃一支,接着说:
“吸血鬼会像野兽一样发狂的……”
“没关系,你盯着他们,别让他们发狂。”
“你是知道的,吸血鬼的孩子不喝新鲜血液就不能生长发育。他们的性成熟度也取决于新鲜血液。”
当然,扎武隆并不担心吸血鬼孩子的命运。他只是想尽可能地嘲弄格谢尔。
“孩子?我们会同意向孩子提供新鲜血液,”格谢尔想了一会儿说。“我们不需要掌控这三十……安东,三十几?”
“三十二。”
“我们不需要掌控这三十二个吸血的毛孩子。我们会提供鲜血。但是,一定要是血站的供血!五年内我们停止发放许可证。”
扎武隆叹了口气说:
“好吧。我自己也认为是该对他们严加管教了。我曾经请求协会秘书对绍什金一家实施监控……没想到这是个堕落的家庭。”
“应该实施七年的监控,”格谢尔说。“你不应该轻易就同意只监控五年。”
“有什么办法,已经说好了。”扎武隆吐出一口烟。他问我:“安东,科斯佳死后你没去看过根纳季吗?”
“没有。”我说。
“怎么会这样?以老友和邻居的身份也应该……哎呀呀……”
我不想回答。如果是八年前我会不假思索地立刻作答。
“就这么定了。”格谢尔说。看着走廊,他皱起了眉头。那儿已经开始搬运尸体。整个单元楼都被施了咒语,它可以打消居民们向门外或窗外窥探的欲望。不过,听见女邻居刺耳的叫声都没人走出家门,由此判断,这里的居民本来就没有好奇心,这倒很是让人羡慕。
我觉得,想要爱他们是越来越难了。应该做点儿什么来改变这种状况。
“还有事吗?”扎武隆问。“至于你们希望我们巡查队协助缉拿绍什金,这没有任何问题。我的人已经开始追捕罪犯了。我只是担心他们把他送来之前已经将他大卸八块了。”
“你看上去气色很不好,扎武隆,”格谢尔突然说。“去盥洗室洗把脸。”
“是吗?”扎武隆好奇地说。“好吧,既然你让我……”
他站起身,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给两个巡查队员让道。他们正用担架抬着塑料袋装着的半腐烂尸体。除了血液,人的体内还有很多水分。如果把失去血液的尸体放在塑料袋里任其腐烂,后果是极其令人难以忍受的。
不过,这个场面并没有让扎武隆感到害怕。
“对不起,夫人。”他边说边给遗体让路。接着便昂首走进浴室。
“被害者中还有女人吗?”格谢尔问。
“有。”奥莉加简短地回答。
格谢尔再也没问什么。看来,老头子也深受刺激,他可是个具有钢铁意志的家伙。
那些搬运尸体的同事今天晚上一定会喝得烂醉如泥。虽说这违反了规章条令,但我不会加以干涉。最好让我独自一人巡逻执勤。
扎武隆很快回来了。他的脸湿漉漉的。
“毛巾太脏,一会儿就干了,”他笑着说。“怎么样?”
“你觉得呢?”格谢尔问。
“我认识一个女人,新年前夕她喜欢用牙膏在镜子上画圣诞树,还会写上‘新年快乐’的字样以及年份。”
“很可笑,”格谢尔厌恶地说。“你听说过关于这些家伙的情况吗?”
“关于最后的守护人?”扎武隆特别强调了“最后的”几个字。“我亲爱的敌人,即使在黑暗使者当中也有许多宗派和集团,甚至有按兴趣组建的俱乐部,有些俱乐部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也有一些是我听说过的。什么名称都有!什么‘黑夜的孩子’,‘月光下的巡查队员’,‘风之子’。顺便说一下,我想起一个儿童组织,他们是普通人的孩子,但他们喜欢玩吸血鬼游戏。要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吗?让他们明白吸血鬼并不是仪表堂堂的绅士,也不会披着黑色斗篷把美人引入古老城堡,而城堡也不可能是哥特式的。”
“扎武隆,你听说过最后的守护人的情况吗?”
“没有。”
“戈罗杰茨基认为……”格谢尔看了看我。“在爱丁堡盗取魔械的三个他者分别应该是黑暗使者、宗教裁判官和光明使者。”
“黑暗使者——绍什金,宗教裁判官——埃德加尔。”扎武隆点点头说。“那么谁是光明使者呢?”
“我不知道。我们排查了所有高级光明使者,他们都是清白的。”
“可绍什金并不是高级吸血鬼……”扎武隆耸耸肩。“虽然这对吸血鬼来说要容易些。埃德加尔怎么样了?戈罗杰茨基?”
“我没有时间彻底研究他的生物电场,”我回答。“当时正在进行战斗……况且他从头到脚都挂满了避邪物。假如让我安静地待上五分钟,我就可以了解他的所有信息……”
“可毕竟你没能做到,”扎武隆固执地说。“我知道魔鬼高原发生的情况。大体知道一些。你再说说吧。”
“战斗中埃德加尔的举止完全像一个高级魔法师,”说到这里我看了看格谢尔,他很不乐意地点.99lib.点头。“我们有三个人……哦,如果不算阿方基,有两个,虽然他也已经尽力了。我们有格谢尔给的一组护身符,选配得非常合适。但埃德加尔没有丝毫让步。我甚至认为他能够继续战斗,并且有机会取得胜利。但鲁斯塔姆走了以后,埃德加尔也不想继续打下去了。”
“这么说,我们有些他者能够自己提升级别,”扎武隆说。“这还需要证据。亲爱的格谢尔,你不认为宗教裁判所已经得到《富阿兰》一书了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格谢尔毅然决然地说。
“如果科斯佳幸免于难,”扎武隆大声推论。“我们就可以假定他记住了书中所有的咒语。也就有可能造出些……嗯……与书类似的东西。也许没有那么巨大的威力,但还是可以帮助埃德加尔升至最高级。如果是这样,那个未知的光明使者完全可能有过类似的经历。”
“那么我们就可以怀疑任何一位光明使者,”格谢尔作出结论。“我们真幸运,科斯佳死了,他无法将《富阿兰》的秘密告诉任何人。”
“他有没有时间把书中的内容告诉他父亲呢?”
“没有,”格谢尔肯定地说。“这是一部具有魔力的书籍。不能通过电话复述它的内容,也不能拍照。”
“可惜,这么好的想法白费了。”扎武隆打了一个响指。“一个女巫给我看过,移动电话有一个功能,叫作彩信!可以通过电话传递照片。”
开始我以为这又是俏皮话。扎武隆长着一副聪明人的面孔,却在大谈孩子们在课堂上最爱互相发来发去的彩信,这显得尤其滑稽。
后来我明白他是认真的。只不过我时常忘记他们的年纪。对扎武隆来说移动电话就是魔法。
“幸好这不可能,”格谢尔说。“他也许能够记住点儿什么东西并将其还原……不,荒唐。这也是不可能的。吸血鬼的特性与女巫的特性不一样。能够复制出《富阿兰》的——哪怕只是部分复制《富阿兰》的威力,只有经验丰富的女巫……”
我看了看格谢尔,问道:
“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请问……女巫可能成为光明使者吗?”
幼童的父母亲生活当中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晚上八点四十五分至九点。十五分钟的幸福时刻,这时孩子会快乐地观看电视里的酸奶和巧克力广告(虽然这对孩子不好),接着他们会把眼睛盯住赫留沙、卡尔库沙、斯捷帕什卡以及《晚安,孩子们》节目中的其他人物。
如果让那些决定儿童节目播出时间长短的人晚上自己带孩子,而不是把他们推给受过严格训练的保姆,那么《晚安,孩子们》可能会延长到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
顺便说一句,这对提高生育率很有效。十五分钟无论如何也太短了,不过,毕竟可以悠闲地喝喝茶,享受片刻的安宁。
我没给斯维特兰娜详细描述我们在绍什金家见到的一幕。虽然我只简单地提了提,但她还是明白了一切。斯维塔没有因此而倒胃口,她继续喝着茶。我们在巡查队见得多了。不过她显得很阴郁。
“我们那儿有个关于光明使者的传闻,”我试图转移话题。“格谢尔排查了所有高级光明使者,没人有嫌疑。埃德加尔身上戴了许多护身符。这是女巫惯用的伎俩,我想……”
“阿琳娜变换身份了?”斯维特兰娜看了看我。“有可能。”
“你那时把她治得服服帖帖的,”我说。“你应该能感觉到她的内心活动。你怎么看,她有可能成为光明使者吗?”
“对一个普通他者来说这是不可能的,”斯维特兰娜说。“或者说几乎不可能……对高级他者……对阿琳娜来说……”
她沉默了,她在回忆。我看着电视屏幕,等待结果。电视上一位忧郁的少女用绳子拖着一只手套,把它想象成了一只小狗。太可怕了!我们家所有的手套都不见了。娜佳当然不可能把它们变成小狗,任何魔法都有一定的限度。但家里一下子多了许多玩具狗。
看来非得给她买只小狗,否则家里将无宁日。
“有可能,”斯维特兰娜说。“她有可能成为光明使者。她的内心很奇怪,很多东西杂糅在一起,但并没有极端残暴的念头。不过阿琳娜向我发过誓,她许诺一生不再杀人,不再杀他者。她不可能违背诺言。”
“她也没杀人,”我说。“至于向埃德加尔提供避邪物,增强他的能量……这件事你们根本没说起过。阿琳娜聪明绝顶,她完全可能绕着弯来理解你的禁令。”
“安东,我们别说这个了。”斯维特兰娜挪开茶杯。“成为光明使者的阿琳娜也好……其他某个女巫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目的何在?是什么把他们捆在了一起?企图毁灭整个世界?无稽之谈!只有在无聊的电影里才会见到一帮暴徒仅仅为了99lib.t>寻求刺激而企图毁灭世界。为了权力?安东,这也很可笑!他们本来就拥有非同寻常的权力。没有什么魔械能获得绝对的权力,甚至是一千五百年前失去理智的魔法师造出的魔械也不能。目前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渴求得到什么,不知道他们想在黄昏界的最深处找到什么,是不是阿琳娜,她是否已成为光明使者,还是伪装得让托马斯也无法看透她,这些都不重要。”
“斯维塔,你有什么猜想吗?”我装作没注意到她用的是“我们”一词。说实话,谁也不会永远离开巡查队。
“‘万物之冠’可以消除黄昏界各层之间的障碍……”说完,斯维特兰娜沉默了。
“妈妈,动画片放完了!”娜佳叫了起来。
“你试试把‘万物之冠’和‘白色蜃气’做个比较。它们显然具有相同的渊源……”斯维特兰娜站起身,朝娜佳走去。“睡觉吧。”
“你还没讲故事呢!”娜佳撒娇地说。
“今天不行。我和爸爸有事要谈。”
娜佳委屈地看着我,不停拉扯绿松石项链上的细线。
“你们总是有事要谈……爸爸一天到晚不在家。”
“爸爸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的,”斯维特兰娜抱起女儿,心平气和地解释。“你知道的,他在与黑暗力量作斗争。”
“就像哈利·波特。”娜佳有些怀疑地看着我。也许我少了一副眼镜和脑门上的伤疤,那样才与高大的形象相吻合。
“对,像哈利·波特、费特·弗鲁姆斯和卢克·天行者。”
“像天行者。”娜佳笑着对我说。看来我在她眼中最像这个人物。有什么办法,这也就不错了。
“我马上过来……”斯维特兰娜和娜佳走进女儿的房间。我坐在那儿看着一块被咬了一口的巧克力糖。这是一种分层的糖果,黑巧克力与白巧克力交错排列。我数了一下,一共七层,于是我笑了。这是黄昏界构造最显著的例子。“白色蜃气”将黄昏界分割为不同的层次,把遭受它攻击的他者变成了石头。好吧,抛开战斗过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闭上眼睛开始回忆。
接下来黄昏界舒展开了。黄昏界的各层恢复了原貌。
为何我们突然认定“万物之冠”会将黄昏界与现实世界永远连在一起呢?听信了鲁斯塔姆的话?但他自己又是如何知道……黄昏界合久必分。来自我们世界的能量必然会将各层分开。这就像弹力极大的弹簧,你可以紧紧压住它,但它还是会伸展开。
这就有意思了。我不相信梅林制造毁灭世界的魔法炸弹仅仅是为了取乐。因为他是一位他者。如果梅林是个普通人,热衷于实验,想出了新的消遣游戏却又不敢尝试,这倒很容易让人相信。
黄昏界各层与现实世界的短暂连接会发生什么呢?
他者将绝迹?
未必。
梅林一定不会放过炫耀自己权力的机会。
但他想出了别有寓意的寄语。
看着缓缓走进厨房的斯维特兰娜,我轻声念道:
万物之冠藏匿于此。只剩一步之遥。
但它仅留给强者和智者,
当你能够获得它,你将得到一切也将一无所获。
如果你像我一样强大,那就向前走;
如果你像我一样睿智,那就往后退。
始与终,头与尾,一切都融为一体。
在万物之冠中。生与死就是如此密不可分。
“你打算弄个水落石出?”斯维特兰娜在我身旁坐下。“我是这么想的,为什么我们认定黄昏界会永远连在一起呢?它很可能会恢复原状。”
“我也这么认为,”我说。“这与‘白色蜃气’是一个道理。但它会导致什么呢?我们的世界开始生长青苔?”
斯维特兰娜笑了。
“那植物学家可要乐坏了!这可是新品种的植物,况且还能感应人类的情感。能以此撰写成百上千篇论文……”
“开一家加工青苔的工厂,”我附和道。“用它织布,生产牛仔裤……”
斯维特兰娜突然严肃地说:
“那些生活在黄昏界的人会怎么样呢?”
“那些亡故的他者?”我更确切地补充说。
斯维特兰娜点点头。
“生与死。”我说。“我不知道。你认为他们能够……复活?在我们的世界获得再生?”
“有何不可呢?我们知道他们的存在。与阿琳娜厮杀时,我在黄昏界的第五层就见过一个。”
“你没告诉我。”我说。
“你明白的,这种事最好不要说。如果你自己不能进入那一层,最好就别知道。我不能确定,是否所有的他者都能进入那一层……只有力量最强的,比如最高级的他者才可能进入。没必要让其他的他者知道,他们失去了死后继续存在的机会。”
“托马斯·里弗马奇说,在黄昏界的深层有神奇的城市,龙和独角兽……都是我们的世界所没有的东西,但它们能够存在于黄昏界。”
斯维特兰娜摇了摇头说:
“我觉得托马斯是个好人,不过他是个浪漫的乐师。这是不可救药的,安东。他对你说这些时,他已化身于黄昏界,他向往的是独角兽、仙女、神奇的城市,向往他者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世界,不再寄生于人类的世界。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如此强烈地渴望这些。那里可能只有些窝棚和小木屋。根本没什么仙女和独角兽。”
“这也不少了,”我说。“很多人宁可舍弃天堂,而换取在野外的窝棚里获得永生,因为他们不敢奢望进入天堂。黄昏界的确有树木。”
“我觉得,我见到的他者并不快乐。”斯维特兰娜说。“他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如果他平常的居住环境是黄昏界的第七层,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他精神萎靡。他向我跑来,似乎想告诉我什么。你明白,我当时根本顾不上这个。”
“我在黄昏界的第一层见过以前的一位他者,”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们在追捕疯狂的光明使者马克西姆。他还帮了点儿忙,悄悄告诉我该往哪里走。”
“这种情况是有的,”斯维特兰娜说。“但很少,我听说过几次。你刚也说了……”
我们沉默了片刻。
“也许,他们真的可以返回我们的世界,”斯维特兰娜说。“这就是埃德加尔、根纳季和阿琳娜携手合作的目的。不单是绍什金,他们可能都失去了自己所爱的人。可能这样的机会能使任何一个失去亲人的家伙走上歧途。”
“使任何人走上歧途。”我说。
我们不安地看着对方。好在我们现在受到了不间断的保护。让我们担心的是潜在的敌人是三个高级魔法师。
“今晚我要使用几个新的防护咒,”斯维特兰娜说。“可别说我是胆小鬼。”
“可以强行靠近‘万物之冠’,”我说。“可以穿过黄昏界闯入第七层。但我没成功。也许娜佳可以。如果我知道如何用智慧……计谋得到它,没准儿我自己也会利用这个魔械的。那会很热闹的。光明使者与黑暗使者几乎持平,我们能够应对。”
“如果我们想错了,这只是一颗毁灭世界的炸弹呢?”
“所以我认为根本没必要考虑如何得到这个魔械。让格谢尔和扎武隆去伤脑筋吧。”
“睡觉吧,”斯维特兰娜说。“睡醒了早晨头脑会更清醒。”
但我们没有马上去睡觉。先是斯维特兰娜在屋子四周设下了几个防护咒。接着我也如法炮制了一番。
Chapter 3
清晨,阳光明媚,空气格外清新,昨日的忧愁也随之烟消云散。娜久什卡顺从地吃了她不爱吃的大米稀饭,我顺便提了一句,说要早点儿去上班。斯维特兰娜听后什么也没说。但她让我下班早些回家,全家人一起去电影院看一部她朋友推荐的家庭剧。想到守护娜佳的黑暗使者还得跟我们一道观看情节浪漫的故事片——故事的结局自然又是善战胜恶,我不禁笑了。
“我肯定早点儿回来。我就是想知道那边进展如何了。也许僵局已经有所突破。”
“如果是那样早就给你来电话了。”斯维特兰娜的话让我的幻想破灭。
但这并没有破坏我的情绪。我迅速准备妥当,拎起公文包(有什么办法,光明力量的魔法师也得做案头工作),吻了吻女儿和妻子,走出家门。
罗姆卡和一位瘦小可爱的姑娘在我们楼下聊天,两人正说到兴头上。罗姆卡是个憨厚善良但笨手笨脚的年轻小伙子,他在我们巡查队工作差不多两年了。姑娘则是扎武隆派来保护我们的一位黑暗使者。
我与他们两位打了个招呼,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便离开了。
结局不幸的恋情往往都是这样开始的。就像阿利莎和伊戈尔的爱情……
天气出奇地好,我在楼道门口犹豫了片刻,考虑是否步行去地铁站。其实我根本就不愿坐地铁。塞满乘客的车厢里又闷又热,拥挤不堪。莫斯科地铁的运营高峰将近午夜十二点才能结束。
算了,还是开车吧。斯维特兰娜今天不打算出门。我看了看将来走势,可以避开塞车,二十分钟后到达单位。
我取下防护咒,坐到驾驶座上。防护咒并不会妨碍我,但会让特别敏感的司机竭力避开我的车。我发动引擎,闭上眼睛考虑该走哪条路。
结果令人沮丧。不知为何,所有走势都交汇到通往舍列缅季耶沃机场的路上。怎么会这样,我根本没打算去那儿!
突然我的脖子被毛茸茸的东西给缠住了。一个温和的声音慢吞吞地问:
“‘国王’准备远征?”
我看了看后视镜。画面令我非常不悦。
我没看见埃德加尔。但却看见了他缠在我脖子上的东西,一条银色的毛皮扎带。带子根本不适合用作围脖,因为这是一条凶残的魔带……它银灰色的毛皮下面似乎藏匿着无数颗细小尖利的牙齿。
我还看见了坐在后座右边的根纳季·绍什金。吸血鬼的神情异常冷漠。
“你想怎么样,埃德加尔?”我问。
“这不关你的事。”埃德加尔不怀好意地笑了。“别想潜入黄昏界,也别想施展魔法。你脖子上的带子不论在黄昏界的哪一层都不会消失……至少包括第六层在内。只要你稍有一点动用魔法的念头,它就会拧断你的脖子。”
“我不会验证的,”我说。“接下来干什么?”
“你会邀请我们去你家吗?”埃德加尔的声音问。听到这句话,绍什金的脸颤了一下。
“不,对不起,现在不是作客的时候。”
“这么说是杀人的时候啰?”埃德加尔问。
“难道你以为我会把娜佳交给你吗?”我没有丝毫恐惧,我甚至很惊讶居然会这么问。“你可以杀我。”
“我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埃德加尔说。“但在这件事上根纳季坚持己见……你也明白,他非常想利用你的女儿。”
“就像他利用自己的儿子一样?”我忍不住地说。“他因此得到了补偿,换来了一副青面獠牙的吸血鬼嘴脸,他也因此失去了正常人拥有的一切。”
“安静,安静。”埃德加尔推了推我的肩膀。“别激动。否则我可拦不住根纳。他非常生你的气,猜猜看,是因为什么原因?”
“得了吧。你能不能现身?与无形者说话令我很不舒服。”
“你先把车开出院子。”埃德加尔冷笑道。“别想让你的保镖发现……我们会把他们撕个粉碎,他们甚至都来不及说个‘不’字。但斯维特兰娜我们恐怕嚼不动。”
根纳季咧嘴露出他的满口牙齿,四颗巨齿显然要比人类的犬牙厉害得多。
“我对此深信不疑。”我非常坦率地说,接着踩下油门,将车子缓慢驶离停车位。也许我应该冲向一根柱子,不,这种方式不会让他们惊讶,针对这类举动他们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为了娜佳,斯维塔会让你们粉身碎骨。”
“所以我也认为……”埃德加尔谦恭而平和地说,“没必要让一个狂怒的妇人尾随在我们身后。你的女儿是否能够穿过黄昏界潜入第七层?这是不是在水中捞月啊?估计这不太现实,就跟想把你给狠揍一顿的几率差不多。”
我噗哧一声笑了。
“我不想让你失望。可我的能耐有限。我是个高级他者,但不是不需要能量的‘零度能量’他者。要梅林那样的才能潜入第七层。”
“我说了应该带上小姑娘,”根纳季轻声说。“我说过他不行。”
“别着急!”埃德加尔安慰他说。“他能行。他现在还没有充分的把握,但只要我们帮助他,他就一定能行。”
“我试试,”我说。“现在去哪里?”
“当然是去舍列缅季耶沃二号机场,还能去哪儿。”埃德加尔笑了起来。他渐渐现出身影,开始是半透明的,接着出现了色彩。根纳季还是没有现身,我只能在后视镜中看见他。“我认为走环线最快,是吗?你尽量别在路上耽搁。一个小时后有一班飞往爱丁堡的航班。我想,我们来得及在他们开始找你之前飞走。我可不想把咒语‘地雷阵’的最后能量都花费在打通通往爱丁堡的隧道上。不过你听好,如果我们延误了航班,那就从隧道走。”
“我想阿琳娜已经在爱丁堡等着你们了,是吗?”我问。
“开你的车。”埃德加尔冷笑一声。“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为什么会帮助我们。”
“真想听听,”我说。我的心头涌出一股凉意,但我不想显出丝毫的恐惧。但……这有什么用呢?吸血鬼可以本能地感觉到我的恐惧。甚至用魔法也瞒不过他们。
“为了女儿你当然会竭尽全力,”埃德加尔说。“为了女儿和妻子。对黑暗使者这种把戏不管用,但对光明使者这正合适。”
“你见不到我的家人。”
“可能你自己也见不到了。格谢尔和扎武隆干得很漂亮。我算出有六个保镖。你知道几个?就那两个在你家楼下聊天的傻瓜吗?”
我没有回答。
“我想,他们不会少于八个,也许不少于十二个,”埃德加尔忧心忡忡地说。“猜也没用,这两个老朽都想给自己留条退路。但如果你家附近发生爆炸……不是一般的爆炸,而是核爆炸……高级他者也必死无疑,广岛的核爆炸就是一面镜子。”
“你不会走这招棋,埃德加尔,”我说。“你是黑暗使者,但不是变态狂。在莫斯科市中心实施核爆炸?只是为了杀死我的妻子和女儿?那会死多少人?如果有人神经出了问题,认定这是核攻击,从而引发世界大战怎么办?”
“没错!关键是,”埃德加尔笑了起来,“即使格谢尔觉察出情况不妙,并把你的家人带离莫斯科,去一个荒芜之地,这也根本不能改变局势。你的行为将决定成千上万,甚至上百万人的命运。对光明使者来说,这很具诱惑力,不是吗?”
“埃德加尔,”我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埃德加尔神经质地笑了笑。“我一切正常!”
“你是不是失去亲人了,埃德加尔?”
我问这个问题完全是想碰碰运气。埃德加尔没说话。于是我明白自己问对了。
我开始有些明白事情的原委了。
“我的妻子,”他终于说了出来。“安娜贝尔。”
“你不是说和她一起在克里特岛吗?”我回想起来。
“是的。那是一年前的事。我们沿着马路从海滩回酒店……一辆货车从旁边经过。司机驾驶不当,以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把她撞倒。我什么都来不及做。”
“你很爱她。”我惊讶地说。
“是的。”埃德加尔点点头。“爱。我不是扎武隆,我会爱。我会。”
“我很遗憾。”我说。
“谢谢,安东,”埃德加尔的语气很平和。“我知道你是真诚的。但这无法改变……我们的关系。”
“你为什么要与大家为敌?为什么把人类也卷了进来?”
“人类?安东,怎样利用他们难道有什么区别吗?我们是依靠他们的能量生存的。为什么不能把他们当作炮灰……至于我为什么与大家为敌……这个问题本身就提得不对。我并没有与他们为敌。我是他们的朋友。也可以这么说,我和所有的他者都是朋友,包括黑暗使者和光明使者。一旦我们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你们就会明白。连你也会明白的。”
“我们不是这么约定的。”根纳季说。
“我记得我们是怎么约定的,”埃德加尔打断根纳季。“我们先做我们想做的事。然后你再向安东挑战。是这样吗?你自己不是也想用正大光明的方式与他进行决斗吗?”
“我是这么想的。”根纳季有些彷徨。
“如果你如此肯定我能明白你的意思,”此时我已经拐上了环线,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考虑是否要猛地转动一下方向盘,将车子甩出高架桥。“不妨告诉我你们的想法。没准儿我会自愿帮助你们呢?”
“我考虑过这事。”埃德加尔点点头。“打一开始我就认为,你是我所认识的光明使者中最有责任感、最有能力的。结果我却是和根纳季联手。他强烈反对与你合作。知道吗,他不喜欢你。他的妻子是因你而死的。我们让你加入最后的守护人行列如何?”
“很浪漫的名称。”
“这是根纳想出来的,他是个浪漫主义者。”埃德加尔笑了。“我们没打算触犯你。只有当你除了复仇之外一无所有的时候,复仇才是个好东西。格谢尔派你去爱丁堡算是派对了!”
“你.99lib.
们杀了维克托,就是因为他认出了根纳季?”
“是的,”埃德加尔点点头。“这是很自然的。根纳季非常不安,他认为科斯佳的同学不是偶然出现的,有人在跟踪我们。当然,我们弄错了。不过我们发现了消除黄昏界第三层障碍的方法。我们一直没有相关的准确资料。”
“你们有关于黄昏界第五层那个黏土巨怪的资料吗?”
“当然有!”埃德加尔笑藏书网着说。“安娜贝尔死后我被调到特别档案处工作。怎么说呢,我想安心做做档案工作,让自己平静下来,忘却痛苦……光明使者,你不知道,宗教裁判所的特别档案处里什么资料都有!我对这些东西能够被制造出来深信不疑。老实告诉你,最近一百年来,魔法已经有些退化了。我们变得懒散,习惯使用人类的东西。实际上,我们有类似电话、汽车、飞机那样的东西……不只是类似,可以说简直就是!我们完全可以依靠魔法创造文明!”
“但我们产出的能量比我们需要的能量少,”我说。“没有人类我们就无法生存。”
“我正好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埃德加尔一下活跃了起来。“应该可以……嘿,你别减速!走左边的车道,那儿现在没车……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与中世纪相似的社会结构是我设想的最理想的社会。人类过着朴实、健康、简单的生活,在大自然中劳作,从事艺术创作和手工业制作。不需要中央集权制的政府。封建社会制度、男爵以及毫无实权的国王足已。我们他者或多或少地可以过自己独立的生活,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与人类生活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存在。当然,人类在这种体制下可能会向魔法师和吸血鬼挑战。让他们挑战好了!应该存在自然淘汰机制,剔除那些低能和过于残暴的他者。这样的世界无论是对他者还是对人类都比今天的社会更令人惬意。你有没有读过幻想作品?”
“什么作品?”
“没读过幻想小说?比如《指环王》、《柯南》、《两栖魔法师》和《哈利·波特》?”
“读过一些,”我说。“有的很幼稚,有的倒挺不错。作为娱乐性的书籍,对我们来说还过得去。”
“对普通人而言这些作品比科幻作品流行多了,”埃德加尔肯定地说。“这就是一个悖论。人类没兴趣阅读关于征服火星或者飞往其他星球的作品,他们对人类可以获得而我们不能获得的东西不感兴趣。相反他们幻想成为魔法师,拿着锋利的长剑投入战斗……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倡导魔法的中世纪对人类来说更具吸引力。”
“是啊,”我说。“当然如此。因为谁也没想到冒着零下二十度的严寒去脏粪坑解手的痛苦,更没想到这些粪坑在四十度高温时散发出的臭气。因为书中的主人公从来不会感冒,不会消化不良,不会得阑尾炎和疟疾,万一患上了,他们身边立马就会出现一位光明力量的巫医。因为所有人都把自己当作国王或者身披斗篷的魔法师,至少也是勇敢而快乐的男爵的侍卫。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想象成手拿锄头的农民,此刻正站在干枯的田地里,看着男爵侍卫远去的身影,他们刚刚践踏了你少得可怜的庄稼,就这么点儿庄稼还有一半要交给勇敢而快乐的男爵。”
“这是另一回事,”埃德加尔平和地说。“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方面。最起码这样的社会没有广告、政客、律师和转基因食品……”
“这样的社会里食品本来就不会多。”我插了一句。
“没有环境污染造成的先天性畸形儿……”
“你应该去绿色和平组织工作。但会有很多没出生就被夸奖坏了的孩子。更多普通的孩子会因为出生时胎盘前置或者缺少药品而死亡。埃德加尔,你什么意思,想让世界退回到中世纪?”
埃德加尔叹了口气。
“不,安东。这是非常非常不现实的出路。说实在的,我对它寄予希望。但希望渺茫。”
“我在认真地考虑,想猛打方向盘,让车子撞向石柱,”我说。“你看到了吗,前方环线上方有一个天桥?天桥混凝土的柱子非常具有诱惑力……”
“这不会伤害到我们的,”埃德加尔说。“我想,也不会伤害到你。你的车不错,安全气囊,安全带……你有活下来的机会。别做傻事。你如果想自杀,使个妖术不就结了。”
“你在档案中发现什么了?你指望得到什么?”
“别告诉他,”根纳季阴沉着脸说。但这句话似乎起了相反的作用。埃德加尔毕竟素来都是黑暗使者,他一贯嫌恶和鄙视吸血鬼,甚至对其盟友也是一样。
“宗教裁判所对它管辖范围之外的魔械非常关注,”埃德加尔说。“对梅林造出的魔械尤为关注……原因再清楚不过了。我们对‘万物之冠’了解甚少。只知道它在苏格兰,它即使不是潜藏的威力最强的魔械,也是其中之一。但以前一直以为没有任何有关‘万物之冠’的资料。好在几年前开始给档案编制目录并输入电脑保存。在其他资料中有一份中世纪对女巫的审讯记录,还有侦探和学者撰写的调查报告,它们都已被转换成了电子文档,但早就被人遗忘了。我查找了所有和梅林有关的资料,最终发现了几行已经被遗忘的信息。这些资料曾落到十三世纪光明力量的一位一级女巫手中,资料可能并非是因为她的级别而到其手里的……女巫由于格拉斯哥发生的一件意外事件受到了审讯,那时格拉斯哥只是一个很小的外省城市。在审讯过程中她提到了‘最后一个由梅林制造的魔械’。审讯人员向她确认这个魔械到底为何物。她回答说,如果逐字翻译就是:‘万物之冠是已经离我们而去的他者所幻想的东西,是他们在黄昏界所期盼的东西,是带给他们幸福和自由的东西……’当时她的话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所以,直到这张羊皮纸的审讯记录被扫描下来,我才又根据‘梅林’一词进行了查询,我们最终从沉睡多年的档案中发现了这份文件。”
“现在可以肯定,这个信息已从宗教裁判所的资料库中被删除了。”我说。
埃德加尔笑了。
“你们想让死去的他者复活?”
“是已经离去的他者,”根纳季含糊地说。“是离去的,不是死了的!”
“我们之所以这么做并非毫无根据,”埃德加尔说。“我们认为‘万物之冠’会消除黄昏界各层之间的障碍,使黄昏界与人类世界连为一体。如果那些已经离去的他者目前还不能返回我们的世界,而我们又无力在黄昏界最深处停留过长的时间,那么‘万物之冠’将可以改变一切。已经离我们而去的他者将回到我们身边。”
“埃德加尔,你们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你们不可能知道。这仅仅是一种猜测。如果黄昏界各层真的与我们的世界连在一起怎么办?这将是一场灾难!”
“我们知道那些已经离去了的他者希望这样。”埃德加尔坚定地说。
“就凭十三世纪的女巫说的一句话?”
“她是梅林的情妇。她很清楚。”
我没再和他争辩。
什么东西能与信仰对抗呢?什么也不能。事实不能,猜想更不能。能与信仰对抗的只能是另一种信仰。
“埃德加尔,假如我确实知道‘万物之冠’可以让已经离去的他者复活,我一定会帮助你们。但我不能肯定。”我拐上了列宁格勒大街。“这是其一。”
“继续说。”埃德加尔客气地回应。
“即使我想帮助你们,但爱丁堡已经加强了对魔械的守护。谁都知道你还会再次光顾的。我认为,你从武器库偷走了多少东西,都是些什么东西,早已被查得清清楚楚,因此你的避邪物可能不再具有意料不到的威力。我们根本就无法靠近魔械的藏匿之地。这乃其二。”
“相信我,我干得很漂亮,”埃德加尔自豪地说。藏书网“宗教裁判所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丢了什么,剩下些什么。宗教裁判所是一个非常官僚的机构。这可能是任何一个凌驾于国家之上的机构的宿命,人类的机构和我们的机构都是一样。我们会很艰难,但我们一定能成功,哪怕你不帮助我们……我想,让你杀死光明使者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带上小姑娘,他就可能。”后面传来了根纳季的声音。
“够了,”埃德加尔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嗯?要人道一点,根纳季。”
“我生前很人道,”吸血鬼说。“他们没杀科斯佳以前,我也一直是这样的。那时波林娜还没离开我。现在我已经受够了。”
“既然我们在一段时间内是一个小的团队,我们就应该努力克服分歧,”埃德加尔理智地说。“不要使用侮辱性的言词,不要威胁亲人和朋友……这毫无意义。你说完了吗,安东?”
“没有,还有一个小小的说明。我不能进入黄昏界的第七层。依靠肾上腺素对神经系统的刺激,我可以到达黄昏界的第六层。但往下的障碍我永远无法克服。巡查队也很关注黄昏界障碍的威力。无论什么样的外来能量都不能逾越这一障碍。”
“为什么?”
“这是因为,问题并不在于是何种能量!能量本来就在不断涌入‘苏格兰地洞’上方的气旋之中。很可惜!所以应该合理利用能量,让它流经自己的身体。你发出的能量是从人类以及魔械中汲取的人工能量……这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呢?不能无休无止地增强传输网的压力,这将致使网络瘫痪!于是就需要一种超级导体,明白吗?这个超级导体就是完全不需要靠魔法得到能量的‘零度能量’他者。”
“哎哟,这些技术术语都把我给弄糊涂了。”埃德加尔叹了口气。“根纳季,你明白吗?”
“明白。我说过……”
“好了,别说了。安东,我明白超出自己能量的事情你办不到。我也一样……”
“埃德加尔,你什么时候变成高级黑暗使者的?”
这位前宗教裁判官笑着说:
“不久以前。别介意。”
“但你注销了根纳季的注册标记,”我大声说。“显然,宗教裁判所并没有教你这些东西。只有依靠《富阿兰》一书才能提升你的级别。可书被烧了……”
“别对我说个没完,”埃德加尔突然大笑起来。“你去对根纳季说吧,他的牙根正痒痒呢。你身上肯定不会出现奇迹。我们需要的只是你的机智灵活。寻找一条间接途径吧。”
“我敢肯定,托马斯·里弗马奇几百年来一直在寻找这条途径。”
“但他没有妻子和女儿,核弹有可能在她们的身下爆炸哦。”埃德加尔抬腕看了看表。“我们赶得上。好样的,车开得不错。现在你听好,别把车开到停车场,没必要。这样反而会留下多余的线索。有个小伙子会在候机大厅的入口处等我们,你把车钥匙交给他就行。我已经给了他钱,让他把车开到收费停车场,并支付了三昼夜的停车费。你回来的时候可以去那里取车。”
“如果你能回来的话。”根纳季补充说。
“请你原谅,但我会让你有更多的生还机会。”埃德加尔打断根纳季。“现在我们要赶快通过安检,同时你不能引起海关执勤他者的注意。对光明使者来说多余的牺牲是不需要的,对吧?上了飞机,你可以喝咖啡,还会让你喝上一小口白兰地。你可以思考。认真思考。你还得让我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转动的。如果到达爱丁堡时你已经知道如何得到‘万物之冠’,那就再好不过了。因为我们的时间很有限,离核爆炸一共只有二十个小时。”
“你是个畜生。”我说。
“不,我是一个高效率的人力资源经理。”埃德加尔笑了。
Chapter 4
在没有魔法干预的情况下,有些话也会使人发懵,不知所措。
比如这句话:“说个笑话来听听。”哪怕你刚看了类似《快乐驿站》这样的电视节目,刚读完普拉切特最新的一部作品,并且刚从互联网上搜寻到了很多个确实滑稽可笑的新段子,但转瞬之间所有的趣闻都会从你的脑海中飞走,让你觉得空空如也。
另一句话“坐下好好想想”也很管用。我立刻就会想起学校,想起代数测验或者是期中考试的作文,想起老师疲倦的面容,因为他知道我们根本考不出好成绩。
这次我们乘坐的是俄航飞往爱丁堡的直达航班。如果这是普通的出差任务,我不会有任何抵触情绪,我很喜欢苏格兰。况且埃德加尔买的是公务舱的票。三个怒气冲冲的同胞在检票口大发脾气。因为他们的票是伪造的,可他们的实力显然都能合伙购买即将乘坐的整架波音767飞机了。我什么也没说,但心中出现了一丝希望。普通人大多数因重票或假票造成的纠纷都是手脚不干净的他者所为,多半是黑暗使者,但有时也有光明使者。所以巡查队一直在追查此类纠纷。按理说当然应该追查所有纠纷,但实际上只是追查那些引起严重事端的纠纷。
这一次却引起了相当的重视。
但我还是很担心,调查毕竟不会按我的要求进行。况且现在整个莫斯科都在搜寻绍什金……
机场加强了对出港旅客的检查。现在是四名他者同时执勤,不像以往是两名,而且对等原则执行得很严格。我暗自希望执勤的他者中有我的同事,他们一定会注意到我,遗憾的是我的希望落空了。所有的他者都来自莫斯科周边地区,正在执勤的是希姆基地区的他者。况且在检票之前埃德加尔已经给我们发了伪造的护照,并为我们戴上了假面具,一般四至五级的他者是无法识破的。这样我就以彼得堡居民亚历山大·彼得松的身份从我同事的身边走了过去。根纳季成了康斯坦丁·阿尔别宁,埃德加尔叫什么我没问。
直到坐上飞机,从空姐手中接过埃德加尔许诺的咖啡和白兰地,我才明白自己彻底输了。脖子上的绳套时不时会勒得更紧,有时还用细小的爪子亦或是牙齿挠破我的皮肤,过安检的时候海关人员就狐疑地看着我的围脖。难道它是在等着我使用魔法,好对我下手?我突然才意识到这玩艺儿叫作“薛定谔猫”。看来,这是因为谁都没弄明白这家伙到底是死是活。在宗教裁判所“薛定谔猫”用来押解最危险的犯人,它可从未失过手。不过,如果我没搞错,这种玩艺儿只有一个。埃德加尔偷走了独一无二的魔械。
“喝咖啡,”埃德加尔殷勤地说。我的位子靠窗,旁边是根纳季的座位。埃德加尔坐在我们后面,他甚至还考虑到了旁边的位子不该有人坐:那个糊里糊涂地被安排到经济舱的旅客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没提出异议。空姐一个劲儿地赔不是,还许诺赠送小礼品给他作为补偿。总之俄航给人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一点不比西方的航空公司逊色,甚至比他们还好。遗憾的是不能享受飞行时光——同伴不对路子。
我一边喝着加了些白兰地的咖啡,一边看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埃德加尔在我身后轻声说了些什么,飞机的轰鸣声立刻消失了。这是咒语“沉寂之境”起作用了。真乃明智之举,现在什么都不会妨碍我们,也没人会听见我们的谈话。好在埃德加尔与童话故事中的老巫霍达贝奇不同,除了让发动机停止运转外,他还有其他控制噪音的方法。
如果你像我一样强大,那就向前走;如果你像我一样睿智,那就往后退。
他在逗弄别人。当然,他逗弄的实际上是那些不走运的寻宝者。不过他认为自己应该给出暗示,这是那个时代不成文的游戏规则。这么说,路还没被堵死。
向前,向后……
也许,应该“左右摇晃”?就像从泥浆中拖出打滑的汽车一样……在自动传输装置盛行的时代,这个方法已经被大家彻底遗忘了。靠近黄昏界第六层,向后跳,跑几步,再次靠近第六层……
简直荒唐。每跳跃一次,我都得调整呼吸。有一次我觉得几乎已经到达了第六层。即使我能像格谢尔那样一下子就从黄昏界的深处跳出。但还是没法“左右摇晃”。
让我们一起来从头回忆。
“万物之冠”藏匿在此。只剩一步之遥。
这很清楚。题词在黄昏界第六层,“万物之冠”则藏匿在第七层。狡猾的梅林将指示标记放在了能量最强、本领最高的魔法师才能进入的地方……嘿,这还是让我非常开心的!因为我到过那里!
但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只是个引子。我们只能希望托马斯·里弗马奇的翻译与原文完全相符……不过这位伟大的乐师、莱蒙托夫的先辈应该能够胜任这项工作。
但它仅留给强者和智者。
这多少也比较清楚。梅林让那些跟他一样的家伙自己决定是否要使用这个魔械。至于是体力还是智力与他一样——这并不重要。
当你发现它时,你将得到一切也将一无所获。
这就有点儿意思了。梅林似乎不认为使用“万物之冠”会引发世界范围内的灾难。“你将得到一切也将一无所获”——你将得到一切,但不是给自己的。
或者我与埃德加尔和根纳季一样,只看到了自己希望看到的东西?
或许“你将得.99lib.到一切也将一无所获”表示世界将被你掌控,但它必将毁灭?
我不知道,也不明白。最好能读原文……
“埃德加尔,我必须打个电话。”我说。
“为什么?”埃德加尔来了精神。“给谁打,格谢尔吗?可是已经要求我们关机了。”
“你想不想从我这儿得到答案?我得向福马·莱蒙特提个问题。”
埃德加尔犹豫片刻。然后闭上眼睛,点头同意。
“你打吧。我们起飞之前,你还有三分钟。但你自己得有数,我会非常仔细地听。”
简直太好了,我还没删除莱蒙特的号码……我拿出手机,拨了号。电话通了……
“是安东吗?”
莱蒙特的声音中明显带着好奇。
“福马,我正在思考梅林留在黄昏界第六层的那首诗……那个题词……”
“怎么了?”莱蒙特问。
“第三行是什么?你翻译的好像是‘当你发现它时,你将得到一切也将一无所获,’你记得吗?它指的到底是‘你将得到一切,同时你将失去一切’还是‘你将得到一切,但你并不需要它’?”
托马斯清了清嗓子,用英语念道:
“With it, thou shalt acquire all—and nothing shalt thou get ...”
谢天谢地,不是用的克尔特文。
“这就是说……”我还是想再确定一下。
“这就是说,如果你得到它,你得到的是你本人并不需要的东西,虽然它在全球范围内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谢谢,福马!”
“在进行脑力激荡?”莱蒙特问。“祝你成功。我们也没浪费时间,同样在加紧工作……”
我挂断电话。我很想知道,埃德加尔和根纳季是否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我突然发现,虽然我的脖子上戴着绳套,虽然受到了恫吓,虽然身边坐着吸血鬼,身后坐着疯狂的宗教裁判官,但我还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使命中去了。
我想弄个水落石出。我.99lib? 想解开梅林的谜底。我永远不会成为他那样的强者,但如果是在智力上与他比个高低呢?
我相信,我能。
如果你像我一样强大,那就向前走;如果你像我一样睿智,那就往后退。
终于该分析这句话了。意思多少也是清楚的。强者可以向前行进并按梅林的方式达到目的。智者可以后退并选择迂回的方式。
始与终,头与尾,一切都融为一体……
这也许是在抒情。阿尔法和欧米伽,起点与终点。头与尾意味着什么呢?可能是在暗指黄昏界第五层的黏土巨怪?
在万物之冠中。生与死就是如此密不可分。
这可能是指如何使用魔械。生与死就是这样并存。离开我们进入黄昏界的他者可以复活,重返我们的世界……很有趣,但这是他们所希望的吗?托马斯·里弗马奇是被强行从黄昏界拖回来的,他是那么希望留在那儿,享受魔法天堂的快乐。
我想象着科斯佳复活之后向父亲吼:“我请你让我复活的?”有这种可能吗?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喔,托马斯未必是对的。他落入了自己幻想的陷阱当中,就像埃德加尔和根纳季一样被自己的幻想所迷惑住了。那个很早以前就到过第一层的黄昏界居民看来并不是很快乐,他曾经还给我指过路,告诉我去黑暗力量的总部该怎么走——可以说,他救过我。我很想知道他是谁,为何出手相助?他究竟是怎样从宇宙虚幻的深处了解到了所发生的一切?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但却没有答案……
始与终,头与尾,一切都融为一体……
这里可能有蹊跷。头与尾,这就是让我们伤脑筋的地方。谁的头和尾是连在一起的?如果不仔细探究双尾都长有牙齿的黏土巨怪……
不过,为什么不稍加仔细地探究一下呢?
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亲爱的最后的守护人团队。
由此看来,“万物之冠”就藏在这不幸的双头怪物的身体里。在它身体中部的某个地方,一半的开端和另一半的末端。头和尾在那里连为一体……向后走,意味着退到黄昏界的第五层,一定可以在那里找到它!
如果神情严肃地把这一切讲述出来,还是很有说服力的。他们手头没有碑文,埃德加尔也未必能得到它。就让他们去消灭梅林造出的黏土巨怪吧!
当然,假如真在那个爬行怪物的肚子里找到“万物之冠”,这的确是……非常令人遗憾的。
但我对此表示怀疑。
“你笑了,”根纳季说。“有什么想法了吗?”
“安静,”我说。“我现在有了灵感。你最好给我拿点儿白兰地来。”
根纳季咬紧牙关,不再说话。
我一直在沉思,周围又是如此安静,所以完全没注意到飞机已经起飞。当我透过舷窗往外看时,我们已经在高空的云层中飞行了。嗨,现在到处都是需要穿越的层层障碍……
等一等,这句话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让我不解。是头和尾吗?我听说过关于头和尾的故事。它是魔法传说?不,应该是民俗。是某个民族的信仰……对,是的!是古埃及的神话,后来也成了欧洲的神话。炼金术的文章中也提到过。佛教的轮回之说就是以法轮象征再生和转世……
轮回转世。
我仿佛看见一条蛇正在吞食自己的尾巴。
我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原来梅林是故意让双头蛇守在黄昏界第五层的……“万物之冠”肯定不在它的体内。
这就是暗示,而且再明显不过了!
起始与终点。自己孕育自己,自己终结生命。力量在空中消失继而又在空中复原,亘古不变。时间周而复始地循环,永恒的能量守护宇宙远离混沌与黑暗,我们的世界因此得以生存延续。生命将走向死亡,死亡又迎来新生命,生与死是静止的,同时又是运动的……
死亡与再生。
无尽的能量不断涌动,逝去之后又会重现。
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一切。
我的手指开始发颤,我紧紧抓住座椅扶手。根纳季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于是我说:
“我有飞行恐惧症。给我拿点儿白兰地,行吗?哪怕就做这么一回善事!”
根纳季默默地站起身,打手势叫来了空姐。
轮回转世。
起点与终点。死亡与生命。支撑宇宙的能量周而复始。
我一切都明白了。我是继梅林之后第一个明白这一切的。如果我能活下来,还是有值得骄傲的资本的。
“你想出点儿名堂了,”埃德加尔说。他站起身,把身子探过椅背,好奇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嗯,安东!我没说错,你有主意了。”
“有了。”我承认。“埃德加尔,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你确信让已离我们而去的他者脱离黄昏界是安全的吗?你知道什么是‘主宰的灵魂’吗?”
“知道。”埃德加尔变得阴郁起来。“他们是已故的魔法师,是从黄昏界的第五层被召唤来的,他们在那里已经生存很久了。他们从熟悉的环境中挣脱出来,身上聚集了巨大的能量,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将以空前残暴的行径毁灭周围的一切。安东,不应把利用已故他者以及强迫他们脱离黄昏界同他们的复活相提并论。要知道,如果你半夜被弄醒,照着脑袋就是一下,然后给你浇上粪便,再对着耳朵吼叫,你也会暴怒的。”
“这么说,你已经决定了……”我沉默了一会儿。总不能立刻就“屈服”了。埃德加尔无法窥测我的内心世界,毕竟我也是高级他者,但他能从说话的语气和面部的表情察觉谎言。根纳季也是一样。“埃德加尔,你能给我什么样的保证?”
“还要什么保证?”埃德加尔非常吃惊。
“保证在我把一切向你们解释清楚之后,你不会在莫斯科引爆炸弹。还要保证取下我脖子上的‘薛定谔猫’。”
埃德加尔笑了。
“你想要的还不少。”
“我给予的也不少。”我用同样的语气回答。
“像‘以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的名义发誓’这样的话能让你满意吗?”
“埃德加尔!”根纳季冷冷地说。“什么事都该有个限度!”
“我以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的名义发誓,”埃德加尔将手放在我和根纳季中间,从容地开始宣誓,“如果你帮助我们获得‘万物之冠’,我将从你身上取下‘薛定谔猫’,解除在莫斯科实施爆炸的命令,并允许你与根纳季进行一对一的厮杀。如果你获胜,只要我不遭受你方的攻击,我不会再对你及你的家人加以阻挠。如果你战败,我保证不会对斯维特兰娜和娜佳采取任何报复措施。前提当然是如果他们不主动向我发动攻击。我发誓!”
“有一点我必须确认,”我说。“获得‘万物之冠’是什么意思?这是指什么时候?”
“当‘万物之冠’在我们手中的时候。”
“我不同意。”我摇摇头。“很有可能,你们在得到‘万物之冠’的那一瞬间就死了。而取下‘薛定谔猫’的只能是那个将其戴在我身上的家伙。我可不想在毫无魔法而且脖子上还戴着这么个玩意儿的状态中度过余生。”
埃德加尔陷入了沉思。他极有可能只是做做样子。或许他早就确定了他能接受的最大限度。
“我需要确认一下。”他看着九九藏书在手掌中旋转的小球,它来自光明力量与黑暗力量。“一旦我们认定你的话属实,我就解除引爆莫斯科的命令。在我们去拿‘万物之冠’之前,我一定取下‘薛定谔猫’。但你要与我们在一起,并发誓不干涉我们的行动。这是我的底线。”
现在轮到我拿主意了。我是否同意并接受他的条件呢?如果我打算说出实情,那就还得继续讨价还价……
“还要确认一点,”我说。“你不仅要取下‘薛定谔猫’,还要允许我撤离到安全地带。我不想不得已地加入战斗并且支持你方。”
“加入战斗?”埃德加尔好奇地问。“也许,你是指与莱蒙特的手下交战吧?”
“不,不是与他们。”我笑了。“即使没有他们,你们的麻烦也够多了,请相信我。”
“好吧,”埃德加尔说。“在我们去拿‘万物之冠’之前,我允许你撤离到安全地带。但此后你必须返回并与根纳季决斗。他……非常希望这样。”
“我同意。”我伸出一只手准备宣誓。“我以光明力量的名义发誓。”
我的手上出现了一个小火球,但瞬间便消失了。我脖子上的‘薛定谔猫’不满地将我勒紧,接着又松开了。这并不是我施展的魔法,永恒的能量自己可以做出判断,魔法师所言是否属实。
“根纳季,你确信埃德加尔会遵守诺言吗?”
“是的。”根纳季没有以黑暗力量的名义发誓。对吸血鬼来说永恒的能量是难得降临的。但我相信他。毕竟对根纳季而言最重要的是让妻子和儿子回到自己身边。复仇已退到次要地位了。
我突然想到,“沉寂之境”并不能阻止乘客观看这出乎意外的一幕,我四处打量了一番。
还好,一切正常。过道旁边的旅客睡着了。他的邻座正在使用笔记本电脑工作。这些事业型的人才真是了不起……
“没法到达黄昏界的第七层,”我说。“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只有‘零度能量’魔法师……还有那些死后进入黄昏界的他者才有这样的能力。”
根纳季立刻紧张起来。埃德加尔懒洋洋地问:
“这就是你想出的主意?”
“不,”我摇了摇头。“梅林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只不过你们在黄昏界第七层的问题上固执己见,不愿让步!当然,不仅是你们,我自己也……”我做起了自我批评。“梅林不单单向我们说明了如何得到‘万物之冠’!他还提到了随之可能出现的问题。提到可能会见到故去的他者!”
埃德加尔和根纳季彼此对视了一眼。
对,这句话应该能抓住他们的神经。确实抓住了。
“‘如果你像我一样强大,那就向前走’,”我援引了梅林的诗。“这指什么?是指到达黄昏界第七层的途径,离开了我们的他者就生活在那里!如果你是‘零度能量’魔法师,你会怎样呢?那你就需要梅林创造的魔械‘万物之冠’。在哪里得到它?黄昏界第六层的题词是:‘如果你像我一样睿智,那就往后退。’可黄昏界的第五层有什么?”
“护卫者。以双头蛇面目出现的黏土巨怪。”埃德加尔微微眯起眼睛。
“头与尾,一切都融为一体!”我得意地说。“它不只是个护卫者,傻小子们!它是魔械的封套,是魔械的防护符!小时候读过童话故事吗?杀死凶狠瘦老头的魔针藏在鸡蛋里,鸡蛋在鸭子的肚子里,鸭子在柜子里……就是这个模式。不过,”我突然来了灵感。“如果你们把魔怪撕成两半,从它体内又爬出个什么怪物,我是不会吃惊的。甚至可能会飞出个怪物,这也说不准。多半它会逃跑自救,那你们就得做好准备击落目标,这怪物可会高速飞行哦!”
“生与死就是如此密不可分。”埃德加尔说完就陷入了沉思。
“黏土巨怪之死就是已经离去的他者的新生。”根纳季轻声地说。“埃德加尔,这是真的吗?”
埃德加尔在思索。他在回忆着什么。
“不过,‘万物之冠’也可能会激活黏土巨怪。”我补充说。“梅林喜好简单精致的谜底。”
“充当99lib?护卫者的黏土巨怪同时又是被守护对象的外壳,历史上出现过两次这样的情况,”埃德加尔说。“第一次是梅林的一个学生用了这个绝招。”
我在心里感谢这位素不相识的魔法师,他证实了我所说的一切。但表面上我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对。也许是梅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也许是他帮助梅林造出了蛇怪。”
埃德加尔点点头。他说:
“如果我们手头有梅林留下的碑文……让黏土巨怪保持中立易如反掌。”
他相信了。
“你们自己活该,”我说。“有功夫组织秘密团伙,还不如提出自己的猜测供大家讨论。所有的他者都曾失去过亲人……”
“你无法想象官僚体制是多么根深蒂固,”埃德加尔反感地说。“讨论要拖上几百年。最终的结果却是他们决定不采取任何措施。”
“不可能。”我嘟囔了一句。
“你还太年轻……又不在管理层工作。换了格谢尔和扎武隆,他们就会同意我的观点了。”
我耸了耸肩。也许,他们真会同意。
我很想知道,格谢尔有思念的人吗?他爱奥莉加,奥莉加现在又伴随在他身边。他们甚至非常巧妙地把自己的儿子也变成了他者。但……难道几千年来格谢尔大魔法师就没失去过爱人、朋友和孩子吗?肯定失去过!他们中不仅有普通人,还有他者。那些离开我们进入黄昏界的他者。
扎武隆又会是怎样的呢?当然,他一直是现在那样。扎武隆谁也不爱。可他难道能够一直都这样吗?曾几何时,他也只是个具有他者潜能的普通孩子。只不过最终他成了黑暗使者。但他不可能从未爱过任何人!黑暗使者也会爱……甚至像阿利莎·多尼科娃那样凶狠残暴的黑暗使者都会爱……
有意思的想法。最后的守护人的行为原则对格谢尔和扎武隆是有利的。让故去的他者归来的想法一定会让每一位他者——甚至是已经步入垂暮之年的他者——感到高兴。
虽然,他们永远不能公开承认这一事实。
Chapter 5
空姐送来了餐食,又问我要不要白兰地,我谢绝了。不能再喝了,到爱丁堡之后我必须得处于最佳的精神状态。
埃德加尔在我身后吃得津津有味。根纳季若有所思地用叉子在饭盒中翻寻,挑出了几块肉。看着他我再也没有胃口吃肉了。于是我强迫自己吃了点儿蔬菜和一小块奶酪。可气的是所有的食物都很可口。应该要一份素食就好了。
绍什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水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把水壶放进口袋后,他故意舔了舔满是血污的嘴唇。
“知道吗,埃德加尔,有一件事很是令我吃惊,”我轻声说。“你似乎向来对吸血的家伙没有好感。更不用说是违背伟大和约的吸血鬼了……但你怎么会注销罪犯身上的注册标记呢?”
“别激动,安东,”埃德加尔心平气和地说。“说到根纳在街心花园杀了两名光明使者的事,他是出于自卫。爱丁堡发生的事……结果的确很糟。但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自卫。根纳甚至没喝那个小伙子的血,他不愿意喝科斯佳朋友的血,他把所有的血都放掉了……”
“他是怎么当上高级吸血鬼的?”我看着根纳季问。
吸血鬼微微张开嘴,露出獠牙,接着他摇了摇头。
“他儿子的笔记中有一个叫作‘绍什金鸡尾酒’的配方,”埃德加尔平静地说。“对,根纳升级是非法的。但他没有为此而杀人……”
“你肯定?”我仍然看着根纳季问。“他的獠牙越来越长。我很想知道,如果有人想穿过‘薛定谔猫’毛茸茸的身体咬我的喉咙,它会作何反应?”
“怎么会这样?”埃德加尔伸出手紧紧地抓住根纳季的肩膀。“我的战友还对我隐瞒了些什么?”
“他说谎,”根纳季说。“他想在我们之间挑起内讧。”
“我看不是。”埃德加尔仍然抓着根纳季的肩膀。而且更加用劲。“你太激动了,根纳。镇静些。”
“我很镇静。”吸血鬼有些含糊其辞。
“你杀过人?”埃德加尔不动声色地问。“你儿子根本没有给你发什么鸡尾酒配方的电子邮件,是吗?”
“我是杀过人。”根纳季说。他又拿出小水壶晃了晃。“可配方确实存在!科斯佳鸡尾酒。我没看邮件,我没那功夫!我开春以后才看到儿子的信,但它对我已经毫无意义了……怎么了?”
“在他的住宅里发现了五十具被喝干血液的尸体,”我说。“你以为今天巡查队加强警戒目的何在?根纳季的吸血鬼同僚们准备把他撕成碎片。因为他的过错,这些吸血鬼五年都不能持有许可证。”
“这是因为格谢尔大度,”埃德加尔说。“换了我,我会让他们十年都没有许可证。太可恶了。我对此也有过怀疑。太可恶了!根纳季,怎么能这么干!我们可是一个团队!”
“我们还是一个团队吗?”
埃德加尔叹了口气说:
“当然,覆水难收……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你们会选中我?”吸血鬼以问作答。“我想报复安东。可一个低级吸血鬼怎么可能报复光明力量的高级魔法师呢?我不得不杀人喝血。都是他的错!”
我想,为自己开脱现在已成为一种习惯了。不仅是黑暗使者,普通人中的败类也是如此。
都是他的错。他有住宅、汽车、昂贵的手机,而我只有三个卢布,还患上了慢性酒精中毒,每天清晨都得饱受酒醒后的痛苦。所以我才会拿着板砖在大门口等着他,我的领导……她双腿修长,正处于十七岁的花季,还交了个英俊的男友,而我得了阳痿,枕头下藏着淫秽杂志,还长着一副跟大猩猩差不多的嘴脸。所以,当她约会归来,哼着歌儿走进楼道时,望着她愈发性感撩人的双唇,我怎么可能不扑上去……他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经常满世界地飞,备受尊敬,而我的文凭是买来的,只能在他手下打工,况且我还很懒散。所以我暗中使坏,让他背上了盗用公款的罪名,顺理成章,他被赶出了公司……
他们是一丘之貉。普通人如此,他者也是如此。他们贪恋名誉、金钱或者血液。他们发现,最便捷地获取这一切的手段总是不正当的。
总会有人出面干涉他们,自然这就是他们自己的不是了。
也许,根纳季·绍什金在拯救自己濒临死亡的儿子时,他确实是在为儿子着想。当然他不会由衷地为儿子着想,因为他的心灵是荒芜的。但在理智和情感上他都无法容忍儿子的死,现在他依然无法容忍。况且不正当的手段实际上简单易行,唾手可得。
对于这个吸血鬼来说,如果还存有某种极限的话,他的确在极限边缘徘徊良久。他很长时间没有杀人。他甚至努力做一个诚实、善良的人,他也确实做到了。科斯佳在他的教育下也几乎成了个普通人。
便捷之路与艰辛之路的区别就在于,走便捷之路需要支付旅费,而旅费的价格通常是在旅程结束时才公布的。
“你对他的解释满意吗?”我问。
“我很难过, ”埃德加尔说。“但什么也无法改变。”
“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我点头同意。
但我默默地对自己说:“有些事情却是可以改变的。”
爱丁堡机场的黄昏界海关检查台旁空无一人。桌上放着些表格,还有一个用来监控的避邪物。此刻它正散发着均匀的奶白色光线:最后通过检查的是一位光明使者。怎么连一个值班的也没有?这里未必会有多少事情可做……
埃德加尔将我拖进黄昏界。我仍然无法施展魔法,该死的“薛定谔猫”在我的脖子上不安分地翻来覆去,还不时地伸开爪子。我看了根纳季一眼,转过身来。黄昏界中他的容貌仍然清晰可辨。上次扎武隆谈及普通人的小孩子们玩吸血鬼游戏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应该让他们看看真正的吸血鬼是什么样。被溃疡侵蚀的双颊,土灰色的皮肤,灰白色的眼睛暗淡无神,就像煮老了的剥壳鸡蛋。
我们从检99lib?t>查台旁走过,穿过一扇在现实世界中关闭着的大门,拐到一个走廊上,然后走进一间不大的房间,不知是简陋的更衣室,还是一个仓库,专门用来堆放报废了但还未注销的家什:断腿的椅子、几卷色彩暗淡的地毯,架子上摆放着落满灰尘的瓶瓶罐罐。
埃德加尔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拽回现实世界。我打了个喷嚏。这的确是一个放破烂的临时仓库。我眨了几下眼睛,以便适应昏暗的光线——窗户上拉着厚重的窗帘。我笑九九藏书了。看来可以大胆地给自己记上一分。
在相对较为完好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漂亮的黑发女人。简单的日常服饰——长裤和衬衫——在她身上显得很不合适。她应该穿长裙,可以凸现出女性的气质,或者穿件白色透明的薄纱衣服,或者什么也不用穿。
虽然……她穿什么衣服都漂亮,哪怕是防弹衣。
我又被她迷住了。就像第一次与她相遇时一样。
“你好,阿琳娜。”我说。
“你好,魔法师。”她伸出手,我用嘴唇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手。
虽然我见到的是这个女人在黄昏界的化身。
虽然我知道如此漂亮、健康而充满活力的身体只存在于现实世界。
“你没感到惊讶。”阿琳娜说。
“一点都不惊讶。”我摇摇头。
“他知道。”埃德加尔说。他的语气让我突然明白,埃德加尔不是这个三人团伙中的主谋。或许是他捣鼓出来的恶招,给最后的守护人提供魔法武器的也是他。但埃德加尔不是主谋。
“是斯维特兰娜想到的吧?”阿琳娜问。
“我们一起想的,”我说。“不过,你现在是光明使者了?对不起,我可不敢冒险查看你的生物电场……‘猫精’正在我的肩上打盹……”
“我是光明使者,”阿琳娜平静地说。“大魔法师可以变换身份,这对你来说也不是新闻吧?”
“梅林并没有变换身份,”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有个问题要问你,巫婆……现在该如何称呼你?巫医?”
阿琳娜没有回答。
“你对我妻子许下了诺言。你发过誓。答应一百年……”
“我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伤害,不会伤害他者,也不会伤害人类,除非我是自卫。”阿琳娜说。
“难道变换身份可以让你解除誓言?”
“我并没有杀人,安东。至于我给埃德加尔和根纳季提供核武器,这是另一回事。这与誓言并不矛盾。”
“斯维特兰娜挺可怜你的。”我说。
“她也许没有白可怜我吧,安东?”阿琳娜笑了。“你瞧,我成了光明使者,但并没有伤害你的妻子和女儿,不是吗?”
“埃德加尔威胁要在我家附近引爆核炸弹,这又如何解释呢?还有多少时间?”我看了看前宗教裁判官。
埃德加尔抬腕看了看表。
“知道吗,安东,事情是这样的……要让你真正与我们休戚与共,必须先让你感受到自己的个人需求。”
他还没说完,我的太阳穴就跳了起来,眼前一片漆黑。
“五分钟前爆炸已经发生了。”埃德加尔冷漠地说。“我没有违背诺言,爆炸时间昨天就定好了……请别发怒。如果‘薛定谔猫’杀了你,你还是帮不了妻子和女儿。”
我甚至都没想到要采用魔法。
死者总是希望能复仇。死去的他者也是一样。可他们根本没必要向我复仇。
我踢了埃德加尔一脚。也许没有奥莉加踢开绍什金家的门锁那一脚漂亮。但肯定更厉害。
埃德加尔被我一脚踢飞,后脑勺撞到了墙上,他用手捂着下身,慢慢地倒下。
根纳季出现在我面前。他以超人的力量将我抓住,另一只手把我的头向后仰起,龇出吸血鬼的獠牙……
“.99lib.
根纳!”阿琳娜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吸血鬼立刻把獠牙缩了回去。“埃德加尔活该。安东,别激动。是我们宗教裁判官自己的错。”
埃德加尔痛苦地呻吟着,捂着下身在地上打滚。我这一脚踢得可够准的。
“根本没有发生爆炸,”阿琳娜继续说。她站起身,走到我们面前,看着我的脸说:“哎,安东!别激动。没发生爆炸!”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她没有说谎。
“怎么……没发生……”埃德加尔在墙角呻吟。
“我对你说过,我不喜欢这个主意,”阿琳娜说。“即便我仍然是黑暗使者,我也不会喜欢!爆炸没有发生。偷核弹的罪犯后悔了,又把它归还给了当局。现在正在对他们进行审讯,”她叹了口气,“恐怕审讯手段不会很人道。爆炸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
“阿琳娜!”埃德加尔甚至停止了呻吟。“为什么?哪怕是暂时保守这个秘密……为了保证……”
“我现在不能这么做,”阿琳娜动人地笑了笑,解释说。“很遗憾,我不能。我对你说过,我将杜绝大规模消灭普通人的行动。”
“那你为什么那时……会同意我们的想法……”埃德加尔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他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我。“王八蛋!你毁了我的一切!”
“反正你最近七十七次‘做事’又用不着它,”我满意地说。“你没发现阿方基给你下了咒语吗?”
阿琳娜笑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阿方基是个爱开玩笑的老头……最近七十七次‘做事’,埃德加尔,你可以把这个耻辱转嫁到另一个家伙身上。”
“你为什么让他这么干?”埃德加尔还在痛苦地呻吟。
“为了让你的话更具说服力!即使安东的脖子上戴着‘猫精’,他也能识破谎言。绍什金,请你放开我们的朋友。他不会再动粗了。男人总是用最原始的手段弄清相互之间的关系。”
根纳季很不情愿地从我身边走开,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像土耳其人那样盘起双腿。我找了把好一些的椅子,故意不经许可就坐下了。阿琳娜也坐回到椅子上。埃德加尔发现,只有他一个人站着,而且还捂着私处,所以也坐了下来。
“既然大家都安静下来了,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阿琳娜说。她俨然成了文学沙龙里好客的女主人,好像一位诗人刚刚当着她的面揪下了另一位诗人的卷发。“以和为贵!安东,让我来给你解释……你也明白,骗我可比骗根纳和埃德加尔难多了。我们不希望看到任何恐怖事件。我们不想毁灭世界。我们不想毁灭人类。我们只是在帮助离开我们的他者重新获得生命。”
“阿琳娜,你也失去亲人了吗?”我问。“爱人?孩子?”
阿琳娜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忧愁。
“爱人……我有过一个,他是个魔法师。有过,可是现在没有了。他甚至没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走完自己的人生之路,他遇难了。我还有过一个女儿。更早了,在他之前。她也死了。只有四岁……死于瘟疫。当时我不在她身边,没来得及救她。‘万物之冠’也无法挽回他们的生命,因为他们是普通人。如果他们去了某个地方,我们是无路可寻的,他们一去就不复返了。”
“那你为什么……”我继续追问。
根纳季哑着嗓子低声笑道:
“阿琳娜是个理想主义者!她现在跟你一样是光明使者。只为崇高的理想而杀人……”
“嘘,吸血鬼!”阿琳娜不满地瞪了根纳季一眼。随即她又以平和的语气承认:“根纳说的没错,安东。我是自愿成为光明使者的。可以说是出于理智,而不是情感。黑暗使者让我厌烦了。从没见他们做过什么好事。我曾经考虑过去宗教裁判所,但我要做的事太多。况且我也不喜欢他们,一帮自负的伪君子……对不起,埃德加尔,这当然与你无关。我那时确实去了西伯利亚,住在托木斯克,一个宁静而美好的城市。很适合光明力量。按照老规矩,我还是当巫师。我在报上登了个广告,当巡查队来人调查时,我装作是个行家,蒙骗一个普通的巡查队员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后来我悟到自己应该只做善事。如果我确信爱情的火花还未熄灭,确信这对夫妻能够白头偕老,我会让丈夫回到妻子身边。我治病救人,寻找失踪的人口,还帮助普通人重获青春——当然只能稍稍帮点忙,主要是因为使用了少量魔法,其余的就是让他们对自己有信心,选择健康的生活方式。我从未用毒眼看人,也从未使用蛊术让他们遭受不幸……我决定再也不玩那些见不得人的游戏了。你知道,他者变换身份需要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需要有重大举措。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做了一年的善事就能成为光明使者,做了坏事就会成为黑暗使者。这样是行不通的。需要让你彻底改变的东西。它可以洗刷你的过去,抹掉你所做的一切……或者完全相反,把你的过去描得更黑。”
“梅林残杀婴儿了吗?”我问。
“我想是的,”阿琳娜点点头。“他还做了什么来着?对,他很想在地球上建立高尚公正的王国,后来他还精心培养亚瑟。为了实现伟大的目标怎能拘泥于礼节呢?依照将来走势,那个婴儿会长大成人并毁灭王国……我没生活在那个时代,无法揣测梅林的心思。在梅林决定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杀戮无辜的那一刻,一个光明力量的大魔法师死去了,随之诞生了一个黑暗力量的大魔法师。”
又是一个轮回转世。生命中孕育死亡,死亡中孕育生命……
一切都如阿琳娜说得那么简单吗?厌倦了做黑暗使者,希望从善,于是就成了光明使者。就像沙波克利亚克老太婆接受了再教育,于是就脱胎换骨,立地成佛了……
或许另有隐情?或许牵涉到她与格谢尔之间由来已久、错综复杂的关系?牵涉到他们共同的阴谋——光明力量的魔法师与黑暗力量的女巫正致力于他们共同的目标?是格谢尔促使她当上了光明使者,还是阿琳娜领悟到,她的黑暗力量与格谢尔的光明力量之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我不知道问题的答案。阿琳娜也不会说出答案。同样,她也不会透露格谢尔和扎武隆是否预先就知道她的计划,还是他们自有如意算盘,所以才允许最后的守护人染指梅林的遗产。
“你怎么和埃德加尔走到一块儿的?是秘密吗?”
埃德加尔没加理会。他正轻声念叨着什么……看来是正在给自己疗伤。
“现在还有什么秘密可言。”阿琳娜像看情人那样看了看自己的战友。“是他一直缠着我。这件事成了他生命中的头等大事。他不断地来找我,那时他已经不想在宗教裁判所干了。他的妻子去世后,他打听到了梅林最后一个魔械的相关信息并且希望得到它。为此最便捷的手段就是成为高级他者,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高级他者,是像梅林那样的‘零度能量’他者。埃德加尔认为,我有能力复原《富阿兰》。他高估了我的能力。但我对‘万物之冠’确实也很感兴趣,于是就决定和他订立同盟。”
我点点头。看起来像是这么回事。埃德加尔一心想得到魔械,所以找到了阿琳娜。他们又把渴望复仇的绍什金吸收到了最后的守护人行列之中,然后就开始行动了。宗教裁判官有权使用各种魔力非凡的避邪物;聪明的女巫摇身一变成了光明使者;高级吸血鬼因思念妻儿也走火入魔……
一个可悲的团伙。
也很可怕。
“你不担心‘万物之冠’成为自己犯下的一个错误吗,阿琳娜?就像‘莫德雷德’成了梅林的错误一样。”
“恐怕,”她说,“有这种可能……那么俘获你是否也是我们的错误呢?你想出得到‘万物之冠’的方法了吗?”
“是的,”我说。“黄昏界的第七层是梅林用来迷惑我们的。只要不是‘零度能量’他者,任何有生命的物质都无法进入死者的王国。”
“是已经离去的他者的王国。”根纳季并无恶意地纠正。“是已经离去的他者,不是死者。”
他为什么对死者这个词如此敏感?因为他也是个死了的家伙?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琳娜点点头。“如果有《富阿兰》,我就能让埃德加尔成为‘零度能量’他者。没有书可就难了。我想起了一些内容,有些内容还写了出来,勉强让埃德加尔达到了高级。看来,我没本事与《富阿兰》争个胜负……你想出什么来了?”
“‘万物之冠’在黄昏界的第五层,”我说。“你们两个星期之前就可以得到它的!”
阿琳娜眯起眼睛看着我。我把在飞机上向埃德加尔和根纳季编造的一番话又叙述了一遍。说了退后一步,说了头和尾,说了黏土巨怪。
“恐怕你是在撒谎吧,”阿琳娜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得倒是很流畅……但对梅林来说,这过于简单了。不是吗?你说呢?”
“我也认为他在撒谎,”想不到根纳季竟然赞同阿琳娜的看法,他在飞机上可没表现出丝毫的怀疑。“应该带上他女儿……”
“根纳,你打小姑娘的主意就不怕做噩梦?别这样,”阿琳娜轻声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根纳季立刻顺从地回答。
“这是怎么回事,魔法师?你说的是实情还是谎言?”阿琳娜看着我的眼睛。
“实情?”我向前探出身体。现在只有愤怒和真诚能够救我。“你指什么,梅林吗?我到哪儿去了解实情?他们在我脖子上挂了这么个该死的畜生,威胁要杀了我的妻子和女儿,为此还要炸毁半个莫斯科,接着就逼着我说出得到魔械的方法!我怎么知道我是对还是错?这只是我的想法。我觉得,这可能是正确的答案!但谁也不能保证,我也一样。”
“你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现在我们在同一条船上……难不成我还得为你演奏一首《猫咪摇篮曲》?”埃德加尔突然说。
我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可是难得开玩笑的。
“他的话还是有可信之处的,”埃德加尔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说。“像是实情。”
阿琳娜叹了口气,摊开双手说:
“除了验证,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出发。”
“等等,”我说。“埃德加尔答应了从我身上取下‘猫精’。”
“既然答应了,那就摘下来吧,”阿琳娜考虑片刻,然后说。“你听好,安东,虽然你魔力超群,但我们可是三个,况且我们也差不到哪儿去。别想耍花招。”
Chapter 6
我们的车由根纳季驾驶。显然,埃德加尔和阿琳娜认为,一旦我企图逃跑或者袭击他们,他们两个更有能力制伏我。我坐在后座的中间,左边是埃德加尔,右边是阿琳娜。
其实我并没有逃跑或者袭击他们的打算,因为他们有的是尚未出手的绝招。“猫精”倒是从我身上取下了,但我脖子上的一圈皮肤已被抓伤,而且奇痒难忍。
“‘万物之冠’的防守措施相当严密,”我说。“你就不怕引发鏖战,阿琳娜?你能经受住良心的谴责吗?”
“我们可以在不引发大规模流血冲突的情况下得到‘万物之冠’,”阿琳娜自信地说。“这完全是有可能的。”
我虽然对此持怀疑态度,但没再与她争辩。我的眼睛盯着沿途经过的每一个地方,似乎希望能见到莱蒙特,还有他黑皮肤的助手,哪怕是用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预先向他们发出警告……
一旦我试图离开,他们肯定会截住我……应该耐心等待。
此时已近黄昏,游客们的黄金时间开始了。但今天的爱丁堡与两周前截然不同。街上的行人沉寂了许多,他们显得有些忧郁,天空笼罩着一层薄雾,一群受惊的鸟儿在城市上空盘旋.99lib.。
看来,世界上的生物都预感到即将发生一场灾难性的剧变。人类与鸟类有同感。
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埃德加尔吸了口气,神情变得很紧张。我用疑问的目光看了看阿琳娜。
“接吧,不过,你可要放明智些。”她说。
我看了看屏幕,是斯维特兰娜打来的。
“喂。”
上天似乎在故意跟我作对——通话的声音异常清晰。她不会想到我们这会儿相隔数千公里。
“你还在忙吗,安东?”
“对,”我说。“我在车里。”
阿琳娜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也许能听见斯维特兰娜说的每一个字。
“我特意没给你打电话。听说出事了……一群被魔法控制的恐怖分子……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耽搁的吗?”
我心中闪出了一线希望。我根本就没耽搁!斯维特兰娜不可能这么早就等我下班。
“当然,就是这个原因。”我说。
但愿你能领悟到我的意思!赶快施展魔法!你会知道我现在身处何地。赶快引起大家的警觉。将此事告知格谢尔,他一定会与莱蒙特联系。如果爱丁堡的守夜人巡查队做好准备,拭目以待,最后的守护人的末日就将到来了。
“你别耽搁太久,”斯维特兰娜说。“你手下人手不够吗?别把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好吗?”
“我会的。”我说。
“你和谢苗在一起吗?”斯维特兰娜漫不经心地问。
还没等我回答,阿琳娜就摇了摇头。没关系,如果斯维特兰娜有所怀疑,听了我的回答后,她会再给谢苗打电话的。
“不,”我说。“我一个人。有一项特别任务。”
“需要帮忙吗?我在家待腻了。”斯维特兰娜笑了起来。
阿琳娜立刻紧张起来。
“不用,算不上什么大事,”我说。“只是外出巡视。”
“你当心,”斯维特兰娜有些难过地说。“如果耽搁太久,给我来个电话。啊呀,娜佳又在瞎胡闹了,先说到这儿吧……”
她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放进口袋。阿琳娜松了口气,我看着她的脸,悄悄在手机键上按了三下:已接电话——最后一个已接电话——回拨。
好了。我不敢冒险把手机设在通话状态,阿琳娜会听见从我口袋中传出的呼叫信号声。所以响过“嘟”的一声后,我随即挂断了电话。如果呼叫被中止,国际电信网络能否来得及处理信号?我不知道。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通信运营商们敛财心切,对他们而言,传输一个电话信号,收取额外的费用是最划算的。
当然,我也希望斯维特兰娜听到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又突然断开之后,不会立刻重拨,而会利用魔法查明原因。阿琳娜和埃德加尔比我年纪大,也比我更有智慧。但他们认为手机就是把笨重的大型通话设备变成了便携式的,仅此而已。过去用这种通话设备打电话必须对着它大声叫喊:“接线员小姐!接线员小姐!请接斯莫尔尼宫!”
“她有所怀疑了,”埃德加尔说。“你不应该把炸弹的事说出来,就算炸弹没爆炸,但我们手里就多了一张王牌。”
“没事,”阿琳娜说。“她就是怀疑……他们也没时间了。安东,把手机给我。”
她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怀疑。我默默地拿出手机,故意用指尖夹着,以免触及按键。
阿琳娜看了看手机,确信它处于待机状态。她耸了耸肩,随即按下了关机键。
“我们将就点,别用电话,好吗?如果非得打,就用我的手机。”
“我怕让你破费。”我礼貌地说。
“没事。”阿琳娜当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她拨了号,不是通讯录里存的号码,而是按照过去的方式,一个一个地输入数字。她把手机拿到耳边,电话通了。阿琳娜轻声说:“该行动了。动手吧。”
“你们还有其他同谋?”我问。
“不是同谋,安东。是雇佣的工作人员。只要给普通人戴上少许避邪物,他们就会成为同盟者,而且工作效率极高。特别是埃德加尔所用的那些避邪物效果更佳。”
我看了看耸立在城市上空的国王城堡,城堡的上方是古老的火山残迹。真想不到,我会第二次来爱丁堡,遗憾的是没有时间参观这座城市的名胜古迹了。
“你们这次准备了什么魔械?”我问。
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一个念头,就像“薛定谔猫”在不断地挠人一样。一个非常重要的念头……
“尽管看上去很可笑,但我还是准备了梅林的另外一个杰作,”埃德加尔说。“它虽然遭受到了我极不礼貌的攻击,但目前已经恢复了元气。这就是所谓的‘梅林之梦’。”
“哦,哦,它的名称很特别啊,”我点点头。“梦?”
“是的。”埃德加尔摊开双手。“阿琳娜因为上次伤亡人数过多而感到非常难过。以后所有行动都会……非常文明。”
“这就是你点燃的第一把文明之火,”我看着远处正在冒烟的出租车说。司机显然是在转弯的时候睡着了,车子开上了人行道,冲入一幢老宅。最可怕的不是从发动机盖下冒出的滚滚浓烟,也不是车里僵直的人体——人行道上躺满了一动不动的市民和游客。一位姑娘看上去像是在摔倒的时候被车头甩到了建筑物的墙上,接着又被出租车老式的黑色机壳所挤压。她快咽气了,惟一值得宽慰的是,她能在睡梦中死去。
“梅林之梦”并不同于守夜人巡查队传授的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咒语“摩尔甫斯”。后者通常在人失去知觉前花上几秒钟的时间,使其没有痛苦地进入梦乡。“梅林之梦”瞬间就能发挥功效。其影响范围异常精确,我亲眼见过其影响力波及的范围。两个在前面走的成年人昏睡过去,倒下了。离他们几步之遥的一个七八岁男孩却没有受到影响,他只能哭喊着拉扯一动不动的父母。没有人向男孩伸出援助之手,没有进入“梅林之梦”波及圈的那些人迅速逃散。他们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从旁观者的角度而言,这就像是剧毒气体所为。在四处逃散的人群身后,一个号啕大哭的男孩试图唤醒沉睡的父母,那一幕与被撞身亡的姑娘同样悲惨。
我们从那辆出租车旁边经过时,埃德加尔一直注视着冒烟的车身。如果我打算逃跑的话,此刻就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让你想起什么了吗?”我问。
“偶然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埃德加尔声音嘶哑地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遗憾的是他们不知道。”我说。接着我透过黄昏界看了看埃德加尔。
情况很糟,非常之糟。他全身挂满了避邪物,一共有十个护身符,随时准备挣脱控制的咒语在他的指尖上颤动。蓄势待发的能量照亮了他的全身。阿琳娜和根纳季也如出一辙。甚至连吸血鬼也没有瞧不起那些叮当作响的魔法小玩艺儿。
仅靠我的能量是无法应对的。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我们沿着人行道驶向“地洞”,沿途布满了陷入沉睡的人体和被毁坏的汽车(有三辆车还在冒着浓烟)。我们走出乘坐的汽车。
在穿过绿地通往“公主大街”的路上,一切也都静止不动了,但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汽笛的长啸。人类总是在克服恐慌,即使他们不知道引起99lib?恐慌的症结何在。
“我们走。”埃德加尔轻轻地推了推我的后背。
我们开始往“地洞”里走。我转过身驻足片刻,抬头望了望耸立在城堡上方的石冠。
毫无疑问,应该把一切联系起来仔细思考。梅林设制陷阱的时候非常豁达而大度……
“别磨蹭!”埃德加尔呵斥了一声。他整个人显得很神经质,这其实是非常不明智的。也许他正急切地期待着与心爱之人见面。
我们从躺在地上的僵直人体旁走过。他们中有普通人,也有他者。“梅林之梦”对他们的影响没有任何差异。我发现了几个沉睡的宗教裁判官,他们的生物电场还未消失。他们曾在此守候,设下的埋伏也相当到位。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会遭遇如此可怕的袭击。
“你们没忘记黄昏界第三层的障碍吧?”我问。
“没有。”阿琳娜说。
我发现,一路上埃德加尔和阿琳娜都在交替地往“地洞”的地板和墙壁上留被施了魔法的物体,这些物体本身并不具有杀伤力:比如纸片,长条形口香糖和绳子。埃德加尔在某个地方用红色粉笔迅速往墙上画了几个符号。他刚画完最后一个符号,粉笔就碎成了粉末。阿琳娜则在另一处把一小盒火柴撒到了地板上。最后的守护人显然担心遭到追击。
我们终于走进一个放着断头台的大厅,最后的守护人不知为何要选择这里作为进入黄昏界的入口。也许这里就是能量的聚集地,是气旋的中心。
这里除了两个昏睡的一级魔法师之外,还有一个清醒的普通人。
此人年轻健硕,个头不高,戴着眼镜,像个知识分子。他身着牛仔裤和色泽鲜艳的衬衫,看上去非常平静。在房间的角落里我看见了一个沉睡中的十来岁的小姑娘,她的头下垫着个小包。他们难道要用孩子的鲜血开道吗?
“我女儿睡着了,”年轻人消除了我的误解。“应该承认,这的确是个很有趣的装置……”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编制粗糙的网状金属小球。“杠杆移动了一下,就再也不能复位了。”
“本来就该这样,”埃德加尔说。“它要过七十多年才能复位。这个装置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你就别管了。接着!”
埃德加尔扔给男人一沓钱。男人在空中接住钱,然后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捋了捋纸币。我发现他一直把左手放在身后。这里肯定有戏……
“没错。”男人点点头说。“但你们行动的规模……以及你们使用的那些装置让我感到有些困惑。我觉得,我们的交易显然很不公平。”
“我早就说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埃德加尔对阿琳娜说。接着他又转向男人,“你要什么?还要钱?”
男人摇了摇头。
“带上钱和你的女儿,马上走人,”阿琳娜说。“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男人舔舔嘴唇,然后解开了衬衫纽扣。
原来他根本不是个结实健硕的家伙。他身上穿了件类似矫形胸衣的背心。只不过真正的矫形胸衣上不会缠满电线。
“一公斤炸弹。开关就握在我的‘死亡之手’里,”男人举起了自己的左手。“我要得到这个小球,我要在这些人身上找到的所有怪异的魔法小玩艺儿,”他用脚踹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一个他者,“还要你们口袋里的东西。明白了吗?”
“怎么会不明白,”埃德加尔说。“我早就料到结果会是这样。我选你是选对了。”
我突然发现根纳季没和我们在一起。
“这样倒可以省去一系列涉及道德的麻烦。”埃德加尔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
突然,那个男人身上装着炸药的腰带断裂成了一块块的碎片,向四处飞散开去。这并非是爆炸,就像一只长着利爪的无形之手,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挥动了一下……这股巨大的力量仿佛来自黄昏界。男人惊惶失措地松开左手。一个小小的开关从他的手中掉落,开关上还露出一段怪异的线头。他没撒谎……
紧接着男人大叫起来,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于是背过了身。
“少有的卑鄙小人,”埃德加尔说。“他真敢这么干,尽管亲生女儿就在旁边。不过,我们在没有滥杀无辜的情况下得到了必需的血液,要不阿琳娜会很痛苦的。”
“你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我说。
“我也没打算要比他好。”埃德加尔耸了耸肩。“走吧。我们可不是第一次一起来到黄昏界了,是吧?”
他居然还拉住了我的手。我没有拒绝。我在地板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走了进去。我们顶着刺骨的寒风,进入了期盼已久但天寒地冻的黄昏界……
黄昏界的第一层。
我们没有在此逗留,马不停蹄地继续前进。黄昏界的第二层。我们身处的空间在沸腾。它或许是被鲜血所惊扰,或许是因为梅林曾几何时在此开辟了宇宙的新天地。
埃德加尔和阿琳娜仍然像先前一样不离我半步。他们精神高度集中,神色异常紧张。过了一会儿根纳季现身了,他还在舔着满是血污的嘴唇。在黄昏界的第二层我几乎认不出他了——根纳季·绍什金的脸因为刻骨的仇恨和丧失了理智而扭曲变形。
黄昏界的第三层。能量漩涡余热未消,不久前它还塞堵着通往黄昏界深处之路。埃德加尔谨慎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说:
“有人跟踪我们……做的标记发挥作用了。”
“没问题吧?”阿琳娜的嘴里冒出一团雾气。
“不知道。继续往深处走吧!”
黄昏界的第四层。我们在这里见到了玫瑰色的天空和色彩斑斓的沙土。我用力挣脱了埃德加尔的手。
“我们说好了的!我绝不会与黏土巨怪厮杀!”
“没人强迫你。”埃德加尔咧嘴大笑。“别怕,到时你站远点儿。往前走!”
我打算就在这里挑起一场争端。这样就能拖延时间,伺机逃跑;如果一切顺利,能打发最后的守护人与黏土巨怪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厮杀,那也可以留下来。
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前推我。好像控制阿琳娜、埃德加尔和根纳季的魔法也控制了我。我必须潜入第五层……必须!
能让他们放松警惕也是有好处的……
“好吧,但我可不想因为你们而掉脑袋!”我大声喊道。埃德加尔警惕地看着我,在他的注视下我迈步走向第五层。
埃德加尔和阿琳娜几乎与我同时到达黄昏界的第五层。他们显然聚集了相当多的能量。只有根纳季稍慢一点,看来,他尝试了两次才穿过障碍进入了第五层。
这儿比黄昏界的前几层令人愉悦多了!凉爽,依然有些寒意,但已经没有了消耗你生命能量的凛冽寒风。况且这里的色彩已经接近自然……
我环顾四周,寻找黏土巨怪,在距离我们二百米之处发现了它。高高的草丛中露出了两个蛇头,它们就像潜艇的潜望镜一样不停地转动。黏土巨怪也发现了我们,它的头颤抖起来,伸得更高。一阵“咝咝”的响声传了过来,像极了蛇在行进中发出的声音。
随即蛇怪就滑了过来,居然还狡诈地将自己的两个脑袋仍然露在草丛上方。
“头与尾,”阿琳娜疑惑地说。“我不知道,不知道……埃德加尔,快把金刚放出来。”
当埃德加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石雕像时,我明白阿琳娜指的是什么了。雕像是一只头上长满尖角的长臂猿。宗教裁判官对着雕像吹了口气,谨慎地拧开猴头——原来雕像里面是空心的——接着非常小心地把拧开了盖子的小瓶放进草丛中。不多时瓶子便散发出绿色的烟雾,转眼之间烟雾就变成了一只怪物,吓得我们赶紧闪到一旁。
在撒马尔罕追杀阿利舍尔的魔怪与金刚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总的来说金刚个头不高,顶多三米左右。但它长着獠牙的血盆大口、强劲有力的利爪、坚硬的深绿色皮毛以及闪着怒火的橘色眼睛远比电影里温情脉脉的庞然大物更具震撼力。
金刚也许不会散发出那么刺鼻而令人反感的气味。它是由聚集在一起的强大能量构成的,这些能量被预先放入到具有魔力的器皿中。一个不是由肉体甚至不是由黏土构成的巨型怪物怎么还会散发出味道呢?我不清楚。它可能是偶然形成的一个附属品,也可能是魔怪制造者开的玩笑。
“去杀了它!”埃德加尔指着蛇怪吼。金刚咆哮起来,纵身一跃,扑向蛇怪。对于金刚的进攻蛇怪没有丝毫恐惧,相反,棋逢对手倒让它精神大振。只见它飞快地滑向金刚。脚下的大地在震动,猿猴雷鸣般的咆哮与蛇怪震耳欲聋的嘶吼交汇成震天动地的轰鸣声。
时机已到!此刻它们都急切期待着厮杀一番。
我转过身,一下子惊呆了。身后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老人,他个头不高,蓄着长髯。他一会儿看上去像个真真切切的凡人,可以数得出他的每一根花白胡须,看得清他布满皱纹的疲惫面容;一会儿他又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影子,透过他可以看见草地与天空。
老人慢慢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脚下,接着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动作。
他想让我潜入黄昏界的第六层?
我用手向下比划了一下。老人点了点头,他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接着,他渐渐地在空中消失。
没时间再犹豫。最后的守护人中的某个家伙随时可能转过身来,他即刻就会明白我准备逃跑。
我的体内充满能量!我能够潜入黄昏界的第六层。
我的影子与我同行!它永远伴随我的左右。
我应该这么做!我一定能够做到。
一阵寒风迎面袭来。
当我穿过第六层的障碍时,我听到了阿琳娜的声音:
“我们身后有情况……”
声音戛然而止,消失在黄昏界第六层的界限之外。
“谢谢你来到这儿。”老人说,然后笑了。
在回应老人之前,我四下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湛蓝的天空中飘浮着朵朵白云。林中空地上绿草如茵。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
我的面前站着一位白发老者。他的衣服其实不是白色的——灰色的粗布乍一看似乎与雪白并无两样。他赤着脚……只不过这并不是令人神往的田园情趣,也不是为了亲99lib?近自然。他光着脚无非是认为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做鞋子。
“你好,大魔法师,”我低头致意。“请接受我向梅林大魔法师表达的敬意。”
老人好奇地看着我的脸。似乎他并非第一次见到我,只是现在才有机会仔细打量。
“敬意?你了解我的生平吗,光明使者?”
“知道一些。”我耸了耸肩。“关于一船孩子的事,我有所耳闻。”
“你还要向我表达‘敬意’吗?”
“我认为,你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况且对于成千上万的普通人来说,你是善良和正义的守护者。从这一点来看,你也是值得尊敬的。”
“他们一共只有九人……”梅林嘟囔着说。“传闻……传闻总是夸大其词。不管是负面的还是正面的……”
“但这些事确实发生过。”
“是发生过,”梅林说。“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已经付出了代价?难道你不喜欢他者死后即将进入的天堂吗?”
我没有回答,而是弯下腰,摘下一根草,然后把草放进嘴里嚼了起来。汁水是苦的……只是稍稍有些苦。我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空中的太阳闪耀着光芒,但光线并不刺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非常清新……但毕竟还是少了点什么。留下的是淡淡的霉味,有点像被绍什金遗弃的住宅发出的气味。
“这里的一切似乎有点不真实,”我说。“缺乏活力。”
“好样的。”梅林点点头。“很多人都不能立刻意识到这点。许多人要在这里过上几十年、几百年,才能明白他们被假象迷惑了。”
“不能适应这儿的生活吗?”
梅林笑了。
“不能。谁也适应不了。”
“还记得关于装饰圣诞树的玩具的笑话吗,安东?”有人在我的身后发问。我转过身。
小虎站在离我五步之遥的地方。
周围有许多他者。他们站在一旁听我与梅林谈话。伊戈尔·杰普洛夫和阿利莎·东尼科娃手牵手站在一起,但他们的脸上看不到幸福的光彩。变形女孩加利娅避开了我的视线。撒马尔罕巡查队的穆拉特腼腆地向我挥了挥手。被我杀死并从奥斯坦基诺电视塔摔下去的黑暗使者也注视着我,但此刻他的眼中已见不到愤怒与仇恨。
他者很多。树木遮住了我的视线,让我无法看清他们的实际数目。要是没有树,他们的队伍能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上。站在前面的都是我熟悉的他者。
“记得,小虎。”我说。
我的心中再也没有恐惧和愤怒。伴随我的只有忧愁,淡淡的忧愁,却令人疲惫。
“它们看上去与真实的没有两样,”小虎笑了。“但它们没有快乐。”
“你看上去不错。”我嘟囔了一句,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小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虎皮斗篷,然后说:
“为了这次见面,我特意花了些功夫。”
“你好,伊戈尔!”我说。“你好,阿利莎!”
他们俩点点头,接着阿利莎说:
“你真是了不起。你是强者。但别太自以为是了,光明使者!你要知道,是梅林亲自帮助你的。”
我看了看老人。
“我只是偶尔帮帮忙,”梅林委婉地说。“嗯……一次是在你们那个古怪的塔楼边。还有一次是你和变形人在树林中厮杀……没有几次。”
我已经没怎么注意听老人说话了,而是开始环顾四周,寻找一个人,他的话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科斯佳推开了站在自己前面的他者,走到我跟前。在所有在场的他者当中大概就数他看上去气色最好,同时也最怪异。他身上还穿着破损的航天服,原本是白颜色的衣服已经发黑,有几处被烧出了窟窿。
“你好,我的邻居。”他说。
“你好,科斯佳,”我回答。“我……我早就想对你说,对不起。”
他皱了皱眉。
“别再摆光明使者的派头了……有什么好原谅的……我们公平决斗,你赢得光明正大。一切都合乎情理。我应该想到的,你不是因为害怕才使用防护盾的……”
“无论如何都得告诉你,”我说。“你知道,我讨厌自己的工作。我成了一个机械行事的家伙,不知道宽恕与怜悯。”
“像我们这样的还能做什么呢?”科斯佳突然笑了。“别再说了……你……如果可以的话,原谅我父亲吧。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点点头。
“我尽力吧,试试看。”
“你告诉他我和妈妈在等他。”科斯佳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在这儿等他。”
“我会转告的,”我在人群中找到波林娜,看着她答应了科斯佳的请求。
科斯佳突然向前走了一步,笨拙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又退了回去。
就在我们手掌接触的那一瞬间,我感到他冰冷的手心开始有了暖意,皮肤泛出了血色,眼睛也闪过一丝光彩。科斯佳有些站立不稳,他盯着自己的手掌看。
一股冰冷的寒气却刺痛了我的手掌。
他者的队伍骚动起来。他们缓慢地、不由自主地向我靠近。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满了渴望与羡慕——小虎、伊戈尔、穆拉特皆是如此。
“站住!”梅林叫了起来。他迅速走过来,站在我与故去的他者之间,高举双手。我注意到他尽量绕开我,避免与我接触。“站住,你们失去理智了吗?生命……不是我们所希望的,也不是我们所期待的!”
他们停住脚步。难为情地彼此看着对方,向后退去。但他们眼中仍然流露出饥渴的目光。
“你走吧,安东,”梅林说。“你一切都明白了,你知道该怎么做。走吧!”
“我出不去,最后的守护人还在那儿,”我说。“如果你的黏土巨怪不能阻止他们的话……”
梅林透过我看了看,长吁了一口气:
“黏土巨怪死了。两头都死了。很遗憾……我有时会去第五层跟蛇怪玩耍一会儿。不过它也很忧郁。”
“你们能送我吗?”我问。
梅林摇了摇头。
“我们当中只有为数不多的他者可以进入第五层。能够到达第一层的只有极个别的他者,况且我们在那里是孤立无援,束手无策的。”
“我无法从他们身边走过,”我说。“我也不能直接到达第七层,”
我与梅林相视一笑。
“你会得到帮助的,”梅林说。“但你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我点点头。
我不知道是否会成功。我只能尽力而为。
不一会儿我周围的空气开始颤动,似乎充沛的能量让什么东西沸腾了,它冲破了黄昏界的障碍。不论是什么样的障碍,不论是多么遥远的距离,在如此强大的能量面前它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娜久什卡踏上草地。她挥了挥小手,打了个趔趄,啪的一声摔了个屁股蹲。
“快起来,”我严厉地说。“地上湿。”
娜佳跳了起来,拍了拍绒布做的儿童连衣裤,接着就像爆豆似地说个没完。
“妈妈教会了我走进自己的影子!这是第一件事。一只猴子和一条蛇打架,它们两个都战胜了对方!这是第二件事。两个叔叔和一个阿姨对着蛇怪骂了很多难听的话!这是第三件事。妈妈让我立刻带你回家吃晚饭!这是第四件事!”
她突然讷讷起来,发现周围站着一大群人。她难为情地垂下眼睛,有礼貌地嘀咕了一句:
“你们好……”
“你好。”梅林在她面前蹲下。“你是娜杰日达?”
“是的。”娜佳自豪地说。
“很高兴见到你,”梅林说。“带爸爸回家吧。不过不是马上回家,先得往后退,回到普通人群当中,然后再回家。”
“往后就是往前吧?”娜佳说。
“对。”
“你像动画片中的魔法师。”娜佳不太肯定地说。她退到我身边,抓住我的手以防万一,这个动作显然增强了她的信心。
“我的确是魔法师。”梅林说。
“好的还是坏的?”
“兼而有之。”他苦笑了一下。“回家吧,娜杰日达。”
娜佳戒备地看了看梅林,问我:
“我们走吗,爸爸?”
“走吧。”我说。
我转过身,向所有的他者点了点头,他们默默地注视着我们。分别总是充满忧愁与期待。小虎首先举起了手,然后是阿利莎。最后所有的他者都在我们的身后举起手,向我们挥手告别……永别了。
当我的女儿、一个刚刚被激发的“绝对魔法师”向前迈出第一步之后,我跟着她也迈开了脚步。我抓着女儿的手,以便在沸腾的能量气旋中不迷失方向。气旋飞转,重新回到我们的世界。
黄昏界是没有尽头的,就像任何一个圆圈都没有尽头。
人类温暖的友爱与冷酷的仇恨,动物的奔跑与鸟儿的飞翔以及蝴蝶振翅与种子发芽都会留下自己的印迹。世界的能量在不断流动,青苔和他者这样的寄生物正贪婪地从这涌动的能量中汲取养料,所以能量永远不会无影无踪地消逝,它将回归到等待新生的世界。
我们都生活在黄昏界的第七层。
尾声
“这儿太漂亮了!”娜佳赞叹道。
我搀着女儿的手,站在爱丁堡的鹅卵石街道上,我们的周围成百上千的普通人正在昏睡。汽笛声越来越近——他者的时代就要结束了。
“是很漂亮,”我说。“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不过大家都睡着了,”娜佳闷闷不乐地说。“就像童话中描绘的睡美人。要不要叫醒他们?”
她能够唤醒……只要教她——她现在什么都能做到。
“你不累吗?”我问。我的两腿发软,头也有些晕。
“怎么会呢?”娜佳吃惊地问。
“稍等一会儿,”我说。“稍等一会儿我们就叫醒大家……叫醒那些我们能够叫醒的人。爸爸现在要做一件重要的事。你能帮爸爸吗?”
“怎么帮?”
“只要抓住我的手。”我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屏住呼吸。
我需要感受这个城市。感受那些没有忘记梅林和亚瑟的岩石与城墙。人类可能会遗忘过去,但岩石不会。还有那古老的城堡,它像王冠一样凝固在城市上空,它永远不会忘记,它会永远等待。
为什么我们有时会如此愚蠢?魔法其实随处可见,可为什么我们依然期望它会藏匿在某个可以占为己有的魔械中呢?
当然,梅林大魔法师没有在黄昏界隐藏自己最主要的魔法杰作,他并不指望黏土巨怪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他也不相信铁笼似的城堡会固若金汤。这个古老的城堡在悬崖峭壁上已经矗立了一千五百年,人们守卫它,占领它。它屡遭毁灭,又数次重建。高傲的苏格兰国王把自己的珍宝存放在这里。梅林用写满古老文字图案的岩石作为城堡的基石,这些岩石正在期待自己的辉煌时刻。
应该走近它们,触摸它们,感受它们……
“光明使者!”我的身后传来了喊叫声,这让我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我转过身。
埃德加尔和阿琳娜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我惊讶地发现他们的目光充满恐惧。根纳季在拼命地奔跑,他边跑边叫。难道他认为高声叫喊可以增强魔力?奔跑过程中他发生了蜕变,逐渐失去了人的特征。他的獠牙越来越长,面色苍白,灰白凌乱的头发开始一绺绺地脱落。
我举起手,为咒语“灰色的祈祷”聚集能量。
这时娜佳向前迈了一步,对着吸血鬼大声喊道:
“别对我爸爸吼叫!”
根纳季摇晃起来。击中他的是比仇恨更可怕的东西。可他已经停不下来了,他还在跑,但很艰难,好像在顶着飓风奔跑。最终他扑通一声栽倒在我们脚边。娜佳尖叫一声,躲到我的身后。
我蹲下身来,看着根纳季的眼睛说:
“科斯佳和波林娜在等你。他们让你去。现在就去。现在还来得及。”
转瞬之间他的目光不再疯狂。绍什金看了看我,然后说:
“他们不能回来吗?”
“他们不能。永远不能。但我会完成他们的请求。去吧,现在还有时间。”
“帮帮我,安东。”他用常人的语气说。
“娜佳,转过身去!”我说。
“我不看,我不看!”女儿嘟嘟囔囔地说,她转过身,还用手捂住了眼睛,以示守信。
我举起手。根纳季像着了迷似地注视着我的每一个动作。就这样,“灰色的祈祷”把吸血鬼送到了黄昏界的第六层。
我站起身,看了看埃德加尔和阿琳娜。他们既没看我,也没看根纳季,他们的眼睛盯着娜佳。
“‘零度能量’他者,”阿琳娜欣喜若狂地说。“‘绝对魔法师’……”
“我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我看着他们说。“五分钟后……”
“我们有‘地雷阵’,”埃德加尔用乞求的口吻问,“能行吗?”
“他们会搜捕你们,”我说。“我也会的。你们听好了,现在还有五分钟时间。这是因为那些他者请求我原谅你们。”
“你想做什么?”阿琳娜问。
“做故去的他者所期盼的事。把死亡带给他们。因为没有死亡就不可能获得新生。”
埃德加尔皱起了眉头。他藏书网打开挂在腰间的一个小包,从包里拿出一个骨制的小球递给阿琳娜。阿琳娜默默地接过小球。
“你也帮帮我,光明使者,”埃德加尔说。“这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你浑身挂满护身符,就像挂满一串串装饰物的圣诞树。我怎么帮你?”
“我来帮他,”阿琳娜突然说。“你别分心,做你自己的事。”
我没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似乎只是动了动嘴唇。埃德加尔笑了,那一刻他的脸变得年轻、俊秀。接着他的双腿不由地弯曲了,整个身子一下子栽倒在鹅卵石街道上。
“你不打算随他们而去?”我说。“你配做光明使者吗?”
“你要知道,可以用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实现自己的目标,”阿琳娜说。“故去的他者会得到他们追求的东西!”
我摇摇头。看了一眼城堡,又闭上了眼睛。
“手机还给你……”阿琳娜说。“我不需要别人的东西。”
我的身后“地雷阵”轰的一声爆炸了,它为阿琳娜打通了一条隧道,这样的隧道是无法受到监视的。过去她是奇怪的黑暗使者,现在她又成了奇怪的光明使者……
我突然听到了音乐声——声音很弱,很轻。阿琳娜打开了手机的播放器。是偶然之举吗?
也许她想证明自己远比我想象的更了解现代技术?
你我走出了死亡的阴影
浪迹天涯,却依然愚昧无知。
我们嘲笑镜中的自我——是的,
走出了死亡的阴影,
却依然愚昧无知。
我们惩罚黑暗使者,用白粉涂抹额头,
我们抓捕光明使者,放进烟炱中滚黑,
我们该何去何从?
你我走出了死亡的阴影,
却依然愚昧无知。
掌上的生命线变幻莫测,
你我总是相互摧残,
我们该何去何从?
你我走出了死亡的阴影,
却依然愚昧无知。
看来,走出死亡的阴影就是莫大的幸福。无论你是黑暗使者还是光明使者,毕竟都有机会继续走自己的路。只有历经崩溃、瓦解与死亡,我们才能继续前进。走向新生,走向复兴,走向涅槃。
悬崖顶端饱经沧桑的岩石在等待。
我靠近它们。这儿不需要咒语,不需要语言,不需要任何礼节。只需要知道该往哪儿靠近,该祈求什么。
梅林总是为自己想好摆脱困境的方法。甚至在准备进入他者的天堂时,他也会推测,也许偷来的天堂就是地狱。
“饶恕他们吧,我虔诚地祈求,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是谁。请饶恕他们吧。他们做作恶多端,罪孽深重。但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期限,任何事情都可以被原谅。饶恕他们吧……”
高耸在城市上空的城堡似乎叹了一口气。盘旋在天空中的鸟儿开始降落。空气中浑浊的尘雾逐渐消散。落日的最后一道余晖撒向了城市——它在许诺将与黎明一起重返人间。
我感到世界在收缩,在颤栗。我似乎亲眼看见乌兹别克魔鬼高原的石像坍塌了,看见死后进入黄昏界的他者带着轻松的神情,也带着一丝希望,在那里融化。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爸爸,可以看了吗?”娜佳问。“就用一只眼睛看,行吗?”
“可以了,”我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子——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了。“爸爸稍稍休息一会儿,我们就回家……你带我走一条捷径好吗?”
“好的,”娜佳说。
“不,不走捷径,”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不喜欢捷径。我们坐飞机回去怎么样?”
“太棒啦!”娜佳叫了起来。“坐飞机啰!我们还会回这里来吗?”
我望着她笑了。也许,我该教会她不能草率地做决定,不能贪恋捷径?
“一定会的,”我说。“难道你还真以为这是最后的守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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