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 《逃不出黑暗》 童年篝火 父亲在山坡上准备了一大堆坚实粗壮的木头,浇上油,火势像受惊的野兽迅速地扭动逃窜起来,咆哮嘶吼着扑向天空,撕裂开从遥远的太空深处一直压挤到地面无比厚实的黑暗。 年幼懵懂的妹妹对如此大的火既惊恐又好奇,她全神贯注地追寻着火堆里令人惊讶神秘的噼啪声,冲上天空诡异翻腾的火蛇抖落掉的奇幻的火星。没人能想象出她如痴如呆被迷惑震惊驾驭着的脑海里的美妙和神奇。 一颗动作敏捷悄无声息的火星,在人人都不经意间躲过妹妹蓬松稠密的长发,钻进她的后脖颈。顿时妹妹像被蜜蜂蛰了一样痛苦嚎叫,大幅度扭曲身体探伸着不顾一切的小手去抓自己的后颈。突然的变故惊吓到了所有的人。 我们从各自被催眠迷幻的世界里惊醒逃回来,拥向妹妹,惊慌失措地安抚她的不幸。 火势变得越来越虚弱,来自宇宙深处那团厚重的黑暗重新占据上风,它继续不可动摇无可争议地将自己的脚踏在大地上。浑浊灰暗的空气中掺杂着木料烧灼考焦的美好气味。我背着甜甜睡梦中的妹妹,气喘吁吁在黝黑中跌爬着向家挪去。 裸奔 一个出奇大的房厅里,我坐在温暖明亮的日光中舒适安闲。唯一不适就是衣服对我的束缚,一旦有了这种厌恶的感觉,它就像枷锁一样愈加沉重愈加束缚。我索性脱光衣服享受这轻松、自由、无遮拦的畅快舒爽。和煦的阳光让得意忘形的我昏昏欲睡。 突然,我察觉有人在大厅里移动的声音,我警觉地回头向背后厅房远处望去,有七八个男女正在那里,他们有的相对而坐似在交谈,有的正在向我这儿张望。此刻放纵形骸置身世俗礼箍之岸边的可怕处境的暴露,让我惊慌窘迫!猝不及防,我只能硬着头皮乖囧地起身,像只夹尾巴狗,蜷缩着身子找我抛弃的衣服。这里如商店的展厅一样,到处挂满了衣服。我越想找到衣服局面越混乱,众目之下的我越慌乱惧怕。在无形的巨压下聪明机巧已经一文不值;机械习惯固执地支配着我。我习惯先穿上内裤,我习惯性地执着于次序,以至于没有灵活地穿上先找到的衣服。他们走过来了,有些人的身体触碰到了我,我仍在涩怯地找我的内裤。我无处可藏,愧臊万分,难以抬头,特别在年轻的姑娘走过来。 人们似乎不在意我的处境,旁若无人地专注着他们的事情。人越来越多,已经不可计数。我穿梭在他们中间找我的内裤。现在人多得让我身不由己,我被拥着向一个宽大的门挤去,就像人们刚检完车票准备上同一列火车。前面出现了一个拐口,是向着地下去的,随着人流拥到跟前,我才发现下面吊着两架悬梯。人们都急着到下面去,我像水流中的木头被拥着不得不跟下去。我只下了五六级横木下面就是悬空,没有横木了还有非常高的距离才能抵达地面,我的衣服已先我落下去了。我坠在空中正惊恐摔下去,已有人拥下来,我担心梯子压断摔得更惨就跳了下去。我摔了一跤,很重地落地却没有受伤,起身找我的衣服,不料跟着跳下刚爬起的人被我拽倒。有人重重的坠落下砸在他身上,是个长脸体瘦的年轻人 。砸在被我拽倒一脸黑胡子的人身上。他身穿黑色西装身体魁梧嘴角狰狞眼放凶光,让人望而生畏。跌落下的长脸年轻人摔得不轻,紧闭着双眼,被动的任凭上面落下的人,继续石块般砸在他身上,踏着他的头过去。意想不到的恐惧使我不得不放弃衣服。 人群不再是向前拥挤和要远离躲开,而是不知原因不知目的的奔跑。象口渴的羊群嗅到水源急切骚动。我边奔跑边担忧地回头看那黑胡子大汉,他愤怒地盯着我,怒火烧得他激动暴躁,黑毛裹着的嘴唇有力地张合,窜动的人头杂乱的环境阻碍分解了他怒气发狠的声带发出的激烈颤音,我却依然明白他狠毒的咒骂。我惶恐地跟着木然执着的人群奔跑。那个年轻人一定被践踏而死,接下来就是我,那凶残丑陋的大汉恶狠狠举起重重的皮包,砸在我的脖子上,我会成为无知觉的尸体跌在地上,无动于衷的人群似饥渴的角马群,疯狂无情地从我的赤体上踏过去,血和内脏贱出来,我的口腔里灌着尘土。我不敢面对那张凶狠的脸,它是那么强悍目空无所忌惮,我却孤助带几丝愧疚,在这被动的洪流中我无法找到有力于我的办法,除了本能地向前跑,就是用我敏锐的感观和期待被打击的后脊梁,去感知将要来临的不幸,哪怕是最细微的风吹草动。 我还在奋力的奔跑,痛苦地期待,感知聆听悬在头上正在砸下的巨大恐怖,那大汉提着黑包跑过去了,他的黑嘴还在张合,带着怨气。 人群开始出现空隙,并逐渐稀稀拉拉,人们还在不知目的的向前。 我向前跑着,几个动作慢的让我敢上,他们穿着古怪的黄色军装,还拿着枪,满身狼藉灰渍像是刚打败仗逃下来的,我能却定是国民党部队的服装。他们面目丑陋狡猾,举动猥琐。前面的人在慢下来,也都是国民党的士兵。我回头望去后面都变成了黄色军服的士兵。只有我和他们不同,1像夹在狼群中间的一只羊。我只能装做无视他们的存在,脚下暗自加力逐渐跑向最前面。 在左侧的另一条路上,一队国民党士兵正在追赶一名背着枪的八路军士兵。那个八路背着长枪尥着蹶子没命地向前逃跑,几十个国民党士兵前后一条线,在他后面疯狂地追赶,最前面的士兵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端着的长枪担在八路的肩上,他们如一串滑稽的木偶拼命挣扎跳跃。 有人塞给我一把长枪,让我向前面的八路射击。我犹豫不决。“你还想什么。”有人在暗示。此刻是不容反驳和抵触的。我瞄准开枪。 火星从枪膛里冒出来,风使它们偏离转向另一侧,纷扬着,闪动亮光,飘向逼迫我开枪的国民党士兵,他们骨牌似的相继倒下。 我还在莫名其妙,却已在一列奔驰的火车上。是那种圆筒形老式火车头,上面挤满了人,他们有工人,农民,八路。他们摇舞着彩旗,欢庆胜利。我就在车头最前面的边缘,这个车头太粗大我骑着不稳,又没有可抓握的东西,我只能惊骇地用四肢,可笑地撑着来寻求稳定。我向车下望去,让人胆寒,车头上距离地面足有两层楼高,铁路边的树木房子疯狂地向我们冲来,又迅速地跑向后方,无情的烈风像疯狂的怪兽般嘶鸣叫嚣。 “功劳最大的应该站在车头上。”后面的人都在示意鼓动我站起来。我很为难,这会要我的命。一只大手有力地抓住我的手臂,我看过去,黑毛裹着的嘴唇在振聋发聩的风声中有力地张合,闪着凶光的眼睛瞪着……。 走路 有人在街上走正步,既认真又庄重。 人们都好奇地看着,或是住步或是从窗口探出头。 然后有人加入。 人越来越多,像赶集似的。 人们认真地跟着走,开心地听着整齐的踏步声,惊讶于那么多人头攒动起伏。 人多得达到数十万。 队伍中有人想让大家走得更规范更好看些。 这样就有人出来维持秩序并教人们怎样走,并规范走路的人不要落后或退出,要跟上步伐。 就这样走了很远很远。 队伍大到了无边无际。 有人谈笑着,哼着歌曲跟着走。 有人惊讶队伍的庞大想找到它的头和尾。 有人累了想停下来休息。 也有人开始怨恨,因为离开家乡越来越远。决定不再跟着走下去。 开始,是受到规范者与一些人的批评和质问,严重时受到鞭打。 后来要求更严格了,有人定了更重的规定,如果不走下去就要被处死。并且有一部分人专门制定各种制度各种罪名,来约束队伍中的人,还有人专门来按制度执行罪名。 这样更多的人不得不跟着走。 有人不走下去或反抗就会被处死。 队伍还是神奇地维持着向前走。 数千年过去了,队伍依然向前走,既看不到头也见不到尾。 监狱 我像鸟儿一样扇动了几下手臂,脚就神奇地离开踏实信赖的地面。沉重的身躯如节漂浮在水中的木头,能稳健迅速地在空中穿行。像新生儿刚能用柔软颤动的下肢,撑起脆弱的身体。对新能力的不敢确信和一下子无了依托的惊恐。让我雏鸟般慌张喊叫,我拼命地扇动手臂,不敢正视下方,惊惶不安神经焦躁。我恐于悲惨坠落的下场,又对新能力充满惊奇向往。 我的大脑像检查一部工作状态的机器那样,向所有正从迟缓犹豫中兴奋活跃起来的神经细胞传达“命令”,仔细检查了它们发来各个部分的信息,所有器官,甚至指甲、毛发一切都很好,没有什么异常和不适应的地方。 眼瞧着大地疯了一样向你撞来,身体一瞬间就会粉碎在那块眼盯着带有凸起的尖石上。你清楚知道看着死亡逼近的焦灼时刻,却无所作为,只能无助地用嚎叫来抵御,深知的就要触及到的粉灭的胁迫给你的极度紧张。恐惧慌乱挣扎的手臂将我的身躯从灭亡的牙缝间悠然托起,惊险而轻巧的化险为夷。眨眼间的大喜大悲极死极乐,让人疯狂雀跃悲喜交加。 曾经在地面还是巨大的树冠丛林,现在只不过是一束束绿色的圆球,一条长长的绿带,一段萍块。还有那些像虫子一样可笑地举着脸的人们,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可我却能想得到他们的惊讶疑惑奔逐。 我飞过一片片树林,一个个游弋着成群水鸭和少有一见的天鹅的水潭。飞掠在无际的生机盎然的绿色海洋之上,一座座村庄岛屿一样散布在由庄稼、草丛、树林绘成的绿色海面上,它们凸拥出来,在长长的道路相通连的交汇点上。那些路有的铺了油表面光华,闪着阳光时,让人感到刺眼;有的弯弯曲曲,随着地势和水沟而变换;有的笔直像一段细长尺带。鸽子悠闲地在村庄的上空展翅飘荡,还有麻雀,它们的行动总是慌张迅速争着向前冲赶,既怕别人追上又唯恐落后。 人似乎一下消声匿迹,或者躲藏起来了。那些地块儿房屋铁塔,在自然的生机包裹中正向外扩展、圈连、改造、征服,显示着他们正在进行的要主宰一切的侵犯力量和征服者的决心。 飞翔的快乐,飞得更高的渴望,像颗种子,一颗很久前,确切地说是我出生时就种下,却一直没有机会发芽的种子,今天它破土了,它发芽了,而且它一出来就注定是棵参天大树。我不再怀疑踌躇,一种从没有过的伟大远行前的热烈激动忐忑不安像团火一样不可抑制地烧灼着我的身心。我要飞翔,飞向更高更远。 大地上的一切都渺小了,模糊变样了。大地皮肤中的统治者们,也只是在那个低矮肤浅的平面里,令人赞许叹服。从这望下去人的弱小无力微不足道凸显得惊人。人类像鄙陋不敢见阳光的虱子,躲在大地的毛发里。 伟大恒久的自然之力依然强不可抵。它曾轻易制造的沟壑、山川、巨岭、深潭,还在向外震慑着随时吞嚼戏谑一切而隐藏着的难以置信的神奇力量。 山岭一样的云团,也渐渐的在我的脚下变得像羽毛一样娇小可爱,失去了它恐怖伟岸横贯无边的风采。一点点的,地面用颜色来描述才更适应人的视力所及。黄白色的沙漠,绿色的草原山岭……,整个大地上那些不同颜色的区块,开始在我的视觉里,大脑里,被一些有规律的灰暗格子,均匀地分割成条块。如果不是某种灵犀或预先的条理意识,这些模棱两可的痕迹,还很难注意到。他们神奇地在各种颜色的地表水面上显露出来。被察觉被注意到,我的先觉的预见或共识就会在我的视觉里变得更加真实。那些灰暗的条条框框是真实的!他们应该不是从地表渗透出来而被人看到,它游离在一切地面颜色的外面,只要我们把地表视作相对背景,就确切地判断出他们是阳光投下的影子,才能让人有合理信服的解释。 遥远却隐约可见的密布的栅栏的条条框框,就在天空的深处,像隐藏的妖魔突然显现狰狞古怪的面孔,让人措手不及心生恐惧。巨大无比的栅栏像张网一样罩着天空。向着遥远的天地相接处弥漫延伸。 真是令人惊讶和难以相信。上帝正在制造着这一切。那是上帝才有能力制造的巨大工程!把人类关在里面的钢铁栅栏的监狱。恐怕人类文明诞生的那天,它就在被制造之中了。越接近,栅栏变得越粗大,充满恐怖,还有敲击声,是锤子敲击钢铁的声音。由微弱纷杂到明晰宏大,轰鸣不断。每根栏杆上都有许多上帝的精灵在忙碌爬行,从这头望不到那头。有无数像人形一样的精灵在干活。他们像枝头上爬来爬去灵活的蚂蚁。没有人发号施令,没有人指导怎样去工作,没有人相互讲话交流。他们像动物专注服从于自己本能的指挥那样,只专注于工作的忙碌。所有人都在栅栏内部工作。小得可怜的栅栏格子,不会使他们掉到外面的太空去。强健有力的四肢攀附在钢铁之上,使他们不会落向地面。 我像偷猎者接近猛兽一样紧张。小心翼翼地接近他们。 他们不是上帝的精灵。他们长着人的面孔,人的一切。他们像生活在粗大栅栏上的腻虫,穿着和栅栏同样灰暗的衣服。他们多得不计其数。他们修筑和保护这个囚困人类翅膀的监狱的每一处。他们不离不弃蚕筑茧一样,机械惯性地忙于现在,忙于眼前,忙于捆绑自己,忙于绑架子孙。 在我更近地接近他们时,我惊讶地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一个我每天都能在镜子中见到向着我微笑,我自己的面孔。他正忙的起劲儿不顾一切,像一架木纳的机器,对什么都不理会。我们虽近在咫尺,却似隔着遥远的距离。我激动兴奋的心难以平静,勇敢的上前轻轻地碰了一下他坚实的臂膀,想让他注意到我,确定他是否认得我。 他迟缓不屑地停顿下来,用呆木突然有所发现而震惊的目光打量着我,然后眼睛瞪大,眼球向外突出,脸也在可怕地扭曲。随之是急切粗暴像发现盗贼逃犯的一声警吼,这一声响彻天宇的吼叫让成千上万的人发现了我。先是短暂的宁静,一切喧嚣声戛然而止,接着是成千上万人聚集起的对异类分子的充满仇恨的暴怒,可怕的面孔仇视叫嚷,威胁地高举着工具。我成了众矢之的成了雷霆般众怒闪电的攻击目标。我这只自由之鸟折断了“自由的翅膀”,失去了飞行的能力。从高空跌落下来,我像块石头带着风声迅速坠下。无论我的手臂怎样用力扇动,都不能让我下落的速度有一丝的减缓。飞奔过来的大地,眨眼功夫已经能辨清树冠,那个绿树成荫鲜花簇拥,房子整洁操场巨大,带有高高红墙的岛屿,是我儿子的学校,那所绿色的培养树立文明灵魂的,改造本性本能的监牢,我正砸向它。此刻可怕紧迫的生死攸关的混乱被高度紧张的神经拒之门外。死神以飞扑来的地面牢牢地吸引住我的眼球,我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这种死亡形式的到来。我会像枚鸡蛋,暴裂飞溅。剧烈的疼痛已涌到我的全身一直到脚趾头。坚硬的大地眼看着就触到我,我只能用喊叫来抗拒死亡逼近的恐惧。 “啊……” “爸爸,你喊什么?快起来做饭吧!我上学会迟到的。” “奥……天还没亮呐?” “我不管,快起来,我不能迟到!” “好,你再睡会儿,我起来。” 往日 一条从地狱里逃出的遮天盖地般巨大、凶狠的野狗,在田野上狂奔吼叫。它对这个新的明亮温暖的世界,感到陌生新奇慌张。它无目的无方向,对一切都主动攻击抵触,疯了似的追逐袭击卷起大风。它胆怯惊惶地要吃掉这个世界。 它呼出冰冷彻骨的寒气,绿叶百草立刻凋零枯萎。喉咙里发出巨大的让大地都颤抖的喉音。无情的巨嘴摇扯撕咬着胆怯、退缩、颤抖的万物。 我们的马驾篷车,为了躲避这场灾难,慌不择路地奔逃在巨兽凄白的利齿间。这条疯狗对运动奔跑的物体,更加敏感狂热,更有目标地欺凌胁迫追击。 两匹瘦骨嶙峋的老马鼓着红通通的鼻孔,粗糙地喘动,喷出白色的气体,身上冒出的热气裹着呛鼻的尿骚和汗臭味,毛上凝结着白色的冰凌。它们惶恐地逃窜,想摆脱身上的重负,还有那恶兽粗大急促的呼吸和追逼。 父亲支撑着疲惫瘦削的躯体孤独无助地站在篷仓前,对家的责任与忠城让他勇敢地面对生活,面对困难。他尽可能地将两匹受惊的马圈在一个方向上,以至于它们不会各奔东西。虽然车子没有目的也不顾及方向。 我和姐姐还小弟弟还没断奶。我们像胆小的老鼠躲在仓内,不敢露头。围着取暖的泥塑火盆儿,受着车子摇摆颠簸各种巨响带来的不安和恐惧。 母亲喜欢小动物特别是猫,她表现出异常怜恤慈善。晚上睡觉猫也要睡在他的身边或被窝里。他放任猫在她的手臂上抓出一道道的血痕。此刻,他正兴致浓厚的与那只狸猫戏耍。她对周围发生的不幸和窘迫不闻不问,一切好似与她无关,她不会也不想去警觉,像个不投入的旁观者一样冷淡。她是个能随意而安的人,只要能得到某种暂时的安逸就没有别的追求了。 火盆里已不是那样热箭四射,让人灼痛不敢靠近。炭火像困倦的眼睛,变得灰暗无光。我和姐姐好奇地用树枝拨弄寻找它们,让它们抖起精神,向外释放出最后的余热。不知道怎么弄的,姐姐御寒的棉裤被火星点着了。着火点在脚脖子处,燃着的棉丝钻燃到里侧,点燃了更大的棉团,烧伤了姐姐的皮肉,姐姐哭喊挣扎着求救,吓哭了弟弟我也不知所措。我们的哭嚎慌乱影响了母亲的兴致,她抡起火盆边的铁铲不分青红向我们的头上暴打,就像打厌食不听话的猪崽子,凶狠毫不怜惜。我的头上很快隆起了肿块向外渗着血迹。这依然不能发泄出她的欢乐被打扰的愤怒,她用平时给我们起的恶毒的外号大骂我们。姐姐的外号叫“大瞎子”,我叫“二瞎子”,弟弟叫“三瞎子”。谁要是惹她气愤反感她就发狠地咒骂谁,“瘟死的二瞎鬼,老天爷咋不打雷劈死你。”我们也学会了对骂,“大瞎子”,“三瞎子”。 揪心的哭嚷不能让父亲集中精神,他忍无可忍冲进车里,将挣扎中的姐姐的棉裤扒下来将火踏灭,她脚踝骨上部被烧伤很大一片。然后,母亲蛮横地为自己辩护与父亲激烈的争吵对骂,逐渐转化成凶狠的互不相让的撕打。母亲成缕的头发被拽下,她在父亲面前虽然凶狠蛮横却是无力弱小的,坚决的抵抗暴怒都无济于事,只能无奈的用嚎啕大哭恶狠狠的发誓诅咒来发泄。父亲经常重复他那句带着埋怨、教训、结论性的话,“你这辈子是看不到自己的后脑勺啦!” 父亲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他告诫母亲要从自身能感觉到的痛苦,变故以前发生过的让人疏忽悔恨的过失中去体量孩子,体察家庭将要面临的不幸,提前防范意外以及将要面临的难处悲剧。水火无情要时刻提防,它会毁了孩子毁了家,火盆前的易燃物要处理干净,要时刻警剔危险,父亲还提到了以前的大意致使姐姐和弟弟的手臂都摔断过……。残酷的现实和扯耳的敲打告诫,并没有引起母亲的小心紧慎,没有引起她对发生过的灾祸,产生可怕的联想、反醒、警觉、悲痛、借鉴……。她依然任性,我行我素。 魔兽哭一样的喉音,在变大、粗重、恐惧。和它巨大可怕的身躯一样,似乎在迅速生长弥漫。整个天空,大地一切都变得阴沉、寒冷、凝固。父亲只能用奔逃躲避的方式来保卫这个家庭,这辆车的安全。 我们冷得发抖,母亲点燃柴炭来取暖,烟从天窗上的烟囱飞去,跳动欢悦的火苗催促牵引着人的魂魄,让人的灵魂,像风筝似的游离漂浮,渐渐远去,远离肉体。让肉体慢慢失去知觉,一点点被遗忘。随着精神线轴的转动,意识的风筝飘向遥远的梦的世界。我们在摇荡奔驰的车内睡着了。 火在没人看管之时点燃了车里的软柴,并迅速扩张点着了车篷。我们惊醒,被叫喊的父亲拉到车前,篷布燃烧得热烈红旺,我们的车像飞驰的火球,在原野上流动拖着长长的烟的尾巴。那笨拙弃而不舍的魔兽被火红嘈杂的挑衅吸引激怒。它咆哮着逼近车子,粗暴的寒流夹杂着来自地狱里霉腐有毒的气体几乎让人窒息。车篷像燃尽的蒿草一瞬就熄灭了。父亲被魔兽呼出的有害来自死亡世界的气体伤害。他似乎不能正常利用氧气,吃力地喘息却不能阻止生命的气息迅速地从他身体上蒸发。他倒下了,他痛苦地把头转向我们,却来不及嘱托什么,父亲像被什么撑住,费力地挺直身体,眼睛半闭着再也没有动弹。“该死的,你这没用的,你把这个烂摊子丢给我,你让我怎么办……?”母亲愤怒无耐只能将父亲没有呼吸的身躯奋力抛下,来吸引那魔鬼的注意。鲜血从两匹马的鼻孔流出,它们己到了极限,很快就会崩溃。 镜子里 我长时间地坐在镜子面前。那个就是我存在这个世界的基础吗?被公认是我的那个形体形象,它对于我己不那么看重、热情、笑意。曾经的装饰、懦弱、幸灾乐祸、羞怯……都已淡去,让位于苍老萎缩。剥去他的表皮,肌肉,那堆令人恐怖无生气的枯骨,就坐在镜子里与我相对,用黑洞洞的窟窿望着我。我能深刻地感觉到它的可怕。我最怕人的骨架,这几乎是本能天赋,是我不可克服不能逾越的天然障碍、疾病,我很难理解那些摆弄欣赏这些骨头的人,是怎样做到的。可它就隐藏在我的皮肉里,我不敢想也不敢看,那白骨上的黑窟窿和龇着的牙。它是死的,是隐藏者,是傀儡一样的空架子而已,可它却是我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不能不接受的更久远的存在。 我们两个只有一个思想支配,我感觉到了它的恐慌不安时扭动的手,我们不敢凝视对方太久,否则我就惊惧得颤抖,可我还是不可抵御地不时偷看上一眼。它不会独立于我的思想之外,我对它有着绝对的支配!对此我并不存疑。此刻我却感觉到一种隐藏和分裂,它在暗自凸显,它在渐渐的摆脱束缚,那坚硬恐怖的轮廓越来越狰狞地暴露。 “你这魔鬼!你又独自行动?你可恶的表现还不是时候!”我吼道,其实我们早就心照不宣,彼此心知肚明。 自杀 黑夜,这巨人无声地欠起冰冷的身躯,惊醒了在瞌睡中一直倾听着的报晓公鸡,它的第一声鸣叫,就有效地让眯睡中的于老太太,迟缓怀疑地打着电灯。沾满蝇屎与灰尘的灯泡,透出无力而昏黄的灯光,射向厚实的霜花凝结成雪块似的白色玻璃窗。光线顽强地透过去,并淡淡地照在黑暗中的土地上。于老太太像干瘪的尸骨挣扎着爬起,费力地将弯曲的身体塞到一团黑乎乎的衣服里。她的老伴还在熟睡,没有脱衣服,又是刚回来不久,赌钱让他不得安宁,忙于奔波在村邻之间,挤压争夺着时间。 灰暗发黄光秃秃的墙壁,隐约闪着霜晶的微弱星光。冷落死气的仅有几件旧柜子、老缸,好像多年未得到擦拭与照料,无声地依靠在北墙边,厚厚的霜花像泡沫板一样将柜子与墙粘结成一体。挨窗的长火炕将整个屋子南侧全部占据,一扇带玻璃的木板门与间墙镶嵌,将屋子与黑洞洞可怕的厨房分隔开。没有棚纸的黑屋顶上,粗细不均的檩木像鱼肋骨,有序地压在一头粗另一头细带有大结子的梁柁上。高低不平的土地地面上,狼藉的碎柴一直撒到漆黑的炕洞口边上。 黑暗的村庄里,有几处通宵都亮着灯光的窗口。有人还在忍受疲倦困顿的纠缠折磨,迟钝投机的意识,还在期盼赌桌上有意想不到的转机和收获。张村是个贫困的村子,村里多数男女都喜欢赌钱,他们春时赌,秋时赌,一年四季都有人忙于赌钱,冬季无事可做,更是赌得忙碌,起早爬半夜,东转西窜忙得不顾脸面,拖延着不回家,忘记孩子,弄得蓬头垢面气色苍白。赌成了风气,人们在茶余饭后谈论着输赢,兴致十足地交流经验,鼓励着对方,鼓励着孩子。 于老太太也赌钱,不过最近赌桌上的人开始议论她了,原因是经常在一起的赌友看不到她了,都想念她了,想念她的钱,想念她的狡猾诡秘的小眼睛,想念她堆满褶皱的脸在打牌时总是有几分严肃认真,还有数钱时紧张不安与抖动的双手,想念那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还那么乐赌不倦,不退不让的兴致。 凝重刺骨的寒流包裹着这个不起眼的亮斑似的窗口,在这个平庸灰暗的冷屋子里,她起这么早,可她并不急于做什么,她用被子把双腿裹好,双手也插到里面去,像尊佛像一样不动地面向她老伴的方向,双眼闭着无表情,下颌松弛垂下,昏暗中她的额头颧骨凸显眼眶深黑,就像长着头发的骷髅。老伴忽重忽轻似远又近的呼噜声,在冰冷沉静的空间中拉伸,这叹息的声浪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就像发生在另一个世界,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者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的思想在运转筹策。她只是一种姿势不同的睡眠状态,从表情和呼吸上什么也察觉不出来,久远岁月的侵袭痕迹与人生波折的摧残迹象混杂交织,藏匿不去的生命的苍老和颤动都被灰暗抹去。她的思想一定还在,弯曲的颈椎撑着她的头,一种积极的微弱的力,让她的脸不致于垂下。 刚刚露出半张脸灰红色的太阳还让人感觉清冷,它从凝结寒冷的混晦霾埃之海中挣脱出来。炊烟成团成球翻着轻飘的跟头从烟囱里冒出来,没多高又折向东侧,变得粗大灰白,渐渐地它奇妙地掺混到空气中,变宽变长变成自然的云带,然后让人难以察觉它们的移动,一直抵到村头,停靠在树林外。这些云带将树林上下隔成几段。在这被寒冷凝固的早晨,一切都变得懒散停滞。 于老太太死了。人们从四处奔来,带着不明原因的疑惑和想知道真相的急切。孩子们追赶着来看热闹。已经有人越来越激动地向后来的人讲述他看到的事情,赶来的人瞪着眼睛紧张地听着。“我一出门就看她摇晃着从屋里出来,抱着肚子,她跌跌撞撞的,她的脸扭曲得吓人,我怕她摔倒,边看着边赶过去,当她到达她家柴垛时,她就要不行了,但还是支撑着从肚子上拽出一件东西,然后就摔倒了,我跑到跟前看到她还能呼出白气,还有一把带血的剪刀。” 对突然发生的事情人们不敢擅作主张,有人犹豫的说:“应该让她的儿女尽早知道。”也有人开始找她的老伴,知道的说他在王家的麻将桌上呢,“那就去叫他呀!”有人带着怨气嚷道。 几天后,还有人在议论着她剪成碎片的一千多元钱,和她在自己肚子上两次扎下剪刀的勇气。 寒夜 寒冷羁绊住人们之间的脚步,趋离人们之间的热情,分割开人们之间的联络,人人都望而生畏困居在自己的家里。一个人窝在家里很清闲,也给满脑子更多纷乱争斗的机会。众多的梦幻胡思乱想,世俗的功利得失,像阵阵大风搅扰翻腾着海水总是不能平静,让人乏倦恼怒睡不安稳。 当黑夜降临的时候,那些让人厌倦的梦影会像魔鬼一样,从脑海的深处悄无声息挤渗出来,弥漫在我的思想里,当我躺下失去防备时,那些凶险的面孔,就会伺机占领我的头脑,控制、教唆、分化、制造事非,弄得我疲惫不堪。我挣扎着爬起来,思考那是什么?是欲望,是压力,是不安,是狭隘的我。 睡觉成了可怕不可逃避的事情。我经常独自走向黑夜,在深夜看那坠满闪动星光深邃神秘的宇宙深渊。站在苍茫的宇宙窗棂前既真实又虚幻。叹服渺小与大之广阔无穷,思索那些尘封在大地深处呲牙咧嘴的阴魂。 在皎洁的月光下一切都变成了美丽模糊的轮廓。不和谐不精细的丑陋,都被朦胧的光线遮盖,留下引人猜想的美妙神秘。真实就在那团不清楚之中。树的轮廓清晰可见,比较粗的枝杈的走向也可辨得出来。月光直射的房墙上的广告的字迹很远都看得清,甚至稍小的副文也能辨认得出。房后的阴暗处模糊难认,让人遐想警惕。每当这时我才觉得我是自由的,奔跑,跳跃,我的心逃脱了囚困,兴奋得怪叫声连连在远处回荡,我呼出的气团在空中飘散,还有砰砰的心跳,空气在气管鼻腔进出的咝嗦声。在这真实奇妙的世界,你可以随意想象暗处丢弃着任何东西,怪物,妖魔……一切都很清楚却又让人生疑,而我就在光明自由处,欢乐地揣度捉弄着一切。 我合了书,穿上厚实的衣服,帽子,又检查一下房间和我的穿戴,然后我关了灯,黑暗立刻挤满房间,撞到我的眼前,我立即闭上眼睛小心摸出房子。这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星星显得明亮、繁多、拥挤,它们迫挤着黑暗。我向头顶环视群星,招手示意我的喜悦和准时。我潜出村子才放纵脚步,我怕惊醒的狗突然的狂叫,它让人心惊胆寒,更不希望有人知道我夜晚的行踪。我警觉的耳朵尽量向黑暗的周遭倾听,衣服揉动的细碎声响,扭动头颅时肌肉软组织的绷动,骨膜滞逆相磨的声音,鞋底与地面擦撞出的响声清晰地混在一起。我站在高处回首望向村子的方向,有个别的房子里还亮着暗淡的光,有人还不愿睡去还受着电视的迷惑。 我闭上双眼,用所有的感观去体验感知黑暗。人们恐惧黑暗,恐惧它是一切罪恶恐怖的藏身之所,它是一切丑陋险诈的丛林草塘,是光明善良的另一面,可它却让我感到松弛、快活、别无恶意。也许它本来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是自从有了广袤空间的底色。罪恶生自人,是人对光明的向往才搅扰了黑暗并把丑恶存放在黑暗中。 我突然有种冲动,我要打破沉寂,打破平庸,我不再是旁观者,我要找到黑暗的源头,我要看到它的本来面目。就是现在,我放开热血沸腾的脚步大步向前,不管是高山河流,世间不会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住我向前的脚步。 消失的方向 他居然弄死了我的狗。用他的车,从我的毫无防备的正在路边睡觉的狗的身上碾轧过去,他狂笑着疾驰而去。狗身上的许多骨头被压碎了,它惨叫了几天,终究是死了。它和我的感情已超过了物种之间的界限,它是我最好最信赖的朋友,是我把它喂大,它的生命和我的一样珍贵。我要打碎他的脑袋为我的狗讨回公道,用他的命来做赔偿。 这也许是早晨或是中午,我带着怨恨和计划睡得太晚太久。天是亮的,很大的雾气,能见度不到十米,周围方向上几乎都一样的亮度。如果没有早就熟记的树木、道路、房子、花草做参照,人是难以分辨方向的。我拿起一根木棒,走在路上感到有些措手不及,所幸他家就在村头,我闭上眼睛也能摸到他家。这可真是个好机会! 我边寻找方向,边琢磨着怎样对付他:如果我从背后偷袭他,那并不光明磊落,他会死得不明不白,对他的过错他并没有认识到,那就从正面攻击他,我要先质问他,让他死的清楚明白,是他无视我的狗的生命,拿狗的生命闹着玩儿,他为此付出生命是理所当然的。 我的胡乱琢磨让我走失了方向,我已经偏离路线,我找不到熟记的标志物。事情有些可笑,我在自己的家门口迷路了。我东一头,西一头试图找到我熟悉的标记。我辨别地上湿漉漉的绿草,看来我出了村子,这种草在村子的周围都有。路、树林也不知在何处,难以找到。村里熟悉的声音消失了,我静听着,周围一样的白茫茫,太阳的位置也不能确定,我用力地高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答。我急切的转来转去,开始愤怒地暴跳,眼前的处境让我尴尬无助,有力难施。我沿着一个方向赶了许久,又沿另一个方向快速走了更久,同样是一片茫然不知方向,不知是何处。我逼自己冷静下来,控制住快要发疯的情绪,坐下来,深呼吸,不想任何事情,闭上眼睛,就这样静静地等在那儿,时间过了很久很久,对我来讲时间如同过了半个世纪。 睁开眼睛,我依然像被装在一个没有方向,四周白茫茫的罐子里的可怜虫,而且我有个惊人的发现,我的脚下和我的头上一样,也白茫茫的透着亮光,我胆颤地伸了伸脚,是虚空的,我不但失去了方向还失去了安全的大地。这可真恐怖!也许这是幻觉?是我弄错了方向?我用木棒向上向下都探了探,确实是虚空的。也许我只是离开地面一段距离而已。可是地面能在那个方向哪?我选择了脚下,将木棒向脚的方向抛去,过了很久木棒像沉到无底的深渊,毫无声息。我也许是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魂魄。可我是怎么死的呐?我怎么就没印象?这怎么可能呢?我猜测着。 事实让我不得不相信,我是死了。不然在这个人口大爆炸的时代,满世界都挤满人的大地上,还会有这样一个空间存在,它不存在方向,让人悬在那儿,只能孤独无助以泪洗面……。 会亲 我甚至买了口香糖,让我的口腔里充满清爽的香味。更不用说精心的打扮,使自己以为和一块美玉似的,没有一点儿瑕疵。心里美滋滋的充满喜悦。 我来到预约的客厅里,将要接受女友家人亲属的最后审核。经过这一关,女友的父母就会打消顾虑,由着女儿意愿与我达成婚姻契约,我们就可以谈婚论嫁了。我对这些没必要多余的形式不感兴趣,它像沟壑一样横在我们的眼前,让我既无奈又不得不沉下心思正视它,在以后的重要时刻少不得他们的支持和衬托。一想起她对我的热切盼望,焦急的期待,她对家人们慎重谨小的天真怒气,和这忠诚的姑娘曾对我无遮掩的深情凝望,我就会涌起一种快乐的自豪的庆幸,心中充满无限的幸福的畅想。 我还没有看到女友,便传来了一些中年妇女的说笑声,她们用声音试探屋内不确定的情况,和为她们的到来渲染欢乐以致不会造成彼此尴尬而提前准备气氛。她们像出场的戏子高兴地与我打招呼,眼神隐晦负有使命。暗中关切地窥量着我,深怕我注意到,哪怕有一瞬间她们也怕错过。同时像提前串通好了,她们相互间传递着彼此都能读懂的,从中体察对方对我是否满意的郑重而诡秘的眼神与肢体语言。这些暗地的秘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留意或看似平常的眨眼吐舌间传播、交流、说服、明了、认同。 对我的满意,在暗暗的滋长明朗。由几个最有资格责任的妇人,向外传染给所有人,尽管还有持谨慎眼神的人,不得不报以乐观满意的附和。欢快的气氛充满整个房间,它无孔不入,驱散疑云,放松戒备的精神,融合相距遥远心灵间的距离,让愉悦欢乐的情感促生出美丽的语言。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们开始有策略地轮番和我谈话,问我的家境,收入,兄弟……向着我的更深层进行探查。 情况似乎发生了微小的变化,很多人正在和我热谈并时时配以欢快的笑声,在这和谐美好的景象中,有个女人悄悄的退到人群的后面,神情警觉,怯怯地触碰身旁的女人,示意让她们把目光投向我,投向令她怀疑的发现。像是要证明什么,后来她们表情严肃地小声嘀咕,不时有人向我撇来疑虑和警惕的目光。这种情景向周围迅速地传播,扩大,加入议论的人也越来越多。第一个女人的看法如同病毒一样被感染并弥漫开来,她们有了新的理解和认识,一些人已决定向外撤出,为了不造成影响和怀疑,她们默契有计划进行着向外撤出的示意,将要撤出的做好掩护,然后巧妙地让下一部分明白何时体面的离开。 我已经有了疑心,敏感到将要发生的事变。有人已不耐烦地果断地招呼,还在涛涛不绝的几个没搞清情况的说笑者。她们立刻停止谈话,从唤者的示意弄清楚了事态,尴尬地连连给以笑脸以掩饰她们突然离开的失礼。 整个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一直到中午再没有人来,我不得不准备踏上回去的客车。 路上的千年巨树 乘务员是一位美丽的女郎,庄重恪守的制服,不能阻碍她亭亭玉立丰满的轮廓向外清晰的投显、摆动。她的头、五官、身体搭配得是那样匀称、协调、美好。明澈闪亮的眼海里,还没有被生活的辛劳,情感的纠葛困惑留下任何波澜与愁云。让人感动的真诚善良的暖流,在这平和亮晶晶的海洋里滚动奔流。随着明眸每次快速的转动,她的脸上就会溢射出让坚冰酥融,铁石心肠颤动的热烈火焰,这是生命力的流溢,爱的奔腾辐射。 她天使般坐在我身旁,清新怡人的香味从她的身体和长发里飘散出来,经过我的鼻孔一直向我的身心沁润。巨大车子的颠簸、摇摆,让我们的身体时而拥向一侧,时而相互挤擦,时而又恢复距离。晕晕荡荡如在梦中漂浮,她的身体软绵温柔使人舒服紧张。凹凸的山路,让车子更加摇晃,车内簸得更加厉害,司机只能慢慢行驶。许多乘客要求徒步走一段,等路面好走些再返回车上。我主动跟着乘务员下去,下了车一切都变得踏实真切,大地厚重稳健,让人心情舒松,放下戒备。乘客们在一座座巨大的山丘面前是如此渺小,像一群小蚂蚁追逐一只慌乱蹦跳的大虫。大块云朵的阴影投在山坡上,像绿阴阴的绒毯上绘着一只巨大灰暗蝴蝶,蝴蝶慢慢变幻着移去,又来一匹气势昂扬的奔马……。这些自然的奇观融合得如此巧妙生动,姑娘看得兴奋赞叹,美丽的眼睛闪着兴奋的波澜。 我多么希望和她一直这样走下去! 车子到了一个新的镇上,已是傍晚。我则要登上新的客车回我的家乡。回那个牵扯我的家,我是那的主心骨,可我不能忘记这个姑娘,她牵着我的心让我犹豫不决。我奔跑着去追那辆隐约可见的车,可它还是消失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我不会放弃,道路被黄昏时的树林遮住。车子的嗡鸣声还能听见,我高声喊叫让车子停下,并继续向前追赶。车子的声音彻底消失了,这时我听到了她的声音,我激动得叫起来,她听到了也回了我的叫声。她就在灰暗的树林那边,我猜想着。我要奔过去,可是一颗跟道路一样宽大粗壮的巨树就挡在路口上,它惊人的高大,恐怕已有数千年的成长,我根本就望不到树的头有多高,它竟然长这么粗真让人吃惊,我移向路边,路基很高,我得跳下去才行,我拽着树的枝条滑下去一段,松手跳下,天却突然明亮了,不远处,我妻子领着十九岁的女儿和十岁的儿子站在那儿。儿子专注、热情高涨地玩着游戏机,机器里发出一连串的啾啾声。女儿目光惊讶疑惑的盯着我,我妻子面带微笑,目光慈祥地向我望着。我转身要躲藏起来,但我是无处可藏的。 一只苹果 有人在遥远的西域的沙漠中制造了一只苹果,据说这只苹果虽然没有与树干相连,却一直在生长,它的直径达到了上千公里,并且它依然在以不被察觉的速度生长着。成千上万的人,从世界各地涌来,他们不光来看苹果,他们也来吃苹果,因为这苹果不但味道好,还能延年益寿,更多的人还是经不起诱惑钻到苹果的内部永不出来了,因为有了吃有了喝的就可以过上避世的生活,躲避开世间的困苦,没有必要再出来了。人们在苹果上打了许多的洞,没有位置的就用长梯搭上,在更上边的位置打个洞或者攀到更高处,带上家人或伴侣爬进去。打出的洞会慢慢的愈合上,所以进去的人也不知了去向。来到这里的人,多数都选择了逃到苹果里去了,犹豫徘徊的人也不少,苹果的香味很浓很吸引人,几百里外都能嗅到清香诱人的气息。离苹果不太远的地方(确切地说是苹果山,因为它高耸入天不见边际。)是酒店高级宾馆。这里生意火爆,人山人海,因为这里有比苹果更好的东西,是从苹果内捕捉的一种虫子,它有上百斤重,又白又胖,有人说虫子是钻进去的人退化来的,因为有捕捉到的手脚还没有退净的长着人的头颅的虫子,只是嘴巴变异成了像蚂蚱那样一种复杂的便于啃咬的口,看着极像人的怪物虫子,那些手脚还有些模样的虫子年头少所以就会被放回去,因为它的味道也不是最佳,价钱就会大打折扣。 那些住在酒店里的上层人物,有钱的精英们,享受着世上最好的厨师用世间最奇特的食材给他们做的人间美味。他们边贪婪地大吃着,边谈论着这只苹果和里边的虫子,有位食客高声的揣度道:“这就是我们的归宿,我们吃完这些虫子,然后去钻苹果!” 做鹅 一只白色的鹅在我家的院门前徘徊,一直几天它都在。起初我以为是谁家的鹅找不到家了,或者是谁家走失的鹅听到我家鹅的喧闹声,以为是它的同伴而不忍离去。后来我发现它和普通的鹅有些区别,它比较洁白高大,长长的脖子,强有力的翅膀,相貌与鹅也不太相同。我站在那儿观察它,它也侧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我。我回到院子里捧来了玉米,它盯着我的手紧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它的眼神没有一点畏惧,就像我们早就是熟悉的老朋友,它的注意力执着地集中在食物上。看来它真是饿了,它的扁又长的嘴巴贪婪急促的在我的手指间夹拾着,有力的夹拧让我的手指都感觉很疼痛。当我向院子里走的时候,它也跟了进来,我停下脚步,它就停下来侧着脑袋看着我,我只能收留它。我将它同我家的鹅群圈在一起,它并没有受到欢迎,而是受到驱逐排斥,领头的大公鹅还拔它的羽毛,用翅膀抽打它。它虽然又高又大,却也顺从地躲到角落里,规规矩矩的站着。 上了年纪的人说我捡到的是只天鹅。消息马上传开了,很多人都挤到我家的院子里,来看这只珍贵的白天鹅。我担心有人晚上会趁机来偷这只天鹅,所以每天晚上,我都要把它单独关在一个黑屋子里。它倒也乖顺,不声不响独自在黑屋子里蜷缩着。而我家的那十几个大白鹅却被偷走了,这件事让我们家的所有人都感到很气愤。白天我放出天鹅,让它在院子里溜达,和鸭、鸡在一起进食喝水,它们都带着戒心躲着这只大鸟,任由它高傲地在院子里跺来跺去,现在没有谁能威胁它啦!它总是喜欢跟在我后面,我去那儿它都跟着,像一条忠诚的狗一样。这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也给人们带来了乐趣,也许是我经常喂它的缘故吧!我经常去附近的山上游玩散心,它就跟着我去,我发现它也不喜欢憋在家里,它像我一样热爱高山绿树,喜欢大自然中的美景溪潭。它紧跟我的脚步东张西望像在兴奋地搜索找寻,有时它也走在我的前面,像个探路的勇士跩开它的两条小短腿。我最喜欢的去处,也是这里的最高山峰,在这山上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很远,山峰跌宕一直接连到天边,还能看到遥远的湖面停浮着的渔船。眼下就是几百米深的断崖。我们俩站在断崖上,我发现它的视力惊人的敏锐,有时它侧着头瞪着眼睛看着天空,我顺着它看的方向仔细看去,好久我才隐约判断出天空中有我看不清的飞鸟。也许它能分辨出那曾经是它的朋友或者伴侣。“你,为什么不飞过去?”它像听懂了我的意思,敏感地把头转向湖面的方向并盯着哪里看着。 自从我家丢了那群鹅,我母亲就不再喜欢这只天鹅,总看它不顺眼,她狭隘地认为不幸都是它带来的,天鹅让她损失了金钱,不然她每天都能收获一批白花花的能给她带来快乐的鹅蛋。早晨她有时鞭打它,因为又一次让她失望了这只天鹅又没下蛋。“你可真没用,早晚杀了你吃肉。”她威胁道,她不喂它食物,也不准它去争夺鸡和鸭的食物。“不能这样对它,也许它还没到下蛋的年龄,或许它是公的!”我向她解释。院子里经常看到天鹅被打落下的白色羽毛,还有它一瘸一拐挪向角落的蹒跚可怜的身影。 有一次,我出门办事一连几天才回来,母亲对我说:“那只鹅从门缝中逃走了,我没有追上,已经两天了,早知道这样,不如先吃肉啦!”我找了许多地方,又问了很多人,也没有得到天鹅的消息。 几天以后,我到断崖上来缓解这段时间压抑的心情。我的老朋友白天鹅,它也在,它已经快奄奄一息了,它卧在地上,一支翅膀拖在身旁,看来是断了,它早已被弄得不成样子啦!它的高贵和风采已失去。我冲过去,簌簌的泪水落在它的身上,它像安慰我似的用它的长嘴巴夹夹我的手指。我欲抱它回去,它挣扎着避开了,并摇晃着站起来,我正惊讶它的意图,它扑晃倾遥地冲跄向了崖边。当我扑到崖边它已跌落下去,它的身体像块软泥一样在空中翻滚,当撞到岩石时,白色的羽毛就会飞溅开去。经过几次的跌荡,它的身体落到崖底了,我惊恐地瞧着,心绷得紧紧的,一股无奈的疼痛在心里奔突,化作了我的声泪俱下。它在崖底的躯体姿态正像一只展翅飞着的天鹅。 我用了两个多小时才绕到崖底,天鹅的翅膀平铺在地上,脖子向前伸着,它的眼睛半闭着,带着解脱释怀后松弛困顿的倦意。 虎、熊、人 在一片树林里,一只老虎和一头熊正在殊死搏斗。它们也许为了领地或者食物发生争执,已经互相撕咬得头破血流,它们狂暴怒吼,在地上翻滚抓打,谁也不肯相让。我有幸遇到这种场面亲眼看到老虎与熊之间的打斗。我小心地躲在树后探着头紧张地向外观望。它们都想制服对方,扼住另一方的要害,它们的力量和凶狠程度相当,谁都很难是获胜的一方。树林里不止我自己,我发现还有野猪、狼、兔子、狐狸……,它们和我一样,都在偷偷的关注两个巨兽的争斗。我意识到我处境的危险,准备在不被注意的时候悄悄溜走。这时疲惫的老虎与气喘吁吁的熊停止了争斗。它们都各奔一方向树林外退去。 到了树林外它们都变成了人,尽管伤口和鲜血还在,他们都体面地换上新衣服,处理了伤口,然后登上自己的高级轿车一溜烟地走了。那些狼、兔子……,也都纷纷走出树林变成了各色的人,骑上摩托车、自行车,高声谈笑着,互相友好地向早上的快餐店驶去。 我 有个巨人站在我的背后,审视观察着我的行为,对我的所做所为进行评判左右,让我的行为尽量符合他的要求,也就是说这些评判的标准和价值观并不是我的。而我更像一个被安装了他的意志的傀儡对现实进行选择。我是什么呢?我只是个表演的承载者吗?除去承载的责任价值观还有多少东西是我自己的。我注定是要失掉个体性质被整合到整体的一部分?我难以肯定这些观念的外边我还能用什么确定的概念定义我。而我为什么要接受这些,变得顺服?我怕挨揍?还是有更可怕的死亡的威胁?我必须得小心谨慎的去学习,这种去主动的学习和模仿的形式,也许是人先天就有的一种能力,或者是巨人的线绳所牵引的结果。它应该是人人都改变不了的生存方式,就像钟表的指针必须按着固定的路线奔走一样。我们都得学习别人的生存方式然后再顺世安身立命,去开创一个被划定好方向而独特的自我,追寻自己所谓不同的个体价值。一个物质基础的我站在人前,他被每个人的感官、意识锁定认可站在人前的我的形象,这个我的很多性质数十万年来都未曾改变多少。我身体上的各种器官系统,它的功能诉求几万年来依然如旧,它在本能和需求上对身体的支配仍旧如初。有另一个更久远的巨人站在我背后更远处,提着线绳操控着站在人前的我。 有时还是站在我面前的我他原有的特性决定着我的方向。有时我不得不回到他的面前听从这个我的暗示而行动。他是我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基础。即使有价值观的巨人有时也得成为另一个巨人的线下玩偶。在某种意义上,人人都有这种想法,认为自己是个独立的存在。但人人又都是一样的,是平庸的,是数千年来不断重复的平凡中的一个。我是什么时候才具有自我意识的?我已经弄不清楚了,就像我已记不清楚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反观自己的。那时候我还很小,我一直有个怀疑,世界上是不是只有我是有思想的,而别人是不会有的。遇到事物我会有想法有猜测还能得到令我兴奋的结论认识,别人会不会有呢?没有迹象表明别人也会和我一样有着疑惑猜想。因为我们难以从表情上看到别人丰富多彩的内心。我试图问清这种体验,却也表述不清,因为很多东西也是我自己思想的奇特闪耀。当时我对这个发现异常震惊疑惑,以致于我觉得我是独特的。我长期为这个问题留意寻求答案。后来我才逐渐证明我的想法是错的。人人都和我一样都能趋利避害,都有想法,都有一个思想的世界,都受一个逻辑系统制约。我们都受着两个巨人的线绳控制。也许我就是在那时一下子诞生了。我并不完全和我是一个人,我有站在背后的巨人赋予我的本能,原始的动物性的诉求,这个动物性的我是我的基础,有时甚至完全可以反过来控制我。还有引导着我的另一个巨人,他控制着我去做他想做的事。我经常混遥那些事是我想做的,或者是另一个我要做的。在我被安装进这个躯体后,我要迎合接受世俗传统的观念做法,做一个传统的律己的人,还要引导自己不断消磨稀释本能的放纵贪婪,无度的欲望,避免去触碰法律以及世俗道德底线的边界,以获得文明的认可和规范。 我很烦恼我不是我自己的主宰。我没有自由可言。我被两个巨人控制着。只有空洞的幻想才能缓解我的苦闷无助。我也发现即使这些空想也不是我的,它是两个巨人操控的。 时间,经历会让我们逐渐平静低调下来。我们审视着我们的昨天现在未来,放纵憧憬的过去逐步变成了空虚的现在,未来似乎已淡化成虚飘的影子,让人提不起精神去编织。几十年过去了,我几乎没有做成什么事情。却还要为生存四处奔波。我身边的人,他们都能在谈笑间获得谋取稻粮之机。而我却格格不入,我变得越来越脱离实际,在空想中迷失盲乐。 有时我来到绿色成荫的山林间,看着潺潺的溪水流向翠色的深潭,听着鸟虫的歌莺,闻到自然世界的清新气息。我就会从幻想的世界被唤醒,走出来,我有种重生的感觉,我被生命的自强不息欣欣向荣所感动,我浑身又充满了无穷的力量。我不想一次次又重回那个虚幻的泥潭。浪费掉我有限的生命。在命运上斤斤计较。 我无法剪断巨人的绳索,也不能结束生命寻求解脱。我必须接受我是两个巨人的一部分,而不是独立出去,尽管实际上我并不确定我是真实的存在。 成材 一位年轻的母亲,在生了四个女儿后又要了一胎,这胎果然是她一再盼望的儿子。难得的如愿以偿使她异常惊喜,在邻居面前她也觉得有了尊严,有了地位。随着孩子一天天的茁壮成长,人们对这孩子也赞不绝口充满期待。都说他聪明伶俐长大后必是个栋梁之才。 一日,年轻的母亲发现儿子的脖子上,长出了一根嫩嫩的枝条,上面还带着鲜绿的小叶子。这可吓了她一跳,她赶紧带着她的宝贝儿子去看医生。医生用剪刀剪下了那条稚嫩的枝条。孩子疼得大哭。母亲心疼儿子也滴下了泪水。医生见状告诫年轻的母亲,不要对这种枝条太过仁慈,它会吸走你孩子身上的营养,影响他的发育成长,严重会断送掉孩子的未来,要及时的去除掉。 后来,孩子的脖子上,又有枝条长出来,起初母亲狠下心来,忍受住孩子的痛苦和嚎哭给她作为慈母本有的脆弱柔软的心理带来的冲击,将这些枝杈剪掉。可慢慢的她无法再忍受她对她儿子的怜爱与她狠心给孩子强加上的痛苦的愧疚。她开始心软了,开始做出让步。她甚至愚蠢地想,只要不让她的儿子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委屈,她宁可她的儿子永远什么都不会做,只要他开开心心的,高高兴兴的,没有让人心惊的哭叫,她可以一辈子像现在这样照料他,供养他。她开始默许那几根新枝杈的存在,她看着它们一年年的粗壮,枝繁叶茂,听着让她舒畅的她儿子的欢笑声,…… 与她儿子同龄的孩子,都初中要毕业了,身材都高挑挺干,可她儿子的身体越长越佝偻,难以舒拔,精神状态渐渐萎靡不振,倒是那几根树枝粗实茂盛。这一比较让她产生了恐惧,还有可怕的联想,并对她自己产生了责备。“那些树枝最终会吞噬我的儿子”,她叨念着,得出可怕的结论。她突然疯了似的冲过去,冲向她的儿子,身子一跃,双手抓到了一根她儿子脖颈上的树干,试图用身体的重量将树干压断,但那树干已有十几年的树龄结实的很。她却可笑发狠地挂在上面,抖动着身体,要把树干弄断,做着自己已经做不到,改变不了的事情。 千变的烦恼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总是觉得能看到一个圆球,它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某个拐角,或者我不经意望向的树下花丛间。我很疑惑,感觉圆球不止一个,要么是同一个球一直在跟着我,我留意观察这个球体,发现它果然在移动,在我的背后或是在我面向前方大步走动时,它会快速滚动,我从眼角的余光中可以清楚的看到。我对它的无视似乎引起了它的不满,它在一个拐角处冲出来,滚动着向我撞来,我机械的向它踢了一脚,它飞了出去撞到路边的石壁上又弹向我,我厌恶地躲闪开。那只球蹦跳着向我身后滚去。我无意理睬那个独自送上来的球继续向家走,只是心里感觉古怪,充满疑问,不知道它又会以何种方式从何处让人意外地出现。我感觉它就在我附近不远处,它在找一个恰当的机会不期而遇。我突然神经质般的猛回头,一只呆萌可爱的长毛狗四肢下弄出细碎的声音正跟在我后面,我一下子就被这只令人喜爱的小动物吸引住。很喜欢小动物,特别是小狗。它看到我站住并有好的看着它,马上摇动尾巴向我挪过来,而且一再屈低四肢向我示好,像一个弱者向强者臣服依顺一样。我蹲下身来抱住它,小狗兴奋地甜着我的手,拼命的摇动尾巴,它的尾巴热情有力的抽打在我的胳膊上。我爱不释手地抚弄着它的毛发,看着它乞怜迷人的眼睛。我虽然很喜欢这只小狗但我不能把它带回去,我要为我的孩子们着想,他们不能感染到病菌,也不能被小狗的牙齿伤到。我思前想后不得不把它放下。望着它有些不情愿离去,疑惑并心存希望的眼神,到渐渐放慢收紧摇悦的尾巴,我也不舍地向后退去。 我走了一段路又回头看那只小狗,它已经不见了,我看到一位老人,他在哭泣。看样子他很悲伤,或许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我猜想。我同情地走过去,试探的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迟缓地扭开身子,无暇我的同情,继续旁若无人地独自哀伤的流着泪水。看来他只想独自忍受内心的苦楚,看着这样一位孤苦无助的耄耋老者,让人感到心酸。“您,经历了什么不堪言的事,为何如此凄伤?”我的一再关切,令他不得不从迷茫的伤心中挣扎着应付我。“这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他说到,“我找不到我自己了,那最初的我,是我最想要最想成为的我,可我把他弄丢了。生活像条大河令人身不由己,我被推向各种险境困局之中,为了生存我不断变幻附和,不断以新的不同的面孔示人,我已经忘记我本来的模样,最近几年我一直试图找回初时的我以及我的模样,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要去变,我停不下来,否则我就会焦虑不安,不知所措!”老人的述说使我既同情又愧疚,让我觉得我手足无措,帮不了他,我们就像落在泥潭中的两个人彼此之间很难帮到对方摆脱困境。“可我能做什么呢?我们都在洪流中,我也要象您一样学会变化,学会忘记自己,才能生存,才能做很多事……”我胡乱地说了些安慰他的话。 我得走了,去做我的事情,我尽量把老人带给我的伤感克制住,看淡并习惯。 天涯在线书库《www.tianyabook.com》